灯光下,少年肩背挺拔,坐在凳子上抱着吉他,专注又多情,指尖覆上琴弦,抬手,吉他和人一起开口——
“可不可以不想你,”
莫忘瞳孔一缩,又是这首歌。
她听过很多遍。
“我需要振作一下
七八九月的天气 像我和你需要下一场雨”
她明明觉得她才是一条鱼。
做选择的不是她。
“我是一隻站在岸上的鱼 如何能忘记曾经活在海里
曾经我活在你的生命”
台上人才唱两句,而莫忘低下头不去看。
太过清澈的声线。
像啤酒瓶摔在地上,一地的晶莹和锋利。莫忘咬咬唇,闭上眼,用玻璃和锋利联想一股虚无缥缈的痛感,在脚心,在手心,在各种心。
心动的大风仍旧剧烈地刮着,莫忘变成了一口干涸皲裂的池塘,掀不起半点波澜,连尘沙也没有——心如死灰。
“需要你 我是一隻鱼
水里的空气 是你小心眼和坏脾气
没有你 像离开水的鱼
快要活不下去 不能在一起游来游去”
……
最后一个和弦落下,又是整场的掌声与欢呼,邻座女生们还是尖叫。
台上人缓缓伸出手,做一个舞台风满满的Ending,音乐随之渐隐。
伸出的手腕被半幅银色手铐拷着,细链牵着另一半,在聚光灯下肆意摇晃反射。
那动作像在展示新手环。
闪闪发光,确实值得展示。
他下台来找她时,莫忘把一张小卡纸递给他——是她刚刚铅笔速写的,台上他抱着吉他唱歌的模样。
吴思屿接过,眸光一亮,却注意到她指间多了一支点燃的烟,烟雾缭绕,与她手上那可爱的渐变彩色指甲格格不入。
他皱了皱眉,看着她抬手吸了一口,烟雾从唇间轻吐出来。
眼神迷离。
她盯着他几秒,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靠近——有话要说。
吴思屿顺从地低下头,送上耳朵。
莫忘慢慢探身,嘴唇贴近他的耳廓。
前方灯光刹那明亮,二人的交锋之处描出金边,吴思屿在那一瞬间僵硬。
他没等来轻言细语,却是耳尖上的一阵痒意。
鼻息,热的,然后是触感,像羽毛拂过,她用鼻尖蹭了他、一下、吗?
“……”
耳后至头皮一阵酥麻痒意像是火车疯跑,他也开始有点晕了。
这时候,轻飘飘的声音吹进他耳里:“我是第几个,让你这样唱歌的女孩?”
吴思屿猛然抬头,对上水雾缭绕的双眸。眼前人装扮得一丝不苟,麻花辫,纤细的脖子被闪光的项链锁住,皮衣宽松,更显身肢伶仃。漂亮得像一束阳光,让他的心好似化掉的冰淇淋。
鼻息肆意碰撞交缠。
四目相望,只有眼睛在说话。
今天还没见她笑过,光都化不开的她眼中的浓雾。
他从那里品出的,是怨意,或者是剑拔弩张。
不慌不忙,俊眸含春,多情似水,他笑了。
笑意里毫不掩饰的温柔,染上了声音:
“第一个。”
“你是第一个,莫忘。”
“你主动问,我居然好开心。”
瞳孔中的雾气顷刻散开,莫忘眨了眨眼,眼神一瞬间清明起来。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又吸了一口烟,结果被呛得剧烈咳嗽。
吴思屿递上一杯鲜榨西瓜汁,顺手把烟抢走:“哪来的烟?”
