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栏女儿奋斗记》 第1节 文名:勾栏女儿奋斗记 作者:窈九九九 文案: 原名《满庭芳》 对于玉娘来说,这些在世人嘴里无情无义、自我堕落的姑娘们,其实比花儿还可爱。 何须他人台前语,闺阁自是满庭芳 文案如下: 勾栏里的生意无非皮肉,勾栏里的情意无非利用 除去当家的挣得盆满钵满,下剩的花娘中,能活到三十都算侥幸。 这样的行当,没人瞧得起,可才穿越过来的玉娘偏偏没选择的入了这行。 为了能活下去,能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玉娘她必须得在被卖之前挣上一笔,这是她唯一的活法! 第1章 惊雷 “不好了!不好了!五姐快去瞧瞧,前面大堂里闹起来了!” 花格子窗外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喊,紧接着就见小丫头金盏急急忙忙跑进屋里来,脸上满是惊慌。 房里的五姑娘李玉娘正趁着今日的好天气,拿了针线箩筐,支开格子窗,坐在窗户底下绣手帕,没防头的被金盏一吓,右手发颤就把个针头扎到了指肚上,流出一滴血来沾污了帕子。 哎哟——玉娘没顾上自己的肉疼,两眼只盯着手里那块玉色素绫帕子,可惜,实在可惜。 早知道今天就不绣了,玉娘心里后悔不迭,平白糟蹋了块好料子,这可是她费了半天口舌才从货郎手里折价买到的湖州货呢。 玉娘早起时就感觉自己身上不痛快,像是有石头重重的压在她身上。现下听着呼喊,便不自觉被勾起了心事,一重加一重,紧皱起眉头来先将金盏问个明白:“出了什么事闹起来的?妈妈就没管管?” “嗐!”金盏喘着气直跺脚,“可不就是和妈妈吵起来的么,都快要动起手来了,六姐一个人拦不住,叫了刘妈过来拦着,又让我快叫姐姐去帮忙呢!” 这可稀奇了。 玉娘含着指头止血,心里却觉得新鲜。 自己家里的李妈妈成日跟她们讲规矩礼仪,只有她骂女儿和丫头仆妇们举止轻浮毛躁的,怎么今天自己倒和人争吵起来没了体面。 再说了,就李妈妈那个身形体量,壮如松胖如钟的,若和一般人起口角,用身子怕是都能压伏住,只有人家吃亏的份,哪有她老人家输的。 只是既然前面六妹派人叫她,一家子同气连枝,要是真有人来上门找事,玉娘少不得也要帮口。 金盏年纪小,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玉娘也就不再耽搁,丢下手帕针线就疾步往正院里赶去。 李家的屋舍当初买来时就不算大,是一共也只里外三层,合计十来间的小院子。 后来李妈妈又专门把西厢房外砌了一堵墙,将西厢房的背面开了门窗,左右颠倒过来,砖墙一直砌到正房耳房外,硬生生隔出了个小院子给她们姐妹几个并丫头住。 又将影壁旁的葫芦门封了,此后她们便只能出了房门先去后院穿过正房再到前院,没法直接从西厢房走到前院门口。 六妹福娘只当妈妈是怕她们姐妹几个贪玩,跑出街去被人强掳拐走,玉娘却心知肚明,猜得门清,知道这是防着她们逃跑呢。 老六是李妈妈亲生的闺女,往上数其他五个可不是。 真金白银花了钱买的女儿,万一跑走一个可不就是吃亏。 顺着路右拐直行再走近些,平日里熟稔的道路现时倒是真有些不同,玉娘一靠近就听见有个婆子在那高声阔语,时不时还浪笑几声,嗓音粗哑难听。 这让玉娘瞬间就提起精神来,她知道自己干娘李妈妈是一个再讲究不过的人,若不是被气急了,怎么会不顾及脸面体统,忘记了让人关上房门好挡声音。 她从后边走进正房厅中,果然见李妈妈面色涨红,一口牙咬得狠紧,只不出声的盯着眼前人,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被气得够呛。 福娘和仆妇刘婆子则分站两边,面色同样不好看,一个吓得青白,一个气得红紫。 对面则站着个戴花穿锦的婆子,尖下巴三角眼,往上眉毛稀溜溜,用黑粉特意描画过,只是她脸上敷了粉,反而越发显得眉发乌黑,犹如两条蚯蚓一般突兀,这会子还叉腰赫赫的发着笑。 只是她年老嗓粗,笑声干哑,笑出的声音活像城外坟头子上的乌鸦,那叫一个难听。 玉娘便是再不认识人,一听笑声也辨认出来,恐怕这个婆子就是街面上花娘嘴里常骂的黑老鸹——郑婆子了。 也是和自家的李妈妈一样,在清平县里开着勾栏馆子,做的同一行买卖生意。 只是她们虽然馆子地方挨着近,同住在县城里,可郑婆子的名声却比李妈妈坏得多。 听隔壁宋院的小七讲,在郑家的姑娘们应邀出门唱曲,主家的赏银全都得交出去,每到临睡前每人衣裳还要被搜寻一遍,要是找出一个铜板来,呵,郑老鸹当场就能把人打成个烂羊头。 这样的行径,即便是在花娘这个行当,也算是狠辣无情的了。 李妈妈自诩是个体面人,像郑婆子这种货色,向来是看不起的,不该和她有什么往来才是,怎么今天忽喇巴的寻衅上了门? 玉娘扭头就朝金盏嘘声示意,别发出声响惊动屋里人,自己悄悄踮起脚尖,安静沿着边挪动。她想先听那郑婆子说话,知道个前因后果再说。 毕竟自己个的身量瘦小,真动起手来怕是会受伤。这年头受伤了去看病就跟彩票抽奖似的,能碰上个医术精明药钱便宜的大夫可难。 玉娘为自己的行为赋予战略意义,她要是莽撞过去,万一受伤了还得李妈妈花钱去治,治得好治不好都是一大笔钱,与其这样,还是稳妥的躲在后方更让李妈妈省心。 那郑婆子笑了好几声,见李家无人搭话,这才没意思的砸吧几下嘴,掐腰扭身继续说道:“我说李嫂子,你还是快些说个数吧,我这里好填了她欠下的坑回家去。” 郑婆子满面的苦口婆心,倒像是真为了李妈妈在操心:“你就是再僵下去又有什么用呢,人都已经住在我那五进的大宅子里头了,穿的是织金衣裳,住的是黑漆雕床,吃的是鸡鸭鱼肉,日子比这好过几百倍哟,你这个当妈妈的,怎么倒狠心看自己女儿过苦日子?” “呸!”便是李妈妈再讲究,这会也气得骂出了声。 她起身几乎要把才染的嫣红指甲戳到郑婆子脸上去,“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跑到我家里来夸富,就是我这里倒泔水的婆子也比你家的鸡呀狗呀的强!满县城里谁不知郑家院里什么脏的臭的客人都接,你这黑心钱,就是堆成山我也不要!” 郑婆子哪里是个能听人当面骂的,立刻就改了脸色,蚯蚓眉毛倒竖起来,冷笑一声不客气道:“好哇,我好心好意的过来劝开,大家一条街的场面上和和气气,照旧在县里做买卖生意,你倒是威风,啧,自家的门不看紧了由着人跑,只往我的窝里钻。来来来,让大家伙亲眼看看,到底是谁家里脏得留不住人!” 两人斗骂起来,话语里什么不说,若不是在旁的刘婆子死命伸手拦着,或是还顾忌着几分脸面,只怕衣裳头花都要撕个稀烂。 刘婆子干惯了粗活,挑水洗衣搬米抬桌,练得一身好腱子肉,有她夹在中间,就是郑老鸨会飞也打不着李妈妈,倒是福娘,瘦瘦弱弱的站在边上还想伸手帮忙,玉娘倒怕她被磕碰到。 瞅准了时机,玉娘一伸手就把福娘给拽了回来,趁着闹哄哄的场上赶忙问她话道:“到底是谁跑了,乱糟糟的我愣是没听明白。” 福娘年纪比玉娘小半岁,两人虽不是亲姐妹,可几年相处下来,关系亲近的也似朋友了。 她生得又文弱,巴掌大的脸蛋,细柳条的身子,叫人看着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吹出来的口风能把人给吹跑。 李妈妈便只请了东门上姑姑庙里的尼姑教她读书写字,画画弹琴,养出个读书小姐的样子,家里杂事一概不许她碰,把人拘得老老实实,这会遇见书上没写的大事早慌了手脚。 福娘一见玉娘过来,心里便有了依仗,稳下心神拉着玉娘的手忙解释道:“咱们家里还有哪个能出门的,可不就是四姐了么。” “今儿早上就有熟客请四姐过去,说是到家院子里唱曲陪酒助兴,哪成想到了午后散场也没见人回来。后半晌才看跟着的鲁婶子满头大汗跑来说四姐不见了人影,她顺着找了三四条街也寻摸不到消息,我妈正着急呢,那老婆子就上了门。” 福娘平时是个学诗弹琴的斯斯文文姑娘,这会却被气得在那咬牙切齿咒骂,“这个活该死了儿女的老虔婆,张口就说要还四姐欠下的二十两银子,好带人走,呸!不要脸!哪家唱曲的姑娘只要二十两的!” “就是今天她出门时穿戴的首饰也不止这个价钱。怪不得妈妈说她这两日脾气渐好,也肯自己动手收拾东西,也不挑刺骂金盏了。我还当她是变了性子呢,敢情是藏着改门换院的念头,早和隔壁巷的郑婆子勾搭上要跑。” 啊,原来说的是四姐荣娘啊,怪不得能闹成这样,玉娘现下才算是恍然大悟。 如今的李家门里,按序齿算,李妈妈共有六个女儿,前边的姐姐里出嫁的出嫁,病死的病死,留在院里的就只四姐荣娘是县里正当红的花娘,名气大,唱得响,弹得一手好月琴,算是清平县里顶尖的姑娘。 至于下剩的自己和老六福娘,因为年岁还小,李妈妈压根就没让她们往外头去露脸,留在手里白养着,属于闲吃干饭人群。 所以现目前李家上下连婆子一共七口人,全靠着荣娘挣钱吃饭喝,她这么一跑,家里可不就没活命的法了。 想来那郑婆子也是笃定了这点,才敢欺上门来。 只是…… 玉娘凑到福娘耳朵边提醒她道:“咱家虽然是外头来的,在县里没有根基,可大姐夫家里不是做着县衙的官么,怎这婆子和四姐不怕?”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这俗语在如今年月里可不是句玩笑话。 第2章 忧心 前面说过,李妈妈亲生的女儿只有福娘一个,可干女儿却养下了许多,买来的领养的统共五个,都记在了她的名下。 官府籍契写的是母女关系,可实际上嘛,哪个不知这女儿是拿来做生意买卖的。 只是和同行比起来,待遇好歹算是宽厚了,如今年月哪里还有什么好人,好人在这个世道可活不下去。 自打被亲娘明码标价给卖出去开始,两辈子为人的玉娘就清楚了这个道理。 她刚被李妈妈买来时还想过拿裤腰带了结,可一来,谁能保证自己个死了就能回去,说说死容易,真动起手可难。二来她那会年纪还小,再瞧瞧外边其他院子和郑婆子家,又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说不准就能找到个活法。 她又不奢求什么富贵,也不祈望什么情爱,赶着岁数能攒笔钱赎身养老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这年头被家里人卖的哪有什么好,能好吃好喝的活着就是福气了。 李家的大姐娇娘,便是个外人看着有大福气的。 被县里主薄的儿子张衙内收了做妾,从此成了良家妇人,吃喝无忧,清清白白,便是花娘里想都想不到的顶顶好出路。 有着这门关系在,李家在县里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哪还有人敢欺负她们,是真不怕进县衙大狱吗? 福娘眉心几乎能挤出个川字来,“你还不知道,四姐,不,是那个黑心忘本的今日赴的就是咱们县丞老爷的宴席,也不知怎么伸舌头舔着巴结上的。她背后现站着的人腰杆子可比咱们家要硬,你算算,大姐夫的爹才不过正九品,哪能跟县丞的正八品比呀。” 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个人,更别说这里还差着两级了。 道理只怕李妈妈心里也清楚,纵使她再怒气冲冲,再不情愿,可螳螂哪里能挡下马车轮,早晚还是得吞苦水把这事给认下去,要不然荣娘往县丞老爷那哭喊几声,她们李家还要命不要。 玉娘将前因后果在脑海里盘算了个清楚,有了把握,等着李妈妈出够了气,骂够了瘾,才走上前去扶着李妈妈真心实意劝说道:“妈妈且喝杯茶,别生气伤了身体。咱们家待人好不好,天上地下,县里县外,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凡事自有公论,没丧良心的谁看了不说。” 玉娘上前一步,望着对面狰狞的郑婆子,又不动声色地回撤了半步,站在了刘婆子身旁,顿时有了安全感。 她朝郑婆子摊着手掌算账道:“四姐在家里的吃喝用度,裁买的衣裳布料,请来的先生教学,哪一处不是记在账上,拿来算盘咱们一对便知。是多少银子就是多少银子,便是闹到衙门里头,大老爷也能判个准,郑妈妈,您说是不是,这里头二三百两可都填不下。” 玉娘曲起几根指头,冲着郑婆子摆动示意,便是面对郑婆子目露凶光,也没晃荡半点身形,面上毫无惧怕退让。 开玩笑,自己这会顶着个李家五娘的身份在,不说一辈子,半辈子都和李家绑在了一起,现在不联手一起说话,到时候谁来救她。 荣娘人估摸着是回不来了,可银子至少得留下来点,要不然这全家老小活不到下月就得去南门外的大运河里喝凉水去。 李家倒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哪还有什么活路。 做个丫头都算是幸运的了,命差些或掳或卖,然后到那些连院子都没有的巷子里做流妓? 光是想想这个结果,玉娘就不寒而栗。 第2节 她必须要活下去,平平安安全须全尾的活下去。 这是玉娘打穿越过来起就定死了的愿望,也是她一个现代人能坚持到现在的希望,谁也不能灭了这个火苗! 郑婆子在清平县里几十年了,除开最早出来做活时受过气挨过打外,后三十年可还没被哪个小丫头子拿话这样威胁过的。 直到这会子,她才正眼打量着敢站出来说话逞能的丫头,诶呦呦,年纪不大,模样倒俏。 白净个肤色,长挑身材杨柳腰,许是呆在家里,乌油油的头发只梳成了根辫子,规规矩矩靠在白颈边,樱桃小嘴牙尖利,粉面含霜弯月眉,尤其是那一对秋水眼,让人一见着就难忘。 “不错,长得确实不错。”郑婆子见色欣喜,不由得便连声赞叹起来,连才刚的火气也丢到了脑后,“这样好的容貌,再养几年,放出去一夜少说也得几两银子,实在是个好胚子。” 郑婆子自己那虽然也新买了几个丫头,可那都是寻常货色,干惯了粗活农活,就是她再耐心来养也不过是个三等,没一个能做她将来依靠的。若不是担心至此,何苦把个没脑子的荣娘拢到手中。 看着站前边的玉娘,又望望紧挨着李妈妈文弱娴静的福娘,郑婆子心中暗恨,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姓李的猪妇确实有些本事,竟然还养了两个好的藏在屋里不肯亮出来,若不是她今日闯进家里,只怕还被瞒在鼓中哩。 等着将来姐妹两个出头了才知晓又有什么用! 砍柴要用刀,杀人要剁脚,都已经欺上门来,那就决不能心慈手软留下后患。 郑婆子打定了主意,便收起心思讥笑一声骂道:“贼多嘴的小□□,这儿哪有你插嘴的份,等你大了多少男人□□不得的偏在这时候眼馋,快夹起你的狗扶嘴滚回屋去,你亲娘还没说话,怎么,你倒当家拿起主意来了?” “再者说,就是真去了衙门我也不怕,咱们大老爷最是个识人会判案的,天底下还没有个关不好自己门户,丢了东西反赖捡主的道理。李嫂子,我如今还是看在你家大姑娘的份上,好声好气的来赔补,你们可别蹬鼻子上脸了!”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是一阵赫赫赫的笑声:“现下平安无事的过去最好,要不然,过阵子只怕你们举家卖身子求我的时候还多着呢。” 说罢,就将自己手里那小包袱中的四锭银子丢在地上扭头就走,连条子也不要,看样子倒像是笃定了她们不敢告官。 那么大的一个机会,在旁的刘婆子岂会放过,她常提水砍柴,力气上比不弱男人,上前一步就捡起了元宝就准备掷个满堂红,刚起个动作,就听身后李妈妈和玉娘几乎同时喊了停手。 李妈妈强行按捺住怒火,捂着额头冲着刘婆子摇头,“别扔,那老毒婆子素来是个窝里横,她今日这么猖狂上门,必定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依仗,你就是将她打个头破血流也无用,反惹官司在身,依我看,荣娘十有八九是不回来了。” 这道理刘婆子一个仆妇不知道不足为奇,可纳罕玉娘这么个孩子竟也晓得清楚,李妈妈不由得在心中高看了她这个闺女一眼。 玉娘见李妈妈没被怒气遮了头脑,暗松一口气,见福娘扶着李妈妈的左侧,自己便倒水端茶顺势站到了右边,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劝慰道:“妈妈别气坏了身子,那样的糊涂人走就走了,您还有我和福娘呢,女儿们好好孝顺您。” “五姐说的是,妈妈快别生气了,气大伤肝。”福娘也跟着安慰母亲,唯恐她妈妈气出个好歹来,这一家可怎么好过。 李妈妈看着小女儿慌张的声色,晓得她被方才吓到,更恨那郑婆子和荣娘起来,忙拍着她的手道:“娘没事,你赶紧带着鲁婶去一趟你大姐夫家,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咱们就是吃了亏,也得知道这亏的缘故。” “妈妈,还是让我去吧,”玉娘主动请缨道:“六妹身子弱不经走,哪有我大脚来得方便,眼看着天色都不早了。” “这……”李妈妈沉吟不决,迟疑的态度让人不安起来。 要了命了! 玉娘暗自着急,想着只怕多半是因为荣娘逃跑的事,以至于现下李妈妈对她恐怕也起了提防的心思。 这会儿要是不安抚下去,自己以后还有什么轻松的好日子过,非被人严防死守不可。 玉娘轻吸一口气,面上不露分毫,只耐心解释道:“妈妈也知道,这素日给大姐送礼传话都是我在跑腿,那边张宅里头上下谁不知道,这会咱们要是忽喇巴换了六妹妹,指不定他们还以为咱们家出了什么大事呢,话头要是牵扯到了大姐——” 一提起大姐娇娘,李妈妈态度顿时起了变化,是了,不管怎么样,大姐才是她们一家子能在清平县安家落户的根本,绝不能影响到她。 李妈妈放下茶盏,拉着玉娘的手宽慰道:“我的儿,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就让鲁婶,不,还是刘妈陪着你一起过去。你也别走路,让人在巷子口外叫个抬轿,到了那边就说咱们是提前给姨奶奶送花朝节节礼来了,刘妈知道要带的东西在哪。面上稳着些,别让人看出事来。” 得了这句准话,玉娘那原本吊着的心才算是落到了地上,知道自己过了一关,得了李妈妈些许有限的信任。 她乖顺得轻声答应了一句,并没有先走,反而和福娘一起齐心扶着李妈妈进了东屋里休息,见李妈妈闭上双眼才慢慢从屋里退了出来。 出了正房大门,饶是二月,两人额头上也不禁都冒出汗来,福娘便先递过帕子踮着脚帮她擦汗,然后又替她娘赔礼道歉,“五姐,今儿多亏了你出面,要不我可拦不住。你千万别多心,我娘她是挨了蛇咬怕井绳,并不是真的疑心你。” 玉娘望去,只见福娘脸上已经羞得绯红,满面都是愧色,这个礼行的真心实意,原来刚刚她也看出了几分尴尬。 这世上的事可真奇怪,李妈妈那么一个面憨心精的人物,生下来的女儿却和她截然相反,善良纯真的很,往日相处之时就已经很憨直了,这会犹胜。 她亲娘刚被养女气个半死,换个人早就对其他人提防外加一顿埋怨了,偏她还好心的过来赔礼,也不怕自己被人嫉恨。 玉娘个高,将她帕子拿来翻了个面顺手给她也擦了擦额角,嗔怪道:“就你多事,我哪里会为这个伤心。要不是妈妈养了我这几年,只怕我早就饿死了,不知在哪个坟头堆子埋着呢,哪有如今的好命。” 说到这里,玉娘提高了嗓门,话语里满满的感激之情,“这恩德,我就是下辈子也报答不完呢!要是这个时候丧良心,那还是个人吗!快别说了!” 傻妞,你亲娘我干妈可还在这道门里边躺着呢。 作者有话说: 李妈妈:多谢,我是躺了不是死了,耳朵听得见 第3章 找人手张家寻计 这句话里要说十成十的虚假也不对,多少还是有个三四成的真心。 玉娘确实是对李妈妈怀有感激,甚至于对荣娘福娘几个姐妹也有情谊在。 她刚穿过来的时候,是县城外山坳子村上的一户农家女,原主个子在还没床腿子高起就要开始干活,养鸡拔草洗衣做饭搬石头,家里的杂活全都是她一个人干。 饶是如此勤劳,也还是因为家里穷困养不起多余孩子,且又是个丫头片子被爹娘给卖了出去换钱。 原主闹了一场,却被捆上手脚饿了好几天,又气又悲,又冷又饿,终究在临卖前一晚走了。 玉娘现在想想,倒觉得她走了也好,起码没受什么大罪,说不准还和她灵魂交换去了现代,过上再也不用忍饥挨饿的好日子呢。 只是苦了自己,剩下她面对这惨淡的局面抓瞎。 玉娘一醒来就被原主父母盯着给带去了县城,时机差到这份上,就是她脑袋再灵活也想不出破局的招来。 到了县城,为着她吃不饱饿得面黄肌瘦的干菜模样,钱牙婆故意往下压价,九岁的孩子还不如根簪子值钱,统共也就给了一两银子半吊钱。 若不是李妈妈伸伸手给了二两中途截下来,只怕她连私人馆子里的花娘都做不成,谁知道能被卖到哪去,做丫鬟?做童养媳?亦或是另外一家妓院馆子? 那大街巷子里可多的是接客人的私窰,干几年得了病随便卷个破草席子就扔城外,死不死全看天意。 若是真沦落到那步田地,恐怕就是玉娘再想活命,也只有抹脖子的份,那哪还能算是个人呢,她的尊严也不允许那样苟活着。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想想最差的结果,再看看如今的生活,即使她心里清楚李妈妈养活自己是为了挣钱,可还是对其有些感情。 毕竟人家是专门请了先生过来教学,打算盘珠子学针线活计,虽然比不上福娘能弹琴画画,可好歹也是正经本事,有这些技能在身,总比单靠身体强。 李妈妈的眼界高,就是卖,她也耐着性子挑贵客好人家才出手,大姐二姐就是个例子,替她换回了好一幅家当。 只是…… 玉娘迈着的步子渐渐沉重起来,若是她猜的没错,荣娘现在走后,家中已没了进项,又被带走了好些首饰,怕是不到一二年就难支撑下去了。 到这时候,李妈妈还会把她留在手中慢慢的挑贵客吗? 玉娘不敢将希望寄托在李妈妈的心善上,她该赶紧给自己想法子了。 ------------------- 李家院子坐落在百花十街的腊梅巷子里,离张宅倒是不远,这街本名只叫四街,连着四巷,只是后来那些花娘院子都买在了此处,人来客往的,故而就有好事的管这起了百花街的诨号,传着传着就把原先的四街撇了,只叫百花十街,以此显示街上盛况。 十街走进按着顺序,分别叫作迎春巷,夏荷巷,海棠巷和腊梅巷,因李妈妈是外地来的新人,所以轮到她时,前面三巷已经没了合适的空地,只安置在了腊梅巷中,在十街最里面,倒也合了李妈妈的心意。 横竖家里吃喝嚼用都是叫店里按月送来的,临不临街面倒也无关紧要,只让人别乱跑就成。 出了巷子临街面上就有好几台双人小轿和马车停靠在路边,这年月人工便宜,就是叫了两人轿抬过去也贵不到哪里去,才三分银子,一来一回合计六分,若是熟悉的还能到了月底再结。 事实上,这些轿夫也不敢收得太贵,毕竟在十街里讨饭吃,他们哪里敢得罪花娘们,人家招揽来的少爷们老爷们才是生意的大头。给轿马钱痛快不说,有时候为了在喜欢的娘子面前摆阔,还会额外再撒些赏钱。 往日跟着人出门的都是鲁婶子,现在换成了家里干粗活的刘妈妈,她没跟轿夫们打过交道,不熟悉外出的规矩。 玉娘便让金盏去街面上叫轿,她是鲁婶子夫家的远方亲戚,有鲁婶子在,李妈妈倒不怕她跑。 玉娘提着耳朵叮嘱她道,“记得和人先把价钱谈好喽,往常都是三分银子,若是他们一张口就要五分的就别叫了,糊弄你个小丫头呢,且告诉他们是腊梅巷李家叫的轿,按月算的账。” 金盏没趣地瘪瘪嘴,表示自己知道了,五姐什么都好,唯独在银钱上格外小气,上次为了三个铜钱能和货郎硬是争上半个时辰,亏她也不嫌麻烦。 玉娘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眼看着接下来没有半点收入了,可不得节省一些吗。再说了,买帕子针线那可都是她自己出的私房钱,能省为啥要多花。 这以后可都是她养老的花销! “噢对了,去叫的轿夫得看清楚了,是常在咱们这条街上熟人才行,要是今年才来的脸生就别叫了。”玉娘不放心的又嘱咐了她一句。 没法子,这年头实在危险,她这个人可比轿马费值钱多了,万一碰上几个亡命徒合伙掳了卖掉,靠县衙那班喝酒玩乐的衙役大爷们只怕这辈子也甭想被搭救回来。 安排好了人,玉娘这才放心回屋拾掇自己,张宅那边富贵人多,心眼也多,要是穿得简陋了指不定被传出什么话来。 玉娘拆了辫子改梳个双环髻,这发型简单方便,一个人也能对着镜子梳好。中心的头发高高扎个发髻,两边各梳拢扭成环,用红绳系在一处,再往上插几根银鎏金钗首就成。 又换上件立领斜襟鹅黄绫的长衫,底下是桃红湘裙,外头是方领丁香色的披袄,这都是过年时李妈妈特意请了裁缝崔歪嘴上门做的,三姐妹齐齐整整各做了五件新衣裳,算上裁缝工钱足足花了十几两。 怪道四姐荣娘心里有怨气,大院子全仗着她挣钱养家,结果李妈妈对她却并无什么特殊优待,相反还由着她们蹭自己的光,说不得四姐每晚入睡前都要骂上她们几百遍的拖油瓶。 大拖油瓶玉娘丝毫没有自我认知,对着梳妆镜左右来回美滋滋的照,见着确实打扮妥当没有疏漏才往袖子里塞了一方青绸布手帕,喊上提着食盒的刘妈往外走去,轿子已经停在巷子口了。 玉娘细打量抬轿的两人,确是自己曾见过的才掀帘入座,她这里住的离大姐家并不算远,过了十街往南走,北门街靠着县后街的起头那家就是张宅。 张衙内的爹是县城里的主薄,正儿八经有俸禄品级的大官,他家屋子自然比李家阔气多了,正门后门都还有专人守着。 往日里给大姐送东西传话都是玉娘过来,因此她和守后门的小厮来兴还算熟悉,玉娘便笑着托他往里传话:“哥请里边去看看,若是大奶奶精神就替我们请个安好拜见,若是大奶奶还在养神,我们也不好打扰,再和姨奶奶说家里给送节礼来了罢。” 张家这位大娘子是张衙内早年由他爹定下的县里赵教谕闺女,十来岁就做了夫妻,可惜生来多病多灾,常年卧病在床不见外人,玉娘上次见她还是在二姐出嫁,大姐摆宴姐妹几个最后在张家聚会那回。 为着她病弱的缘故,张衙内家中事务和往来银钱便大都交由了二房处置,来兴在家还要奉承咧,见着姨奶奶的姊妹过来,答应一声就飞奔着往里去。 没多久来兴就领着丫鬟春华笑嘻嘻的出来迎接,春华就是跟了大姐陪嫁过去的丫头,和玉娘也是熟人,她朝玉娘笑道:“姨奶奶才和我们念叨,说许久没见家里人来了,可巧姑娘就过来了。大奶奶午后这会吃了药还在歇着不便打扰,姨奶奶请姑娘直接往屋里去坐。” 张宅是所四进的大院子,从后门过了花园才到女人们住的院落,大娘子住在正房,娇娘住在东厢房,挽着一窝丝黑发,上头两朵珠花,斜插三根金钗,穿着家常衣裳却依然掩不住姿色,温温柔柔,恰似一汪清泉,笑起来脸颊还有甜酒窝。 娇娘刚要打招呼时,就见玉娘朝她使了个眼色,又叫着春华和刘妈守在外房以防有人偷听,两人相携着就往卧室里走去。 娇娘顿时就犹疑起来,轻声询问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么?” 玉娘点点头,将午后发生的事以及四姐跑路一五一十全述说了出来,“妈妈让我来问问,这个新来的县丞黄老爷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为人处世又是怎样,总不能丢了金银又得罪人吧。” 四姐换东家这事可不是能藏得住的,就郑老鸨那张嘴,三天内就能传遍清平县上下,这位县丞老爷就不怕流言蜚语?争戏子抢花娘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娇娘垂眸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们这与他也没打过几回交道,这位老爷是年尾才下的调令,年初就忙跌过来上任了。原先自己个的家仆文书一个也没带,就是想查问性格也找不出个人来。只知道他是从铜仁府平调过来的,上边估计有些门路,硬生生把老县丞挤到了别处去。” “不过嘛,他家像是没人看顾,没个女眷什么的,前些时日上任家里送礼道贺时,只有个管事接待回话。若是家中有大娘子,早下帖子请我们奶奶见面说话去了,再怎么,我们奶奶也是主薄的儿媳妇不是。” 娇娘也觉得这位性子难办,一来就召妓饮乐毫不在乎士林名声,可偏生家里边却一个女眷丫鬟也无,说是好色也不大像,可又纵着四姐借他的名头换院跳槽,两人才认识几天呐,也不像是真读书的儒人。 玉娘可不信四姐和郑婆子勾搭的事,这位县丞老爷能完全不知情,要知道,今日宴席还是在他院里摆的呢,往后再去请四姐可就是去郑家院,地方都不一样,一个十街一个南街。 正经的读书人好名,贪色的也不至于借旁人手,为求财那就更不至于只为了一个唱曲子的花娘。 两人面面相觑,想破了脑袋皮也愣是没猜出这位的路数 玉娘大脑里忽然间一道闪电劈过,该不会……该不会……黄县丞他是真心相中了四姐了吧。 老房子着火,铁树杈开花,真个就上头了吧。 第3节 作者有话说: 花娘妓女,希望大家可以理解,鞠躬。 第4章 大娘子 听鲁婶子讲,这位黄老爷从面相上看,少说也有四五十岁了。这要是相中了要娶亲,那可就真就成了一树梨花压海棠。也不知四姐自己心里是怎么计划,就是县丞地位再尊崇,胡子一大把的老叟能顶什么用呢。 玉娘还在这里胡思乱想,那边厢娇娘已经开了箱柜,从匣子里挑挑拣拣选出了几样首饰。 金头莲花的一根银脚簪,镶青红宝石的两个耳坠子,另外还有两个素金戒指,俱都是实心沉甸甸的。 她一把递给玉娘道:“这些你先拿去给妈,或是当或是融了换些银子,暂且撑过这些时日再说。” 说到这里,娇娘颇显愁闷地抿起嘴角:“这里虽说是我管着家,可银两用度上几钱几文都得记账,家里这位大娘子时不时的还要翻看总算,在这上头我是动不得什么法了。这些首饰都是我素日里不常戴的,就是不见了也没人知道。” 望着大姐有些黯淡的神情,玉娘连忙放下首饰,拍手安慰她道:“大姐说哪里话,就这些也够我们几个月了,哪还能贪求多少。总不至于姑娘出嫁了还要补贴娘家的,大姐放心,家里有妈妈呢,一定能撑过去的。” 她这里推辞来推辞去的,忽听得外边屋子那诶呦了一声,玉娘眼疾手快就将袖子里的帕子取出盖在了首饰上,扭过身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询问道:“出了什么事?” 春华便带着个穿青缎背心的丫头走了进来,她身量高,抢先一步站在了门口堵住了半边门,那丫头自然不能强挤进去,只得站在了春华后边。 春华回道:“是正房的兰香过来了,说是大奶奶醒了,想见见五姑娘。” 那兰香才留头,岁数不大,站在屋门口先是好奇似的打量了几眼玉娘,然后才行礼解释道:“大奶奶午睡了一会就醒了,听底下人说姨奶奶家里人过来送节礼,忙怪我们不懂事,说姨奶奶家里人自然也是亲戚,怎么不提醒她来接待,所以现赶着让我们来请五姑娘过去一聚呢。” 这话当然是抬举了。 玉娘虽说顶着个李家五姑娘的名头在,可清平县哪个不晓得李家是做什么勾当的,她也知道自己的尴尬身份,即使现在还没往外头去唱,可早晚的事,大姐又只是个二房,她怎么敢真把自己当成是张衙内家的亲戚呢。 只是既然大娘子如此郑重相邀,娇娘玉娘两人当然不能拒绝,点头颔首的就准备过去,玉娘假装腼腆的请大姐先动身,眼看着几人都出了门,连忙将首饰严严实实用帕子裹好放进了披袄内里缝的一个小插兜中。 这是她自己缝的手艺,外头卖的荷包锦囊虽然精巧,可挂在身上总觉着有丢失的风险,还是缝在衣服里的暗兜紧贴着身子最安全,拿取也方便。 她这里放完快步赶去,倒也没差多少时间,正正好的前后脚跟着娇娘就到了赵娘子住的正房。 正房可比娇娘住的东厢房宽敞,连上两边耳房一共有五间,三明两暗的格局,俱都是雕花格木窗子,厅上还摆设着花瓶香炉宝鼎,门边各站着一个丫鬟,屏气凝神,垂手肃立,见着了人到也不说话,只沉默着行礼。 好大的排场。 要是换成玉娘她妹福娘过来,小姑娘恐怕是要被这样大的规矩吓到打寒颤的。可换成是玉娘嘛,就多少差了点意思。 玉娘不仅没被震慑到,反而心里啧声,好家伙,真够能贪的! 张衙内不过只是有个当县衙主薄的老爹而已,才正八品呢,放电视剧里这连小反派都混不上。 他自己身上更是什么官职也没有,一介白身,名下也没经营什么产业店铺,可家里愣是比那土财主还富贵些。 光玉娘眼下就看见五六个下人了,还不包括在前院伺候的,以及洒扫做饭的那些仆妇们。 怪不得人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老张还真是能够捞的。 等着见了面,那位赵娘子穿着就更富奢了,一件大红织金五彩的通袖缎子袍,底下妆花织金蓝缎裙,庄庄正正的坐在椅上,头上还带着貂鼠卧兔儿,倒是显得刚刚那丫头兰香的话可笑起来。 这样的庄重打扮,哪像是午睡起来的样子,头发一丝不乱,衣裳整整齐齐,显然是花功夫准备好的,也不知她想做什么。 玉娘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戒备,明面上还是照旧的羞怯问好,端坐下来装她的腼腆小□□,不问不说话,一戳再蹦跶。 赵娘子因她生在六月的缘故,所以取名就叫六月,家里人只称呼她为六姐,后来嫁到张家,底下的人便尊她大娘子大奶奶,旧名少有人提起,只偶尔娇娘过来时,才称呼她几句六月姐。 这会娇娘见她这样装束,鹅蛋脸上收拢了客套笑容,语气平淡道:“大奶奶怎么不在床上躺着,我家五妹也不是外人,用不着虚礼客套,您这样折腾万一伤了风可怎么好呢。” 赵六月倒是不慌不忙,她眼睛如同刚刚的兰香一般,也从下往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玉娘,眼底就露出几分满意,又见她安静坐在椅上也不抬头,唇角便上扬起来道:“《论语??八佾》上说礼不可废,既然五姑娘是客人,就该起身相迎,哪里能躺在床上见客。我看五姑娘比几年前长高了,今年该十几了?” “十三岁,还有两月才过生辰。”玉娘压着日子回答,十四只是虚岁,过了生日那才是实打实的年纪。 “您别看她十三了,其实还是小孩心性,今年过年的时候还拿点炮仗炸灯笼呢,气得妈妈和我念叨了足有大半月。”娇娘虽不知大娘子的用意,但也跟着玉娘描补佯装取笑道。 赵六月却摆摆手,反驳了一句,“也不算小了,再过一年就该及笄了。好妹妹,不是我偏心,我看五姑娘的样貌比你还强呢,也不知娇花似的姑娘最后落到谁家。” 说着她便长叹了一声,埋怨起来:“你瞧瞧咱们家这位,都已经纳了你这么个天仙似的小妾,还不到三年五载呢就抛在了后头,今年又时常的不归家。我是想着,托你家妈妈帮我打听打听,寻摸寻摸,有哪家姑娘好的,只要出身清白,再纳一房也不是什么事。你瞧我是那容不下人的人吗。” 那您可太是了! 玉娘心内嘀咕着,先是一套杀威棒,紧接着又来蜜语甜言挑拨,真不愧是教谕家的女儿,书上学的手段全用上了。赵教谕教书用的是三十六计吧。 她只当自己没听懂大娘子的暗示,奉承了一嘴不要钱的好话,“那哪能啊,大奶奶为人坦荡宽厚,连我妈妈提起都赞不绝口呢,说是满县城也找不出比您更仁爱的当家主母了。依我看,衙内倒未必是被外人绊住了腿,多半是他出去办正经事去了,您就放宽心吧。” “是呀,姐姐就是真想着找人,也得精挑细选不是,哪能这么急慌慌的和个孩子说呀。”娇娘自然也没把大娘子的话当真。 赵六月宽厚?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顽笑,瞧她对自己严防死守的那个样子吧,恨不得派人站在门口监视自己了都。 “也罢,”赵六月并不为她们拒绝的话着恼,瘦削的脸庞上依旧挂着庙上菩萨般的笑容,“我听兰香说你家节礼送的是花糕,我这里也有地藏庵里才送来的五色方糕,五姑娘你带一盒回去给你妈妈尝尝吧。” “那静虚老姑子说了,这是特意在菩萨面前供过的方糕,你家妈妈吃了呀,定能为她消灾解难。” 第5章 乱糟糟 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得底下两人心中顿时就是一咯噔。 玉娘眼见着坐前头的大姐像是惊住了神没来得及回话,她便站起身来十分欢喜道:“这可多谢大奶奶了,我就爱吃甜食,早听说地藏庵做得一手好糕点,偏刘妈每次去都抢不着,今儿可算是借大奶奶的光尝尝了,菩萨就是保佑也一定先保佑大奶奶,我们这起子人还得排着队呢。” 有她这么一打岔,娇娘也没露出什么破绽来,跟着笑笑就带了玉娘出去,面色如常,只在攥着玉娘的手上漏了分寸。 玉娘忍着痛,直等走到花园里才跺着脚要大姐放手,捂着通红的手忙不迭的就开始呼痛,一边呵气一边劝说道:“大姐放心,未必是四姐的事传开了,地藏庵在南门外呢,郑老鸨就是会飞也没这么快的。” 娇娘却脸色煞白,紧张道:“你不知道,赵教谕家就住在南门那边,郑老鸨的话传不过去,可要是大娘子家里人过来呢,县丞摆的宴席,怕是教谕家也邀请了,恐怕她们知道的比咱们还快些。” “那也没事!”