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一晚》 1 1 我总在公共淋浴间的隔间里和客人做。邻居都是我的客人,比如对门的两个男人,和她。 我们住在那种看着像印度代孕工厂的楼的,一间间房连在一起,密密麻麻的房间挤满一层楼,布局窒息。这种地方自然也并不安全,什么闲杂人等,送外卖的,或者是像我这样的,都能随便进。听说也有些大学的老学生宿舍楼也是这样,不过我没住过。我先前的大学四个人挤在十平米的小房间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住在这种地方,我的窗户外没几米就是另一侧楼,对面的人在做什么一览无余。稍微好点的屋子能有个小卫生间,稍次一点的就去公共厕所和公共淋浴间。我就跪在那种昏暗的小隔间里,被按着操。 有时操完出来,正好碰到其他男邻居。他们瞥见我和汗津津的男人一同走着,面子上多少有些不痛快,似是鄙夷,又似是嫉妒,大多数时间是后者。因为那些看我的眼神带着欲望,看客人的眼神带着愤懑。 我住在那种公寓房间,门一直不关,垂一半门帘下来。有人经过我就对着人笑笑,然后就有人掀门帘进来。 她是新搬到我隔壁住的。刚搬来大多时间闭门不出,偶尔遇上她出门也都是穿着一身黑色,带着帽子,墨镜,口罩,从不和人打招呼。她知道我被邻居男人都干过之后,找我操她。她是被一个老阿姨拉过来的,见面我才知道她是女人。 那是我第一次和女人做。 她生的很好看,黑色长发,肌肤雪白,红唇鲜嫩柔软。与我大约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可她就像对待工具人一样冷漠地说让我卖力干她。 那个隔间里有个方形的洗拖把的水池,我扶着水龙头翘着屁股被从后面操,和她做从墙上做到地上。我第一次和女人做,她都在对我下命令,指挥我的样子特别迷人。喜欢。 她一边操弄着我,一边问,“男人..哈..男人都是怎么干你的。” “嗯…”,我正爽得说不出话,她另一只手就掐住我的喉咙。 “男人..我回忆一下..”其实哪里需要回忆什么,这就是我每天的营生。 “说给我听,快。”这样美丽的女人语气中竟带着凶狠。 “啊…按着后入或者把我抱着…按在墙上…站着操。” 和她做的感觉出奇得好,比我尝过的男人都好。“哈…” “爽吗?和那些男人。”她追问,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点坏,边问边使劲向我深处顶撞。 “啊!” 我都叫得很大声的,不管旁边有没有邻居听。 我咬着她的耳朵,喘着答。 “爽啊,喜欢做妓女,被不同的客人干都很爽。” 但是一个冷漠的只想操的性感女人我也没拒绝。 “还要,还要听”,她的耳朵好敏感,被我又啃又咬了一阵,下身已经湿透到滴下来了,可还是逼着我, “说具体一点。” 我揉揉她的阴蒂,她好像更急切起来。 “操,快!” “…大概就是那种壮壮的男人抱着操…嗯…隔间的板子…都被晃的直响…” “我两条腿赤裸地挂在他腰上…啊…好舒服…嗯…别停,”我在她耳边娇声道。 “整个人挂着他脖子…” “他就把我靠在墙上也不说话…也不出声…只有我一个人叫得好响…” “他爽吗,他怎么爽的。”女人的呼吸更急促了,我在她下面盘桓了半天的手逆着水流插了进去。“呃嗯…”她埋怨又充满快感的呻吟一下子让我心都颤了。 “他呼吸会抖…会急促…身体也跟着抖,像你一样…嗯…但是不会哼出声。” ” “射在里面吗…“她还要问。 “当然了,我不带套。”我笑着吻她,自觉地说下去。 “我受不了就胡乱抓他的背。” “打他。” “然后,我喜欢被屌后入。” “不用看着男人的脸。” “对着墙大哭大叫…” “啊..”,她被我顶得闷哼,“操…”“就这样操我,学会了吗?..嗯..?” “学会了…就可以一直和你操吗?” 我把她搂在怀里,我们疯狂地接吻。我在她身体里,她也在我身体里。 那时我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喜欢和她连在一起。当我筋疲力尽地躺在她的怀里时,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种奇异的感觉让我差点冲动就告诉她了,好险。 我笑了声,用带着她体液的手指抚摸她的侧脸。 “我没有名字。” 2 2 后来我们又做了几次。 第二次,她好像心情不太好,大半夜到我屋里来,也不说话,就把我推到按在地上操。进来的时候好粗暴,可是我好喜欢。 第叁次她急不可耐,好像是憋了很久,我进入她的身体的时候她舒服地喟叹出声,双手迎合温顺地缠上我的腰,这让我很满意。我从后面抱着她,一只手抚弄她胸前小丘上的小葡萄,伸腿到她两腿之间,另一只手到下面挑弄她的花蕊。她好喜欢我亲,舔,或者是咬她的耳朵,一下子就湿的不行,我就一边玩她的耳朵一边插进去,水声羞得她耳朵更红了。 第四次我突然想要了,就不接客人去找她,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脱下她的裤子,赶紧和她连在一起。她有些吃惊,看我在她身上摩挲,轻轻问。“怎么了?” 我不说话,扶着她的脸吻她。她先是没有动,由着我肆意挑逗,后来才慢慢开始迎合我。我们吻得越来越激烈,我的唇舌和下体都与她深深交缠着,难舍难分。我们做到天色都渐渐发白了,窗外的鸟开始聒噪,我从后面抱着她,咬她圆润细腻的肩。 “..嗯..好喜欢你咬我..”她抬腿向后勾住了我的下肢。 我贴着她臀部的曲线,好软。 “放屁。别人咬你你也喜欢。” 因为她虽然看着清纯,做起来倒也不像是缺经验。 再后来好像她不做爱时也来我家。碰到我和其他客人做的时候就倚在门口的走廊里等一会儿。 一开始她敲门,我推开身上的客人,随便披了件衣服开门,发现她在走廊里看书。后来客人在的时候,我听到敲门声猜是她,就一边偷笑着,一边故意叫得比平常更响一些。更骚一些。 我开门,调笑几句,目送完客人,再转过来招呼她。 “久等了?” “...”,她不说话,合上书抬头看我。 “进来吧,我先洗个澡。你自己玩会儿。”我在她面前脱下刚扶起来的衣服,赤条条地钻进浴室水幕里。窄小的空间里水声回响,我却想着侧耳细听她在外面的动静,她在做什么。 微烫的热水从头上浇下来,身体很舒服。我闭上眼在暖色的水流里放空,完事之后得把自己洗干净。 门锁动了,机械转动的响声,然后是“吱..”的开门声。我警觉地关掉水,用手抹了一把脸,睁眼看门的方向。 她走进来,摘下眼镜,手表,剥下衣裤,一丝不挂地呈在我眼前的水雾里,向我走近。 “诶..谁让你进来了?”我埋怨着抱住自己。 她走到与我很近,很近的地方,替我重新打开水龙头。水流之下,她贴着我的肌肤,环抱住我,抚摸我的腰臀。我将头搭在她的肩膀上,合上眼。温暖软糯,水汽氤氲..她像水一般温柔。当她的手抚摸到那处时,我拦住她,嗔道:“..别...刚做完...有点肿...”今天已经接了几客。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和水一起缠绵地吻我,顺着水流蜿蜒向下。她跪下来,下到那个被操肿的地方,温柔地用唇抚慰它。她的唇好软,过不了多久那里就再次变得又湿又滑,沾得她脸上都是。舌头灵巧地逆流而上,潜入我的身体里。那里刚被别人进入过,我有些退缩。 “不要...脏...”,我扶着水池,低头理顺她被沾湿的发丝。 她只是用双手抱紧我的屁股,继续安慰我。很快就开始爽了起来,我翘着屁股趴在水池上颤抖,颤抖到心尖。她不嫌我脏.. 精疲力尽的我们躺在我的床上,窗外从暮色沉沉变到漆黑。光顾着做爱,我们无暇开灯,就那样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让黑夜笼罩着我们。我喜欢和她躺在一起,我被她从后面环抱着,或者是她迎面钻进我怀里,或者我只是抱住她的手臂,或者..只是几寸肌肤与她相贴,我都喜欢。我顺着她的脖子向下抚摸,若有若无地探寻她的脊柱,抚过她的腰肢,那样平滑细腻。我描出她身体的形状,像一张琴。 她转身将我搂在怀里,拉过被子盖住我们俩,轻问,“冷不冷?” “不冷..”我弱弱地合上眼,陷在她怀里。轻轻浅浅地睡过去,睡前脑海中的最后一丝念头竟是想着...明天早餐...做什么给她吃呢... 其实有点奇怪,因为我从来不想这个问题。但第一次和她做完,我就莫名其妙地这样想。 即便她付的不是包夜的钱。 3 3 在接完女人的第一单之后,我开始想着法子多接女客,女客干净,虽然需要我多出些力,但不用担心怀孕染病,体验也更好。这类金主比男的要少一些,但比一般男的有钱,而且得是我送上门去,不至于总在我那脏乱的楼房里。 我住的地方很差,将近夏天那种地方就充满了各种令人生厌的混杂气味和声音。白天我出门打工,有时上门服务,傍晚时下班,回家接兼职。回家路上的小巷里是那种潮湿发霉的青苔味,走到楼下就有垃圾发霉的味道和摩托的汽油味混杂,走进楼道那气味就成了一些人家的饭菜味,一些小孩的屎尿味,人们晾在走廊上的衣服发霉味,男人女人的烟味。因为这是潮湿的南方,这个住所虽然同样拥挤吵闹,但和我大学的宿舍有天壤之别。 我是年初的时候休的学,其实才上大二没多久。还没来得及享受大学生活就迅速被现实打了回来。伏明义赌博欠钱,不仅输完了我的学费还欠了一屁股债,他一年前就被讨债人打得鼻青脸肿逃出了含州,我听姑姑说他这次被人追债找到工作的地方,逃跑的时候滚下楼梯,伤了脊柱到现在也没法下床。我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就与他离婚了,前几年和新的男人结婚有了新的小孩,她新的生活里没有我。于是只好我休学回去照顾他,之前我自己打工的收入只够自己的生活费,很快被讨债的人逼得走投无路。 不过即使再无路,也还是有路的。 这一路我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些气味,周围的墙壁,扶手,衣物,我一点也不想碰到,上面全是细密的水珠。我用买菜拎着的回来的黄瓜敲了敲隔壁的门,里面没有动静。我只好不耐烦地娇声说了句,“是我。” 里面有了些动静,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打开门,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捋了捋刚洗完的长发,看着我,“嗯?”算是打过招呼了。 肥皂和洗发水的洁净气味,和她身上淡雅的香味随着开门的动作向我幽幽袭来,我看着的她黑发间的雪白脖颈,小腹一紧。 “下班顺路买了些菜,一起简单吃点吧?”我往门框上一倚,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意思。 “吃什么?” “你看看。” 她用手指拨开袋子看了看,转身进屋拿了两个鸡蛋,一些鸡胸肉。“走吧。” 我们一起下到二楼的公共厨房,这个厨房有八户在共用,终年都是油烟味中参着不新鲜的烂菜味,墙壁被常年积累的油渍熏得漆黑到发亮的,水槽和地面的污垢颜色暗沉顽固到早已洗不净了。她皱了皱眉,好像在强忍着恶心。 她把菜洗净切好,我起锅热油。她对做饭似乎有点生疏,所以总是我来,做完菜再一起端上楼到我们的房间里一起吃。 “你白天的工作累吗?”她收起桌上的书本,一边给我盛饭一边问。 “还行吧。加上兼职有点累的。”我摸着她的手接过米饭,“你多照顾照顾我的兼职好不好?”我们都知道我的兼职是什么。 她没理我。过了会儿又问,“为什么要兼职?” 我没理这个问题,反问她,“你总看这些书,在上学吗?”她看的那些东西我不经意翻过一下子,有许多英文,超出了高中的知识内容。 “没有。为上大学做准备。”她好像打着工,又一边学习,住在这种地方会不会也是缺钱没上大学?可她倒是愿意花钱钱嫖我。 “嗯,那我也是。”我也想上大学。 有时我觉得我们像搭伙过日子小夫妻似的,下班回家一起做饭,洗完澡之后穿着宽松的短袖背心一起去顶楼的天台倚在栏杆上吹风乘凉。我抽着烟有时望着夜空有时看周遭的万家灯火,她在我边上一起仰望着星空,话不多。 我凑过去到她的耳边,闻着她的清香,吻她的耳朵。再张嘴轻轻含住,用舌头舔着玩弄。她的耳朵很敏感,不一会儿就受不了,转过脸来吻我。我的口里还有烟味,她就不讲道理地咬我的唇。我的小腹又紧一下,有热热的东西留下来。听着她贴着轻轻我的呼吸声和那温热气息扫在我鼻间的触感,我不住地与她接吻,越来越湿。 就这样一直吻,然后她侧过身来抱住我。我松开她的唇,划过她的颈边将脑袋搭在她的肩上,侧头吻她的侧颈。她的呼吸变重了,抱着我的双手伸入衣服里抚摸我的背,我的臀部,我们站着抱着,相互爱抚着,吻着。 然后她的手在我的衣物里沿着腰划到了前面森林茂密的地方,沿着她已经走过许多次的路,抚摸我被已然被液体润滑的私处。“哈..”我双手伸入她的衣服抚摸光滑的背部,舒服地轻轻喟叹。她的另一只手也到前面,握住了我的胸部把玩。 “不要..”我感觉身下的快感已经快让我忍不住叫出声了,连忙轻声制止她,“还在外面呢..” 而她好像丝毫不在意,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找到我的唇,深深侵入我堵着未出的话。“唔..不..要..” “不要?” 她反问我,然后毫不犹豫地插了进来。一瞬间下面盈满的快感让我满意地叫出了声,“啊..” 她继续逼问,深深地用力抽插,“嗯..你咬我咬得好紧..不要?” 我闷哼着双手死死得扣着她的背,疼痛让她与我一其呻吟出声。 “要不要?” 我一边压抑着声音呻吟着一边将一条腿迈到边上下方的栏杆上,使腿分得更开,她的插入地更顺畅了,开始激烈地进攻。 “啊,要,我要,快给我..嗯..”我抱着她的屁股无所顾忌地叫出声来。 突然我的下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呲出好多水流,小穴蠕动着收缩,好爽。我感受到她整只手都湿了,星空下的黑暗天台上响着她抽插着我的水声。黑夜包裹着我们,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不重要了,我们忘乎所以地交合。 我维持着站立得姿势早已精疲力尽,支撑不住身体往下滑,她用另一只手死死地圈住我,疯狂地抽插搅动,我双手盘符在她的肩上,被销魂的快感冲昏了理智,不管不顾地祈求她。“啊..好爽...要...还要...给我好不好...” 她一直要我,然后她用潮湿的手牵着我下楼,我低着头小步跟在她后面慢慢走,被操到腿软。 回到房间后我们径直上床,将对方碍事的衣物扒得一干二净,迫不及待地赤身裸体抱在一起。她不仅有些出汗,下面更是水多到顺着腿心流下来了。 “哟,你这个人,明明是操我,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湿?”我笑着俯下身去,轻轻慢慢地给她口交。可她仿佛早已迫不及待,按着我的头挺动着腰肢用私处蹭我的舌头,禁不住从喉间发出令我满意的呻吟。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容易擦枪走火,不论我在干什么,洗衣服,拖地,还是有时在房里简单做个饭,只要她想,她就会随时插进我里面,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开始干我。 这个人,总是不讲道理,可我好喜欢。 4 4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没有收过她钱了。相应的为了省钱我们时常搭伙吃饭。可能是因为做的次数多了加上随时随地,有时也算不清。我说你是常客,帐先记着日后清。 但其实心里悄悄觉得是自己赚了,因为和她做于我也是一种享受。谁嫖谁呢?是不是。 可能是因为受她这种勤工俭学又励志的正能量影响,慢慢地我接的客越来越少。省下的时间我多接了一份正经兼职,有空的时候就钻到她那屋里和她一起学习,慢慢捡起大学学过的东西,慢慢学一些新的东西。我怕我现在不捡起来学,日后只能像伏明义那样慢慢受困,泯然众人,永无出头之日。 我喜欢看她学习的样子,专注,沉静。就看着她,我在人生动荡期里不知不觉地安下心来。 有一个周末客人找上门来,被我推掉了。“不好意思,今天不做了。下次吧,劳烦提前问我一声。” “哟,之前明明来了就能操,现在搞这些有的没的?”他拿出一小迭钞票。 我看着那迭红纸心下犹豫,咽了口口水,思考要不要推了一会儿和她的约。 “不了,您请回吧。今天不做。” 他硬是在我准备关上门的时候强挤进来,我推门斥道,“说了不做,出去!” 这男的半身探进来被我使劲一推又夹到了手臂,便狠狠发力将门向里推,“我草你妈的婊子。”我被推了一个踉跄坐到地上,他走进便一手将我拎起来向里拖到窗前,“老子钱也付了,人都在这儿了”,边说着最脏的话边撕扯我的衣服,“今天就艹定你了,怎么的。” 我挣扎着打他,“滚!狗东西!”可根本无力招架。男女的力量悬殊是生来的悲剧,就像伏明义从前打我妈那样。我挣扎着一路打翻了各种东西,就像他以前拦住我去找我妈那样。我伸手想抓花那个烂人的脸,戳瞎他的眼,可他随即一个巴掌重重地抽了过来,抽得我眼前一黑,耳朵火辣辣的疼。尝到了嘴里血腥味,我闭上眼,不再言语,停止反抗。他已经撕烂了我胸前的衣服和身下的内裤,压在我身上一手将我的双手钳制在身后,另一手解下的皮带脱裤子。那根丑东西没有戴套粗暴地直插进来,疼得我落泪。 “啊。”我痛苦地叫出声来。其实在我选择卖身的那天就应该料想到有一天我会被打被压在窗台上强奸的对吗?我咬着牙被他强暴,头随着他撞我的节奏一耸一耸地撞在窗户玻璃上。窗外是我讨厌的阴天,青青欲雨,空气弥漫着潮湿闷重的气息。 我的希望是赚到钱了就可以逃离这种阴沟里的生活,而现在为了赚到钱我把自己搞得一身脏。这样的我真的有希望和未来吗?我不甘心啊。然后我极其无理由地想到她...阳光下的希望与未来... “戴套..”我喘着气忍着痛回头和那个人渣说,“戴套!”可他操得正爽,像一条狗一样喘着气不知天地为何物,“哈... 给老子闭嘴。操死你。” 我听着他呻吟和肉体撞击我的声音恶心地就要吐出来。闭上眼把头死死地抵在窗台上,我想起别人劝我妈当初别和伏明义离婚,“为了孩子,你就忍忍吧,谁家不是这样过来的呢?”我妈忍无可忍地丢下我跑了,于是轮到我来忍。我真能忍,忍着葬送了我的生活,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像一只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忍着吃下无数脏东西苟延残喘。 我想杀了他。 上帝好像听到了我的乞求。 身后的劣种动物停下了动作,连喘气声都小到近乎消失了。 “你再敢动她一下。”冰冷的女人声音从身后上方传来。 我睁开眼,回过头去。男人的脖子上从后架上了一把刀,刀刃已经嵌入了一些皮肤,血就像蛇一样顺着那人的脖子流下来。 男人僵住了,抽出的鸡巴瞬间像一条蠕虫耷拉了下去,“你哪个?把刀放下,有...有话好好说啊...” “好好说?那你怎么不好好说人话只会强奸女人呢?”冰冷的声音里多了些嘲讽。 男人正弯头要向侧边躲去,另一刀就刺进了他的左腹。她迅速拔出来,带出喷洒的血,随即又一刀刺进男人的大腿。 5 5 大量的鲜血从那条狗的身体里涌出,他捂着伤口弯腰曲背地夺门而出,忘了提裤子被绊得连滚带爬,在地上留下一串血迹。而她的白色长裤被溅的全是血,握着刀从容地跟上去,在门口站定了目送他滚下楼去才关上门走回我身边。 我惊魂未定,下体撕裂的疼痛还未散去,浑身无力靠着窗台滑坐到地上,坐在那些凌乱的血泊里失神地望着面前的女人。空气安静下来,她眼神中的冰渐渐化开,蹲下来看我,几缕碎发落到额前便用手扶到耳后,然后伸手摸摸我的脸,笑了。她忘了自己满手是血,沾得我和她的脸上也都是血。 “没事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天然纯真的笑容,看得我心颤,眼睛发胀。 可她明明就还紧张得不行,另一只手依旧死死地握住刀柄微微颤抖,指节指尖力到发白。我轻轻抱住眼前浑身是血的人,沿着紧致的小臂抚上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一根根解开手指,卸下刀,与她十指相扣。 她反应过来一言不发地抱住我,红了眼眶,任我在她怀里靠着。 我们一起洗了澡,把身上的血迹冲掉。我贴着她的身体帮自己和她抹上沐浴露,然后蹲下身抱着她,静静地让水流自上而下把我们冲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水蒸鼻尖和眼都红了,她低头揉揉我的头,默许我吻她的下面,用舌尖勾她最敏感的地方。 我擦掉房间里滴在各处的血迹,再撒上花露水通风。夜晚躺在她怀里,疲惫地合眼,听见她困倦的声音温柔地说,“以后..别做了吧..” 我沉默良久。 “..嗯..” 朝她颈窝钻了钻,抱紧她。 我就是这么从了良的。 那之后的一天我们破天荒地下了次馆子,省西部地菜辣,生生辣得我俩蹙蹙吸吸猛灌水,然后看着对方涨红的脸大笑到喘不上气来。 饭后我们拎着啤酒上天台。天气已经很凉了,不过这座南方城市的周围都是丘陵地形,因此风不大。夕阳照着还有些温暖,她的长发披在肩随风浮动,人坐在栏杆上双腿悬空轻晃,周身环绕着暖橙色的光,空气中弥散着光晕,印得她雪白的皮肤上都有些红了。我望着她像是书卷中描出来的清丽侧脸,心里涌起一股温热的冲动,有几个字卡在喉头直发紧。 我开始怀疑自己或许不适合做鸡,因为对客人动情在这行不属于敬业。 她却先开口了,“我想..我要搬家了。” “啊,”我像缺了一块,“什么时候?” 她说:“明天。” 我问:“去哪?” 她说:“..不知道。” 她平时就深居简出,我理解她大概是怕这次伤了人惹上麻烦,我带来的麻烦。可我… 我走到她面前,将脸贴到她温暖好闻的身体上,抬头用在她耳边呓语般的声音祈求,“带我走吧..” 她说是明天,可其实是几个小时之后的凌晨。 我送她到车站等夜间公交。她的东西很少,一个背包,一个行李包。我们坐着等,我将头靠在她的左肩,闭着眼听路上稀疏的车流来来往往。很快车就来了。她提着行李上车后转过身来,大概是想和我说再见。我故意站在车下门前垂眸不看她,我最讨厌这种时刻。人人都要走。 我等待着车门关上,车子启动带走她,我们继续各自没有交集的生活。我可能会大哭一场消沉一阵那都没关系…而在我逐渐模糊的视线和理智里,一只纤细通透的手伸到我的面前,掌心向上,好像在耐心地等待我的回应。 我愣了两秒,抬头望她。她只是目光柔软,笑容清甜地看着我,就让我不顾一切地抬手牵住她的手。 从良后地第二天,我跟着她私奔了。 我头靠在她地肩膀上,合上眼在摇摇晃晃地车上安稳得小憩。手在她的手里食指交握着,我想这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转念又在心里呸呸,这不能是最幸福的,因为以后会更幸福。我们会一起过新的生活,她去哪我就去哪。 我们毫无计划地买了去临市的车票,打算先到了那里歇脚,等回头做好了计划再另作打算。我跟着她到酒店第一次开了个房,两个一夜无眠却满心雀跃的人抱在一起,断断续续地吻到意识模糊。 她问,“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伏羲。我叫伏羲。” 6 6 后来我们一起去了南城。她说在大城市机会多,人也多,难被找到。 路上我笑着瞧她,“哎,你不会是离家出走跑出来的吧,躲着家里人?” 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唇只看车窗外。 “你多大了?” “…18” “哦!原来你还比我小两岁呢,小妹妹?”我笑起来,因为感觉上她成熟地超乎年龄,便更想逗她。 她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捅了人还坐公共交通,不怕很快被警察抓到吗?” “..我不觉得一个嫖娼强奸犯敢报警,我们是正当防卫。并且他跑出去的时候,只顾着捂伤口,生殖器还挂在外面,楼里不少人看见了。”她一扫方才害羞的模样,镇静地分析起来。 我端详着她认真思考的样子出神,不知道为什么很安心。 到了南城我们的第一个住处是一座老洋房里临街的半地下室。南城的这个区从前是租界,一两百年前这里是教会的救济院,几场臭名昭着的谋杀曾在这里发生。 南方气候潮湿,好在那间半地下室的窗户很大,上午能接收到不少阳光,到了阴雨天就有些潮湿发冷。我们分别找到了新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打工,闲下来了就去社区的图书馆学习。 那时真的好穷,没了特殊兼职的收入之后我的财务更加紧张,不过每次累了一天一想到回家可以见到她我便又好了起来。黄昏时我由人行道走近半地下室的窗,隔着窗前的一小段天井和栅栏看她已经打开了暖黄色的灯光,在靠着窗前的桌子上看书,桌边是床上铺着柔软的棉被。 我静静地欣赏了一阵,她好像发现了我,抬起头来诧异了一瞬随即认出我甜甜地笑了,然后世界就突然明亮了起来,我也笑了。 有时夜里我到窗外的天井抽烟,她将脑袋耷拉在我的肩上,抬头看星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突然夺过我的烟去,用食指大拇指中指像拈花一样小心地凑到嘴边,让我教她抽烟。“你能不能学点好的?”我白了她一眼,“哝,就这样吸一口,先别吸太深,再吐出来”。 “咳咳咳”,她吸了一口被熏得直咳嗽。“咳...无法呼吸,这东西有什么好的。” 我幸灾乐祸地笑着把烟取回来,“没什么好的,小孩子就别碰这东西了,对身体不好。” 她喘过气来,“你知道对身体不好,为什么还抽烟?” “哈哈,如果不是因为它危害健康,估计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抽烟了吧。”我抬头望着夜空,仰着头过了肺慢慢把烟呼出来。 然后她就贴上来抱着我,吻我的脖子,耳朵,啃我的肩膀。我双指夹着还没燃尽的烟,回抱住她,感受她的手伸进衣物,伸进裤子,下到我的腿心,轻而易举地弄湿它,我们的呼吸越来越重,然后她插了进来。 “嗯...”我的身体都被插得软了下来,轻声埋怨,“别胡闹,还在外面呢。” 正是晚饭过后七八点光景,这座城市繁华的夜才刚开始,尤其是这种老城区,人流不算少。一众众谈笑的路人走过天井上方的街道,一双双皮鞋高跟鞋敲击着石砖,一双双眼睛若是好奇地顺便向下瞟一眼便会看见两个形迹可疑的身影颤抖,律动,连在一起。 我说,“不要..” 她充耳不闻,继续在我身下的动作。摩托车经过,转弯时灯照到建筑物的砖墙上,一阵轰鸣的引擎声过去之后,就剩下黑暗中她抽插我时带出的水声。我们死死地抱着,她搂着我不让我倒下,我们在彼此耳边喘气,在大庭广众眼皮子底下的阴暗角落里享受鱼水之欢。水声越来越大,我扣住她的背忍不住快要呻吟起来,“啊...”“啊...嗯...”开始变得好爽,我将腿分得更开,方便将她吃进来,“哈...”同时再也不想克制住喉间的声音,舒爽地呻吟出来。 大概是我叫得够骚了,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竟也有些慌了神,温柔地“嘘”声,说轻点儿,街上的人和邻居听得见。 可我就要让她难堪,更纵情地叫给她听,若是路人听到了,就当是赠送了,反正也不收他们钱,“啊...嗯嗯嗯...操...我操...” 她的呼吸有些乱了,水声越来越快,指尖在我里面勾了勾,说,“咬我..咬我..” 我被弄得舒服得狠了,便听话地狠狠咬住她的肩,将一半声音闷闷地压在她身上。可她却被咬疼了,不自觉地叫出了声。 我笑了,浑身失力地伏在她的耳边,和她说,“我爱你。” 那时我们一穷二白,住在一座城市最臭名昭着地下室,但却充满了希望。 7 7 最近刚忙完好一阵,才有空又来写一点东西。才结束心力交瘁的几个月,这章不妨喝一点酒,一边轻松地敲键盘聊些闲话。 关于“我一个妓女,为什么在写这些东西,是怕有人还不知道我是卖的吗?”这件事情的缘由其实非常平淡,是因为我的心理咨询师觉得我需要一个情感宣泄的出口。但我需要宣泄的一些情感,可能对于惯常的人们来说过于见不得光,于是打算试一试写小说,说不定说会起到类似的效果,于是便引出了上面这些话。 由于意图只在宣泄,行文的脉络文字,可能都会比较随意。有时愿意多写一些陈芝麻烂谷子,有时又反过来更想写一些眼下的。如果有人在看的话,请见谅。 前几篇里的“我”,是好多年前的我了。好多年后,即最近的“我”去年刚回国。疫情都叁年了,可国内还是正值疫情,于是回国的一路很不顺利,我此前在国外阳了两次,作为康复患者回国就更艰难了,隔离被关了十来天才终于被放出来。我家那边的隔离政策依然有些离谱,并且由于还不确定那些讨债的是否还在蹲守,我决定先在北市暂时安顿下来。 好在目前看来,那些讨债的终于没再出现。毕竟伏明义几年前就死了,他的女儿在那之后也不知所踪。 我逃出去的那几年里,母亲偶尔与我联系,有时话里话外有让我支持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花销的意思,我和她说:“我一分钱也没有。”尊严,脸面,这些东西我早都不要了,还在乎孝顺吗?如今的我报复一切苦难,她抛弃我的时候就应该明白。 在北市重新开启生活的感觉蛮好的,有熟悉的文字,食物,还有一些老同学,老朋友。那天我刚搬家安顿下来没多久,应邀和朋友小聚,好多年没见了,见面一时开心喝了不少酒稍微有些晕,回家时我们散步,我感叹国内治安真好呀,好久没有这么安心地大晚上走在街上了。她说是啊,尤其是现在去哪里都要扫码... 一辆公交车经过了,我怔怔地望着它在站台停下,又正要开动。 “伏羲,伏羲?怎么突然发起呆来了。” 才反应过来朋友在叫我,却即刻又反应过来一些其他事,我急步上前追去想要看清公交车上的广告。广告是一个职业装束的女人为某个品牌代言,极简风格的设计,车开过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我却恍惚间看见了那双与那个人极其相似的眼,霎时间心抽搐了一下。 车很快开走了,我剩在原地。 朋友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怎么啦?突然还跑起来了。” 我回过神来,笑道:“没事儿,就是看到公交广告上的人感觉有点眼熟,你知道她是谁吗?” “哦!”朋友笑起来,“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广告,谁不眼熟。董蕴嘛,董氏集团的接班人,近几年高调给自家做代言。” 哦,那不是她的名字。 也是,怎么可能是她,这个国家十几亿人呢。其实这些年我已经不常想起她了,记忆早就显得遥远模糊了。从渐渐忘记她的一些小习惯,到渐渐忘记她的样子。我觉得我早就已经让这个人过去了。 可回到家后酒精作用下的头脑混乱,辗转又起身,我还是打开手机,搜索“董蕴”。 董蕴的照片的确长得和她有六七分相像,可资料里看不出半分与她有关的东西。首先年龄就排除了,更别说各种履历,于是我光速放弃了某个可笑的念头。 不过董氏集团倒是看着不错,是一家大型跨国公司,此后我花了不少功夫了解这家企业的各方面情况,不久竟凭着国外的硕士学位和工作经历顺利入职了。公司的制度规范,业务也是我感兴趣的,我想借助这个平台多学习一些专业知识。从前赚钱的也路子未必长久,我必须持续进步,变得再优秀,再优秀一点。 入职这家公司时我已经有了些工作经验,不久就升上了部门经理。除此之外,我强迫自己做很多事,从形体到外貌等各方面都想跟上,我自己开启的小生意也慢慢有了些雏形,生活很充实,我再也不愿自惭形秽。感情上,我遇到了的一个小朋友,她很阳光,热烈地说喜欢我。有一天她半夜出现在我的楼下,希望我感到惊喜。我睡了她,可没有想和她在一起。 她是成长在阳光下的人,鲜活美丽,从小衣食无忧,有父母的支持去留学,回国后也有一切所需的生存条件与精神享受。虽然现在的我不再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人,但是我该如何敞开心扉让她了解我呢,我的痛苦,我的阴暗,或者是我的过去,我的渴望,怎么一切都无法解释。 不过她说没关系,“你现在不答应也没关系,我愿意赖着你,你值得。”真是个小天使。 其实有时回过头去,惊觉自己已经走了很长的路。现在的我不用卖身养活自己,这份工作不那么忙,业余时我可以发展自己的事业,偶尔还还能有闲暇做点喜欢的事。比如写作,好多情绪,期许,记忆,我都可以掺杂在一个个亦真亦假的故事里面呈现给陌生的读者们,不至于把那些不堪全烂在肚子里,烂出心理疾病。 我不知道她现在发展得怎么样了,但在我的想象里,她一定也在不停攀爬,在很高很高的地方。谁让她的起点就不知够我奋斗多少年。 啊,不小心水字数水到半夜一点了,真见鬼,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一口闷下剩下的酒,前一阵缺乏睡眠现在困到头疼。想去阳台抽烟,但想起已经戒了。我走到卫生间将冷水扑到脸上,镜子里我的眼好红。这些狗屎一样的矫情文字维持着我有时脆弱的心理健康。 你会看吗,从绪? 8 8 前一阵庆祝升职的酒会上,没想到我真的见到了公交车广告上的那位董蕴小姐。 她站在台上身着光是看着就不菲的套装和配饰,身材挺拔修长,一头黑发盘在脑后。气质五分婉约和煦,五分干练大气,五官明丽,看得出来她在接近四十岁的年纪依然保养得很好。我仰望着台上光鲜亮丽的人,依然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她,尤其是她笑起来就似两弯月的眼和勾人的唇。 “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下一个季度,我们在北市的总部将会逐渐迎接新的领导层...” 举着酒杯的人群攒动,而我在其间却克制不住地想到她。真的好像,见到了真人,惊觉她与那个人原来有七八分相像。即使我已不常想到她了,可在我的潜隐的脑海里,我的动机里,她无处不在。难道是我日思夜想,不知不觉在心中刻画出的那个理想化原型就是这样的吗? 我咽下一口香槟,压抑思绪。是她的话,会怎么做。 别想了。睁开眼,我把自己埋入人群,谈笑风生。 那之后我请了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漫长的年假。一只脚踏入管理岗位了,是我一个阶段性的成功,经年累月“穷怕了”的担忧也终于在这一年得到安慰,我想休息休息了。打算先回趟老家,再出发去旅行,那个小朋友正好是假期就缠着和我一并旅行了。 “你过年怎么过?” 我一边翻了翻箱子想着要带回去的行李,一边扭过头来问从绪。 “...”她靠在床头歪着脑袋看我,眼中她稍微有些落寞的样子,随即又有些局促起来。 “哦~看来你这次离家出走的决心不小哦,连过年都不愿回去了吗?” “...”这个闷葫芦还是一言不发,有时候真令人着急。“你回家过年吗?”她问。 “嗯。”我想了想,“不然你跟我回家吧。” 她睁大了眼,咬了咬唇,“..算了吧...多不好意思。” “难不成你想大过年的一个人在个小破地下室待着?又冷,又饿,又没有我..”我可怜兮兮地趴到她面前,强买强卖道:“就这么定了哦,跟我回家过年。” 她没说话,垂眸温柔地看我,勾起嘴角默许了。 带着媳妇儿回家过年的感觉原来这么好!她帮我提着大包小包挤上春运的绿皮火车,还好含州离南城不远,一两个小时的火车再转大巴不久就能到。人挤人火车上她把我护在角落里,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吻我的额头。而我的手伸到她的大衣下将她环住,安然靠在在她怀里,好暖和。 “姐姐?姐姐?”“伏羲!” “啊?”我回过神来,睁开眼摘下墨镜,发现夏知禾在叫我。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靠近我,轻轻啄了啄我的脸颊,像只快乐的小鸟,“你怎么躺着躺着就睡着啦?别忘了我们一会儿要去海钓的船快开了哦。” 哦对了,夏知禾是那个小朋友的名字。她很照顾人,我们度过了一段充满笑声的轻松旅程。在碧蓝的海上,我看着她无忧的笑容心里好像一点点动摇了。或许,我是说也许...我真的可以让那些事烂在心里,然后我就会忘却,开始新的,阳光下的人生呢? 旅行后回到北市,我整个人焕然一新地重新投入工作。回到公司一边忙着处理同事的handover,一边认识新入职的下属以及总部新派来的上级。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助理经理就和我汇报我不在时的种种情况,不少同事更是在八卦着新来分管部门的director。 “小伏姐,你知道咱们部门新来的director多有魅力吗!看她做决定,谈客户,简直是我们的大型学习现场。而且她真的好美,声音也好听,是那种冰山美人诶。” “对对对,我还stalk了一下她的LinkedIn,履历简直了!国外顶尖大学毕业,之后也是一路开挂,刚从国外轮岗调过来。” “哦!