“隔壁桌的姐妹。可一直和你打电话的女孩是谁?”莫忘接过杯子,一边仰头一边盯着他。
“我妈。”吴思屿的笑晕开某种涟漪。
这下莫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连喝几口西瓜汁,又满桌子找纸巾擦嘴。
吴思屿瞥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烟,烟嘴有些湿润,还有口红的痕迹。
目光一沉,索性递到唇边,含住,也吸了一口。
这下轮到莫忘皱起眉头,刚要伸手去抢,却被他以手背挡住。
她不敢真的碰到他的手,只眼睁睁看着他吸完那一口,然后——也和自己一样,很没气势地呛到了。
看着他咳得肩膀一抖一抖,莫忘笑了。
她没由来地说:“我爸知道我抽烟,会生气的。”
“嗯。”
“可是我偏要。”
莫忘轻轻抬起下巴,眸光明亮,唇边带着笑,一副叛逆乖张的模样。
吴思屿望着她,喉结微动。
他忽然低声开口:“莫忘,没有其他女生。”
他的眼神沉静又真挚,掷地有声地说:“我还是很喜欢你,比之前更喜欢你。”
“我对你,不敢玩弄,没有一点虚情假意。第一次和你告白的时候,我就已经,”他说着,缓缓举起左手,“举手投降了。”
手腕上那只银色的手铐反射着蓝色和紫色,另一端空空荡荡,像是一枚摆动的催眠球。
被拷牢了,自愿的。
莫忘没有躲闪,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你去我家的时候,看不见吗?”吴思屿的声音更低了些,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热意,“那个想送给你的兔子玩偶,一直放在沙发上;你给一一宝宝的月季,我用了干燥剂保存,放在床头柜;游园会那幅书法作品,挂在墙上,一进门就能看见——”
莫忘瞳孔轻震,睫毛微微颤动。
“莫忘,能不能再送我一个生日礼物——”
他凑到她脸侧,气息炙热。
莫忘深吸气都缓不过来的心跳,她想,礁石上的塞壬跑到她耳边唱歌了。
“我好想知道,荷花和你是什么关系?”
莫忘闭上眼,讷讷开口:“荷花是妈妈,最喜欢的花……”
“嗯……还有吗?”
“就这样。”
“那我还能不能再要一个……”
“不能!不许得寸进尺!”莫忘睁开眼,猛地推开他靠得太近的肩膀,终于反应过来,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吴思屿轻轻一笑:“谢谢,我很喜欢今天所有的生日礼物。”
他又凑近,说:“那能让我当你男朋友吗?”
莫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头低低地说:“不行,我还是没办法。”
见他眼里的光略有黯淡,莫忘赶紧补了一句:“我们能不能,就先像现在这样,再给我一点时间。”
春潮来临时,池塘之中皲裂的土块会重新湿润,灰烬之下发黑的草籽会慢慢发芽。它们所需要的一切,只不过是一点点时间而已。
“好。”喉结轻轻一动,他自然地转换话题,“这里好玩吗?”
“还可以。”
“什么饮料好喝?”
“你手上那杯。”
“哪首歌最好听?”
“我是一只鱼。”
“我好看吗?”
“好看。”
他笑了,格外好看。大背头配上金属耳饰,像极了港片里自带风情的男主角。笑容一展,目若剪水,唇似点朱,莫忘移不开眼。蓝紫色的衬衫平整有形,勾勒出清晰利落的胸膛与肩线,衬托着他白如温玉的肤色,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带着一点透明感。
手铐在一举一动之间摩擦作响,氤氲着暧昧模糊的蓝紫光。
莫忘发誓,如果他下一句问——喜不喜欢他。她就真的会被这只海妖蛊惑,说出最真实的心声。
她会放下此刻脑子里还在挣扎的家庭、学业与生活的顾虑,会抛开对日常将被彻底翻覆的无端惧怕。
她会用枯萎的池塘说“喜欢”,用飞扬的余烬说“喜欢”,用皱巴的鱼肺说“喜欢”。
她会用一场攒了十八年的冲动说“喜欢”。
很喜欢,控制不住的喜欢。
但是就此打住了。
他似乎不敢问。
。
临分别前,莫忘总觉得他那温和的笑上蒙了一层纱。她一步三回头,他始终站在原地,笑着目送她。
莫忘走到楼梯拐角时,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折返回来,跑到他面前,认真地说:
“我答应你——”
他的笑容在那一刻悄然收起,眼底里心事的蓝色尽显无遗。
“你当第一个,我要谈恋爱的时候。”
说完便再也不回头地跑掉了。
从那以后,莫忘和小狗嗅花头的聊天变得频繁而自然。
-要等一百年吗?
-也不是没可能。
-那你要多多给我加油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