玉娘斩钉截铁道,一脸的笃定,“就是大娘子真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姐夫难道是为四姐才娶的大姐你不成?” “大娘子顶多说笑讥讽几句,您左耳进右耳出的只当没听见,姐夫没发话,大娘子又三日五日的病着,这个家照旧还得您来管,外头风言风语的牵扯不上。再说了,咱们家还有妈妈在呢。” 清平县里赫赫有名的腊梅巷子胖头鹊,这名气可不单只是指李妈妈横吹竖长的二百斤肉,还有那多得叫人数不清的心眼。 一提起干娘李妈妈,大姐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了下来。 毕竟她跟着李妈妈的时日最长,是见过李妈妈怎样从孤儿寡母的操持家业,乃至于最后在县城里扎下根来的,无非只是跑了个人,家里还有两个妹妹,玉娘和福娘长得也不比老四差,总是能熬过去的。 娇娘有了底气,那脸颊的酒窝便重新浮现出来,她拉着玉娘的手替她揉搓,见玉娘龇牙咧嘴呼痛,笑嗔道:“往日看不出来,你个小丫头今天倒是机灵,还有几分急智替我打圆场。赶紧回去吧,天色晚了街面上乱的很,可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应付来的。到家了和妈说,我这里好着呢,让她别担心。” 这话倒是没错,天色晚了确实不安全。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监控摄像头,天一黑就像是给了那起子小人行动的庇护,大街上灯笼烛火照着,可能还收敛些,那小巷子墙根底就只能看自己运气了。 玉娘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别人发不发善心,既然大姐这里暂且没出什么意外,她就赶紧带着刘婆子坐上抬轿回家。 及至到了十街上才松口气,花街上是舍得出烛火钱的。院子生怕客人来了却找不着自个家门,天稍黑就高高悬挂起灯笼来,从街头一直亮到街尾。 巷子口也是如此,边上还有婆子和汉子守门,真论起安全性来,恐怕比县衙大街还要强,衙差大爷们可不会天黑了还苦哈哈的守在衙门口。 只是不知是玉娘心里藏着事,还是别的,下了轿后她总觉着周围守门的瞧她的眼神透露异样,似乎等着要看好戏。 还是海棠巷里的小七素日和她有些交情,探头探脑的蹲守在巷子口,一见着她急忙就往自家拉扯,“哎呀,你怎么这会回来了。快,跟我先回家里躲一躲吧,你家逼债的都找上门啦。” 这是什么话? 玉娘闻言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想跟着小七进巷子,才起意就醒悟过来急忙顿住了脚,刘妈还跟在后头呢。 她赶紧拉住小七,“是谁来逼债?我从没听妈妈说我们家外头还欠着账呢,是不是黑鸨子故意派人来捣乱的。” 小七听玉娘一说就拍手道:“可不对上了,我就说好好的怎么突然来人要账,三个人围着你家门叫喊,肯定是黑鸨子暗中使坏。你还不知道,大晌午的她出了你们家就在那骂骂咧咧,偏生我妈怕惹事,不让我去听。” 小七鼓着脸有些埋怨亲娘胆小,有新鲜乐子却不能凑上去听,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玉娘倒觉着宋妈妈做得对,郑婆子可不是吃素的,要是见着有人看她热闹,保不齐就记恨上了以后挖坑。 “没事,晌午那会的热闹你没赶上,大晚上的我送你一场乐子看,你确定就只有三个人过来?” 小七点点头,眉飞色舞得意起来,“那当然,我跟上去特意数过的,人我都打听清楚了,就是平常过来给咱们送米面粮油那几家的伙计,也不知拿了黑鸨子多少钱,猪油蒙了心的上门找事。” 既然知道了来人不过三个,且是认识的铺子伙计,玉娘就有了主意,她带着刘妈小七走过去,果然见腊梅巷子口乌泱泱围了一群人,都跟着起哄想看热闹。 玉娘接过刘婆子手里拎着的食盒,先解放了她的双手,然后才在外沿圈哼唧一声,“婶子们姐姐们且让让,有什么热闹等我开了门大家一起进去瞧岂不是更好,冷风冷气站在外面仔细脚疼。” 见着玉娘回来,边上人倒不嫌她说话带刺,忙让了空地出来拱火道:“李家五姑娘回来了。” 那三个站门前喊话的伙计双眼一亮,扭身急忙就朝她跑来,一边伸手一边叫嚷着:“可算来人了,快还钱来。” 笑话! 有刘妈妈在还能让她们碰着自己个,玉娘连身子都不带摇晃的,镇定的看着刘妈妈左手擒抱住一人,右手推搡开一人,双脚那么一使劲,将三人牢牢挡在了身前,指甲盖都碰不到玉娘身上。 “好!”小七情不自禁就鼓起掌来,实在是好力气,怪不得刘妈妈在这一带从不见有人招惹。 玉娘没理会围观群众,只朝着那三人没好气道:“有话就好好说,什么还钱,哪家的钱?” 那几个见实在突破不了刘妈妈的铜墙铁壁,左边那个被卡着脖子喘粗气红脸的先说道:“还有什么钱,你家打元宵节起在我家每日订的菜蔬,总该交钱了吧。” “对,还有我家的柴火。” “还有我家的蜡烛。” 玉娘呸了一声,“我还没见过像你们家这样穷疯了的人,这账难道不是端午节的时候拿账簿来总计合算的吗,一年三节元宵端午中秋结账,打我们搬来的时候就是这个规矩,哪有没到节就上门来要钱的,你们这几家生意怕是不想做了吧。” 十街上做生意,哪有说按日给钱的,都是记账等到了一年三节再上门算的,当初订货时就说清楚了的,她们家可从没拖欠过,年年痛快给钱。没想到啊,才刚出事就有往上泼冷水抽梯子的了。 这要是不压服下去,赶明天其他商户也学着来要债,传出去她们李家还不得破产喽。 玉娘看着他们直摇头,就这脑子还能做伙计? 她对自己赎身后转行再就业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你们且去打听打听问一问,十街上哪家院是给现钱结账的,”玉娘朝着边上看热闹的互动道:“七姑娘,你们家是现给钱的么?” “哪的话,不都是三节算账,现结账我们直接去外头买多好,说不准还更便宜呢,我看这几家不老实耍花头,要不咱们也换了吧。”小七适时鼓动起旁人来,说出的话让伙计们慌了神。 这可不成,他们可全靠着十街这几十家撑着生意,那要是换了人,他们就是把家当都赔上也不够。 玉娘见几人似乎哑了口,才摇着头痛心疾首道:“多少年的老客户了,难道你们这个条例都不懂?无法是听了外头的流言怕我们缺钱还不上罢了,实话说吧,烂船还有三斤钉呢,忒看小了人了。你怎么不见其他人来要账,难道他们就不怕?” “既然如此,我这边也痛快,干脆明天拿了账簿过来,大家把钱结算干净了事,以后也用不着你们家的东西,省得你们吃亏。”这一番夹枪带棒下来,听得三人面面相觑,倒真的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刘妈这才撒开了手,见三人确实犹豫地停住了身子,玉娘才话音一转帮着他们推卸起责任来,“我也知道,你们怕是被那起子黑心没卵的人挑唆来的。我是能拿主意的,现在在这拍了板,只要你们现在回去,咱们照样是外甥打灯笼—照旧的做生意,今天的事就当是没发生。” 有她这么一句话,那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嗫喏了半天也没反驳,只留下一句这事我得问问掌柜的就转身灰溜溜地跑了。 其余人见玉娘嘴巴比往日厉害了许多,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事端,也不想平白无故的讨她骂,纷纷讪笑着打个哈哈道:“既然玉娘回来了,这不,天色也暗了,我们先回去了,要是再有人过来只管招呼我们,都是街坊邻居的。” 玉娘客客气气的从她们中间走过,扣着门环边等里面人开门,边笑道:“倒不用好邻居发善心帮忙,只求别再人传人的说闲话了,要是累坏了您的嘴,我们家可没多余钱去赔。” 第4节 这是什么意思,才有人想回嘴,就看刘妈妈站在灯笼下——那凶神恶煞的脸庞,膀大腰圆的身躯,还有一双能轻易掐着人脖子的手掌,不由得就咽下口水。 本来也就是看个热闹的事,别真沾到自己身上,婆子们小声牢骚着就四散开来,小七朝玉娘眨眨眼,拉着自己家帮佣也回家说热闹去了,只剩下了玉娘两人站在门口。 里面的金盏见闹事的确实走了,才敢抬起门栓将玉娘和刘婆子迎了进来。 金盏拍着胸脯仍有些惊慌,庆幸道:“幸亏五姐回来了,要不然这群人还不肯走呢。” “妈妈呢?怎么没出来,或者鲁婶子嘴巴利索,她出来说服那几人也不在话下,怎么就你一个人应付。”玉娘也觉得奇怪,这不是什么难题,偏偏就闹大了起来,要是她再晚回来一会,指不定流言能传到什么地步。 “嗐,五姐不知道,”金盏愁眉苦脸道:“打那个婆子走了后李妈妈就躺下了,过了一会连饭也吃不下只说头疼,鲁婶子赶忙去药铺买安神丸去了,剩下六姐在妈妈身边陪着呢,哪还有多余别人。听见外面有人闹,六姐害怕,只让我把门锁紧,等五姐您回来再说。” 玉娘一听就有些头大,这算什么事,她才和大姐打包票说万事都有李妈妈在,结果人就躺下了? 要真这么灵验,她现在就改口姓郑行不行,郑老鸨,不,郑妈妈才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呢。 作者有话说: 玉娘to李妈妈:“咱们家还有大姐夫呢.”----------大姐夫离家外出多日不归。 玉娘to大姐:“咱们家还有李妈妈呢。”----------李妈妈突发头疾卧病在床。 十分好用的乌鸦嘴。 第6章 有用 只可惜,玉娘的设想终归落了空,哪真有这么灵验的,她就是在心里默念死了一百遍也没用,李妈妈还是病了。 . 进到房中时玉娘只见李妈妈拆了发髻首饰,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口里有气无声的诶呦,面上还用手捂着一块帕子擦汗,看得边上福娘心疼得一直替她揉捏身子。 要玉娘说,该用帕子擦汗的得是福娘才对,汗水骨碌碌的从额头往下滴,领口都快湿一半了。 她看不过眼,坐在床边挤开了福娘,“你快歇着去吧,让我和妈说会话。” 一抬头瞧见玉娘回来,福娘苦瓜模样的一张脸瞬间扬起笑脸来,也不起身,紧挨着像只小哈巴狗似的问玉娘道:“你可回来了,才刚外头没了声响我就猜是你做得,大姐那边怎么说?” 玉娘刚想接话,就听李妈妈长长的叹了一声,指使福娘道:“蠢丫头,好没眼力见的,你五姐跑了一天,你不说给她端点热汤热菜,反倒问东问西。去,厨房蒸笼上还留着菜,你去看看还有气没气,冻伤了就让刘妈烧点柴火再热一热。” 被亲娘这么一训,福娘也反省自己思虑不周全,歉意的朝玉娘笑笑就往外快步走去,看得李妈妈又是长叹了一声,那口气倒比之前还要长些。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啊。 任李妈妈手段再高明,心计再高深,能从外省带着孩子一路闯到他乡买房舍挣银钱,心肠狠到可以将女儿当做商品推销,可面对亲生闺女时,还是一句话说不出的只能叹气。 见自家女儿出去了,李妈妈才开口仔细询问玉娘道:“你大姐怎么说的?” 玉娘没想藏着,自己今天出去从头到脚都跟着个人呢,隐瞒什么呢。 她便从进张宅起一言一语全叙说了个遍,末里还从暗兜里翻出娇娘给的首饰递到了李妈妈跟前,一共五件,“这是大姐的孝心,我也拦不住,妈妈收着吧。” 却不想李妈妈没把首饰放在心上,只随手放着,反而重点夸起玉娘的能干来,“好姑娘,不枉费我素日对你的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可靠的。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拿你们姊妹当亲闺女养的呀。” “这么多年你是亲眼见的,打小好吃好穿和福娘一样,从没亏待过你们,如今你四姐这么一跑,我不气她无情,只恨自己无用啊,她连句话都没留下,我就像是刀子扎进了心口,疼得难受哇。” 说到此处,李妈妈扭过脸去帕子遮着脸呜咽了一阵,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我是不中用了,你也瞧见了,你六妹妹也是个不中用的货,咱们家接下来可就全靠你撑着了。好姑娘,李家院的牌子可千万不能倒啊!咱们家这些人的性命全指望你了!” 听往日要强的妈妈如今这样托付,玉娘哪里能忍住,就是哭不出来也得拿手捂脸使劲揉眼睛嚎啕,喉咙哽咽着在那赌咒发誓,“妈妈放心,您……您……您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 “您这是气大一时难受,修养几天就没事了。我一个毛丫头能顶什么用呀,院子全仰仗着您。妈妈放心,您养了我这么些年,我要是不报答,学着四姐那没良心的,将来就是死也留不得全尸,拿火烧了成个土灰,连坟堆子都立不成——” 在那样的年月,拿死后事发誓,饶是李妈妈这个久经风月场所的也觉得足够重了。 她满意地拍着玉娘的手,放缓了语气,“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快别这样说。我也没有疑心你的意思,是真的身子实在撑不住,头疼得实在厉害。我刚都听见了,如今院里只剩你这么个可靠人,你不管谁还能管呢。” 玉娘见李妈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接那可就纯属给脸不要脸了,她便低低的诶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李妈妈便伸手从枕头底下寻摸出一把小黄铜钥匙来,“这是我那书房亮格柜的钥匙,你开了那最底下的就是账本,中间抽屉里装的是家底银子,至于账目,鲁婶是负责家里往来用度的,等回来了你问她就知道。这首饰你也收着,要是钱不够使,就拿到金银铺子换钱。” 玉娘捏着钥匙,饶是有所准备,可一时间还是有些恍惚,就这么着,就这么快,她就成家里大总管了? 虽说之前她也想过四姐荣娘这一走,家里能撑门面的就剩下她和福娘了,可也没想这么快,李妈妈真就利利索索将家事托付给了她,半分犹豫也无。 这行为让玉娘直到和福娘交接回了屋也没想明白,她就不怕自己卷了剩下银钱也跟着跑路? 屋里饭菜已经热好,金盏殷勤的在旁边替她倒茶水,黑轱辘眼睛里满是对玉娘的崇拜,“五姐,您刚刚可真厉害,我以前常听别人说什么有人嘴巴利索的比刀剑还戳人,现在可算是见识到了。” 玉娘被她说的不由失笑,“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些怪话你从哪里听来?” “真的真的!”金盏拼命点着头,“以前四姐还在那会,鲁婶和我说的,她说别看四姐嘴巴尖刺不饶人,那是老太爷来妓院——外头威风里边软,半点不顶事。哪像二姐呀,行事做派利利索索,一张嘴谁也不让。鲁婶夸二姐就是用的这话,我看现在您跟二姐都差不多了,这话合该夸您才是。” 金盏这里提的二姐,就是李家二姑娘丽娘,五年前被李妈妈以三百六十两子嫁去了外省,做了个绸缎商人的外室。也正是借着这份银钱,李妈妈才搬到了腊梅巷中独门独院的居住。 玉娘同这位二姐相处时日不多,毕竟她买来那会没多久人就嫁走了,算起来自己还是顶她的空呢。 只偶尔看着她陪绸缎商人来清平县内歇脚的时候见见面,不过待上一两晚就走,实在没有什么闲谈的机会。 清平县地处大运河边上,城门外五十里就是运河码头,凡是过往行商要去京中,都会路过此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要不,一个小县城哪来的百花十街、花娘游莺。 在玉娘模糊的记忆中,只依稀记得这位二姐回来时的行动,确实风风火火的不扭捏装相,说话也高声响语,和一贯为人谨慎小心的玉娘大不相同。 却不想今日金盏拿自己同她相提并论夸赞起来。 玉娘没高兴,反而抿齿紧咬起唇来,开始反思起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捋到最后,不禁哀悔一声,自己还是太显眼了。 许是四姐跳槽带来的紧张感太重,以至于她也压制不住躁火,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亦或是真觉着家里只能依靠起自己和福娘,有了底气,以至于她方才那样呵斥伙计、傍晚时分周转张家,外人看来好威风好利落,却忘了李妈妈心里该是怎么想的。 是觉着自己这个女儿果然得力,关键时候能撑得住家门,还是觉得自己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心眼鬼,往日本分都是装出来哄人的,俨然下一个四娘? 玉娘也不想把事情想得如此复杂,可她实在无法,身家性命全捏在别人手里的时候,是容不下一个大大咧咧没心眼的蠢人的。 春夜寂静,玉娘睁着眼望着床帐毫无睡意,她有心想学着电视剧里那样去李妈妈卧房外偷听些动静,总觉着李妈妈和鲁婶两人半夜会说些关于自己的心里话,可耳边紧挨着的就是福娘那熟睡的呼吸声。 两人挤在一张木床上歇息,外出那样的大动静是瞒不住人的,万一再闹出些是非来更麻烦。 电视剧里出了差错总能推脱躲过去,可现实中出了差错呢。 玉娘眨眨眼,放弃了自找死的想法。仰头望去,木床上的帐幔是旧年四姐那换下来的。 原本葱绿的颜色已经泛起了灰,倒是上面绣着的蝶恋花纹样还在,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绣的,蝴蝶绕花飞行展翅,动作栩栩如生,玉娘只隔着月色都能看清,怪不得李妈妈舍不得折卖,复又挂在她们的床上了。 是了,玉娘心想,连床帐子还有些用李妈妈都不会丢弃,何况是我这么一个能生财会管事的女儿呢。 第7章 困境 许是心里惦记着事,等到了窗外日光透进内室时,玉娘倒比躺在床外侧的福娘早醒来,可惜她赖不得床,外头还有一大摊子的麻烦事等着她呢,这事不解决,她就是想安睡都难。 早春还是遗留了些寒冬的凛冽,玉娘没披衣裳就起身,不自觉就打了一个寒颤,急忙将架子上的短袄披上,挪动着身子开始倒水洗漱。 多亏临睡前烧的那一壶大茶水,到现在虽说已经冰凉,可到底没结冰,玉娘凑合着还能用,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子小事把金盏叫起来干活。 论岁数她比妹妹福娘都还小呢,要是换成上辈子,才读小学三年级,玉娘平常使唤她都有些不落忍,还是让小孩再睡会吧。 只是用冷水洗漱实在难熬,直到外头鲁婶子都来小院敲门了,玉娘才堪堪整理完面容,连衣裳都还没换呢。 她正要答应着去开门,身后福娘却突然跳下床来拉住了她,手指头杵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出声,面色凝重道:“五姐,你来红了。” 来红,对于花娘们来说,算得上是件人生大事,这意味着果子成熟,可以采摘了。 稍微讲究一点的花楼里,姑娘们都是要捂到来红了才开始见客,这倒不是那些做妈妈的心善,而是这样命能活得长些,挣得银钱更多。 李妈妈虽然不像寻常妓馆那样招揽客户走量,可女儿来红之后,她也该开始挑选合适“女婿”,为自己挣上一笔养老钱了。 偏生是这个时候!偏生是这个时候! 玉娘牙关紧咬,怪不得她从昨天起就身子难受,原来是初潮将至,可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 李妈妈这会子正生病,家里乱糟糟的又没了生计,自己现在来红,不是正好提醒李妈妈,她这还有个闺女可以推出来打擂台吗。 外头运河还冻着不能通行,商人们自然不会来,县里的公子哥们呢,还年轻的耐不住烦闷外出寻乐去了,略有些年纪的也有了几房妻妾。 除开他们,剩下有财力梳拢她的,还能是谁。不外乎那些个有毛病爱折腾人的,亦或是胡子花白了取向变冭的,矮子里面挑将军罢了。 还没等玉娘反应过来,福娘推搡着她就往床边走,“别愣着了,快把下衣脱了换给我,咱们里头的衣裳都是一样的,别人看不出来。” 说着就叉手将两人裤子解下准备换上,玉娘往底下一看,果然见自己裤子上点点血迹,只是已经干涸,显然分量极少,以至于她醒来时都没发现异常。 “你这是……”玉娘还有些难以置信,她不信福娘不懂来红了对花娘的意义,哪怕李妈妈是她亲娘。 福娘却已换好了裤子卧在了床上,摆手语气轻松道:“这有什么,我帮不上别的忙,躺床上休息总还是能的,你快收拾好开门,别让鲁婶生疑。” 说完就学着她娘昨晚上的模样,也开始诶哟起来,配合着她那雪白的脸,倒真有几分说服力。 玉娘也不在这个时候拖沓,领了福娘的情就赶忙换好衣裳开了门,朝已经喊了好几声的鲁婶忧心道:“婶子快瞧瞧,六妹说她肚子难受,才起来就喊疼。” 比起干粗活肌肉壮硕的刘妈,鲁婶身形就苗条多了,她是跟着四姐常出门见人的婶子,脸上常带着笑,看着和气,行事却很利索。 进屋先是问了福娘几句,又翻开被子瞧了瞧,确认之后才喜气洋洋恭贺道:“不是什么病,是咱们六姐成人了,这是好事。等回头烫一壶吴宫黄酒,加些蜜糖喝了就不疼了,之前姑娘们来时都是这样好的。” 话是这样说,可在玉娘记忆里,酒有活血功能,除非喝醉死过去,不然对解痛无半点作用,甚至于还会加重肝脏负担,哪里就好。 所幸福娘眼下没来,大冷天的少喝点酒也无碍,横竖不出屋子吹风,能瞒过家里人就行。 正房里李妈妈还在安睡,玉娘也不敢打扰,只和鲁婶去了右边的书房,当着她的面拿黄铜钥匙开了柜,取出了底下账本。 亮格柜中间还有个能拉出来的抽屉,内里是系上了绳子的两吊钱,边上木匣子里还有散开了的一两百枚铜钱,抽屉最里面是用红布包裹齐整的三锭银元宝,上面还盖着东德昌金银铺造的五两印,并十几颗用剪子剪碎了大小不一的小银角。 “怎么就这些了!”玉娘从上到下摸看了个遍,差点把柜子给拆了还是有些难相信,这可是整个院子的家底,统共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两银? 噢,郑婆子昨天倒是还留下了二十两银子,就在边上放着。 可玉娘仔细瞧了,那四锭都是私人偷铸的元宝,灰突突还泛着红,一看就知道往里边掺了铜锡,成色顶天了也就七八成,折价只能算作十四十五两的样子。 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三十多两,李家院子如今六口,人吃马嚼的能撑多久? 怪不得李妈妈这么放心将钱柜钥匙交给她不怕人跑呢,三十多两可不够她活一辈子的。 鲁婶子是知道家底的,闻言不由得苦笑道:“五姐您怕是忘了,年前四姐不是惹了孙大爷生气,连元宵也没来过,少了好一笔进项。咱们院支出结账又都是按三节走的,年节才结得账,哪有多余的空。” 说到这,她瞅了瞅玉娘,“年底那会倒是有银子,可妈妈前段时间才给姑娘们做了新衣裳,四姐要参加宴席又特意打了几样新首饰。” “原本妈妈想着是把旧几样拿到金银铺去换款式的,可县丞黄老爷这几日下的席面,他是四姐才搭上的新客,万万不能怠慢,妈妈便吩咐了我去买时新的。我昨天去东厢房看过,首饰全带走了,连新衣裳都只剩下两件,下剩全是去年旧的……” 旧衣裳虽然也能当钱,可当铺哪有不压价的,与其折半,还不如修改修改尺寸,留着给她们姐几个穿呢,好歹也能充充场面,能穿出门的衣裳可都是好料子刺绣。 这一来二去的,支出的多,进来的少,家里可不就剩这么点银钱了,就这还没算上李妈妈今后买药看病的花费呢。 “要这么说,端午节时,咱们还得一次结交四个月的账?”玉娘搬来账簿,心里只想叹气,好家伙,合着连三十多两都没到,恐怕半年都未必能撑得过去。 第5节 她还是乐观了。 翻开账簿一瞧,账上家里吃的是二十八文一斤的细米,二十文一斤的白面;喝的是九十文一斤的片茶;烧的是三十文一斤的黑炭;点的是十三文一根的红烛,还不算额外的酱醋茶菜,时不时的鸡鸭鱼肉,供佛的新鲜果子,日常的棉布手帕,炙手熏衣的香料,雇人的月例银子…… 玉娘是学过打算盘的,这会拿起算盘珠子霹雳啪啦一算,顿时觉得头疼。 这里笼笼统统每月就要花上七两九钱,照这个花法,今年端午就可以和清平县人说再见了,李家上下包括大水缸里那两条鱼全都得饿死。 到那时候,别说她了,连福娘都躲不过去。 改革,必须得改革! 玉娘大刀阔斧的开始缩减用度,米面没必要挑那么好的,大冬天的鲜鱼也可以撤下,茶叶上好的留着待客,她们喝点散茶也行。 至于供佛的水果,玉娘犹豫片刻,干脆缩减到了三个,等撤下了六人平分,一人半个也算是补充新鲜维生素了。 这可不能怪她不心诚,她打穿过来时就时常祈求菩萨能帮她再穿回去,只是求了这些年也没个回应,想来是得靠自己了,想想也是,真要是有神佛,这年头求他拜她的有多少,救得过来么。 人还是得自救啊。 第8章 大夫 整整花了一个多时辰,玉娘才把账簿给理清楚,那边厢李妈妈也已经醒了,刘妈在抬水,鲁婶忙帮着伺候,见里面挤得很,李妈妈就没让玉娘进去,隔着门与她说话。 只是似乎病得还是很重,鲁婶从屋里出来时面色担忧道:“五姐,要不还是去请下处的许大夫过来瞧瞧吧,我看妈妈的病实在不小。” 鲁婶是李妈妈落户到清平县后雇来的人,距今已有七八年了,待在李妈妈身边的时间比玉娘还要长些,感情自不必多说,每月雇银也是院里最高的,足有一两银子。 这可比寻常县里雇工贵多了,成年男子每日也不过才挣三十余文,刘妈那样干粗活也才五百钱,只鲁婶一半工钱,就这还不算额外出门的赏钱及日常包了的开销,省吃俭用一些,鲁婶一年就能攒十两银,可以买五个玉娘呢。 这样的好工作,包吃包住不算外年底还额外发红包,鲁婶哪里肯让公司倒闭,比起毛还没长齐全的玉娘,她更信任李妈妈。 更别说鲁婶心里隐藏着的猜忌,担心到底玉娘只是个买来的女儿,她还真怕这会子趁李妈妈生了病,玉娘生出干脆拖着让李妈妈一病归了西,好接手这幅家业的心思来。 毕竟已经有了个四姐荣娘的例子在,谁知道五姐是不是也心动了。 出乎她意料外,素日抠门的玉娘半点磕巴也没就点头同意了,“我也这么想着,妈妈往日吃的那些安神丸,活络丹只不过是头疼治头,脚疼医脚的丸药,到底治不了根,要我说,就请个有名的大夫正式来瞧瞧,一剂药吃了说不准就除了根。” 这里提的名医,就是下处的许大夫了。下处是东门里的一处小巷子,只是比腊梅巷更远更偏,快靠近城门角了,地势也低。 县里常有人说若是买房买到了这里,可真是下下处,又说这样的地界连下脚之处也没有,久而久之,这里就被叫做了下处,原本的巷子名倒是没人知道了。 许大夫年已耳顺,头发全白,原本只是个会开平安药的大夫,医术平平,所以才居住在了此处,收费也便宜。 可令人纳罕的是,随着他的年纪增长,医术竟也高明了起来。 年轻的时候还没什么,后来就为着他老的缘故,那些官宦人家的女眷病了就常请他进内院诊治,又因花费便宜,十街上花娘生了重病也愿意由他开药。 许是经手的病人多了,累积的病例也多了,许大夫的医术在六十岁时便大有长进,成了一位在妇人科上擅治的圣手,名气都传到外省去了,还有人专程请他去都中扬名。 只是他家里儿女早先都已亡故,只留下一个孙子照看,所以不肯应邀,还留在下处屋地。 “不过请医的事,还是得和妈妈说一声,虽然妈妈病着,家里的大事小情还是要告知妈妈的。”玉娘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她是看惯了电视剧的,知道当领导的不管嘴上说着要放权,可要是底下人真背着他偷偷摸摸干事,管保心里头有膈应。 鲁婶得了玉娘的保证,心下担忧也消散了许多,答应一声就转身往屋里去回话,不多时仍旧皱着脸出来摇头道:“妈妈说家里银钱正急着用,哪里还要去请大夫,她再忍忍就好了。” 这话怎么说的,就是再缺也没法缺看病的钱呀。 玉娘眼珠一转,就想到了劝说办法,冲门内高声道:“不单只是给妈妈看,我想着福娘也难受着,她身子弱,干脆请了大夫一并来看吧,家里这些钱还是有的。” “什么?福娘病了?”一提起福娘,屋内的李妈妈顿时焦急起来问道:“是风寒么?” 鲁婶答道:“不是病,是六姑娘成人了。” “噢,噢,成人了,这样啊……那就请大夫吧。”李妈妈这回没有拒绝,点头就同意了下来,还忍着痛叮嘱玉娘道,“五姐,去请许大夫过来瞧吧,他最擅长妇人科了。先让他去瞧你妹妹。福娘还年轻,比不得我,活了这么久就是一时死了也无憾的,她小小年纪种下了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这就是亲娘啊,玉娘听着里边虚弱的声音感叹道。之前几个女儿来月信不过就是土方子偏方,一提起亲闺女生病立马就肯去请医生,自己倒宁愿搁在后边,李妈妈对福娘的心意倒真。 ------ 下处离十街不远,没一会子,鲁婶就将许大夫请了过来,身后跟着的那个提药箱的就是他孙子许济之,和金盏差不多年纪,头发却已经长长了,学着大人扎起了发髻。 每回许大夫来十街看病时,总会带着他孙子,偏他人小又爱装个大人不苟言笑的模样,十街里哪家花娘没逗过他,只是近年长大了才行为收敛些。 玉娘和他也不陌生,说句玩笑话,这小孩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呢,五年前个还没有门槛高,又矮又圆乎。 许久未见,人确实抽条长高了,只是不像他爷爷那样亲和爱笑,只板着张脸,端端正正的随爷爷和玉娘见礼。 玉娘忍着笑也福了一福,“许大夫好,许小大夫好,妈妈请您先去给我妹子看看,她一早起来就说有些难受,倒不是很疼,只是妈妈素来溺爱我这妹妹,一时慌了神。她现下又病着,您去瞧瞧,若是没什么大碍也请开两剂药,好让妈妈宽心。” 许大夫多聪明,一听就听出来了玉娘的意思,待按过福娘脉息后就笑着抚须道:“六姑娘倒不是什么病,只是先天气血不足,是娘胎里的老毛病。依我看倒不用猛药,开个益气养生补血汤,手脚冰冷时就煮一副,用生姜大枣煎服,喝个两三天就好了。” “多谢许大夫,还请再去看看李妈妈,两边的药一起写了我好拿去生药铺子买药。”玉娘闻言心下一松,赶忙又让鲁婶送他两去了正房,自己留下空当来好换衣服。 福娘早替她预备好了,趁着上午的时候用细棉布缝了两层在里裤上,这会正好躲在被子里换上,一面又取笑她道:“既然五姐你也大了,等过了这些日子,想来也是要嫁人的,我已替你挑好了汉子,要我说,不如嫁给许大夫孙子好了。” 玉娘对此半点兴趣也无,趁着空收拾衣裳,“他才多大,和我差着三四岁呢,真等着他娶我,全家还不得饿死。” “那有什么,年纪小点好,会疼人呀。他爷爷和妈的关系又熟,真求亲妈妈碍着往日看病的情意说不准就答应了,他家又没有什么刁钻的婆婆小姑子,多好的人选哟。”福娘一一数着优点,倒像是真在说媒。 见玉娘摇着头还是拒绝,福娘疑惑道:“难道你还看上了别的汉子?咱们这还有什么好的?” 她们姊妹平日里只在这隔院里,就是出门也跟着婶子婆子,哪有什么见外人的机会,除开在十街上做活的伙计,剩下的就只有许大夫和他孙子这两个男人了。 玉娘自然不是芳心暗许别人,她看福娘还不依不饶的问着缘由,干脆道:“这有什么好的,与其嫁他,倒不如嫁给他爷爷。” “一来许大夫年纪大了自然不会有什么花头,二来他的医术也好想来挣得也多,三来嘛,我这嫁过去就能白捡个大孙子养老,多划算。” 她见福娘没话说,还以为是被自己震慑到,哪想身后传来响动,一回头,玉娘就看见她大孙子站在窗外神情复杂的望着自己,手里还捏着两张药方。 玉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在上辈子社死的场面经过多少回了,别说许济之这么个娃娃,就是许大夫在现场,她也……也……也能若无其事。 这会子扬起笑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上前道:“这是许大夫开的药方么?” 许济之或许也从未见过这样厚脸皮的女子,再板着的脸也破了防,想说话又憋了回去,低着头再三才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声,“嗯。” 他爷爷担心李妈妈会添改方子,乱了药性,索性在书房写了药方就直接让他送来,没想到才到门口就听见了石破天惊的一段话来。 玉娘接过纸张,叠成四四方方的模样掷向身后头闷声偷笑的小混蛋,快别笑了,以为压低了声音别人就听不见么。 她干咳着自己走了出去,只当自己没听见屋里的笑声,转移话题道:“我妈妈的病症许大夫是怎么说的?严重吗?从昨天起妈妈就病在床上茶饭也吃不进去,看着实在吓人。” 许济之面色更古怪了,刚想说话,却见刘妈站在院墙拐角朝玉娘大声嚷嚷,“五姐,许大夫已经开了方子,妈妈让鲁嫂子去药铺买药,这诊金药钱现等着你去称呢。” 这是正经大事,刘妈催得紧,玉娘也不好再和许济之闲聊,急忙忙就往书房里走去,只是心底对他刚刚的神情有些疑惑,先压在心里不提。 看过两人,许大夫的诊金倒是一如既往的便宜,只花了二百文,只是买药的钱就贵多了。 福娘那一堆还好说,不过只是些红枣枸杞、白术当归,买上十天喝的也才几十文,可李妈妈那药方上什么人参肉桂,灵芝燕窝,直看得玉娘心惊肉跳。 她捂着药方苦笑道:“我的菩萨佛祖,这样的东西,就是四姐在时,恐怕我们也吃不起呀。” 怪不得说穷人生不起病,随便一个病就能拖垮一个家庭。 李家在眼下已经不算穷了,纵使没了四姐,还有房舍首饰,仆妇和丫头。可饶是这样,也撑不起李妈妈的几幅药钱。 只是人命大如天,再俭省也得去买。 玉娘一边抽着气,一边将前日郑婆子带来的那二十两银子拿手帕包了交给鲁婶。 郑重交代她道:“婶子这回买药别去生药铺子了,那里药材不过是给咱们平民老百姓吃的,东西寻常,就是人参也不过几年龄。这回要救命,得买好药,干脆去县前大街那的孙记药铺去买。” “那里临着衙门,你去了再提一提大姐夫,掌柜的就是不折卖也不会往贵了坑人。”玉娘又叮嘱了一句,能在县衙那的黄金地段买房开铺子,玉娘相信做掌柜的会是个聪明人。 站在院门口,望着鲁婶远去的背影,玉娘心里的急迫感越发明显,全家的家当不过才三十五两四钱五十三文,现下将将出去了一半,若是李妈妈的病没法速愈,就是她再能节省也只剩下梳拢出门这条路了。 出路,出路究竟在哪呢! 第9章 药方 玉娘倚靠着木门苦思冥想,忽然间就被眼前冒出的头颅吓了一跳,差点就要躲到门后拿门栓了,听见熟悉的笑才发现原来是宋家小七。 玉娘握拳狠捶了她一下,“坏丫头,你吓了我一大跳。” 小七比玉娘个子矮些,脚下又穿着她娘亲自纳的红绸如意千层底,走起路来不仔细听还真听不见脚步声。 她笑嘻嘻的仰着头道:“你又发什么愣,难道还有什么烦心的?才刚我娘还夸你哩,说了不得,李家五姑娘当起家来了,以后怕是就你来撑门户。” “这有什么好的,又不是都成了我的私房,家里人吃马嚼,算得人头疼。”玉娘自不会和她说起钱财的事,只是谈算账的苦处。 “这倒是,”小七信了她的话,也皱眉苦恼道:“我也最恨算账了,乱七八糟的还不能错个一点半点,偏生我娘逼着我学,三天两头的拿着账本簿子让我打算盘珠子。” 那一连串的数字,算得她脑袋都快晕了。 玉娘戳了戳她鼓起的腮帮子,恨其不争道:“宋妈也是为了你好,你是她亲生女儿,将来宋家还不是交到你手里,现下不学着算账,难不成你还想娶个管家帮你忙不成。” 小七闻言就抱上了玉娘的腰,笑道:“要别人干什么,我娶了你不就成了,咱们百花十街上独你算盘珠子打得最快,我娘都说你是管家的一把好手,要不然干脆就嫁到我家去好了,新嫁娘回门才走几步路。” “去去去,人还没我高,想得倒挺美。”玉娘扒拉开搂的死紧的胳膊,没好气的教训人。 “怎么,你看不上我家,难不成你也想找个官帽子?”小七皱起鼻头怀疑道:“该不会四姐真攀上了县丞老爷了吧?” ??? 玉娘有些震惊,这事小七又是打哪里知道的,不是只传出了四姐跳槽的消息么。 小七得意叉着腰,“这还用猜吗,你不知道,黑鸨子把荣娘换院的事传得满大街都听说了,怕不是和尚姑子们也听了一耳朵。她既然换院,大家自然都想知道为什么,那天县丞老爷请客参宴的人也不少,可不就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小七忽然扭捏起来,眼神往下飘忽支支吾吾道:“就连我娘都让我过来打听打听,她说十街上都传遍了,想让我问问……那个……这个……李妈妈是怎么教的,连县丞老爷都迷上你家姑娘了。” 许是知道这话问的唐突,她连忙解释道:“这是我娘让我问的,不是我想问的。