这个我知道,好像董总很赏识她,之后说不定会成为我们分公司的大老板。” “啊,真是charisma类型的领导,感觉好厉害..更重要的是她有时又很有松弛感。” “而且她好像是公司最年轻的director了,应该才叁十上下吧?” 我低头在手机上回着一些消息,心不在焉地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回几句 。嗯,又是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吧。 “这样啊,那我和她打个招呼吧。”我应付道。 “来,伏姐,我推给你。” “好的,谢谢小张。” 手机提示音响起,公司内部的系统显示英文拼写,我看见对话框弹出的名片和邮箱,,心脏漏了半拍: C, Xu lt;a href=mailto:<a href=mailto:x.cong@dsggt;x.cong@dsglt;/agt;>x.cong@dsggt;x.cong@dsglt;/agt;</a> 9 9 过年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从’这个姓很少见呀。”姑姑说。“来来来,小从你多吃点!”奶奶说着就向她碗里夹菜。 “谢谢奶奶。”从绪笑着接过,俨然一副长辈们都会喜欢的大家闺秀模样,“嗯,全省就剩两家人姓这个姓了,外公想让姓传下去,我就和妈妈姓了。” “那你和小黑,是怎么认识的呀?”奶奶瞧着她,满眼欢喜。 从绪看了我一眼,自然而然地说,“我们工作认识的。” “哦,她呀,原本在上大学呢,考上了北市的国大。可惜她爸爸前两年受伤了身体不好掉了,她只好先休学了..”奶奶惋惜道,眼角有些湿润。 “原来你在国大,好厉害!很棒的大学。”她惊喜地看我。 “没有。”我夹了些菜到伏明义的碗里递给他,他卧在沙发上不好意思地冲从绪笑了笑,“嘿嘿,对,伏羲学习不错的。” “小从啊,你别客气啊,就当在自己家一样。我听小黑说你和家里闹矛盾了啊?今年在外面过年,想不想家里人呐?”奶奶接着问。 “嗯..我和爸爸吵架了。妈妈很早去世了。” 我愣住了,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家里的事,可她平淡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奶奶也愣了会儿,满眼心疼地摸摸她的背,就像从小安慰我那样。 过会儿老太太又管不住嘴开始问了,“小从哪里人呀?”“今年几岁呀?”“在哪里上学呀?” 我连忙拦住,“奶奶!你不要老是问东问西了啦。” “哦哦,不问了不问了。” “没关系,没关系。”从绪笑了一一作答,她好温柔。 “哎哟你这个臭屁不让我问,我了解了解人家嘛,这个小姑娘奶奶一看见就喜欢的。小从啊,以后常来找小黑玩哦。” ... 除夕的夜晚我和她坐在含州江边的石阶上,看月亮爬上江对岸的山,还有周围四起的鞭炮声与烟花。她将头搭在我身上,自言自语道,“小。黑。哈哈哈。” “啊!你不许笑我!”我嗔道。 “哈哈哈!” “你还笑!”我伸手拽她耳朵。 “别别,我觉得很可爱嘛,小黑。”她笑起来讨饶,眼角弯弯。 “哼!”我的小名像是在叫全世界的小黑狗有没有。 “为什么没有人叫你小羲?”她仰头啄了我一下,“小羲好听。” “咦?真的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低头还了她一下。 “那..那我以后叫你小羲,好不好?” 我蹭着她点点头。我喜欢这个名字。 “你爱你爸爸吗?”她望着江水发呆时突然问我。 “我..不知道...” “那他爱你吗?” “...” 其实是我不愿说。 “他病了,所以你缺钱。”所以你去做鸡。 我自动在脑内补充了她的后半句。 “嗯。” 沉默使水流声清晰了起来。我低头找烟,她抱住我,安慰小狗似的抚摸我的背。 “没事的”,她的声音埋在江水下,“我爱你,小黑。” 我的眼眶发热,纠正她,“嗯?小羲。” 这些年来我费劲心思钻营,疯了似的赚钱,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哪怕有时要出卖自己的身体,我也要达到目的。 就像以前那样,我知道性可以兑换想要的东西。当我被第一个男孩子追时,他想要我的感情和性,我只能给出后者。我聪明地发现,即使我不能给男人感情,他们依然需要性;而我不需要来自他们的感情,我需要钱。很不幸地,我很快兑换成功了。 关于我后来是不是需要那些钱这点呢,我又想了一下,我肯定不是像以前那样走投无路的需要,可我对钱有很大的欲望,可能是以前穷怕了,更多的我觉得是一种报复代偿心理,这样能使我离她更近一点。因为贫穷,我失去她了,我一直这么认为。 而像我这样的野狗,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利用一切资源,手脚并用地向上爬。于是这次也一样,我只是犹豫了几秒便复制了这位他们说的新director的邮箱,熟练地发出greeting的邮件,然后抬起头来笑着参与大家的讨论,“哦?是吗?我也想与这样的人物共事呢。” 官方觉得“疫情”还在反复,这两周时不时隔离居家办公,等到北市的情况稍微好一些了之后我开始日常去公司上班。虽然还没打过照面,但我了解到这位新director似乎不太喜欢来公司,一周大约两叁天会在。我的邮件在几天后收到了她助理代发的回复,内容简短,署名Xu。 我循着邮件的指示找到办公室,伸手犹豫了片刻。For fuck’s sake,伏羲你这十几年白过了?为这种事情有幻想不如去买彩票? 敲门。 第一次叩开这位新boss的门,我稍微有点紧张。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要留下专业良好的第一印象。 “请进。”清冷的女性嗓音响起。 我推门而入,高层落地窗的景色很好,俯瞰城市,远眺可见西山青灰的地平线上。今天上午北市久违地下了场雨,到了现在正好云销雨霁。坐在办公桌前的女人轻推开椅子,起身与我打招呼。 我抬头对上女人温柔清明的视线,稍微有一丝茫然。 好像十一年前南城的雨终于停了。 10 10 “你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呐。东西都拿好了吗?”奶奶送我们到车站。 “嗯,都拿了,您放心。”从绪抱着含州当地的特产小甜食,像个乖乖的小动物。奶奶给她买的。 “有空就常和小黑回来玩啊!”奶奶满眼怜爱,恨不得把她留下当孙女了。 “嗯,一定!您保重身体。” “好了,我们进去了哦。奶奶再见!”“奶奶再见!” “哎,慢慢交走哦!” 回程的天气绝好,沿路的江水波光粼粼,从绪一手牵着我,靠在窗边望着远处的丘陵山脉出神。忽而她转过身来瞧我,脱下外套盖在我的腿上,然后从包里取出湿巾仔细地擦拭了手。“来,盖好。” “干嘛。”我不解。 她一言不发,将一只手伸到外套下,抚摸我大腿内侧,酥酥地游到腿心,解开裤子的纽扣。 “别闹!在火车上呢!”我咬着牙低声斥她。 她若无其事地坐着,手上的动作一点不停。鱼腹般洁白光滑的手滑入我的内裤,灵活得游走到丛林之间,肆意穿梭着找到我的泉眼,泉水越来越多。 “哈”,我吐出一口气,用手拦住她的动作,转头在她耳边骂,“你疯了,边上还有孩子呢!” 隔着走道的小孩好奇地东张西望,正朝这边看来,天知道我多担心他扭头冲他妈叫出:妈妈!那两个姐姐在干嘛! 从绪连眉毛都没挑一下,一脸冷漠,手上的动作却惹得我火热,我的呼吸越来越重。我极力控制自己的各种微小举动,生怕旁人看出一点异常,可身下的小穴偏偏在此时疯了似的冒水,酥酥麻麻的快感从身下涌上来,冲的我闭上了眼。啊 开始爽了。 从绪转过头来靠在我耳边,无耻地用只有我们听得见的声音说,“好湿。” “快停下!别人会看到的。” “看到又怎么样?” 接着她一鼓作气插到了深处。啊。我的喉头溢出半声“嗯”来,随即强行收住,憋得我身体僵硬。她笑了,这人坏的要命,另一只手竖着食指比在唇前警告我。 “我的女人,只有我能草。他们看见了,只能自己撸。” 我瞪了她一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却暗暗把腿分得更开了。将靠走道内侧的腿搁到她的小腿上,她的进出更为顺畅,爽的我扭头躲开。 嘈杂的火车车厢门突然开启,从身后走来一群人,一个中年女人经过我们的座位时,大约是发现我们姿势奇怪,一脸狐疑地低头多看我们几眼。我的脸上迅速烧了起来,从绪自若地看回去,暗地里在我身体里面勾了勾手指,另一手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我,命令道:“看书。” 我被她拿捏在手里,只好乖乖听她的,捧着翻开的书,假装镇定地翻阅。 “...凛子这时确实处在即将到达快乐巅峰的状态,贪享着从一切束缚女人身心的拘束中获得解放后的愉悦而奔向高潮...” 横竖这一句话,我心不在焉地盯了半天,终于克制不住地夹紧了腿心,一瞬间闭眼承受火车晃动中的高潮。 “呼..”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瘫软在从绪的肩上。他妈的,从绪这个死人看的什么书。 她抽出手指,湿漉漉地伸到我面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平静,“擦干净。” 我整个人都是她的了,顺从地用纸巾细细地擦去那些体液。抬头像小狗一样看她,要她抱着才睡。她搂着我,将书取去合上。渡边淳一《失乐园》。 火车抵达南城后我们迫不及待地回家做爱。我还湿着呢。 又做了数不清几次才满足地睡去,睡到黄昏才起来,饥肠辘辘地去路边摊大快朵颐。饮食女女,人之大欲。我好想和她在这欲望中快乐地沉沦到死。 或者说,那时的我以为我们可以。 之前写完这一段的时候好困,比较着急睡觉,把之后一部分的草稿也连着发出来了,后来看看不太好,应小读者们的意见,做了一丢丢修改。 11 11 在从绪吃完最后一块她爱的含州小甜食时,我接到了家里来要钱的电话。他们在那头说伏明义身体恶化需要住院,讨债的人又上门打砸抢还把他摔到了地上。 我查了查自己的银行账户,心惊肉跳。呵,又是一次洗劫。 从绪舔了舔手指,她真的好喜欢那小甜食,拿出她的卡递给我,说没关系我们一起想办法,我这里有些钱你先拿去用。 “先拿去用”,我是这么想着安慰自己的。可之后她又给了我几次钱,每次都是借着解燃眉之急的由头,慢慢的我发现自己可能已经还不上了。即使这样也还是不够,伏明义的债和病就像个无底洞一样,先是抽干我,现在又要吸干从绪,我好怕。 我在这种恐惧中,目睹我们的小日子愈发窘迫小心,开始吃不起路边摊,连地下室的房租都欠了两个月。我们早出晚归,兼几份职,用尽力气,像垂死挣扎。有一天做爱做到一半,她累得睡过去,我抱着她疲惫地合眼,用最后一丝力气悲哀地想,是不是还是只有去卖才可以。 因为没有钱,所以也没有饮食,没有男女。连最本能的生理欲望都因为贫穷而妥协,我真是个废物。 “别再给我钱了,剩下的我自己会想办法。”我心中郁结,可能不知不觉连脸色和语气也阴沉地吓人。地下室里长久地沉默,等我反应过来抬头,才发现从绪的手仍然悬在半空中,眼里满是担忧和疑惑。 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眼神其实自己应该很熟悉的。这大概是伏明义起初经商失败头几年我看他的眼神,看原来的好爸爸开始酗酒,开始精神萎靡,时而无能狂怒,将怨气发泄在妻女身上。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走他的老路。 我愧疚地抱住她,语气软和下来,低低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绪...” “我刚才在想事情,不是故意的...想让你把自己的钱攒下来去上学,别被我耽误了。” 她回抱住我,带着委屈的声音说,“那你呢?你的大学呢?” 我的大学要为我爸堕落的人生陪葬了吗? 于是终于熬到某一天我要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报了个“市场价”,并让我人过去给他们看看,好的话能再加。 我没有告诉从绪,只是平常地回到家,望着地下室天井里青青欲雨的阴天,压抑得快要死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天从绪比往常更沉默,也像在犹豫什么。不过我们都没说,在压抑中好似一切如常地捱着,只有做爱时尤其卖力。 那晚她在我身下眼神迷离,喃喃地说,“我是真的爱你...“ ”我是真的爱你...” ”小羲...“ ”我的小羲...” “嗯...是你的...” 我操着缱绻在我怀里的爱人,迷恋地回应她。 ”你的女人,只有你能艹...”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里说。 融为一体时,我们对彼此放心。 我强烈地感受到被她爱着,于是开始相信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一定可以渡过难关。我决定就算去卖,也不能继续让她受委屈。 只是,第二天那个说了真的爱我的从绪消失了。 她应该是一大早走的,因为等我醒过来时她睡的那侧床已经冰冷。 可能...是去工作了吧,怎么也没提前和我说。我强行压住心里的不安,逼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下班后继续坐立难安地等,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到弄堂口的路灯下等,燃尽一支又一支烟。我害怕,怕得浑身忽冷忽热快哭出来,怕一种强烈的预感变成现实。 她消失了一天,我等了她一天。 半夜时,终于等到了一个从远处沿着一盏盏的路灯走过来的身影。我再也支撑不住了,原地蹲下痛哭,待会儿我一定要骂死她,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她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那个身影终于走到我身前,她在路灯下的影子罩住了我。 见我抱住膝盖蹲在地上啜泣,她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小黑...” 我猛地抬头看她,正想声泪俱下地控诉,却发现她竟好像很悲伤,早已满脸泪痕。 “怎么在这里?快回家睡觉吧...”她擦拭掉脸上的水。 “呜...你..你怎么啦?去哪里了?..为,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我明明哭得上气不接下去,现在强抑着情绪问她。 “乖,我们回家啦,回去慢慢和你说”,她牵起我的手,向家走去,“好不好?” 我牵着她温暖的手,像个孩子边哭边哀求她,“从绪,别丢下我..求你..” 她转过头来,舒展着眉间,耐心又柔软地哄我,“小傻子,怎么会呢。” 然而她那天回来到最后也没说去做了什么。 可能怪我哭得太累,回家钻到她怀里患得患失的心才安下来半分,很快睡着了。 第叁天,像是我们回到正轨日出而作的平常一天。傍晚时分我提早了一点请假回家时,想给她做些好吃的,听她坦白昨天都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 走近家时意外地看见地下室窗前的街边停了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进到楼里的走廊,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从我们房间的方向走过来,快速地用余光瞟了我一眼便擦身而过。 我走到家门口,发现门没锁,从绪坐在床上,背对着我,似乎正在换衣服。 房间里充满了潮湿氤氲的暧昧气息,被子有点皱。我突然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入赘冰窟。 我做鸡的经验告诉我那是做完爱的气味。 12 12 The author: 这几章的节奏好像有点乱,但没时间细改。 - 她回过头发现我,短短一个白日未见,我的爱人眼里像是有思念,眷恋,诧异,慌乱,还有一些我怎么也看不懂的东西。 我强忍着颤抖把东西放下,开口问:“那个刚走出去的男人,” 她说,“那是我爸爸。”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间隙,她又说:“小羲,” 我的颤抖没有停止,哪怕不断在心里抗拒,身体的反应总是最诚实的。 不要,求求你,不要。 “我要走了。” 阳光从散去的灰色云层里射出来,全是落地窗的办公室一寸一寸变得明亮起来。 其实有些事情日后回想起来的时候出奇潦草平淡。那天她把家里收拾得整洁似无人烟,简洁的寥寥几句没有温度的话,大致是说她决定和跟她爸回家了,让我加油好好生活回去上学。 她走的那天下雨,梅雨季的南城一直下雨,软绵绵的雨,软绵绵地击垮我的自尊。我的生活里尽是我控制不了的事,没有一点怜悯和希望。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己从回忆里抽出来,努力维持着职业伪装。幸好我也早已熟悉这样的场景,肌肉记忆自如应对,自信地笑着伸出手去。 “您好,我是伏羲。最近刚休完假,来公司线下工作。” 那个人身材纤细,穿着颇为休闲的米白色线衫,黑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慵懒舒适地倚在桌前。虽然容貌与董蕴相似,神态与装束却要松弛得多,她与我从容握手,手微凉。无框眼镜仿佛隔绝了所有情绪,那双眼淡漠懒散,唇却勾起职业的浅笑,“嗯。幸会。” 她神色平静自然地听我输出完一些官方话语,目光敏锐又不动声色地观察我。接着笑了笑,坐下来低头倒茶,“请坐。喝茶吗?” 趁着这一刻我才得以好好看她,瞳孔聚焦,一寸寸描过她的手,眉眼,鼻子,唇,总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面前的这个人,这样熟悉,又这样陌生,美好得像在天边,却真真切切地近在眼前。 她询问我后,默认地给我递过一小杯茶。 我恍惚了,几秒后才意识到我的手还僵硬地握着拳,连忙松开,双手接过茶,尽可能放缓呼吸压抑波澜。迅速调整出得体的笑容,“谢谢从总。” 我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 茶色浅,气味清淡宜人,我浅尝一口,平复紊乱的脑海。闭上眼,再睁开向女人望去,想要确认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些年这种看走眼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不过是每次失望罢了,但我也一直庆幸,若真的见到了那人,反而徒增苦恼。 “从绪。” 还是那个清冷的嗓音,突然唤出那个人的名字,我的心撕裂开来。 “叫我从绪就好。”她补充道。 扁平化的管理风格,让下属直呼其名。我强行镇定下来,捡起我应有的专业状态与她简短交流了几句工作。她依然是游刃有余的样子,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或许她已经忘了我,或者她记得,只是不重要。我砍断胡思乱想,理清思路,简洁地说完便起身告辞。 只要我们都不在意,现在的工作、生活,都可以平稳继续,年逾而立的中年社畜应该有这样的自持。我转身离去,指尖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她却又开口了。 “抽烟吗?” 我想说我戒了,可我是个废物。 现在她就这样真切地站在我的面前,熟练地拿出烟来点上。我们在公司楼下湿漉漉的公园里,并排靠墙站着。不知道是因为她的手,还是因为火光原本就摇曳,或者是我自己的目光恍惚,我觉得那一点红光在微微颤抖,连带着它生出的烟。 她吐出第一口烟,问我,“顺利从国大毕业了吗?” “嗯”,我不想她抽烟的,从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在抽。 “这份工作怎么样?” “还不错。” 她给我点起另一支烟,我抽了一口,看向别处。心跳好乱。该死,明明已经戒了,这么久不碰的尼古丁还在使我慌乱。 她低头深吸一口气。 “其实也在做一些别的事。”我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希望可以平复一点点胸腔内的异动。 “嗯?”她抬起头,稍微偏了偏头看我,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在写一些东西。” “哦?写什么?” “小说。” “你呢?现在这份工作做地开心吗?” “...嗯”,她把烟从唇边拿开,弹了弹烟灰,“挺好的,稍微自由一点了。” 然后我们默默地吸烟,仿佛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这些年我一个人攒了满肚子的话,到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怕突兀。可能也是大脑的保护机制,我现在一片空白。 屋檐的水滴打在地上,她把烟蒂扔在小水洼里,熄灭了。“晚上一起喝酒吧?” 13 13 我伸手挡住杯口,“不用,我戒了。” 呵呵,明明前几章还是边喝酒边写的对吗?事实是我酒精成瘾,不是在戒酒就是在喝酒,好在最近几年好一点了,断断续续戒不掉但也不会喝太多。 她放下酒瓶,另一只手撑着脸,慵懒又有些撩人地说,“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是好久了。 从绪走之后,我像是失智一般木然过了叁天。 第四天回家时路过半地下室黑黝黝的窗,我意识到她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心脏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血淋淋的洞这时才开始发作,一瞬间就痛得我无法自处。此后无论是我崩溃大哭,还是我疯了似的四处寻觅,她都不会出现了,因为是她自己选择离开的。我又一次被抛弃了。 我将地下室的窗帘拉上,在那个密闭狭小的黑暗空间里不分昼夜地昏睡。我睡得并不好,梦里都是与她的温存,与她去世界各个角落,随即就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美好光速褪去,粉红通透的皮肉瞬间老化,下坠,退却,留下暗灰色的惨败皮囊裹着森然白骨。意识到她走了,我便痛苦地醒来,哭到无力思考,然后又昏睡过去。梦里还是她,或者是蜡黄的皮包着颧骨,脸憔悴到凹陷下去的尸骸。复惊醒,现实的痛苦再度袭来,枕巾反复打湿又阴干,早已变得不再柔软。 这样不知道过了几天,我饿到双手颤抖,勉强起身出门买了一些食物,和酒。 走过和她一起走过的那些湿漉漉的大街小巷,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看着我那一片狼藉和她之前整齐摆放好的一些小东西,靠着门坐到地上捂住眼。因为哭得太多我已经流不出泪了,只有眼睛灼烧的疼。我打开瓶盖,将瓶口凑到干裂的唇上大口喝起来,像是在干裂泥地上被暴晒至濒死的鱼,徒劳地张口开合。然后是第二瓶,然后是更多更多的酒。 为什么丢下我?流浪狗曾经也只对一个人开心地摇尾巴,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呀。 我反复地想,反复质问黑暗,但是没有答案,或者是我不愿接受那个显然的答案,于是只好转向被当成良药的酒精。伏明义也酗酒,我从没这样理解过他。 很快我的身体垮了,病了一场,瘦到脱形,断断续续发烧和上吐下泻。本想任己自生自灭,谁知之后的某一天我却稍微好起来一点可以下床了。我发现她留了一张银行卡和一张便笺,上面简单交代了卡的信息和密码。 之后,我走出地下室,辞去工作,退了房子,将所有东西打包,连夜离开了南城,再也没回去过。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老家,日复一日地面对瘫痪在床的伏明义,麻木地走上他酗酒堕落的老路。我喝的越来越多,一开始原以为只是借酒麻醉痛苦,到后来就彻底酒精成瘾。有一阵我有个兼职是做小学生的家教,后来被狼狈地辞退了,原因是那小孩误拿了我的矿泉水瓶,喝了之后被辣到咳嗽叫妈妈。 我每日像具尸体一样活着,对各处亲戚熟人越来越刻薄的闲话充耳不闻。认命吧,我想,她离开的理由其实一点都不复杂,只是理性而现实。我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活在阴沟里,没有未来的下等人,而她那样美好,怎么可能把时间和未来耗在我身上。然而我又不断挣扎,强迫性地反复回想从前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温暖的回忆短暂麻痹我被击垮的自尊,和那种无地自容的尴尬。是不是一直以来我在她眼里就是个笑话,幻想着自己配不上的东西。 我像深陷在一个巨大的泥潭里,浑身恶臭,越挣扎越往下陷,然而此时伏明义又狠狠踩了我一脚,使我被彻底淹没,连原本还能在泥面上勉强呼吸的半只鼻孔都不剩下。 又恶化了,伏明义又住院了,而我拿着天价的医疗收费单心如死灰。休学这一两年间好不容易够支付日常医药费,卖身赚得那点小积蓄原本是为回去上学准备的,现在再次全部化为乌有。 老天一定恨极了我,此后这样阴魂不散的诅咒又发生了一两次。有一天我清理伏明义身下失禁的粪便和他身上的烂疮时,发现他的身体状况又急转直下。仰头看着家里渗着了水渍的天花板,我感到自己已经彻底垮掉了。我走出家门坐在路边喝完了一整瓶酒,拿出从绪走时留下的那张卡,抚摸上面突起的数字。 也许我该就这么走掉,或者死掉,不管那个垃圾的死活。 我行尸走肉般地走到车站边的ATM机插入那张卡,看见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对那时的我而言惊人的数字,反复确认了几次,想起她走之前最后说的话,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那晚我没有回家,又把自己喝了个烂醉,昏昏沉沉地在含州江边的石阶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天色已经略有微光的迹象了。我被夜露冻得直哆嗦,所幸脑袋终于清醒过来,僵硬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回家,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卡。 好像是在那时候我第一次决定戒酒。 “真的戒了。”我强行打断思绪,望着那摇晃的液体,疲惫地闭上眼。 她说,“那为我破戒一次,好吗?” 说着便不由分说给我倒了一杯。 我发觉她变了好多。比我们第一次见时柔和得多,不再那样冷冰冰地命令人了。不过虽然表面温和了不少,但内里仍然是疏离的。可能是我的直觉,我觉得她是伪装得更好了,骨子里还是个冰川。 而我呢?我真的戒了吗? 我松开攥紧的手指,举起那杯酒,一饮而尽。我真是个没救的垃圾。 14 14 晚上喝酒时她的话也不多,不过眉间舒展,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我们喝了好多酒。等我结完账回来时,她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就那样看着她,一个人把剩下的酒喝完了,想叫醒她,却又不敢触碰。 我也很醉了,到最后撑着身体把她扶进车内。看着那个人,我感觉好陌生,不知道她现在住哪,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成为了什么样的人。 “你家在哪?” 她没有回答。 从前她喝得再多,哪怕身体已经醉得不行,意识也还是会强撑着清醒。现在她倚车窗上闭着眼,脸上是藏不住的疲惫。 算了,只好先让代驾开回我的住处。不知道是不是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惊异的迟钝中,我感觉车开得很慢,想让它这么一直开下去。这个人就坐在我的车里,这是我近十年来做梦都会哭醒的画面。 ‘我们到家了’...我看着她低垂的睡颜在心里默念。 不行。 可我还是没有忍住把她抱在怀里,扶着她进屋,我们跌跌撞撞地倒在床上,她在我的颈间浅浅地呼吸。我悄悄抚摸她的头发,贪恋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可能是我的动作还不够轻微,她原本醉得意识不太清楚,现在被我惹得睁开了眼。 那双熟悉的眼离我好近,专心却又涣散地看到我的眼里,一眨眼就是一滴泪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了。 “怎么了?”我咽下喉头的苦味,强忍着,牵了牵嘴角笑着问她。 她伸手理了理我额前垂下来的发,可那双眼随即又闭了起来,不愿再看我。 “为什么不说话?” 我一点点靠近她,她才微微睁开眼无声地看着我。 她眼中湿漉漉的光差点诱我吻了上去。我好想她,想她的唇,她的身体。她别开脸,又一滴泪顺着侧面滑落。没有推开我,却也没有回应。 屋里好安静。 我撑起身子去倒水。 “这个房子真好啊..” 她好像清醒过来一些,微微偏头眼神迷离地环视了一圈,呢喃道 “很舒服..” 好像很欣慰,尾音却仿佛有些苦涩。 我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房子,只能算是很普通的公寓,一个人住着还算窗明几净。不明白像她这样出身的人,怎么会说出这个房子好。她平日出入的处所大约是我无法想象的... 突然我顿住了,因为突然意识到她在对比的是那个夏天脏乱破旧的楼里,那个潮湿昏暗的半地下室,狭小闷热的房间,潮湿的浴室,不像样的阳台和吱吱呀呀的电扇和床。那时候我们作为家的地方。 我的眼睛一阵酸涩,赶紧背过身去,不愿让她看见。即便是这样寻常人家的生活环境,在当时也是令我极度渴望的。这么多年用尽力气,不过只挣得最普通的生活,这也足以让我满足了。可这样来之不易的生活现在铺陈在她面前,显得我仍是卑劣到无地自容。好不容易活得像个人样了,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型。 她摸向挂在椅背上的大衣,从口袋里拿出烟来,就在床上点燃,深吸了一口。夹着烟的手无力地垂到床沿,烟灰就这么掉到地上。 我放了一杯水到床头。刚要把手缩回来,她低垂的手又活过来,搭在了我的手腕上,有点凉。 我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看她,强行压抑住汹涌而来心跳,抽开了手。“快休息吧。” 手有些颤抖,这么多年日思夜想,又深埋心底想要让它烂掉的人和事现在一下子全部又涌上来。她就在这里,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躺在我的床上,像一场梦。 等我拿了毛巾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侧着身子好像已经睡了。默默地卸下她指间燃尽的烟,帮她脱下线衫,擦拭了几处,又套上睡衣。只开了夜灯的房间很暗,但可以看到她身体的起伏,那些在昏暗灯光下幽深的部位我没怎么看。光是抚摸到她柔软温热的皮肤就令我一阵燥热。 “我很想你..” 她不知什么时候微睁开眼,目光柔软地望着我,眼眶越来越红。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几乎听不清,却一下子击溃了我的痂,积年累月的旧伤口又撕裂开,积压的疼痛一下子又翻涌上来,忍不住眼泪决堤。我赶紧转过头去不看她,把自己埋在阴影里,眼泪不受控制地下坠,不知不觉就越来越多。 我感到她好像轻轻叹了口气。她是不是知道这一点,才试图安抚我,还是说..我收起这点奢望,自嘲地笑了。 “你今天,是来消费的吗?” 15 15 这是一个被抛弃的妓女最后一点逞强。 我以为她会要了我,可她却拦住我正要解到最后两颗纽扣的手,沉默了良久,久到沉沉睡去。 十一年的风霜让我疲惫不堪,却无法入睡。我拿了她的烟,轻声走到阳台上点燃,无力地想,哪怕她只是消费我也好啊。 第一次戒酒后,我用她当时留下的钱去继续读完了大学。也不知道那笔钱是不是我那段时间日日夜夜把自己卖给她的酬劳,虽然我本就没有的尊严因此备受凌辱,可它的确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的甘霖。为了不浪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我在大学期间拼命争取奖学金同时兼职,毕业以后我留在北市工作了几年。 不过没想到有些催债人还能伏明义去世后的几年里阴魂不散地找到我,于是我逃去了东南亚,在那里一边学习,一边赚钱准备读一个硕士学位。我先是做了直销,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练出了极厚的脸皮,赌上不多的积蓄,从几万做到十几万,然后又与在那边结识的生意人合伙开了家小公司,一两年下来竟做到几十万。 我很早就知道赚钱的艰难,这些钱大部分是上天眷顾的运气。我将这笔钱一部分存下以备不时之需,一部分用来投资,大部分用来支持我的硕士学习。 于是我去了一个学费不是那么昂贵的陌生国家,这个国家的硕士学制很短,正合我意,可以快速地学完继续挣钱。拿到新的学位后,我一边考证一边工作,除了公司要求的专业证书外我额外备考了另一门。刚入职场工作的日子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轻松,从前总以为自己什么苦没吃过,后来发现翻过一座山后是另一座山,不存在过了人生的某个阶段之后就是一马平川的事。 我一边想尽办法高效学习,一边在职场摸爬滚打,挣扎着从小透明逐渐成长到游刃有余。可无论有多痛苦,迷茫,在一天天工作学习累到昏睡过去的那些夜晚,只要想起她,我就还能撑一会儿。我发现面对人生的深渊,支撑我走下去的,其实是许多阴暗的情绪,比如嫉妒、虚荣、不甘和报复,并非什么正能量和天生善良。 “你别用力过猛了。”我入职第一年的mentor老高总和我这么说,“多花点时间放松,就当是另一种投资了。”一些朋友也担忧我的精神状态,见我没日没夜地忙,近乎把自己隔绝起来一头闷到赚钱这件事里,大概是看着多少有点疯魔。 我说没事。 可其实我有好多好多伤心的事,那些事我都没法和他们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也不能和他们说。我只有用忙碌和酒精来逃避痛苦,疯了似的想要钱,好像那是唯一的救赎。 现在我又想逃了。 往往喝完酒就睡得浅,我只睡了两个小时就醒过来,宿醉加上缺少睡眠的感觉是最糟糕的,我就像阳台上散了一地的烟头,活得歪歪扭扭不像样。 凌晨四点半,我逃了。从沙发上起来,看了眼黑暗中床上的身影,留了把钥匙在桌上,走出家门一深一浅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北市空气干燥冷冽,猛地吸入肺里有些刺痛。我走进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些酒,边喝边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夏知禾。 “喂?姐姐?”这家伙在这时候居然也能接起来。 “嗯?小孩,你怎么还不睡觉?” “哈哈哈被你发现啦,明天周末嘛,我打游戏呢。”她好精神的样子,听着她轻松的语调,我的眉头好像不觉舒展开来。 “嗯哼,”我笑起来,故意逗她,“想不想我?” “..想...干嘛?”她果然害羞了,真可爱。 “那我现在去找你好不好?” 我穿过空旷的城市到她家,她开门接住浑身酒气烟味的我,“怎么啦?喝了这么多酒?” 我捧着她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上去,感受她情不自禁的回应。然后趴在她肩上,被她温暖地抱着,喑哑地在她耳边说:“嗯...喝醉了...想你了...” 再吻她,再吻,吻到床上,引她进入我,让她把我操死过去。 想你了。真的很想你。 可我怎么办。 - the author: 我一直想写一篇狗血文!狗血起来! 16 16 我在夏知禾的床上睡了一整天。醒过来就和她一起没心没肺地打游戏,吃泡面。到了夜晚喝很多酒,再光着身子与她做爱。我想麻痹我的神经,感官,不愿想那个人,不想回家。 等我在几天后终于回到家时她已经走了,还帮我锁了门。家里恢复成了她来之前的原样,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那样。很好,很默契。我换了身衣服化好妆像往常那样开车去公司,心里空得像一片荒原。 我要变得很强大,这么多年下来,应当如此。所以我理应不在意这个小插曲。 那天必须去公司是因为部门有个线下会议得由我来主持。 “小伏姐早上好!”“伏姐早!”“经理早!” “嗯,早。”我微笑着走进会议室与下属们打招呼,毫无准备地看见她与其他几位上司赫然在座,不小心愣了两秒。她穿着白色套装,头发扎在脑后,低头看材料,却在人群中很扎眼。这好像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她,我这才猛地意识到接下来长期都会与她共事。 “...” 我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望向我,自然地点了点头。 我与她身旁的几位前辈打完招呼,快速整理好心情,开始会议。因为刻意地一心扑在technical content上,加之这么多年养成的职场习惯,会议推进得相当顺利,几位上司似乎也都很满意,我对他们的提问一一对答如流。看吧,也没那么难,我对自己说。只是从绪,每次对她我都只是匆匆一眼扫过,不敢有眼神交流。我在怕什么。 茶歇和午休时,下属们叽叽喳喳,有几个关系好的悄悄凑近和我说,“姐,你刚说的真是太好了。老大好像很欣赏你诶。” “从绪?” “嗯,刚伏姐在上面说的时候她总是用赞赏的眼神看着,竟然还微笑了!” “是的是的,我就说老大看姐的眼神有点不一样。” “诶,这两天伏姐和从总好像都work from home, 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们一起出现诶。” “啧啧,我们部门的两个大大都是大美女真是太幸福了。” “好有CP感..” “嘘,你说什么呢..” 我笑了笑,穿过人群朝从绪看去。她正侧耳听着另一位上司说话,突然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 幸好,除却我的心虚,这只是无比稀松平常的一个工作日。很好,就这么保持距离,保持礼貌的工作关系。下班时我侥幸地想,现在的我应该已经足够强大可以面对这个人了,过去的早就过去了。 可晚上回到家洗完澡擦干身体,掀开被子钻进去,我却发现被子里,枕头上,隐隐约约都是那个人的气味。我闭上眼睛贴着面料细细地嗅,用手拈起几丝那个人漆黑的发。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在她躺过的床上,在她的气味里自慰,安抚自己,结果还没开始爽就哭到过呼吸。 我好像又完蛋了。 我必须move on。 第二天一早我就将她用过的床上用品全部换下清洗,这间房子里她的气息终于渐渐散去。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都在早晨将自己组装拼接起来去工作,晚上回到家又散落成一堆零件。但是没关系,碎成一块块的我在小说里码着流水账,确保白天还能一切如常。 在公司见面的次数虽然有,但不多。逐渐习惯了我也不再心惊胆战地躲着她,除了工作来往,日常不过是点头之交。从绪对于与他人的界限,一向保持得很好。她知道什么时候保持距离感,什么时候表现得亲和,什么时候表演地热络,没有让我为难。 比如今天的流水账是,早起,做瑜伽,去公司。 我照常先从商业动态开始看,比如因为疫情,供应链又受不良影响;通货膨胀使人工成本上调;某相关行业龙头企业叶氏集团新上任了副总叫董绎... 我的印象里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出现过。是董蕴profile里的相关人物。于是我又点开搜索引擎,竟发现此人是董蕴的哥哥。既然董氏是董蕴的家族产业,为什么她的哥哥又会在叶氏发展。又看见那张与她相似的脸,我甚至开始脑补从绪和董蕴的关系... “小伏姐,这个资料我先放这儿了,麻烦你approve 一下哈!”部门里的小朋友走到我的桌边,我迅速关掉窗口,是时候先开始工作了。 “嗯好的,辛苦了。” 今天直到下班都没见到从绪,我松了口气下到地下车库开车准备回家。刚准备拉开后车门换鞋开车,就听到转角隔了堵墙的隔壁车位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似乎有两个女人的声音在交谈着走近。我听见其中一个声音竟有点像那个人,便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再听听确认。 “今晚在Ritz,爷爷的意思。”成熟女人的声音,像是... “顺路送你吧,我就不去了。”是从绪。 “一起去吧,别让老爷子不高兴了。” “我也不姓董。”从绪的声音很轻,却骤然冷了下来。 “小绪。好好说话。”女人的声音严厉起来。 “...” 沉默了会儿,女人的声音和缓了些,“小黛也在,她好久没见你了。” 从绪默了默,淡淡说:“知道了。” 接着便是两人上车的声音。那辆车起步,转弯,从我的眼前经过,我一边观察着,一边向墙内倾身躲了躲。 那辆保时捷里坐着的,是从绪和董蕴。 而我一定是脑子有病,竟跟了上去。 17 17 我记下车牌号,导航Ritz。看那辆车从车库出口开出去后又等待了几分钟,然后开车跟了上去。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变成跟踪狂。 跟着那辆车到酒店。我隔着街看见门童迎上来,从绪下车后随意地将钥匙甩给身旁的人便和董蕴并肩走进去了。两人身形相仿,看着那双背影我惊觉她们其实连气质都有不少相似。 就在我准备在附近找个地方停车时,另一辆车紧跟着停在了酒店门口,车上下来的男人上前几步好像喊住了前方的两人,那两人在玻璃落地窗里回过头来,笑着与他打招呼。男人回头交代了司机几句,我拿着手机连忙切到摄像头,抓拍了几张。 叁人都进去了。我放大图片,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男人的脸,又翻出邮箱里的商业动态,反复对比。董绎。 说不出理由地,我有一些不好的直觉。为什么从绪这样年轻就能做到这么高的位置。她和这些这些身在高处的人都是什么关系。是她的家人,兄弟姐妹吗?可我从没听她提起过,网络上也查不到从绪和董氏的关系。我对她的了解,原来就这么少。 当时的那个男人,真的是她父亲吗。她哪里来的那么大一笔钱。 我坐在街角的酒吧里,守在在临街的窗边。一定是酒瘾上来了,我拿着杯可乐坐立难安。 又过了几个小时,酒店的地下车库有几辆车接连开出来。从绪终于从正门走了出来,董蕴没有和她一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颇有些年纪的男人。男人挥了挥手,一旁的司机便打开了后座门请他和从绪坐了进去。 我放下杯子,快步出门跑到车里,启动跟上。 车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在一个高端小区附近停下。男人下车后,又用手牵着女人的手下了车。下车后站立的女人顺从地由着男人搂住她的腰。男人靠近,吻了吻女人的耳侧。 双手垂落下方向盘,我向后仰去,看着低矮的车顶,大口呼吸。 女人是从绪,我的从绪。我曾以为她是我的,十一年后才发现,原来我对她一无所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愈发丧心病狂。 工作日白天正常工作,见到她时保持一贯的礼貌和专业。实际上一有机会就极尽跟踪窥探之能事,活脱脱成了个变态。我知道自己很病态,但尚能自洽。 毕竟从前发生过那种事,这些又算什么。 接连着几周,我发现从绪不只一处住所,不只一辆车,不只与一个男人,或者女人出入。有时是几个一起,有时是陆续。在这些人里面,她跟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会定期见面,举止暧昧。几次我打车到她楼下,或者是坐在租来用于跟踪的车里,每每都在强行忍耐。恨不得冲上去杀了他。 她最近常去的,是其中一处北市西边的高层寓所,将车停在周边的一处私人车库后再步行穿过一条街,高级公寓的安保设施非常齐全。前台24小时有人在,似乎需要致电住户得到允许才能再工作人员护送下上到具体楼层。 我常躲在街对面的角落里,目送她上去,然后数着时间,仰头观察大厦的灯光。秒表一格一格移动,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 第五十八秒。17 层的灯光亮起。 我笑了,终于摸清了她的楼层。回头看到映在玻璃橱窗上的自己阴暗的脸,心理又是一阵割裂感。我想要阳光下的生活,可又把自己活成了个疯子。 于是我强迫自己消停了一阵。在那些天里我有时去找夏知禾。有时疯了似的工作,甚至抽时间去外地谈了场小生意。我的心理咨询师试图帮我追溯这些疯狂背后的源头,但我不愿说。 我反复告诉自己,我要正常的人生,要在阳光下活着。一开始便不过是生意而已,我应该明白自己的位置。我不知道相遇之前的她是什么样子,她走之后更是杳无音讯。连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我知道应该马上停止这种犯罪边缘的行为。 但所有的distraction在某一天终于全部失效了。 欲望爆发,我又不可救药地来到她的附近。 那一天我远远地望着她走进去似乎对前台说了些什么,前台竟向四处张望过来,我赶紧快步退闪到街角的建筑物后,咽了咽口水,反复确认自己没有被发现。 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了。表演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第一次踏入那栋光鲜亮丽的楼里。楼里好香,灯光色暖明亮,照在高级的室内装饰与热带植物上,一层的装修陈设看起来都那样别致又昂贵。前台似乎忙着什么事,竟然疏忽了没有拦着我,也没有多余的询问,只是高效地帮我刷卡按下电梯楼层。 呼。我在电梯里长舒一口气,深吸入空气里香薰的味道。原来她日常的生活都发生在这样的地方。 到了17层,我借着方向感分辨出两户中她所在的那侧,将手放到门把手上,屏息凝神,试探着缓慢地按下去。 门竟然没有锁。 客厅没有人,我摘下鞋子,光着脚踩进去。地上散落着外套,高跟鞋,接着是内衣。一些微弱却淫靡的声音从里边的房间传来,房门半掩着。我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走到门边,视线透过缝隙向里钻进去,眼前两个赤裸的女人在床上翻云覆雨。 我又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老毛病了,总是最顽固的。 18 18 从绪披着长发,侧着身黑发垂落露出雪白光洁的背,从侧后方我看见她胸前的隆起。另一个女人支起身子从身后抱住她,乳房贴上着她的背,一手从腋下伸过去揉弄她的胸,抚摸着她,吻着她的后颈。那只手转转悠悠滑到了两腿之间,不紧不慢地揉弄。两个成熟女性的身体在我面前律动起来。 我听着小猫舔水似的声音,下体控制不住地有了本能反应。 这时她身后的女人偏头用余光瞥见了我,却也没提醒身下的从绪,只是很快转开目光视若无睹地继续做。我倚在门框上,眼睁睁看着她们的喘息,呻吟,高潮,温存。过了好久,直到女人安抚身下的从绪睡过去。 我浑身发冷,双手颤抖到已然惨白。挪开步子坐到门外的一张单人沙发上,给自己倒了点酒,无知无觉得吞下去。 女人光着身子起身捡起地上的一条浴巾,遮住几个部位,走出来轻轻带上门。我看到她的身上有吻痕,有淤青。她侧卧到沙发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支从绪常抽的烟,点燃,眯了眯眼打量我,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是?” 见我望着门的方向并不想理她,她超房间的方向撇了撇头,示意我说,“已经睡了。” 我看向那个女人,很漂亮,很骚。浅色的破浪卷长发,身材很好,不过身体好像被蹂躏地不轻。 “我是她朋友。”我一口闷下酒,怎么有些血的腥甜味。 她笑了,“哦?朋友?” 她吸了口烟,又吐出去,“认识她这么多年,怎么都没见过你?第一次知道她有朋友能要好到不打招呼,直接进门呢。” 我努力地平静道,“你是她女朋友?” “呼..” 她又吐出一口烟,“不算吧。” 呵,我当是什么,原来不是炮友,就是同行。 “哦?你多少一晚?”我笑了。 女人的笑意消失了半分,看着我挑了挑眉,“那倒也不至于。我们更像是,玩伴。” “她让你来的?”她接着问。 我沉了沉眸,这里进进出出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所以那个人即便这样也不愿碰我。她已经把我玩腻了吗?我深吸一口气,“嗯。还有其他人吗?” “可能吧。她最近似乎心情不好,有时会玩得大些。”她低头碰了碰自己身上的痕迹,似乎有些疼,轻微发出声来,“嘶..”我悲哀地发现她远比我了解从绪,这滋味真不痛快。不过她看着不坏。 我起身走进房间,环视一地散落的衣物,走到床边的飘窗上坐下,一言不发地看床上睡着的人。那个人赤裸着身体,只有一些部位被遮盖在被子底下。我疲惫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从这处城市中心的高层公寓望出去是满目繁华,她每天面对这样的景色,难怪看不见生活在阴沟里的我。 等我回过头时,她好像已经醒了,微睁着眼睛瞧我,冷淡懒散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呵呵,所以她是明知故问吗? “从绪,她是你爱人吗?”她还有多少女人,男人,炮友,妓女,如此种种,我不敢想象。我又是她的什么人。 从绪懒懒地闭上眼,并不回答,翻了个身,坐起来柔若无骨地倚在靠枕上,一条腿弯曲支起,私处一览无余。她摸索到烟,点燃抽了一口,在我眼前吞云吐雾,笑了。“失望了?” 我透过烟雾望着她。疼痛从下唇内侧传来,这才发现我在不知什么时候将它咬破了,满口血腥味。 从绪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漫不经心地用刀子继续割裂我残存的期待。 她说,“很稀奇吗? 我十几岁就做这样的事了。” “你知道的。” 脑海中摇摇欲坠的最后那根弦好像断了。 我支起麻木僵硬的身体站起来,几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带着口中的血液狠狠地吻下去。 与其说吻,不如说咬。 我疯了似的,咬牙切齿地吻她,咬破她的唇,吞下她疼痛的呻吟,钳制住她,无视她的挣扎,直到我们的伤口与鲜血彻底交融在一起。 19 19 最近都很忙。忙着躲她。躲着她疯忙。 那次之后,我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份工作,工作上礼貌克制就好。一边又想辞职,和一些猎头和HR聊了聊,思考要不要地上辞呈。可这份工作其实很好,一个理性人大致是不会为了感情放弃这么好的职业发展机会。 劳累过度加之心中郁结,没过多久我病了一场,请了一阵子病假。病中我得了些闲暇去想,我想她的姿态已经很明显了,让我认清自己现在的位置,破灭我对她的幻想与窥探欲。只是用的方式可真是不留情面啊。 既然这样,还是如她所愿,互不打扰的好。 与她共事的每一天都在刺激我的神经。那些见不得光的阴影,居高临下的鄙夷,最最最不甘心的大概是我以为存在的爱情幻灭了。我的感情在她眼里是不是可以践踏,一文不值。每天下班回到家我都躲到浴室里,坐在马桶盖上一支又一支抽烟,把烟灰弹到水槽里。十一年了我不要命地向上爬,到头来我的情感,我的一切,仍然什么都不是。 有一天我发着低烧写好辞呈,继续酗酒,在家睡得昏天黑地。遇到困难睡大觉,没错我还是没有长进。但我告诉自己,十几年前最困顿的那段日子都过去了,现在这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只要我不在意,就无法伤害到我。现在的我更强大了,我的人生还要继续。 就这样又躲了一阵,等到了新的一周,工作上怕是再也躲不过了,或许我可以一大早递完辞呈就逃离。 我闹了一大早十几个闹钟,生怕自己这些天作息紊乱地又睡到昏天黑地。 喝了酒睡得很浅,半梦半醒交替着,有时梦到从绪,有时是伏明义。半夜几次睁开眼不知是梦里还是现实,又或是记忆。 那天我失神地离开。关上门后就浑身失力到无法迈开脚步,我抖得太厉害,不想连背影都狼狈蹒跚。只好暂且倚着门在门框里坐下,将后脑上贴在门上,仰头调整呼吸。 唇舌交缠,不死不休似的相互噬咬,舔舐,吞咽下对方的血液。这是她的回应,我竟然还在回味,呵呵,我怎么不去死。 有声音闷在门里面,我钝钝地听见女人揶揄道:“心疼了?” 我闭上眼,像被针刺了一下。 没有从绪的声音。 只有些许走动声,然后是女人的埋怨。 “我当你今天让我来是难得想我了,原来是把我当枪使了?” 接着是呢喃。 可能是因为写狗血小说的那点想象力,在我黑暗的眼睑里,我想象着从绪走到卧在沙发上的女人身边,将头枕在她的腿上,被她轻柔地抚着,女人媚声抚慰着,“没事的,还有我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呵呵。 我无声地笑了,站起身来离开。下楼后跌跌撞撞地走回车里,回头向上望去。17楼,好高,好远的模糊阴影,阳台上有一个微小的红点。 是你的烟吗? 那点微小的红摇摇晃晃地从夜空飘落到我的房间里。一个人倚在我房间里的椅子上,落地窗被打开了一些,阳台的风微微吹进来,那人指间的火光被吹得猩红,好像在望着我。 眼睛逐渐适应了之后我发现是那个人好像在望着我。 我立刻心下一紧,惊吓后瞬间警觉过来,会是什么人半夜潜入我家,得立刻想办法报警自救。下一刻风吹起那个人的发丝,吹来的气息,是她的。 哦,对。那个人上次锁门带走了钥匙。 我坐起身来,打开夜灯。一瞬不瞬地朝那个渐渐变清晰的轮廓望去。 她今天真美,穿了一袭黑色大衣,红唇衬着雪白的皮肤。然而她的脸色并不好,苍白得像结了层霜。阴鸷又有些病态。 我支起身子,咬住下唇愈合没多久的伤口,没有说话,带着恨意看着那个人,强忍着却没有撑住流下泪来。默默地由它流,硬是不出声。 她恹恹地与我对视。 我发现她手里好像拿着一张纸,应该是我打印好放在桌上的辞呈。她侧倚着坐在椅子上,指间的烟有些许颤抖。她在抖吗,嘴唇抿着快成一条直线了,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僵持许久。 终于,她扔下烟,用皮鞋直接在地板上将烟头碾灭,一手将辞呈揉成一团扔到地上。然后走近一把扯过我的衣领将我的脸贴近,靠近,寻找我的唇。 我扭着头躲闪,却被她一只微凉的手粗暴地掐住了脖子。我一时难受地呻吟出声,但硬是冷哼地笑了,嘲讽地注视她。所以你到底还是来找我了。 她阴沉地看着我的笑,我的眼,不近人情的眼中浮出越来越浓的凶恶。然后她抓着我的衣物,粗暴地将我从床上拖起来,步步紧逼将我推到落地窗边,从身后死死地将我按在玻璃上。我诧异间惊叫出声,被她抵着狠狠地扒去了睡衣与内裤,听见布料在我身上被撕裂的声音,还有她急不可耐的喘息。 接着她用手扭过我的脸咬住我的唇。烟味混杂着好闻的清冽香水味,侵袭而来,我被弄疼了,皱了皱眉,却瞬间湿透了。 我们不受控制地接吻。我被掐得微微扬起头来,本能地想要借此保持呼吸通畅。她趁机欺身上前咬了咬我的下巴,然后将我的身体再次翻转面向窗外。 我的双手被她死死钳制着压在窗上,她贴在我的身后似有似无得亲吻我的肩颈,时而又转为噬咬。她在我身后边吻着边脱去了自己的衣物,终于与我赤裸着肌肤相贴,后背与她触碰的那一刻我与她一起情不自禁地叹出声来。她纤细的指尖在我身上游走,迫不及待地走到我的私处,不由分说地刺了进来。 “痛..” 我皱起眉,眼角的泪还没干就又渗出了些许。可我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在她给的疼痛里笑了。哈,是我的,我的从绪。 - the author: 变态狗血起来! 20 20 落地窗外是清爽的夜。我喜欢安静,因此挑的房子周边一到夜里四无人声。 而现在我被按在冰凉的玻璃上,压抑地闷哼出声。 我硬是偏过头去瞥她。想看她,想知道那双眼在这个时刻会装着什么波澜,于是侧脸就触碰到了她微凉的鼻尖与略微湿润的唇。灼热的吐息在我耳边惹的人痒痒的,像个野蛮的小动物。 她一面在我里面操弄,一面腾出另一只手来狠狠掐住我的后颈,并不准我看她。 被按着操够了,又被她翻过身来抱到一旁的窗台上坐着操。我一边吻她一边看她低垂的睫毛,环上她的腰肢,与她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我了解她的身体,她喜欢我贴着她,喉间压抑的呻吟就是在叫嚣着还要更多。当我伸出手指拈起她下巴时,终于见到了那双眼中满到要溢出来的野蛮欲望和疯狂。 于是我一边满意地接受着她在里面肆无忌惮地冲撞、占有我,一边伸出手去,滑过下颌骨的弧线拨开她的长发,露出肩颈处白皙细腻的皮肤,勾住她的后颈,舔舐轻咬她的耳朵,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干嘛压抑自己” 呼吸渐渐软了下来。 我从她的耳垂一路沿着修长的脖颈向下轻舔,不时留下一两处红痕。再到肩上,突然发力咬下去,将两手从她腋下伸过去用指甲死死地扒住她的背不让她挣开。她吃痛地叫出了声,随即彻底克制不住地放纵起来。 她一下子抱起我转身将我扔到床上又压上来,张开双臂锁住我的双手,用膝盖分开我的双腿,再用她的腿间的那抹私密处寻到我的腿心,与它紧贴相嵌着摩擦起来。“啊”我们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一时受不住这样强烈的刺激,疯了似地分泌爱液融合在一起,舒服得令我忍不住仰起头来。 “啊好软” “湿” “嗯好热” 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目睹着我与她的身体交缠出这种淫秽到死的姿势,变得有些恍惚,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放肆起来。我一边喘着粗气用力挣脱着手上地束缚,一边扭动着下体与她纠缠,刚挣脱束缚就抬手清脆地甩了她一巴掌。 “啪!” 也不知是下体爽的厉害,还是给了她这一下心情舒畅了许多,我的泪又涌了出来。 你弄疼我了,知不知道。 在我朦胧泪眼里的她显然吃了一小惊,脸被打得偏了过去,人稍微顿了顿。可下身的动作她一秒也不舍得停下,只是神色不明地微微颔首。刚吃了熊心,我不如再吃个豹子胆。我一把推起身上的她,又用双手撑着坐了起来试图压到她身上,她强撑着身体硬是对抗着不躺下,反而将我死死地抱住。 我被她抱着下体交缠着坐在床上。 其间沁出的液体打湿身下的床单,像我的泪一样越发地止不住。我越哭越凶,边掉眼泪边拼了命的想要挣开她的双臂,我打她,咬她,抓她。我想让她疼痛,让她遍体鳞伤。 她任着我在她身上肆意发泄,一言不发,只是很紧,很紧地抱住我。 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我像是被世上全部的力量束缚在她的怀里。挣扎好久,好久,直到我将所有力气消耗殆尽。 在破晓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断断续续从床上做到地上,又从地上做到浴室。 意识越来越模糊,但根本不想停下来。 我做到昏厥前的最后记忆是她慢慢靠过来将我抱在温暖怀里,揉了揉我的头发。又从身后拉过被子裹住两个人的身体,将乳头送到我嘴边,像是在安慰哭泣的婴儿那样,既温柔又魅惑。我闭上眼启唇衔住它,她的身体就微微颤了一下,随着我的吮吸闷哼了一声,随后又继续温柔地抚摸我的脊背,哄我入睡。 人是奇怪的动物,在一个人身上发生的许多事情无法被解释。 两个人,就更甚了。 我们做爱的时候,我感到被爱。还剩最后一丝意识的时候,我感知天色渐白。感到肢体酸痛。感到精疲力竭。然而我始终无法确定她是否有再吻我的额头。是否有在我的发肤上留下些微湿润。是否隐约啜泣。 是否低声呢喃,说, “对不起” 21 21 “滴滴!滴滴!滴滴!” 闹钟没完没了地吵着,关了一个又接一个,从绪缩在我怀里埋怨地哼哼了几声。我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又被她黏着拽回去。 “乖,要去上班了。” 吻了吻她的额头。蜷成一团,像个喜欢赖床的小懒猫。 “呜能不能不去上班呀”她一撒娇我心就化了。橙黄色的阳光从地下室的半截窗户里射进来,我在光里看空气中的尘埃无规则地飞舞,觉得一天中最初始的时刻都好幸福。 “等我以后有钱养你了,就不用上班啦。”我掐了掐她的小脸,“快,起床喝水,要迟到啦。” 她赖赖唧唧地挪到我身边,慵懒地半眯着眼,努努嘴忽而又笑起来,“你养我呀?怎么养?” “含州小甜食,管够!把你这个毛头小猫猫喂得圆圆的,成天只在我身边饱食贪睡就好啦” “滴滴!滴滴!滴滴!” 闹钟怎么还在响。 原来是梦。呃,原来不是梦。还是得上班。 想起昨夜好死不死设下的十几个闹钟,我勉强扒开眼睑面对残酷的现实去看手机。身边竟有活物动了动,睡衣浓郁地嘟囔了一声,“嗯?” 所以真的不是梦。 我背对着那个人瞬间清醒过来不少。虽然才睡了叁四个小时困得头痛欲裂,想了想还是决定趁她没睡醒先逃离犯罪现场。遂又挣扎着准备起身。 正要支起身来,两条纤细白皙的手臂忽然出现在我身前,一手穿过脖子下的空隙,一手从腋下伸过来,两手环绕到我的胸前,干脆有力地将我按回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心跳霎时加快,随即又在她怀里融化开来,软得不成型。 “再睡会儿” 又撒娇。 她的臂弯将我紧紧圈在怀里,人从身后抱着,温热的呼吸就扫在了我的后颈上。被她的气味笼罩着,我似乎又困了,甘愿被溺死过去。悄悄地把手放在她的手上,秘密地拨动她一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她只是没睡醒,她知道我是谁吗? “滴滴!滴滴!滴滴!” 闹钟怎么还没有关完,我连忙将它再次静音。即便贪恋,打工人还是得起床上班啊。 她被闹钟惹得本就皱起了眉,感受到我想钻出去便更不情愿地抱紧了我。我只好无奈地暗自笑了笑,轻声哄她:“要上班” 这个眼睛都睁不开的人听了反而翻了个身就把我压在身下,头发扫到我的脖颈处痒痒的。 “嗯”她在我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地胡言乱语,“放假” “别闹。”我心里暖烘烘的,可还是不得不起来,“真的要迟到了。” 从绪的耐心到了头,依然闭着眼,却皱起眉猛地发力把我的手压在枕头上,咬牙切齿地命令道。“我。说。放。假。” 原来是我睡糊涂了。 乖乖地抱着刚准了假的上司,安然合上眼,重新埋到她的温度里。 下午她倒比我醒的更早。躺在床上听见浴室里传出淋浴的水声醒来时,差点以为时间还在我们一开始认识没多久的时候。缱绻一夜后她早早起床出门,我在她洗澡的时候给她做些简单的早餐,等她出来后一起吃点然后倒回床上继续睡。 太过恋旧不是一件好事。 从大领导给我们放了叁天的假。 哪儿都没去,一直做爱。 部门里群龙无首万脸懵逼。有时从绪在我里面的时候会接到几个的公司的电话,我在她里面的时候又打电话让助理代理工作。挂完电话就继续专心和我做。我的手机也一直响,她说不用管,放任那铁块吵翻天也不管,直到最后没电自动关机。 以至于第四天回到公司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握着鼠标的手都微微颤抖。 疯批。 可那之后我已经两周没见她了。 有一点故意躲着她的意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与上司产生肉体关系,连带着一些陈年的感情纠葛,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处理的事。她似乎也有意躲着我,连邮件都是让助理代发,几场例会也没有出席。 今天和同事午餐后结束了无聊的对话,想一个人去马路对面的公园里吹风,再顺便看一看几只流浪猫。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我把把烟衔在嘴里,低头在大衣口袋里摸打火机。 我和她又做了。她想和我做爱,可她爱我吗?现在我是什么人,是她的妓,她的下属,还是她的又一个玩物?接下去又要如何共事,她想一炮泯恩仇吗?呵呵。我自嘲地抽了抽嘴角。还是别没事给自己强行加戏的好,我理应最了解做爱不能算做什么。 因为还是没有摸到打火机,所以跳转到绿灯后其他人已经走了,只剩了我在原地叼着支烟翻包,大概看起来像个抽不到就会死的瘾君子。 在我低着头时,斑马线前有个自行车道上等待的女人偏头与我说,“smoking?” 我很替她尴尬地抬起头来扫了她一眼。 这位多事的女人带着反光的墨镜,衣着考究,没想到她出乎意料的好看。浅棕色的长直发垂到胸上,细致描过的薄唇顽劣地勾起来,虽然尚未看见她的眉眼,大致的脸型轮廓与周身的气质已让我觉得她一定是个很有灵气的美人。 然后她说:“kills~” 扬长而去。 真是一个烦人但是有点带感的女人呀。 哦,对了。她侧面的长发中编了一缕非洲辫。 如果不是因为这条不怎么显眼但有特点的小辫,或许回到公司时我就不会发现与她同乘了一个电梯,自然也不会看见她优哉游哉地晃悠到办公室前,敲开从绪的门。 22 22 “小伏姐,这个要怎么做呢?”手底下的小朋友进来问我。 我心不在焉地教了她一遍,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女人是谁。她绝不是公司同事,因为穿得艺术,不符dress code。翻了翻手头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我又点开文档反复读自己的辞呈草稿。 还该不该走,我很矛盾。 被她睡服了吗? 从年轻一点的时候起我就自知是个感性的人,后来被社会毒打这么多年才慢慢学的理性了些。一个曾经的妓女成功把自己卖了比钱,又洗白上岸,得到这份优渥、正经的工作,其实也不用过于“深情”。因为我想要的,都实现了。不是吗? 有些事,二十岁的伏羲会觉得是伤害和背叛,但叁十岁的伏羲不会。不能。或者是不必。 钱,生意,颈椎,腰椎,睡眠,投资,债务,可能还有许多琐碎的购房和税收政策更为重要。我转了转酸胀的脖颈,理好几份需要递交的工作文件准备去找director批准。 “请进。”她在里面说。 我推门进去,发现办公桌前没有人,便绕过隔断屏风寻她。对她点了点头,尚未开口就见到一旁沙发上坐着的女人,不小心愣了愣。摘下墨镜的她果然很好看,除却灵动,还有一分媚。可以是明媚,妩媚,甚至是妖媚。她的眼妆淡,加上眼里那份顽皮,像个小妖。 可这都一两个小时了。她怎么还没走??? 沙发上的人悠闲散漫地翘着二郎腿靠着,抬起头来看到我时显然也愣了愣,连辫梢都晃了晃。我们相顾无言。 Um气氛仿佛有些尴尬 于是我又转头看从绪。我的大领导面前摆着杯热巧克力和小饼干,饶有兴致地看着小辫子。她又吃甜食。 这个女人又是她的什么花花草草? “这位是?”小辫子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问从绪。从绪的目光突如其来地撞到我的眼睛里。这是做了叁天叁夜的爱之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嗯怎么更有了那么一丝尴尬? 从绪的衬衣领口遮掩着,而我细心地瞥见布料边缘处仍露出了一抹红痕。那是我留的。大脑像是被按到了黄色网站的广告弹窗,不受控制地开始自动播放那叁天里的淫靡画面,我突然觉得有股热流从脖子烧到脸上。 静默中叁个人排列组合式的几轮目光扫射成功将这个房间的尴尬气氛拉到极点满到爆炸。 “呃” 终于从绪清了清嗓子,“这是我的部门经理。” 我强忍尬笑,像小辫子点头致意,“你好,我是伏羲。” 额呵呵呵。 小辫子直接替我将内心的尬笑发出声来,笑得像个灿烂的小妖精,“你好你好。我叫赵一锦。” “你们认识?”从绪抱臂像在冷眼看笑话。 “不不不,很高兴认识伏经理呢。”小辫子一手支着头,玩味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从绪。 “嗯,我也是。”我的官方笑容终于回来了。 从绪示意我开口说明来意,而当我举起文件想要汇报时,小辫子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甚至拿出手机打开了游戏。于是我犹豫地看了看从绪,这可都是confidential info. 从绪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说。” 这个女人与她亲密到这种地步了吗?我咽下一口醋意,简明地说完想要尽快离开。 “嗯,知道了。文件放下吧,我仔细看看。” “好的。那我先回去了。” 从绪只没有情绪地“嗯”了一声就准备放我走,可这时小辫子发话了。“哎,伏经理别着急走呀。” “嗯?” “经理有没有名片呀,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说不定以后能有业务往来呢。”她笑得人畜无害。 我按下心中的满腹狐疑,拿出手机,“没带名片在身上,赵小姐介意我加你的微信吗?” “好呀!” 从绪端起她的热巧克力,看向别处。 加完了我总可以走了吧。我收拾好的姿态准备礼貌道别。 小辫子快我一步,“现在也有些晚了,你们要下班了吧。伏经理晚上有空吗?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加入我与从总,一起约个饭呀~” “”,我的大脑并不是只在搜寻借口推辞,实际上我还有点想去。想看看从绪与她在我面前要如何相处。因此趁从绪还未表态我便愉快地答应道,“真的吗?那再好不过了~” 余光里的从绪一口热巧克力仿佛差点呛到。面前勾起唇的小妖见她那模样,与我眉来眼去倒像是同谋。 她真有意思。 23 23 第一次坐上从绪的车,那辆被我跟踪许久的保时捷。 从绪开车,赵一锦坐在副驾驶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挡风玻璃前的一个摇头晃脑的动漫小玩偶。“怎么,今天又不见她了?”从绪看了看她那无聊的样子,随意问道。 “哼,“小辫子冷哼一声,”她就知道忙。好不容易我从北非回来想陪陪她,结果晾了我一下午,又说晚上见。鬼知道她今儿又要忙到多晚。” 她是谁? “哦,今天她好像是有个重要的会。”从绪替她解释。 “真扫兴。”小辫子赌气地埋怨,“那人就是个无情的赚钱机器。” 过了会儿又感恩戴德起来,“还是你最好了,从总~只有你收留我。” 从绪白了她一眼。 “咦,别肉麻。我一个闲人哪里比得上她。”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好像也没把我当外人。我也乐意安静地当空气听着,表面上装得不经意在后座看窗外,实际上耳朵竖着一个字不愿落下。 “不说她了。”赵一锦转开话题,摸着那小玩偶问。 “哎,你车上竟然会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谁给你装上的?” “小孩儿。”从绪淡淡的说。 小孩是谁。 “真不戳呀,哈哈。我还以为是秋煜呢。她前一阵还和我骂你,说上次还以为你破天荒地良心发现了,结果…” 从绪只看了她一眼,赵一锦立即默契又知趣地闭了嘴。 秋煜又是谁。结果怎么了? 小辫子话锋灵活一转又回头与我攀谈起来。 “小伏经理喜欢吃川菜吗?” “嗯。”我从窗外回过视线,一切如常地笑着回她。 “喜欢,好久没吃了呢~” 正常的外表下其实我的心理很病态。我像一个终于得以潜入偷窥对象家的变态狂,饥渴地嗅着她车里淡雅好闻的香味。悄无声息地窥伺着她后视镜里反射出来的眉眼,想听取一切关于她的消息。 我暗自狂喜。