我也知道这肯定是你家的秘法,她抠门惯了,空着手就想套白狼,哪有这么轻易就把压箱底的本事往外传的,至少也得百金吧。” 玉娘一听就想笑,好家伙,这都已经传出她们家有秘法了,真够能猜的。有真有什么秘法,何苦她现在还为了银钱的事情烦心。 等等—— 玉娘突然顿住了身子,和小七再三确认道:“你是说,满十街的人都在猜李妈妈有什么能攀上贵人的法子?” “嗯,可不是,不止咱们花街,连码头那的散户恐怕都在猜呢,你想想,你家大姐做了主薄家张衙内的妾,你家四姐又做了县丞老爷的身边人,清平县拢共戴官帽子的才几个呀,都快被一网打尽了。” 是呀,玉娘也不禁点着头赞同,这样一看确实如此。 玉娘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年头官老爷的地位,那可是县丞老爷啊。寻常百姓别说见面了,怕是听都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姓。 托郑婆子宣传的福,四姐赴的是县丞老爷的宴席这事,恐怕大半个县城都知道了,能和县丞这两字搭上边,在别人眼里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更别说在县丞宴席上闹事,这可不是不相干的人能做出来的,再想想大姐的婚事,谁不觉得李家女厉害。 可怎么就她家姑娘出众呢,娇娘荣娘不也是买来的么,和其他姑娘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第6节 凡事最怕深思,聪明人最容易想多。 玉娘欢喜得揉搓着小七的脑袋,感觉她往日聒噪的嘴今天格外悦耳。 终于,自己终于找出了一条活路! 现代还有人报班学怎么做网红自媒体的呢,放在古代,自然更有人愿意,这年头权就是钱,钱可不一定能搭上权来。 别说百金,若是李妈妈真有能搭上贵人的法子,怕连千金都有人送来求学。 不过嘛,玉娘心里也清楚,自家李妈妈是没这本事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被郑婆子气到发病。 可凡事要是换个角度说,就不一样了。 大姐确实嫁给了张衙内,四姐确实赴的县丞宴,她们也的的确确是从李家院学出来的姑娘,这总没撒谎。 十街里可不只有她们这家,花娘多着呢,总有人愿意花钱来培训培训的,哪怕接触不到县丞老爷也不吃亏,反正玉娘开价便宜。 用不着什么百金百银的,一口价,五钱银子一个月,觉得值就再续,充一年再送一个月。 她这想法一出,就听得小七龇牙咧嘴,看她的眼神都复杂起来,“好呀,怪不得李妈让你管家呢,还真会计算。” “你甭说这个,就问这消息一出,大家愿不愿意来吧。”玉娘做着调研。 “这个嘛,我娘肯定是不乐意的,她才舍不得花钱呢。但是我那些姐姐们说不定想试试,横竖一个月才五钱,哪怕学不到东西,蹭个名气也好。” “如今四姐身价贵得很,请她唱曲恐怕未必能来,有个同教学出来的花娘唱唱,那些商人郎君们想来也愿意请。”小七认真想了想,竟然发现自己也心动了。 若不是知道这是玉娘现想的,她还真以为这是李妈妈深思熟虑的法子呢。戳在了花娘的心头处,谁不愿意能攀上高枝做个良家呢,再不就是多挣些银子好赎身的,除了憨吃好色的,其他花娘哪个不为自己将来打算。 现花一笔进学,这买卖值。 很好,玉娘满意的颔首,连素来抠门的宋家姑娘们都心动,想来其他院也是如此,她也不用贪多,每月收上五六个,这就是稳定的三两收入;若是十个,那就是五两;一百个,那就是—— 玉娘压下了幻想,冷静冷静,哪来的一百个,顶天了能有十来个都算多了,况且这培训班贵精不贵多,收的就是少数,多了那就不值钱了。 这招人的事还得委托小七去做,也只有她那裤腰带般宽松的嘴说出来的话才有人信服,须知真佛也得有人请哩,自己巴巴凑上门的可不是什么好神仙。 果然,小七喇叭花的名字是真没取错,才一下午就有好几家院里的花娘打发了身边的丫头过来,羞羞怯怯的问玉娘李家院是否真的招人。 玉娘不着急,反而拿乔起来,犹豫道:“这……这只是玩笑话,是我先前和宋家七姑娘玩闹时提的一嘴,并不当真,李妈妈还不知道此事呢。” 她这么一否认,倒像是真的了,连最外头的迎春巷都遣人来询问,更有几个挂单在酒楼茶馆的散众,得知了此事也亲自捧着铜钱上门来求,看得金盏在旁边瞪大了眼,“五姐,你怎么白送的钱也不收哇。” “你不懂,”玉娘摇摇头,就是不收别人才信呢,要的就是这欲拒还迎的姿态。 她瞧瞧纸上记载的名姓也够一页纸了,就让金盏关门落锁不再接客,自己拿着东西去了李妈妈房中。 玉娘将自己今天的设想和盘托出道:“实在是不敢瞒妈妈,咱们家四姐这一走就再没了进项。我和妹妹年轻,又没怎么学过曲儿,就是现赶着出门也得些日子,中间的空当至少也要几十两的银子凑,所以我才和隔壁宋家的小七开玩笑,说收她进学每月收个几钱银子,多少也能填补填补家里。” “只是说话时不知被谁给听到,一时都传开不少人都信以为真上门询问,我想着,既然来都来了,这会子说没有反而惹人厌烦,妈妈您要不看看,挑几个十街上的,大家混过这一个月也就是了,这只是我的想头,妈妈您千万别怪罪。” 李妈妈原本还只是卧在床上,此刻一听激动地仰起了身子,拉着玉娘的手拍掌道:“好孩子,这是个极好的主意。为娘的如今才知道你的心,在这个时候你还想着法子,叫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会怪你。” 她拍着手思索片刻道:“只是,你既然想着了这个好主意,怎么偏又误过去。依我看,倒是正经的办起来也好。” 李妈妈忽地冷笑了一声,“黑鸨子以为抢了一个就是她永久基业了不成,我既然能养出一个荣娘,就能再养出十个荣娘来!这会我们还就收定了,认认真真挑几个,把名声传扬出去,我就不信了,没有她这个郑屠户,咱们就吃不了带毛猪!” 玉娘看着来了精气神一口干完药汤的李妈妈,不由得佩服起她来。 那药隔着一米远都能闻到苦味来,李妈妈竟然能面不改色的灌下去,光凭这忍耐力就够她们学习得了。 李妈妈就是李家的顶天柱,见着她状态好了,连小丫头金盏都欢喜起来,出房门还和玉娘高兴道:“五姐,那许大夫还真的是神医咧,一贴药下去妈妈就好了。” “是啊,真是神医。”玉娘感激得不行,站在正房门外就双手合十朝着西边拜了又拜,从门里望去,只见玉娘的背影里都透露着虔诚。 ------------------ “爷爷,李娘子的药方上,她明明不是体虚需补,也不需要扶正固本,怎么您反倒加上那些东西?”许济之憋了一路,回到家里就忍不住询问爷爷道。 他自幼受爷爷教导医理,两三岁开始背药歌,七八岁就会看药方,才刚旁观他爷爷写药方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不过是补气养神的方子,哪用得着肉桂燕窝,更别提那些人参灵芝了。 往日给十街上开药,不都是尽量挑拣价格更便宜的药材么,怎么今日反倒变了。 许大夫不慌不忙地捋了捋自己那花白的长须,看着还年轻的藏不住心思的孙子摇头道:“你小子会看什么药方?依我看,你还有的学呢。” 许大夫心里门清,知道自己年过六十才名声远扬的缘由,那可不单单只是会看病而已。 会治病的大夫多了去了,能有几个被称为名医。 “我不会看药方,却能看脸色,那李家五姑娘面色惨白眉头紧锁,显然是压力过大,看到您药方上的药材又添担忧,恐伤肾、忧伤肺,再这样下去,过不上几天她就该发重病了。”许济之皱眉道,医者仁心,哪怕这个五姑娘为人轻浮,他也不该见死不救。 “要是她真生了病,说不准对她还是件好事。”许大夫意味深长道,随手将药钱丢入瓦罐之中。 第10章 荣娘 “什么!” 听着丫头梅香的话,郑家院里噼里啪啦就是一阵瓷器响。 郑婆子整张脸拉得比驴还长,面庞气得紫青,没得撒气,顿时就将桌上茶具摔了个粉碎。 原先她听人说见着了李家仆妇跑去买药时还称心如意,觉着只怕真把个胖头鹊给气死了才好,哪想到没过多久,就耳闻得李家放出风来,说要招几个年轻貌美的花娘研学时新唱曲来。 隐隐约约间还提了一两句,说什么如今衙门老爷们就爱听这种曲子,之前的都老套了之类的话语。 郑婆子混迹行当多年,哪里看不出这传言的用意,这是借着官老爷的势抬自己家的门面呢。 好啊,还真被这几条小泥鳅给钻出一条路来了。 郑婆子不想旁人,眼前第一时间就浮现出当日上门时站出来的那个小丫头来,凭她牙尖嘴利的本事,总觉着这里或多或少有她掺和,啐了一口咒骂道:“小浪蹄子,可别落在我手里,不然我非要你个死。” “哟,妈妈这是受了谁的气,气成这样?”荣娘换好了衣裳刚准备出门,就听见郑婆子在那赌咒发誓要人不得好死,不由好奇起来。 郑家院子坐落在县前大街上,确实比李家要富贵得多,这地方紧挨着酒楼铺子绸缎庄,热闹自不必多提,离县衙门也比其他地方近。 因此荣娘接了帖子出门,倒比原先在十街上更方便些,哪怕天黑了也不担心,这会正好是花朝节的席面,门口已经有轿马等候着了。 见到是荣娘,郑婆子马脸顿时换了笑模样,态度轻和得不像话,“哎呀,荣姐儿,你还不知道呢,你原先那个家里倒是藏着能人,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想着收姑娘开馆子了,还说那先生之前教过你呢。” “哪来的什么先生,”荣娘嗤笑了一声,“老不死的恨不得全家银钱都供着她亲女儿,好养出一个千金大小姐来,哪里有闲钱还替我们去请先生。是她自己动手教的,不过就是月琴琵琶,曲子也是现成的,这样也敢收人?” 见着荣娘话语里对李家的愤恨,郑婆子脸上笑意越发浓厚,连黑眉毛都滑稽似的连在了一起,“啧啧啧,可不是,我都替你不平的慌,钱是你挣的,却是她亲女儿在花,换了谁谁能舒服。也不过就是养了你几年,吃喝早挣回来了,还欠她什么。” “荣姐儿,我倒是想问问,你底下还有几个妹妹来着?”郑婆子像是随口问着话。 “还有两个,老五玉姐和我一样,也是买来的,一根老实不出头的木头桩子,倒是最底下那个,就是她亲生的女儿,叫什么福姐的。”荣娘冷淡道:“也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取了这个名,小丫头子仔细将来折了福,病怏怏的一看就不是个长命相。” 郑婆子听她的话,又和梅香的话有些合不上,“恐怕你是看错人了,我听梅香说,现如今管家的就是李家五姑娘,昨儿还把几个伙计给骂走了,脾气火爆得像炭,可不是什么老实头。” “是么?”荣娘诧异的挑了挑眉,又兴趣缺缺的抛在了脑后,“那她倒是变机灵了,这也搭不上咱们,妈妈,时候不早了,我该——” 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宝珠给拦腰截断,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穿着桃红红的袄子倚靠着门边嘲笑道:“得了吧,现在还装相,什么搭不上,等你那老子娘再教出几个姑娘来,咱们家只怕也要去喝西北风喽。” “贼多嘴的小蹄子,有你什么事,还不赶紧陪着你姐姐出门去!”郑婆子对荣娘亲热,可对家里其他女儿却没好语气,登时就训斥道。 这是郑婆子养的姑娘,在郑家里排序可巧也是老四,只是她这个四娘可比李家的四娘差远了,相貌堪堪只算个清秀,内里更是一团草包。 为着荣娘过来抢了她的序号,这几日脸色就没好过,横不是竖不是的,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敢和郑婆子回嘴:“她是我什么姐姐,名姓都还不一样呢。” “小畜生,你还敢说!”郑婆子当即就大怒起来,起身扬手准备赏她个耳刮子。 “妈妈可别,”荣娘冷眼看着穿着一身新的郑宝珠,嘴角扯起一抹笑道:“今天晚上是正经摆宴,黄老爷早就说了,只大家自己个的家里人过去聚聚,宝珠既然不认我这个姐姐,那她算谁家的,算客还是算奴?要我说也别委屈了她,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去罢。” 说完没等郑婆子再拦话,荣娘轻飘飘甩下一句“时候也不早了,别让黄老爷等急了”就转身离开,步子却迈得并不快,磨磨蹭蹭走到大门口时听见屋里宝珠杀猪似的哭喊,荣娘这才心满意足的加快了步伐。 刚才郑老鸨隔着宝珠两三米远,哪里像是要真打人,不过糊弄她这个外人而已。现下去不了宴席,郑婆子才真动起手来,听那脆响,荣娘就知道这手劲轻不了。 哼,死丫头,还敢和我斗,我让你两三天吃不下一口饭去! 第11章 席面 这年头的花朝节虽然不放假,可也是正儿八经的节日,又有迎接花神娘娘的名头在,还能借此踏青游园赏花,因此很受闺阁女儿们的喜欢,都当是正经大节庆贺,以至于都快和七夕一样被专称为女儿节了。 十街里有相好的人家,或是去他家中参宴饮酒,或是自己家里摆宴邀友,从街头到巷尾都十分喧哗。 李家自然也摆了宴席,为着李妈妈病愈,六姑娘福娘成人这两桩喜事,李妈妈特意发了话,让玉娘别省钱,从桃花源酒楼订起一桌席面来。 虽然没到最上等那十两银子一桌的档次,可也比寻常家常烧菜看着有水准的多,四盘果碟四道凉菜四道热菜收尾一道甜汤,全是酒楼大师傅现做好了让伙计挑来的,离得近速度快,送到了上桌还冒着热乎气。 因为天气冷,宴席没设在院里,而是选中了正房中央,抬来八仙桌,李妈妈独坐主位,福娘和玉娘陪坐两边,鲁婶刘妈在她们下首。 许是李妈妈今个真的高兴,没再在意规矩,看着金盏也说了句好可怜见的,干干巴巴小菜秧子,让她也坐在了桌尾,李家六口人齐齐整整的都吃上了席面。 果碟凉菜其实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市面上的菜式,蜜饯甜糕,枣子花饼,切肉熏鸡,鹅掌鸭舌,倒是热菜看出了大师傅的水平,一道葱烧鲜鱼和一道莲花鸭,都是桃花源酒楼的特色招牌菜,玉娘同福娘也没吃过几回,更别提其他人了,这次难得一尝,众人都十分高兴。 只是酒席上桌,自然少不了开场话语,见李妈妈还在长谈阔论,似乎没半个时辰止不住口的模样,金盏不由得就眼巴巴望向了玉娘。 玉娘也挡不住金盏那渴求的眼光,况且她也饿。 自己上辈子就最恨那些个说什么开会只讲三个点,每个点又有三小点的人了,这会见李妈妈也有那样的趋势,忙上前为李妈妈把盏倒酒劝道:“妈妈这回可算是大好了,您就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跨海桥,缺了谁都不能少了您,我们这几天觉都睡不踏实,可喜妈妈痊愈,这是才烫好了的东阳米酒,我敬妈妈一杯。” 被玉娘这么一打岔,李妈妈顺手就接下酒杯,她老人家说了半天其实也口渴,被打断了话头也没生气,只推着玉娘入座道:“我的儿,你也吃去,咱们今天热热闹闹的庆祝庆祝。” 瞧李妈妈真个抬起了筷子,众人这才敢也跟着开吃起来。还真不愧为招牌,鱼肉鲜嫩鸭肉软烂,再配上甜口米酒,即使花了二两六钱银子也配得上,玉娘强忍着心痛加快了速度,能多吃点就不算亏。 许是这招好用,接下来不用玉娘,其他人也开始接二连三向李妈妈敬起酒来,先是打通关,再是划拳,几轮下来,就是最擅长猜拳的福娘也被狠灌了好几杯,粉面红腮的捂着酒杯只嚷头晕。 酒桌上气氛热涨,鲁婶刘妈喝得最多,听着外头丝竹声乐远远传来,酒精许是麻痹了鲁婶,往日精明的她这会半带遗憾道:“可惜荣娘不在,要是这会她能弹个月琴,管保把边上人都比下去,就是咱们喝酒,也更有滋味。” 话一脱口,就看桌上人吃惊的眼神,鲁婶自知失口,慌忙解释道:“不过咱们家五姐六姐自幼聪慧,想来也会弹几首,只怕比荣娘还要高明呢,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耳福。” “她们两就算了,”出人意料,李妈妈今日像是额外高兴,面色没恼,反而笑意连连的指着自己两个女儿,“当初教的时候就没正经让她们两也学,只怕连一套曲子都不会,还是等过上几日,我请了教学师傅来学了再弹给你听。” 见李妈妈没为提及荣娘的事生气,鲁婶子轻舒口气,连举酒来应和道,“那是,那我就等着过几天赏鉴了。” 玉娘却奇怪,当初四姐学月琴的时候,也没见李妈妈外处请人去,不是她亲自教学的么?这会子又能请谁? 清平县不过只是个小小县城,有名的乐器师傅几乎都在城中,能出头的还不就是街面上几个花娘,若是请了她们,又怎么好收人钱财。 玉娘揉了揉自己温热的脸庞,东阳酒度数不算低,后劲也大,饶是她往桌子底下都丢第三块湿帕子了也还是喝得有些醉,她强打起精神,端起酒杯又敬李妈妈道:“妈妈请再喝一杯酒吧。等过几日外头的人求学过来,只怕妈妈就不得闲了。对了,不知妈妈已经挑好了人选没有,我这里也好派金盏送帖子去。” “你那张纸上的人名我都看了,”李妈妈摇着头,像是有些不满意,“都是些庸脂俗粉,往常我见着都笨的很,哪里配来咱们家学东西。” 这—— 玉娘刚想提醒,若是不收人可哪来的钱呢?刚刚那顿饭又糟了不少银子,再没进项,家里面可真就没什么存粮了。 李妈妈也看见了玉娘犹豫的表情,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知道你在愁什么,这样,宋老鼠家的小七素日不是与你关系好么,就收下个她,前头迎春巷里喜麻雀家也收一个,我还欠他们家个人情呢。” 第7节 “再有……”李妈妈抬首示意玉娘去看这一桌的饭菜,“明日桃花源的伙计过来取碗碟,你让他和武掌柜捎句话,就说让武掌柜帮我掌掌眼,瞧瞧他楼里有没有新来的巧嘴姑娘,要是有就荐一个来。收下这三个,再有你和你妹妹两人也够用了。” “至于费用,你原先的五钱一月实在太低,和她们说清楚喽,二两银子一个月,我这回可是要请有真本事的人来的,别来糊弄鬼。” “可那师父……”玉娘悄悄提醒李妈妈,价格一下翻了四倍,若是没有什么来头和技艺,只怕自家招牌都要被人砸烂。 李妈妈没有回答玉娘的话,反而一脸期待地笑了起来,“人已经在路上了,今年端午,我要让李家名震清平!” ------------- 玉娘回到房中时还在那里想,李妈妈是何时去派人请这个先生的呢?自从她病了之后,院里头也没见过人出过远门,更别说那先生究竟又是谁了。 能让李妈妈放话出去,二两银子一个月的收人,总不可能是什么无名之辈吧。 她还在那思索,福娘却已经高兴了起来,躺在床上畅想着自己之后能有三个姐妹相伴的日常了。 说起来,玉娘这个六妹比自己还要可怜些,虽然是李妈妈的亲生女儿,却不像隔壁宋院的小七那样自在,可以到处疯跑闲逛,有时连城外也能去一回。 为着福娘的身子单薄,李妈妈看着这个女儿跟看自己眼珠子似的,宝贝得很,只让福娘待在西厢房中,或是后院玩耍,没怎么让她出过门。 就是玉娘,时不时还能被荣娘派出去在家门口买买水粉胭脂的,节日时还能去趟大姐夫家跑腿送送东西,哪像福娘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成日家见面的,除了李家这六口人,竟找不出旁的来。 小时候倒是见过姑姑庵的尼姑,可等着识字了之后就断了联系,李妈妈担心把亲女儿养得移情了哩,和她们呆久了也变成个小尼姑去庙里,那可不是个好地方,李妈妈干脆利落的就卸磨杀了驴。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福娘对玉娘的感情才如此深厚,毕竟这可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总不能反和一直臭脸不爱搭理她的四姐玩吧。 这回得知又来三个,福娘实在高兴,喝醉了的身子软绵绵地躺在床榻上,眼珠子却转来转去没个停,兴奋得实在不行,“玉娘,你说妈妈会让她们也住在这儿吗。” “这不可能。”玉娘扫视着小小的屋子,西厢房才多大,塞下她们两外带一个金盏就已经够挤了,哪还能再塞三个,“我估计,要么把荣娘的屋子收拾出来,要么就是只管教,不管住宿和餐食。” 其实玉娘倒是对李妈妈那么坚信自己能收三个人报以怀疑,她实在没法想象那几人真会乖乖的把银子交上来去学,不知道是谁教的课程,哪怕李妈妈的名声在这儿,可宋妈那么小气抠门的一个人,她能愿意? 那桃花源酒楼里的散众姑娘,她又哪来的钱? 怀着一肚子的疑惑,玉娘沉沉睡去,睡梦中还在打着算盘珠子,计算着真要是没人上门,一两银子如何能撑过一个月。 第12章 昙花 等到了第二日,酒楼一大一小两个伙计上门来取碗碟时,便是玉娘开了院门前去接应,刘妈鲁婶去正房收拾碗碟、 说来奇怪,许是为着前段时间患难见了真情,也可能是生病事多松懈了,李妈妈对玉娘的看管比着以前放松了许多,竟然没派人跟着玉娘,真个就放她一个人在院门口和人说话。 也不怕我真跑了,玉娘心里嘀咕着,浑身打个激灵,只觉自己是不是斯德哥尔摩了,没被人看着还不舒坦。 她晃晃脑子,把乱七八糟扔到了脑后,看着穿青布衫裤,腰里缠着粗褐布手巾的两人,照昨晚李妈妈的话转述了一遍。 那年纪大的浑然不记在心上,只一个劲的往玉娘脸上瞅,似乎能看一眼也是赚的,舔着脸和玉娘套话,“小娘子叫什么名呀,怎么妈妈单派你一个人出来,也忒不心疼人了。” 玉娘没理会他,横竖街上都是认识的人,要是敢动手,嚷嚷一句就能聚众把他打成个猪头。 再者,玉娘手边上就是胳膊粗的门栓棍子,说话难听些操起棍子就能揍人,屋里边还有刘妈呢,不怕打不过。 年轻的伙计倒是机灵,黑黑的脸庞还长着青茬小胡须,办事却比大的牢靠,拦着人教训道:“韩哥怕是又喝醉酒了,嘴里喷粪呢,快和我一起抬了盒子回家。” 边强压着韩伙计哈腰道歉,边和玉娘说会把话带到,等着拿了抬盒就赶紧带人离开。 到了下午他便一个人来到院门外,眼神规规矩矩的没往人身上看,只隔着门槛和玉娘说话,“麻烦姐姐告诉贵院妈妈一声,掌柜的今天特意挑了一天,现下已经选好了人,才十五岁,是今年年初跟着她亲姐姐来的酒楼,来历清白得很,也是咱们知根知底的熟人,就是手上手艺还差了些,这回正好跟着妈妈好好学学。” 他从怀里取出个荷包,谨慎得只提着绳子隔空递给玉娘道:“这是我叔叔先预付的一个月费用,让我交给李妈妈,等您这里师傅到了,再派人和酒楼说一声,我们这就把人送来。” 玉娘嗯了一声,看那伙计又犹犹豫豫的不肯走,磨蹭着鞋面好一会才尴尬开口道:“老韩是个老光棍,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漂亮姑娘,姐姐您可千万别和他计较,只求看在荷包的面上。” 玉娘愣了愣,见那伙计刺溜一下跑没影了才反应过来,他是为上午另外一个人眼神不规矩的事道歉。 怪不得能主事呢,连玉娘当时轻微的情绪都察觉到了。 她捏了捏荷包,里头鼓鼓囊囊的,重量却很轻。倒出来一瞧,除了两颗约一两重的银锞子外,还有一包用帕子包好了的七八枚小茶饼子,玉娘嗅了嗅,淡淡的还有股子桂花香味。 这东西真挺稀罕,算是古时候的口香糖清喉片,含在嘴里醒神的,得去专门的香料铺子购买,价钱昂贵,就连玉娘也没见过几回。 想来不是这个伙计去大户人家时得赏的,就是桃花源酒楼专门给准备给贵客时他偷蹭的。 玉娘将银子放回荷包,顺手就把茶饼子塞给了在后面鬼头鬼脑探着头的金盏,“喏,给你尝尝。” “五姐不要吗,我看这是人家专门给你的哇。”金盏一边下意识攥紧了东西,一边又不好意思道。 “你五姐我肌肤生香,自带香味哩,要它干嘛使。”玉娘随口敷衍了一句,心思还在生计上,哪有功夫搭理别人。 她可没想到李妈妈的名声能如此管用,连人影都还没见到,别人就愿意把银钱送来了。 金盏没有体香,喜滋滋的就收下了东西。五姐不稀罕,她自己稀罕,连包东西的手帕都还能拿来抹汗呢。 这样的好事金盏满心盼望着能再来几次,这样她就攒出好几条手帕来。 只可惜…… 金盏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除开酒楼外,宋家和喜春来下午确实也来了人,可都是健壮嬷嬷,拿红布包着的二两碎银。说法一样,都是提前支付姑娘们来学习的一月学费。 玉娘放到书房小橱柜时,看着日益增长的银子数量都有些吃惊,就这么着,一个月六两的事儿就成了,这样教学一个季度,那可就又是十八两银子,能买九个自己呢。 几乎和四姐在时差不了多少。 玉娘心里暗道侥幸,既然李妈妈如此可靠,单凭名气就能挣钱,那她也就不用担心家里破产的事了,最起码救急也能借上一笔,饿是饿不死了。 她这里交了账簿送还了钥匙,整个人便轻松下来,觉着满天的阴云都消散开了,只见放晴。 为着腹部还有些难受的缘故,玉娘干脆连门也不出,只待在厢房里和福娘做绣活,着实过了段悠闲日子。 福娘还在那里焦急等待,数着日子,每天夜里叽叽喳喳,小鸟似的催着怎么人还不来。玉娘却不着急,等着瞧刘妈和金盏开始收拾起东厢房来就了然,李妈妈请得那位神秘师傅人该到了。 果然,没过两天,李家大门敞开,迎进来一位身材高挑戴着斗笠的女子。 梳着个高高的发际,斜插几朵鲜花和钗环,身上裹着红绸灰鼠皮斗篷,内里是掐腰贴里的百褶湘裙,瘦瘦条条,叫人纵使看不清脸庞,也知晓姿色不俗,绝对是个美人。 “这是谁?”福娘和玉娘咬着耳朵,眼里有些期待。 “好久不见啊,莺莺。”那女子嘴角含笑,摘下斗笠和李妈妈打着招呼,虽然面相看着不大像十来岁的模样,却带着成年女人的风韵,声调撩人,态度自然,像是和李妈妈熟悉多年的好友。 原来李妈妈的全名叫李莺莺啊,玉娘还有空闲想着这事,这名字还挺好听的,只是和如今李妈妈的体型不大相符,也不知道当初给李妈妈取名的人有多促狭。 “你也是啊昙花,咱们俩可多少年没见过面了。”李妈妈难掩激动,上前紧拉着手道,双眼几乎都快眯成了一条缝,显然对于这位旧友的到来十分开怀。 第13章 争吵 “娘子请喝茶。”金盏也摸不透这位的来历,不好跟着姐姐妈妈的称呼,只随大流地叫了个娘子。 “你该叫他昙花姑姑才是。”李妈妈当即就让金盏改了称呼,“她与我是当年结金兰的姐妹,七姐妹里数她的最小,年纪也轻,你瞧瞧,到了现在我人都老了,她却依旧花容月貌。” “莺莺姐,别这样说,当着孩子的面怪臊的。”昙花羞赧地端起茶盏来,先是闻了闻味道,喝一口忽地叹气道:“我也不在你面前演什么娘子小姐的,只是虽然知道你在这县城里安家落了户,可这吃喝比着当年差多了,亏你还能坐得住。” “我能有什么坐不住的?”李妈妈倒是不恼,反而十分骄傲,扬手指着站边上的两个闺女道:“你瞧瞧,现如今姊妹里哪个有我过得自在,有着房舍居住,有着银钱傍身,还养了两个懂事的女儿。” 说起这,李妈妈就招手让玉娘和福娘给昙花行礼。 昙花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回,片刻才扭脸夸赞道:“确实好,就是二姐当年也不过如此了,”她随即取笑道:“只是信里不是说教一个,怎么两人都拜上师了?” “诶,俗话说得好,一只羊也是赶,五只羊也是放。既然你来了,那可就别想轻易了事,不但面前两个,外头我还收了三个呢。这回姐姐我算是求到你身上了,好说歹说也得帮我这一回,教好这几个丫头,我今后的名声全在他们身上。” 这话说的显然就有内情,当着玉娘几人的面,昙花自然不好多问,从善如流就转过了话题,进入师徒流程,询问起玉娘和福娘打小学的技艺如何。 不听还好,一听她就忍不住撑脸笑了起来,“好哇好哇,你这是教姑娘呢?还是养管家?好好一个美人,怎么狠心让她去学打算盘,看账簿子去了。” “这个也罢,大的还算能用,小的怎么养出个千金小姐来,只会读书写字,莺莺姐,你还真打算把她正儿八经的去嫁人呀。” “那依你的意思是……”李妈妈也无奈,照着自己最开始的计划,她是打定了主意,想让女儿嫁个好人家的,至于玉娘,若是那时家底富裕就陪过去,像娇娘似的,二房管着家里的事儿,不让福娘操一点儿半点儿的心就成。既然如此,那学算珠子岂不是正好的事儿。” 她养了玉娘这么些年,知道老五的本性,不是那种下狠手的,黑了心的狼崽子,既然如此,就是嫁过去,看在从小的情分上,也不会对福娘做什么,有她姐妹帮持着,自己闺女就是体弱多病些,也能过上安生日子。 要不然自己白养着玉娘做什么,好吃好穿的到了如今这个岁数还不让出门。换了其他家,这都开始得跟着姐姐们出去练练胆了,好歹传扬出些名来,也好招揽贵客不是。 “要按我的主意,”昙花轻轻巧巧一句话,“全都得改,重新学。如今都中花娘都流行唱时新曲子,最怕的就是沾染上铜臭味,以至于和商贾为伍。老小学这些手艺,倒是能和那些个读书人唱和应答,只是穷书生未必能有几个钱,还是学曲子靠谱。” “这年头,谁聚会时不点个姑娘唱曲,干巴巴的几个男人能有什么趣,即便招不到男客,去府宅里给姑娘姐儿弹琴也是好的。” “那就去学,你这里列好了乐器名儿,我这就让鲁婶出门置办去。”李妈妈干脆利落就应了下来,照着昙花说的名单,专门跑了有大半个县城,还从库房里找出了些,总算买好了琵琶、箫、笛、琴,还有筝、胡琴、弦子等,几乎凑齐了乐班子全套。 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亦或是大姐夫的名上,东西倒不是很贵,只是给了个保本的实诚价,花了七两五百钱。 当然啦,价格如此实惠,乐器木料也就没高到哪里去,昙花皱着眉毛调音,无奈道:“若是在都中,看到有人拿着这样的东西来找我学琴,我必是要连人带琴都扔出去的。” “我也知道你的名声,纵使我在乡下地方,也知道长安都中有位妙音如来,这时要是传出你来了清平县城,恐怕想听一曲的人都要踏破了我这儿的门槛。”李妈妈夸赞道。 “这都是哪传出的名声,什么菩萨金刚的,真难听。我哪比得上你,你当初才是一把好嗓子呢。” 昙花刚提及过去,李妈妈就打断了话头,让其他人都先回屋去,显然不想让人多听。 玉娘正听得有味就被撵了回去,只好拉着福娘开始八卦,照刚才泄露的话语来看,李妈妈年轻时也在都中做花娘,声势浩大,竟然还结交拜了七姐妹,其中最小的昙花如今都名声显赫,昙花又称赞李妈妈比她更甚,自然这姐妹团里其他人也不会差到哪去。 只是不知道为何,李妈妈从都中安然隐退,转而来到小县城里安了家,这时候的县城哪有长安热闹啊,那可是天下的中心,繁华鼎盛。 想来李妈妈带着亲生闺女来到背井离乡,其中还另有故事。 面对玉娘的疑问,福娘摇了摇头,“你是知道妈妈的,她哪里会和我谈起过去的事,自打我记事以来就住在清平县了,也从没听妈妈提起过旁的亲友。” 若不是这次,她还以为妈妈是哪逃出来的,所以不敢和人联系呢。 两个小猹躲在被窝里琢磨来琢磨去,最后也没个定论,只好计划着从昙花那里旁敲侧击。 既然师父已经请到,李妈妈便派刘妈去向其他三家说了时间,次日一早,他们就将人送了过来。 宋家的小七自不必多说,就在隔壁住着呢,离得近关系又亲密,来了也不觉着自己是外人,熟稔得就站到了玉娘和福娘边上说起悄悄话来。“我妈这回可出了血本了,在家成天就和我念叨,让我一定得好好学,不然都对不起她花的那些银子。” “宋妈妈这次能送你来就已经挺出人意料了,得亏她就你一个姑娘,还能狠得下心。”玉娘也知道宋妈妈的性格,抠门程度和她不相上下,家里花娘没太出挑,可饶是这样也攒下了一份基业,实在是让玉娘素未谋面就想结交学习一下经验。 第二个到的是迎春巷的喜春来,这是已经闯出了名头的老字号,四曲小令的喜春来唱得极好,硬生生将这个曲牌名唱成了自己的招牌,以至于县城里提起她们家,都用喜春来代替了名姓。 她们家送来的是最小岁数的姑娘,叫做银花。这名字取得一般,凡是花娘,总爱带个金呀银的,珠啊宝的,这样招财。 可你要是将这姑娘的名姓连起来就有趣了,喜春来的妈妈姓金,这姑娘名字正合一味药材,连名带姓的读作金银花,清热解毒,疏散风热,是味好药。 脾气却不像名字那样和气,反而有些自傲,笔直挺拔的脊梁,紧绷着的身子和那高高扬起的下巴,第一面看着就像是个难相处的,来了屋子也没和几人站在一处,自顾自挑了一边独立。 最后到的就是桃花源酒楼里送来的姑娘,名字叫做楚楚,神情也十分的惹人怜爱,站在中间左右环顾,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分紧张,揉搓着手帕子不知如何是好。 福娘是妹妹,她缩在了后面,自然该玉娘这个做姐姐的端起主人家的架势来,见昙花姑姑还没出屋子,玉娘便上前一步,将两人都拽了过来凑在一处。 她先介绍道:“李妈妈专程从都中请的师傅叫做昙花姑姑,咱们就是跟着她学习。我是家里的五女玉娘,这是我妹妹福娘,大家都是一个师傅底下的徒弟,只管按名字叫就是了,好不好也是几个月的相处。” 她这样一说,小七最先捧场,“那是,既然还要待上几个月,不如大家都坦诚些,你们只管叫我小七就成。” 第8节 有她撑场面,银花也点了下头,楚楚抿着嘴紧跟其后。都是年轻小姑娘,就是刚开始生疏了,可没过一会儿谈来谈去,再有小七这个专门爱聊八卦的,说说笑笑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昙花隔着窗户见她们都放松了些许,这才开门出来。 挨个让人拿起乐器来试手,好半响才分配好角色,玉娘谈月琴,福娘吹箫,楚楚弹琵琶,银花管筝,小七拉弦子。 五个人都是学过一点的,自然知道乐器的难度,哪想昙花五样乐器竟是样样精通,东西一上手,比她们弹得都好,教导起来让人信服。 她先是压着几人认真学了半月,基础调子都熟透了才开始教曲。 杂剧和传奇是大部头,用不着她们几个,自有钻研了一辈子家传绝学的人在,她们只需跟着学些小曲小令就行。 如今最流行的就是《寄生草》、《山坡羊》、《耍孩儿》等曲子,《朝天子》、《桂枝香》、《折桂令》等小令,再有讲究一点的,还会专门请来教他们几首牡丹亭里的《皂罗袍》、南正宫的《玉芙蓉》、仙吕里的《赏花时》,这些有名气的散曲子。 为着李妈妈的限时,想在端午节日那会扬名,昙花便专挑这些又新又旧的来教,也算是费了心思。 只是五个人锁在房中学习,按着曲子谈来拨去,旁人还可,银花自觉家里是以弹唱为业,可眼睁睁看着别人比自己进度还快些,不由就心浮气躁起来。 这不,就又和金盏闹了一场。 “我说了,这茶水烫,让你换杯温的来,你就记仇了是吧,这是想烫死我呀!”银花急声呵斥道,边上撒了一地的茶水。 金盏满是委屈,她从来了李家院起,除开自家婶娘外就没被人这样大声训斥过,何况银花又不是李家小姐,只不过是外面来的,凭什么摆架子。 她脖子一梗,就顶了回去,“我明明换了茶水,用手试过的,哪里就烫死人了。” “好啊,你还敢多嘴!”银花跳将起来嚷道:“像你这样没规矩的丫头,在我们家都该拿藤把子好好教训一顿。” “你打你打,你打得着吗?耍威风去金家耍去,我又不是你家的丫头。”金盏呸了一句,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好啊,你看我管得着管不着。”银花当即就甩了她一个巴掌,动作飞快,连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 玉娘当时还在房门外头透气,大冬日的屋里点了炭火熏了香,虽然暖和却也闷人,所以时不时就出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这会没在里边。要是她在,早在金盏回嘴时就该拦下了,省得事情越闹越大。 这时忽然听得屋里头响声哭声连天,才知道出了事。 多亏此时昙花去了后院,玉娘赶紧进屋朝福娘和小七比了个眼神,小七还有些不情愿,多好的乐子,互殴才有意思呢。 架不住福娘听话,见她上前,自己总不好留在后头,三人合力将银花和金盏分隔开来。 玉娘是做惯了和事佬的,以前是劝荣娘,现在轻车熟路道:“好了好了,闹得大了小心把姑姑也给叫来,反骂我们心思头都没放在学习上。等回头又该说咱们是她教过最差一批花娘了。你们受得了我可受不了,等这话传到各家妈妈耳里,瞧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见小刺头银花闭上了嘴,玉娘紧接着又将金盏领到了屋门外头,抬起她的脸左右看看,还好,小姑娘手劲儿轻,左脸没留下手印也没红肿,只是略微泛红。 玉娘轻抚着她,气道:“你也是傻子,她打你,你就不能跑呀,非要和她较劲。她是客人,闹起来了妈妈也不好护着你。” “我没反应过来嘛,她也忒嚣张了,就是妈妈也没这样打过我呢。”金盏捂着脸哼哼,这还是自己头回吃到巴掌,心里早记上银花一笔了。 同样都是金字辈,凭什么她金银花就能做小姐,自己反而是个丫头。 第14章 楚楚 等着昙花捧着花瓶回屋,这场官司已经了结,见五人都在老老实实的弹奏乐器,昙花总算满意了下来。 天赋不够汗水凑,勉勉强强也算是能过关了。