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进入曾被我远远窥探的,可望不可即的,她的生活。 不过没想到今晚的运气还能更好,我真的进到了她家里。 “小伏经理,走!我们回家接着喝!” 赵一锦搂着我的胳膊倚在我身上走路。喝多了就像查户口似的盘问我的事。哪里人,多大,在做什么,为什么来董氏工作,什么时候认识从绪的...时不时还来几句恭维,“啊,小伏经理,你可太好看了吧!”“”我好喜欢你的小麦色皮肤...”“”性感!”“你单身吗?”听着有些像在与我相亲,哈哈,我倒不由自主地想起奶奶当年盘问从绪的模样。 她好可爱,今晚总是被她逗得笑死。 从绪走在我们两个前面,提前开了门,用手支着等我们走近。方才去的那家川菜馆子离从绪的一处房子不远,赵一锦就嚷着要回她家续摊。 对此我什么感觉? 我当然是内心爆炸剧烈变态超级无敌全宇宙暗爽啦!赵一锦这个人间菩萨会说话就多说点好吗!我恨不得掐着她猛烈摇晃,让她把关于从绪那个闷葫芦的所有都事无巨细地吐露一遍! 呃,不好意思。和赵一锦待着人就不知不觉地画风欢脱搞笑起来,喝多了喝多了。 但我很开心。 她的这处住处,印象里我不记得是否有跟来过。那应该就是没有吧。 没有客气地招待我们,从绪摘了高跟鞋便赤着脚踩了进去,直接放松地坐到沙发上阖上眼呼了口气。她好像也喝多了。赵一锦也完全不需要被招待的样子,自行走到厨房边的酒柜里叮叮咚咚地翻了不少酒与杯出来摆到窗边的吧台上。他们真的很熟诶。 我走到吧台坐下,面朝着窗向外望去。这个房子楼层不算高,窗外也不再是居高临下的繁华夜景,倒是有些簌簌的草木。室内装修的风格也有别于上次的冷淡简约,是颇为温馨安适的休闲风格。这才有点家的样子嘛,我在心里想。回到这里的从绪看起来也放松许多。 赵一锦三五下调了几杯酒便起身暂时离开了去洗手间,从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桌边,站着切几片青柠。当我正准备庆幸今晚尚且一切如常时,周身的空气竟不知不觉地微妙了起来。房间里就剩了我们两人。而与她上一次独处,是在两周前。 我低头撕了片调酒用的薄荷叶嚼了嚼,咽下去。抬头冷不丁地与她的视线撞了车。她躲了躲,目光滑落,又到我的唇上。 我动了动唇,张合着用口型问她。 她是谁。 你和她,什么关系。 她没有回答,看着唇的眼神有些微迷离。靠的,越来越近。 空气静谧,呼吸潮湿。 我们的唇贴到一起,带着薄荷青柠与酒气。她好软,好香,我们亲了一次又一次,沉溺在彼此的湿润里,要醉倒过去。 “咔塔”,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我瞬间反应过来,迅速将自己推开。走到桌边低头拿起酒,心虚地抿了一口。从绪没事人一样,对赵一锦说,“triple lime, 对吗?” “对,给我把lime往死里加!” 酒好酸。 像在偷情。好险,好喜欢。 感恩赵菩萨。 在这个三人对饮到酩酊大醉的夜晚,我所了解到关于从绪的事比我此前十一年的所有收获加起来都要多。比如,从绪此前在欧洲与美洲学习工作了七八年,前些年疫情了才回国,之后又时不时去各国轮岗...比如,从绪与赵菩萨从初中起就认识,总是一起逃课逃学,离家出走那一阵赵一锦还帮她打掩护... 抱歉今天码字的我实在好醉...前言不接后语。 比如...从绪有个“大富大贵”的爷爷家。家里不太管她,只要她活着就行。 “哇,不愧是从总,好有趣的经历呢。”“从总是哪里人呀?”“嗯,那我比你稍微大了一两岁呢。”“对,我之前在东南亚工作生活了几年,也是回国不久。”“从总之前住在某国,是不是某语也说得很好?好厉害!”...我全程表现的与从绪很不熟的样子,客气又刻意地演给赵一锦看。 “哪里。”“我是淮州人,中学才跟着家里人搬来北市的。”“看不出来呢,我还以为小伏经理最多二十五六。”“哦?住在东南亚感觉怎么样?为什么决定回来了?公司也很重视那边的emerging market...”“小伏经理之前大学学的什么?”...从绪心领神会地配合我,演技自然不露痕迹,从容得像是本就在面对一个不熟的下属。 不过我们本就不熟。趁此机会才得以多了解一些彼此的事。 赵一锦送佛送到西,接到一个电话便要自己找个房间进去通话。从绪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支在身后,一只手握着酒杯,抬头看了看我。 赵一锦前脚刚走,我后脚就站到从绪身前,接着低声逼问她,“说。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我冷笑了声,追了句,“你的另一个‘玩伴’?” 从绪醉眼惺忪的看我,勾起嘴角笑了,一副“你猜猜看”的样子。真痞。 我从她手里拿过杯子,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将其放开。用食指抵了抵着她的肩,然后将她猛地推倒在沙发上。干脆上前一步坐到她身上,一手掐住她的脖子。 “告诉我~从绪。” 从绪被我突然掐得轻哼了一声,在我身下笑得更痞了,说,“怎么会…我和她不熟..”边说边伸手抚摸着我的手臂,掰了掰几根正掐着她的手指。像在挑逗。 醉得神飞天外的我被她这个骚样子惹得再也克制不住了,俯身寻到她的唇就吻下去。她的唇一点就燃,热烈地回应我。一边吻着又一边伸手从我的衣服下摆伸进去,探寻着抚摸着抱住我。 我被她的爱抚惹的腿心湿润,正跨坐在她身上,情不自禁地就想要摩擦起来。边吻边解开她的扣子。 吻的难舍难分,沉醉不知。 “咔。” 又是该死的门锁声。 我迅速从她身上跳起来,背对着门的方向整理衣物。 她也扶着脑袋站了起来,并没有为胸前被解开的那颗纽扣困扰,只是用手输了梳头发。“怎么了?她忙完想起你了?” “嗯..差不多得回去陪她啦。”赵一锦悠然笑道,提起‘她’时,烦恼明显比刚才少了许多。 “打车了吗?我送你下去。”从绪拿起钥匙。 我见状也说,“嗯,那我也差不多一起回去了。” “小伏经理不留下吗?”这个小妖精意味深长地冲我挤了个眼。 “不不不,今天打扰从总了。谢谢领导!”我装作一无所知,扶着她跌跌撞撞走下楼去。我们叫的车同时候在楼下,先目送了赵一锦上车,然后我也坐进车里。 “到家了和我说一声。”从绪披了件大衣,在风里站着。 “嗯 ” 我关上车门。 在车里静静等了几秒,待赵一锦的车启动,开出一段。然后透过车窗看了看那位仍在街边站着的醉鬼。叹了口气,伸手又将车门推开,在后座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眼。 醉成呆子的小东西,只愣了一秒,便毫不犹豫地钻进车里,重心不稳地倒在我腿上。我低头看她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样子,抚了抚她的脸颊。 车子出发。 我很醉了,醉到视线与神志都在逐渐模糊。车才开出去没多久,有几秒我就差点睡过去,有几个垂头复醒来的瞬间还以为自己在那辆夜间公交上。 摇摇晃晃的车里,我俯下身去,鼻尖贴着鼻尖,一边轻抚着她的脖子一边吻了吻她的耳畔。 与她呢喃耳语道,“从绪,” “你知道我是谁吗?” 吻她的唇。 再低头吻她。 再吻。 她断断续续地回应我的吻,回答我的问。 “嗯..” “我是谁?” “伏羲..” “我的...小羲..” - The author: 嫌前几章进度慢,可这一章怎么会这么长??? 这里下初雪了。愿心想事成。 24 24 我:于是从| 我:| 我:于是director 又给我放了一天假| 句号。点击发送。 [我:于是director 又给我放了一天假。] 聊天框对面显示猛烈的正在输入... [余温馨:!!!] [余温馨:卧槽???] [余温馨:劲爆!!!] [余温馨:我死了我死了???] [余温馨:所以你们director长什么样啊?] 前几章我是不是提到过一个老朋友,就我刚回北市时见的那个。最近她终于想好了该在我的小说里叫什么名字,那我们就叫她余温馨吧。 我动了动鼠标,防止电脑息屏显示我在离线摸鱼。翻开相册找了张给她发过去。哼哼,一个跟踪狂怎么会没有照片? 余温馨看了照片: [啧。] [I SMELL MONEY] [搞她] 我看着消息傻乐,正要回她,直觉突然感应到一束目光,看得我脊后发凉。迅速锁了屏抬起头来,发现director神不知鬼不觉地倚在桌边半人高的柜子上,端着咖啡杯似笑非笑地瞧着我。摸鱼,被发现了呢。我尬笑,“从..从总早上好呀。” 从绪挑了挑眉,“嗯,早。” 说着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我那正疯狂弹出消息的手机屏幕。 [余温馨:她真是你好多年没见的前女友啊?] [余温馨:重生之前女友竟是我的顶头上司???] [余温馨:那你们要旧情复燃吗???] “啪!” 我果断将手机面朝下扣在桌上,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应付老板,“从总有什么吩咐吗?” “忙了一上午,一起喝杯咖啡吗?” Coffee break除了工作倒是也没聊什么别的。她不说,我也不提。最近工作上都还比较顺利,我们之间只是正常的同事交往,互相也没有刻意回避。只是有时看见她,就像有一支羽毛在心上扰弄着,惹的人痒痒,哪怕只是这个人举手投足间的一些小细节。比如,她喝咖啡张合时的唇色,比如,她用了不同的香水。 有时在工位上敲着键盘,不知不觉便走神到了某次与她一起度过的缱绻夜晚...我拍了拍额头,或许是吧,被她睡得服服帖帖的。但不得不说一个人的身体与精神是不会骗人的,最近身心都渐渐放松下来,一些糟糕反复的噩梦也少了许多。 夏知禾最近有试图找我,或许该找个机会好好与她聊聊。她很好,而我自知心力无法用在她身上,不想耽误了这么好的小妹妹。我清楚自己有多么不可救药,因为近来中了邪一般,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 又是几天不见她。 莫名其妙地矫情了一阵。喓喓草虫,忧心忡忡的那种。 这天倒是终于见到了。 远远的,没说上话。不过心安。 今天在微博上看见一位大大说:“我这种类型的创作者,读者很容易能判断出我们的心理状态。搞创作搞得最好的时候说明离嗝屁不远,搞创作搞得平庸说明活得快乐与充实。” 太真实了。哈哈。 我的表现谈不上灵感迸发或是平庸,只是想写与不想写。心理状态好了许多,对这个宣泄渠道的依赖自然也下降。近来不怎么想写,就因为这样好好的一章小说快被我写得像几周的日记了。生活很充实,心里是平和安定的,与她像是重新相识相知,一点一点,慢慢熟悉起来。像水浴温酒,恰到好处,这种感觉从前没有的。 有一说一,我觉得余温馨的提议很妙。《多少一晚》,从此又名《重生之前女友竟是我的顶头上》,怎么样? 今晚只写了一行废话,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呢。 原以为她出差去了,不曾想下午在公司进洗手间时冷不防遇见。向她点了点头,她擦拭着手,自然地浅笑了一下。 低头洗手时忍不住在镜子里悄悄看她。 好美。 深色西装,红唇。她抬手用小拇指将一处唇色抹匀,像在细改一幅画。水流在手上,我看得出神。她懒散地抬了抬眼,在镜子里对上我的视线。 从绪的睫毛天然的长而浓密,由于眼睛敏感,她也不愿化妆时在眼部尤其是睫毛上大动干戈。那睫毛自然地下垂,在尾部微微扬起,因此她总是看着像只没睡醒的小猫咪,怎么都带着点懒散。可爱得让人想要蹂躏。 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出神太久,我急忙拉回视线,垂头关水,匆忙扯了张纸巾擦拭。 镜子里的身影慢慢靠近。 我没看她,却向四周望去。生怕有其他人看见自己的失态。再回头时她已然站到了我的身前,脑袋微微倾斜着靠的越来越近。我屏住呼吸,稍稍退了一步。心想要是有人看见了那我还做不做人了。 可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开,一只手便像藤蔓一样轻柔地扶上了我的腰。?她离我好近,近到需要闭上眼,近到感受到她呼吸温热。听见她在我耳边细语:“下班了,到我办公室来,” 那呼吸顿了顿,一抹柔软吻了吻我的耳畔。吻声暧昧,令我的吐息有些颤抖。 “好吗?” 一切都不可避免了。 我们热恋了。 25 25 “亲爱的旅客,很抱歉我们的航班延误” 登机后飞机延误了几个小时还不起飞,我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备忘录准备码点字打发时间。 “请您耐心等待” 我转头看了看边上的人,她挎着个小猫批脸,用手支着头恹恹地靠着。给我看笑了。 从绪的脾气其实没有很好。 好吧,这个人的脾气其实挺臭的。千万别以为她是什么温柔贤惠黑长直之类的冰山美人,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可能是斯文恬静,其实她只是一只经常炸毛的臭脸小猫猫。还有点病娇。 比如现在。从绪昨夜原本就缺乏睡眠,现在因为航班延误还得安排会议改期,等得很不舒服。方才她低声和乘务人员说了几句,对得到的态度和回答不满意,说着就给了人家一个白眼。我知道她不耐烦了,赶紧上去给她顺顺毛。 这小东西直到后来落地出机场时也还是一张厌世脸。 而且,再碎碎念悄悄数落她会儿,从绪要是问我或者与我说什么事情时重复了三遍以上,就会肉眼可见地躁起来。她以前就这样。如果她的小脾气上来时我没有及时哄,那么她的炸毛程度就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重,直到让我付出惨痛的代价为止。哈哈,苦笑。这大概是作为她亲近的人的独家体验和独家折磨。对对对,我大概是受虐狂。 说起来我这篇受虐日记有一阵没更了是不是? 因为最近在和她一起飞到别的城市出差呢。 也因为近期有了她的生活还挺甜蜜的,哈哈。 之前还总想躲着她,上周她干脆把工位搬到了我边上。我哭笑不得,说,“大领导你怎么想的呢?放着大办公室不坐,特地跑过来和我们挤大通铺?我这都不方便摸鱼了。” 她挑了挑眉,说,“公司是流动工位,和我的team坐在一起更有利于即时交流,对不对?” 后来她在卫生间的隔间里与我面对着面,撩人地抚摸我的脸与脖颈,咬着我的耳朵说,“伏经理,摸什么鱼呢? 不如摸我?” 我呼出一口气,再也忍不住将她翻转过去压在门上。高跟鞋敲在瓷砖上的声音凌乱了片刻,我伸手钻进她的丝袜里,刚寻到那处柔软的泉眼就操了进去。被我抵在门框上的身体颤抖了,她的闷哼刚到喉间就被吞了下去,卫生间里只有我们两人克制的呼吸声。我的另一只手环到她身前,一颗一颗解开她衬衣的扣子,揉捏软嫩的浑圆。那乳头被刺激地挺起,小鸟一样啄着我的手心。我好享受在公司克制地安静地在她里面抽插,她压抑着呼吸,默默地将手向后探过来,藤蔓一般环绕住我抵在门上的手臂,抓住我用力让我感受到她下体源源不断的爽感。 “噗。”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了,有脚步声走进来。 我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用手指按住她的唇。从绪目光迷离,脸上泛了些红晕,启唇咬住我的手指,又含着它,来回轻舔,吮吸。 望着这样的她,我的下体禁不住有了更强烈的反应,理智飞速流逝。没有办法了,我不管不顾地重新开始抽插,我们的小穴水越来越多。咬着下唇强行压制着呼吸与呻吟,身体却越来越想要更多。 直到那碍事的人终于走了出去,我才得以伏在她的背上,与她一起颤抖着浅叹出声。 我喘息着在她耳边提醒道,“两点还有个会呢” 她呼吸不稳地转头与我接吻,难舍难分,轻声要求,“做完再走” 我失去理智,大开大合地在她里面操弄。她要什么我都想给她。 或许因为我们任性的次数渐渐多了,有时甚至能听见组里的下属和小朋友捂着嘴偷笑着,窃窃私语说,“哎,你说她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虽然可以装作充耳不闻,可我的老脸有时不知不觉就有点发烧。因为心里是甜蜜窃喜的。转头看了看,她倒总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一直这样。 无论是做完后给我整理衣服头发,补妆补口红,还是将我带到办公室里锁上门把我吃干抹净,或者是开会时在桌下悄悄用手勾住我的手指,抚摸,相扣。还有在公司的酒会上见到我,客气地寒暄后拉着我走出喧闹的人群,将我按在某个角落里热吻,再将我带到酒店楼上的房间去一夜春宵。 我从没与她这样热恋过。谁能拒绝一个崭新的故人呢?她也没有再和其他人来往,一心一意地扑在我身上,很安心。尤其是最近,很多时候她都喜欢住我这里,明明上班时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下班了还要跟着。别看她那个冰块样,有时候黏人的不行。 对了,前一阵我们还把公司楼下公园里的小野猫抱回家了!是一只有狸花纹的三花小猫猫,取名叫豆包,因为黏豆包。可我总觉得她才像只小猫咪。 “过来。”我总使唤她,“你去给豆包铲屎。” 我们做爱时豆包就在边上钻来钻去看着,我提醒她说,“小心,别压着我们豆包小宝贝了。” 她就吃醋,说:“你就宠着它。你不许也叫它小宝贝!” “小猫猫的醋都吃? 我也宠着你呀。” “什么叫也!你只能宠我一个。”她向我怀里钻了钻。 “好~就你一个~” 那你呢? 可不可以,也只宠我一个? 可不可以接纳我,一步一步,进入你的生活? 26 26 “我人微言轻,什么时候做的了主了?”早晨走进书房的时候从绪正在打电话,她对电话那头没有情绪的说。 我将咖啡放在她身前的桌上,她轻轻拉住我的手,抬头温柔地笑了笑,接着向电话里说, “嗯,董蕴怎么说?” “董总半退休了。现在是董蕴当家,您不妨问问她。董蕴点头的话我这儿自然没问题。”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嗯,那就先这样。” 她挂完电话笑着起身抱我说,“起来了?” 我挂在从绪身上,撒着娇却实则认真地问,“董蕴我们的大老板好像和你关系很好的样子诶?” 她贴着我,顿了两秒说,“她是我姐姐。“ 我靠。 我诧异地看着她那若无其事的表情,用力捏了捏她的小脸。 “真的假的?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嗯,是同父异母的姐姐。”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们俩很像!” “有吗?”她温柔地揉了揉我的脑袋,“饿不饿,去吃点东西吧。” 我用筷子戳了戳沾了酱料的荷包蛋,仍在震惊中发呆。所以董氏是从绪他们家开的?不至于吧?难怪她说给我放假就放假?难怪她的上班时间灵活得甚至可以说是随意? “想什么呢?”她敲了敲我的脑袋。 我睁大我那双没见过多少世面的眼睛望着她,“我在想,所以你的真实身份原来是传说中的那种豪门千金大小姐吗???” “哈哈哈,”她笑得花枝乱颤,“瞧你那呆呆的样子。小傻子。” 她抱起咖啡杯,低头吹了吹上面的奶泡,温和地说,“我不是。” “董蕴才是。我和她可差得远了。” “快吃吧,晚一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拍卖行逛逛?”她狡黠地笑了,冲我眨了眨眼。 我喜欢她叫我小傻子,低头咬了一口蛋黄,看它流出暖橙色的心来,心里安稳得不得了。我想慢慢地了解她,想要了解她的全部。所有的窥探和猜测都没有她坦诚告诉我这样安心。 有一说一,我以为去拍卖行都是珠光宝气,盛装出席的。但其实没有诶。 从绪说,“没关系,就当逛菜市场就好。” 原本还有些不知所措,结果她穿了休闲的牛仔裤加白T,随便从椅背上扯了件外套,背了个双肩包就准备好出门了。到了会场我才发现穿老头T加裤衩的大有人在。苦笑。 有钱人的世界原来如此朴实无华。 今天是拍卖亚洲古董和艺术品的preview展。我看到有个南城口音的阿姨直接自己开了柜子拿各种古董玩意儿,没有洗手也没有带任何手套,工作人员虽然为难也只能赔笑着等她挑挑拣拣。 我在内心呼喊,啊,何等自信!金钱的力量啊!规则都替你让路! “哎,小姑娘啊,这个盘子上写了‘仿品’诶,你们这里卖假货的啊?”阿姨问一个handler。然后一个西装革履的艺术品专家,似乎是个英国人,走上前来对那个阿姨用一口流利且超级字正腔圆的中文说,“女士您想多看可以加我微信,我们单独约个时间。”阿姨就很大声地说,“哎呀,可是我来拍卖行就是要来开眼看好东西的哦。” 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个例,哈哈。接着我就看见不少财大气粗的客人说着自己是老客户了,个个轻车熟路地径直拉开柜门,随意动手拿起文物把玩。还有几个日本的爷爷奶奶一进来就往桌边一坐,对端茶送水的handler说,“你把所有的翡翠,所有的玉石都拿到这边来。”这些人里,自然也少不了藏家自带了手电筒和专业检定员来验货。 我看着一柜一柜的琳琅珠宝,漆盒,瓷器,陶俑,精雕细琢的鼻烟壶,古旧的字画书籍,暗自目瞪口呆。正目不暇接时,从绪在身边戳了戳我。一回头她正从玻璃展柜里取出几只清宫娘娘们带的护指,直接套在我的手指上试了试。 “???”我一时呆若木鸡,生怕手抖,一下子摔没了不知几个月的工资。 从绪被我那样子逗得开怀大笑,“羲贵妃,发什么呆呢?好看吗?” 刚放下护指,上海阿姨便走近看了两眼试了试,便让人把这些全部包起来。我们正玩闹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与方才那位英国专家一同走过来,毕恭毕敬地打招呼,“从小姐又替爷爷奶奶过来转转?” “代我向二老问好。”英国人补充道。这满脸堆笑的外国人中文说的极好。 从绪官方地笑了笑,“嗯”了一声。浅浅问候了一句,“赵叔最近还好吗?” “好好好。从小姐今天想看点什么呢?” “随便看看。” “有什么感兴趣的,随时叫我。之后直接给老爷子送过去就是了。” “哎好,一定。您忙吧。” 我略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泰然自若地应付这些人,像逛小集市那样休闲熟稔。原来,这就是她平日里熟悉的生活啊。于我而言遥不可及的人与物,竟能这样铺陈在眼前,多少有些不真实。这令我受宠若惊到自卑。 眼前的人正拿起一对耳坠,向我耳边比了比,说,“这副很配你。” “送给你做乔迁新居的贺礼,好不好?” 耳坠精巧,细细的一丝半透明白玉,到了下端尾部处又浮现出一抹墨色,古朴清雅。 我回过神来,“什么?我什么时候乔迁新居了?” 她把玉坠提到我眼前,晃晃荡荡地用那处墨色点了点我的鼻尖。温润如玉,又有点顽皮。 “你说呢?” 我睁大眼睛,仍是困惑。 “下周好不好?” “搬来和我住吧。” 原谅我像在快乐地梦游一样。 我们同居了。 27 27 “小黑你现在钱够不够?”有天她一边把碗放进洗碗机一边问我。 我的钱虽然不多,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算够了。这其实是个简单的问题,像父母总问孩子的那样。而我却一下子哽住了。 有些记忆像刀子一样,日子久了虽然锈迹斑斓,仍能冷不防割得你鲜血如注。 沉默良久,我才逞强开口,”怎么,才想起付钱这回事了?” 她在我身后没有出声。我也不敢看她,怕失态。 “你看着给就好。” 撂下这句话我就准备走出去。 有时我写下这些碎片时会想,作为一篇小说,总还是得考虑完整性,我不能一直想到哪写到哪。但恐怕这个故事通篇都将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因为那些与亲人爱人朋友的联结,是与我而言生命中最珍视的东西。当然也是不少伤害,烦扰与惶惑的根源。 这是不是每一个人类都摆脱不了的镣铐与舞蹈。 我抬腿向外走去的每一步都好像听见铁链敲击地面的声音,沉重又难缠。她几步跑过来从身后抱住我不放手,把脸贴在我的背上也不说话。就站着静静地抱了会儿,才闷闷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想告诉你,” “现在的我们 不用担心钱的事了。我能养你的。” 啊。 我仰起头半晌。又想,如果这锁链的那端攥在她手里,那我心甘情愿被她铐一辈子。 我们住在一起之后不是没提过以前的事。她不忌讳,而我虽然谈不上讳莫如深,但其实也不太乐意多说什么。有些痛苦和脆弱也许只是我一个人的,因为是她先走的。我怕她发现,更怕发现她无法感同身受。 上次是我开车,她坐在副驾。夕阳西下的下班路上,她问: “小黑你家人现在怎么样?” “我爸死了。”我喉头有点发紧。也很久没听人叫我小名了。 “…”,她轻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 是啊,我也想知道怎么会这样。 “你走之后没多久。” 我知道她转头看我了。可我只是看着红灯人行横道上被爸爸牵着手放学回家的小学生,眼睛干涸如漠。 “对不起节哀…” 她很抱歉。 “奶奶呢?” 我眨了眨眼睛,踩下油门。“奶奶还在,只是身体不太好。“”人老了嘛。” “那什么时候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吧?” “嗯。” 又是沉默。 我呼吸得深了些,告诉她,“你知道奶奶常和我提起你吗?你喜欢的小甜食她都记着呢。” “” “啊是吗?”她低着头稍稍笑了,温情又内疚,说,“是我不好,早就该去陪陪她的。” 奶奶近年来渐渐有些老年痴呆了。 我出国前奶奶身体还健朗,说用不着我操心,让我放心去。那之后我一年能回一两次国也都还好,疫情之后三年多没能回来。也是因为担心她我才决定回来的,回来后姑姑告诉我她身体不太好。人老了耳朵听不清了,脑子有时也糊涂了。年近八十的老人,因为我回来笑得像个孩子。 原本在北市安顿的计划就是过渡,我想着这一阵就和从绪商量一下,看看能否调到南城分部去。南城离含州近,可以每周都回去看她。 最近又出差,就在这附近。 其实原本应该下周才回北市,好在我带的团队表现非常出色,提前完成了项目。再多待下去除了多花些预算也没什么意义,我便在周五一大早就启程飞回北市。有点感冒了,想早点回到她身边去。早间航班提前了几个小时到机场,落地后又一路奔波径直回家,到家已经是下午。 阳光透过窗外的树叶照进来,烘得家里的空气都暖洋洋的。我们的小猫眯着眼睛窝在沙发上晒太阳,见我回来了就竖着个小尾巴过来又是喵又是蹭,忍不住将豆包抱起来一顿猛吸。从绪今天给它带了个小围脖,可爱得想给它捏死。 不过她正好不在家。由于实在好累,我放下行李便抱着豆包到沙发上瘫着。 从绪家的沙发不是常见的款式,而是纵向显得特别宽大,若是要靠到沙发背上倚着坐立,双脚则往往不能沾到地。我将一大堆抱枕靠垫放到身后迭起来支着上半身,调整到晒太阳最舒服的角度,倚在靠背上安适地合眼,打算眯一会儿等她回来。谁知身体早已困倦得不能运转,竟倒头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来。 身上凉飕飕的发着寒,一睁眼就看到从绪双眼通红,脸色煞白的捧着我的脸,语气出乎意料地慌乱,“小羲,小羲?” “别吓我,好吗?” 我迷迷糊糊的被摇醒,见她便哑着笑道,“你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睡沙发上!”她埋怨着用手背摸了摸我的额头。 “等你等着等着就困了…”我打了个哈欠,依然觉得好冷,浑身乏力。 “傻不傻?怎么还烧得这么厉害?” 从绪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伤心,责备着责备着,突然落下泪来。 我有些错愕,“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紧紧搂着我,抹着眼泪反复说道,“以后不许睡沙发了,听到没有?” “不许在沙发上等我回家!困了就回床上睡!” 我只好哄她,“好乖,怎么了,不哭了我在呢” “今天在外面受委屈了?咳咳。” 她不说话,只是搂着我不松手,无声地将不断涌出的眼泪拭去。 “要回来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气还没消。 “别生气了想给你个惊喜。”我抱着她的手臂,烧得头昏脑涨,嗓子剧痛无比,微微眯上眼就快要再睡过去。 “我不在家,没人照顾你怎么办?” 我这不是等到你回来了吗 我疲惫地合上眼,依靠在她肩上再次昏睡过去。病来如山倒,原来真的不只是比喻啊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我就朦朦胧胧地失去了意识。 寒冷颤抖着蜷缩在黑暗里,听见她的声音在近处唤我, “小羲?” 又逐渐远去 她叹了口气 “你不该回来的。” 28 28 我的意识断断续续。 隐约记得她把我扶上副驾座。车中途短暂停下的时候,她摸了摸我的额头,单手拿过毯子来给我盖上。开始有几粒雨声,雨刮器的声音,雨打在车窗上,红绿灯,天色渐暗,街灯星星点点亮起来。车内温暖,淡雅的清香,她在我身边。通透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把在方向盘上。食指一个浅金色简约设计的戒指,透明的耳坠摇曳。黑发间的薄涂了红唇。 与她第一晚过后的那个清晨,我打量一丝不挂的她,说,“全身上下,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你的鼻子。” 后来她的哪里我都喜欢。她不经意地偏头一笑,我就轻而易举地被迷的七荤八素。 车上来了电话,我微睁着眼,见屏幕上显示:张姨。免提。 “喂,张姨。” “嗳,小绪到哪里了?”这位张姨像是长辈,也是南方口音。 “路上了。大概还有二十来分钟。” “好叻,下雨了慢慢开啊。” “嗯。一会儿见。” 我迷迷糊糊地开口问,“我们去哪?” “醒了?”她静默了一会儿,打着方向盘转过一个街口才说,“去老房子。” 老房子是董家的老宅。在一处闹中取静的别墅区,具体地形容,大概就像南京上海天津,某些区的某些路的某处老房子。这些历史建筑老旧,但费大价钱翻新且维护得当的话,住起来真的很舒服。 从绪把车停到车库里,打开车门扶着我走进屋去。刚进大门到客厅,就有位和蔼可亲的阿姨迎上来,接过我们的包和外套。 从绪笑了笑,叫了声“张姨。” “嗳,小绪总算到了,等你好久了。特别是老爷子,刚刚又让我打电话催叻。哎,这个小姑娘是” 我连忙虚弱地叫了声,“张姨好” “这是我朋友。”从绪接上话。 “哦,小绪的朋友啊,你好你好。”张姨笑盈盈地打量我。 从绪正扶着我,换成了吴侬软语和张姨交代了两句,大致是说我病了,要安排我去休息。这时一个灰白头发的男人领着一个小女孩微笑着走了过来叫住她,“小绪回来了?” 男人气质十分儒雅,带着浅色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的黑发里夹杂了银丝,五六十岁的年纪体型依然保持得很好,穿戴着看着就很昂贵的定制西装和手表。手里牵着女孩的手。我烧得头重脚轻,却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前脚刚到,衣裳还没换,你后脚就来了。”男人也转换到淮州吴语,亲切地说起话来。 从绪垂下目光,看了一眼小女孩。沉默了片刻,低低喊了声,“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她的身体不自然地僵了僵。 小女孩生得很可爱,却紧张得抓着男人的手,睁着大眼睛看从绪,怯生生地叫她,“姐姐” 爸爸? 同父异母的姐姐。董蕴,的父亲。 我猛然想起来,是在搜索引擎里出现过的董氏集团chair,董奇川。 这个灰白头发的男人就是董奇川?他身量挺拔,神情从容,目光深邃,可以看得出从年轻时就应该是个风度翩翩的人。从绪的鼻子应该是像她爸爸的。 我努力将十几年前那个接她走的身影与面前的男人重合,却始终不能确认。不过在我丧心病狂跟踪从绪的那段时间里,应该不止一次见过他。可那时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从绪身上。 是我多想了吗? 董奇川温文尔雅地笑了笑,“小绪很久没回来了。”接着又将目光锁到我身上,“这位是…” “朋友。”从绪的语气稍有些冷。 我点了点头,礼貌地问好,“您好。” 心里却藏不住有些失落。 “哦?这还是小绪第一次带朋友来她爷爷家呢。你们一定很要好。”董奇川微笑着与我握手,听不出情绪。他的手上有枚戒指,虎口处有一道不新的疤痕。 “我朋友病了还发着烧,怕她自己在家没人照顾,就先带她来老房子了。”从绪解释了几句,扶着我准备转身,“我先带她去房间休息。” “那让张姨给小姑娘安排一间客房,再让胡医生过来看看。” 从绪侧着身,目光回转瞥了一眼董奇川,攥紧我的手,说,“不用准备客房了,她睡我那儿就好。” 窗外是蓝黑色的阴霾天空,寒风呼啸。细小的雨滴斜斜地扫在玻璃窗外。折射着室内的暖黄亮光,很好看。温暖安静又舒适。 我在从绪的床上昏沉地躺了一两天,期间医生好像来看过,吃了些药,到一天夜里终于觉得神清气爽起来,起身下楼找水喝。 楼下厨房里有个年轻女孩在忙活着什么,但是很不熟练的样子,笨手笨脚地做饭。突然她大叫一声,似乎是被哪烫着了还是割着了,兵荒马乱地扔下什么东西,又忙着控制油锅,还试图打开水龙头。 我赶紧上前帮她关火稳住锅子,然后拿开菜刀,拉过她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将冷水开到最大冲洗。 “来。”我将她拉到客厅沙发上处理伤口。从绪以前做饭也这样不熟练,但她伤着了总是忍着不出声,都是我后来才发现的。 以前给伏明义做护理的肌肉记忆还在,我熟练地帮她清理伤口,消毒上药。“会有点疼,忍一下就好。” “啊!”她被酒精刺激得龇牙咧嘴。我抬头看她,女孩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和从绪那时候有点像,但是给人的感觉更甜美活泼。我隐约记得从绪这两天指着全家福简单介绍过,这好像是她的另一个妹妹,叫董络? 董络抬头看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谢谢。“你是?” “哦,我是你姐姐的” “从绪?” “嗯。” “哦,是听说她这次带了个朋友回来。” “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问哈。你对她,是认真的吗?”提到从绪,她的态度似乎变得有些不那么明朗。 “呃你是说感情上吗?”她突然这么问,我有些无措,不过心想这是她的家人,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我对她是认真的。” “嗷,这样啊。” “她的话” 她抿了抿嘴,眼中有些犹豫,“劝你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 “为什么呢?”我心下有些不悦,但按下未表。 “她没告诉你吗?” “什么?” 这时第一天来时见到的那个小女孩正好下楼来客厅拿什么东西,董络看了她一眼,缄口不语。 过了半晌,等我处理好伤口,她只礼貌地笑了笑说, ’“谢谢姐姐。晚安。” 便不再提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从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悠闲地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手里拿了幅画欣赏着。小女孩也在,站在她身前,神情害羞却满眼期待地瞧她。 见我来了,她转头冲我腼腆地笑了笑。我也笑着和她点了点头。 从绪抬起头来,“感觉好点了吗?” “嗯。” “饿不饿?来吃点东西。”说着便指了指身边桌上的一盅冰糖雪梨。 “饿死啦!”我拉开边上的一把椅子坐下。 “那多吃点。”从绪说着用手背触碰我的额头,确认烧退了,然后放心地把目光转开继续到画上。 她看得仔细,我也跟着大致看了几眼。画上是一个橙顶房子,房前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像是从绪,也像是小女孩自己。笔触有着稚气未脱的灵动。右下角有一个工工整整的署名。是一个单字,“黛”。十岁,还有日期。 我放下勺子,问那孩子,“小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扣着手指头,咬了咬下唇,“我叫小黛。” 从绪看完画,抬起头温柔地望着小黛,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谢谢宝贝。” “我很喜欢。” 