昙花鼓舞几人道:“三月初三是上巳节,我听莺莺姐说,石桥口的玉皇庙那里庙会最热闹,若是你们几个能在二月底前学会十首,我就同她讲,带你们也去庙会上见识见识,听听别人是怎么唱的。” “此话当真?”小七最先欢喜起来,就算她是宋妈妈的亲生女儿,手脚不受限,可也没去过庙会那样热闹的地方,小时候是怕走失,长大了是怕掳走,更何况但凡节日,都是花娘们最忙碌的时候,宋家哪还有多余的人手能陪她去庙会上的。 “那是自然。”昙花笃定道,“我才刚都已经与她们说好了的,你们自己家教人如何我不管,可到了我这儿,凡事那就得按着我来。哪有做花娘的成日家只待在屋里头闷弹琴的,把人学成个哑巴了,自然是该到处走走。” “不然等客人问起你时,你三句话聊不出两个屁,谁还和你说笑,只把你当做摆设来看。” 这话说的很是,花娘们除开别的,其余时间被客人叫去赴宴,可不就是要陪他们顽笑么,木头桩子可没什么生意。 见真的得了一个准话,不但是小七,就连楚楚和金银花都兴奋起来,福娘更是悄悄拉着几人商量道:“既然姑姑说是十首,那咱们就先把南曲几个大的先停一停,将那些小曲儿小令唱学起来,我数过了,那些字数少,难度也低,学会了调子只要背词就成。” “怪不得我娘说读书的人心眼儿多呢。”银花的嘴巴依然尖刺。 玉娘这就不乐意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嘴巴就这么讨人嫌。“福娘这不还是为了我们几个好,要不,你自个儿去学难曲子,我们几个就不跟了,到时候我们四个去,你自己在家可别哭。” “别别别。”银花咬着嘴唇服软,“我学还不行吗。” 玉娘心里颔首,知道还算是能教育起来,见银花认输也不再乘胜追击,顾着小姑娘家家的面子,在人前不好多说,等着散场了昙花回屋,她扯了银花的袖角,将人留了下来。 “你这是干嘛,我不都答应了吗。”银花有些羞恼,怎么还小瞧人呢。 玉娘盯着她认真道:“才刚的事已经了了,我现在为的是你打金盏的事。” “她?一个丫头?”银花鼻子里哼一声,“我没告诉李妈妈这丫头顶嘴的事就够仁善的了,换我们家,这样没规矩的丫头就该打一顿饿上一天,让她知道厉害。” “你也知道那是你们家,不是李家。”玉娘摇头道:“金盏不是普通丫头,她是李妈妈心腹鲁婶的亲戚,可没押着身契,人家真恼怒了说一声就能不干回去,哪里还能打。” 她见银花还是气不平,干脆吓唬她道:“我是为你着想,你也不想想,这丫头每日给我们端茶倒水送果子,你真得罪了她,就不信她往你杯子里吐口水?” 噫,银花光想到那个画面就恶心,恨不能吐,她抬眼望向玉娘犹豫道:“那我要是不喝她端的茶水呢。” “那还有她端的糕点,还有她捧来的果子呢,纵有千日做贼的,也没有千日防贼的,总不能你在我们家一辈子不吃不喝做神仙吧。” 玉娘觑着她的脸色确实有迟疑,乘胜追击道:“不过就是为着点小事,哪里就成仇家了,要我说,你就悄悄地找她赔个罪,金盏的性子我是能打保票的,小孩子忘性大,你送她个小玩意人就消气了,也不至于大家都知道。” “我......我......我这可都是看在你面子上。”银花纠结了一会,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她可不想每天都盯着丫头,担心她往自己茶盏里吐唾沫,多恶心啊。 这就对了,玉娘轻舒口气,总算解决了麻烦,这幼儿园班长的职位她是一天也不想待了,偏满屋子缺心眼的缺心眼,没脑子的没脑子,她再不出头,这五人女团还没成团就该散了。 ---------- 银花的歉意比玉娘想象的要贵重得多,她听了玉娘的话,第二天就趁着大家还没来就先找了金盏,也不知说了什么,只看金盏手指头上多了一枚戒指就知道,这事摆平了。 楚楚个子高,座位自然摆在了最后,她在后面将情况看在了眼底并不言语,回酒楼时才和自家亲姐道:“姐姐,照我看,那李家五姑娘人倒是挺好的。” 她姐名叫许翩翩,是四年前来桃花源酒楼做的生意,没有投在哪家院落,只自己租赁了个房子住,平日只在酒楼里弹唱挣钱,借机招揽客户。 她与武掌柜也算是老交情了,这回干脆连自家妹妹也带了过来,两姐妹挂单在酒楼里做生意,她们是自己做主,不需要额外分润给他人,想来挣得不算少,要不然也供不起楚楚每月的学费。 桃花源酒楼是三层的大店,亭台楼阁,飞桥栏杆,虽然楼层不算特别高,可门外彩旗搭门,屋檐更有花鸟装饰,叫人隔着远远就能瞧见。 一楼大厅里是敞开的,闲散布置着几十桌,凡是来吃饭的只管在一楼安坐,中间围台上常有艺人坐此表演。 二楼就是木制隔开的包间,足有二三十间,小小巧巧,隐私性强,可以叫过花娘来此弹琴唱曲。三楼就开阔多了,只有三五个大间,圆桌广厅,开了窗户视野宽广,最是摆宴请客的好去处。 酒楼里常来往的花娘不算太多,毕竟是跟着客流量走的生意,抢食的一多就挣不了多少钱了,大家心里都有估量,不会这样两败俱伤。 台下座椅上只散落坐着几人,可巧就有许翩翩,楚楚这才有功夫拉着姐姐在那说话。 许翩翩好奇道:“是么,我只听外头说李家五姑娘管家是一把好手,前些日子老韩那王八倒是嚼蛆过几回,被小武斥止过几次,亏他也不嫌丢人。” “你可别听老韩喷粪,五姑娘人挺和气的,心也软,还想着替小丫头找回公道呢。”楚楚向翩翩讲着昨日发生的事,她在外面腼腆,自家姐姐身边却很活泼,将故事描述的栩栩如生,恍若听得人都亲眼见证了一般。 听得入神的不止许翩翩一个,在木柱后边还躲着那日给玉娘送茶饼的年轻伙计,他是酒楼武掌柜的侄子,店里只管他叫小武,跟着自家大伯在酒楼里做事。 原本是去帮客人催菜的,无意间听到楚楚提起李家,小武脚步一顿就停在了原地,屏息侧耳倾听起来。 第15章 妆扮 “那其他人呢,好相处吗?”许翩翩关心道,她还是在意自己亲妹妹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花大价钱把她送到李家院去,饶是她和武掌柜签了契约半住家半散户,可那也只是帮忙出一半费用,另外一两可是得她出的。 虽然肉疼,可没办法,李家在县城实在有名气,已经出过好几个大人物了,比她们这些只能在酒楼为生的花娘厉害多了。若是能巴结上,不求妹妹也能似李荣娘那样攀上贵人,找个公子哥嫁做妾也是条好出路啊。 总比待在老家泥坑子里苦熬要好,生死全由他人,哪怕自己挣来的钱也做不得主,每日操持家务下田干活,活得还不如畜生。 “这……”楚楚停住了口,仔细回想一番,“金家的姑娘脾气大一些,只要说些好话倒不难相处,宋家的姑娘也是个好人,没什么心眼,只是下剩的那位李家六姑娘,倒是有些让我看不清。” “怎么?难不成她的性子古怪?” “那,那倒不是,”楚楚连忙解释:“她素日里不怎么和我们亲近,只爱巴着她姐姐,说来也纳罕,她家里四姐才跳马槽,她倒不疑心,还和买来的姐姐说笑。我说的看不清,是总觉得她和我们隔着一条线。” 楚楚没说完的是,她总觉得这个瘦瘦弱弱的六姑娘,看她们的眼神倒像是打量什么,就像是当初她来酒楼时武掌柜看人模样那会。 听说她是李院的正牌闺女,想来将来这院子也是要给她的,可能她这是以鸨母的角度来看自己吧。 楚楚和姐姐没提几句,就兴致勃勃谈起三月三上庙会的事来,正说着高兴,忽听到后边儿有人不耐烦的拍桌吵嚷:“嘿,那伙计,你摔了腿了还是绊了脚了,我是让你去厨房催菜,不是让你站桩子撒尿的!” 两人疑惑得往后头一望,却没看清是谁,只见有个人影慌里慌张跑厨房去了。 --------- 李家隔出的那个小院子里,其实就只有西厢房的三间屋子和一条通行的步道。 最左边那间是玉娘和福娘睡觉的地方,一张大大的木架子床,早春夜里凉,架子床上挂着两层帐幔,靠床两边各有一个衣柜,衣柜边是梳妆台,木矮子圆凳,窗户底下还有一张小几,左右两把锦凳,几上还放着玉娘的针线箩筐。 中间的屋子是吃饭的地方,摆了一张酸枝小圆桌,四张凳子,边上还有洗脸架,衣服架,一面磕坏了边角的美人屏风,那是四姐有次醉酒碰坏的,李妈妈没舍得卖,修补了放在玉娘她们屋中使用。 右边屋子更狭窄些,只靠墙有一张小小的床,边上放着好几个箱柜,还有水桶和一张长凳,这是金盏的卧室,原本只做库房使用,里边塞满了杂物。 之前雇来的人里,鲁婶和刘妈是睡在前头倒座房的,横竖平日她们也只在前面生活起居,不怎么往这个小院子里来,后来看金盏大了,为着方便才把金盏也安排到这睡觉。 所以这日午后,金盏来到西厢房并不怎么引人注意,原就是她常来去的地方。 金盏左右环顾一圈,发现真个没人跟着自己,才悄悄进了屋子掩上房门,蹑手蹑脚地往左边屋里去。 两张梳妆台上都放了不少瓶瓶罐罐,金盏一进门就冲着它们过去,从袖子里抽出几张油纸,哆哆嗦嗦摆在桌上,显然还是有些惧怕。 可金盏一想起自己被人抽耳刮子的场景,咬咬牙就下定了决心,将那些瓶罐中的汁粉偷摸倒了少许,挨个包在油纸里叠好,快速返回了自己屋中,将这些东西都压在自己枕头底下。 一次得逞,金盏又有些不满足,她探出房门望望,见还是没有人影,便又跑到玉娘屋中,这回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打开瓶罐便尝试着往自己脸上抹去。 画了眉毛涂了脂粉,她见头发上可怜巴巴只有几根红绳和一朵珠花,又抽出首饰匣子,金的银的只管往头上试戴,对着镜子满足道:“我这一打扮上,和她们也差不多嘛。” 那个叫银花的,也不过和她似的一双眼睛一张嘴,凭什么她就能当小姐主子,自己就是个奴才丫头。 金盏还在臭美,不想耳朵边似乎听着有人在叫自己,慌忙间赶紧把那些首饰从头上呼撸下来,放回匣子里,又回自己屋里拿沾了水的毛巾使劲擦拭脸上的脂粉,直到摸上去光滑才算完。 冷水平复了她的心情,金盏出来后神情如常,去了前院才发现原来并没有人叫她,是她心里藏着鬼,所以幻听起来。 实在可惜,还没看够呢。金盏琢磨着等今日饭后,自己就去外头看看能不能买个小把镜回来,等到了晚上将房门一关,五姐六姐睡觉老实,并不怎么出来起夜。 到那时,她悄悄点了蜡烛,对着镜子就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打扮自己了。 也不知镜子要多少钱? 金盏暗自估算,她每个月的月钱不过三百,自己手松,每每领了就往外头花去,或吃零嘴或买东西,到现在也不过才攒了几钱银子,要是太贵可就买不起了。 还才想着怎么变法存钱,就听福娘一声招呼,让她过来给自己换壶茶水来,几人唱曲儿唱得喉咙都干了,喝水也喝得快。 金盏答应了一声就拎着茶壶出去,想着勤快些能不能讨点赏钱,却没瞧见福娘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从刚刚金盏掀帘子进来时,福娘就发现这丫头的额角湿漉漉的,衣裳领口还残留着一些粉印。 等着叫她过来了凑近一闻,还有一股隐约的梅花香,这就错不了了。 第9节 那是福娘最喜欢的香味,偏生梅花只在寒冬腊月才有,所以其他时候只能买带梅花味的香饼熏香。 过年时她娘才送给她一瓶上好梅花露,独她才有。 福娘舍不得随意使用,就特意将这些倒在了自己平日常用的口脂中,虽然香味不似直接用那么浓郁,可涂在嘴上,若有若无的更有梅花香远之意。 福娘心里藏着这个怀疑,等到回到房中翻开自己东西一看,九分疑惑就成了十分笃定。 她倒没有声张,只在吃完晚饭后,与玉娘坐在屋里聊天时才取笑道:“瞧你一天到晚眼睛不错的在外平事,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错处都没看见。” “什么错处?”玉娘止住了琴声问她道。 第16章 庙会 这也不能怪玉娘,玉娘平日里就不爱往自己脸上糊弄东西,美观还在其次,重点是为了保命。 要知道这年头的化妆品又没有什么配料表,你哪里知道商家往里面能加什么东西。 为了好卖货,也为了多挣钱,小商贩们想的黑心主意多了去了。敷粉为了白净会加铅,定妆为了干爽会加滑石粉,口脂为了颜色鲜艳会加朱砂,将这些东西往脸上抹,这是嫌走着去阎王殿不够快,往自己脚上安滑轮呢。 玉娘惜命,自然不敢拿把这些往自己脸上抹,只是每日画个眉毛,天气要是冷了,就再涂一层面脂,并无其他。小姑娘年轻就是本钱,皮肤白净红润,暂时用不着化妆品。 因此她那桌上只有两三瓶东西,看着都可怜,金盏自然不会去动。 玉娘见福娘只笑不说话,心里叹气,她最恨谜语人了,干脆不借着询问,复又拿起月琴道:“你要是闲得慌,就再和我练练。” 玉娘桌上还摆着曲谱和词本,只是夜深了不敢打扰人,没有开口大声唱,只低低的轻吟。 这可是她以后吃饭的本事,谁知道这位昙花姑姑在这儿能待多久呢,多学一分是一分,反正是李妈妈请来的,自己学习不用交钱,四舍五入那就相当于每月白赚二两。 不过玉娘也相信,大晚上偷偷加练的不止自己一个,要不然怎么五个人的进度竟然相差不大,愣是找不出一个拖后腿的来呢。 待到二月底,她们五人便在正房里,都装扮好换上正经大衣裳,当着李妈妈和昙花两人的面,先是合作了一曲《宜春令》,紧接着又是《金莲子》、《黄莺儿》等四首欢快的曲子。 李妈妈又每人各自点了两首小令,见着确实像模像样的弹奏下去,调子熟练嗓音婉转,不由得鼓掌称赞道:“好极了,单凭这几首也够去宴席上讨彩头的赏钱了。” 说实在的,要不是其他三人实在没法收,李妈妈都想将她们三个也买入家里,凑成五人乐团这样推出去,又新又奇,绝对能在清平县内一炮而红。 虽说买是买不到了,可李妈妈随即又打起精神来,五人不行,两个总还是有的,姐妹花的名头也不错。 大户人家女眷们过寿庆祝,最喜欢双数了,又好听又吉利;外头赴宴也可以,多有爱充场面的瓜头舍得出钱;又或者在家待客,抚琴吹箫的不单调……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李妈妈就已经想出了三四个赚钱的门路,没等他想第五个,昙花那边儿就颔首道:“马马虎虎勉强算个模样,既然如此,明日就放你们两天假,和家里头说好了初三的时候来我这儿,咱们一起去逛庙会。” 庙会呀,短短两个字而已,听得五人眼里却都充满了期待,那一定很热闹。 -------- 岂止是热闹,到了三月初三,整个县城都是过节日的气氛,张灯结彩,时有鞭炮轰鸣,住在城外的趁着这一天都挤了进来。 从十街出门,顺着北门街往南走,一直到老街再向东转,下马街往里一整条路都挤挤攘攘的,玉娘她们的马车愣是挤不进去,只能打街头就下马车步行。 多亏了四个随身跟着的妈妈,平日里是干惯了粗活的,战斗力人均一刘妈,这会儿双手大开撑着往外使劲,把玉娘一行六个人护在内里,一点儿也没被人触碰到,就这么像是挤汁水似的拧转了出来,到了最里的庙门口。 “真的好热闹!”小七和福娘一人拉着玉娘一只手,为着周围人多,她便凑到玉娘耳朵边大声道:“我从生下来起,还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哩。” “现在还算少呢,元宵节那天看灯火时,诶哟哟,整条街都挤不过去。”跟着小七出来的宋家帮佣徐婶子笑道:“我记得有一年,为着看花灯还踩死过人,啧啧啧,可了不得,把宋妈妈吓得再也不许我们元宵节来这边。” 很合理,很符合宋妈妈的个性。 玉娘点头自觉得这该是宋妈妈做得出的,毕竟只有叫错的名字,还从没有取错过的外号。 怪不得像郑婆子外号黑老鸹,李妈妈外号胖头鹊,偏生宋妈妈只叫老鼠头,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原来胆子真就比老鼠还小,形象生动,找不出其他动物来。 不过也有道理,人实在是太多,被偷了东西事小,万一挤压闹出人命来,哭都没处哭去,宋妈妈哪里敢冒这种风险。 第17章 烧香 玉皇庙的建庙时间很早,听说是前朝还是前前朝时就建立的,因此占地极大,光是庙门口那就有一大块场地,往前百步过了石桥才是主庙口呢。 可惜名气不大,没什么神奇传说,也就这地方大,节日里又肯免费给大家摆摊,才有了庙会的热闹。 这会广场上已经被各样摊贩和杂耍覆盖,各自摊子上还竖立了根长长的杆子,上面挑着花灯挂着彩旗,等到晚上点起时一定好看。 玉娘望去,有叫卖花果的,卖豆腐豆浆的,卖素签、头羹的,卖蜜饯果子的;有卖养蚕农箩筐的,卖木头饰品的,卖草药香囊的,卖面具浪鼓的;还有杂耍的,踩高跷的,吞刀吐火的,桌案上倒立的,折身进箱的;这些还罢了,最关键是怎么还有卖肉食的。 生意还挺好,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隔老远就能闻到肉香。 “这算什么,长安有座观音禅院,那里和尚烧得一手好猪肉,就是宫里御厨也比不上他们,”昙花笑道,“等你日后去了长安,我带你去尝尝。” 好家伙,原来这已经约定俗成了么,玉娘只呼长见识,原来寺庙卖肉还成了招牌。 见小七有些跃跃欲试,昙花连忙喝住她道:“且等等再逛,先去庙里拜了神再出来,这会儿人少,等人多了小心香灰弄脏了脸,香火糊了衣裳。” 她们为了今天穿的可是新衣裳,被昙花这话一下就急忙收住了脚步,规规矩矩的就穿过广场,过了一道石桥,在山门外一人买了三炷香,打算进去供神。 玉皇庙的道士很会做生意,在自家庙门外卖香,还每人特意限了三根的量,说这符合道家三生万物的法意,虽然香烛还设置了上中下三等价钱之分,可限了数量就显得不是很贪财。 进了山门,先是面阔五间卷棚顶的大献厅,厅子前面还摆着个比水缸还粗还大的香炉,内里插满了香火,青烟直冲云霄,几乎一瞬间,众人就都闻到了那浓郁的线香味。 献厅里摆的是文武将军和瘟神爷爷的塑像,自然在玉皇大帝面前,这些都只是殿前小喽啰了,三根香自然不舍得给他们。 怪不得厅前烧个大香炉呢,若没有这个,将军们站班一天什么也没得到,可不是要震怒的。 紧挨着献厅后的就是面阔三间、单檐歇山顶的玉皇殿了,殿堂深深,厅屋宽广,内里供奉着玉皇大帝的神像,不知是泥糊的还是石塑的,已经被颜料覆盖看不出原本材料,只看见面相庄严的玉皇高高端坐,底下一溜长排的蒲团,凡人在那磕头烧香。 右边殿门处,还有个摆着桌子胡子花白的老道士帮人解卦。 昙花站在蒲团边上并没有叩拜,只让几人按着年龄次序点香拜神,香头刚要凑近灯火时,玉娘忽地停住脚步,询问起门口老道:“敢问道长,不知庙里头除了供奉玉皇外,还有什么灵验神仙?” 玉娘刚才瞧着有不少妇人并未在此停住脚步,而是绕过玉皇往更里头过去了。 那道士估摸着此刻无人算卦,自己正清闲得很,看见玉娘不花钱干问也没嫌弃,摸着胡须笑眯眯道:“几位小娘子怕是头回来,我们玉皇庙里除了玉皇尊神外,还有后面供奉着的泰山娘娘,求姻缘,求子嗣,护佑子孙那是再灵不过了。还有东西配殿里的文昌帝君和护法财神,那也有人还过愿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进殿的人多,点香的人少,原来还有别处,没有蹭上热度,连玉皇老爷也吃不上饱饭哩。 玉娘想了想,而后开口道:“俗话说得好,神仙还有轻重缓急,到庙里总不能都拜一遍,求该求的人去。玉皇老爷坐拥天下,恐怕他老人家未必就馋咱们这三根香来,我想留到后头去点,你们是在这儿还是往后面去?” 这倒要人想想。 几人虽然都是花娘,干得一门职业,可各自祈求的愿望并不相同。 楚楚和银花想的是求段好姻缘,小七求的是钱财,福娘犹豫得最久,她既想拜文昌帝君,能让自己才思敏捷,写出几首留名的诗句。又想去求泰山娘娘,为自己求段姻缘,最好是比那县丞还要显赫的官位,替她娘争这口气! 纠结再三,福娘做了决定,“我和银花她们一起去后殿。”她到底还是最在意亲娘。 “玉娘你呢?”福娘问道。 “我自然是和小七一样去求财神。”玉娘丝毫没有迟疑,刚才一听道士讲述就下定了决心,求姻缘哪有求财好,若是天降横财一百亿,月老亲手给她绑红绳都不好使。 既然商量了路子,跟随的人自然也要分开。 昙花姑姑虽然比她们年长,可论起手上的气力只能堪堪与玉娘齐平,为了她的安全,也得留下一人。下剩三个妈妈,玉娘干脆推了刘妈让她去照顾福娘,自己和小七则带着宋院的徐婶去右边财神殿里。 “别怕。”玉娘朝着小七轻折起披袄衣角,露出自己腰里挂着的两个荷包来。 大的红布荷包里边鼓鼓囊囊,装的全是她在后院捡的石头。这玩意儿用来砸人,轻者头破血流,重则当场昏厥,极有安全感。 小的青布荷包里则是特意从锅上刮下的灶灰,里面混了细沙土,用这个往人面前一撒,不怕眯不了人眼,实在是偷袭的好帮手。 毕竟出门在外,安全第一,李玉娘独家防身术里第一条就是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她早做了准备,不但她有,福娘腰上也挂着一个小青布荷包,只是她身子弱扛不住,所以大红布石头包没让带。 “你怎么不和我说?早知道我也备一份了,省得我妈担心。”小七睁大了眼睛,有些惜恨。 “你要是带上它,我就得更小心你了。”玉娘放下衣角没好气道,这丫头的杀伤力可不在那些坏人之下。 说说笑笑间走到财神殿中,这里倒没有道士看守,殿门敞开,底下两排跪垫,她们略等了一等,空出一排时才郑重跪下。 玉娘抚鬓正衣,屏气凝神的开始闭目叩拜,祈求财神爷爷真个能看看她——住在清平县百花十街腊梅巷李家院西厢房外边床的李玉娘,自己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财神爷爷能让她有两三年内得上一笔赎身钱,可以顺顺利利从李家搬出,再得一笔养老钱,这样就足够了。 若是不能不劳而获,那就保佑自己能找几个钱多绵软的瓜头,唱曲挣钱总不算是投机取巧吧。 玉娘这里目标明确,说完就睁开了眼,却见跪在边上的小七还在那里闭眼认真许愿,念念叨叨不见个完。 好奇之下,玉娘凑近了细听,原来小七想要的东西还挺多,从梳头的头油到五进的大宅,从自己的床帐到四季的衣裳,挨个念着祈求财神爷能给她夜里送来。 听着这详细内容,怕是跪到膝盖疼都不见停的,玉娘便出主意道:“这些怕是撑不了几年,不如你求财神爷把他那株招财树送你,每天能从树下掉几百钱,你拿了钱现买不更好。” 有道理,小七闭着眼猛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几百钱不够用啊。”攒到一个月也几两银子,她还指望着能早日在城里买座大宅子,好让她妈在里面守着金银安心养老呢,这要攒到哪年哪月去? “财神老爷,玉娘刚刚说的不算数,不是每日从树下掉几百钱,是每日从树下掉几千钱。”这样不下一年她就能买大房子啦。 小丫头贪婪得还挺朴实。 第18章 意外 两人既然在财神爷面前许了愿,自然是要把香烧给财神爷吃的,因为财神殿里男女都能去拜,人群混杂,徐婶也不敢让小姑娘们在此久留,万一招惹上是非就不好了,急忙催着按原路返回了前殿,与昙花会合。 “姑姑,怎么你不拜么?”玉娘眼尖,见着昙花手里还持着散香,不由疑惑道。 昙花似笑非笑道:“你既然是我徒弟,就你帮我拜了吧。” “那姑姑要求什么?”玉娘接过香来问道。 “你拜自然你求,玉皇大帝和你沾亲带故,说不准就应允了。”昙花戏谑道,玉娘名字里也有玉呢。 这样啊,玉娘别过脸来认真思考,钱财已经求过财神爷了,玉皇老爷地位崇高,不如求个大的。 她深吸口气跪拜叩首,祈求尊神让她往后遇难成祥,吉祥如意,平平安安,万事遂心。 昙花都撑不住笑了,“你还真贪心,也不怕把自己撑着了。” 玉娘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怕玉皇老爷没听见么,多念几个,他听着了一件也是好的。” 昙花嗤了一声,“你还真信了不成,咱们这一行沾了铜臭,俗中最俗,从来就不得神仙的喜欢,就是拜了也没用。你也清醒些,天上哪有白得的馅饼,靠磕头就能如愿的。” “这话不然,”那老道憋不住插了一句嘴,当着矮人别说短话,纵使昙花貌如芙蓉,可在庙里说求神无用也是戳了道士的心。 他正言道:“求神自然不是磕头就能应准的,还需积德行善才行,是看各人阴德福报的。” “譬如这位娘子,素日若是周贫济老,怜幼敬道,在神前求愿自有神人相帮,哪会不得喜欢。需知有阴德者必有阳报,做的善事多了自然好事临门,供神请香,救人治病,哪一样不是积德行善……” 道士抚须念叨起来,听里面久久不曾反驳,自以为得意说服了昙花,不料抬眼看去,早没了她们身影。 第10节 昙花哪有那耐心听道士说话,看福娘几人也已拜完回来,直接领着玉娘几人就出了殿,点齐了人数这才点头许诺她们可以自去逛逛了,只是每人身边还需得有婆子陪着,她自己在庙门口等着。 这话一出,哪还有人忍得了,欢呼着就带自家的妈妈去有兴趣的摊上选购,福娘当然不会和玉娘分开,姐妹俩携着手一起去逛,外面人多她心慌哩,有五姐陪着才安心。 说老实话,玉娘平日里买东西也只是等个货郎挑着担子上门,并没出门采买过,那货郎卖的价格昂贵不说,种类还稀少,统共两个背篓能装多少东西。 和他一比,眼下的庙会就如同百货市场一样,由着人尽情挑选,怎么能按捺住自己的购物欲呢。 玉娘握了握手腕,摸到几个硬疙瘩才安心,她那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手腕上紧紧系着条手帕,帕子里头包着玉娘辛苦攒的几钱银子。 她和金盏不同,当初就是李妈妈花钱买来的女儿,所以每个月并没有月例,只是节日过年的时候李妈妈给个红包完事。 以前四姐在时,她不爱动弹,又嫌弃金盏蠢笨,便经常的叫玉娘跑腿。虽然态度恶劣,可是总会给上一笔跑腿费,眼下她这一走,玉娘就断了条稳定的财路。 玉娘那些首饰和衣服可都是有数的,但凡没看见询问起来,脏了破了都得有证据,更别说想去卖了,那金银铺子都在十街外面,玉娘就是想去也没法单独出门。 不过眼下嘛,快乐的时候谁愿意想糟心事。 玉娘也不管之后的收入问题,横竖看李妈妈的意思,在端午节她是要和郑家别苗头的,那时候光是赏钱都有一大笔了。 现在玉娘手里捏着这点小金库,便自觉还够用,有了底气连说话都大声了三分,还敢开口问价格了。 广场上地方大,摆摊却像是隐隐之间有章法,最中心那一块是杂耍百戏的地盘,然后是卖首饰珠宝,日用品的,最外边一圈才是卖吃食的,石桥里沿着山门是卖香料鲜花的,借着石桥和人流断开,好让女客们可以安心挑选,慢慢欣赏。 拜神从里边出来,玉娘自己不爱看热闹,便穿过中心地带,先去了日用品那里逛了一圈,先大略看了一遍,然后才挨个挑拣。 走了好一会儿,玉娘才买了一把桃木梳子,粗头粗脑倒不像其他木梳梳齿细密,但用这种梳头,能按摩头皮,放松精神,玉娘上辈子就买过好几把,确实有点用。 福娘对这些不感兴趣,左右看了看,倒是在书摊子上挑了一块好墨和两把空白折扇,“我这几日想了半首诗句,等我做完写上,到时候生日送你。” “你倒是会盘算,还有一个多月才到呢,现在就备好了礼。”玉娘的生日是四月二十日,赶着端午前满了十四,福娘的生日是十一月,比玉娘小半年。 “那我再写一幅对联给你,你要福延新日还是庆寿无疆。”福娘偷笑道:“亦或是交颈鸳鸯并蒂荷花,我都写给你。” “好哇,连我都敢取笑。”玉娘拧着她的腮帮子,“等回去了再给你好看,现在人多,不好施展。” “你也怕——”话没说完,忽听得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落水啦。 什么什么? 逛会的人群立马就停下了脚步,看见石桥那果然有人高喊快救人等话,连忙围了过去。 玉娘是知道县城人的性子的,没有娱乐的生活就想看热闹,她暗道不好,赶紧扯着福娘就往摊子后面走,还招呼着刘妈快护着人。 这会子不能停脚,得往边上走好让周围那些人上前去,省得被推挤,散开了就麻烦了。 只是人实在太多,一拥而上,小小的摊子挤不下三人,玉娘只得让两人蹲身,自己搂着那嵌进石头里的长木杆子,宛如泰山攀着藤蔓一般不撒手,晃晃悠悠摇摇摆摆,又有刘妈抱着脚两处生根才没被挤带过去。 李玉娘独家防身术第二条,最热闹的时候往往就是最容易出危险的时候。 玉娘虽然爱看乐子,可不想自己成为那个乐子,人多了还是避上一避,横竖有妈妈们,县城里发生了什么早晚能知道。 也正是这躲避,玉娘才发现了古怪。 瞧见人群里有人逆势而行,一个穿着平常的婆子硬扯着个女童就往外走,边走边骂道,“才在家不是吃过饭了,又嚷嚷要吃什么?家里才多少钱你就这样糟蹋,没足厌的贪吃鬼,还不快跟我回家去!”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但玉娘眼力好,那女童外衣不见,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哭泣,这样的天气岂不是要生病的。再有,她那两边耳朵眼儿还戴了银坠子,手指甲染了红花,这样的打扮可不像是个买不起吃食的穷人家。 更别说那吃食摊子都在外边,这婆子怎么说着反把孩子往外头带去? 玉娘比划了下距离,悄悄取下荷包攥在手里,看那婆子越走越近时用力一掷,见砸中了人忙装好事者惊呼:“砸死人啦,出事了,砸死人啦!” 什么什么?又有乐子! 原本看热闹的人群急忙就往后边儿瞅,果然看见一个摔倒在地的婆子,旁边还有个使劲哭喊的女童来,“哎哟,这怎么回事?” “可了不得,你瞧这满手的血,谁砸的?” “啧啧啧,瞧把孩子吓的。” “可不是,”玉娘挤在围观群众里叽叽喳喳,“我的天爷爷,真心狠呐,我看砸这一下够呛,敢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一说起这个,大家就感兴趣了。 众人齐齐地围了过去,将那婆子包在当中逃脱不得,逛庙会的明眼人不少,仔细一看,就发现了婆子和女童身份古怪,“这孩子不像她家的。” “胡说!这就是我孙女,诶哟——”那婆子被石头砸的又疼又晕,见人群包围又急又慌,连伤口也不捂了,拉着人就要赶紧走。 “等等,别走!”有看出来不对劲的堵着婆子的路急忙喝道,“这孩子不是你孙女,你是哪家的。” “我也觉着呢,这老婆子该不会是拐子吧,谁家丢孩子了赶紧看看。”玉娘躲在刘妈后面压着嗓子喊了一句,犹如油锅倒下捧凉水,顿时炸开了锅。 好哇,难不成真遇见了拐子。 互相传话间,就听石桥那会有人惊呼:“小娘子!是我们家的小娘子丢了!别让那拐子跑了!” 玉娘瞧着那婆子灰白色的脸庞,心里了然她是逃不掉了,看着飞奔而来浑身湿漉漉的两个婆子,还有后头乌泱泱一群人,确定真是一家子才放下心来,深藏功与名,拉着福娘自逛别处去了。 李玉娘独家防身术第三条,人贩子往往是聚众活动,若是不一气全捏死,就容易有同伙的来报复,所以能不出头就不出头,真出了头当是别人出头。 作者有话说: 跟着福娘学夸人, 高情商:爱惜物件 低情商:你好抠门啊 第19章 阴德 出了这么大的事,昙花哪里还敢让她们多待,先是在石桥那逮住了小七银花,后又在柳木筐子底下发现了楚楚,蜜饯摊边看见了玉娘和福娘,找齐了人就带着她们坐上马车回十街去。 下车时小七利索的就跳下了马车,紧催着徐婶再去打听情况,这瓜要是不吃明白,她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头里因为自己跑得快,听到石桥那里出事了小七就钻了过去,被人群拦着硬是没赶上第二波热闹,不知道后续剧情快把她急死了。 有她在,玉娘就如同拥有了新闻报纸一般,什么街面小道消息都能及时了解,比她自己出去打听还快。 昙花本来只是想带着几个小的去放松放松,没想一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进了门朝李妈妈疲惫道:“怪不得以前咱们出去,妈妈们总不情愿,我现在可了解了,唉,怎么这么多的麻烦事,才出去一趟就遇上了,我之前在长安几个月也没碰上。” 李妈妈之前就拦过,这会听了不禁嘲笑她道:“那你还充什么师傅样子,我之前还当你是转性了,记得以前数你最会偷懒,现在倒是能扛起事来,原来还是这么不经累。” “不经累才显年轻呢,像你操持一家子,都快成我妈了。”昙花哼了一声。 “去去去,不过随口夸一句,你越发上脸了,哎呀——福娘你怎么了?”李妈妈还待和昙花说笑,眼睛一扫,忽然见着福娘倚靠在玉娘身边,脸色不大好,急忙中断了话语,上前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触手温热,还好还好,倒不像是着凉,问清楚只是走多了路累着了,李妈妈才松口气。 赶紧让玉娘扶着福娘回房休息,又怕出事惊吓到她,忙叫了鲁婶把自己常吃的安神丸拿来,煮了姜糖水让福娘吃了好安睡。 顺带着也没忘记玉娘,也煮了她那份,只是玉娘不爱吃丸药,自己倒了一杯姜糖水,坐在窗下慢慢喝着,走了这一天,她也有些累。 玉娘没等多久,及至晚饭前,小七就兴冲冲上门来了,得意道:“可算被我打听清楚了。” 费了她好大功夫,连过夜都等不及就跑着来李家分享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福娘半卧在床上揉着眼睛,还有些没睡醒,在庙会那会她只记着自己被玉娘一推,捂着耳朵蹲在摊角,后来又被刘妈紧紧护住视野受限,全程迷迷糊糊的。 “嗐,我和你们说吧,这事儿闹得可大了,被拐的是温举人他们家的孙女,听说就只有她这一根独苗,那叫一个宝贝,请了县里四五个大夫过去瞧病呢,许大夫也过去了。” “温举人气得抓住了拐子当场就把人给送县衙门去了,咱们县老爷亲自审问呢。”小七嘴里啧声称奇,“要不是这一出,谁知道他们家还能和知县老爷搭上关系,多少年没看见县老爷处置案情了。” 这话说得确实,清平县里这位知县夏老爷,实在是位闲人,从七年前来此之后就一直主张黄老思想,追求尊重自然、无为而治的理念,从来不爱操持县里事务,只好清谈学问,县里一应大小事务全都由县丞主薄典吏管理,以至于清平县人都快忘记这位青天大老爷长什么模样了。 这会拐子挟持女童之事,竟然能让他老人家亲自开堂审问,可见温举人家和县令的关系不浅。 不过嘛,县令老爷离玉娘这些平头百姓实在太远,玉娘到目前还没见过正儿八经有品级的官咧,只年末的时候巡检司派人过来收平安费时,见过两个办事的差力,连胥吏都算不上,勉强算是个衙门临时工。 “拐子?不是有人落水么?”在旁偷听的金盏疑惑道,刘妈和她说是有人落水呀? “不许插话,先听我说完!”小七瞪了金盏一眼,继续道:“咱们出庙之后没多久,不是就听见有人喊落水了么,原来是那拐子故意喊的,趁着人多就把那个小丫头给掳走了。” “那婆子还特意扒了衣裳装着石头丢到水里,倒像是真有孩子溺水了似的,把温举人家跟着出门的那两个婆子吓的呀,没看清就着急忙慌跳进河里去找。她自己倒装没事人一样夹着孩子往外头走。” 要不是被石头砸的叫出声来,引起大家伙的注意,说不准这孩子就真被这样拐走了。 “是谁丢的石头,还真是做了好事。”福娘感慨了一声,这可是救了那孩子一命,要不然被拐子拐了,或卖或养,一辈子与亲人分离不得团聚,多可怜。 “奇就奇在这!”,小七拍桌道:“抓着了拐子,那温家娘子是千恩万谢啊,想要找出救了自家孩子的恩人来,可哪想问了个遍都没人出来认呢。倒是有几个想要冒领,可一问他们是用什么砸的,愣是一个人都没说准。” 这么凭空出现又消失不见,实在是奇异。 “那玉皇庙的老道倒是出来说了,说温举人家素有阴德,是玉皇老爷派遣了身边天兵天将过去解救,温举人他们家还真信了,出了三两三的银子买香烛供奉玉皇。” 这话听得福娘金盏都有些愣神,难不成真有神鬼,照应灵验? 玉娘牙齿咬着腮帮子肉,努力不露馅,也跟着装出震撼的样子来,心里却在嘀咕,这道士还真会见缝插针,难怪做的好生意,一说起庙会都往玉皇庙里跑。 等着第二天五人相聚,经过一晚上查问,事情闹得就更离奇了,还有言之凿凿说看见了玉皇下旨给土地公,土地婆在地里抓住拐子脚,土地公用拐杖打的人。 也有和尚叫嚷,说不是玉皇,是一位路过的罗汉瞧见了此事,特意用金环打的。 传来传去,以至于李妈妈今日上香时,还特意买了四会产的柑桔,供奉给菩萨好保佑保佑自家,兴许来习惯了也能顺手丢个金环。 玉娘对李妈妈的实用性拜神精神真是叹为观止,也不知自家妈妈哪里来的自信,觉着菩萨会因为几个橘子就来串门。 倒是等其他人到了,谈起昨天的事才知道了砸人的确有留下东西,不是什么神佛使的神通。 银花的姐姐红花现就做着衙门里一位衙头的生意,从她那里知道的更加详细。 “我姐姐说了,县老爷一发签票,那拐子就吓得什么都招了。她原姓倪,是个外乡来的,之前在外县就拐过好几个孩子,卖了不少银钱,去年不知怎么招惹上了坐地虎刘二,这才逃到此处来,身边银钱不够使,听说咱们县三月三办庙会,才想重操旧业干这个狠毒营生。” “却不想才出手就被抓了个正着,据她交代,除了自己一人外,还有个同伙,是温举人家跟出门的管家儿子,不过那小子腿脚快,见着婆子落网,他赶紧着回家收拾包袱就跑了,现在还没抓着,县老爷已经发了海捕文书,各处查找捉拿。” “这人可真是可恨,竟然和外人串通了下手,天打五雷轰的,怎么不劈死他!”