她虽然笑得不明显,可眼神柔软得像要滴出水来,小黛害羞地笑了。从绪摸了摸她越来越红的小脸蛋,问:“今年的体检做了吗?” “去把报告拿来给我看看,好吗?” 小黛点点头。 我望着一蹦一跳跑出去的小背影,随口问了一嘴,“小,黛。” “哪个黛?” 从绪抽出一支烟,打火,点燃。仰头呼了一口,看那烟飘摇直上到阳台顶灯旁。 “上面一个伏羲的伏,少了一撇。” “下面一个小黑的黑。” 说完她看着我,自顾自“噗嗤”地笑了一声。 我也笑了,“哦?这么有缘。” “那小黛为什么叫小黛?好复杂的小名。” “哼,原本我随口叫她小呆而已。”从绪弹了弹烟灰,“爷爷附庸风雅,嫌小呆太土。就把字改成了一个稍微文雅点儿的罢了。” 晚上我在温暖的被窝里抱着她说话,“刚才在楼下遇到董络了。“ “嗯?”她在我怀里哼了一声。 “她说,你有事没告诉我。劝我离你远一点。” 沉默了一小会儿,她向我怀里又钻了钻。叹口气,苦笑道,“她倒是挺为你着想的。” 我轻轻吻她的脖子,“说,什么事瞒着我?” 沉默变得长了些。 “小羲”她抱紧我,”这个家虽然有些产业,但家庭关系并不是很健康。” “原本一直不想让你牵扯进来的。” 家庭关系说起来,如今我孤家寡人,真的与这个词暌隔多年了。所以我说,“没关系。不想说 就不说。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可她说了。 “我妈妈只是爸爸在外面的情人。” “我是私生子。” “一生下来就见不得光。” 所以董绎和董蕴是董奇川和原配的孩子,他当时按家里的意思和叶氏的女儿结婚,有些商业联姻的意味在。董络是他和现在第二任妻子的小孩。再后来是小黛。 你的感觉是不是和我一样? 是不是觉得,哈,这老套的豪门狗血剧情。这个写小说的人还可能会加一句,“晋江网文照进现实”之类的调侃?哈哈,我也觉得。 可我好难过。 29 29 “蕴姐姐~” ? 我听到一个熟悉又骚里骚气的声音,忍不住回头望去。 听从绪说这次回老房子是因为要中秋了,老人喜欢热热闹闹的大团圆,每逢过年过节的总要让晚辈们都回来住一阵子。对哦,我只顾忙着,身边也没有家人,都忘了还有中秋节这回事。 好在今年不再是一个人了。 可赵一锦怎么会来这里? 了解了从绪在家里的位置,我自知在这里有太多存在感并不妥当。就默默透过楼梯的扶手栏杆望了两眼,不准备下去客套。正好董蕴也在,背对着楼梯的方向坐着,一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里里外外满地跑着追逐打闹。是董蕴和她的丈夫孩子吗? 赵一锦亲昵地从身后搂住董蕴的脖子,“好久不见呀~我想死你了~” 董蕴似乎被吓了一跳,“啪”的打了一下她的手,骂道,“啊,我以为是谁呢,吓我一跳。” “嘿嘿,”赵一锦坏笑了两声,松开董蕴,抬头向男人问好,“姐夫好~” “嗯,你好。” “你这会子怎么来了?”董蕴转头看了她一眼。 “我这不是替我爸给爷爷送东西来了嘛。正好中秋节了,老爸让我来请个安呢。”赵一锦嬉皮笑脸。 董蕴不置可否,“嗯,也替我和赵叔问好,中秋快乐。” 小孩子闹闹哄哄地跑进来,抱住赵一锦的大腿嘻嘻哈哈着要她陪他们一起玩。“好不好嘛~漂亮姐姐,就玩上次你带我们玩的那个!” “对对对,好不好嘛~” “哎哟,漪漪这次学机灵叫我漂亮姐姐了?”赵一锦低头揉了揉他们的脑袋,“乖点儿啊,等我去见见完太爷爷再陪你们玩吧。” 董蕴神色平常,看着好像也没想留她多聊聊的意思,打发她道,“爷爷这会儿应该起来了,你上楼到书房找找他吧。” 赵一锦应了一声,便拿起手边一个精致的箱子,向楼梯的方向走过来。我赶紧侧身闪躲,没想到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她抓住了,她叫住我,“哎!小伏经理?等等!” 我只好回过头来尬笑,“你..你好啊。” 她的瞳孔地震不亚于我的,打量了我几秒,“你怎么会在这里?” “呃嗯...”我张了张口,不知从何作答,“那个...” 她却突然恍然了,“哦!她带你来的?” 我再次尬笑,“呃呵呵...嗯。” 她看着我,依然多少有点不可置信,随即又一副了然的模样。 “这样啊~她人呢?” “漪漪!小光!” “你们慢点跑,小心别摔跤!”奶奶在一边看着喊了两句。“嗳,小黛你也是,那个秋千荡那么老高吓不吓人?” “董游光你看着点妹妹啊!男子汉要保护女孩子的!”姐夫也在一旁喊那小男孩。 这两个孩子看着和小黛差不多大,是令人羡慕的一双龙凤胎。“真好啊,儿女双全。”我在阳台上向底下的花园望去。这座城市这个季节,下午的阳光极好。 赵一锦和从绪坐在阳台的藤条小沙发上,与我一起看楼下的几个小孩玩闹。 “爷爷怎么说?”从绪问她。 “嗯,挺喜欢的。”赵一锦大下午就开始喝酒,“他让我多玩会儿,住两天别着急回家,嘻嘻。” “爷爷一直很喜欢你。”从绪笑了笑,陪她一起喝了点。 赵一锦似乎总是喝很多酒,想要很快把自己灌醉。“哎!你俩!说吧,怎么回事儿。” 我接着尬笑。从绪装傻,“嗯?什么怎么回事儿?” “哎哟,还在和我装呢?那天我可就看见了啊,你后来上了我们小伏经理的车,对不对!”赵一锦憋着一脸坏笑着想听八卦,“怎么着,现在都带回来见家长了?” 我叁十好几的人了,竟然还被她说得脸上烧起来,连忙举起酒杯看向别处。从绪轻轻笑了声,没有说话,倒是伸手把我的酒杯接了过去放到小桌上。我回头看她,她说,“你感冒还没好,少喝点。”接着拉过我空出的手去,放到她的腿上,十指相扣。 “...” 赵一锦无语地翻起了白眼。 “行吧...结婚叫我啊。” 消停了会儿之后又捉住我盘问,“小伏经理~快和我说说你俩怎么看对眼的?” 我持续尬笑,“呃...工作认识的。认识挺久的了。” “你喜欢她什么呀?” “um...” ... 我和她倚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绪翻开一本书,赵一锦的酒一杯接一杯,楼下的小孩欢声笑语。难怪她爷爷喜欢阖家团圆,好久没有过这样的午后了。小时候不觉得,只以为过年过节亲戚嘴碎,拘束不自在。直到一个人在国外生活那么多年,我才觉得这种时刻其实很难得。 董蕴正好向阳台上看了一眼,我们被发现了。我向她微笑致意,她优雅地点头回应。赵一锦趴在栏杆上,似乎已经有些醉了。她反倒是忘了惯常的笑容,只低头与看了董蕴一眼,起身又去倒酒。 从绪放下书,看了眼手机,“她让你少喝点。” 赵一锦卧倒在沙发上,用手支着脑袋,神色郁郁,赌气似的说,“哼,她哪有空管我。” “怎么,怕我把你们家的好酒都霍霍完了?” 赵一锦的职业与艺术沾边。说法语。 业余时间也搞创作。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看过的她的很多作品中,总能感受到一丝…渴望,祈求,遗憾,深陷泥潭而无法自拔的绝望感。与看上去嬉皮笑脸,随性悠然的她自己相比,似乎反差很大。每一件作品都像是在诉说着一些隐秘的情绪。 太阳西沉,云霞渐渐泛红。某一个瞬间,我们都没再说话。一起安静地看楼下的小朋友们不知疲倦地玩耍。 远远看着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啊,很温馨。我垂了垂目光,不自觉思量着来这里之后隐约感受到的种种异常,还有心里渐渐层迭浮起的疑虑。这样好的光景,不应该有人颓然乎其间。 回头看了看那两个人,暖色的晚霞映在她们姣好的面容上,各自的神情都很温柔。却好像也都各自掩着些我那时无法分辨的东西。 赵一锦喝得很多。 从绪说她只是喜欢喝酒。 可我知道她不是。 她有一件作品的名字我记得,虽然不知道记得准不准确: Por que et tu triste?(你为什么悲伤?) 这大概就是我记录下的,这个时刻。 30 30 含州的江常年起雾,像笼了层白纱,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桥的南岸地名白沙。 小时候放学,伏明义从幼儿园接我回家的路上就要经过那座桥。他把我举到肩膀上坐着骑马朗朗,或者是在我拉着他的大手时从袖口里变出糖来。我在他身边又跳又笑,数着桥上联排的小石狮子,据说每一只的形态都不同。 雾越来越大,漫到桥上,没过阳光,我走着走着就找不到他了。 心里开始慌张的时候,桥消失了。身边的行人全都消失了,从桥上落到雾中,只剩我一人浮在雾里。我想喊出声来,还没来得及就从雾中落到水下。 水里的人披散着黑色长发,我认出那是沉溺的从绪。她的口红晕染开来,缓慢地靠近与我相拥。我沉醉,却无法呼吸,滑动着向水面游去。 脚踝冰冷的触感突如其来,我像下望去,毛骨悚然。伏明义恶鬼一般的面孔在幽深的水底拉住我的腿。 我疯狂挣扎,用尽一切,从小腿开始脱皮直到鲜血弥散。 “啊!” 挣扎很久才终于浮上水面大口呼吸。我猛地醒过来,喘气过急,开始剧烈咳嗽。 可是从绪还在下面。 我刹那反应过来,检查身旁的人。枕头是空的,被窝很凉。她不在。 我赤脚下床,去洗手。检查小臂的划痕鲜血。 哦,没有。只有些淡淡的疤。只是梦。怎么又开始做这种梦了。 房间里的空气沉闷,感冒还没痊愈,觉大概是一时半会儿没法睡了,于是我打开房门走出去想换个环境清净清净。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董家的老房子很大,风格古朴典雅,各处摆设少不了字画古董。这时是深夜了,也没什么人到处走动,我披着衣服四处荡了荡。是很安静的夜。逛到某处路过一个转角时,我看见一扇门的缝隙里透出些许光来。原本不想惊扰里面的人,就打算转身换个方向走开,谁知下一秒就听见她的声音。 “你怎么会回来。” “很久没见你和小黛了回来看看。”虽然并不清晰,可我觉得那是董奇川 模糊的对话渐渐音量增大,似乎变成争执。 男人的声音在训斥:“你平时在外面和那些不叁不四的人鬼混,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怎么这么没数?!还带到老房子里来了?!一家子的人都在这儿” “你还有没有分寸?” 我的胸中开始颤抖,又是那冥顽不化的老毛病 “你更希望我带个男人回家?” “我都要叁十了。爸爸。” “我不能有自己的恋人吗?”从绪的声音变大,竟有些嘶哑。 沉默。 接着声音变轻,变成呢喃。断断续续。 董奇川的声音柔和下来。 “我之后几个月要继续在某国一段时间。” “照顾好自己””钱直接从那张卡里刷” 我躺回床上,试图用被窝的温暖来止住颤抖。假装睡着了,心里却还在反刍。我一直睁着眼睛侧身看窗外,因为闭上眼就是旧梦重回。 已经很晚了。她更晚才回来。 怕吵醒我,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被子钻进来。自顾自躺了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等身体也变暖了才抱住我。很轻很轻地说,“我爱你。” 我合上眼睛。幸好颤抖已经停住了。 她从背后贴着我,接着自言自语,“明天我们回家吧。” “不想让你受委屈。” 她总这样。 中年人的爱情怎么能总像小时候那样动辄大吵大闹呢。好吧,可能有人也会吧。只是中年的伏羲不想那么做。 那次在老房子又见到赵一锦后,我们常常约着一起喝酒。酒友难得,毕竟是一起挥霍生命的交情。一来二去,我们就建立了坚如磐石的革命友谊。关于我的疑虑,赵一锦说,“她没告诉你,那就还是少知道的好。从绪的事,连董家的人也不全清楚,个个讳莫如深。” “可我怕” 我说不出来。董家的事,想必她比我要了解得多,虽然她未必方便说。 “你相信她吗?”赵一锦揉了揉眉心,举起半杯酒。 我陪她一起喝下去。 “悄悄告诉你嗷我从没见过她对哪个人这么上心的。给她点时间吧,说不定慢慢的,你就都了解了。” “除此之外”她垂手撸了撸豆包,和它说话,“好奇心害死黏豆包,对不对,我们的小豆包?” 豆包最近总是会沾着猫砂出来。刚才她抱着豆包给它擦完jiojio,探过头来问,“干嘛呢你,又写我坏话?” 我赶紧合上电脑,“怎么会~我老婆最好了。” 她真的很上心。上次和她提了一嘴奶奶的事,今天她回家之后就问我,“跟我回南城吗?” 那座我多少年都没敢再回去的南城啊。 现在又在催我睡了,那么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晚安。 我相信她。 31 31 这几个月都在南城和北市之间来回跑。 那天奶奶突然说想看海。 心心念念的。我答应带她去,可最近太忙了,总不小心忘。 有个中午姑姑突然打来电话,说奶奶走丢了,央求我回去。幸好当时在南城,马上请了假,从绪听了之后立刻和我一起东动身回含州。她身上应该会带着老年机,可我怎么打都没人接,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了。我打开家附近的地图,心想一个病到连路都走不太稳的老人能走多远,往可能的方向找了找,一无所获,就来到那座桥上。 那座我从小走到大的桥,从桥头到桥尾我跑了个来回,没有找到她,就又走到桥洞底下里里外外地检查。一直在打电话,打了上百个。很难不焦虑。 某一刻我望着江水的波澜出了神,小时候她总说我是桥洞底下捡来的。 最烦躁的时候从绪突然打电话给我,她在听筒里喘着气说找到奶奶了,我说让奶奶接电话。奶奶用很委屈的语气说,“小黑啊,你好不好来接下我?我找不到路了。” 我说:“你现在在哪里?” 她大声说:“啊?听弗到,奶奶耳朵聋掉了。” 我说:“我说,你 跑 到 哪 里 去 了?” 她说:“我不晓得。” 我说:“奶奶你让从绪接电话?” 她说:“啊?小从啊?什么时候来啊?好久没见到她了。” 我哽住了,找了一个下午天都快黑了。 好在淮州话与含州话同属吴语,还比较相似,从绪听懂了些,就哄着奶奶把手机拿过去。“小黑,别着急,我们在一座桥上。”她拨来视频。 我看到那是一两公里外的另一座桥。奶奶面色很差,憔悴枯槁,走丢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喝水吃东西,白发被汗水贴在额头上。她靠在桥边的石柱上坐着,从绪搂着她说给我发定位。我跑回车里,来不及休息,先开回家里拿上轮椅又开出去到她们的位置。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被扶到轮椅上。从绪一直安慰,我才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含州的江冬暖夏凉,其实不太冷。跑了一下午浑身大汗,现在凉下来寒冷彻骨。我满心绝望。 人老了像小孩子,但不一样。孩子小的时候,一日日都在长大,再艰难都有希望。而当人老了,日复一日,只会越来越衰颓。希望,失望,反复,变成绝望。 我说:“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也不接电话。” 她嘴唇青紫,失水干裂,颤颤巍巍叹了两口气就是不说话。 我说:“你和我讲啊。” 从绪拍了拍我,慢慢推着奶奶回去。 我们疲惫不堪地回到车里。“我来开车吧。”她坐进驾驶室,将头发扎起来。“先让奶奶休息休息,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去海边吧?” 奶奶抬起头来,眼睛忽而晃出光来。我错愕地看着从绪,“可...折腾一天了,今天已经很晚了。而且...”带着一个病重的老人出游,大概不会轻松。 从绪温柔地笑了笑,“没关系的,路上会路过江州,我们今晚可以在那里歇歇,明天慢慢开剩下的半程。” “…要不还是改天吧?我们都很累了。”我担忧地看了看奶奶。她稍有些落寞。 从绪坚持:“现在就带奶奶去吧,好不好?平时你没空,现在正好让你休几天假。” “...” 我内疚起来,“对不起..” 从绪宽慰地笑了笑,眼里有些悲伤,“没事的,小黑。我只是不想有遗憾。“ 说完转身笑盈盈地和老人说话,“奶奶,我们去看海啦!” 奶奶晚上的食欲很好,从绪给她盛了两次汤。 “蛮好吃,今朝肚皮饥了。” “那你多吃点。”从绪在边上倒茶夹菜,照顾得十分周全。 “你慢慢吃,没人和你抢。”我看着她们,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的身体最近每况愈下,食量越来越少,精神也越来越恍惚,严重住院的时候一两日都滴水不进。好久没看她吃得这么香了。 照顾奶奶睡下后,我牵着从绪的手到酒店露台上看江州江景。她见我看了几眼露台上的吧台,无所谓地笑了笑,“又想喝酒了?” 我咬了咬下唇,别过脸去。 “哈哈,小酒鬼。”她掐了掐我的脸,“去吧。也帮我拿一杯吧。”说完拿出烟点起来。 我默默喝酒,她抽烟不语,一起看着那条江波光影动,映着白月。这条江从含州流到江州,终将注入东海。 虽然很担心老人,但其实我私心是不愿常回含州的。从前发生的许多事堆迭在心上,加上近来的疑虑,工作压力,还有今天一整日的疲惫与躁郁,压得我有些烦闷。虽然我的心理咨询师建议我不要继续用酒精来暂时缓解... “我妈妈病重的时候,我还太小。”她望着江面,突然开口,“才十一二岁。” 我望着她眼里映出的水流,平静又哀伤。 “什么也没能为她做。” “后来总觉得遗憾。” “怪自己,也怪她走得太早。” 我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想我的话安慰不了她,就像没有人的话能安慰我一样。 房间,病床,枕头,病人,酒精,药,气味,血液,咳喘,疮,疤...我闭上眼深呼吸。 她又拿出一支烟来准备点燃,我从她指间截了过去,“少抽点。”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转而拿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我来不及阻拦,她已被那东西烧得眼眶都红了。 “所以我不想让你也留遗憾,小黑。” — The author: 祝大家新春快乐!愿心想事成,平安顺遂。 希望今年可以见到家人 和她,快三年没能回去了。 32 32 “让你回来帮忙找奶奶,结果找到哪里去了?你自己人都不见了?” 我接起电话就是劈头盖脸地受了一通骂。等姑姑骂完一阵我才开口解释,“奶奶想看海,就带她来海市了。” “什么?你还有没有点数帐?她那么大年纪,走丢了本来就不知道身体已经被折腾成什么样了,你不让她回家休息,还带她去那么远的地方?” “因为她和我说了好几次。我想正好…” “你想干嘛?伏羲,我告诉你,我妈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她在电话那头恶狠狠地说。 我忍着怒气回她,“姑姑这是什么意思?她也是我奶奶。”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还知道她是你奶奶啊?你眼里还有我们这些家里人啊?”她冷笑起来,刻薄地反问我。 我知道她原本就对我有怨气。 看来她这次是不惮于撕破脸了,我咬了咬牙,“我怎么没管家里人了?这些年照顾她的钱都是我来出,你私底下有没有从她那里拿去补贴你自己家用什么的我不计较,但这次你要是真有好好照顾她,又怎么会让她走丢?” “哦,你还反咬一口。我没有照顾好她?那这些年都是谁在照看她?你一个人跑到国外对家人这么多年不管不问,你还有理了!” 我没理。 “明义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这个白眼狼!”她的声音尖锐地从听筒里刺出来。 “随你怎么想。”我气到牙齿打架。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你交给…”她已然气急败坏,我将喋喋不休的手机拿到离耳朵远一些的地方。 车停了下来,不知不觉就到海边了。 “小黑,谁呀?”奶奶从后座上前拍了拍我的肩。 “..姑姑。” “啊呀,弗要吵,让我和她讲点话。” 我把手机给她,直直地看着窗外的路,心里乱成一簇野刺。从绪伸手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温暖,轻轻安慰我,“怎么了,小黑?” 看来听筒里的那些难听的怒骂她应该多少也听到了一些。 “啊,小红啊。”奶奶接电话起来。 “啊,啊,啊…是我想来的。” “我已经好多了。出来走走对身体有好处。” “你不要这么讲小黑了,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从前我与姑妈的关系其实很好,我妈改嫁之后她就像母亲一样。只是伏明义死后许多东西都变了,她横眉冷对,我众叛亲离。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从绪心思敏锐,我知道她都看在眼里,不过我没有解释。有些事只适合跟着我的尸体一起烂在坟墓里。 她从车里取出毯子批在奶奶身上,推着轮椅沿着海岸线走,时不时俯身到她耳边,伸手指着远方的几座岛,告诉她岛的名字。我慢慢跟在她们身后,望着浅青的海岸线出神。海市阴云,海并不蓝,黑鸟在风里上下飘忽。奶奶的眼睛已经很浑浊了,望着挂念好久的海,宁静安详。 我说:“奶奶,这次我们先看最近的东海,等过段时间再带你去更远的地方看碧蓝的大西洋。” 奶奶咯咯地笑了:“好,好,我们小黑真本事啊。家里就你走得最远。” 我希望云可以散去,暗自祈祷会有暖暖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天好像听到了我的心声,面前海域上空的云层渐渐被风破开了一道口子,一束金黄的暖阳佛光一般射在海面上,水波晃得人眯起眼。从绪见奶奶嘴唇又干燥了,俯身在包里翻找水与唇膏。我坐到奶奶身边的地上,将头靠在她的膝盖上。 海风腥。 在那风里,我觉察她似乎短暂地清醒过来,和我交代起一些家里的事。说去年晒得桂花干还没用完,让我去找她用花色绢布包好的一个盒子,告诉我亲戚那边还有什么需要打理的琐事。我一声声答应着,想说让她别担心。结果一抬头就发现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几滴浑浊的泪沿着皱纹纵横着流下来,我帮她擦去,说怎么了。 她说,“你爸爸那个时候...我晓得的。你是没办法...奶奶不怪你,就想你要好好的。” 我帮她擦泪的手仓皇地悬在半空中。 从绪正要起身的动作顿住了,双眼透过飘摇的发丝,错愕地望向我。 回到家后,我在奶奶的房子里收拾她交代过的东西。 没想到我离开家之前的日记本还留着,想着反正日后说不定会遗失,不如摘个只言片语在这里,多少还能保存点字句。 某年十月九日 昨天准备了寿衣。 某年十月十日 今天去打印了照片。 十月十一日夜里,我仰头望着我们一起看过的星空。 我马上就要没爸爸了。你知道吗? 某年十月十三日 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样就真的就可以去阳光下找你了吗。 33 33 有时间开始码这章是因为今天一大早来到客户公司时被告知昨晚将近十点有条通知,说今天全组都居家工作。我不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只好哭笑不得地重新坐回地铁上准备去办公室。通勤无聊,忘记带书了,就打开备忘录看看能写点什么。 这样的小插曲也挺好玩的耶,至少你发现今天的社畜生活与往常不同。 很久不更,是因为都在忙着加班和处理生活上的事。不过最近我们也在计划一场旅行! 有一天她突然笑嘻嘻地问我,“下个月一起去看火山好不好?我们的‘想看火山’小作者~” ‘咦?什么?我那时不知道她私下里在看我的文。’ 我好想这样装腔作势地说啊哈哈哈。好吧,但其实我早就察觉到这个小东西时不时猫猫祟祟,披着个马甲在我评论区出没。 我抿嘴憋着笑问她,“去哪看?” “去加纳利群岛吧!”她眉眼舒展,笑起来唇红齿白。“是你一直想去的地方,对不对?” 南城湖区的街道图书馆平日里有人但不多,傍晚或周末时小孩子会变多,再多一些嬉笑哭闹就快像集市一般熙攘热闹了。难得休息的时候我会和从绪一起去那儿找张桌子看点闲书,总在半地下室待着她也觉得闷。 “九莉堕胎了,把死胎从马桶里冲了下去。”我从书里抬起头来。 《小团圆》是一本寂寥的书,谁都知道张在写她自己,我初读时惊于那种凉薄。从绪摘下眼镜,闲适地抬眼望我,说,“我觉得她是爱那个孩子的。不生下来是最好的选择。” 有时我也会想要是自己没有被生下来就好了,所以我明白她的意思。 “那你会想要孩子吗?”我用手支着头,斜斜瞥了眼不远处被图书管理员告诫不许追逐打闹的小孩子,顺口问她。 她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笑道,“我自己才刚成年呢,没有想过这些。你呢?” “嗷,你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我掐了掐她的脸,“我啊...不想要。我这种人可不配做父母。” 幸运的是我做鸡以来还没有意外怀孕堕胎,这已经是谢天谢地的好事了。 许多作者,或者是创作者的为人与作品往往大相径庭。一个人既可以天赋异禀又可以道德败坏。张的文字冷冽,我却总觉得她深处的情感是温软的。而三毛的文字真挚明媚,内里却很幽深。喜剧演员多抑郁。 我看着一旁书架上的三毛,和从绪提到以上这些。她放下手里书,好像是罗素的《心的分析》,问我,“为什么喜欢三毛?” “因为..她的书像一个窗户。” “嗯?怎么样的窗户?”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这里了。”我仰头看了看图书馆雪白的日光灯管,“从她的窗户里我可以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可以看到很远的..新奇的..那些地方。和自由。” ”啊呀,她写的加纳利群岛可真有意思,我想这辈子要是能有机会去那里看看就好了。” 她眼中带着笑意,默默地听我说。然后又笑开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嗯,真好呀。” “我只看过一点点,你给我推荐几本她的书吧。”说着放下手里的那本,走到书架边用手指一本本点着。 我说,“诶,你不看罗素啦?” 她转过头来,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的小样子说,“哎呀,这个翻译的也太烂了,从句顺序都不改。又碎又干,不看了不看了...” 现在她一面撸着豆包,一面满含期待地看着我,等我回答。 “是呀,一直想去的。”我的快乐溢于言表,不知道还能怎么更心满意足,“也一直想和你一起去。” 她也是我的梦想。 于是最近我们的生活重心主要是工作,工作和计划旅行。除此之外,还稍微有点小插曲。应该也是最近国内的普遍性问题,开放之后家里老人的健康状况多多少少都更脆弱了。前一阵是我的奶奶,这周末又轮到从绪的爷爷。董老爷子住院了。 从绪稍有些匆忙地去看他,我开车送她去医院。因为不打算给他们添麻烦,下车后我就戴了口罩和帽子,装作是她的助理跟在身后,急步来到病房门口,自觉地在门边候着。 从绪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满脸关切,言语得体得像教科书一般,对长辈嘘寒问暖,“爷爷怎么突然严重到住院了?医生怎么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爷爷本人,不知道老人平时是什么样子,但在病床上垂垂老矣的人大都相似。他气虚地应了几声,这些问题都由边上的看护代答了。 从绪陪床的时候全程温声细语,妥帖照料。我在一边帮忙,暗自感叹。她与爷爷关系竟这样好吗? “叩,叩,叩。”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之后便是护士领着一个中年女人探进来,“爸?” “哎...” “您这几天休息得好吗?” 女人身姿优雅,着装精致。轻推开门走进来也站到床边,身后跟着个小女孩,我在帽檐下定睛认出了那是小黛。 从绪起身,礼貌地笑着问好,“阿姨好。” “嗯,小绪也在啊。” 女人垂手轻轻推小黛的背,“来,叫姐姐。再去看看爷爷。” 小黛依然是轻轻地叫了声“姐姐”,又跑到爷爷的床边,乖乖地拉住他的手,甜甜地叫“爷爷。”她真是个害羞的孩子。 “哎哟,我们家的小宝贝来啦...” 老人喜笑颜开,笑眯眯地摇了摇她的小手,想必平时是很宠的。“小络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阿姨解释道,“哦,她今天有个学校里的事儿呢,就快忙完了,一会儿就过来。我们先来陪陪您。” “呵呵,好,好。” 她是董奇川的夫人吗? 阖家欢乐,颐享天年,兄友弟恭,和睦美满...看着这样的画面我的脑中有许多诸如此类的词语可以蹦出来。只是没想到离开时我们回到车里,她坐到副驾上,表情骤然冷了下来。 从绪将手伸入外套的口袋找出烟盒,又放了回去,似乎不很耐烦。她用右手不住地旋转着左手上的戒指。 “回家吗?”我探过身为她系上安全带。 “…去哪里走走吧?” “想去哪?” “呼。”她呼了一口气,似乎感觉有点窒息,“去能呼吸的地方。你先开着。” 看得出来她真的很想快点离开。 我在路上问她,“爷爷的情况还好吗?” “还行。” “别担心啦,他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我安慰道,以为她是在为爷爷的健康状况担忧。 从绪突然冷哼着笑了一声。 我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她说,“我不担心。” 她的手抱着,我用余光扫到她冷漠平静,面无表情地轻声说:“早就该死了。器官都移植了两次。” 我有些错愕。 她与家人的关系全然不是表面的那样吗?她竟然演得那么天衣无缝。 我把车开到一处城市观景台。从绪刚走下车就点起烟来。 “你怎么现在抽得这么多了?” 我取下她的烟,“不要命了似的。” “因为家里人不许我吸毒。” 她垂下目光到我夺过的那支烟上,开玩笑似的地说道。 那么面对我的人,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我以为..你和爷爷关系很好..”我犹豫着,拈着那只烟,没有还给她。 从绪听出了我话中些许不安的猜忌,神色渐渐和缓下来。她走到观景台边缘的栏杆上倚着,望向城市的远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言语中对冰融化了,“家里许多事...三两句说不清。以后..慢慢告诉你吧??” “嗯。” 我将烟放入口袋,握住她的手。 她说,“小黑..对我来说,你才是家人。” - The author: 有一只叫Cacahuete的二十岁法国小猫咪去世了,希望她在喵星安好。 34 34 “我去不了。” “别让她来。” “我没空。” “管不了她。” 从绪一大早就在客厅打电话,冷淡口吻。 “你们别总难为一个小孩子。” “我说了不方便。” “没有办法。” “...” “而且下个月我要出国一趟。” “只是旅行。” “不行,带小孩子不方便。我已经说过了。” “…” “你自己对她负责。” “我同样心理不健康。对她影响也不好。” “小孩子要的我给不了。” “...” “不。不!” “你别送她来,我是不会管她的!” 电话里的谈话不欢而散,半小时后小黛小心翼翼地出现在了我们家。 从绪以为我还睡着,轻轻走进房间,在我床边的地毯上坐下,面向窗外脸上已然阴沉得要结出霜来。我懒懒地从被窝里伸出手臂来,从后搂住她吧唧亲了一口,悠悠哄道:“怎么啦?我们家的炸毛小猫猫。” 她撇了撇嘴,向后靠到我身上,“因为...爷爷病了,还有家里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他们不愿意放小黛一个人在老房子只由保姆看着,就把她送过来了。希望我带她几个月。” “嗯。” “你会..介意吗?”她回头摸了摸我的脸,“小孩子是很麻烦...” 我笑着顶了顶她的鼻子,“怎么会呢?那是你的小妹妹呀。就当提前体验带娃生活啦~”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揉她,“好啦,别不开心啦,以后家里就更热闹了哦。” 带娃生活比我想象中丰富得多耶。 从绪似乎不太喜欢搭理小黛,平常一副颇为冷淡的样子,偶尔还比较温柔。小黛似乎也明白她姐姐与她保持着距离,像一只谨慎的小小猫一样安分缩着。不过毕竟是小孩子嘛,时间久了她与我的感情倒是与日剧增,还和豆包玩得很好。 即使有这个幼年电灯泡在,从绪与我的相处倒也什么都不避讳。 “你给我做爆炒茄子好不好..”她给我系上围裙,又在我洗菜时从身后抱着撒娇。 “今天先把吃西葫芦吃了吧?再不吃烂了。” “臭,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她开始耍赖。 “好好好,什么都给你做~” 最受不了她这套了。哈哈。宠着呗,还能怎么办。 我想问小黛想吃什么,一回头她正猫着腰抱着豆包懂事地走回房里。这个小朋友和她姐姐一样机灵。 吃饭时从绪忽然问她:“你什么时候会吃茄子了?”小黛舔了舔唇,大眼睛乖巧地瞧着从绪。 “啊?原来小黛不吃茄子?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连忙说。 “没事儿,她今天吃东西倒还挺乖。我听张姨说她总不肯好好吃饭,挑食得很。” 小黛低头抱着碗委屈兮兮,突然又呆了呆,转头看从绪有些发愣,随即又低下头去,好像有些受宠若惊。从绪淡淡地与她相视片刻,眼中的情绪意味不明。 我问她:“那小黛平时都爱吃什么?” “黄瓜,螃蟹...”小黛眨巴眨巴眼睛,像一只小动物轻声提议。 “没关系,你别也总是惯着她,小孩子挑食不好。”从绪懒懒地说,“待会儿我看看张姨写的单子好了...”话音未落便又皱起了眉,放下筷子抓起小黛的手。 小黛本能地退缩却拗不过她,她的袖子被折了上去,露出细嫩白皙的小臂和手腕内侧的淤青与暗紫色的伤口。眼见从绪的脸色越来越差,小黛愈发想要躲闪,慌忙挣扎。“凶什么呢,都把小黛掐疼了。”我起身走到两人之间,轻轻拍了拍从绪紧攥的手让她松开,接着又蹲下来细细检查她的伤口。 “怎么弄的?”从绪问。 小黛不看她,咬着嘴唇也不说话。 我温声哄她,“乖,谁欺负你了?没关系,什么都可以和姐姐说。” 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还是咬着唇一言不发。 从绪径直说:“下周一我和你一起去学校。” “别怕,我也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她终于点点头。 “来,多喝点这个汤。”看她喜欢喝,我又帮她盛了一碗。 “今晚我给你洗澡。”从绪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她主动提。 “之前带她上下学的那位阿姨也和我们反映过,我们请了石小山的家长,家长道了歉,说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我们这边也批评教育,给孩子们换了座位。”老师解释。 “所以对方家长知情,你们也已经处理过了,但是没有效果是不是?”从绪冷静地问。 “..嗯..不好意思,是我们疏忽了,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后续没有改善。现在就让石小山和他的家长过来。” “嗯。”从绪回头叮嘱小黛,“有事一定要及时说,在家告诉大人,学校里告诉老师,这样我们就可以及时帮你。不要自己忍着不说。”小黛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低头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石小山妈妈正在赶来的路上,请您稍等一会儿。”老师放下电话。敲门声响起,一个壮壮的小男孩走进来。“来,石小山你过来。”小黛抓紧了我的手。 小男孩犹犹豫豫地看了看从绪和小呆,不情不愿地挪进门。老师问他,“董漉的手是你弄伤的吗?你看看,她伤的这么严重,怎么回事?” 小男孩心虚地缩着脑袋,“我..不小心的。” “快和董漉道歉。”老师说。 小男孩不说话。 从绪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温和地说,“小朋友之间打闹磕碰很正常,我们也都相信你是知错就改的好孩子。你可不可以诚实地对阿姨和老师说,你之前还有哪几次不小心打伤了董漉?” 小男孩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我忘了..” 从绪没有逼问,似笑非笑地直视男孩的眼睛,男孩眼神躲闪,双手抓紧裤子。 我弯下腰,在小黛耳边说,“记不记得姐姐刚才和你说的话?” 