银花咬牙骂道,她平生最恨的就是拐子,当初她也是如此被拐来了此处,不知名姓没有亲眷,就像个孤魂野鬼。 只是她的命没有那温家小娘子命好,中途能被人救下来。 要不然,温家千宠万爱养出来的姑娘,被那拐子卖了,清水入了泥可不就一辈子都完了。 她们既为抓着了拐子高兴,也为那女娃娃逃过苦难高兴,花娘这行当的苦处太多,谁愿意好姑娘也落得此处。 玉娘也高兴,倒不是为温举人家给的赏银,常言道,救人一命,如七层浮屠,她这也算是救了人命。 好心情直到入睡都没改变。 福娘昨天睡了许久,今日精神头还好,便让玉娘先睡,自己拿了帕子清理起昨日外出时披袄上的灰尘来。 经过下午那一遭,人群挤来挤去肯定脏了,这衣服又不能过水,褪了颜色就不新了,因此只能用手帕或掸子拍打擦拭。 收拾的时候她顺带着玉娘的衣服也擦拭了遍,忙乎一阵才从衣架上收起准备叠着放进箱柜,移开大件衣服,底下只剩下了一个小青布荷包,福娘若有所思,看了床上一眼。 去庙会时,她记得玉娘明明多带了个红布荷包,里边石头还是自己也帮着找的呢。 第11节 怎么出去一趟就没了?难道是丢了? 不大可能呀,福娘清楚自家五姐的性子,平日里爱惜物件,就是破了还得想办法找个用途,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丢了也不出声寻找。 福娘心里猜出了缘故,关上箱柜,吹灯熄火爬上床去。但见清柔月光之下,玉娘早已沉沉睡去,唯独嘴角还含着一抹笑来。 第20章 勾搭 县城里面很久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了,消息越传越广,十亭人倒有八亭人都得知了此事,就连楚楚待的酒楼里说书先生还特意新编了一段故事,好蹭热度。 名字就叫赶庙会拐子生奸计,积阴德玉皇暗除倪。 听说生意还不错,这几日常有人点,其他酒楼都冒出跟风的学着说起这段,内容都差不多,讲那拐子其实是妖邪转世,发誓要拐卖一百零一个女童,好拆散一百零一个家庭。 这一日来到清平县拐最后一个,偏偏那孩子家里素来敬神信道,玉皇便派天兵天将前来解救,其中还掺杂了好几回的神仙斗法,最终玉皇手持金印打倒了妖魔。 且不说这里拿来的什么斗法,就论最后结局,玉娘强烈怀疑是不是玉皇庙的老道塞了钱,要不然怎么力压县城大小神仙庙,硬是让说书的捧着玉皇大帝。 楚楚的岁数比玉娘大,心性倒比玉娘小,有些沉不住气。 为着玉娘个子高,昙花之前让她和福娘坐在后面,楚楚就时不时的扭头过来看她,显然有事要说,来来回回几十次,叫人看着都觉得脖子怪累的,玉娘也不去理她。 休息时她便实在憋不住了,干脆拉着玉娘神神秘秘道:“你是什么时候和我们酒楼的伙计勾搭上的。” “什么勾搭?”福娘瞪了楚楚一眼,“玉娘每日只在家里待着,什么时候出去勾搭别人了?你把话说清楚。” 楚楚拍了一下自己嘴巴,连忙道:“不是不是,是我说错了。” 她讨好地冲福娘笑笑,解释起来:“我是说认识,什么时候认识我们酒楼武掌柜的侄子。” “这话奇了,我从未见过这个什么武掌柜家的侄子呀。”玉娘惊讶道,哪冒出来的一个人? “啊?你不认识他么?”看见玉娘这样疑惑,楚楚原本的设想也立不住脚了,她睁大了眼睛道:“那怎么这人昨儿还在酒楼和我打听你呢?说三月三拜神的时候,没瞧见李家五姑娘过去,还问我你是不是生病了呢。” “我就奇怪,拜神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他在后殿门口那里等了许久,腿都快站麻了,却只见我和个不认识的姑娘进了殿里又出来。他担心你是不是病了,说本来见面时再问问,送的茶饼子吃着还合胃口吗?要不要再送一些来,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和你有交情。” 楚楚转述了一通,自己也纳闷,听那伙计讲得言之凿凿,她还以为两人真有情意呢。 一说起茶饼,玉娘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呀。 自己只当他是个送食盒的伙计,原来还是武掌柜的侄子。 “怎么,他真送你茶饼了?”福娘皱着眉,玉娘也太糊涂了,这事儿要是被妈妈知道,岂有不骂她的。 “嗐,”玉娘招招手就叫来了金盏,“我前些日子给你的茶饼你吃了么?” “吃了呀。”金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她拿这玩意儿当零嘴吃的。 “那你觉着味道怎么样。” 金盏撇撇嘴,嫌弃道:“又不甜又不咸,凉兮兮的吃着没味儿。”亏她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三四个。 “成,那你去把我屋子桌上的蜜饯盘子拿来,我分你一些,那个是我庙会上买的,他家摊子上的招牌呢,甜甜的不腻口。”玉娘笑道。 金盏答应着就高兴地往外跑,剩下屋里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都笑起来,玉娘和楚楚道:“你就把刚才金盏这话告诉他得了。” 好家伙,这伙计和自己不过才见了一两次面,怎么就蹲点了,怪吓人的。 知道玉娘对此人没有任何在意,福娘才放下了心,银花也别别扭扭过来警告玉娘和楚楚道:“你们两个要留心,我妈妈说了,这样的人最奸,看准了没出阁的姑娘好骗,他们随随便便说句话、送个东西就能把你们勾走,说什么两情相悦,呸,实际上连正经头面都买不起,穷鬼一个!” “真信了他们的话,末了还得你们去养他呢,等吃喝够了,他自己一拍手就走,剩下你辛辛苦苦几年,积蓄也无,名声也坏,他自己又去找别人去了,哪管你死活。你们别嫌我话说的难听,咱们这行,千万不能和穷鬼做生意。” 这怎么会,这是至理名言呢! 玉娘深觉有理,不由点头赞同。她也不是什么嫌贫爱富,只是如今自己这情况,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少同情别人吧。 她们俩接受良好,楚楚却有些不认同观点,反驳道:“我看他也不像你说的这样坏,他是武掌柜的侄子,武掌柜膝下又没有儿女,岂不是拿他当亲儿子待的。等武掌柜老了,酒楼自然是要交给他的,桃花源酒楼那么好的生意,一年少说也有几百两,做了掌柜娘子,还怕老了衣食无忧吗?” “呵——”银花冷笑了一声,似乎是对楚楚的回话看不上,“你也说了那是以后,现在他还不是桃花源的掌柜呢,他敢在他大伯面前说自己要娶花娘?眼瞅着好日子快到了,你脑子可别发昏,自己搭讪男人不算,把玉娘也给扯进去。” “什么好事?咱们的时间定了?”玉娘敏锐察觉到了关键词,打断问道。 “嗯,”银花点着头,“我今日出门时我妈妈就叫我早些回去,她叫了崔歪嘴过来给我量身子裁新衣服,说是五月初三庆端午,又赶上乔老爷他娘六十大寿,特地摆宴庆祝,早两个月就开始预备这出大喜事了,提前叫了我们家到时候过去唱寿,这正是咱们初唱的好时机。” 乔老爷是清平县马百户的儿女亲家,家中也颇有钱财,交友广阔,出手大方,算得上是县里豪强。 他宴席上往来宾客一定很多,再加上乔老爷儿子又是县令老爷身边的书吏,恐怕县衙老爷们也要去喝一杯酒的,这样的大场面。玉娘她们几个若是唱得好,几乎可以一唱成名。 “五月初三,那时间离得可就不远了。”玉娘喃喃道,只剩下了五十多天,眼见着的倒计时,饶是她有所准备,心里也还是有些忐忑。 作者有话说:----- 等到昙花过来时,小七便按捺不住开口询问道:“姑姑,我们是五月初三日去外头唱么?” 昙花有些意外,“你倒是消息灵通,我们昨天才和几位妈妈商量好的,这么快就被你们知道?” “怎么这么赶呀?”小七有些发虚,她原本还想着能学个一二年呢,谁知道,才三个月就狗撵兔子的要上场了。 “这还算赶?”昙花看着屋里这几个,这个十五岁,这个十四岁,最小的也有十三岁,再不往外头去唱,都成老姑娘了,哪还能出头。 第21章 换母 “实话告诉你们吧,在长安就是九岁出门唱曲儿的都有,谓之曰童妓,又叫初莺。内里也出过好几个人物呢。十年前就有个叫外号小百灵的,十一岁出得阁,一直红火到如今,生意都不曾断过的。靠的是什么?” “头五年不过是恩客,后五年就全仰仗着熟人了,听她曲子的人都听习惯了,哪怕她现在年老也还是叫她,挣下了好一份家业,连她妈妈都得看她脸色。” 昙花看着面前花骨朵似的几个小姑娘叹了口气,“姑姑我是真心实意和你们说这话,出名要趁早啊!咱们花娘的花期就这几年,不趁着早出阁多挣些银子,不然等老了去要饭么。” 玉娘听她说得真情实感,倒像是亲眼见过一样,散场了就乖觉地捧着新买来的柑橘送到昙花卧室,一边帮忙剥皮一边小心道:“等教完我们,姑姑就要回去吗?” “自然是要回去的,我撂开那边的事跑来县城,已经是有风险了,若是再呆下去,只怕都中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昙花见玉娘被自己的话吓到,嗤笑了一声,“你当长安都中是哪儿,那是京城,天下首善之地。在里边混得花娘多而且多,其中才华出众者、清唱双绝者、姿色/美/艳者数不胜数,若是长时间不出来,早被后边的人给赶下去了。” “长安人的喜新厌旧可是出了名的,管你之前如何,不出来就全都抛在脑后头去。要不是莺莺姐和我多年的交情,她又头回开口求我,我是断不会来的。” 见昙花提起了李妈妈,玉娘趁势便询问道:“姑姑来时,我记得您提过,和我们妈妈是金兰姐妹,这么说李妈妈之前也是在长安都中讨生活?” “那是自然。你们妈妈年轻的时候,不是我夸,就是整个清平县里都找不出能比得上她姿色一半的姑娘来,眉蹙春山,眼含秋水,粉面桃花,春柳迎风,这还只是其中一样,更有那一口好嗓子,唱时犹如黄莺啼转,不然何至于取名叫做莺莺。” “只可惜,”昙花长叹一声,“后来先皇驾崩,当今皇上纯孝,下令都城人皆守孝一年,不许宴席歌舞,你妈妈趁势就赎了身。我们都当她是回乡养老去了,不想却躲在这么个偏僻地方,吃的这么胖,要不是那声音,我都认不出来她了。” 原来是这样,李妈妈的肉是后来才长的呀。 玉娘细心的把这事记在自己脑海笔记本上,继续追问道:“那福娘呢,我瞧姑姑来时看见福娘倒不意外。” “瞧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我和你实说吧,这孩子是在长安生的,我们姐妹都还亲自抱过她呢,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这孩子的生父莺莺姐就是和我们也没有说过。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这么软骨头没担当,包下的花娘给他生了孩子竟然不敢认。” 见昙花对此也无从知晓,玉娘只好遗憾作罢。 福娘的生父是谁,李妈妈一直默不做声,纵使她如此溺爱福娘,可福娘要是无意间问起个一点半点,李妈妈便勃然大怒,训斥起福娘只管她那生了不养的老子,半点也不心疼养她许久的亲娘。 福娘哪里还敢多问,也因为此,就连跟李妈妈时间最久的大姐娇娘,对于这事都是闭口不谈,讳莫如深。 玉娘和福娘住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她的心事,原本想着趁昙花姑姑才来院中不知道内情,诈他一诈,却不想李妈妈口风如此之严,就连当年旧友也从不提。 她是在隐瞒什么呢? 不过就是个公子哥抛妻弃子的事,在花娘行当里也寻常,按着李妈妈平日的性格,她该闹得天翻地覆,毁了那公子哥的名声才对,亦或是借此狠敲一笔竹杠,好回乡养老的。怎么竟然默认了没有这人,跑到异地从头开始打拼,连长安也不敢回。 玉娘还在思索这事,昙花见她停下了手中动作,干脆将她手上那剥了一半的橘子拿去,自己笑眯眯的剥了递于她道:“说起来我倒想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做了莺莺的闺女。” 这一幕好眼熟啊,似曾相识。 玉娘屈指算道,“我是九岁的时候被妈妈买来的,说起来也已五年了。” “这也不长,这几个月我冷眼看着,你倒是个实心眼的厚道孩子,要不我和莺莺姐说了,让你改认我做娘吧,我带你回长安去。”昙花突然提了一个旁人几乎无法拒绝的提议来。 她又道:“你在李家只是五姑娘,还有个亲生女儿在那比着。可你要是跟了我,我只你一个闺女,自然对你尽心竭力。你也知道长安有多热闹,富商公子又有多少,等跟着我回去,我必替你挑个好的,风风光光嫁过去,到时你再生个一儿半女,这辈子岂不妥当。” 昙花的这个主意,如果换成除了玉娘福娘外的其他三人,玉娘相信她们肯定会动心。 清平县和长安一比,简直就是地与天的差距。 要是能去长安,哪里会有人选择留在这么个小地方,就是上辈子那么一换算,首都和乡下,估计大部分人也很难不去选前一项。 只是玉娘,偏偏就是那少数群体、极个别人。 五年相处下来,她已经熟悉了李妈妈的性子,经过前段时间四姐跳槽的事,又多多少少获得了几分李妈妈的信任,这是人和。 李妈妈在清平县扎根多年,又有官道上的支持,私下结交的朋友也比玉娘想象的要多,这是地利。 再加上五月初三自己就要和其他人一起,在乔老夫人寿宴上开唱了,这时候跑到别处去,还想等到这么一个机会可难,这是天时。 这样一比,长安的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不在,只凭一个昙花,空口白话的叫玉娘怎么敢选她。 更何况玉娘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想赎身,攒笔银钱自在养老,长安挣钱固然是比清平县里多,可付出自然也多,总不至于到了都中还和县城一样打扮吧。 瞧昙花过来时披的那件灰鼠皮斗篷,她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好皮毛衣裳,少说也要百两吧。这样比着价格换换,哪一样不需要大本钱,花的多,将来赔的也就越多,都是从她自己身上出的羊毛。 昙花虽然答允了到时候给她找个好人家嫁过去,可哪个算好,要么像大姐一样纳为富人妾,要么像二姐一样嫁作商人妇,都是往火坑里跳的路,还分哪条更烫么。 玉娘苦笑道:“姑姑就别逗我了,妈妈把我们几个养这么大,先是四姐走了,现在我要是贪图富贵改换别家,岂不是往妈妈心上又戳把刀子吗,可不就成了畜生了。” “我是必不会走的,只能辜负姑姑美意了!” 昙花望着面前斩钉截铁下决心的玉娘有些感叹,“怪不得莺莺姐这样信你呢,你们母女两倒是感情深厚。” 她随即夺回了橘子教训道:“既然如此,你还待着这里做什么,让我看着怪烦人的,有时间说话就没时间去学习?明儿要是还学不会那首《宜春令》,你可仔细。” 哈? 玉娘眨眨眼,望着吃上了橘子的昙花发愣,翻脸这么快的吗? 难道这也是做长安花娘要学的功课? 第22章 实话 见昙花已经开始驱赶起自己,玉娘只得出来,又看手上满是剥橘子皮时残留的汁水,左右看看又瞧不着金盏的人影,干脆自己穿过正屋径直去了后院,准备现从井里打一桶水来,好洗个手的。 李家的后院原本是普通民居,最后面是一排的后罩房,李妈妈嫌弃那一片地方住人太拥挤,干脆就把后罩房给拆了,移栽了树木花卉,边上正好又有一口小小水井,倒也成了处悠闲所在。 夏日里支起四方帷帐,抬来桌椅赏月,边上弹琴吟唱好不惬意,还挺讨客人们的喜欢。 玉娘在院角那里去拿木桶,不想正好和躲在树边的福娘碰了个面。 第12节 “玉娘,你怎么跑到这儿了?”福娘似乎没意想到她的出现,双眼泛红,就直接跟玉娘对上了眼。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跑到这里来哭?”玉娘被福娘唬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就哭起来了?好悬她没叫出声,这里离正房近,要是把李妈妈招来可就麻烦了。 “我……我是听着了你刚刚问姑姑的话,所以才哭的,没想到连昙花姑姑也不知道我的身世。”福娘抬起头来,眼底满是悲伤,“你说我这辈子,还能知道自己亲爹是谁么?” “这……”,玉娘实在不敢打包票,在李妈妈心里,显然福娘的父亲已经是个死人了,她咬口了不说,谁能从李妈妈的嘴里强行问到真相呢。 “你知道他做什么?你有妈妈,有鲁婶刘妈金盏还有我,那些个不知名姓,没有相貌的人,就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玉娘劝说道:“你瞧我还有银花,我们俩倒是有亲生父母,可能抵什么用处,不还是将我们给卖了换银钱,有他们不如没他们的,四个人倒比不过李妈妈一个真心疼孩子。” “你这样哭,岂不是伤你妈妈的心吗?”玉娘见福娘还在感伤。不由得使出了杀手锏。 一提起李妈妈,福娘就连忙做了选择,无条件的偏向了她妈,捏着帕子角擦拭眼睛道:“那我以后不提了,你千万别和妈妈说。” “我也没让你把他忘在脑后,你就回房间偷偷的哭呗,躲在这里,妈妈就在前面屋子呢,离得这么近,你是怕她知道还是怕她不知道。”玉娘摇摇头,只觉得往日机灵的福娘一到这时候就蠢得可怜可爱了。 她顾虑着自己的手,提起井水倒着洗了干净,这才拉着福娘,用身子挡着她往西厢房去。 “幸好这会儿没人,你赶紧回去拿被子盖上,眼睛哭得这样红,怕是晚饭时候也不能出去了。”玉娘瞧瞧福娘那哭得红肿的眼睛说道,“我到时就说你有些着凉,少出门吹风,端来了晚饭我们两在屋里吃。” “到时再让金盏倒些热水来敷一敷,明天或许还可以瞒得过去。” 谁知他们才踏进院门口,就见金盏慌里慌张的从屋里跑了出来:“五姐六姐,你们俩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玉娘忙着遮掩福娘,上前一步护在怀里道:“你六姐刚被吹了风,有些头疼,正好,你去叫刘妈烧点热水来,我给她擦一擦,好发发汗。” 金盏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就跑去了,倒让玉娘奇怪,这丫头今天怎么不偷懒耍滑了? “她忙着给自己找客人哩,哪有功夫拖延?”福娘闷声闷气回了一句。 见福娘有功夫开玩笑,玉娘笑道:“要是真找着一个就好了,妈妈也能放心,咱们俩也能松口气。” 玉娘其实见过几回金盏偷摸描眉的场景,这丫头的画眉技术有待提高,明明原生眉毛长得挺浓密,偏偏她时不时的还拿眉粉把它加粗加黑,好几回忘记了擦,还是玉娘暗示她的,要不然早在李妈妈面前露馅儿了。 化妆嘛,人都有爱美的时候,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玉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自己没发现,也没敢把这事和福娘说。 福娘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看书也看得多了,她对待金盏就是标准的小姐丫头式对待,在她看来,金盏不好好琢磨着干活,反而偷摸调脂弄粉起来,是该告诉妈妈教训的。毕竟李妈妈最在意规矩两个字了。 在不触动玉娘的人生两个目标时,玉娘其实对待周围人还是挺宽容的,在这个世道上活着,都不容易。 这不,玉娘还打算等金盏生日的时候送她一套化妆套装呢,档次不高,只是普通的眉粉和米粉而已,但是好歹安全,拿来练练手什么的总不错。 她和福娘两边互相瞒,竟真个让金盏的行为瞒过了众人。 只是金盏的心里已经藏了事,这件小事上没露馅,在旁的事上终究还是被人发现了心思。 这几日趁着天气转暖,玉娘和福娘又已经把各自的乐器练习纯熟,且又背会了昙花所教授的曲子之后,玉娘便兴致勃勃地请福娘教自己吹箫,自己则教福娘谈月琴来,一个用嘴一个用手,要是两样都学会了,自己弹琴弹累时还能顺手吹吹箫呢。 这叫两不误,多一项技能,到时候市场竞争就多一项优势,玉娘时刻做着准备。 福娘自然不会拒绝,她还记得荣娘是清平县内弹月琴的好手,若不是当时昙花姑姑说她人小力小拨不动弦,只怕她就选了月琴,好在这一门上超过荣娘,给妈妈争气。让清平县人知道知道,李家谁才是真的弹月琴的好手! 她们俩自在西厢房里互相学习,金盏起初只是隔着门偷望,后来见玉娘和福娘并不在意她在旁偷窥,就大着胆子到了室内,捧着一根市面上买的粗陋箫管,请教起她们二人来了。 因为玉娘才初学,福娘从气息开始教她,所以才容得金盏在旁边偷听,若是单为金盏一个人,福娘可不会这么做。 可饶是如此,这样的态度也已让玉娘意外三分了,莫不成福娘真的变了? 她这里一人教两人学,兴许是吹箫的要求并不高,也或许是金盏在一门上确实有天赋,勤学苦练之下,半个月下来,竟断断续续的真能吹出一首曲子。 玉娘弯眉夸赞道:“好丫头,再学下去只怕还能和我们合奏呢。” “真的吗?”金盏双眼一下就亮了起来,似乎充满了期冀。 “能个屁,死丫头,前头叫你去帮忙,你不去,躲在这里和五姐六姐学什么?”鲁婶一把夺过金盏手里的竹箫骂道,一边扭脸和玉娘福娘赔笑说着话,“前面昙花姑姑叫丫头跑腿呢,我这里先带金盏过去。” 昙花是玉娘和福娘的师傅,她们两自然不能多说话,只得看着鲁婶老鹰捉小鸡似的逮着了金盏往外走,玉娘抿嘴道:“看鲁婶的脸色,金盏怕是要捱骂了。” 福娘脸色平静,拨动着琴弦只劝玉娘道:“也是金盏这丫头疏忽,自己本分事情不好好做才招来鲁婶的,鲁婶是她长辈,教训她天经地义,你我掺和进去也没理,算了吧。五姐你再教教我这儿,我弹着总是别扭。” “嗯?哪里?”玉娘果然转移了注意力,转过身去看福娘动作。 -------------- “你发昏头了是不是!我就说你这几日偷偷摸摸,前些天你妈还和我念叨,说你见天花钱大手大脚的,月底了也没见拿钱回去,原来都花在这些上面!”鲁婶抓着金盏一直到了前面她自己个睡觉的地方,才松开手骂人。 “我为什么不能学,五姐六姐都没拦着我,刚五姐还夸我吹得好呢,我自己的钱,怎么就不能花了!”金盏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红着眼就回嘴说道。 “好哇,你还敢犟嘴,我让你花,我让你花!”鲁婶气得脸涨红,顺手就往金盏背上手上抽去,“你算什么东西,还吹这个!” 鲁婶的力气比银花可大得多,纵使金盏穿着夹衣也受不住,她先是哭喊,后见着这招不管用,干脆咬紧了牙关闷声让鲁婶打,就是打死了她,她也不低头。 “你——唉,你这个蠢丫头,”鲁婶见金盏脾气死驴一样犟,打着也不管用,屋里转着圈叹气起来,“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么,你是放着好日子不过,去粪坑里搅和呀蠢东西!” 见金盏抬起头来,鲁婶气笑道:“你看着四姐五姐六姐她们现在威风,平日里好衣裳好首饰的,你怎么就不看看她们将来的日子,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呢是吧。做花娘,那是皮肉买卖,年纪大了没了生意,你以为李妈妈还会这样好吃好喝供着她们吗?” 屋里没点灯,只有窗户里透进的月光,照着鲁婶的面庞昏暗模糊,她幽幽道:“你婶婶我干了这行多少年,见过多少花娘的下场,说出来能把你这个小姑娘给活活吓死,有被妈妈拿棍子抽死的,有自己得病死的,有被公子哥折磨死的,还有能喘气却被席子一卷扔城门外等死的……” “咱们家已经是县城里顶尖的心善了,可你不知道先前那几个姐儿,李妈妈也没少打过,要不是三姐死了的事闹的,何至于现在对四姐五姐手软。” 鲁婶指了指金盏,恨她不争气,“你是自己的身子,只不过来这里干活的,等攒几年钱清清白白嫁人,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现在疯了头去学这些,好好的人不做去做畜生,你说你蠢不蠢!” “她们是人吗,那是猫儿,是狗儿,是鸟儿,就是不是人啊!” 第23章 出场 “好,唱的真好。”乔老夫人高坐堂上,被一部《八仙拜寿》唱得眉开眼笑,对着台前五人称赞不已。 她如今是六十的岁数,最爱听人家祝她长寿的吉祥话了,好容易熬到乔老太爷死了,儿孙个个都有出息且孝顺,正是她该过好日子的时候,自然是活得越久越快活。 不单单唱词讨巧,那曲调热闹,唱腔欢快,五个小姑娘又打扮得花团锦簇,甫一亮相,连带着周边围坐的娘子们也眼前一亮,不由得跟着赞赏起来。 这一日正是五月初三,乔老夫人六十大寿之际,玉娘几人早已练习纯熟拜寿专用唱曲,登场表演果然不负李妈妈厚望,当即便讨了个满堂彩。 乔老夫人十分中意,又点了弹琵琶的楚楚一首《寿山曲》,弹月琴的玉娘一首《双声子》,又赏了每人各六钱银子,一盒点心并一匹湘州红绫布,这可算是大手笔了,跟着的几个妈妈都欢喜得上来和五人一起行礼拜寿。 她们一行人出场完毕,自然有别家的也等着亮相,便有个穿青缎背心的管家娘子请她们去花园里暂歇,这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的,可怜她们小孩子过来祝寿,也没吃上什么席面,便去花园里逛逛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呢,乔老夫人接待客人的地方就这么大,她们乌泱泱连带帮佣将近十个人,看着就显眼,还是让出地方来给正经客人为好。 玉娘她们也可以趁机在花园里捡点糕点,填填肚子。 众人来至右边的小花园里,待管家娘子走后,小七就拉住玉娘的手欢喜道:“你瞧见了么,刚刚还有人打听那个拉弦子的叫什么呢,我差点就想报家门了。” “还有我呢,”楚楚也十分高兴,脸上洋溢着笑容,“咱们这一唱,定是满县城里都闻名了,也不知道男人们听到了没有?” “谁管他们呀。”小七撇撇嘴,“这会子到了内宅花园,咱们还不逛逛去,这可是大户人家的园子呢,一定有好多新鲜花卉,谁知道下回来能是什么时候。” 总不能等到乔老夫人七十大寿那会吧。 这话说得其实有道理,乔家的后花园是县城数一数二的,可比李家那点儿子地方大多了。 听说乔老爷是特地为乔老夫人营造的这么一个花园,知道自己娘亲早些年受苦,等着老太爷一去就把原先陪着的妾室都送乡下去了,把住的地方拆了给亲娘做花园散心,还特意请了姑苏先生来设计过。 假山奇石,雕窗玉栏,以至于柳树芭蕉,芳华碧景,都是几人之前没见过的,拘束在自家小小院墙里,顿感新奇。 “也对,咱们五个人聚在这儿,就是真有想搭话的都没法搭了,还是得散开为是。”银花难得赞同了小七一句,她妈妈交代过,自家相貌不算娇艳,和众人挤在一块儿就显不出特别了,群花里头哪朵才是主花呢。 这也不怪银花,其实她也不算太差,在五人里姿色不会很明显被比下去,毕竟是买来做花娘的,长得丑岂不是做了亏本生意。就是楚楚,也自有一番动人神态,要不然她姐怎么就带了她来酒楼。 “既然如此,那你们去逛逛吧,”玉娘拉着福娘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我们自在这里休息。” 她可不想闲逛,碰见什么人对她来说都是麻烦,还是平平安安混过这几年的好。 福娘却有些艳羡,“这可真是大户人家,方才我看到乔老夫人身边紧挨着一位小娘子,想来她就是乔老爷的女儿了,真好。我听说乔老爷喜好藏书,书房里不知有多少名家古籍,想必这位小娘子是能时时翻看的。” 不像自己,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本书,要不然就是李妈妈书房里那些本佛教经书。 妈妈怕她移了性情,也不许让人帮她去买劳什子的书,明明小时候还特意请人来教她识字的,怎么越大越变了性子,对自己的管束也越发严格起来。 “这有什么,妈妈之前管着你,咱们手头又紧自然不好买,等过段时间我偷偷去买几本放在屋里,你自个儿慢慢看去吧。”玉娘摸着荷包里的银锞子拍胸脯应承道,钱是女人胆,她说话底气都足了。 对于福娘爱看书,玉娘还是很支持的,读书明智,也能开阔心胸,要不然整日待在小院里,玉娘都怕把人给待得傻了笨了迂腐了。 哪怕是那些个无趣的科举文章也好,多读总是能增长见识的,若是能供出个才女来,玉娘蹭着福娘的诗句说不准也能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个名字来,像什么《赠玉娘》啦,《留别玉娘》啦,《送玉娘富锦返乡》啦,都可以,玉娘不挑的。 得了玉娘的承诺,福娘高兴许多,一双眉眼弯成个月牙儿来,推搡着玉娘道:“你也去逛逛,别老守着我。小七说的对,谁知道下回来是什么时候,快去逛逛吧。” 唉,傻妞,我留这不单只是护着你呀。 玉娘见福娘铁了心,知道自己的行为再留下怕是会引起怀疑,她不怕福娘,就怕回去了李妈妈知道这事多有猜忌,便干脆起身理了理衣裳,叮嘱她道:“你就只在这亭子里头坐,我逛完了回来好找你,别一个人乱跑,咱们来这儿是祝寿的,可不是客人,遇见了谁都没处讲理。” “知道了,玉妈妈,您快去吧。”福娘好笑不已,“我就把这亭子当家了,谁叫了都不走。” 这话说的,你知道以前有位匿名的神仙他师傅也是这么和他保证的么,人家还专门画了个圈呢,可最后不还是被妖怪抓了,把那匿名神仙气得呀,金箍都快气掉了。 作者有话说:------------------ 既然离开了亭子,玉娘也不往大地方走,只自己沿着墙壁那搭建的抄手游廊慢行,顺手又捡起一块够分量的石头拿帕子包了握在手里,远远见到了人就避开点,等着不见了才继续行走。 许是这花园和前院那边挨着的缘故,忽然间,玉娘就听到外头一声嘹亮叫喊——县丞黄老爷到! 哎哟哟,果然真的来拜寿了。 玉娘收回紧贴着墙壁的耳朵,心里暗自猜测,也不知四姐儿会不会陪同这位黄老爷过来。 应该不会吧,就算四姐和他再火热,可终究不是正经姬妾,往来应酬若是真的出面,岂不是要得罪人的? 可想想之前这位县丞老爷摆宴请客也从没有避讳过,俨然真爱的模样,玉娘又有些拿不准了,谁知道老房子着火能有多大威力呢。 人是禁不住念叨的,果然没过多久,玉娘返程时就见着一个穿红着绿跑得气喘吁吁的小丫头在找她,“是李院的五姑娘吗?有位娘子请您去水池边的芙蓉榭里一叙。” “是谁家的娘子?”玉娘没动身,提起心来仔细盘问道。 小丫头眨了眨眼,“她说知道您会这么问,让我告诉您是您的旧相识,姓甄。” 那就没错了,四姐本姓就是姓甄,卖到李家之后才改叫李荣娘的。 就像玉娘之前叫庄红枣一样,卖了人何止改姓,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了。不过玉娘也不在乎,庄红枣是庄家人取的,李玉娘是李妈妈取的,她自己有自己的名字。 不过嘛,玉娘原以为荣娘到了郑家会改姓郑,没想到她竟已经恢复了自己本姓,看来在郑家过得还不赖,黑鸨子没压过她。 到了卷棚歇山式四面透风的凉亭处,玉娘还打量了几眼那倚着美人靠凭栏而坐的娘子,见果然是荣娘才踏步进去打招呼道:“四姐,你怎么还让人来找我?不怕我骂人么?” 荣娘没搭腔,先是从手上褪下一枚马蹄金戒指打赏了跑腿的丫头,见人欢喜得跑远了,才慢悠悠道:“你既然来了,我就不怕你会骂我。” 荣娘闲倚在栏边,浑然不在意会不会弄脏了身上穿着的大红通袖妆花锦袍,娇蓝遍地金的百花裙,手上还捏碎了一块细糕喂鱼。 头上戴着珠花箍子,银丝髻上满是金簪银钗,耳边一对金灯笼坠子,看着就价值不菲,想来这一套最少也能买二十个玉娘。 寒心呐,玉娘又成了一般等价物。 第13节 第24章 四姐 “我走之后,想必老六没少在你跟前骂我吧。”荣娘见玉娘不出声,不由得嗤笑道。 “这也谈不上骂不骂,四姐,你这一走,把院里的生计都断送了,她是李妈妈的亲生女儿,岂有不着急的,别说她,就是我也有几句怨言。”玉娘正言道,为着荣娘这一跑,自己担惊受怕那么多天,别说福娘骂,就是自己夜里做梦也喊梦话骂人咧。 “你倒是直爽,这话也敢在我面前说。我和你实说吧,今儿我来乔府就是陪着黄老爷做客来的,但凡我在人群里说上几句,只怕李妈妈那一篮子精心设计就能当场给你们砸了锅。”荣娘又捻起一块糕,手指碾碎了边角洒在水边,勾着鱼儿来吃。 她这话唬得住别人,可唬不住玉娘。 玉娘冷哼一声讥道:“既然是来做客,怎么荣娘子和我们一样跑到这小花园子来了。” “唉呀,你可真烦,”荣娘风轻云淡的形象装不下去了,干脆将手中糕点尽数撒在了河里,也不管大块的鱼吃着噎不噎,只拍着手恨恨道:“还不是那起子老婆娘们,自己长得丑也就算了,还见不得别人好。我来了三推四否的不让我坐,反而说什么花园子请我去逛,把我硬领到这里来了。” “谁不知道她们的伎俩,拿我蠢人样的哄呢,既然请了县丞就该知道,他身边时常带着我的,又要又不要,呸!好不要脸。” 见容娘气得磨牙咋呼一个劲抱怨,玉娘才算暗自点头,这味总算对了。她就说嘛,四姐不过是跳了个槽而已,怎么从里到外性子都换了一遍。 她便也放松了身子,上前坐在荣娘边上,熟稔得帮荣娘顺毛:“今天毕竟是乔老夫人的大日子嘛,你也知道她以前受够了妾室的苦楚,要是生日的时候见着咱们坐在席上,岂不又勾起往事来把她给气病了。她都这么大年纪了,活也活不了多久,四姐你就全当是让让她,积了大德了。” “等着以后黄老爷纳了你,他又没有正经老婆,你不就相当于是县丞夫人了,清平县第三把手的娘子,多威风,到那时你在家里面想请谁请谁,自己坐在主席岂不更好。” “这倒是,”荣娘得意起来,但没过三秒又没了心情,“谁说他没有正经老婆的,我都问出来了,别说妻妾,连儿子都娶妻了,只是那一家子都在他老家种地,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接来?” 好家伙,老婆孩子都在外地,自己抛下他们一个人来这儿红香绿玉逍遥快活,显然靠不住啊,玉娘对这位县丞老爷的人品悄悄打了个减号。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们五个这回出的风头可真够大,等到散场回去的时候,郑婆子那边听到消息,恐怕又要砸碎不少东西了——哎呀,差点忘了,”荣娘一拍脑袋,询问道:“你平时在家不是窝着跟鹌鹑一样吗?怎么这几个月倒站起来了。” “还当起了李院的家,把郑婆子气得够呛,那张老脸板得就跟新死了亲爹妈一样,要不是我在她面前狠命踩你,只怕她就要盯上你了。”荣娘望着玉娘满是好奇,“老六是胖头鹊的亲生闺女,这个家自然有她担着,你在这里充什么好汉,过不了几年还不是像二姐一样嫁出去换钱。”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玉娘就恨得牙痒痒,“亏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走了,把家里的首饰银钱全都带走,何至于我出面。家里断了进项,靠那几两银子能撑多久?妈妈和福娘偏生又病了,可不就剩我一个能撑场面了,我不出头,一家子都得要饭去。” “谁拿走了呀!”荣娘听得火冒三丈,当场就跳起来为自己辩解道:“你瞧瞧我这头上能插几样首饰,你看看我的身上能穿多少衣服,那天去赴宴我拢共也就带了四五样……六七样……不超过十来样的东西,这几年给他挣的大头全在东厢房我屋子呢。少说几百两也是有的,哪里就没钱了?” 她笃定道:“那老砍头的一定是在哄你!” 看着荣娘脸上真心实意的火气,再加上自己前段时间的猜测,玉娘对这段无头公案已经有了判断,她苦笑道:“现在说又有什么用?横竖我已经被架上了独木桥,只能往前走,还能往后退不成。” 今天都已经唱上了,在众人面前也都亮了相,传出了名头,难道还能往后缩头?李妈妈连她亲女儿都压上了,谁能逃脱得了,顶多就是盼着她能找个好的吧。 县城里面给花娘找贵客,一般不是像普通酒楼那般,任意由客户来往,由着他们去点花娘,那样就显得廉价了,而且也卖不出去价钱。 像李妈妈,郑婆子这种已经有了自家院落的,就会矜持一些,虽然也会让女儿们去外头唱,可那都是在大户人家,女眷内阁之中,来往见的都是女人们,只等着名气透出去了,才有专人介绍,请那些个有钱有地位的贵客们上门来吃酒。 若是两边都中意相中了,之后再谈妥价格点蜡烛、开元宝、陪侍左右,和他出席访客,若是相不中,便只当是吃一场酒席,爽快结帐走人。 玉娘不发愁李妈妈的眼光,单从李妈妈先嫁大姐笼络住官面扎根,后嫁二姐收拢一笔钱财,接着又是四姐到处扬名来看,她对每一个女儿都有规划。 从小教自己看账理家、打算盘珠子,就能瞧出李妈妈对自己的要求类似于二姐,像是个能管家的商人娘子,不像是把她往眠花伴宿的红粉方面培养。 可那毕竟是以前,现在玉娘却摸不准了,特意请了人教了自己弹月琴唱曲子,这就像是走四姐的老路,目前清平县里,县丞已经有伴,主薄更不可能,知县连想也不敢想,这衙门里来回数数,能做上官的基本上都已成家立业四五十岁了,没做上官的寻常小吏李妈妈又看不上,还能有谁? 这也是玉娘答应邀约过来与荣娘见面的原因,荣娘毕竟跟在黄县丞身边,黄县丞又这样宠爱她,许她跟着自己外出饮宴,想来县城里头上层的消息,荣娘是要比小七灵通的。 她把请求一说,荣娘就得意起来:“这话你算是问对人了,不是我和你夸口,黄郎确实待我宽厚,凡是县城里头有人宴请,他都带着我去。不说这些人全都结交,至少也认识了一大半,你要是放心的过,我去给你寻摸,管保比胖头鹊挑的人要好。” “你要是中意,我就带了人一起去接你改换家门,赎身的银钱就当你先欠我的,日后再还。哈哈,我估计到时候胖头鹊就真的要变死鸟了。”荣娘想到那时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得了吧,就你身边能有什么可信的人,还敢上门,我看你是不知道刘妈的大胳膊多有力。一只手就能把人夹住,李妈妈新仇加旧恨怕不是能大嘴巴抽死荣娘。 玉娘是知道李妈妈对荣娘的恨意的,不管她后来是真的气病还是假的装病,最起码郑婆子上门那会儿是真的被气仰过去,这可是将她素日的脸面活生生扯了摔在地上踩,对于李妈妈这种讲体面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四姐你呀,”玉娘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说出了一句话,“可长点心吧。” 第25章 期待 荣娘被这句话气得黑着脸走了,剩下玉娘坐在亭子里头,和鱼分享那一盘子糕点,既填饱了自己的肚子,也没让鱼饿着。 不得不说,虽然乔家是大户人家,可他们做糕点的手艺却不如杂食巷里刘阿婆做的好吃,只一个劲的往糕点里加糖油,怎么的,显摆你家有钱白糖不要钱? 玉娘眼下又没有茶水搭配,吃得怪齁嗓子的,一上了马车就开始捧着提壶喝水。 “菩萨佛祖,你是走了多久,竟然渴成这样?”福娘惊讶道。 玉娘没和她提自己碰见了荣娘的事,点头应声道:“走了一大圈呢,可把我累坏了。” 银花和楚楚小七三人却没有疲惫感,还只说那恐怕玉娘看得最多了。往日一向话少的楚楚,今日格外有精力,与小七点评着宅内花卉景色,聊的兴起,她突然又神神秘秘压低了嗓音道:“诶,你们家妈妈有没有和你们说,什么时候给你们点蜡烛哇。” “这还早吧?”银花首先摇了摇头,哪有急赶赶就开始找人的,肯定要仔细查访,耐心寻找,摸着了确实有丰厚身家的再出手,花娘培养不易,不寻摸上一个贵客,挣上一笔,妈妈们是不会轻易点头的。 小七也摆了摆手,“我也还早呢,我娘说了,这次去只当是见见世面的,我家里还有两个姐姐,按顺序也排不着我,自然该等她们嫁出去了,再考虑我的事。” 福娘同小七一样,是妈妈们的亲生小闺女,恐怕留着她们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楚楚问了一圈,及至到玉娘,神情有些紧张。 玉娘也推说道:“我还小呢,连身上也不曾来的,谁能看上我这么个毛丫头。” 这话一说,楚楚就放下心了,她在五人中年龄最大,已经十五岁了,清平县城就这么大,往来客人大致都有数,除了夏秋之际运河通畅,往来有些过路商客之外,其余时间清平县里有钱有闲的客人们不过两位数,要是五个姐妹都在这会儿寻客,她还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压过她们。 既然如此,就不怪我先走这一步了。 楚楚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吞吞吐吐道:“我阿姐和我说了,想这几个月就给我找好了人家,预备着点蜡烛哩。” 楚楚不想借住在酒楼,跟姐姐似的整日端坐台前等人点曲,时不时还要过去陪笑一会。一日下来手指酸疼不说,脸也要笑僵。 倒是能觅得一个如意郎君,嫁过去就好了,不说攀附上什么达官显贵,像小武那样也很好,将来做个掌柜娘子、商人娘子的,衣食无忧多好哇,她也想过过请人来唱曲儿的瘾子。 玉娘看她如此急切,劝说了一句,“倒也没必要这么急,不如再挑挑,到了夏季,南北客商都打运河过,必定是要在县城里住下的,那时候客人多,再挑不也一样。” 到那时固然客多,可竞争的也多呀。楚楚心下已打定了主意,即便连银花硬邦邦过来劝说几句,拿家中姐妹举例,她也只笑着不说话了。 玉娘看着她满怀期待的样子,心里长叹了一句,真是作孽啊,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她也不再多说。 回到院中,李妈妈的消息十分灵通,已经得知了县丞赴宴还带着荣娘的消息,正在那里恼怒。 见着了玉娘和福娘回来,李妈妈就先叫住两人到了正房,给她们吃上一剂安心丸药,“没什么要紧的,她能去也不过仰仗着县丞的面子罢了,等县丞丢开手时,呵,你们再看她的下场如何,黑鸨子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 李妈妈许是气得狠了,发恨道:“不过就只是个县丞而已,得意什么?我已经写信给丽娘了,托她在外打听,你也知你二姐夫在外省做着丝绸买卖,生意比咱们大得多了,想来往日招待的客人里阔佬也不少。我儿放心,妈妈一定给你挑个好的,不差那小崽子几分。” 玉娘只装哑巴默默点头,只要能把日子往后拖,怎么着就行。 此刻她也顾不上旁的,只衷心希望黄县丞能再接再厉,把官位往上升一升,瞧李妈妈的火气,只怕为了赌这口气,她老人家就更要瞪着眼睛往高处寻找了,玉娘就不信,李妈妈能找着一个二三十岁就当大官的客人来。 出了正房,玉娘便打算去东厢房里同昙花回话,徒弟出去了一趟,总该回来和师傅说上一句的,谁料她站在门外向内望去,东厢房里并无一人,安安静静,毫无动静。 又走至屋里,睡房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床幔纱帐都收拢了起来,梳妆台上也空无一物。玉娘忙出了屋子问门房处的鲁婶道:“婶子,昙花姑姑人去哪了?” 鲁婶奇道:“昙花师傅今儿一早走的,和你们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怎么,她没和你们说?” “没有啊。”玉娘摇摇头,别说是说了,连暗示一句也无。 玉娘看着冷清清的东厢房,这可真是昙花一现呐。 来时无人知晓,去时干脆利落,除了教下的知识外,旁的什么也没留下,真不负昙花之名。这样应邀而来,教成而去,不说是花娘,倒像是话本子常描述的侠女一流,神仙人物。 唉,怎么就没留下个什么秘籍信件的,不按流程走啊。 作者有话说: 呼撸呼撸大家的毛,是九没提前说明白哦,本文的话男主出场会晚一点,因为主要还是以玉娘的事业作为剧情主线哒,从她的故事线展开的话前期男主的存在感有近于无,会有提上一嘴但是人暂时不会出现哦 因为这个时候——男主还在骑马来的路上。 第26章 六巧 初三日一过,果然就见不少人家给李院下帖子,邀两人去内宅唱曲,李妈妈看着那一摞帖子都快笑成弥勒佛了,美滋滋招呼裁缝赶紧给两个闺女做新衣裳,外出的时候总不能只穿一套,那可丢人。 去内宅唱曲的报酬其实不算高,一般来说是二钱银子的赏钱,外加一顿茶饭。若是主人家富裕,亦或是名气大,去一趟能得个五六钱银子,还有价值不菲的布料或是玩物赏下。 按每月三十日计算,单是唱就能挣个十五两银子来,足够六口人好几个月的嚼用了,这还只是花娘挣钱的小头,毕竟内宅妇人们再怎么手松,也不可能把大把的银钱砸在闲听曲的爱好上,她们还要为整个家宅上下人口做打算,业务排不满整个月。 大头自然是从男人们身上榨,例如找上个相好的,这一年三节的费用就全由他结账,每季的时新衣裳和金银首饰也是客人付钱,三五不时摆酒宴席也是花销,请客陪友另有说头,若是想长期结交,还得每月额外出一笔安家费,要不然花娘可不会答应只做一人。 按市面价格,像四姐这样的当红花娘,若是想包占住,每月至少也需三十两;像郑家金家那种就差一等,二十两左右;若是像玉娘福娘这样初出茅庐的,可能就在十两到十五两之间了,但她们这样的小倌人,还有一笔点蜡烛的大费用,加起来也不算少了。 所以这些个妈妈们才会这样舍得给自家女儿买衣裳下本钱,毕竟捧出一个红火的,实在是和摇钱树差不多,就是三五年后年纪大了,还能嫁人挣上一笔,与买人的几两想比,实在是划算。 因此李妈妈这几日待玉娘都和气了许多,见着她偷摸交代金盏去跑腿也只当没看见,谁能不喜欢银子呢,还是按月自动缴纳的银子。 张家,李家,王家,郑家,凡是那日参加过乔老夫人寿宴的大户人家,俱都给李院下了帖子,齐齐整整邀请了五人过去弹唱,仿佛是走什么流程似的,看得银花都摇起了头吐槽道:“她们哪是听咱们的技艺呀,分明是在拿咱们摆排场充门面。” “横竖赏钱是到了手,你管她们呢。”小七捧着个荷包开心道,她与玉娘银花不同,宋妈妈那是亲娘,所以她得的赏钱是不用上交的,宋妈妈干脆就让她自己拿着使。 这几日下来,小七几乎跑步着从赤贫冲进了有钱人的序列,眼下提议道:“姐姐们今儿散场干脆先别回去,到我家聚一聚如何,咱们也庆一回子端午,我请客!” 诶呦呵,好豪横的大小姐。 玉娘当时就搂过人来第一个赞同,“我是有时间的,只是……到时候某人可别耍鬼逃账。” “小瞧人呢,你七姑姑有的是钱哩,”小七拍着胸脯应承着,“我娘前些日子还得了一坛茉莉花酒,我再买些鸡鸭果子,咱们也学男人,来个不醉不归。” 这主意果然吸引了其他几人,楚楚犹豫再三,也实在难忍和姐妹们喝酒的诱惑,“那就托刘婶子和我姐说一声,免得她惦记。” 见四人都投了同意票,小七越发高兴起来,拉着人就上了马车直奔海棠巷而去,连后悔的机会也不给,塞进了院里就关上了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土匪强抢人呢。 宋院地方和李家差不多,只后院略大一些,还起了二层小楼房,那就是小七的绣房所在,为着她跳脱的性子,宋妈妈是千怕万怕小七会乱跑,干脆就让她住进了二楼里,这样每天听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虽然耳朵受罪,可好歹心里安稳。 可事实上嘛,随着小七进化出走路无声这项技能之后,宋妈妈也难凭动静来判断姑娘在不在家了,愁得宋妈妈三令五申的不许小七随意出门,为着这个还让步许她招朋唤友的家里来。 玉娘看着动如脱兔蹬蹬蹬上楼的小七身影,只觉得宋妈妈养儿不易,确实费心,要换成李妈妈,福娘可不敢这样和她娘讲价讨商量,生怕蹦出半个不字就让李妈妈伤心。 要不然何至于把本《孝经》偷偷摸摸压在枕头底,连正经放在人前也没胆。 十街南边的东大街上是清平县著名的商业街,街上有个杂食巷子,里面全是各样吃食小贩,价钱便宜不说,手艺几十年传下来,味道也好得很。 小七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二钱,交给了徐婶子,让她帮忙买一尾鲜鱼,一只烧鸭,两碟子下饭菜,两碟子的果馅凉糕和一兜的瓜子,整治好了送上来,摆的满满当当。 又去撬了宋妈妈那坛子好酒,倒了两壶,也不顾宋婶子心疼的眼神,笑嘻嘻举杯道:“大家都尝尝,这可是我姐夫从外地得的,送了我妈一坛,她宝贝的什么似的,怎么也舍不得吃,说要留着过年再吃。我是等不及的,先来尝个鲜。” 一听说这酒来历,大家都颇有种不喝就是亏的心理,端起一杯就一饮而尽,紧赶着又倒了一杯。 谁料这酒看着只是花酒,却也度数不小,只是被茉莉花熏得没了酒气,所以喝着不烈,等玉娘反应过来时,已经晕乎乎了好几个了,银花更是踏在凳上高歌助兴,将喜春来拿手好曲娓娓唱来,旁边弹琴的弹琴,拉弦的拉弦,闹得动静比唱戏都大。 连前院过来喝酒的都忍不住了,指着后边门窗紧闭的绣楼朝小七的姐姐六巧好奇问道:“那是谁家的宴席?这么热闹。” 六巧白了他一眼,取笑道:“亏你还说自己是做买卖生意的顺风耳呢,还能有谁,那是我们妈妈心尖尖的小女儿住处,她们一伙子过节呢,你难道连县里新出的五音娘子都不曾听说?” 第14节 “噢?哦!原来是她们。”那郎君拍拍脑袋醒悟过来,“闯出好大的风头,我们前还商议着要不要去瞧瞧,就是不知人品模样如何。” 六巧用力拧了一把他胳膊,气道:“贼贪心的二郎,有我不算,还看上别人哩,怎么,人家各个是天仙下凡,菩萨投胎,你都要娶么。” 那二郎被这一拧,疼得龇牙咧嘴,哪里还敢接话,摆手忙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我堂弟,他年纪也大了,该带出来见见世面了,我哪还敢看别人,胳膊怕是不想要了。” “哼,你知道就好,”六巧耍足了脾气,忽的又展颜笑道:“既然是二郎的兄弟,那就是自己人了,我实说吧,我们家这个小的你是看不成的,宋妈妈把她当眼珠子护呢。” “另外有个散的,也没有什么家宅,倒是李家两个不错,还是姐妹花哩,带你兄弟过去吃趟酒,姐姐妹妹总能有个合心意的。”六巧像是真心实意为情郎谋划,“李妈妈家跑了个姑娘,正想找个姐夫撑门户,你们陶家出手又大方,必不会拦着。” “这倒好,只是没头没尾的怎么好上门相看。”那陶二郎展开扇子有些心动,又怕六巧看出,为她扇风请教起人来。 “你个傻头,等后几日五月十五大端午的时候,你在我这里摆上几桌宴席,我只说家里人手短缺冷清,请她们两过来暂陪一陪不就成了,满破花上几两银子,你可别心疼。” 陶二郎合上书扇夸道:“这个主意好,若是能成,我还要替我兄弟送你一份谢媒钱。” “我可不是那为钱的,还不是为着你这个冤家。”六巧笑脸盈盈,又提起银制六角宫壶倒了一杯,亲手奉与二郎。“来,再喝一杯酒,我妈妈特意从外头买的茉莉花酒哩,我趁她不在偷拿的,你可莫要辜负了我的心。” 这便是屋前楼后齐举杯,清宵醉里共泛香,隔岸听音郎有意,巧女纫针做媒娘。 第27章 见人 原来这个陶二郎,全名叫做陶仲宾,是炉山县商行陶家的二儿子,因为清平县挨着码头比别处更繁华些,所以他一年里边倒有小半年都在清平县里活动,还在县城里买了一所小宅子居住。 陶家原本是做陶瓷器的生意,后来又因产业扩大,兼卖了绸缎香料等物,日久年长的,也算是一方大富。陶仲宾是家里二子,用不着呆着家里撑门立户,他便干脆自己领了一桩生意,每年夏秋来到码头边与商人买卖交易,也有不少赚头,又无人拘束,日子过得别提多潇洒了。 六巧也是最近才相上的他,两个人交好不过几个月,感情没有多深,银子也没多挣,如今见陶仲宾意欲给堂弟相花娘,她便从中谋划,好给自己抽点油水。 宋妈妈性子好,待手底下花娘也和气,可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抠门,每人出局的赏钱都是十抽七八,只给她们留了二三份额,这够干什么的,得攒哪年哪月才能攒出一间宅子呀,六巧可也想做个鸨母,躺在家里收钱哩。 六巧晓得,自家这个小七和李院的五姑娘六姑娘素来交好,她又天生是个大嘴巴子,这事儿的内情实不能和她讲,连宋妈妈也得瞒着些许,省得坏事,两桌酒席抽成就有好几两呢,那可全是她自己的。 于是,六巧便只和宋妈妈说五月十五那一日,陶老爷要在宋家摆酒庆贺大端午,也不提陶仲宾还要带自己弟弟过来的事儿,只说是宴请朋友,三四个恐怕一桌坐不下,得摆两桌酒宴。 宋妈妈先是高兴,其后又犹豫道:“两桌的客人,你一个可唱不了啊,五福那丫头偏生又唱不了,咱们家人手安排怕是不够。” “这有什么,”六巧笑道:“那些客人自然也有相好的,再不然,妈妈且瞧瞧咱们十街上,哪里还会缺唱曲儿的花娘,妈妈只管在相熟家请一个就是了。陶老爷的手头阔气,那些有名气的也不会舍不得。要我说,干脆请隔壁巷的李家的姑娘来好了,又近,又有名气。”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宋妈妈点了点头,她舍不得小七与人陪笑,可那李家的姐妹花倒是没问题。要是胖头鹊舍不得她闺女,派个老五来也行,两个人热热闹闹足够了。 话说到这儿,宋妈妈忽然又提起一桩悬案来,“前些日子你说请陶老爷喝了一壶茉莉姐,可我昨天去看了看,那坛子里头只剩下小半坛的量了,你——” “妈妈可别问我,”六巧不等宋妈妈说完就急忙摆手,这事儿若是她应承下来,宋妈妈管保要她出钱。 她伸手指着后头的绣楼道:“是您的好闺女充阔气摆酒请客来着,听徐婶说喝了足足有两大壶呢,这可不就和酒的分量对上了。” “哎呀哎呀,这个小七,这可真是白糟蹋了好东西!”宋妈妈算了一下酒壶分量,顿时就确认了真凶无误,在那里拍胸顿足心疼道。 这可是外头买也买不着的好酒啊,她原本还想着留到过年的时候,请院里那么几个客人来吃的,偏偏落在了外人嘴里,什么也挣不到。 不行! 李家的福娘和玉娘都得叫过来帮忙,宋妈妈打定了主意,要是只叫一个,那就相当于亏了,她心里可得难受死。 “要是按您这么算,喜春来和桃花源酒楼那俩人,您要不要也顺路请来。”六巧好奇道。 “那可不成,”宋妈妈反手就是一个拒绝,“她们俩家出来还得我付轿马钱呢,况且学的都是一样的曲子,叫了四五个来,要多吃上多少东西,不划算,不划算。” 六巧佩服地看着宋妈妈,将她一席话记在了心里,这都是当家鸨母的经典心得啊,自己还得多学学。 ------------------- 日子过得也快,五月十五眨眼间就到了,这也算是端午节,又叫大端午。是他们北边的风俗,不单只过五月初五这个日子,像五月十五,五月二十五都要庆祝一回,好凑圆满。 自然,普通百姓家是只过五月初五的,节日多了花销也多,日子紧巴巴的扣着过,哪里舍得花这个钱。 可花娘们不同,就是远房亲戚生日,也能借这个理由约相好的摆酒庆祝呢,有怎么肯舍下这个噱头,正端午,大端午,末端午,三个节日一天都不能少。 到了中午,宋家已准备妥当,她们家宴席是不爱去外头订的,宋妈妈常说开酒楼饭馆的人心黑,一钱的鱼敢卖五钱,还是自家买了菜蔬烹煮,实打实的进了肚子才划算。 她自己和厨房柳婶子都是一手的好厨艺,哪怕不做这一行,去当个内宅厨娘都绰绰有余,正经的四凉四热八碟菜,两道羹汤,另外糕点坚果鲜果全都准备妥当。 远远见陶仲宾领着一伙人过来,六巧便朝宋妈妈使了个眼色,是时候了。 对于宋妈妈的上门,李妈妈自是有些意外的。 也不知是什么大事,能让老鼠头出她那个金窝,一听她说起借人的话,李妈妈并没回绝,而是思索了片刻,后问她道:“在你那吃酒的是谁家的?” “陶家,就是炉山县那个陶家商行,在咱们这儿生意做的红红火火那一家。来赴宴的也都是素日在咱们这做生意的商人,好姐姐你放心,不是那些浪荡子弟,白吃干饭的。我你还不放心么。”宋妈妈打着包票,你也许可以不信她调/教/姑娘的水准,但是你绝不能不信她估算商人的眼光。 况且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们两家离得这么近,要是撒谎,宋妈妈也怕李妈妈带人打上门咧,瞧瞧她们家这大胳膊大腿的,一只手就能把人脑袋盖住。 “这样啊,那倒确实是桩好买卖,我这里两个花娘出局,玉娘带个丫头,福娘带个鲁婶,四个人可以吧。”都不用宋妈妈费口舌,李妈妈干脆就同意了亲闺女也去的提议。 她不像宋家这位,捧着护着女儿,十四了还跟孩子似的什么也不懂,教女儿,那得推出去多摔摔跟头,留在家里的能顶什么用,养花呢。 顺便也让金盏跟了过去,这丫头年纪也大了,总不好老干杂活,到底是鲁婶的亲戚。 宋妈妈得了准话,哪里会不同意,答应着就等玉娘和福娘两人换好衣裳梳好头,领着她们过去。 走到宋院门里,其实宴席也没开始多久,徐婶子在门口喊一声,李家五姑娘六姑娘到了,众人便搁下酒盏酒杯,齐齐望了过去。 “好,果然好个模样。”陶仲宾先赞了一句,他是主人翁,这会就由着他热场子,和众人介绍道:“你们之前不是提起五娘子么,这就是其中的两个。” “哦哟,原来是她们两,我说陶兄怎么不请人,却原来一请就请了两个。”边上当时就有人调侃起来。 众人当即就哈哈大笑起来,玉娘抬眼看去,那宋家的堂屋地方大,两桌拼成了一张长桌,并没有分隔开。 陶仲宾此时坐在了席面上首,边上陪着花娘六巧,东边和西边各有一位客人,穿着绸缎衣裳,身边也有相好的花娘,正有一个弹着琵琶在唱《迎仙客》,见外头有人来了也不中断,自顾自拨弦,倒是下首还坐着一个年轻人,低着头并没有说话。 玉娘便知恐怕自己姐妹两个来陪的就是他了,果然,陶仲宾一边笑,一边请她们两在席上坐下,“来来来,我阿弟叔谦一个人坐嘛两边空空的,留了位置,你们两个好坐下来挤一挤。” 见三个青春男女真个坐下挨着一起,酒桌上那些人又发笑起来,西边那个长高个蓝绸衣裳的笑道:“仲宾你这个小弟,年纪嘛小是小,福分却蛮大,你看看哦,两个花娘伺候他一个人咧。” 玉娘听出来了,刚刚说话那个也是他,专爱说颜色笑话,怪道边上的花娘宁愿唱曲也不想搭理他,真是招人烦。 她扭过头去看福娘已经羞红了脸,按道理这种场面其实是该有个成熟花娘带着的,例如荣娘若是不走,就该有她出场说话,不至于两个生瓜蛋子什么也不会就出来赴宴。 福娘羞怯腼腆,边上的公子哥呢,更腼腆,耳朵红的和猴子屁股差不多了,两边都指靠不住,玉娘默默叹口气,干脆自己上。 第28章 石生 “老爷这句话说哪里去了,这样的福分招招手就有的,您要是也想,我相熟的还有一大帮子人,不如都叫了过来,十个八个的陪一个,那才叫享福哩。”玉娘笑脸盈盈,像是真心为那人出着主意。 她这样绵里藏针一句话,浑然不像才出场的清倌人,六巧都禁不住笑了,在旁边撺掇道:“钱老爷有认识的么,再叫几个来,我家厨娘烧饭菜快得很咧,就是再备两桌也来得及。” 陶仲宾佯装生气板起脸来,“啊呀,你们几个怕是都串通好了,一伙人过来蹭吃喝哦,我这屋里哪塞得下。” 六巧挪近了身子扬手比划自己手上那满戴的三四枚戒指道:“不要陶老爷出钱,我这个宝石戒指拿去当当,钱当过来请大家吃,三老爷头一次来,我这个客还是请的起的。” 他们这么一说笑打岔,大家的注意力也就从末尾转移到了上头去,那位钱老爷乐得转移话题,又拿六巧开起了玩笑。 玉娘看这位三老爷陶叔谦闭口不语,一直低着头,干脆自己伸过手去,过了他直给福娘倒了一杯米酒,努嘴道:“等会就该到我们唱了,你还不快喝点酒润润嗓子。” 福娘见玉娘泰然自若的在男人间说话,只觉得自己这个五姐实在厉害,她看着人多心里都发慌哩,桌子底下的手都在发抖,嗓子眼里干巴巴的都快把喉咙给烫掉一层皮。 她接过酒杯喝了一盏,许是酒壮怂人胆,又或许是玉娘冷静的模样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她这才敢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四周,然后也给玉娘夹了一筷子的胭脂鹅脯,“你也尝尝,才出来没吃饭呢,要是唱的久了该没力气。” “我自己看着呢,你吃你的,啊呀,三老爷要不要喝酒。”玉娘和福娘聊起天来,差点忘记横插在中间的这座大山,为了不冷落他,玉娘提起酒壶也想给他倒上一杯。 那陶叔谦面红耳赤的连忙捧起酒杯接酒,哼哼唧唧半天也没挤出一个字来。 好吧,这可是你自己不说话的,玉娘尽完义务,便当这位真个是个不说话的屏风,自己和福娘说笑起来,好放松放松福娘的神经。 她们今天过来只是帮忙兼职气氛组而已,里头的人虽然有些银钱,可玉娘打眼一圈看了下来,心里就有了结论,全都不是李妈妈会看得上的,既然如此,还怕什么。 估计李妈妈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放了她们两过来,也没提前交代些,权当是来历练历练的,好适应一下职场生活。 许是玉娘说的笑话好顽,那陶叔谦也不是个死人,耳朵还是好使的,没忍住他也笑出了声,引起旁人好奇,那离得近的东边客人就道:“叔谦你笑什么,敢情是两个美人陪着,你高兴啦。” “不,不,不是,是——”陶叔谦也不知道玉娘的名姓,就尊称了一句,“是这位小姐说的话有意思。” “什么话,也给我们听听嘛。”陶仲宾笑道,“人家都坐过去了半天了你都不认识,左边的嘛,是——” 他也卡了壳,所幸边上六巧接了话茬,“三老爷右手边是六姑娘,叫福娘,唱得好,箫也吹得好。左手边是五姑娘,叫玉娘,更了不得,不但月琴弹得好哦,管家也是一把手,李院她倒是能当半个家。” 这话一说,大家都有些诧异了,看着玉娘只年轻轻娇滴滴的一个姑娘,不想这么有本事,怪不得才刚也敢搭话,有意思。 那东边客人也不管什么有本事没本事的,抓耳挠腮询问道:“啥子管家不管家,倒是把刚刚逗叔谦的话说来听听,不好笑啊,就罚你去替了白香去弹琴。” “要是好笑呢,”玉娘不怵这个打赌,她肚子里笑话一箩筐呢,上至盘古开天,下到太空漫步的,打小就背笑话大全和脑筋急转弯,要不是穿到古代,往后边再倒腾个几百年的,她也能做个笑话大师。 “要是好笑嘛,我敬你一杯酒,怎么样?”那客人圆脑袋方帽子,额头高高突起,这会努力挤着朝玉娘使劲,倒是显得有点像讨食的白鲸。 玉娘也不拿乔,将方才那个短的先说:“我是在和阿妹讲,以前有个石书生,走路被喝醉了酒的人拦住打了,换做别人肯定要还手的,但是他就叉手任凭酒醉的去打,一句话不说。边上的看不下去了过来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他就说你不要管嘛,打死了人他要偿命的,我正准备这样试试呢。我就笑说三老爷是不是也这样想的,不说话也让我们气得死咧。” “哈哈哈,你这是骂叔谦是个呆石头哇。”那人拍桌高声笑道,“这个不算,再来一个。” “德多啊,你哄我们记不得啦,刚刚说了笑就喝一杯的,现在怎么无赖了。”钱老爷又盯上了他,无差别攻击起人来。 “就是,花老爷欺负小姑娘哩。”那才一直弹琴的白香也被逗笑了,这会止了琴音来起哄。 “我喝就我喝,再来一个好笑的,我再喝一个。”花老爷脸大嘴大,一兜口就干了一杯。 玉娘见大家都有些期待,干脆又说了一个新的,“还是那个石生,他有天早上看到街上有人在卖水马,他就过去要买,问那个卖水马的说多少钱一斤啊,卖水马的说你好没见识哦,水马什么时候论斤卖的。他就怒喝道,我哪里不晓得啊,我是问你水马多少钱一尺。” 花老爷笑得越发夸张,几乎快从凳上跌落,慌得边上穿橘色衣裳的花娘扶了一把,他也不管,只笑道:“此女善谑,此女善谑,一肚子的笑话,我怕是今日要醉死在石书生的故事里。” “花老爷说笑了,石生最吝,家里摆酒从来只从缸子里倒,每回请客都喝不醉,大家问他那缸子里是什么酒,喝不出酒味,石生说你们放屁咧,我儿去年误把酒杯落在缸里,怎么吃不出酒味。” 这话一出,哄堂大笑起来,连陶叔谦都撑不住,抖着肩膀在笑,地方狭小,他动作一大不小心就碰到了福娘的胳膊,慌里慌张的又是道歉又摆正了姿势,哪里想又碰到了玉娘的肩,左右为难佝偻起了身子,大男人倒是恨不得挤成个纸片人。 福娘看他可怜,悄悄挪了挪身子,让出半个凳子的空,见他没察觉又忍不住咬了咬嘴唇,轻声提醒他道:“你往这边来呀。”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笑话和第二个笑话来自中国古代笑话选注,有经过我改编,石生是我编的 第29章 配对 有玉娘这几个笑话打底,这场宴席气氛便一直很轻松,那花老爷要不是看着玉娘是陶仲宾托人叫来陪他弟弟的,只怕真就想把玉娘叫到自己身边解闷说笑了。 再者,就是他身边那个穿橘色衣裳的花娘叫珍珍的,和自己已经处了也有一年多了,感情好好的,总不能为着别人就伤了她的脸面,当着大家的面自己叫了别人,传出去总是会不好听的。 外人不说是客人喜新厌旧,反而该嘲讽花娘自己没本事了,拴不住相好的,反而叫他看上了别人。 第15节 因此这位花德多花老爷,并没强求玉娘坐过来,只在玉娘弹琴唱曲之后,又再三央求她说了一个笑话,这才满足的拍拍肚子,“好啊,这几个笑话够我顶半年的了,也值也值。” 他招呼后边跟着的小厮,朝玉娘笑道:“我平生最好听人说笑,今日多亏你,这一场笑得我浑身舒畅,我这边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带来,干脆啊,赏钱分你双份,希望莫要嫌弃我这铜臭商人。” “那是哪里的话?花老爷的礼正合我意。”玉娘笑眯眯的就接过荷包来,不用掂就感觉出来里面的分量不轻。 与其给她什么旁的物件,扇坠子香盒子,到头来都得上交回去,还不如金银靠谱呢。 这是客人除了叫局之外另外给的钱,属于玉娘额外提成,不用跟李妈妈分账。 这样一看,这位花老爷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想得还蛮周到的,知道她们这些才出来的花娘手头紧,缺钱花。 与他相比,另外一位钱老爷就显得有些尖酸刻薄了,虽然他也时常在酒席上拿人打趣,可总是用攻击性的语言,边上的人听着自然好笑,可实际上受奚落的可不会开心,要是遇见几个心眼儿小的,只怕就记恨上他,害他让自己丢脸了。 至于坐主位的陶老爷嘛,看他游刃有余的和六巧及另外两位客人聊天,时不时还能关照一下小弟,以及玉娘福娘两个新来的,还不忘同在场的白香珍珍,就知道这人做生意很有一手,前后都照顾得如此妥帖,是个仔细人。 目光再转到玉娘身边的这位陶三老爷,明显就差了他哥哥好几等。 明明是个富家少爷,却扭扭捏捏的,一点也不大方,和边上的福娘挺像,两人都微低着头不说话,活像两只小鹌鹑。 下席面回到李院,玉娘就笑道:“要我说,你和陶三老爷倒是挺般配,两个人你不说话我不说话的,安安静静嘛倒蛮好。” “快别说了。”福娘有些垂头丧气,浑身上下都打不起精神。 今天是她头一遭做花娘去参加外头宴席,可哪想自己的表现竟然如此拙劣,不但没帮上玉娘什么忙不说,反而让玉娘为她操了不少心。 这哪里能算得上是个合格的花娘,鲁婶子一直跟在后头,将她的表现全看在眼里,回头和她妈一说,还不知道妈该有多失望呢。 “这有什么,你是头一次自然没经验,去的多了也就知道该怎么应付了。”玉娘宽解她道。 “可玉娘你不是也头一回,你怎么就这么老道?敢对着他们在那说话。我的手都在抖,还好听你的喝了酒,不然怕是连唱都唱不出来,这也是你教的呀。”福娘沮丧道,她和玉娘两个同吃同住同学习,同样的两个人,怎么偏偏出场之后就一上一下了。 见福娘头顶都快冒出实质性黑云了,怨念十足,玉娘一巴掌便落在她脑门上,驱散漫天乌云,不客气道:“废话,你能和我比,我帮荣娘跑腿那会儿你在干嘛?妈妈叫我去荣娘屋里帮忙收拾衣裳首饰时,你在哪里?”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个人,哪里能憋得住话哦,有什么鸡毛雀羽的全亮出来了,这一天参加的什么酒席,碰见的什么客人,客人夸了她的什么话,都不用我问,她就全一五一十吐露出来好炫耀了,我带着耳朵听着呢,自然早熟悉了。” “所以呀,你今儿不是和我比,你是和荣娘比,你想想她出场了多少次?能不熟练吗。” 这样的长篇大论一出,福娘瞬间就燃起了斗志,对,没错,错的不是我! 她挺起脊背重新恢复了信心,“那等晚上你和我说说,我也练练,下回一定不能输给她。” 看着福娘那渴求的目光,玉娘点了点头,自己这李氏激将法果然还是这么有用,拿四姐一刺就行。 好四姐,走了也不忘给李家留下秘籍。 ----------- 她们这里姐妹花散了场,那边的两兄弟却开始了会谈。 陶仲宾对陶叔谦今天的表现颇为不满意。 他自己也是十来岁出来做生意的,在这行当里跌打磕碰都是家常便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早历练出来了。如今突然碰见这么个被自家大伯娘管的小姐似的堂弟,叫他也麻爪。 陶仲宾叹了一口气,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人听,“今天本来是为你叫的酒局,两个娇滴滴的花娘坐你边上,怎么你就不说话。哪怕没看上她们两,也和和气气聊上几句,怎么就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还好老花和老钱是我素日的朋友,要是换了别人啊,恐怕还以为你是故意甩脸子给他们,瞧不上人哦。” “二哥,我没有。”陶叔谦站立着,低声辩解了一句。 “没有什么,我亲眼看见了嘛,左边一个姑娘坐在那里,右边一个姑娘坐在那里,你那个脸对着谁哇,对着我啊!你说我有没有看见。”陶仲宾见他还抵赖,全然不开窍的模样,不由得更气。 “不是啊,不是。”陶叔谦连忙摆着手,“我是说我没有看不上那两位小姐,她们两个人都蛮好的。” “这句话倒还中听。”陶仲宾也点了点头,大的那个有胆色会说话,脾气也很对自己胃口,能给堂弟撑撑场子。小的那个嘛虽然不是很了解,可面貌长得也不错,况且性子文静,倒是也蛮适合他这个堂弟的。 “那你看中了哪个?下次嘛就把她请出来,多聊聊看。”陶仲宾问他道,正好自己领着他和别人认识认识,干巴巴的见面没意思,请相识的花娘们聚上一聚,就好聊天了。 “都蛮好的。”陶叔谦憋了许久,还是那几个字。 “哎呀,”陶仲宾像是有些意外,仔细打量着他这个小堂弟,惊讶道:“你该不会是想两个都要吧,还是姐妹,哦哟,叔谦呐,看不出来嘛。” “不是的,二哥不要在打趣我了,我是说她们两个都很好。要是只请了一个,另一个岂不是会伤心。”陶叔谦认真解释道,明明都是一起出来的,到后头落下一个,被留下的那个一定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心里该难过的。 “你倒是会怜香惜玉。”陶仲宾像是有些失望这个回答,手指敲打着桌面两回,有了主意,“那就你叫一个,我叫一个好了嘛,妹妹呢陪弟弟,姐姐呢陪哥哥,也可以圆她们姐妹情谊,可以吧。” 第30章 筹算 “想得美哦!” 这提议一送到李院,就被李妈妈给当场喷了回去,“他当我们李家什么地方,还想着一收收两个花娘,我呸!美得他了。” “哎呀哎呀,又不是我说的。”宋妈妈举着手帕遮着脸,生怕李妈妈那唾沫星子砸到自己,她早说了这事不成,李家那老鸟可是吃肉的,凶得很,哪里会轻轻松松就把女儿放出去了。 谁知道家里的六巧也不知怎么想的,偏偏要自己带了她过来李家说服人,瞧瞧,碰石头了吧。 宋妈妈小心隔着帕子解释道,“我也和他说过,这事不成,可陶老爷说,这回是老天作定的姻缘,他们俩正好是对兄弟,你们家偏生又是双姐妹,可不就凑巧对上了嘛。你当我乐意呀,他那里还做着我姑娘六巧呢。” “要不是他应承了说只是陪着他弟弟,不断了我这边的银两供给,我才不会答应上门来和你说这一趟。”宋妈妈后悔不及,为了空口白话没到手的银子,害得她白白招了李妈妈一顿骂。 “你也是脑子发昏,自己手底下的客人拉不住,还帮着跑腿到我这里来,做人不做做头驴。”李妈妈明显看不上宋妈妈这副做派,一点底气都没有,哪里像是鸨母,被手底下的花娘一挑掇就出头了,到底谁是妈妈谁是女儿。 要是换成她,不对,都不用她出手,要是换成荣娘那蹄子,她敢担保那小妮能把什么个陶老爷挠个稀巴烂,真把自己当大爷了,还要姑娘们自己上门,he tui! “教出来的姑娘一点个性都没有,只顾顺着客人,那你还不如卖给他当丫头好了。”男人们嘛,家里头对妻妾奴仆要求是百依百顺,可到了外头呢,又想找刺激来了,真要是乖巧听话顺着他,他又嫌弃起你太木头,没意思起来了。 李妈妈可是打长安出来的,对里头的事儿门清。 这也是为什么她来到清平县后,养出来的姑娘个个都有前程,毕竟是降维打击,早摸准了别人的心。 和她一比,宋妈妈对底下姑娘们的教导就有些寻常。 倒是小女儿还有点模样,活活泼泼的,说不准就真有喜好这个性格的看中了,这可比木头雕的画上画的的娃娃生动得多。 “你——我又没真劝,你看你就急了,我也没想说让你家姑娘嫁给他呀,实话和你讲,这个姓陶的在咱们这儿做生意好几年了,专门在码头那借着水利收购绸缎再转卖到别,从中吃差价找补贴,赚的盆满钵满。