小黛眨了眨眼,“我们小黛很勇敢的对不对?去勇敢地告诉姐姐和老师他是怎么欺负你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吗?” 小黛犹豫地看着我,我笑着鼓励她,“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她握起拳头, “他总是用各种东西打我,掐我,故意撞倒我,上课还要不停戳我和拔我头发!”办公室里骤然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小黛身上。 这孩子大声说出来了,声音都有些抖,“从上个学期位置换到他前面开始就老是欺负我,换位置也没用,他现在一下课就来烦我,还说我要是再敢告诉老师就完蛋了。” 从绪赞许地看了眼小黛,像在思索些什么。 “啪!”小男孩被突如其来的一个耳光打得摇晃着退了几步。 “啪!”又一记重重的耳光紧随其后。老师也懵了。 “啪!”那孩子被打到地上,哎哟了几声。从绪走近将他扶起来。 “啪!”扶起来后随即又是一个毫不手软的耳光抽在他脸上。我也有些吃惊,从绪完全没有准备收手的意思。 小男孩从地上爬起来想跑,她抓住他的衣服把他狠狠摔到地上,又拎起来。抄起教师办公桌上一本书就又扇过去。 “啪!” 小男孩开始大声哭喊,老师连忙跑上去阻拦。我上前拦住老师,防止她碍事。接着从绪蹲下来,用膝盖把小男孩按在地上,钳制住小男孩的手腕,举起来。小男孩龇牙咧嘴地讨饶,从绪面无表情地抓着那只手用它向男孩自己的脸上扇去。 “啪!” “疼吗?”她问。 “啪!” “啊!疼!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 “啪!” “你上次也是这么和老师说的?” “啪!” 小男孩大哭,“我真的再也不敢了!”他的脸已经被打得红肿了。 “啪! 她打到男孩连连哀求到只剩哭泣才起身回到小黛身边,一边淡然擦手一边教她,“学会了吗?以后就这么打回去。不用怕打重了,我们家赔得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石小山家长随后惊呼着赶到,捧着他的脸一阵长吁短叹,还没来得及心疼一会儿就转过来指责从绪。“你一个大人怎么能对小孩子动手呢?!我们已经道过歉了,赔偿什么的也都好商量,你看看这都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有没有素质啊?大人都这么没教养还指望你们家小孩是什么好东西!” 从绪没有解释,只道歉说,“真是不好意思。”然后重复对方的话,“我也已经道过歉了,赔偿什么的也都好商量。” “你!”那家长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什么态度?明明是你们得理不饶人!”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似乎想要上前推搡,小男孩见势又大哭起来。老师连忙拦在我们之间,“有话好好说,别再动手了!”从绪拉过一旁的椅子准备招架,我按下手边办公桌上热水壶的按钮,手握住壶柄准备随时抄起来。虽然包里也在那次之后习惯性备着小刀。 见我们一副地痞混混斗殴杀人的架势,对方家长的气焰一下子弱了下来。老师应该也着实吃了一惊,大概没想到从绪这样斯文清净的女人动起手来竟这样不计后果。 “好了。这样,双方家长请你们都先冷静一下,我知道你们也都是关心孩子…” 我这样写出来,自知免不了受人指摘。或许会被控虐童。也可能被笑说,瞧,这人做了烂事还在卖弄,沾沾自喜。哪有这么败人好感的小说主角呢。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素质,教养,道德,品行,尊老爱幼,公序良俗…我们都理解,只是不在意。被人如何辱骂贬低,说不要脸没底线,我们也无所谓。 因为这是我们的生存方式。不这样,我们就活不下去。 从绪了解这一点,而我了解她。我们是一样的人。 回去的路上她拨通助理的电话,“喂,小李,请你帮我做两件事可以吗,一帮我找找市里有什么能给小孩强身健体的散打拳击武术班,二是帮我做点research,关于育儿,家庭教育,儿童心理学之类的高质量书籍和文献。谢谢,嗯。” 她挂完电话。我说,“你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嗯?哪里不一样?” “...我说不出来。” 还是我不愿说呢? - the author: 要甜一点才好捏。 35 35 “哈...快点进来..” 她好湿。 在身下呼吸急促地催促我。我压在她身上,低头含住她的唇,在她身下拨弄了许久正要好好满足她。 “吱...” 这时房门突然发出了轻微动静,缓缓被推开了。我立刻停下动作拉过被子,将她搂在怀里。 几秒后,小黛穿着树袋熊睡衣抱着枕头站在门口无辜地望着床上的我们。 “…” 呼,幸好被子还盖着。从绪带着哭腔,“不是叫你进来!” 我:“噗。”哈哈哈。 搂着怀里的人转头和可怜巴巴的小树袋熊说,“乖,怎么啦?” “姐姐我睡不着...” 从绪没反应,冷眼看着她也不说话。 “那...那要不让她和我们一起睡吧?”我心软,低声在她耳边问。小东西的眉心皱起来,凶巴巴地在我怀里打了几下,接着又要上口咬我的乳头。 “呃,啊!从绪!”我轻声骂她,又不得不先应付小黛,“小黛,呃..你先回小房间等会儿,好吗?姐姐过一会儿就去陪你。” 小黛抿着嘴一脸呆滞,听完嗯嗯了两声又哼哧哼哧地把门带上。 “哈哈哈哈哈哈!”我憋不住了笑出声来。 “我说带个小孩很烦吧!”从绪骂骂咧咧地咬我乳头,嗔道:“你也是,讨厌死了。快!” 我吻她,“好啦~等不及了?”?心满意足地进入她。我的小家。 “好了,差不多该睡了吧。”我躺在从绪和小黛中间,耐心哄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不愿意与她妹妹靠得太近,就拉我来当隔断。 “还是睡不着..小黑姐姐可以不可以给我讲故事?” 从绪无奈地打了个哈欠。 um..小孩是该听睡前故事。“你想听什么故事呀?”,我说。 “嗯..姐姐和小黑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 我悄悄转过头去看从绪,大眼瞪小眼。 “咳嗯”,我清了清嗓子,千篇一律地开场:“呃..我们工作认识的。” “什么工作?” “呃...嘶!”我正卡着壳,从绪就暗暗在身后掐我的腰。“是这样的,我呢当时开了一家小店,然后你姐姐就时不时过来买东西。”我连忙胡编乱造。 “那你的店卖什么东西?” “卖,卖那个什么..小甜食。对,卖我们当地的特色小甜品...”我继续胡说八道。我知道从绪在我身后偷笑,她的吐息悠悠扫在我的后脖颈上,痒得人... “是什么小甜食呀,好吃吗!”这孩子怎么这么能问。从绪这个该死的女人此刻正悄悄将被子底下的手绕到我身下的那处森林,拨开不紧不慢地挑弄。 “嗯..当然啦,含州的小甜食有好多种,青粿,桂花糕,紫米糕,冻米糖,麻糍..”我用尽全力保持声调呼吸正常,还补充道,“你姐姐最爱吃各种各样的糕点和所有糯叽叽的东西。是不是?小糖包?” 从绪正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却又带着点媚,“是啊,很好吃的~” 她话音刚落便探了进来,一口气顶到深处。 “真的吗,那我也好想吃呀。小黑姐姐可不可以也带我去吃。” “哈,”我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唇克制喉间快要漏出的呻吟,颤抖着努力回复她,“好呀,北市没有,下次我们去南城的时候带你去吃,好不好?” “好!” 我长舒一口气,以为这小家伙总算可以歇停了。谁知她又开口,“然后嘞?” “嗯?然后什么?”啊,救救我吧。从绪将另一只手从我的颈下穿过,揉弄我的胸,将我整个人抱在怀里玩弄。 “姐姐就时不时去你店里买东西,然后呢?”小黛的眼睛眨巴眨巴,在黑暗的房间里映出一点点微光来。天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然后呀...她后来就总是来找我玩。”她插得太舒服了,我的下体不由自主地收缩夹得她好紧。大概由于怕发出奇怪的水声,从绪进出地很慢,惹得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己动。 “玩什么?” 老天爷呀! “玩..大人们的游戏...”从绪惩罚我神志不清地胡扯,在我身后咬了一口,我连忙清醒过来改口道,“就比如,学学英语,看看书什么的,呵呵呵。” “嗯...再然后嘞..”小黛眼睛慢慢阖上了些,口齿也渐渐模糊。 我内心大喜,不动声色地用越来越轻柔的声音哄道,“再然后...就请听下回分解啦...晚~安...” 从绪温柔地吻我,在我身体里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偶尔动几下。等到小黛的呼吸渐渐变得重而平稳,她才又有了动作。我再也按捺不住身下的渴望,小心地转过身去与她抱在一起,放心地与她尽情做爱,安静又热烈。 昨晚被折腾到半夜叁更,第二天自然是困得要命。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从绪和小黛在外面收拾东西,我潦草地起床洗漱,又懒洋洋地到书房里逛了逛,想随便看看有没有可以带着路上看的书。 临行前她走进书房,“在看什么呢?”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它藏回书页深处,说,“没什么。都准备好了?” “嗯,就等你了。还有什么要带的吗?”她额前的碎发落下来。 我上前理了理她的头发,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 “那我们出发吧。等一下,豆包看家真的没问题吗?” “别担心啦,家里的钥匙密码都给了赵一锦,我让她每隔一两天来看看猫。” “嗯..她靠谱吗?” “好了别磨磨唧唧了,走啦!” 我们去加纳利群岛啦。 36 36 从绪很白,而我一点都不。所以我叫小黑,在东南亚的那几年晒得更黑了。国外流行小麦色皮肤,为此还有人专门去美黑,我那时还没太觉得,现在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被从绪抱着才发现肤色对比好明显。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尚且纤细的腰肢和丰盈的乳房被圈在她的怀里,握在手心。她白皙的身体与我的颜色交织在一起,过分色情。 从绪海拔最高的鼻子在这些天北非的艳阳下被晒红了。我轻轻抚摸她的眉心,沿着鼻梁滑下来,笑她:“等我们周游世界的小山猫回家的时候,就要变成小熊鼻子啦。” 她也捧起我的脸,沿着法令纹想给它抚平似的专心摩挲,说,“你老了,伏羲。” “哼!嫌弃我了?” 啊啊啊这个不解风情的坏女人,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再说了我可没觉得自己老了。 “我没有~”她连忙赔笑哄道。 “就有!”我说着就气哄哄地要推开她。 她把住我的脸亲吻上来,“这条细纹,好不容易才有的。我喜欢,好喜欢。” “你哪里我都喜欢。” “最最最喜欢的...” “怎么不说了,是什么?”我没好气地追问。 她坏笑着凑到我耳边,“是刚进到你那里面一个指节那么深的时候..” “那里带着褶皱的..软软的..肉肉..” “走开!”我抄起一旁的泳衣打她,“一天天小脑瓜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快把泳衣换好出发了!小黛还在外面等着呢。” “哎哟,我老婆怎么这么凶?”她笑弯了眼睛。 我们住在一个没有游客的陡峭小村里,在螃蟹很多的火山岩石海岸游泳,这里的玄武石里夹杂了黑曜石和绿色透明的橄榄石。 我牵着小黛在岸边与海水相连的蓝色浅水泳池里扑腾,她说已经学过游泳了,却还是扒拉着我腻腻歪歪不肯自己游。小孩子总会有故意撒娇的时候,哈哈,我就抱着她在水里慢悠悠晃荡。 这个小朋友今天真可爱,穿着白色与粉色相间的连体泳衣,看着弱小又无助,实际上那双大眼睛里不知道藏着什么古灵精怪的小心思。我直觉如此,有几个瞬间觉得她真是和从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知道小时候的从绪是什么样的呢。 忽然我发现小黛肩颈处有一道长长的旧疤,将她的泳衣吊带向一边拨了拨仔细看,目测有十几公分。“这道疤是怎么回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挤出一道小双下巴,然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听张姨说是我很小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 我心疼地摸了摸,抬头看见从绪在岸上带着墨镜向我们招手。 我们走近,她俯下身来,双手支在膝盖上,打趣小黛:“你和她这么亲,认她做妈妈算了。” 小黛抱住我的手臂,低头好像有些羞赧。我笑着接上从绪的话一并逗她,“年纪上也差不多倒是真的,是可以做我女儿了。那以后就叫妈妈了哦?” 从绪也笑了,拉起我的手向海岸边走去。 “下海吧?” “好呀。” 我边走边回头嘱咐小黛让她在岸边的毯子上与周围的西班牙奶奶阿姨们一起晒太阳。从绪忽然趁不注意伸出食指勾住了我的比基尼胸口,拉伸,又松开,“啪!”,有弹性的布料拍在我的胸上。 “啊!流氓啊!”我骂她。 她顽皮地笑了。 我想上前两步捉住她,她就逃。 跑了几步就接近了水边。她勾了勾我的手,背朝着海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我迎着海,被领着走到了火山石的边缘,看她在越来越近的蔚蓝水幕里笑得烂漫。 潮汐涌动,岩石与海面的落差在涨潮时尚且不大,落潮时便足足有一两米。海水透明干净,却也看不出底下有多深。 浪起潮涨,风浪拍在岩石激起高高的白色水花,打在从绪的腿上。她牵着我的手没有犹豫,即刻松开,身体不要命地向后倒去。 我惊叫出声,心跳霎时快得无法承受,眼见她的身体坠落,本能地扑上去想要抓住她。 “啊!” 在彻底倾倒的瞬间,我触碰到了她的指尖。身体却也同时也失去平衡,被带着一齐扑向她与海的怀抱。 我们尖叫着坠落,在雪花般的泡沫里下沉。 下意识搂住她的后脑勺,生怕不小心触到了水下的暗礁。她抱住我,直到我们一起慢慢浮上水面。 呼!终于浮出水面了。 我后怕的大口呼吸。她仰头,抹去眼周的水珠,用手向后捋了捋滴着水的黑发,笑的清丽动人。 我们相视大笑。 她说:“小黑,” “跟着我好吗?” 然后稍作休息就一点一点向海深处游去。今天的风浪稍有些大,水里有各种五颜六色的荧光小鱼,再往海的深处游就能看见更多的鱼群。 又向前游出一段,她突然潜了下去,我在海上的风浪里再也找不到她了。心下一沉,赶紧也潜水下去找她。 眼前的水域是清澈的蓝绿色,再往前十几二十米面的海底便骤然陡峭了,串着浮标的索引绳延长到深海的之下,深蓝色,再到蓝黑色的迷雾。 环视四周仍不见她。 我害怕起来。 氧气耗尽,只好先钻出水面呼吸。 深蓝色的连绵浪头,越来越高,迎面扑来。一些咸涩的海水灌入我的口中。一个人漂浮在无边的天与海之间,她不在的未知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在哪? 又潜到水下时忽然有东西在身后碰了碰我的肩。 一回头,是她飘散着长发,看着我不知所措的样子笑了。她将口中的空气渡到我嘴里,然后拉住我的手一起上浮。 “咳咳咳,从绪!你吓死我了!” “我头发散了,刚才只是下去找了找发圈。”她搂着我踩水,“别怕,我会救你的,小羲。” “谁救谁啊!”我心有余悸地骂她。 “淮州人水性出名地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得意地辩解。“我有个小表妹就在游泳国家队,还有另一个在省赛艇队。” 的确,国家游泳队里大半都是淮省人。但我还是白了她一眼,“我以为差点要成寡妇了,你知不知道?” 她没接我的话,在水里淘气得像个孩子似的。“亦可赛艇!”,说完又拉着我钻到水里,像一条光滑灵活的小鱼。 跟着她在海里穿梭好快乐。 有时我的想法与她一样危险。我想要是能死在此刻就好了。 ——- theauthor: 这样会不会节奏太慢了?而且总觉得这章节奏乱了,可能是太困了…睡饱再说吧。 情人节快乐~ 37 37 回来之后的一两个月我们都住在南城。因为奶奶的健康每况愈下,需要人照顾。小黛与我们一起在南城。 真羡慕小孩子呀,有长长的假期。不过或许是水土不服,她的身体时不时犯小毛病。 今天半夜从绪突然起来了。 “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我睡眼惺忪地跟着起来,扶着门框问。 从绪在小黛身边查看情况,说:“没事,她从小就这样。你回去睡吧。” 接着问她,“晚上吃什么了?” “年糕..”小孩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张姨给你带的药在哪里?” “在抽屉里,大妈妈说放了张纸条在药箱里。”大妈妈应该就是张姨。 我打了个哈欠去帮她找药。 从绪轻轻叹了口气,疲惫地阖了阖眼,说:“过来。” 她把她抱到怀里,一手轻轻拍她的背,一手敷在小黛的腹部给她保暖,一边轻轻揉着。小黛有点咳喘,小脸煞白,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十岁的孩子了,却还是这么小一点点。 我找到药,到厨房用温水冲泡好端到她们面前,冷不防见小黛眼泪不住地落下来。“怎么了?是越来越难受了吗?” 小黛说:“不是..” “那是怎么了?为什么哭了,小宝贝?”我把杯子递给她,让她把药喝了。 她乖乖地接过杯子,另一手仍抓着从绪的小臂,也不说话,几滴泪摇晃着落到药里。从绪看着那孩子短暂地怔了会儿,眨了眨眼,把头扭到别处。 折腾到凌晨小黛才终于安稳地睡下,她带上门,抱歉地说:“对不起,带小孩真的很麻烦吧..” 我说:“没关系,我挺喜欢小黛的。她很像你。” 她困得有些落寞,说:“像我吗?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呆的小孩。” “我觉着小呆其实机灵着呢。她心里说不定什么都清楚。” 从绪在沙发上坐下抱膝发了会儿呆,忽然又说,“..其实也不能怪她。她妈妈不爱她,产后抑郁。爸爸也没有太多时间陪她。”“这样的小孩缺爱,怕给别人添麻烦。只会忍着。” “那我们多爱她一点吧?今天陪她一起睡吧,好好看着她,过会儿说不定又得起来了。”我安抚她的背。 她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却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我不知为什么醒的特别早。 她们还睡着,小黛的小身体挨着从绪缩着,小手贴在她身上,似乎想要被搂在怀里。我有一种温馨又苦涩的知觉,来不及细想余光就瞥见不断闪烁的手机屏幕。 未接电话7个。 姑姑的短信:“奶奶走了。” 我脑中的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一片黑暗从穹顶压下来,不受控制的脑内轰鸣与耳鸣充斥了感官。 近来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觉得在做噩梦一般,惶惶不可终。回含州的奔丧,葬礼,哭泣,亲戚刁难,整理遗物,如此种种,我都不想说。因为现实中已然心力憔悴,落到笔下在写一遍,一是力不从心,二是过于残忍。我做不到。 哦,忘记提了。 这些时间里倒也不是没有温暖的时刻。刚从加纳利群岛回来没多久的某一天是她叁十岁的生日,我坐在她对面,拿出奶奶用花色绢布包好的盒子,将她的手拉过来。从精致的木盒里取出一只玉镯,也没说什么就给她带上了。 “喜欢吗?”我心里柔软,不觉笑了。 那是一只光素无纹的白玉镯,透出些微浅青,玉质温润和美。因为年头老,还带着些古朴的沁色。 “奶奶的外婆祖上留给她的,现在又留给我们。”我握住她的手,只觉衬着她的肌肤好看极了。 “可这实在太贵重了。”她抚着玉便想摘下,让我好好保管。“我怕..承担不起..” “我和奶奶的一点心意。你带着好看。” 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回握住我。眼睛湿润了。 “生日快乐,小绪。” “…” “好啦,小哭包,怎么快哭了??过来,给你抱抱…” 泪沿着她好看的下颌骨曲线下巴滑落,滴到我身上,“如果我..” “如果什么?”我帮她擦去泪。 “没..没什么..”她哭得像个小孩子支支吾吾,“以后..我是说...你愿意等等我吗..” “等你什么?”她哭得更凶了,我连忙哄道,“好..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我没想到她这样一向冷淡自持的人会被感动到爆哭。哈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写下这样温馨的时刻,却趴在键盘上哭得像条丧家之犬。 小黑狗没有窝了。 38 38 过了头七的某一天我们开车回南城。这个季节的江南连日烟雨,沿路山水朦胧,像深深浅浅的水墨画。我们好多年前回南城时坐的是绿皮火车,现在一路看见高铁穿山跃岭,时间真是过去好久了啊。 淮州离南城更近些,江南这几座城市都隔得不远。我说,“要不要顺便去淮洲转转?长这么大,我似乎都没去过。”淮州自古久负盛名,明明就离得很不太远。 从绪沉默了一小会儿,说:“很想去吗?也好。” “我也好多年没回去了。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她牵着我的手走在淮州河边的青石路上,经过一座座拱桥,逛了几家行江路的旧书店,又走进她从小就喜欢的甜食小铺。小铺临水,绵绵的雨从店外支着的方形雨蓬边缘滴下来,汇入河里。从绪失神地靠在椅背上抽烟,微微蹙眉看着天空,是令我心疼的模样。 我将手覆在她的手上说:“我在呢。” 她抵着我,低低细语,“没事,我只是..想妈妈了。”淮州是从绪的外婆家,也是埋葬她妈妈的地方。我安慰道:“想妈妈了就去看看她吧,没关系的。” “...” “不去了吧。”她语气平淡,眼中却有些落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天,她好像无望又悲哀。 “没脸去。” 回到南城后,我的精神状态日渐糟糕。 先是听小黛说她爸爸终于从国外回来了,之后一天回到家又听说小黛已经被她爸爸接走了。从绪开始比以往更频繁地出差,常不着家。有时我一个人在空荡的家里待着,总觉得心理正在出现一些问题。生活的颜色正在消失,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幸好有豆包陪我,所以有些问题,但不大。我是这么想的。 从绪仍然对我很好,只是她陪我的时间变少了。几次夜里我情绪低落时给她打电话她都没接,熬到第二天才等到她回过来,说最近的项目好忙,忙到十点十一点困得沾到枕头就睡。我理解,可我的精神状态无法因此变好。 余温馨听我说完后,建议我去找心理咨询师做几个therapistsession看看。她自己是做这行的,在北市的圈子里口碑不错,但由于这种心理咨询从专业性上讲不适宜给朋友做,便给我推荐了几位南城的咨询师。 我说好,到底是要自救的,那我就去试试。 第一次咨询只是了解一些基本情况,浅浅地聊了聊人生经历,家庭背景,还有这段时间的情绪低落来源。其实这些东西明面上也不复杂,于是我也就没有感受到什么即时的疗效。我有困惑,但不可说。即便说了,咨询师也只是将同样的问题抛回给你自己。 一小时结束,我道了谢,道了别,走出咨询室的门。没走出几步就看到这处心理健康中心的宣传栏里展示了几位咨询师的履历,我在心里将信将疑地默读起来。 “于洁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南城大学副教授 中国心理卫生协会会员 2017年起至今接受连续个人成长经验,体验咨询师为系统注册咨询师,动力学及叙事取向 咨询专长:情绪问题、焦虑抑郁情绪、关系问题、恋爱、同伴、家庭关系、个人成长、学业、就业困扰” 哦。还顺便扫了一眼边上几位的履历。 “张...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中科院心理所心理资本专业博士...专职咨询师...心理咨询技能专业培训师资格... 咨询专长:恋爱婚姻问题...等...论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家庭关系...自我成长” 他们好像都很厉害的样子,那就希望会有帮助吧。我转身准备走出去。 抬眼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另一间心理咨询室里走出来。 那一刻我给这次心理咨询定了性。我的精神状态在经历了一小时的无感,五分钟的希望后,在那一秒以最陡的曲线骤降至零点。那是我的爱人从绪,五个小时前她告诉我,因为工作,周末之前回不来。 我克制着混乱的心跳,退了一步侧身躲到转角后。听她走远,双腿像失控般快步跟了上去。又是这样。我的疑虑,我的自卑,在经过几个月爱情激素与催产素的蒙蔽后,像恶鬼般重新找到了我。 她总是出差,原来是借口。其实是时不时失联。 我看到她下楼后进入一辆黑色轿车。正想打车追上去,忽然有人突然抱住我的胳膊,我吓了一跳,但好温暖。 “伏羲!” “..嗯?” 我勉强将目光从那辆车远去的背影上抽离,聚焦在面前轻快的笑容上。夏知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啊...小朋友!”我不敢相信眼前的她,“你,你怎么会在南城?” “我来南城找朋友玩顺便旅行呢~好久不见呀,姐姐。”她坦荡地笑。 “是啊...好巧啊,竟然在这里都能碰见你。”我一面惊喜,一面心里还是放不下那远去的车里人。 眼前的夏知禾笑道:“看来我和姐姐真有缘分!你最近怎么样啊?” “我..” 啊,我在做什么。不是下决心要在阳光下生活的吗?怎么差点又做出跟踪那种阴暗的行径。 “我挺好的,你呢?” 我想,还是相信她吧。等回家了,有机会好好问她。她一定会坦诚地告诉我的,她知道我爱她。 “我也是。我很想你。”夏知禾说。 一两年前与从绪重新开始后,我找了个机会和夏知禾好好聊了聊。她很难过,掩饰不住地难过。我也有一些可惜,知道自己是有些喜欢她的,只是没有喜欢到愿意承诺。我说她是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子,而我这个年纪的人千疮百孔,我们不合适。 她伤心,可她也仍说,“...姐姐以后,要是有什么时候需要我了,或只是想起我了,我都在。你一个人,家人不在身边,我不放心的。” 后来,几年以后的后来,我对夏知禾说,要是当时我能在你那个年纪的时候遇见你就好。可那是我遇到了从绪。再后来,又想想我那个时候的困顿窘迫,大概率是谁都抓不住。 “既然这么有缘,那我请你吃个饭吧?”我提出邀请。毕竟回到家也又是一个人。 “好~”她挽起我的手,叽叽喳喳地和我说这几天都玩了哪些好地方。 所以当我走出心理咨询中心十分钟后,精神状态曲线奇妙地涨停。 39 39 她说她只是最近遇到了一些事,知道我最近因为奶奶去世的缘故已经很脆弱了,故此不想让我担心。而当我问起是什么事时,她又不愿说。那扇在过去一年多里逐渐对我打开,漏出暖光的小窗,此刻又重新紧闭。 我说:“小绪,没关系的,你什么都可以和我说。虽然不一定帮得上什么忙,但至少让我陪着你。” 她说:“别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给我一点时间...” 我的情绪比想象中的脆弱好多,忽然没来由地猛烈漫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好委屈,问:“是我..没能满足你吗?” 她好像有点逃避,说:“不..不是你的问题。” 可女人的直觉往往出奇精准。过去的经验告诉我,当你察觉到有什么捉摸不定的异样时,其实无须反复确认,因为它一定不正常。我再三追问,而她只是回避。与其是争吵,更像是冷战。我不明白。 那天她离开时说,“最近暂时分开住吧,我们..冷静一段时间,好吗?”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尝过那种尊严受辱的滋味,被你爱的人忽视,这是很深重的伤害。再次遇到她之前,我不停不停地努力,以为自己只有更优秀了才会被爱。但其实我不知道终点在哪,因为优秀了也未必会被爱。这种感觉在沉寂了一年后死灰复燃,因为我缺乏安全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被爱着。 我能感受到她的心不在我身上。 我爱她,我想要她爱我。为什么我总是不够格。 老人已经不在了,再留在南城意义也不大,徒增伤感,于是我决定回北市。我没有通知她,只是简单收拾了行李即刻动身。 影响心情的因素有很多,可能是亲人离世,天气阴郁,或者是饮食,睡眠,身体...我安慰自己,大概是各种因素作用下自己最近太敏感了,易怒易悲,休息一阵就会好的。我应该专心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其他的先放一放。赵一锦也这么说,让我别多想了。 我闷下一杯酒,醉醺醺地扯着她问,“小辫子,你和我说实话。从绪!她是不是又在外面有别人了?” 赵一锦翻了个白眼,“哦。搞这么半天原来你emo就是因为这个?”她拍了拍我,“放心吧!从绪这两年是出奇地乖,完全没心思乱搞了好吗。她以前那些花花草草都以为她销声匿迹是不是死了。” “真的?你不许帮她骗我。” “骗你干嘛。来,走一个!” “那她究竟在干嘛。” 我几杯酒下肚,仍觉得有哪里依稀不对。我的身体,精神,我们的关系,生活,一定有哪里不对。 赵一锦敛了敛神色,难得恳切地劝我:“伏羲,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 “嗯?” “据我对她十几年的了解,她不愿说的事,很可能与董家有关。而董家的事,我们这样的外人,还是点到为止,别深究的好。你懂我的意思吗?” 由于睡眠与情绪问题,余温馨推荐我可以听从心理咨询师的建议去精神科看看。 笑死,心理咨询师换了几个,反而把自己折腾地越来越易碎,如今已经升级到要去医院精神科的地步了吗?她说,“害,你别想多了,只是让你去看个医生又不代表你就有精神病了,只是说有些生理情况可以通过药物缓解,至少你去看看能安心点,听点医生建议也能提前预防不是。” “好好好,那我有空就去。” 继续自救。等她回来。 她有时会回我这里,有时又不见人影。每次回来就在我的弦上拨一下,弹出些声响。走了之后又只有微颤的弦起伏不定。我的弦时紧时松,来回拉扯,渐渐发出地声音已经喑哑不成调了。 可她还是没有如约回到我身边。她说要时间,到底要多少时间?我想问她,她说不出来。 她又消失了几天。 于是在感到自己的弦就要快到断裂边缘的时候,我还是决定去找她。我没有通知她,去公司,去她的各处住所,去她可能在的地方,去老房子附近,去小黛学校,去各种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地方,发疯似的找她,蹲守,跟踪。我一定是生病了,任凭自己在深渊里下坠。明明,明明,就快要,甚至已经见到阳光了不是吗? 有一天我输入她之前给我的密码,重蹈覆辙推开一处寓所的门。 她与一个男性的声音正在争吵。 男人的声音低沉冷静,闷在门里并不清楚,而她的声音痛苦地质问:“我只是想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爱人,为什么不行!为什么!” “...” “你别提我妈!” “...” “你不配提她...” “...”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幡然醒悟过来似的懊悔。我不该这么做的,不该怀疑她的,她只是想争取我们的未来...是我太阴暗... “那时我才十四岁啊!”她哭了,嘶哑着哭喊。 我好心疼。但想起赵一锦的话,决定还是不声不响地离去比较好。 房间内的脚步声胡乱了片刻忽然悄无声息。 争吵过后的安静里,我忽然感到一阵令人骨寒的不安,好像又开始颤抖了。颤抖着,我不计后果地推开那扇门。 董奇川紧紧地抱着她。 从绪闻声回过头来,见到是我,似乎有些慌乱,匆匆别过头去推开董奇川。 董奇川松开她诧异了几秒,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这样地位的人表现了出不悦,空气里的压强便骤然飙升至骇人的程度。他一言不发,镜片后的眼里尽是压迫与震慑,没有一丝友好,与他第一次见我时温文尔雅的大度长辈模样截然不同。 我无所适从,甚至出了些冷汗。从绪背对着我低头吸了吸鼻子,替我应变道:“是我让她来的。” 说完便迅速转过身来,拉着我走出门去,边走边说:“怎么才来..抱歉,我还在和家人谈事情...” 她一直牵着我走下楼到车里。我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没来由地担忧。 我们坐到车里,空气才终于松弛下来。她松了口气,用手支着额头靠在方向盘上。我说:“对不起..” 她说:“不怪你。” 她刚哭完,鼻尖还有些红。我还想开口,她却说:“走吧,我们回家。” “真的没问题吗?你爸爸似乎很生气..” “没事的,小黑。”她温情地看着我,云开雨霁地笑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我想我们冰释前嫌,一切终于又可以朝好的方向发展,期待自己的精神状况也能慢慢恢复。她像一直以来那样让我睡在她怀里,在第二天起床出门时说:“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聊聊吧?” 我说好。并为之感到欣慰。 “我爱你,小黑。”她浅笑着吻我道别。 “嗯,我也爱你。” 她终于愿意与我坦诚相见了,我们可以一起面对那些事,我可以帮她分担。我这么想着,告诉自己,所以我应该不是在自欺欺人吧。 是的。是的。 然而她又失联了。 我给她打了无数电话没有人接。一周内我联系了她的朋友,助理...第二周我找遍了她平常会在的地方。我的精神矛盾又糟糕。她说让我等她回来的,她出事了吗,她究竟去做了什么,为什么失联,为什么...我坐立难安,所有我能想得的认识她的人都爱莫能助。我一个人困在与她同住的房子里看着一天天日出日落简直要发疯。我无法工作,无法社交,无法好好进食。我又开始做噩梦,梦见伏明义,伏明义... 余温馨发现我不人不鬼的样子逼着将我送到医院,询问,诊断,开药,吃药。似乎终于能稍微睡得长一点了。 二十一天后,就在我开始试图自残时,终于等到了她回的电话。 我接起视频。原本满腹的责备与委屈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却笑了起来。再见到她真好啊。 “对不起,小羲。” 她也稍稍笑了,可表情不太对。眼神茫然无助,脸颊上有不自然的红晕。我听得出她在努力保持语气平静。 “擅自消失..没告诉你。” “谢谢你…陪我到现在。?” 她的呼吸很乱。 “谢谢你爱我。”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我真的很幸福。” 一个人从身后走上来,站到她身后。 “你在说什么,,,谁在威胁你?”我感觉很不好。“没事的我现在就报警,你在哪里?周围都有什么?我现在就过去。”又开始..发抖了。 “不是的。”她低着头,低声否认。“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我们分开吧。真正的我,你不会愿意去爱的。” “你在说什么?小绪,小绪,你看着不太好,我去找你好不好。你别...” 男人穿着衬衣的手臂似乎搂住了她的身体,镜头晃了晃。我看不见他的脸,看不见她的衣服。 “伏羲。”她打断我,“就这样吧。对不起…你挂了吧。”她抬起头来眼睛血红。 男人的手拦到她脖颈前,手贴近摄像头的时候我看见了一道疤痕。那道虎口处的疤纹。 我眼睛干得要流出血来。 弦断了。 40 40 手机镜头骤然被拉远了。 “住..住手…” 我哑着嗓子艰难地发声。不,不是真的。我不想形容画面中的男人对她做的事。 