你可别看他只是个小商人,在咱们县城没什么名气,六巧早摸清楚了,他身价至少这个数。”宋妈妈从袖子里探出一只手来,五指来回摆动。 “五万两?!!”李妈妈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佛祖哦,你怕是想钱想疯了,五万两?他就是纯金打的那么一个人也不值这价钱呀!”宋妈妈原先还想震撼一下李妈妈,却没想到自己先被她给震撼到了,胖头鹊还真敢说,“我是说一千五百两的身家。” “你的眼皮子呀,啧啧啧,比那门头沟都浅。”李妈妈一听真实数字,瞬间就失去了兴趣,一千五百两只是他的身家而已,手里头的现金肯定没有这么多,顶天了五分之一,她嫁个二娘都能得三百六十两呢,这会子倒为三百两送出去两个闺女? 这点子钱她还要再与宋妈妈分分,还得前后想着万一出了事自家还得找人摆平,再分一份出去,留到手里顶天一百两,简直血亏。 李妈妈目前的计划就是拼命发动人手去寻摸有钱有势的公子哥,那些人身上掉一根毛,也比普通商人的腰粗,穷人的钱有什么油水好捞的,再说了,敲诈捞底这一行,她已经很久没干了。 清平县可不是长安,出了事有法子摆平,自家不过在这才住几年而已,强龙压不住个地头蛇,能在这里挣到这么大身家的人可不好骗。 “行了行了”,李妈妈伸手拦住还想说话的宋妈妈,朝只坐在边上不声不响喝着茶的六巧道:“我也看出来了,你妈妈是个糊涂蛋,这里头全是你的主意,再装哑巴,我连她带你全丢出去。” 小丫头充什么大瓣蒜,和她这唱三国戏呢。 六巧笑意僵在了脸上,也没想李妈妈说话如此果断,一言不合就想撵人。她连忙放下茶盏,咳嗽了一声殷勤道:“李妈妈果然好眼色,这么快就察觉出来了。” “我们妈妈是慈善人,她老人家可不糊涂,只是心善没瞧出我们小的心眼子来,您老可别怪错了好人。”六巧先是奉承了几句自家妈妈,接着才继续说道:“这事一开始就是我的主意,也怪他们陶家贪心,他们不是说什么缘法嘛,撞到咱们手里可不就是缘法了。” 六巧这几天已经探听清楚了,陶仲宾那个三弟陶叔谦,其实并不是他的亲兄弟,是他大伯家的遗腹子,当初他大伯跟着商行外出卖货,半路遇见水匪没了性命,只留下在家的娇妻弱子两人,为着他大伯早死的缘故,陶家商行才给了老二家。 “您说说,他们二房能不对大房有亏欠么?这时候老三要是出点麻烦事,他们能不拿钱?大的不好骗,小的还不好哄啊。我们也知道您疼女儿,实在是我们的家花娘没这个造化,谁能像您似的,把姑娘调理得跟水葱似的呢,我看了都爱,何况男人。” 在宋家,宋妈妈的胆子虽然小,可六巧骗钱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这番话一说出口,足以看出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打从一开始就盯上了陶仲宾这人。 了不得,李妈妈点着头看向六巧,这丫头还真是个人才。可惜托生在宋家,也不知是喜事还是祸事。 李妈妈沉吟片刻,有些心动,可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她能在花娘这一行做到三四十岁,不是因为她聪明,而是因为她克制。 这事的风险太高了,她最终诉求是找个知冷热会疼人的给福娘,好让小女儿平平安安在清平县生活,人脉,宅院,银钱,这些都是为了最后的目的,如今只是为了一百两就得罪个本地大户,虽说不是县城人士,可谁知道他底下有谁呢,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自以为看穿了,哪晓得那些个大户们联姻嫁娶的背后关系。 只是……如今既瞧出六巧是个人物,也不好得罪了她平白被记恨上,李妈妈便叹气道:“这事虽好,可偏偏选错了人呀。你要说让玉娘去做这事儿,兴许还有几分可能,那孩子聪明,可你要让福娘去,唉,好孩子,不是我哄你,我们家福娘论起吟诗作画来自是好得很,可你要论起言谈举动耍心眼子,十个她也比不上玉娘哟。” “恐怕说不上几句就露了馅,到时候万一连累到你岂不冤枉。”李妈妈这口气叹得真心实意,要不是如此,她何必这么操心。 要是老五跟老六倒个个儿,自己早就把家业都交给亲闺女管去,自己自自在在做个富家婆多享福,和菩萨聊天都能多聊几个时辰,也不至于菩萨到现在还不记得李家门,这金环何日才能送过来呀。 李妈妈这一拒绝,六巧就有些尴尬了,她这计划先天条件就是得李家出人,不然再好的手段也没人施展。 现成的金子眼看就要到手了却拿不到,这可比被狗咬了还让六巧难受。她见李妈妈态度坚决,任是如何相劝也不松口,不由得有些急躁。 等等—— 六巧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她欲言又止道:“李妈妈说得是对,可您就是不想着敲钱,好歹那陶家人也算是一表人才,您就舍得真把他们推出去?” “不是我多嘴,李妈妈您也知道,咱们县城里能比得上您家花娘的恐怕就只剩了一家,要是被她们抢了先再传扬出去,这可就是第二回 了,这再一再二的……” “笑话,就凭她们家?”李妈妈当即就破了功,蔑笑着讥讽道:“陪就陪,不过我可跟你说好了,我们家五娘六娘可不干那行生意,两个都是清倌人,我宝贝着呢。” 六巧见激将法有用,眉眼都舒展开了,这会欢喜得打着包票,“您放心,只让她们俩好好陪着就行,下面的事啊交给我来做,不过咱们可得提前说好,我出的力气多,得了的银子得六四分。” “六四分就六四分。”李妈妈答应的很爽快,横竖是她赚的外快,该赚不赚王八蛋。 作者有话说: 激将法,一款对李妈妈和福娘百试不爽的好方法,用过的都说好(比大拇指) 第31章 玉娘 几人商量好后,李妈妈这才叫出玉娘福娘两人,交代她们道:“最近宋家的五福身上不大好,她们那边缺人手,特意过来请了,说是客人来让我们这里也帮忙照顾下,撑撑场面,赏钱她们一概不要,另外每人出门的时候额外再给二钱轿马钱。” “我想着前段时间才过了节,如今天气炎热,怕是要有段子的空闲了,不至于像前些天那样东家请西家催的,既然是多年的邻居,这忙帮就帮了,那二钱就当是给你们的补贴。” 这话一出,玉娘脸上才有了些喜意,早说嘛,她便点头应了下来。 倒是福娘,只乖顺着低着头,看不出什么神情,直到回了房,她才轻舒一口气,有些紧张道:“也不知道下回去是不是还是陶老爷的宴席。” “应该是吧,”玉娘猜想着,屈指算了起来,“宋家现在就五福和六巧两个花娘,前阵子我听小七说,她家的五福姐和外头客人吵了一架,闹得正厉害呢,这几天只推说身上不好也不出门,在房门里头生闷气,谁来了也不出去。把宋妈妈气得半死,偏又拿她无可奈何,干脆把人挪到后头绣楼底下去了,只当看不见她图个眼前清静。” “既然五福这里没了客人,那就只剩下六巧了,六巧之前做过的那个客人有阵子没看见在县城活动了,也不知还续不续回不回,六巧如今只做着姓陶的一门生意,除此外可能零零碎碎有人叫着出门唱曲的,但是能上宋家门来的应该只有他。” 这个论断一出,福娘就抿上了嘴,拧着手帕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玉娘看她这副模样,和平日里头不太一样,心里就犯起了嘀咕,该不会是才见上一面就对那呆木头三老爷动了心吧。 她先把这怀疑藏在心里,只等着下次宴席上好好观察观察。 若论起那天的印象,玉娘记忆里对这位三老爷和他哥陶老爷倒并没有多深刻,反而是宴席上爱听笑话的花老爷格外有记忆点,觉得这位倒很有趣,是个酒席上烘托气氛的好手。 回到了宋家,六巧就先叮嘱了宋妈妈,让她别把已经去了李家的事给漏下口风,只说家里有事,请陶老爷过来相帮。 自己则挑了几样珍贵首饰,丢在了地上,卸下头发,将床铺弄得乱糟糟,又对着镜子看了看,用手将眼圈那一块揉个通红。 第16节 听见院门口喊陶老爷来了,六巧这才将凉膏往眼睛处凑去,熏得两眼直掉下泪来,一边把凉膏塞进匣子里,一边捂着帕子开始抽泣。 陶仲宾才一进门,就看见六巧侧对着自己伏在梳妆台前流泪,屋里早已不成样子,他便先吃了一惊,“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敢说!”六巧听见了他的声音,也不做平日的娇娘,这会子愤恨不平走上前去,揪住了陶仲宾就要理论,“我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欺负我!陶二郎,陶老爷,我们虽不是夫妻,可也有百日恩吧。不说什么往来交际,单只我在你身上缝的针线,做的女工,那一样不是我熬到半夜赶制出来的心血。” “我纵是个花娘,可也不曾做过别人,自从认识了你,便一心一意的跟你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别人叫去也不答应,为此还被妈妈骂过,可你呢!好,好个负心汉,好,好个狠心人。你走,你从此就别再踏入宋家大门,只当我们恩断义绝。” 说到此处,六巧悲戚一声,弃了陶仲宾便往床铺上趴去,泪珠儿滚落下来,把个绣花枕头洇湿了大半,柳枝的身体颤颤巍巍,怎不叫人怜惜? 这样一个弱柳扶风,才诉说了真情的女子,便是陶仲宾这个做惯了生意场的男人,也不禁软下心肠来,上前几步坐在床边安慰起人:“这是哪里的话?六巧,我何曾对你负心过,只怕这又是哪里传的谣言,你不要听信。” “你还骗我,”六巧偏过脸去,看也不看他,硬邦邦道:“我那好妈妈都和我实说了,说你已经看上了李家的玉娘,现在又在面前抵赖扯谎,还想瞒我不成?” 陶仲宾听到她说这话,就有些不自在起来,私底下埋怨道,这个宋婆子怎么嘴巴这样大,不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的么,这样机密的话也能和自家女儿说起。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圆过去,“宋妈妈听差了嘛,我是说托她去请李家的福娘和我小弟凑个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她是听成玉娘了。” “这个老糊涂蛋,一定是年纪大了,耳朵都不中用了,你看你看,因为她还害得你哭成这样,都只是个误会,我哪里舍得下你,快别哭了。”陶仲宾温言细语和六巧解释。 六巧并不听,冷笑道:“陶老爷这话骗别人还好,骗我?我妈她年纪虽大,身子却好得很,每年去庙里烧香拜佛也不用人搀扶,怎么就听个名字,就能听岔了,玉娘,福娘,这两个名字可不挨着。” 她直起身来冷面相对,“你既然有了好的,又来找我们捉弄我们娘俩做什么,不如现在把话说清楚,结了账,我们也不纠缠,自放了你去找李家去。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们给你搭桥拉线么。” 陶仲宾看着六巧一双红肿的眼睛,哭得通红的鼻尖,脸颊上满是泪痕,大为不忍道:“何至于此,六巧,你把我想的也太心狠了,我真说的是福娘,要不然就把宋妈妈叫来,我和她对质去,真的是福娘,不是福娘我就烂个舌头,叫人把我这一干家私全骗了去。” 见他再三赌咒发誓,六巧这才半信半疑道:“难道真的是妈妈听错了。” “可不是,你别看她身子好,这个年纪的哪有不出差错的,”陶仲宾挪着身子,紧挨到六巧身边,“你瞧瞧,头上的首饰都气得摔破了,我这就叫顺子把这些送首饰铺里给你好好补一补炸一炸,另外再挑几件好的给你换上。” “这都是为了我小弟嘛,你也知道他年纪小,没有我这个做哥哥的带着,怎么好和人说话。那天你也看了,哎哟,就跟个石头一样闷声闷气的,哪有个姑娘倒要和他聊天去,所以才拜托宋妈和你,帮帮忙,请了她们来不过只是陪着我小弟,等他们成了我还有谢礼。” “哼,若不是往日的情意,你就是拿金山放我面前,我也懒得看去,还图你什么谢礼吗。”六巧将身子一扭,倚靠在他怀里,声音也轻柔起来,“二郎,你可莫要忘了我啊。” 陶仲宾这里红颜满怀,又听她似是同意,此刻便潇洒大方,又允诺着再给六巧几匹好绸缎料子做衣裳,又在桃花源酒楼订了两桌酒席,明日让人送来。一桌他们兄弟俩吃,另外一桌给六巧摆着,为她压惊。 ---------- 第二日中午,宋妈妈便照例到李家请了玉娘福娘两人过来,才进到门里,玉娘就见这一次和上回不大一样,只一张小方桌摆在屋里,旁边也没有钱老爷和花老爷这几个客人,只有陶家兄弟俩端坐着,两人身边都空着位子。 六巧站在门口,拉着两人就往里走,先是推了福娘,让她坐在陶叔谦的边上,接着又把着玉娘的手,让她在陶仲宾边上落座。 这…… 玉娘犹疑的看着她,没有顺着意思坐下,反而停下了脚步,大有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了的意思。 “嗐,想来是我们妈妈没把话说清楚,”六巧笑着凑近了轻声解释,“我今天身上来了不大舒服,所以才麻烦你替我一替,实在是对不住。” 玉娘盯着她看了好几眼,知道这话是糊弄鬼的,只是现下人已经来了,又添着福娘的故事,总不能回去,就勉强跟着坐下,见六巧出了房门,鲁婶和金盏两人都在屋里,玉娘才放下些心,只收住了口不说话。 一时间屋里倒有了三个哑巴。 陶仲宾见气氛尴尬,小弟又傻愣愣的,他便先起身,请玉娘到左边屋里走走,好腾出地方来,毕竟有外人在场,总是不好说话的。 六巧住的屋子有三间房,中间是摆客吃饭的堂屋,右边是她睡觉的地儿,左边则收拾出个静室来,摆着乐器书案,斯斯文文;焚着香炉,供着瓜果,清清幽幽。 陶仲宾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往日看也不看的山水图,端详片刻后,才开始和玉娘搭话,询问起她来,“我只听六巧说,你是李家的五姑娘,究竟不知道你年纪多大,也不知道名姓属字。” 玉娘起先只是跟在后头装自己是个背景,这会子见陶仲宾突然问起话来,便提高了警惕,不动声色往书案边上移动,边老实回答道:“不错,我妈有六个女儿,我排第五,以前不过只是乡下土名,现在的名字是我妈起的,叫做玉娘。” “哦,不知道是哪个玉啊?”陶仲宾大为好奇,调笑一句,“香玉,红玉,还是软玉。” “就是金玉的玉。”玉娘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平常道。 “噢,那你今年几岁了?” “十四。” “生辰呢?十四岁也算是个大日子了,不如我和你妈说说,在你家摆一桌庆祝庆祝如何。” “已经过了。” “喔,那你是怎么投到李妈妈院里的?” “我爹娘活不下去,就把我给卖到这来了。” “可怜呀,可怜。”陶仲宾叹息一声,只觉面前这个花娘身世凄惨,“怎么落到了此处。” 他原以为这话能勾起玉娘心事,好滴下几滴泪来,却不想玉娘并没有触动,反而摇头说,“这有什么可怜,吃不饱肚子才可怜,陶老爷怕是没有挨过饿,不知道饿了几天几夜的滋味吧。” “肚子里头火辣辣的疼,嘴巴干得像是吞了炭火,脚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软绵绵走不动路,眼前看见了什么东西都想往嘴巴里塞,好让整个人能停在地上,啃树皮吃泥土,连能吃的东西都没有,那才叫可怜。” 见陶仲宾诧异得看着自己,玉娘手上已经悄摸摸到了书案上的一方砚台,心里安心多,她也不再拖延,只点明主题道:“陶老爷,我是个受过苦的穷人哩,现在想着只是多挣些银钱好吃饱饭,满脑子的铜臭味,您要是谈情,可莫要找错了人。” 陶仲宾看着玉娘那冷静的神情,一时间哑口无言。 玉娘也不想这样和客人直说,极度容易吵架翻脸,可这位陶老爷的行径实在可疑,若只是为了热闹大可不必如此行事,今天六巧和他两个鬼鬼祟祟的,谁知道他们算计自己什么。 玉娘从始至终的目标都很明确,挣钱,赎身,养老。 为了这一步一步的阶段性目标,她可以忍耐打骂,可以挨饿受苦,可以做个人形弹奏器,可以被人呼来喝去,但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达成目的而已,如果没有希望,那她为什么不干脆一根腰带了结自己,那样说不准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可以再穿回去。 她这几年从周边打听已经了解过了,寻常花娘赎身都是按年龄算钱的,十来岁正当红的最值钱,要是自赎就得像出嫁那样抵钱,没个五六百两怕是出不来,若是给自家妈妈赚了几年,那应当能便宜些,三四百两左右。 若是年纪再大一些,二十几岁,给家里也挣够了,年纪也大了,这时候和自家妈妈说说软话,自赎花个一百两差不多,约等于五十个小豆芽玉娘的身价。 要不是有这么大的赚头,那些鸨母们何必到处买人,顶天了花上几年饭钱,衣裳首饰都能折卖,一进一出就是几十两上百两的利润。玉娘清楚,如果不是看在她值钱的份上,李妈妈决计不会像养女儿似的待她,她们两可没血缘关系。 因此,玉娘的目标就是奔着攒钱去的,幸运点能在点蜡烛前攒够,不幸运的就努力处个几年再赎,横竖挣钱才是要紧,在勾栏里谈恋爱,怕不是疯了。 而这位陶老爷,就隐隐有些往玉娘前进道路上的拦路石上发展的意思了,钱不多,可想的倒挺多,怎么着,和六巧你侬我侬不过瘾,还想着享齐人之福,亦或是兄弟配姐妹,好成两对? 我呸! 玉娘握紧了砚台做足准备,要是不行,她就让玉皇老爷在宋家再一次显灵。 陶仲宾自以为是个风月场里的情手,轻轻巧巧摆平了枕边人,正待和新人来上一段情/爱,却不想被玉娘这一桶冷水泼到了脸上,便自觉起没趣来了。 他不是王侯公子,打小被人捧着长大,稍有不如意处就雷霆大怒,陶仲宾也是与人陪笑商议买卖出来的,知道生意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既然人家都已经亮出了底牌,强扭的瓜不甜,更别说他也没那个资本强扭去。 陶仲宾往后退了几步,才苦笑道:“五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咱们不就是聊聊天吗。我自己也是个小商人,哪里有瞧不起穷人的话说,真说起来,我也满身铜臭味道。只是我刚刚见里屋人多,她们两个小年轻的不好说话才请了你出来,既然有误会,那还是去叫六巧回来吧。” 见他退让,玉娘便有了数,知道是不会闹起来了,她就转换神情,笑意重新又回到了脸上,“那也不用麻烦她,陶老爷大人有大量,我这个小姑娘才出来么想的就多了,您千万不要计较。我们已经应邀过来了,自然是该卖力气唱的,陶老爷请回去坐坐,我这里还有时新的两首曲子,不如唱给陶老爷听听如何。” “好……好,好。”陶仲宾对她竖起个拇指来,“五姑娘要是能一直这样做派,只怕别说清平县,大半个河东府都能扬名了。” 能进能退,卖得了乖、翻得了脸,陶仲宾此刻才发现外人对玉娘的评价没说错,果然是个能撑门顶户的女子,小小年纪手段还真了不得。 ----------------- 待这边两人整理好情绪出来,堂屋里福娘同陶叔谦依旧只是坐在席上,两个人都低着头,只是似乎有了些交流,最起码守门口的鲁婶脸上没露出上回的愁容,反而有些轻松。 回到家里,趁着没人,福娘就有些羞赧的冲玉娘道:“原来三老爷读过书,还正经去考过试呢。” “他和你说的。”玉娘好奇道。 福娘点点头,只觉得自己面颊,身上,甚至于手脚都烫得不像话,“三老爷还说下回帮我带几本书哩。” 啧啧啧,玉娘啧声,“看着呆,还蛮会的嘛,我们就出去一会,他就和你说上话了,连下次都约好了呀。” “不是的,不是的啦,”福娘连忙急声解释,“是我先问他,我想着我是花娘嘛,总不好老是不说话的,总得学着搭话,我就开口问他,三老爷是第二次来这里么。” “他说是的呀,我就又问,三老爷名字叫什么,他说叫陶叔谦;我就问这个谦是阡陌的阡、谦虚的谦还是佥望的佥,三老爷一听就诧异了,说我认识的字还蛮多的。我说我也读过书的嘛,然后才聊起来的。” 福娘抿嘴笑道:“他倒是有意思的很,还夸我上次做的诗好咧,比他写得都有韵味。” 这可夸到福娘心坎处了,难怪这傻妞人回来了,心还留在宋院里,要不是还有点少女羞涩,只怕都想直接问下回见面的日期了都。 玉娘没拦着她,只点了她一句,“你可别陷进去了,三老爷再好也只是三老爷,上边有长辈的,做客人嘛不要紧,不要想到嫁人上头去了,这事成不了,就是陶家答应,妈妈也不会答应的。” 福娘知道玉娘是好心,她拉着玉娘的手保证道,“不会的,我有分寸的嘛,只是难得遇到一个肯和我谈诗的,我太高兴了,你放心,我自己晓得的。” 这样就好,玉娘也不想在人少女怀春的时候做这个恶人,只是两场宴席下来,陶叔谦明显是家里管教得很严,看着规矩,上下尊卑刻进骨子里了,对他哥陶仲宾也颇尊敬,他们家又有钱,就是陶叔谦真爱上了福娘,想娶她做正头娘子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与其日后痛苦,不如先把情况说清。 福娘戳了戳玉娘,兴趣道:“你呢,我看陶老爷还特意带你过去聊天呢,他怎么样。” 玉娘摊开手,耸肩道:“没戏啦,陶老爷做客人嘛蛮好的,会说话又出手阔绰,长得也还可以,只是他要是想和我谈感情,恐怕就搭不下去了。我嘛你也清楚的,能拖一阵是一阵,你看陶老爷像是会等我几年的样子吗,过不了一两个月就想和妈提点蜡烛的事情了。” 福娘听了沉默不语,好半响才幽幽一声叹息,道:“玉娘,你还是没放弃啊。” “我妈常说家里几个女儿,就属你最乖最听话了,她老人家也看走眼了哩,依着我,你才是家里最有主意的,就连她,也比不过你。”福娘没说人名,可玉娘知道,她说的是四姐荣娘。 四姐的脾气是姐妹里最差的,性子也叛逆,三天两头为一点子小事就能闹得天翻地覆,时常被李妈妈拿着藤把子教训,还胆大包天的跳槽到了郑家去。 可在福娘心里,全家上下最叛逆的,不是荣娘而是玉娘,进了勾栏行当里,还想着全须全尾的出去,自己赎身自己生活,不嫁人也不成亲的,这样的想法要是传了出去,怕是全县城都要嘲笑她不自量力了,乌鸦还想做凤凰么。 可玉娘偏偏,愣是在李家住了五年了也没改过主意,福娘还以为她已经想通了想明白了呢,看她今天这番话,福娘才知道玉娘还想着当初的事,只是藏得更深了些。 事实上,玉娘也没想瞒她,也确实瞒不过她。 她们两人一张床上睡的,一间屋里起住,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要不是福娘上回帮忙隐瞒,只怕自己成人的消息早就被李妈妈知道了,经过这事,玉娘对福娘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更何况她这个想法就是漏了出去也不过被人笑话几句,能有什么,小花娘的白日做梦而已,李妈妈难不成还能为了这个要她的命? 玉娘反手握住福娘的手,神情坚定,“只要我想办法,总会成的!” 她不认命! 玉娘还以为自己这一番谈话之后,陶仲宾怕是下次不会再叫上她了,却没想过了两日,宋家来请人,依旧请的是她与福娘两个,玉娘便大感奇怪。 她却不知道,陶仲宾是个生意人,圆滑是他的座右铭,向来不会把事做绝,这次既然知道了玉娘不同于寻常花娘浅薄,便不想交恶于她,大家彼此保持一段关系,说不准等将来玉娘攀结上贵人了,还能给他介绍几笔生意呢。 这一次宴席就不同于上回的兄弟二人,而是请了钱适亮,花德多,谷博三位好友,摆在宋家堂屋两张酒席,其余人也各自叫了花娘过来,六巧坐在陶仲宾边上,见玉娘来,努嘴往左边示意,在陶仲宾左边给她留了个空位置。 花德多倒是先急了,“哎呀,陶老爷不是有六巧了吗,干脆让玉娘坐我们两个中间好了。” 六巧就佯装生气道:“哦哟,花老爷这个话说的,敢是觉得我在这里碍事了,撵我走呢,好嘛,那我就走,珍珍啊,你同我一起走好了,我们两个丑八婆了,给新来的漂亮姑娘腾地方。” 钱老爷插嘴道:“六巧,他们几个嫌弃你了,我是不嫌弃的,我这里地方大,你要不来我这里坐好吧,我也享享齐人之福。” 玉娘眼尖,便见坐在钱老爷身边的那个叫白香的花娘当即就翻了一个白眼,也不和其他人一样趁势在里面说笑,反而招呼后面的帮佣递过来一把凤尾琵琶,自己默默调了声音,准备开始弹奏起来。 真是有趣,钱老爷嘴巴毒,爱打趣嘲笑别人,偏生做了一个瞧不起他的花娘来,两个人相处起来,倒不像是客人和花娘的关系,反而有些像一起工作的同事。 六巧和珍珍两人说笑一阵,还是六巧起身换了个位置,让出右边来与玉娘坐下,她自己则挪到左边去了。 不管六巧心里想的是什么主意,但玉娘还是有些谢她的,因为右手边紧挨着钱适亮,坐在那还不知道要听多少恶臭话,她可不保证自己能不能压得住性子,与其这样倒不如和花老爷挨着坐,两人说说笑笑,这场酒席也就过去了。 陶叔谦仍旧坐在下手,与福娘两个人坐在一处,他们俩已经吃过两次酒了,关系也比之前亲近许多,这会子玉娘望去,已经开始说起话来,瞧福娘抿着嘴悄声在笑,玉娘便不去管她,只等着白香弹了两曲,她就来接手,让白香也喝两口酒。 这段时间许是练习练得勤快,玉娘月琴弹起来比之前纯熟了许多,指间拨动弹奏了一首雁儿落,引得花老爷鼓掌赞叹道:“好,弹得真好。” 珍珍嗑着瓜子刮脸笑他道:“我往日唱破了喉咙也听不到花老爷一句夸咧,今天夸玉娘倒是勤快,怕不是花老爷肚子饿,又想求玉娘说些石生的家事来了吧。” “哎呀,还是珍珍了解我,”花老爷并不为珍珍打趣他着脑,笑眯眯的和个弥勒佛的样子,拍拍肚子道:“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这几日老是寻不着新鲜笑话,唉呀,吃肉都没滋味了。你瞧瞧我看着是不是瘦了。” 第17节 玉娘就道:“这有什么,花老爷喝杯酒,我说一个笑话,我一肚子的笑话,倒不怕说完,只怕今天要让花老爷醉着回去了。” “好大的口气,哼哼,我的笑话也多得很,你要是比不过我怎么办。”花老爷也回了一句。 那姓谷的客人见势就提议道:“干巴巴喝着没趣,不如我来摆个庄,大家赌一赌,玉娘说一个,花老爷喝一杯,看是花老爷喝的酒多还是玉娘喝的酒多。 “唉呀,这可不成,”玉娘摆摆手,“我的酒量才那么点,要跟花老爷对着喝,只怕就要醉死过去了。” “不打紧,陶兄请你来的嘛,自然是你们俩合庄。”谷博像是硬要玩这一盘,便合力推举玉娘陶仲宾和六巧是一边,花德多和珍珍是一边,其余人也可跟着下注,谁输了便跟着也陪一杯。 这倒有意思了,福娘自然是跟着玉娘的,陶叔谦也选了他哥,钱适亮和谷博压了花德多,白香倒是出乎意料,竟然也跳着选了玉娘这边。 这可就是四对六了,若不是怕立flag,玉娘都想说一句——优势在我! 她便抢先说了三个,闹得在场众人吨吨吨就连喝三杯,宋妈妈心疼自家的酒,这样喝能品出什么味,忍不住过来劝道:“酒喝得太快容易醉,老爷们吃点菜。还是买的从河边新鲜钓上来的鱼呢。” 可菜一上,众人都笑了,花老爷拿筷子指着那条鱼,“要不是装在这个小盘子里,我还以为鱼在哪里呢?” 原来是宋妈妈没舍得花大价钱买条个头大的,她便故意换了小盘子盛菜,露出鱼头鱼尾巴来,好显得这鱼分量十足。 陶仲宾笑道:“这个老婆子哦,抠门是抠到家了,过几天我请大家去码头边那个酒楼里吃鱼,真的从河里现捞现吃,最新鲜了。” “这感情好。”钱适亮先拍手应承了下来,他是习惯性占便宜的,也不管陶仲宾是不是开玩笑,把请客做实了再说。 谷博和花德多也接着点头答应,他们几个也是在县城里头做生意的,码头那边船来船往,对他们而言,倒是个能探听消息的好地方。 谷博便试探问道:“陶老爷是不是已经和人约好了?” “还没有,今年大船还没到呢,现在来的都是小船,没什么大货,就随便找船家谈谈好了。”陶仲宾摇头道,等到真的大商船过来,他们几个也就没现在的闲暇时光了,还在宋家摆席吃酒。 几乎要住在码头边了,在那才好打听最新消息,追涨买跌、砍价收购,从中赚取利润。 六巧有些心动,撒娇道:“几个大男人谈什么嘛,干巴巴的有啥子好聊的,要不然就带我们也过去,订了包间大家一起坐着谈岂不有意思,码头边的酒楼里有什么好花娘哦,唱得也俗,见到了你们嘛就巴上去撕不下来,嘴巴也管不紧。” “那就去,我也没说不带你嘛。”陶仲宾顺势就答应了下来,“只是码头那边离县城还有几十里,你不要嫌路途遥远就行。” “这有什么,不是我们几个都去么,到时候我叫一辆马车,来回也不费什么气力。”六巧脑子转的飞快,当即就想出个解决方法来。 白香和珍珍是和这几人做了两年的,关系亲近,自然敢答应下来,玉娘和福娘倒还要回家去问问李妈妈,她们可不敢擅自做主。 李妈妈像是也知道其中的生意经,没有阻拦,点着头就答应了此事,还和玉娘感慨起六巧这个人来,点评道:“她的脑子倒是蛮灵光的,逮到了空子就赶紧钻进去,我听别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怎么她不却像是宋老鼠养出来的女儿,胆子没有那么小?” “妈,这话也不准的,要是真这么灵验,爹妈什么样子儿女就跟着是什么样,那我们还学什么手艺?认个亲不就都会了。”玉娘是不信这一套的,要真按这套血统论来说,福娘就该是小号李妈妈,怎么她倒不如亲妈那样心眼多呢。 就像宋妈妈,平日里那么胆小谨慎,可养出来的五福脾气火爆敢和客人对骂,养出来的六巧心思机巧,一转眼珠十万八千个主意来,就是真亲生的小女儿也风风火火,没见哪里谨慎了。 真真是一口米养出来百样人。 玉娘是听说过清平县大码头的,毕竟半个县城都靠这个码头养活吃喝呢,之所以清平县与河东其他县城不同,经济繁荣全托了能有这个大运河,夏秋两季人来客往,船行舟过,这就是客流量啊。 码头离县城不远,根据河流有两个地方,大码头距离远,小码头只三十里路,是为了当初给皇庄送东西特意通的河道,那些小船也过得来,走水路一径到酒楼边休整谈生意,可比苦哈哈在运河边等候方便。 只是那路虽然是官道,李妈妈还是有些不大放心,从未带几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更何况她亲女儿也去哩,这一次得知六巧说带她们挤马车,李妈妈便拍准道,“我们家出四个人,自己雇辆车坐,不用和别家去挤。” 这次路途遥远,李妈妈就把金盏撇了,派上安全感十足的刘妈和鲁婶两人跟车。 一瞧见刘妈,玉娘心里就安稳了,不是她说句不好听的,刘妈那身子骨,一个人能单挑打赢陶老爷一伙人。 只是防护工作要做足,不能只指靠别人。 这次玉娘干脆做了两个红布荷包,略小些的系在福娘腰里,叮嘱她道:“要是那个陶叔谦对你动手动脚,你就只管拿这个砸他,万事有妈呢。” “我可不敢,”福娘捧着这个荷包直笑,“我怕把玉皇老爷再给招来。” “我这是做好事,玉皇老爷在天上也得谢我呢,你瞧瞧,帮他招了多少信徒。”玉娘扬起下巴丝毫不心虚,转而又道,“你可别把我这事儿往外传啊。” “为什么?我听小七说温举人待他这个孙女可好了,你帮了他们大忙,保准是会送一份大礼的,你不是急缺钱么。”福娘疑惑道,“像这样有身份的读书人家,自然知道报恩的道理,谢礼肯定能有好些,只怕几十两上百两都有可能,那可是差点救了一条命啊。” “百两银子,亏你也想敢想,哪就能拿出这么多来,你也说了,是差点。”玉娘可没这么大的期望,武松打虎能救多少人,那也才五十两呢,还是商户们集体凑的。 她之所以不愿意承认,主要是怕人报复,那个逃走的温举人家仆温忠,可至今还没被抓到,要是他得知是自己坏了事,谁能赌他会不会回来报复。 “这也是,”福娘憋着气恨恨,“亏得县衙里这些老爷们个个拿着俸禄吃着皇粮,结果呢,抓个人都三四个月过去了也不见踪影,就是那拐子也还关在县衙大牢里,说是要等到秋天才问斩,白让她多活了那几个月去。” 抓人哪有这么容易,玉娘也无可奈何,这年头又没有摄像头,衙门里只请了一个画师过来描像,那画师技艺平平,素日只是画山水花鸟的,这会子强画人,且只靠别人口述来画,与真人相差不知远到哪里去了,拿着这么个东西抓捕,还是去外县,真就跟大海里捞针似的难。 索性玉娘当初救人也不是为了银钱来的,她就当那玉皇庙老道说的,给自己积德得了,现在没了报酬也不心疼,自己晚上睡的香就成。 只是这回吸取了点经验教训,给自己做的石头荷包布料没用太好,这玩意丢出去了难捡回来,一次性用品,用太好的布料,玉娘有些舍不得。 好吧,在这里,玉娘承认了李妈妈的说法有些道理,她的抠门一定是遗传李妈妈的,这是李家家传,绝对不是她的本性,绝对。 第32章 生意 过几日,陶老爷便差遣手底下的小厮过来送了消息,定下了具体时日,李妈妈便亲自去十街外雇了一辆蓝布马车,指着那赶车的老车夫对几人介绍道:“这是老牛,你们只管这样叫他,我是信得过他的,要是遇到什么事,你们只管招呼一声。” 听李妈妈这话里的意思,之前像是和他有过几年交情,不然也不敢这么交付。 福娘却对此人没有印象,她小时候不是跟着李妈妈就是跟着大姐,再不然就是关在房里,没怎么见过外人,对幼时的记忆也不多。 没有详细信息,但至少有个熟人跟着,玉娘便安心了许多。能过李妈妈这双眼睛的,就跟盖了个安全猪肉检查章一样,是值得李家人信赖产品。 马车同轿子不同,轿子是人力,马车是马力,人抬着轿子不过一会儿就要歇着,因此走不了多远。马车却大不相同,坐上去能一直往前走个把时辰,一直等到了目的地也不带停的。 外头官道又不像县城里边那样齐整,虽说是按着官律有人看管,半年一修,可谁能这么遵纪守法,白白的出力不讨好。 因此自建好后就荒废了许多年,有些地方已经坑洼不平,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又没个减震功能,把玉娘和福娘两人坐的晃晃悠悠,浑身难受。 听见到了地方,忙不迭下车来,玉娘站定了脚抬眼一望,果然见一间好宽阔大气的酒楼。 比起之前在县城里紧巴巴的可着土地建造的那些酒楼,这一间占地极大,建的也高,足有五层,上书春风楼三个大字,牌匾上还挂着彩旗灯笼,显然主家颇有实力。 宋家的徐婶站在外面迎接,显然六巧他们已经到了,也用不着伙计在前带路,一楼里人太多怕有人故意挤着好来占便宜,徐婶和鲁婶护着几人就往楼上走去。 一直走了三层,徐婶才在楼梯口停下脚步,朝玉娘福娘先介绍了一句,“陶老爷还请了四五个生面孔,不是在咱们县城里做的生意,五姑娘六姑娘留心些。” 她这一说,玉娘心里就有了底,看来今天叫的不是会友局,是商务局。 果然,进到包间内,就看见一张大圆桌子,极具存在感的占据了厅内大半个地方,边上还有两个小厮在上菜,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边上跟着也有一些花娘,只是玉娘熟悉的只有白香珍珍六巧三个,剩下的面容不大相识,穿着的衣服也有好坏。 乌泱泱一群人,还好天气渐热,窗户全都打开透着气,总算不憋闷,那花娘们像是各自有着地盘,并不怎么主动搭腔,相熟的只和相熟的聚在一起。 六巧这次没有让出陶仲宾身边的位置了,看来是想学些生意经,紧跟着人不离左右,玉娘也乐的如此,干脆跟着福娘坐到了陶叔谦那一边,反正出场费是一定要给的,坐不坐人身边倒无所谓。 玉娘见六巧这样更好了,自己这边连代酒都不用,只在席上蹭吃蹭喝就行,钱照拿,事不管,很好。 像这种客人们相互交流信息的场地,最容易听到新鲜八卦。憋在小县城里好几年,玉娘都快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了,这会儿听见别人在那说些外地民生,不自觉就竖起耳朵细听起来。 谷博谷老爷也是做的绸缎生意,只不过他的本钱比陶仲宾要少些,陶仲宾盯着秋季的大头,他却此刻就已经预备着今年的花销了,同边上两个小船主交流道:“今年进的东西怎么比往年差了那么多啊,我看你们料子也不大好,花样也老气。” “唉呀,就是去年出的那个事情吗,江南死了多少人哦,好些商行都关门啦,东西哪里去买,我这里还有些是去年的旧料子,为了凑数才都送过来的。”那船主见他一问,就唉声叹气起来。 “长安出的事情,江南死的什么人啊,隔着那么老远呢。”谷博疑惑道。 “你看,你看不懂了吧,”那船主便叹气道,“长安里面打个喷嚏,到外头都是滔天巨浪哩,你也不想想,连礼部侍郎那么大的官都没了,这能是打喷嚏的小事吗,锦衣卫到处抓人,谁知道抓的有没有江南人,闹得长安人心惶惶咧。” “不是说已经抓到了吗?”钱适亮探过头来,他去年去过一趟长安,好险被困在那里,后来听说是已经抓住了真凶,才放开城门,他便赶紧溜回县城,今年还预备着再去一回,怎么又抓人了。 那船主便得意道:“你们正好问对人了,这事儿我是知道的,我才从长安回来,之前嘛说是一个读书人搞的鬼,把他抓了全家都杀头了,后来呢才查出来说是他弟弟诬告的。