从绪大口喘息起来,颤抖着向男人说,“你疯了!“ 又转向我,“小羲,快挂电话好不好?快挂掉,听话。快!” “不要!”我崩溃了。 男人对她做那事。 “不..不...”我哀求道,“停...停下来...” 那种事。我曾写了满篇如今却无法吐出一字。 男人轻蔑地冷哼,“她说爱你?” “...”我已经颤抖的说不出话来了。 “伏羲!你听不听得懂!我让你不要看。”她流出泪来。 扬声器里传来挣扎磕碰的声音。她似乎想要挣脱扑过来。 不可能。 ...求你..不要... 不可能。 一直以来的疑虑我从没说服自己相信过。 不可能。 不应该。 是我多想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她出来。我颤抖着,慌乱摸出工作上用的备用机报警。 1 1 0.. 我跪在地上颤抖着输入。 “爸爸…”她在哭,在哀求。“不要这样。求求你,我会乖的…” 手机从我手里滑落。 “爸爸..” 不想回想那些声音。 我的手垂落在一边,仰卧着目光呆滞地仰望着天花板,手机沿着无力垂下的手滑落。这里的天花板没有渗着水渍。我听见手机掉落到地板上,扬声器里传出的肉体碰撞的声音,男人故意要把我最珍视的人毁在我面前。 我的眼很干很干,干到转动不了眼珠。 “我再也不敢了。停下来好不好...爸爸..你最疼我了..”她泣不成声。 我的四肢冰凉,连颤抖都感觉不到了。 “求你了...” 伏明义当时也求我,口齿不清地求我。我没有心软。 “嗯?小绪今天怎么回事?”男人说。 我听得见从绪极力克制的喉间呻吟与喘息,看得见那个男人恬不知耻的裸着下体,穿着上衣。从绪被他压着身下,双手紧扣在床上,掩面无力地啜泣。 我突然好想吐,却动不了。 动起来。 动起来啊。 伏明义说,“小黑,都是爸不好。” “爸的错,你可不可以..原谅爸爸?” 我强行用力呼吸,支撑起身体。一边捂着嘴强忍着,干呕,一边用最后一丝理智按下录屏按钮,拨通电话报警。 为什么这篇小说一路写下来,我总执着地,不断提到伏明义?虽然他已经死很久了。 因为我浑身披着淋漓血污,因为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他是我摆脱不了的亲情,我的梦魇。他死之后,就更是了。 十几年前的新闻有几条大赞现代医学进步,将瘫痪病人的死亡率降至15%,病人得以于正常人的寿命相当。像个喜讯。你知道我看到这条新闻时心里是有多么的绝望吗?正常人的寿命,可那是我的一辈子。 遇到非晴天,伏明义整夜整夜地浑身神经抽疼,呻吟叹气声直到黎明才可以消停,才能逐渐入睡。他肺部感染,屎尿怎么都擦不干净。有时吵起来,我无数次按捺冲动问他,你为什么还不死呢?你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呢?你怎么不死掉? 每日都是毫无起色的煎熬。从绪给我留的钱有许多,却不够一直熬。 瘫痪病人长期卧床缺乏运动导致器官衰竭,长期的卧床和营养不良出现并发症。他肺部感染严重时发热,咳喘带着重重的痰鸣音,有时浅昏迷。 于是某年十月八日,我站在他的病榻前,伸手调整输液器的速度。我向下转动,点滴变小,直至关闭。 他难受的厉害,整张脸都皱到一起,感觉到我走近,他从一堆眼褶子里睁开一条缝看我,那里面全无生机。他明明这样痛苦,这样该死,但为什么却非要有该死的求生欲呢?抬起扭曲变形的手,搭到我垂落的手上,眼缝里流出泪来,口齿不清地哀求我给他一条活路。 豆包收着爪爪趴在我脸上,绒毛软软的很透气,温度也正好。我清醒过来一点,早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咚,咚,咚。”我是被砸门声叫醒的,接着是密码与钥匙开门锁的声音。 赵一锦带着外界新鲜凉爽的空气跑进来蹲到我身边,扶着我着急地问,“伏羲?伏羲?” “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总算找到你了。你们怎么了?最近一个也联系不上?我去董家找人也吃了闭门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多久滴水未进,想动动唇,就感到它裂开流出腥甜的血来。 赵一锦找到我时,我应该是将自己关在狭小黑暗的储藏间里。自虐似的,一遍又一遍看她视频里的样子。回忆我们认识后的每一秒细节。 后来我打给警察,警察说会调查。据说一天之内就联系到了她的家人,家人说她一切无恙。还让她来接听了电话,本人确认安全和家人在一起。 一起无恙。 “喂,伏女士,您还好吗?”“伏女士?” 我很久都没再说话。原来在这场“意外”里,多余的我,不被期待的也是我。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我心头盘桓的念想与骄傲。而她是不是并非我以为的那个样子?录下来的视频里她被那个男人死死地锁在身下,起伏着被进入,每一声呻吟都像利刃刻在我的血肉上。她为什么不和警察说实话?她仍在被胁迫吗? 我可不可以杀了他? 赵一锦把我扶起来,裹上外套,跌跌撞撞地带我下楼让我躺到车后座。据她说我神志恍惚,看起来像个死人,还好嘴角还能流出鲜血,不然她直接报警收尸。 我被她几乎是用拖的送进了医院急诊,医生迅速安排住院。在车里时她就拨通电话着急忙慌地问人,“喂,我的好姐姐,你知道你妹妹现在人在哪儿吗?” “不省心的那个!” “什么叫不知道。那你爸呢?” ... 我在晃动的车座上阖上眼。哈哈。她早知道了是不是。 我想杀了他。但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伏明义接我幼儿园放学的时候,把我举过头顶,骑马朗朗,从袖口里变出糖来。他生意成功时给我买最好的东西,把我放在心尖上宠着给我花钱从不心疼,在所有同学家长老师面前保护我不受欺负。教我游泳,教我自行车,背着我爬山。哪怕在我妈丢下我的时候... 我在失去意识前望了望着身旁的滴注瓶。 其实我当时还是心软了对吗... 又把输液器...调回了...正常的速度... 大概我以为还有希望... 还能苟延残.. 41 41 我醒来的时候窗外北市的天空高远湛蓝,金黄色的叶片挂在树上透出光来。秋天了啊。手觉得凉,动了动想缩回被子里却发现上面插着针。我默默地躺了几天,每天早晨醒过来记起昏睡前发生的事就感到痛苦像潮水般袭来,幸好有药物定时把那些纷乱的念头隔绝开。 “醒啦?”赵一锦来了。 我动了动唇说:“谢谢。” 发现嗓子依然哑着,摸索着控制器把病床的角度调整到坐卧,想要喝点水。 “感觉好一点了吗?”她拿出给我带的水果,问道。 “嗯,谢谢你啊,我的救命恩人。”我笑了笑,见到朋友后心神似乎放松了许多。 “害~”她挑了挑眉,“客气什么。” “所以..和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呀?” “...”我低头不语。 赵一锦没有像往常那样的松弛,反而担忧地看着我。 沉默良久我才开口,“她和董奇川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感谢药物,让我得以精神正常地问出来。 赵一锦走到床边,背对着我不说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的声音弱,还有些颤抖,但眼眶依然干涸得像要皲裂开来。 她浅浅呼出一口气,说:“对不起..” “但这种事,我想除了她自己,谁都没有资格来告诉你。” 我绝望地闭上眼。 “放下吧,相信你不久就能适应的。”她安慰我。 可我不理解,为什么她径直说放下,说适应,好像这一切理所应当。我说,“我录屏了,录到董奇川对她..做那种事。就在我面前。”她不可思议地慢慢睁大双眼。“我报了警,但没有用。” “视频露脸了吗?” 我摇头。 她沉默了半分钟,犹豫地说:“我知道你可能不甘心,想试就去试试吧..但别钻牛角尖了,恐怕会失望。” 我抬起头来,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从绪自己之前不是没试过。具体我也不方便多说,但法律程序复杂,人心更复杂。董奇川心思缜密,视频抓不到决定性证据。即使真有证据,董家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不仅如此..”她欲言又止,轻叹了口气,最终决定不再说下去。 “所以她已经放弃了吗?”我无力地问。 “...就算她有心去做,董家也会阻止,利益牵扯太多了。老爷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她为什么不走呢?”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没看我。 “董奇川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他们在做什么...”我喃喃着用手扶住头,它又开始隐隐作痛。 “伏羲,先专心养好身体吧。别想这些了。”她帮我把病床调整至水平让我躺好。“与其纠缠,真的不如让它过去。” “我不理解...董家人都知道吗?为什么会默许...我不理解...”我的手有些颤抖,感觉头晕目眩,情绪又开始滑向不受控。“为什么..” “也不全知道。就算知道一些,也不见得全面。”她说:“其实很多狗血剧情在这种家族里并不稀奇。” “我总是能听到一些八卦,比如某个朋友的舅舅在外面有两个私生子被藏到十岁才被正妻发现,某舅妈私下派人查做亲子鉴定花钱打发了。或者另一个朋友的父亲,大老婆,小老婆甚至私生子住在一个屋檐下养在加拿大。这些都只是基操。” “这些人在意的更多是利益。” “因为她妈妈的缘故,从绪在董家的位置其实很边缘。” “这么多年了,这件事都无解..” 我将手搭在额头上,精神又开始涣散,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没有心力开口。半晌才苦笑着问她,“上流阶层都没有道德感吗?” “你知道..上层制造出道德这件东西,并不是为了约束他们自己。” “我不理解..”我的眼睑摇摇欲坠,“为什么人会甘愿陷在这种关系里...我不理解...为什么听你说起来是这么寻常的事..你能理解吗?教教我..” 赵一锦苦笑着,有点悲哀,说:“我理解。” 这个平日嬉皮笑脸的人,现在眼里蓄满了泪。 我想知道从绪在哪里。赵一锦也不知道。她没出现,直到我出院了她还是没出现。失联的时间延长到一个多月,她仍然“一切无恙”,但不知所踪。 出院后我没有回家,而是选择了去别的城市任意漂着。精神崩溃后的出逃,活像个流浪汉。幸运的是我似乎在慢慢好起来,按时吃着药,情绪至少能维系表面的稳定。药有副作用,我的身体在变差,体重在掉,但至少可以获得片刻安宁。一切还没有糟糕到活不下去。 都说坚持二十一天能养成习惯,医生说千万不能私自断药。将每日的情绪寄托在几粒药片上,我什么时候能重新习惯没有她的生活呢。两个月二十一天了。 北市北边的庆市的冬日冷冽,药物使我感觉思维正在中断消失。有一天我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在房间里待下去,便出了门。出门后又像个无家可归的人,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会儿,不觉身体就来到了一条车水马龙的主路边站定。木然地望着眼前的车流,突然移步踩进去。 “伏羲!” 一双手随着女人的惊呼用力扯住我的手臂,一把将我从车流里拉回路边。 “靠!看不看路啊!”眼前经过的车里司机破口大骂。 手被抓疼了。我看向那惊魂未定的浅发色女人,似乎之前见过的。“你是…” 我被带进路边温暖的cafe里坐下,女人给我倒了杯热茶。“你刚才不要命了?”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茫然地低头看着热水散发的蒸汽,像魂魄一样升腾消散。“谢谢你啊。” 她才想起来介绍自己,“我们见过,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之前在从绪那儿..” … 是当时正与从绪做着爱的那个女人吗。 我抬头有些微诧异地看她,恍如隔世。她说,“我叫秋煜。”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问。是从绪向她提起过我吗? 秋煜举起茶杯吹了吹,“她有时梦里会叫你的名字。” “后来在她那儿见过一份写着你名字的简历。” 简历想必是当时找工作时投的。我双手抱着茶杯,眼睛有些发涩。虽然近来眼干得发痒,我也说不出话,怕哽咽。怎么所有都与她有关。 我们客套了几句,不咸不淡地分别提了提为什么会在庆市。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拉近距离,“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这样问,但是是出什么事儿了吗?你刚才在路边的状态,看起来有些让人担心。” “听说她最近状态也不太好。”她补充了一句。 我愣了愣,即便是听说,她也有从绪的消息吗? “她最近有和你联系吗?”我问她。 “那倒也没有。”她单手扶着脸,看起来慵懒舒适。 我的目光垂落到她的手上。 她顿了顿,指尖敲了敲茶杯,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说下去:“不过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你诶。”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她叫的是谁。直到前两年有一天去找她,发现她大晚上一个人开了香槟。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就问她,今天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好日子吗? 她也不说,就拉我一起喝醉。我从没见过她那个样子呢,要我抱着,还用你的名字叫我,说你回来了,她好想你。” “我可是有些嫉妒呢。那个人总是冷淡淡的。” “…” 与秋煜道别回到家后,我收到几条来自工作下属的微信。 问我最近怎么样,好久没在公司见到我了。说今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director难得出现了,在翻看材料的时候问起我来。说从总还是hr提到我仍在休病假和bereavement假。因此来问候一下我的健康。 有一种安眠药叫思诺思,精二类药物。吃了之后,半小时左右我会进入一种幻觉状态,很奇妙的感觉。半睁着眼看到周围的世界有点扭曲,闭上眼心情很愉快。然后睡去,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这几个月来精神焦虑失眠时用上一颗,效果很不错。 今天我想这个药效是不是其实也没那么好。 我的心透着门,感受到被隔离在外的情绪重新开始翻涌,渗漏。我忽然热切地想念她,想回去找她。 42 42 一个很平常的周五,我风尘仆仆回到北市,拿了些简单的东西敲开办公室的门。公司里人不多,但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在,他们与我打招呼,“小伏经理,好久不见了。” “嗯,好久不见。”我感觉今天的精神是不是还不错,虽然昨晚加大了用药量。 她正忙着看手里的文件,长发被束在脑后,几缕带着浅浪的细丝垂在鬓边和额前。浅浅扫了我一眼,头也不抬地淡淡问:“回来了?” 我说:“嗯。” 时隔近叁个月再次见到她,心率忽然失控,我来不及呼吸。她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睫毛却颤了颤。 等那些人出去以后,我简单地汇报了剩下的工作,递上辞呈。她接过辞呈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我开口道,“相关的handover都已经交接给小陈了。” 空气安静下来,办公室里淡淡的香水让我觉得有些头晕。 她转过椅子去看窗外,沉默良久。只说:“好。” 那么我觉得该告辞了。可她又轻轻开口:“小羲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我抬头久违地对上她柔软下来的目光,心里溃不成军,脑中却仿佛有根弦开始隐隐抽痛。 “回家”在我还没有察觉到时候,竟已经不知不觉地喃喃出声。我发现自己忽然无法记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怎么会在我面前,今天上午发生了什么我都记不得了。这种感觉异常陌生恐怖,令我觉得过去与眼前的一切都无法承受。在好不容易搭建平稳的情绪快要再次崩溃前,我仓皇失措地夺门而出。 在北市街头冬季的风里,我浑浑噩噩,像个孤魂野鬼,不知来处,不识归途。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不久前我还自我感觉尚好。 从绪追上来,牵住我的手。我回过头去,茫然地甩开。她在风里驻足,眼里有些不解。“小羲你怎么了?”我望着她,心下只觉得奇怪,她为什么那样看着我,我怎么了吗?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我拿出来发现是余温馨的电话,即刻接起来。“喂,伏羲?你还好吗?”刚接通她立刻焦急地问。我觉得莫名其妙,“嗯?还行啊怎么了?” “呃你看看手机上的通话和聊天记录,你昨晚和我说的那些”她似乎同样不解,有些迟疑。 我翻了翻,发现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甚至还有和保险公司打了两个小时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都是由我发起的,内容随机到令人啼笑皆非。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对对不起,我不记得了?”我的大脑空白到令人发憷,口齿不清地道了歉,抬头发现从绪拨开被风吹得纷乱的发丝困惑地看着我,微微蹙起了眉。 “你确定吗,小伏?”余温馨担忧地继续询问,“慢慢想想,真的记不起来了吗?” “我我只记得,昨晚睡前吃了药就睡着了然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你现在在哪里?昨晚吃了什么药?” 我一时答不上来,神志像被隔离在了本体之外,远远看着个无关而彷徨的人。 从绪将外套披在我身上,替我接过电话对那头冷静地说:“你好,我是从绪。伏羲现在和我在公司附近,她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现在外面很冷,等我带她回到家了再打给你好好说嗯没事,我看着她呢好” 她把我带到车里,帮我系上安全带。温柔地理了理我的头发说:“别怕,我们回家了。” 我迷惘地看着车窗外的事物晃动着向后退去。 然后车开进地下车库。 车库里我们的车位附近,我看见了我的车。车头扭曲破碎,被撞在柱子上。 与她一起回到我们的家后我立刻感到身心憔悴。 豆包不在,我们不在的日子里豆包被赵一锦带到老房子陪小黛去了。我躺到床上,隐约听见她在外面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打给物业和保险公司处理这场车祸,之后又打给余温馨,再打给其他人。 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呢,我该睡了。这么想着便找出药来。 一开始失眠医院给我配了思诺思,吃完不一会儿就有宿醉感,很舒服,之后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我偶尔吃。起初是半颗,前几周我发现半颗仍然无法入睡,就把剩下的半颗也吃了。渐渐地一颗也不行了,我有时会一口气再吃两颗。时间到了上周,我要吃叁颗才能睡着。昨天咽下叁颗,我睡得很香甜。现在我像往常一样拿药,却发现药盒空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就又开了一盒新的数了叁颗服下。 吃完这种药后的欣快感其实我到现在还是非常怀念。 我躺在床上,感到一种飘飘然的快感,眼睛捕捉到空气的流动,世界都变得鲜明与生动。温暖,放松,舒服。床头放着从绪看了一半的书,我拿起来,看到纸面凹凹凸凸,翻动起来字母像是3d立体的,封面上马基雅维利的画相浮起来与我说话,“politicshasnorelationtomoralstimebearsallthingsoutgoodasreadilyasevil”我吃了一惊,然后笑着骂,说你不是意大利人吗说什么英文哈哈哈 愰然间,我听到了死去的和远在他乡亲人在我耳边说话,非常清楚。我姑妈说:“你这种人就应该被送进监狱!!!”渗着水的房顶连着吊灯在融化,手里的书变得像女人的乳房一样柔软门被推开了,从绪走进来,慌张地抱着我,说:“小羲?你还好吗?” 我看着她朦胧的眼,笑着慢悠悠地说,“我怎么可能还好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啊”她的眼里充满了慌乱,手机里的余温馨说,“你看看她有没有吃什么药?昨晚和今天都吃了几颗?”某年十月八日我放下输液器,说:“爸,你说什么呢。我刚才只是以为水滴得有点太快了,来看看。”从绪一边安抚着我一边在床头找到了药盒举到我眼前问,“小羲,这个药你昨晚吃了几颗?刚才是不是又吃过了?”我茫然地看着她。 等到第几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根本不在床上,而是在一间书房的地毯上。 我身边的人们发觉,我记不得的这段以为自己熟睡的时间里,其实我还在活动,有时会跟他们聊天,但是和平时有点不同。有时吃完药后做了些什么,药效发作,我就原地失去意识。药有很大的副作用。撞车那次我以为睡得很舒服,结果第二天醒来发现记忆缺失。我的情绪飘忽不定,易怒易激,有几次伤害了她。 我走出门去,来到含州的江边看见今日水涨,白浪滔滔。思考了一个下午,决定在寿衣店关门之前订下去。从绪翻了散落在一旁的空盒子,焦灼地问我:“你乖一点,昨天吃了一盒吗?”我说,“啊?叁颗啊”衣柜像果冻一样弹弹地向我砸来,“啊!”我连忙推开从绪把她护在我身下。“小姑娘,你家里人需要啊?”寿衣店老板娘同情地看着我。我啜泣着,“我爸爸就快要不行了”我觉得我对这个药产生了耐药性和依赖性。 我解开她的衣服,进入她的身体,那样湿热,我含着她的乳尖在身下抽送起来。窗外有白马跑进来穿堂而过,我坐到她的身上自己晃。渐渐失去意识熟睡 “伏羲!伏羲!”我听见她惊惶地唤我,“你怎么又吃了那些药?别再吃了好不好?已经七颗了!过量了!”我被她摇醒,无辜地睁开眼,“什么呀我睡觉呢没吃啊”某年十月九日,我去殡仪馆了解了情况,他们告诉我可以尽快安排葬礼,火化尸体,下葬。那盒新的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空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站起来想去卫生间,人歪歪扭扭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地板像是棉花糖一样,我眷恋地埋在从绪的身体里。 我在车里颠簸着再次入睡,她抱着我呵护地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带你回家” 接着有一种起飞的感觉,让人上瘾。她牵着我的手一起步入云朵里,我很迷恋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我们上到云层以上,遨游环视,又一寸寸降下来。她将我放到柔软的鹅绒被里,用身体包裹着我,与我一直做爱。水好多,打湿了我全身的皮肤。我在打印伏明义黑白照片的时候失声痛哭,打印店家的女儿安慰我,说,“哎,你要坚强啊希望你爸爸能好起来。”窗外的风变得潮湿温润,柳叶飘落进来,我一遍一遍地拉着她的手送到下面的小口里咬住,真想一直这么做下去啊。回家的路上我淡漠地看着前方,是啊,我要坚强。有条不紊,人证做好了,之后要尽快销毁物证与尸体。 医生说,“这样不行了,得换一种药。”我大喊大叫,说,“你放开我!别碰我!”他说,“”没事,我一定会让你睡着的。”然后给我做了肌肉注射。新的药为什么这么这么苦啊!味觉丧失了吃什么都苦然后就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睡了,之后的事不再记得。 在那种快感里,现实里再怎样狗血淋头我也无所谓了。 记不清第几次醒来时,我在从绪的怀里。 我们光着身体躺在沙发里相拥,她搂着我,腾出一只手来熄灭了烟,又帮我掖了掖被角。 “嗯”我有一种大梦初觉的通体舒畅感,感觉终于睡饱了。周围的环境素雅却陌生,我问:“这是哪里呀?” “醒了?”她低头看着我,说:“我们在淮州。这是我阿婆家,小时候我和妈妈住在这里。” 43 43 我用手指抚过书架上各种文字的书籍,书被打理地齐整干净,没有积灰。从绪在我身后边穿衣服边说:“这些书一些是阿婆的,一些是妈妈的。” “你妈妈会好多种语言啊..”我感叹道。 “是啊..她之前在北市的外语大学。”她笑了笑,说:“我小时候没少被他们逼着学语言。” “外婆也会外语吗?” “阿婆会两种,她退休前是英语老师和淮州某中学的校长。” “好厉害..”我感叹着,手指走到书架上的一个相框,照片里的小女孩被一个女人从后抱着,穿着白色毛衣坐在阳光里沙发上甜美地笑。“咦..小黛?” 她走近帮我也穿上衣服,温柔地说:“小傻子,那是我啦。” “阿婆去世后,我没再踏进这个家里。东西也没收拾,因为想到回来就伤心。家就一直保持着她离开那天的样子。” “啊?这么多年一直这样吗?”我环视四周,室内陈设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家装样式,但很清爽。 “是啊..后来在国外,每当下雨时我总会想家里的房间会潮湿吗,窗户关了吗。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是不是到处积满灰。以前妈妈和阿婆在的时候我们总是打扫的特别干净..” “现在这里也很干净。”我摸摸她。 “是啊...前两天带你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好意外哦。”她顿了顿,“然后我才知道董奇川这么多年一直定期请人来打扫。” “...”我黯然无语。 她走到一张藤椅里坐下,给我们倒了些茶,接着说: “我妈妈应该是爱他的吧..或者她是需要钱没办法。 她十几岁去北市上大学,在那里认识了爸爸。后来毕业了想结婚,爷爷不准。两个人分开之后过了几年,又在一次同学会见到了。” 我也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听她说。 “后来妈妈就怀了我,爸爸想离婚娶她,但又不想被叶家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们给了她一笔钱,要她离开北市。哎呀...傻女人,她原本在北市的大学任教,回到淮州生下我后就只做了个外语老师。”她揉了揉头发,惋惜地说。“像不像很经典的狗血剧情?” 她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家里的事,我有些隐隐不安。 “爸爸说爱我们,可好久才回家一次。小时候我总盼着他来,他们告诉我他只是因为在外地工作。我喜欢,仰慕帅气优秀的爸爸,每次他回来我就会很开心。后来...妈妈病了,再后来去世了。”我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后的那段时间他没能赶回来。说起来好笑,我哭着打电话求他回来的时候,董蕴正好在他边上问是谁,呵呵。”她苦笑着放下茶杯。“那段时间我才知道妈妈只是他养在外面的情人,他已经有家庭了。” “有一天我放学,刚进门就看到妈妈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呼...背挺着靠在后面。像在等我回家一样。”她垂头用手捂住脸,敷了敷眼睛,“但是已经没呼吸了。” “我趴在妈妈身上哭了一夜。” “没用。只是越来越冷。开始慢慢有尸臭。” 我心里想被生锈刀钝钝地割着,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好心疼。物伤其类。 “爸爸第二天下午才到,他抱起我跪在妈妈面前嚎啕大哭。他悲痛欲绝,觉得很愧疚,因此想要加倍爱我。”她抬起头来,眼睛晃着水光。 “他把送我去寄宿学校。后来离婚,才终于把我接进董家和他一起生活。即使这样我还是很开心,依旧依赖他,因为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有爸爸在的日子是我从小到大难得的,我可以向他撒娇,展示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也很宠我,几乎是对我有求必应。” “他总是怀念妈妈,说我长得越来越像我妈了。”她的声音依然是平静的。 “然后慢慢的,他对我做..亲密的事。我上中学多少知道一些,不过很模糊。以为爸爸爱我,就可以这么做。 再后来他再婚了。我到十六七岁才渐渐意识到我与他的关系...不正常。学校也有男生表白,我越来越明白那方面的事。婚后他依然..时不时要我,我在叛逆期吃继母的醋,也气他是不是把我当成妈妈了...开始抗拒和他接触。 我很矛盾,因为发现身体会产生快感,所以我不懂自己对他的感情。 我试着和追求我的男生恋爱,他发现了很生气,还通过学校让那人吃了点处分。为了和他对抗,我就攒了些钱离家出走。 然后遇到了你。 我想试试他上我,上其他女人时是什么感觉,于是我们做了。我从没经历过性与爱该有的样子,没想到可以和你相爱。很幸运。”她笑了笑。 “后来的事情走不下去..你都知道了。” 我弯下腰捂住眼,久久不能回应。干涸了几个月的眼窝终于湿润起来,我还有些不习惯。 我说:“我知道很多事都很困难...小绪,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慢慢想办法。”清醒后的精神从麻木渐渐感到无比痛苦,我拉住她的手。 她默默地看着我们的手,不说话。 “你也说过,我们现在有些钱了,对吗?虽然不如董家富裕,但够我们两个过好小日子了,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她闭上眼,我说:“以前..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仰起头,又看看我,笑了。她的唇动了动,我期待她就快要说出那个“好”字,哪怕点点头也行。 一起到阳光下.. “对不起,小羲..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救不了我的。” 我像是五脏六腑都被剜了出来。“他..是不是拿什么威胁你了?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地方,没关系的..我们一起面对。” 她垂着眸子,死灰一般。 我说:“我去杀了他。” 她说:“伏羲你别做傻事。那么做会毁了我,毁了这个家的。” 我问她:“家?那是你想要的家吗?” 她抬起腿抱膝坐在椅子里,像一只瑟缩的小动物。“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多恐怖..你能理解我的对吗?” 我想起那些死散的家人,想起伏明义,想说你还有我,却放弃了。我不自信。 她又说,“小羲..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董家给的。” “我只是和妈妈做了同样的选择。那时跟他回家也是因为只有在董家才能获得最好的资源,你应该也明白那样做对我们两个都最好。” 是的,我一直明白。这种无力感笼罩了我十几年,一直拼了命地想要摆脱,现在我又回到了相同的境地。爱不一定能改变命运,但钱可以。 “不是写了要在阳光下生活吗?“她苦笑了,目光像潭水般幽深,注进我的眼睛,“我从出生就见不得光,给不了你那样的生活..” “离开我吧..” 她低头擦了擦眼角。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还是要问她,感到情绪又一步一步跌落。 “是那个变态他强迫你的对不对?他是怎么逼你的?” 她还是那样沉默,我说:“我去杀了他好不好?我去帮你杀了他。” “就像我亲手杀了我爸那样。” 她震恐地抬起头来,我双手捂着头跪倒在地上。 她过来搂住我,说:“是不是又难受了,怎么说胡话?好了,好了,不说了...” “胡话?”我歇斯底里地笑了,心里所有的堤坝决口。我叫出声来:“他们这种人就该死!你到底在维护什么!” “和我一起生活你很开心不是吗?你..你说我是你的爱人。”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究竟为什么离不开他? 她松开我,失神地望着书架上的照片,湿漉漉的眼像迷路的小兽。 “我爱他。” 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我不明白,十几年前的我认识的那个从绪哪里去了,眼里有光的那个女孩。我起身朝外面的方向走去,回头看着眼前这个绝望顺从,无可救药的女人,觉得我这十几年来都很可悲。门边有个垃圾桶。 “不要走..”她埋下头无声地说,声音很轻很轻,我却听得肝肠寸断。 我捡起垃圾桶里散落着的,前些天被扔掉的十几颗药片,也没有在意上面沾着的各种脏东西。她冲上来想要夺去,我仰头全部咽下去。 我的身体,我的精神,连同我的爱人彻底崩塌了。 44 44 门外的人在说话。 “说出从绪名字的一瞬间,她就精神错乱了。” ... “等她冷静下来,再问问她吧。” ... “两个人原本都是温柔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月了?多久了? 听护士说我住在北市三院,我一听乐了,什么玩意儿?那不是着名的精神医院吗。怎么可能。 我将膝盖弯曲起来,坐在床上弓着腰双手抱住头。 ... 对这一部分的印象极为模糊,像初生那几年的记忆般迷幻又茫然。 大约三四岁时,我站在充满阳光的客厅里看着家里的电视机,窗外是蓝天与透着阳光的树叶,每一丝脉络我都看得清晰。我思考我是谁,为什么叫“伏羲”,为什么在中国。又问一遍妈妈我的名字要怎么写。羲字太难写,我总是把勾反过来写。 现在我仍然没有搞明白,承受这种命运的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们?我们没作恶,却要承担最惨重的后果。我也没有办法原谅她。这一切让我觉得很恶心。 我只是想要别人都有的那种俗套幸福。别人都有的,我也要有。 从绪好像有来看我,偶尔照顾我。 有一次我打她,劈头盖脸,疯狂地尖叫,哭骂,我的五指狠狠地抽在她脸上。像存心要毁了这个人一般伤害她的身体。毁了这个曾经被我捧在心上的,全世界最珍视的人。 我说我恨你!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毁了我的她!我那么卑微地爱着她! 她被我打偏了头,凌乱的发丝被我手上泪水沾湿了,贴在被打出红印的脸上。不阻止,也不还手,一言不发地任我发泄。 小黛捂着嘴惊叫着冲了进来,抱住我的腰,用尽力气将我拉开。挣扎中我似乎也打疼了她,从绪赶紧上前将她护到怀里,又替她挨了几下。 护士被紧急召进来给我注射镇定剂。 又是镇定剂。 我被固定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哭喊,说滚啊!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们都去死!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我一定要杀了他! 从绪搂着小黛,一手环抱着捂住她的耳朵。低头捂着脸,肩膀不住地颤抖。小黛紧紧地抱着从绪,眼睛眨巴着蓄满泪,又惊又惧地回头望着我。 之后清醒过来,小黛依然坐在我床边眨巴着眼瞧我。 “怎么还没走?”我抱歉地挤出一个尽可能温柔的笑,面部肌肉好僵硬。“吓着你了吧...” 她没有怨言,把软软的小手放到我依然被绑着的手心,摇摇头说:“姐姐说你只是病了。” 精神病院的天花板是米白色的。被解绑后,我将边上的枕头拿起按到自己的脸上。 爸,你在看吗? 很讽刺吧。我酗酒,家暴,药物成瘾。挣扎半生,最终还是活成了你的模样。 逃不掉的。 你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十月十一日夜里,我仰头望着我们一起看过的星空。我想我的人生需要一个出口。 那晚奶奶去姑姑家了。我回到家,拿起枕头盖在伏明义的脸上。 即便在昏睡,人的求生本能与抵抗意识仍是如此强烈。他在枕头下挣扎起来,喉咙发出窒息的怪声,几次抓住枕头试图推开。我死死地按住双手,没有心软。他的手脚持续扑腾,指甲嵌入我小臂的皮肤,划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我想,你该去死了。然后将整个身体的力量压在枕头上。 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失去了力量和意识。 我静静地伫立在床边。准备好现场后,木然地通知医院,殡仪馆,和家人。见到他们后我表面哭的撕心裂肺,其实心里白茫茫一片。 他长期卧床,患有心肺疾病,大概率他会因心肺停止而死亡。在完全没有外伤的情况下,主治医生大概率会判断他是自然死亡。如果是其他不熟悉的医生,可能会认为这是肺栓塞。如果现场足够自然,医生会在死亡诊断书上签名,这样事情就结束了。 但是绝对不能转由法医尸检,如果发现结膜点状出血就可能被怀疑是人为按压窒息。因此我作为直系家属坚决不同意尸检。姑姑想争取尸检,我哭着对她说:“我爸爸在的时候已经够痛苦了,好歹得让他完整地走吧..”此外,我提前定下了后事相关的一切。简单的葬礼之后,短暂停尸,用最快的速度让伏明义火化。 我姑姑怀疑我。她大概是看到我穿着严严实实的长袖,察觉到我偶然间漏出的无神与反常,觉得我一定是做了什么。她看我的眼神不再像从前,后来数次争吵时她都会旧事重提,有意无意地说我是杀人犯。可我不在乎。她没有证据。 销毁尸体后,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背井离乡去大学,去到各个城市。终于摆脱了那个泥潭,我要享受来之不易的自由。以为她在光里,终于可以离她近一点了。 结果她在做什么啊... 到头来我背着一身血污,求得一场幻灭。 我又见到伏明义,他是没完没了的噩梦。我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只觉得他站在我的床边拿着枕头看我。我抄起床头柜上的剪刀,向自己的另一只手腕挥去。 我也该去死了吗。 那真是解脱啊。 忽然手腕停在半空中动不了了。他还是她,死死抓住我的手腕,低声说,“别做傻事。”我的手被掐的缺血发白,无力地垂下。过了好久虚弱地哽咽哀求她和他, “放过我吧..” 抓着我的手有些颤抖起来。 “爸…” 床边的人怔住了,握着我的那只手僵硬地松开,身体依靠在我的枕边仰头不语。突然失声痛哭,用手捂住脸。 过了好像很久,她擦了擦眼泪,转身捧住我的脸。离我好近,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鼻尖对鼻尖,鼻尖冰凉。 她的泪滴到我的身上,灼热刺骨。 “哎,小羲。” 她温柔地唤我。 “我们一起去死吧,好不好。” “一起下地狱。” 我无知无觉,神智错乱。 意识游离于躯体之外?,只感到异常温暖安然。她眼里的光像从我黑色眼睑里透进来的夕阳色烛火,奇诡危险却美得动人心魄。来将今晚的一切都烧死,她与我一起,从此我们就摆脱了寂寞枯竭的命运。 我好像清醒过来一秒,笑了,说 “好。” 45 45 她没能成功领着我一起去死。 据说后来情绪失控的从绪被一众来探病朋友和护工强行带走了,被诊断为抑郁症复发,去了别的地方接受治疗。那之后所有人都一致觉得我们的状态不适宜再见面。 很久以后,身心逐渐恢复的我也不想见她。我只会逃。 于是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现在的我举目无亲,母亲得之我孤伶伶一个人病着,难得大发善心过来照顾我了一阵子。我给了她一些钱。谁知她泫然欲泣的模样,说对不起我。 她说:“妈妈不是为了钱才来的,不要这么想我..小黑。” 我出院之后,政府的管控已经明目张胆的超出了此前疫情的医学范畴。集权体制日益紧缩,这个国家像一个蒸汽翻滚的大锅,有些上层人们像濒死的鱼虾一般,抓住锅盖盖上的最后间隙向外跳。 盖子一旦盖上,剩下的,就是一片强制的死气沉沉。 那天我走在牌楼大街去买饭,北市的空气浑浊,买完拎着袋子过了转角就是晨昏交界。沿街小店,新开的,老牌的,关的关,锁的锁。这座城市遭受几年疫情与苛政的折磨,已经失去了生气。 于是我觉得该走了。 伏明义死的时候我死了一半。记忆中的从绪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彻底死亡。连同这座我曾经热爱的城市一齐溃烂。 出国前赵一锦说要送送我,我们喝得不省人事。她哭得如丧考妣,我笑着拍她,我说:“姐,你哭什么呀。是不想我走吗?” 她说,“你懂什么呀。” “哟,怎么了?你也像我一样被甩啦?”我问:“话说一直听你说你的那个她她她的,但也没见过,藏的这么好。现在我都要走了,和我说说呗。”赵一锦之前每次提到她就只是带一下,从不向深里说。 她低头趴在桌子上,醉眼里有些伤感,“哦,她呀...” “我跟她五年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 后来她醉倒走不动路了,有人来接她。我开门时意外地发现来的人是董蕴。 我醉得迷糊,但似乎恍然了。 董蕴俯身搂着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赵一锦抬手推了推她让她走开。她沉了沉眼眸,说:“乖,回去了。”然后将醉得一塌糊涂的赵一锦扶到车里。踏进车门之前,她回头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我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让她放心。 目送那辆昂贵的车远去,然后我又离开了这个国家。 46 46 距离上次打开这篇文档,是不是已经快一年了。 今晚在深夜米兰的某个荒凉街头喝着一杯贼苦的negroni,天气是大雾和雨,空气湿冷。但我好像还挺喜欢米兰的。 去过很多地方,但其实都没有过于惊艳到我的。记忆中最美的地方,是家门口有一棵爷爷种的桃树,长桃子的那种,虽然那桃总是又青又硬并不好吃。高叁那年的春天,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全是粉白色的单瓣桃花,含州的下雨天风吹过,落了一地桃花。空中还有飘舞着的桃花。桃花树后是含州常见的青砖房。 看过梵高画的桃花吗?我的桃花比那还美。 后来有一年从绪站在那棵桃树下,天空碧色,她披着长发穿着粉白色的羊绒衫,眼睛清澈得映出风来。奶奶炖桃胶给我们喝。这些场景我记了十几年,可惜现在房子被拆了,桃花树也没了,人也找不到了。 我孤家寡人,在异国街头买醉,想醉死在回忆里。用苹果备忘录码字体验不算太好。 可惜我只是独自来旅行的。长住的城市天气多阴雨,我并不喜欢。有家的人才会喜欢雨天。 47 47 又一年啦,在新年的烟花里,祝大家快乐。 听说今年某国内暴动,抗议四起,死了伤了许多人,官方媒体把这些都压了下来。听我妈和弟弟说,他们过的不算太好,有与我商量帮忙出来的意思。我迟疑着要不要继续推开家人离群索居。 的确听说政局不稳,许多原本安土重迁,安稳恋家的朋友也润出来了。南城北市,十室九空。当然也可能只是某些小区变空了。 赵一锦将事业转到了我所在的国家,这里的首都有着这个大洲最发达的行业中心。余温馨去了临近两小时飞机的某国。因为这个缘故我们又能不时见面了,很高兴能与长久不见的故人在海外重逢,生意上也可以有些互助的资源。 好几个月前有一天我在凌晨四点腹部剧痛,被疼醒后去医院急诊,发现是阑尾炎。躺在病床上听着邻床几个老头老太日日夜夜地叫唤,突然感到无比萧索,就拿起手机翻来覆去看了看,最后点开了夏知禾的头像。 夏知禾来找到我,耐心地照顾我。慢慢康复起来之后,我准备和她结婚。倒不是说觉得感情上到了想结婚的地步,只是签证上可以帮她留下来。 上个月我和赵一锦见面了,我们很默契地没提她。后来某个时刻她欲言又止,我说:“你别提她。” 不是没想过这几年我已经康复了,或许可以触及有关那个人的一些话题了。但我不确定伤口是否真的痊愈了。没信心,此前十一年我都失败了。 但其实我应该多少问问的,时局动荡,总得知道那个人平不平安全。 夏知禾依然陪着我。 ——— theauthor: 文里的时间线与现实时间线之间有差别,且被有意无意地打乱了。不一定是像《红楼》那么高明的有意将真事隐去,也有可能只是昏厥边缘的作者写得真的很随便哈哈哈哈哈,说不定还想故弄玄虚哈哈哈哈哈。见谅。 48 48 又是一年啊,没想到还有人会看到这篇文,谢谢你们。 有时漫漫长夜度日如年,有时飞一样就过去了。今年春晚依旧越来越难看,但生活正在慢慢好起来,不是吗? 我已经放下了吧。 前一阵看了些闲书,感叹中文真是精巧美丽啊,我的中文已经退化得不行了。总想着有空多看点中文书,但大抵是没空。最近总是偏头痛,用眼也过度,所以有时候打开文档想写点东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生活中许多事情悬而未决,不过新的一年会迎接许多变化,希望是个好年。 婚后我提出和夏知禾openrelationship,不过我知道这样往往都不怎么走得下去。是我的问题,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想尽可能给她自由。但她很执着,每每令我十分感动,第一次敞开心扉聊了些我的过去。我想我是爱她的。 从前苦于无法摆脱的亲族家人,如今一个接一个死去老去,我自己的身体也在慢慢衰老,前两周发现眼角又多了几根细纹。奶奶走后,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涌上来一点一点蚕食湮没我,开始想要一些从前从未渴望过的东西,比如家,甚至孩子。我母亲和弟弟有来看我。弟弟不算讨厌,只是不熟。 她比我更早经历这些,我慢慢开始理解她为什么愿意攀附着董家生活。孤独无依地生活并不容易。 今天睡到半夜的时候我忽然被持续的敲门声吵醒,半梦半醒间不想去理会就由它敲去。说不定只是某个醉鬼敲错门了而已,我翻了个身继续睡。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夏知禾近两个月工作日都在另一个城市出差。 可是门外的人不知道怎么了这么能坚持,把我越敲越清醒。我坐起来,拿起手机,皱起眉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头晕眼花了,凌晨一点赵一锦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还发了一连串消息。我揉了揉眼,点开一条: [小辫子:伏羲!你他妈快点起床去开门!] [小辫子:醒醒!不然我也没的睡了!] [小辫子:喂!!!] 还有几个夸张爆炸的表情。 我呼出一口起床气去门边,心想是什么人这样扰人清梦,希望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who’sthere?” 我向门眼望出去看不见人。 过了几秒我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动了动但没出声。心下奇怪,但想反正赵一锦都这么说了,大概不是什么危险的人。打开门。 门开启了一条缝,缝慢慢变大。 从门缝里我看见一个湿漉漉的小动物,衣服上和头发上沾了水珠。她原本靠着门坐在地上,现在爬起来面对着我。那双熟悉的眉眼眨了眨,背着个包,抱着她的小琴也不说话。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自己猫着身子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像只碰瓷的小野猫。 我恍惚了,以为见到了十几年前的人。 49 49 “长这么高了..”我拿浴巾帮她擦头发,顺手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身高。 迟疑了一会儿又问:”..她让你来的?” 这小孩子在浴巾摇摇头:“没有,我自己来的。” “不好好睡觉,来找我做什么呢?”我打了个哈欠,觉得这小孩有点可爱。 她不做声,我也不追问了。想到与那个人有关的事物时最多的感觉是懒。减少大脑活动为妥。 “吃过晚饭了吗?饿不饿?” 她点点头,接着笑嘻嘻地说:“可又饿了。”我揉揉她的头,让她去拿吹风机把头发吹干。给她下了碗之前包好冻着的馄饨,之前夏知禾说让我留些等她回来吃。看着小馋猫一脸满足的样子,想必也和我一样在这个美食荒漠的国家十分想念中餐。 “好吃吗?”我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 她笑起来和那个人一样,溪水一样柔软清澈,“好吃!” “那就好,多吃点。”我靠在椅背上看她吃着,拿出些水果来切给她。虽然很意外,但再见到小黛我是惊喜的,她现在已经是快十五岁的女孩了呢。成熟了许多,青春动人,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忽而我又忧虑起来,问她:“...爸爸..对你好吗?” 小黛放下勺子休息了一会儿,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回我:“爸爸一直对我很好呀。” 我点点头,微笑道:“嗯,和姐姐说说,他是怎么对你好的?” “…”小黛不解地看着我,大致也是觉得我的问题有点奇怪。可我还是得问,“他会抱抱你,或者,亲亲你吗?” “嗯..小时候会。” “现在呢?会..摸你,抱着你睡觉吗?”我追问道。 “现在没有了。平时我都是和小绪睡。”她满足地笑了笑:“她同意我跟她睡了,嘿嘿..” “小黑姐姐在想什么呢?” 我发现这孩子好似开朗了许多,话也变多了。随即反应过来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叫你姐什么呢,小绪小绪,没大没小。” “哎哟,”她抱着脑袋,“不然怎么让你知道是我的哪个姐姐呀..而且你不也都这么叫...” 我掐了掐她的小嫩脸,“我行,你不行。” 等她吃完后我进房间给她找新的洗漱用品和睡衣,正蹲下在衣柜的抽屉里翻找,她倚在我身侧的门框里突然开口,说很久不见了她们都很想我。 谁想我? 我回过头去看她,依旧有些晃了神。 实在太像了。 小黛说是因为在考虑到这边来上中学,所以先短期过来参加冬令营试试,看一看喜不喜欢这个国家和学校。赵一锦是她在这个国家的未成年监护人。她才来了几天,偶然听赵一锦说我也在这里,就自作主张跑来见我了。 董氏原本就是跨国企业,家族中各个又都是人精,向来嗅觉敏锐。从新闻里和一些边边角角的消息中,我略有耳闻,董家似乎几年前就开始陆续把大部分资产与人员转移到了国外。她家那一支看来主要是去了大西洋对岸的某国,定居在东部最繁华的城市。 免不了想到那个人,我坐卧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街灯发呆。 过了一会儿小黛洗完澡出来,走到我身边,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抓了抓我的睡袍说:“小黑姐姐,你可不可以回去陪陪她?” “…” 我目光回转说,“小宝贝,你姐姐和我已经分开..很久了。是她自己选的。” 她低头像是做错了什么那样,“那你可不可以原谅她,她不是故意的…” 我笑了,这小孩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 好想起身去拿酒。 这孩子默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说,“可能是因为我的缘故…” “傻孩子,”我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和你姐姐的问题和你没关系的。” “..她原本不止一次想去找你的。”小黛抬起头稍稍蹙眉。 “...”我有些不太好的直觉,一直以来的猜测回避,沉寂了几年后回溯上来。 她没再说话。我感到有些闷,终于忍不住起身去拿酒。倒上一杯迫不及待地站着一饮而尽,默默喝到第三杯时那孩子担忧地看着我,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的腰。 小黛的大名里没有绞丝旁。她今天提起从绪,一声“姐姐”也没有。 “是我求她别丢下我的…”她好像快哭了,声音很轻。 “从小她就不在我身边,她回来的时候我七岁了还不认识她...我怕她又不要我了。” 这几杯酒里,我什么也没兑?,高浓度酒精沿着我的食道一路腐蚀而下,灼烧到空空的胃里,焚得我五脏六腑烫穿般的疼痛。 “小黑姐姐你走之后我陪着她养病,她好起来了也花了更多时间陪我。可她总喝很多酒,抽很多烟。她很孤独...” “我只是想让她开心。“她好像有些哽咽。 我放下酒杯,依然背对着那孩子。一手撑在桌子上,一用手扶住额头。喝得太急,眩晕。 “对不起..都怪我..”她的温热透过睡袍渗进来贴到我的皮肤。 我捂住脸失声。 小孩回房间睡下之后,我发现她把手机落在客厅了,便顺手拿起来想放到桌上。手机屏幕兀自亮起,有一些未读的消息。我看见锁屏是一个画中的女人。 我再熟悉不过,一眼就认出来了。 女人靠在一把深色藤椅沙发里,垂头坐着,黑发的弧度中透出若隐若现的侧脸。看不清表情。冷清的背景呈墨绿偏蓝的色调,画面上半部里明亮的物件是色彩丰富的南欧拼接风格披肩,裹住了女人单薄的上半身,下半身是铺在沙发上的米白色绒毛毯子,从膝盖拖到地上。大腿上有一簇蜷成一团的小东西,狸花尾巴一节节的纹路,弯弯绕在女人的手上。 还有它陪着她,那就好。 女人一手搭在猫背上恋恋抚摸,另一只苍白细长的手从藤椅扶手上垂落,一只老玉镯斜斜的挂在手腕,指尖是黑色的指甲。画的大体并不算很暗,但下半部唯一的的暖色光源是女人垂手之下的地面上,那半截已经几乎近熄灭的烟。 可能是因为很久没回那些消息,有电话打进来。我一开始没管它,关了静音任它在桌上放着,后来又打来了一次。 我拿手机接起来,隔了一阵才听见那旁的人说话,“做什么去了?也不接电话。”冷淡疏离的音色。有被细致藏起来的关心。 我的心脏像是被电了一下,扑通扑通地使胸腔震荡,血液涌流。随即又停了,留下一阵空洞回声。 我说:“她在我这里,已经睡了。别担心。” 电话那头,呼吸声停滞清浅了几秒,然后稍微变得有些沉重无序,沉默。 我将电话挂断。 看见锁屏界面那幅画的署名,漉。一如既往地工整好看。 慢慢走到阳台上的吊椅上坐下。静默一夜。 50 50 公园里的鸽子与松鼠又肥又美,我捧着纸杯装着的咖啡和赵一锦走在嫩绿的草地上。闲聊了些生意上的事,终于还是问她: “是你给那孩子我的住址的?” 她抱歉地笑,解释说:“那孩子非常想见你。” 我啜了口热饮:“她现在怎么样?”我想我是成熟的中年人了,也没必要显得太过青春疼痛。就当是问问一个老朋友的近况。 赵也明白我是放下了。她说:“还行吧。还是那个死样子。” “还是和她的家人在一起吗?” “嗯。” 我看向她,笑了笑问:“那你和你的蕴姐姐呢?她也在某国吗?” 她从包里掏出一小把坚果来,递给小松鼠,表情很悠闲地与小动物对视,半晌没说话。喂完之后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说:“嗯,她也在那边。我跑到这儿来发展,她其实不太乐意。”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她又说:“但我坚持要来。离她远一点,说不定就能有新的改变呢。”说完释然地笑了笑,感觉很轻松。 “嗯。”我也为她高兴。 “上次小黛来找我,说她妈妈状态不太好。”走到水边的时候,我淡然又作笃定地说。 “um..她可能有种认了命的...”赵一锦忽然反应过来,话未尽便顿住了,转头讶异地望我。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上她的目光。 “..这样啊,那小孩...心里多少有些知道了啊...怎么跟你..” 赵一锦一时语塞,又说:“..从绪一直不想让你知道。” “是她和董奇川的?”我问的语气很平淡,是因为心里真的什么也感受不到。我的心可能已经被摧毁成一片废墟了,再多来一些也没什么区别。 我还能怎么绝望。 赵不说话。 我手中的咖啡越来越凉。 “你别怪她,她不是没努力摆脱…” 回家的路上,突如其来下雪了。三月初的回寒,我措不及防地被冻到发抖。中午见的赵,傍晚我回到家坐在窗前。 这座城市的天气多变,大多数时候窗外是阴沉的。冬季白昼短,下午三点多夕阳西下。天空像小孩脸似的,方才我面对着金色的夕阳眯起眼感觉头疼稍稍缓解,这会子窗上又画出了斜斜的细雪丝,阳光透过水滴,闪烁着煞是好看。我住高层,阳台风景很好,俯瞰一个穿城而过的河湾,东边是层层迭迭的城市,像一帐帐幕景在朦胧水雾和金色阳光里前后排开。 这里云雨多,但凡见的到阳光的傍晚总是会有晚霞。 刚才低头敲了这些字又抬头,发现雨又停了,流云被开了个口子露出蓝色的天空,红色云霞罩在西边的缆车和山坡上。是很美的。 我坐到深夜。睡去,又复醒来。 有时我觉得自己仍然承受不了。我见不得那孩子。她长得越来越像当时的她。我想要不要断了联系,搬家。但我也越来越理解从绪对她的心情。 最近没有忍住,悄悄去看了看她。她在学校附近公园的长椅上拿着一盒西式浓汤沾着面包吃。不知道她的口味现在有没有适应一些。反正于我自己,在国外生活了这些年,最疲惫时想吃的还是一碗热气腾腾的中式粥汤。前些天做了一些小菜送去请人转交给了她。 不久前我停更了一阵子,因为生活里有些事占据了全部精力。工作非常忙,又在准备搬家调岗,出手房子,和蠢货扯皮合同,与中介的法律纠纷,种种。有些金钱上的损失,并且许多事不怎么顺利,还没有尘埃落定。 但现在我把家里的东西都卖空了,每当这种时候都会有种寂寞如雪的心情。 觉得自己需要一点人气,于是出门走了走。这座城市冬天的灯光秀还没有撤下,我一个人在玻璃温室一样的小吃市集里吃东西,看着窗外路人的举起酒瓶独饮。行人来来往往,五光十色的灯光里有人过来搭讪,我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 各种碎片的记忆随着人潮席卷而来。 “你别怪她..她不是没有努力..十七八岁她攒够了独自生活的钱就逃出去了。彻底失联,差一点点就成功了。董家找不到她。” 回家的路上我踩着路边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往家走。 “后来过了一两年才又和家里联系上。” “董奇川疯了,将她关了起来。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有了小黛。” 我沉吟道:“她当时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冷掉的咖啡像药一样难喝。 “她不怎么愿意说。可能是钱不够了,也可能是一个人在外遇上不好的事。从绪向来知道权衡轻重,趋利避害。” “…”我仍喝了一口那冷药,“是呀..” “后来呢?”又续上话。 “后来她产后抑郁。那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之前听董蕴说过她当时精神差到趁人不注意就去拿刀,想杀了孩子杀了董奇川再自杀。夺刀时好惊险,小黛差点被重伤,还把董奇川的手割穿了,家里到处是血。” “那次之后董奇川和她的事被董家一些人和老爷子知道了..才会让她离开家去国外,让董奇川退下来由董蕴接班。” 我将咖啡杯捏扁扔进垃圾桶,颤颤将双手举到口边哈气。 “可她爱他..” “可能吧..”赵一锦说,“但有些事情也说不好。她也怀疑自己有些心理障碍。” 我想起心理咨询室外的背影。 回到家我脱下外套,开启暖气。身体慢慢变暖了才发觉被冻得周身都有些疼,加了床毯子到床上,然后钻进被窝里。 那天赵还隐晦地提了提从绪替董家在拍卖行操作的一些事。艺术品是无价的,而她的法律身份名义上和董家没有关系,这样有时能提供一些便利,由着她在国外一些年也是在铺路。 董蕴和从绪的关系能不错,其原因也并非只有血缘和感情。她们都是一家人,眼里少不了钻营和利益。董家留着从绪,有些不在明面上事还得需要这样的人来做。 她说你知道有时候利益上也真的很难..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复杂又混乱,不愿再多想,渐渐睡去,不知几刻了又在黑暗里醒来。 十几年前,她离开我之前的那个夜晚我做梦了,也像现在这样醒过来。听见她自言自语, “伏羲。” 你要飞啊.. 你飞吧..” 等你老了,飞不动了,就回到我身边来。 我照顾你。” 那时我以为她在呓语。 身体好像更疼了。捂住头可是怎么心脏也疼,哪里都疼。腹部的刀口疼。怎么这样疼。 她那时是有多疼啊。她一个人。 我起身,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打开手机买了几小时之后的红眼航班,打车去机场。 我奶奶去世前的那个月, 出发前在她的书架深处,我找到了一张时间标注在十几年前某个十一月十一日的照片,画面上一个穿粉白色毛领大衣的长发女孩抱着另一个带着灰色毛线帽子的女孩,两个人站在冰场中心提前布置出来的五光十色的圣诞树前,甜蜜温柔地看着镜头心满意足地笑着。我没有我们的照片,没想到她竟存了一张。 那天我和她说:“我们去游乐场吧!” “今天我生日。” 刚走进去就看见面前高高的旋转秋千,柱顶的链条像伞一样将坐在尾端的人们甩开。她勾了勾我的手,“走吧走吧。”一点不给我犹豫反悔的时间。 她一点都不怕,我们在高空旋转,她还有闲心拿着相机摄像拍照。长发飞舞,伸开双臂,快乐地冲我呐喊,“伏羲!爱不爱我?” 我恐高,惨叫得像尖叫鸡,双手死死地握住面前腰间一根细到恍若不存在的铁棍,所谓的保险。大声冲她边喊边求救: “爱!” “我爱你!” “从绪我恨你!啊!放我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我死了!” 她偏头问我,“生日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被风吹的眯着眼大叫,过呼吸以至于视觉上有点失真。但还是认真想了想,说: “自由!” 我笑着大叫,然后抬头看浅白色的月映在淡紫色的晚霞对面,又低头望见正点起灯的地平线。我许愿,“想要无边无际的自由!” 想自由生长。想学许多知识。想看山川河流旷野,想看火山雪山冰山,想看沙漠与海,想看村落与城市,看各处万物兴衰人生百态,历史与未来。 我还想爱,想吃,想有三猫四狗。后来我想和她有个家。 她也笑了,陪我望向和渐渐浮现的星月,答应着:“嗯,是啊。” 冬季傍晚绯色的风里,她在旋转的暮景前笑着望我,有一点宠溺,好像还有一丝遗憾。 自由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我想我那聪明,现实,又理性无比的恋人选择了很多很多的钱,追寻她的自由去了。到底是我给不了她的。这对我们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没有想到的是,和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已经是她捉襟见肘的全部自由。 而她傻得不行,全挥霍在了我身上。 车停下来,我结账。下车,走进机场。 我不知道。 我想回去。 我可能得离婚。 但一定要回到她身边。即使我可能没有办法承受。 她倾尽所有,给得太多了。我无法偿还。 我不再想到阳光下了,我想在她身边。 你一定会觉得我,我们,乱伦,弑父,放荡,背德,变态,自虐又互虐...也许吧..因为我们都破碎,都残缺到病态。 她要在阳光照不进的角落里溺死。我救不了她,就陪她一起沉沦。 许多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于是在一个冷夜的偏僻机场里写下这些。 全文完。 另一版结局 xit ong89.co m 50 许多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于是在一个冷夜的偏僻机场里写下这些。 后记 所以这篇狗血小说写到这里就结束啦。 你看了觉得喜欢吗? 我的,我的小羲。夲伩首髮站:po18 v s.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你可不可以到机场来接我? xu 全文完。 ——- 51 51 “你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心理咨询师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问,阴沉雨天,落地窗外又沾了雨滴。 “不。我不写日记。” “那要不要试试看?”他十指交叉放在身前:“试着每天写三件感恩的事,三件新的事。多小的事都没关系。” “...” “或者写小说呢?你喜欢阅读,写起故事来一定也很不错。” 我笑了笑,点点头。心想应该换掉这个咨询师。 白人,男性,中产偏上,只说英文,在这个阶级分明的第一世界国家成长生活,他怎么能共情。 “相信我。尝试二十一天,你的心情会有所改变的。“ 是吗? 我不说话,默默看着他。 他也不说话,面带微笑看着我。他说有时候你需要对沉默感到舒适,接纳它。于是,我们大部分的心理咨询时间总是在沉默中度过,我不愿说,他也不问。 我怎么不知道赚钱是这么轻易的事,他什么都不用做。 真该死。 有次他说:“想象你心中有个小孩,那是小时候的你,5岁?小孩难过了会哭,生气了会叫。而你只需要像一个大人一样,在旁边看着她,告诉她,‘我看见你了,我知道你难过,我知道。’” “只是承认那些情绪的存在,抽离出来观察感受它,就很有用处。” 我想象了一下,觉得有点可笑。我内心的那个小孩和现在的我又有什么两样? 大概是由于我油盐不进,他无计可施,有一天他只好说:“那你试着,用你的母语中文来说呢?大喊大叫出你想发泄的那些情绪也没关系。” 尴尬得我都想笑。 几度试图开口,磕磕绊绊,最后我生硬地用中文对他和那个周围空气中不存在的人说:“你去死吧。” 他抱着双手,点头露出鼓励的笑容:“很好,你做到了。” 后来我把他给换了。 再后来,微信咨询了一下国内张医生的意见,她说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在这个国家从业的合适人选,或者其他办法,同时,你不妨试一试他的建议呢。 “好的,谢谢您。” 有一天夜里我深呼吸,建立了一个文档,文档名是一个数字2。 名为数字1的文档是我此前尝试写的日记。设置了密码,后来密码忘了。 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档,把既往不堪反复挖掘出来鞭笞的事。盗墓还能赚些死人的陪葬,而写这些,就只是因为心理学学术上弗洛伊德比阿德勒更流行吗。这么做什么也改变不了。 空白处的光标闪动,犹豫良久,想起她,我用指尖按下键盘: “我总在公共淋浴间的隔间里和客人做。邻居都是我的客人,比如对门的两个男人,和她…” ... 对这件事仍然抵触。 直到现在。 其实一直有留着她以前写过的东西,私底下有关注她的动态,她写得很好。感性,连梦都愿意描述得这样生动。因此只是照搬了些她的文段,不用说太多自己的东西,反而感觉要好些。 像离她近了一点。又像我们不觉中交融,小说人物彼此缠绕,亲密无间,不用梳理,随它乱下去。想着缠一辈子也好啊… 幸好她没有作小说公开发表,不然算我抄袭。 好消息是,去年完结了这篇小说后的不久后,我如期见到她了。她在另一个国家用我的名字当老师,玩儿似的给小朋友上美术课,还戏称是“call me by your name”,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和她在一起的短暂时间里,心像是活过来,丰盛惊喜。 可见她就像饮鸩止渴。 那之后不久,我们再次分开。她又一个人离开那个国家搬去一个北方城市,再是南方城市,新的工作,新的住处,新的人。近年想要安定下来。 我也孤身一人,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南到北,从温带搬到深夜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极光的寒带。只有分分合合,短暂停留,一起生活的日子是奢望。 前一阵张医生虽然推荐了一位华人医生,但我又忽然觉得不需要了。一个人在外漂得有些久,连对旁人说关于自己的事都觉得疲惫。 再后来,也就是几个月前,我辞掉了异国的工作,离开了那个阴雨连绵的苦寒之地,回到淮州,打算休息一阵子。 她也在淮州。真是好巧。 她从机场把我接回家,为我备好回家孝敬老人的月饼,一起住在她自己一点点装好的新房里。陪着她上下班,牵着她的手走过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拿所有好吃的食物喂我们的小黑,重新回到令人沉溺,耳鬓厮磨的爱意里。喜欢她一遍遍吻我,听她一遍遍说她爱我,离不开我。 本该过度幸福,甚至想要从此留在她身边,好好一起生活。 然而她告诉我,她准备跟一个二婚的男人去见家长。顺利的话,会考虑和他结婚。又出于一些原因,她不再与我做爱。 … 具体种种,我照旧不愿多说。 最终再一次逼着自己离开,来到一个新的,温暖的热带国家,开始了新的生活。 眼下才来几周,一切都好,处处新奇。 这里的朋友问起我与她的情况,同样不愿说。好像在热带的阳光下,我们不再需要病态共生,而只要我不说,那些恨意就不会像霉菌一样在阳光找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滋长。就算痛苦,也只是偶尔。总会过去。 直到昨天,我发现自己半无意识地烫伤了自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像在自残。 也是昨天,带着灼痛的伤口跟家人朋友去这边的教会,听信徒在盛大的会场里反复重复着几句歌词,看周围的人各有各的痛苦,合眼敞着两手,口中喃喃祈祷,因为感情破裂而痛苦的好朋友在我身边泪如雨下。 “如雨降临,如雨降落,有它的道路——” 音乐和宗教很有力量,使人易感,而我睁着眼望着茫茫人海,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漠然,连在神前也不虔诚,简直令人发指。 只是觉得伤口很疼,伤口在喉咙,没有人知道,可说话也疼,吞咽也疼,含着冰水冰块一下午,我始终不明白自己伤害自己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朋友说可能是因为你压抑了太多创伤和情绪,即便理性告诉你一切都好,可你的身体总归要将这些痛苦抒发,不知不觉间它用了伤害自己的方式使你疼痛。 神父布道结束,深夜散场的时候,我疯了似的想起她。 想起我们的小说,想起多年的热恋和依赖。想起最后那天,我们在淮州不欢而散,第二天就收到她寄的包裹,是我嚷嚷了几句一直想吃的红糖和桂花年糕。 又想起几年前她说:“世界不是游乐场,是一个他妈的大妓院。结婚就是长期合法地卖淫给同一个男人。” 还想到,来时飞机起飞前又收到的她的消息。 她问: [你还爱我吗] [小绪] … 爱情是一个人的全部吗?不是我的全部。但反而像是这篇故事的全部了。大概是网文通病,写久了看久了,容易让人以为没爱不能活。 能活。但不能回头。 我一直没有回复。 此前迟疑,一直没有写番外。因为我也在等待,无法通过几行字给出一个故事性的交代。我多想说,现在的情况有所改观,我们能看见一个哪怕不那么完满但可以期待的未来与结局啦! 但实际上这并没有发生,只是我不再期待啦。 ----- The author: 如我们所说,祝我1111生日快乐。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