贪图他家的钱再加上有些旧恨,才扯了谎话害他哥哥。” “啧啧啧,”谷博咋舌,“为了点钱把自己家亲哥哥害成这样啊,啧啧啧,死也要拔舌下油锅哦。” “我也是这么说的,万幸啊,他家还留了一个后呢,听说是当时去外地了,被他哥交好的一个太监瞒下来的,现在锦衣卫抓错了人,估计补偿要补偿到他头上去。” “这倒是蛮好的嘛,”钱适亮摇头晃脑,“还能拿个官做,真是好命哦。” 这下子不用钱适亮边上跟着的白香翻白眼,玉娘都想翻白眼了,全家的性命换了顶官帽,还说别人的命好,天晓得人家愿不愿意。 那船主左右瞟瞟,降低了声音小声道:“依我看,老爷要不定下个人来,只怕此事还有的闹,怎么可能是个书生去印宫廷内事,他哪来的消息。” “哦哟,你的胆子真大,不要瞎讲嘛。”钱适亮被他这个猜测唬了一跳,忙转了一圈看没人在意,才放下心来。 “老钱你这个人怕什么,”谷博嘲笑道,“天高皇帝远哦,我们在这里说几句闲话,难道也要被抄家呀?老爷子糊涂吗,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那里搞,闹得我们生意也不好了。” 说到这里,玉娘便知,他们说的是老爷是指当今皇帝了,果然胆子大,连皇帝家的家事都敢言谈。 不过也多亏了此,玉娘穿过来五六年了,连县太爷的名姓都是最近才听闻的,更别说远在长安的皇帝了。 姓甚名谁,年纪性格全都不知,在鲁婶和刘妈眼中,还以为每年唱戏时那戏台上胡子一大把的就是皇帝呢。 这会听几个胆大包天的在这闲谈,玉娘不禁不怕事,反而听得津津有味,哪怕是小道消息也是消息不是,有她在这里殷勤倒酒,再加上边上有人凑过来,那船主真就不理钱适亮,继续分享起来。 男人嘛,到了年纪最喜欢的就是饭桌政治,口头治国,远到番邦近到县城,有什么不敢说。 见那边人群越聚越多,越说越不像话,陶仲宾拍拍桌子,制止道:“我们挣钱就好了,乱扯什么话。要我说,清平县离长安远倒蛮好,平平安安的,挣点小钱过日子。” “我听说因为这个事,多半怕是要定下来了。要不然怎么好料子没了这么多,我就不信因为抓人能把绸缎都抓没了?多半是有人提前买料子囤货等着到时好大赚一笔。”另外有个小船主不服气道: “你们别不信,我从江南那边过来,听万永商行说的,他家跟长安那边不是有关系么,老爷们早就知道了,拿着钱囤货呢,就宰我们这些小商人。” 他这话一出,席上就有几个人心动起来,陶仲宾也有意,只是他为人谨慎,想着再等一等托人去打听一二。 谷博却有些性急,起身坐到了那人边上,和他一起商量着此事是真,要不要一起去江南那里好收料子。 虽然这几位都是商人,可商人里也分大小,像陶仲宾和花德多两人出门都带小厮的,明显就是大商人,家里有些银钱,所以养得起闲人好充场面。 像钱适亮和谷博两个,就节俭得多,衣裳也总是簇新的料子两三件来回穿,并不敢像前头两人那样随意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显然是底气不足,四五人小团体隐隐落在下首,就连时常吃酒,也是陶仲宾出钱得多。 他们那里说的热闹,连带着那钱适亮也按捺不住,掺了两层的股,三人口头先约定好租下这条船来,去江南那边找当地绣娘搜罗绸缎,等着到了手压上一会儿再卖就能大赚一笔,他们就不信,这样简单的手段还能亏? 一场酒席下来,玉娘听了个肚饱,好几人谈成了买卖,就是陶仲宾也有收获,买下了半仓的缎子丝线,预备着通过自家商行散着零卖,他也不嫌少,细水长流的卖,总有赚头。 陶仲宾便想着这样的席面倒也不错,和众人商议好了不如下次也带几个朋友过来一叙,不说做生意,交交朋友也是好的。 陶叔谦落在最后,见众人要散场,他便着急拉住陶仲宾,“二哥,我看天气越来越热了,要不要过段时间,我们去广福寺里走走,寺庙在山上,又高又凉快。” 陶仲宾瞥了他一眼,就猜到了陶叔谦的用意,也不难为他,开口道:“既然你想,那就过几天吧,正好你钱大哥也要出门,就当是给他摆席好了。” 看见陶叔谦难掩欣喜的背影,陶仲宾似笑非笑,六巧就依着他笑道:“我看叔谦是已经相中福娘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点蜡烛,做成一对了。” “那不是蛮好的。”陶仲宾淡淡道。 “哎呀,你小弟不是还没有成亲吗,现在就闹出来,你就不怕他婚事受影响哦。”也不知六桥是拱火还是担心。 陶仲宾却没有恼怒,反而嬉笑道:“我就是故意要他跌一跤,不现在吃吃苦头,等到以后还怎么当家立事。我大伯又死得早,没亲爹管教教道理,也就我这个做哥哥的现在教教他了么。” “对了,”陶仲宾交代六巧道,“我看这个福娘怕是不成,她姐姐厉害,有她在里面掺和恐怕闹不出什么事情来,你再帮我去找找,教训就要吃个狠的,一辈子都记得牢。” 六巧眉眼一挑,嗔怪他道:“说的倒轻巧,哪有那么好的,又聪明又能唱曲的清倌人哦,玉娘和福娘两个那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 才说着话,六巧陪陶仲宾下到一楼,就看中心大堂那里坐着几个散众的花娘,不禁计上心头,有了个人选。 第18节 第33章 告状 夏季炎热,才过了夏至,玉娘就觉着天气渐渐燥热起来,连后边儿小花园的蝉鸣声也越发惹人吵闹。 大中午的才吃下饭,谁都不乐意动弹,将院门关了,李妈妈回屋歇息去,金盏也犯着困,靠在墙边,半闭着眼睛打盹。 这样热的天气,就是客人们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约人的,大都挪到了下午或是晚上,好避开午后的大太阳。 因此玉娘和福娘这会子也有了空闲,两姐妹窝在厢房之中不出门。 福娘还在拈着毛笔思索诗句,一个字一个字的推敲,玉娘在此事是帮不了她的,看着无聊便自去做了会针线,低着头好一会儿觉得酸疼,静极生动,干脆又去取了根箫,拿了谱子,打算自己吹上几曲,也算是消暑了,毕竟箫曲多悲音嘛。 正要吹时,看见金盏在旁,玉娘便问她道:“这阵子没怎么听你练习,你还学么?不如和我合奏一曲,咱俩水平差不多。” 金盏右手捂着嘴打了长长一个哈欠,摇头道:“不学了,我婶娘那天把我教训了好一顿,她说的也对,这玩意儿是不该我学的。” 听玉娘还要再说,她便干脆撂下一句“我去前边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跑了,着急忙慌生怕被玉娘叫住似的。 玉娘心里倒为她可惜,之前金盏只是站着偷听,没正经的教就能囫囵吹个曲子,可见在这上面还是有些天赋的,却没想半途而废的这么快。 福娘搁下毛笔冷笑道:“我必料到如此,像这丫头三心二意的能成什么事?你还和我说既然她想学顺手教了也不碍事,你瞧瞧,她最近又犯懒了不是,推三阻四,游手好闲,可见不学好。本性如此,再教也不中用的,依我看,你也别在催她,由着她这样吧,过几年大了嫁出去,还管她一辈子么。” 玉娘从不与福娘在这些事上争辩,这是现代人与古代人三观上的不同,不是光靠几句争吵就能改变的过来的,若真有用,玉娘早试过了。 她便干脆换了话题,让福娘听着自己吹得可有错处,《平沙落雁》这首曲子她练了也有好几回,可每次都不能顺畅的一曲吹到底。 待她这一曲吹完,福娘就指点道:“我听出来了,玉娘你是太急了,这曲子闲中有动,急缓不一,偏生你总是在换段的时候紧赶着吹,吹得急不说,手上也没按紧孔洞,可不就吹不上了,别着急。急又什么用,你现在呀太着急了,得慢下来。” 说着福娘就自己示范了一遍给玉娘听,果然比玉娘更能把握节奏,指间按音也从容不迫,见玉娘似乎有些领悟,福娘不禁有些得意,难得她也可以指教玉娘一回呢,又吹了一曲《凤求凰》。 只是还没过半,就见金盏走进来道:“外头有个什么陶老爷送帖子来了。” 福娘当即便弃下箫管往外走去,也不顾外头大太阳晒着,也不顾前头亲娘在着,玉娘看着可乐,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少女怀春总是诗啊。” “五姐你还笑哩,”金盏像是有些恨其不争,“您怎么也不着急,眼看着六姐已经相中了人,要点蜡烛了,五姐你这个做姐姐的还混着呢。” 这倒不是金盏和玉娘的关系有多亲密,而是相较于玉娘,金盏更不喜欢福娘,总是理所当然的使唤她,态度冷冰冰的,也不过是花娘,还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啦。 金盏可不想看见福娘神气十足的,要是有谁能压她一下就好了。 玉娘听她话里不对劲,收起笑容严肃道:“她相她的,我急什么?这话你往后别再说了,若是传到福娘耳朵里,以后她当家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金盏一听这话就急了,“未必是她当家,李妈妈都已经说了,今后要让六姐嫁人的。” “你从哪儿听说的?李妈妈亲口说的?”玉娘有些不信,这院里有眼睛的都能看见李妈妈有多疼爱福娘这个闺女,要是让福娘嫁出去到了别家,李妈妈以后还依靠谁,她能舍得自家闺女受这个苦楚? 金盏走到门口往外探头查看了一番,见确实没人才小心走到屋里轻声道:“我是听我婶娘说的,前段时间李妈妈不是一直托人去打听吗,还写了信寄给二姐呢,我婶娘瞧着那信纸上写着,说是要找个好的把六姐给嫁出去,留五姐你在家里呢。” “要不前段时间怎么家里钥匙和账簿都交给您了,”金盏拍着胸脯表忠心,“五姐放心,我是跟您的,咱们家要是交给六姐指不定哪天就败了,我婶娘也说,真论起管家来,十个六姐也比不过您。” 她在这里给玉娘打着气,就听外头刘妈在喊人,“金盏,你这丫头死哪里去了,福娘刚刚出去也没帮忙打个伞,快,快去街头甜水铺里买壶蜜煎梅子汤来。” 金盏撇撇嘴,答应着就往外走,只留下玉娘一个人待在屋里陷入沉思,这个不知道真假的消息,确实一下就打乱了玉娘的计划。 原本她的设想是攒钱赎身,买地养老,或靠本事,或靠手艺,有县城的姐妹们撑着,横竖是饿不死的。 可若是李妈妈不肯放她,要留着她养老呢? -------- 过了好半晌,才见福娘走进屋里来,心情极好,即便没见着金盏也不说她懒,自己拿了张印着莲蓬的彩笺帖子笑得比蜜还甜,“玉娘,三老爷说要请我们去广福寺避暑去。” “广福寺?“玉娘听着有些耳生。 “就是十里亭边上那个山,山下边就是管皇庄的孙太监他家的庄子,你忘了,他们家每年夏秋都还卖瓜果呢,供菩萨的桃子比别家的都甜。” 噢,你要一说十里亭的瓜果,玉娘就记起来了,那里确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有山有溪,离得也近,夏季时常有人往那地方跑,就是女眷,借着参佛的名义也能过去逛逛。 她们如今跟着出去的次数也多,李妈妈自然不会不答应,只是往日县城里头的席面,让金盏和鲁婶跟着,县城外头的就额外带了刘妈去,出远门只叫老牛的马车。 坐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地方,广福寺的山门建在山脚处,看样子这寺庙的和尚还挺阔绰,竟然占据了整座山来。 边上不远处还有个里亭,那里就是距离县城十里外的亭子,城里城外都呼做十里亭,书生们又叫柳亭,为此还有呆头取笑过,书生们就是会扯,那亭子并没有柳树,怎么就取了个带柳的名字,古里古怪。 且不论呆头笑人呆头呆不呆,书生们叫的再多也只是少数,在大部分人眼中,亭子的署名还是十里亭,改是改不成的,毕竟识字的上等人终是少数,不认字的土疙瘩才是大众。 进得山门,先拜双手合十的韦陀菩萨,然后是护法四大天王,再往上走,依次是各路罗汉菩萨,知客僧并不为他们这群来拜佛的人里有女眷而诧异,态度恭谨在前引着路,可见这广福寺以旅游发家,确实是个妙寺,足以和玉娘认知里的玉皇庙比肩了。 寺庙边上廊墙处,还时有人在此提诗,笔迹大如草蟒,小如细柳,将黄墙霸占了十之五六。 知客僧见玉娘在瞧,引以为傲道:“居士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素来就有名士留诗的佳话,那长亭还是以此为名的呢,别说当地名士,就是崔探花当年进京科考时留宿,也曾留下过墨宝的。” 这话一说,福娘就拉着陶叔谦的袖子,两人故意放慢脚步,挪到队伍后头仔细观摩那些诗句去了,玉娘见福娘腰间还系着石头荷包,也不去管她,跟着珍珍结伴同行。 珍珍就是花老爷做的花娘,大家吃过几回酒,玉娘又常挨着花老爷坐,因此也渐渐相熟了。 玉娘从她口中得知,原来她是不住在十街上的,怪不得玉娘起初并不认识。 十街虽然不如县衙那条街繁华热闹,可也算是条金街了,寻常人家是不往这边凑的,地价贵,实在买不起。 在县后街那有条后堂巷,那地方也有几家小小屋院,是花娘们从自家赎身之后结伴住的地方,地方不大,价钱便宜,或租或买的有了居所,她们便也学着当初妈妈们,也买人干起老行当。 尽管不像十街上那样前屋后院、呼奴唤婢的阔绰,也够不着有几份本钱的产业商人那么大生意,可这样也就能不负担起那么多的人,成本大大减少,只需一个帮佣,再买一个女儿就成。 有时候帮佣还可以两家共同去雇,这就更省了。 自家做花娘总比在酒楼里要好,没个自家的住所好招待客人,挣的钱比她们多些。 别看身上衣服首饰不如玉娘福娘的昂贵,但要是真论起手上的银钱嘛,估计玉娘现在是远远不及的。 毕竟她们几家是结伴互帮,当妈妈的太过恶毒苛待女儿坏了名声,旁家也不敢和她一起了,能平安无事住到现在,可见彼此的性情还算是宽厚,对手底下姑娘们或许能宽松些。 珍珍就是从马家出来的,从小被马三娘抚养,相当于是她女儿了,性子养的活泼。 她与花老爷的结交也有趣,花老爷好歹有些本钱,这样的商人按理不该去那地方,可谁想后堂巷口有一家食杂铺,专卖些鸡鸭兔的杂碎,不是正经吃食,可耐不住店主手艺好,卤的杂碎丝毫没有内脏腥味,反而又辣又香,实在下口。 花老爷当时便是特意去的,在那店里吃的多了,又喝了好些酒,被风一吹有些头晕,竟径直摔在了巷子口,多亏珍珍听见了动静,好心出门扶了一把,这才结识下人来。 一来二去就做了快两年,靠着花老爷和他介绍的几位客人,她替马三娘也攒下了好些银钱,听说还打算过段时间就将原先屋子给买下来。 也正为此,对于花老爷在酒席上常和玉娘说笑,冷落了自己一事,珍珍也不生气,反而也爱听玉娘笑话,有时花老爷催得急了,她还来救场呢。 这样厚道的脾气,怪不得玉娘与她没长久相处,也有了几分交情,谁能不爱温柔爱笑的大姐姐。 这会子见福娘喜新厌旧弃了自己而去,玉娘便携上珍珍的手往前走去。 还没去拜过佛祖菩萨呢,来寺庙正经大事都忘了,真是色令智昏。 既然到了这里,不拜正主可不礼貌。 三月里拜了玉皇,那是道家的;现在再拜拜佛祖菩萨,这样一来,佛道两家自己也算是拜过山头了,见面三分情,总该照顾照顾自己吧。 至于外头那个,先不算,地域在西边呢,恐怕管不到东边的自己,等什么时候过去了再敬香。 到大雄宝殿时,那知客僧便拦住了众人,合十笑道:“诸位施主居士,若是想礼佛,就请在此,若是居士们还想再拜拜菩萨,请随小僧往后头去,那里是女客们参拜之处。” 原来广福寺和玉皇庙那里一样,专门留了个供女客拜佛磕头的地方,这样划分开来,有人守着,倒也替堵了那些个老学究们的嘴。 寻常人家不在意,可有了几个钱的,就总爱在这上面做文章,好显得自家也是个什么豪门大户人家,殊不知真正的大户反倒更不在意,规矩都是人家定的,哪能管起自家来,便是皇家宫廷,乱的也多哩。 六巧没离开陶仲宾,其他两个花娘又不大熟悉,玉娘便拉着珍珍两人一起去拜,那殿中正有一户人家在内,她们便在外头等了一等,及至人走后方才进入。 谁料那跟在后头的丫头疑惑地看了玉娘几眼,待玉娘察觉抬起眼时,那丫头却已转身离开了,也辨不清是谁。 若是玉娘能拉住人细看,只怕就能认出,那是张衙内家大娘子赵六月的丫头,叫兰香的,之前她为了四姐的事特意跑到张家大姐屋里问情况,就是这丫头过来叫的人。 兰香想来也是认出了玉娘,兴冲冲跑上前去,就和赵六月邀功道:“奶奶,您猜咱们后头是谁?” “兰香,你好不晓事的,不知道大娘子刚刚在佛祖前磕了那么些头,早就累了,还拦路什么,快退下。”芍药扶着自家奶奶行走,这会儿正担忧她身体,见着兰香拦路就训斥道。 赵六月原是为了子嗣的事情,听人说广福寺内新请来了一尊千手观音,求子最是有效,她这才顾不得自己身子,亲自来此拜求,见丫头兰香在那叫嚷,赵六月摆摆手止住芍药,“是谁?” “就是咱们姨奶奶的那个妹妹,节前来过咱们家送礼的那个人,您还见过她呢?” “原来是她。”赵六月一下便记了起来,当初她还想借着这丫头好好整治一番李娇娘的,和张承志闹上一闹,没想到后来自己身子发热,病了一病,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头去了。 这样算来,这丫头已经十四了吧。 张承志素日吹嘘他是清平县里第一寻香访蝶浪荡客,没想到在自家人身上倒是打了眼。 瞧瞧他千疼万爱娶回家的二房吧,人家防他可严实啦,妹妹有了客人都出门了都瞒得的仔细,要不是兰香提醒,只怕自己还真以为这丫头没出门呢。 赵六月微微一笑,转头就和芍药交代道:“兰香这丫头倒是机灵,等回去了你就让她进屋里来,帮着你做点事儿。” 这话听得兰香眉开眼笑,忙得磕头捣蒜似的答谢大娘子。芍药却看着她眼里流露出可怜来。 这丫头说她蠢,她还知道通风报信,可是若说她聪明,大娘子出门跟着这些人,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姨奶奶给得罪了个彻底,就不怕姨奶奶事后知道了收拾她么,家里的事情可是姨奶奶管着的。 回到张家,赵六月就让人传话给娇娘,说今晚上她要摆席请客,在自己正房里摆上一桌酒,让娇娘也一起过来。 为着时间赶的缘故,整治宴席也需要功夫,娇娘便忙活了好一会儿,到天黑坐上席面也没和前头的人对上话来。 张承志外出回到家中,见妻妾二人都在正房等他,不觉还有些意外,“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吃上了酒,你身子可好些了?” 赵六月嘴角含着笑,轻柔福身道:“拜了佛祖,我这身上也像是轻松了许多,比往日精神,所以才设下席面,等老爷回来一起吃,大家庆祝庆祝。” 这倒是难得,张承志许久没见自己这位贤妻放软了姿态,欢喜之下就眯着眼坐到了二人当中,娇妻美妾在怀,举杯痛饮起来。 酒席过半,才见赵六月叹着气,皱着眉,发愁凄苦道:“咱们家空有这许多妻妾仆妇,可也听不到小孩哭笑啊。” 张承志那张笑脸顿时就僵住了,搁下酒杯烦闷道:“好好的你提这事做甚?” 就为了自己膝下没有儿女,那老宅子里的贼婆娘怕是要高兴死,恨不得老头那一干家私全给她儿子。 赵六月倒不管他,只扭头看着娇娘,“妹妹你也知道,我不是个不容人的,当初老爷娶你时,我也不曾拦着,欢欢喜喜就把这事给办了把你接了进来,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也知道自己的身子病弱,怕是不能给张家生个一儿半女。只是,我的好妹妹,你进了咱们家这几年,也没病没灾的,怎么你也没个喜讯。” 娇娘咬着嘴唇,手里揪着帕子,低头不言不语,这叫她怎么说,难道她还能回嘴说是张承志不行。 赵六月走至她边上,拍着娇娘肩膀道:“我这不是怪你,而是想着咱们姐妹情意深重,将来要是别人生了孩子,我是他母亲自然没什么,可你怎么相处。我是为你着想,才听说你家两个妹妹都已经出门了,既然是亲戚,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张承志本来又羞又恼,正要发作掀了桌子,忽听得赵六月提及新娇娘了,一下就来了兴趣,重新举起酒杯问娇娘道:“真的假的?你那妈妈倒是厉害,跑了一个又推出俩来,亏得她倒养了这多人。” 见张承志问,娇娘自然不好再瞒,她忙解释道:“她们俩也只不过才往外头去唱,究竟年纪还小,能有什么出息,我妈说还早着嘞。” “不小啦,听别人说好的那叫一个了不得。” 赵六月轻描淡写一句话,张承志第二天就上了李家门。 第34章 姐夫 李妈妈对于张承志的上门是极其意外的,听闻得鲁婶喘着粗气过来禀报,忙不迭的就出门迎接。 第19节 见张承志兴冲冲骑马而来,一进院就指名道姓要她新出门的两个女儿过来陪酒,李妈妈就明白了这位来者不善。 “哎哟哟,姐夫说的哪里话?哪有什么新出门的,我这几个闺女都还小,这喝的酒。倒是姐夫,怎么也不派人打声招呼就来我这里,瞧,我这也没准备什么好酒好菜,岂不是招待不周了。”李妈妈捧起一张笑脸,倒不敢硬拦。 毕竟张承志是清平县主簿张严的儿子,算是县城里顶尖的衙内二代,他动动一根手指头就能让李家开不了门。要不是为的这权势,她也不会将娇娘嫁过去不是。 这位小爷的脾气可不算好,总是想起什么就要什么,若是不依着不顺了他的心,那可就惹起火了,性子上来砸了桌椅板凳都还是小事,就怕回去把气撒到娇娘身上,那可就成了麻烦。 这样又横又二的无赖,便是李妈妈这个久经沙场的也颇觉麻烦辣手。 张承志持着马鞭,也不搭理李妈妈的客套话,一路径直闯进了东厢房,见里边空无一人,才随手甩下鞭子,坐在了椅上,嬉皮笑脸道:“妈妈这是哪里话,我这不,前段时间有事出去了一趟,也许久没过来问候你,倒是你老人家小气,两个闺女儿出门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说上一说,我也不是外人,自然该来照顾照顾的呀。” 李妈妈眉眼微微抽动,照顾? 要由着你照顾,只怕就要照顾到床上去了,我这女儿还有前景吗。 李妈妈压根就没打算让玉娘和福娘做张承志这个客人,毕竟娇娘已经嫁过去了,将人笼络住,明面上县城人皆知李院已然靠上了张家,再嫁过去,岂不是浪费资源。 她便赔笑道:“嗐,姐夫您事多人忙,哪里能为这点子小事去打搅你的,两个小的都还是毛丫头,笨手笨脚的,现在只不过是为着家里的生计临时推出来,挣个米面油钱,哪里是好的?要真论起好来,娇娘才是我养的这些女儿里最得意的,姐夫连娇娘都娶了,难道还在乎其他歪瓜裂枣不成?” 张承志翘着二郎腿有些不耐烦道:“我说李妈妈,你糊弄那外头的,怎么连我也糊弄起来了,别在这里东拉西扯的,不中用!今天我是必要见到人的。要不然,哼哼,我就拆了你的房,砸了你的窗,小爷我这条鞭子,那可不光是只抽马的!” 他这样赤裸裸的威胁,李妈妈就是再想拖延也无可奈何了,咬着牙齿招呼金盏上茶,“姐夫,莫生气,好好好,我这就叫人。” 一边说着,让刘妈去厨房里整治一桌酒菜,不够的就去杂食巷里买上几碟烧鸡烧鸭猪肘肥鹅,又特意去酒水铺里买了一壶上好的南烧酒,度数比寻常的米酒要高。 又叫了鲁婶通知玉娘换上衣裳打扮起来,她大姐夫来家里了。 啪—— 张承志猛拍了一下桌子,龇牙道:“怎么就一个?不是两个闺女么,还想糊弄我。” “是是是,”李妈妈指甲快攥进了肉里,撑着笑脸解释道:“我没说清楚,是叫玉娘和福娘两个人出来。” 鲁婶是跟惯了人出门的,眼力劲儿自然有,见到张承志同李妈妈这一番对话,她就知道了是麻烦,疾步来到西厢房,慌张道:“五姐六姐,家里头来恶客了,你们可要小心。” “是谁?”玉娘看着鲁婶惊慌的模样,慎重问着话。 “是大姐夫,指名道姓让你们两个陪喝酒哩。”鲁婶也不想她们俩出去,毕竟眼看着玉娘和福娘还要做好几年的生意,这要是突然传出已经被张承志霸占了的言语,身家岂不就一落千丈。 家里现在就剩两个花娘,要是全没了,往后的生意可怎么办?她可不想从李家走,换到别家哪还有这样好的待遇。 玉娘同这个大姐夫没见过几次面,毕竟他平日里头也不怎么在家,不是去东家寻花,就是去西家问柳,时而还去府城游玩,标准的浪荡子弟生活。 如今一看鲁婶的表现,就知道其人的性格恐怕也不大好。 自己还好应付,为难的是福娘。 玉娘见着福娘和陶老爷的弟弟陶叔谦彼此相互有着情谊,也算是谈上恋爱了,眼看就要做上相好的,这时候被横插一档,可叫福娘如何是好? 玉娘便边穿衣服边抓紧时间询问鲁婶道,“婶子可知他素日最讨厌什么?” 这…… 鲁婶犯了难,张衙内讨厌的多了去了,东西不好吃,发火;侍奉不小心,发火;便是街上骑马看见有人挡了道,他还要拿鞭子抽人呢。 为着他老子是县里主簿,清平县除了县令老爷和县丞之外的第三人,谁敢招惹他,以至于养出个无法无天的脾气来。 “不用挑大的,就只说他平日里头最不与什么人来往。” 这一问,鲁婶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衙内平日里头最厌恶的便是读书人,小时候家里就逼着他念书科举,连着气跑了好几个先生,究竟也没读出个模样来。后来他老子娘病死,主簿老爷又娶了个章典吏家的姑娘,他便更恨了,连带着自己家里娶的大娘子,平日里头若是翻些什么诗书,还要被他撕扯呢。” “这都是听春华说的。”鲁婶拍着胸脯表示消息的可靠性,春兰之前是李家的丫头,后来跟着大姐娇娘陪嫁到了张家,与鲁婶还有几年交情,有时候鲁婶去张家送东西,还能站住与她说些八卦。 “真是个窝囊东西,读书的招他惹他了,自己没本事,连带着还恨起屋里人。”福娘正在梳头,听着就生气道。 “哎呀,你别管他,首饰也别带了,快把衣服穿上。别穿那大红大黄的,我记得前些天不是有件暗云纹茶色的短衫子吗,妈妈做了给你平日穿着,免得写字画画墨迹沾到衣服上,你嫌太老气了收起来的那件,就换上它,再配个松花绿的裙子。” “这多丑啊。”福娘皱着眉头有些嫌弃,茶配绿,岂不是把人弄得灰土土。 “呵,你要是还想着你的三哥哥,你就听我的吧。”玉娘开了箱柜没好气道,要的就是土气,傻妞。 真打扮成个天仙的模样,还想和陶叔谦你侬我侬么。 见福娘乖乖听话换好了衣服,玉娘就拉着福娘耳朵再三嘱咐她,“等会儿上了席,就拿出你文绉绉的模样来,记得之前乔家宴席上那位吴夫人吗,你就照着她的样子去搭话,听我的,别的我来应付。” 等上了桌,张承志果然对福娘不大感兴趣,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读书人,以为自己念了几页书就多了不起似的,张口闭口子曰,也不想想孔子都是个死人了,曰个什么,还不如日得劲呢。 所以他一见着福娘这样就倒胃口,干脆只让她坐后边吹箫弹琴,招招手只让玉娘坐在了自己边上。 玉娘轻瞟一眼,见李妈妈也坐在席面上,不像是平常接客退到别的地方,她就知道这个所谓的大姐夫不好招惹。便故意笑嘻嘻提了酒壶,倒上满杯酒递与张承志道:“姐夫上半年跑哪里去了,也不回家,我姐偷偷哭了好几回,想您又不好直说,只在我们面前流泪。” 张承志接过酒杯随口敷衍道:“能跑哪里去,我也想你姐想的紧嘞,偏生老头子看我不耐烦,打发了我去府城给人送东西去。做个跑腿到处瞎忙活,还说是为了我,哼。我看他是嫌我在家碍事,干脆打发了我远远的,他好一家团圆安生。” 见他说着说着来了火气,提及此事大为不满,玉娘和李妈妈就对了个眼神。 李妈妈便叹起气来,温声劝说道:“倒也不至于如此,主簿老爷也是用心良苦啊,那府城里头贵人多,不需哪个见着姐夫您办事妥贴,为人正直,结下了关系到日后岂不方便。就是不靠科举,别的法封个什么官儿来,将来也好在仕途上提拔您不是。” “仕途?”张承志猛灌了一杯酒,心里无名火起,“要真有什么仕途,他也只会给那个小的去,生下来才几岁呀,又是请先生,又是送学里读书,什么张家的指望全在他身上,把我撇在一边,也不想想当初我娘在的时候,他敢在外头生个小的?只怕当场就能摔死那/杂/种/来。” 玉娘见着酒杯空了,急忙继续倒酒。 张承志忽的一扯嘴角,嘲笑道:“我看他也是着急了,县里头突然降了个什么黄县丞,正好压在他上头,管东管西的抢权,县令老爷又不大插手,老头子麻烦事多着呢。” 李妈妈见他勾起话头,继续顺着话题劝道:“姐夫这话差了,倒不是我拉偏架,说句公道话,您小时候不也是请了好几个先生来教的,亲家爷爷要是不看重您,何至于此呢?就是现在略管教管教小的,也是好将来打虎亲兄弟,为的是帮衬您。俗话说得好,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县丞老爷压制住了亲家爷爷,连带着不也压制住了您吗?” “再者说了,不提外敌,就单论现在家里头,小的是典史家的外孙,您这边儿外家虽然之前做着卫指挥使编事,可几年前不是没了人么,就连官职也没留下,现在老婆子说句不中听的,就是白板一个。” “别吹了——”张承志听得心烦,喝住了福娘。 李妈妈赶紧趁势骂道:“蠢东西,曲子都被吹乱了,惹了你姐夫还不赶紧滚。”见福娘逃了出去,才使了个眼色给玉娘。 玉娘忙捧了酒杯,上赶着送过去,“姐夫且再喝杯酒,别生气。” 张承志看了她一眼,有心迁怒叫她也走,可若是把玉娘也叫出去,就只剩下自己同李妈妈两人,和这个胖头鹊待在一屋有什么意思,看着都烦。 他便接过酒杯,喝了一碗,玉娘伶俐,提着酒壶又给他手里满上。 张承志发着牢骚,“我能有什么办法?为着当初西北那边打仗,我舅舅也不知道发的什么昏,竟然也调了过去想立功,他死了不算,把个家传的官职也丢了。消息传回来,我外祖父外祖母两人当场就跟着走了,我老子娘气得大病一场也没挨过去,现如今干干净净,倒是全家都给朝廷尽忠了。” 真是昏了头了,打仗要你过去么,那些个大头兵庄稼汉没死完,你去拼个什么劲,朝廷还能因为那点子草头穷鬼造反叛乱就完蛋了。 “这不就是了,”李妈妈拍着手心道:“姐夫你要不再上点心,只怕这一干家私连同你娘的嫁妆,岂不全都白送给别人。” “说的好,上点心,我从哪上心?我又没个兄弟姐妹帮持。和老头子也不是闹过一回两回的,可你瞧现如今呢,我倒是另搬出去住了。”张承志说着憋气,又灌了一杯。 李妈妈拿手指着边上为他倒酒的玉娘笑道,“姐夫且瞧瞧,这不就是亲戚吗?娇娘嫁给了您,她底下的妹妹不也是姐夫的妹妹,论起来,这门亲戚可比那府里的近。” “想来姐夫也知道,我这女儿年纪还小,还是个清倌人哩。”李妈妈说到此处,玉娘恼羞一声,捂着脸就往外跑,“妈妈怎么突然提这个,羞死人了。” 不待张承志阻拦,就一溜烟儿跑回了厢房,成功脱身。 张承志酒喝得有些醉,手脚缓慢,刚想叫住人,李妈妈就坐了过来,接着酒壶给他倒上,“且不管那小娘皮,姐夫听我细说,这才是正经大事呢。您看这丫头长得如何?行事还算伶俐吧。” 张承志点了点头,饶是他呆遍了粉阵花丛的,也实是眼前一亮,目含秋水,眉锁青山,貌若梨花白俏,身如杨柳扶风,更有股少女/春/情/,“就是和之前的荣娘比,也不差多少。” 李妈妈悄悄翻了个白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掂量着酒壶快要见底了才憋着气挤出个笑脸来,“姐夫说的正是呢,我精心调教出来的丫头,不但曲子唱的好,针织下棋女工斗草都擅长,还颇有些眼力见。我这几年好吃好喝养着她,比起亲女儿也不差几分了,不瞒姐夫说,就是姐夫不上门,我也想到宅门去拜托您。” “拜托什么?”张承志有些听不清。 “为我这女儿找个如意郎君呀。”李妈妈嗔道。 张承志嗤笑一声,“怎么?您老人家还有寻不到的人选。” “唉,县城里自然是能找到,可要是再往上攀攀呢?”李妈妈笑眯眯地倒着酒,“若是当初荣娘不走,现如今您可就是黄县丞的亲戚,拉拉关系不就靠上了,有他撑着腰,就是主簿老爷再想偏心也不成不是。荣娘是翅膀硬了被郑老鸨一勾就走,可您细想想,有她这个姐姐比着,玉娘将来能攀上谁,不也说不准么。” “姐夫若是能寻上个好的,不但我女儿能巴结上贵人,姐夫您背后不也有人撑腰吗,这可比收玉娘进房门划算,现成的亲戚不用,当个小妾?岂不是浪费。” 许是那一壶烧刀子酒厉害,又许是李妈妈的话语确实勾人,张承志竟然有些心动。 他哼哼道:“你老人家轻飘飘的一句话,倒让我去跑腿找人,想的也忒好了,为了那几十年后的家当,我至于吗?” “不光只是那点东西,我可听人说了,黄县丞也有儿有女的,等他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接了儿子过来,这县城里头您说到时候,听谁的呢。” 这话说的果然有理,张承志能纵横县城,可不就靠他老子的身份。 主簿正九品,县丞是正八品,若是真的黄县丞儿子来了,恐怕底下人就该巴结他去了,将自己撇开丢到一边。 张承志嚣张了那么多年,脖子硬了,不想随便给什么人都低头。“行,那就说定了,到时候我要是招了人来,没成事,哼哼,你可别怪我撒气。” “哪里的事。”李妈妈眉开眼笑,又劝了好几杯酒,将整整一壶都塞到张承志的肚子里,直到见着他醉眼醺醺出去,走路都打晃,才放下了心招呼老牛赶车,牵着马把人送到张宅去,自己关门落锁,啐了一口。 总算把这憨头给糊弄走了。 这样的对话,自然是瞒不过玉娘她们的。 除此外,玉娘还从鲁婶口里得知,另有几个县城里好色浪荡子弟,从旁人口里得知了消息,知晓李院有对会唱曲儿的姐妹花,长相娇媚,性格讨人,特意想赶早抢个先,借着还是清倌人想来开宝呢。 只是被李妈妈瞒了下来,没和玉娘同福娘透露,显然是看不上他们几个。 公子哥里也分等级,做着官的是达官显贵,读着书的是乡绅士子,经着商的是巨贾富商,至于这几个吗,没地位没前途没银子的,能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回绝的好。 虽然这显示了李妈妈的一番态度,证明她确实是在仔细挑拣人选,可玉娘总不能把希望寄托于李妈妈的眼光之上吧。 张家,宋家,槐家,眼瞧着又托付了一家,李妈妈找的人选怎么就这么多,亏也不嫌人情欠下的多,玉娘强装镇定,摆出万事只交于妈妈做主的模样。 勉强挨了半月,这日唱罢坐轿归家,一落地忽就听见里头欢声笑语,玉娘心中不禁就是一咯噔,怕是坏了! 第35章 知县 玉娘担惊受怕,提了半天胆子磨磨蹭蹭走进屋,可一进门时就松下了一口气,好险,却来人并不是她大姐夫张承志,而是自己那远嫁他乡的二姐丽娘。 丽娘只带着陪嫁丫头秋实,两人钗荆裙布的坐在堂屋里头和李妈妈说笑,脚下还放着一个蓝粗布的包袱,行李简单,衣裳也不像二姐往日回来的风格,若不是那爽快的笑声,玉娘只当是街面上的普通妇人。 “哟,这个美人,是玉娘吧。” 丽娘抬眼就看门口进来了个人,俏丽的眉眼间依稀还能认出当时的模样,不由得啧啧称赞一声,不见外的上前就拉着手打着招呼。 福娘习惯性跟在玉娘身后,见丽娘上前,右手偷偷就滑到了身后,紧随其后也跟着玉娘叫了声二姐姐,然后缩着身子沉默下来装着哑巴。 “之前看妈妈信里头写,我还不信,现在这一看,两个妹妹果然出落的跟花朵似的,娇娇怯怯美骨朵,怪不得妈妈着急,连催我给她们找个好女婿呢,这样的姿色要是让那些商贩们得了,岂不是白糟蹋了。”丽娘也习惯了福娘的沉默模样,小的时候就蔫吧,长大了还是怎么着,就只拉着玉娘到了椅子边坐下笑道。 “看着好,其实到底不如你在的时候,你那会才是咱们清平县里的大美人,谁不想着见一见,她们和你一比呀,就成山野猴子了。”李妈妈佯装嫌弃,脸上却泛着笑容,满是自豪。 客套了几回,她见丽娘也不主动说明来意,便问道:“姐夫怎么不来?只让你们主仆二人过来,这身打扮,好可怜见的。” 不是有名的大商人么,怎么沦落到让家里人穿粗布衣裳了。 “呵,我管他呢。”丽娘不耐烦道,“提他做甚么,每回来待不了两天就急着说有生意要走,与其这样,还不如我自己回来,大家乐呵呵住个一月半月的。妈妈别看我这身衣服丑,多亏了它我们才从外府一路平平安安的过来,要是照往日打扮,出不了十里路就该被人抢喽。” 说着话,丽娘便从怀里取出一个缀珠满花绣的精致荷包,往外倒出三五枚锞子,也有金的也有银的,约莫有二两重,递给李妈妈道:“这些钱全当是我们俩在这儿的嚼用,妈妈且先用着。” “使不得使不得,”李妈妈摇着头推搡着手坚决不肯接,“这里就是你的娘家,亲女儿回娘家只消人过来就成,怎么还要你出银子钱的。” 第20节 玉娘就看着他们这么三推四让,你递我辞的,到底最后丽娘更胜一筹,以一句妈妈还当我是亲女儿么成功将钱塞到了李妈妈的手中。 李妈妈强推不过,满意的露出微笑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行,我就先替你收着。等你走了我再给你,到那时你可别不拿,诶,金盏,快去把东厢房收拾收拾,让你二姐好住的。” “怎么,那屋子现在没让她俩住,”丽娘谦让着,“我如今是客,怎么好住那里。” “这有什么,她们俩还小呢。你也知道那娘皮跑了。她跑了之后我这边就一直空着,正好之前你也住过,该是你的地儿,就当是旧地重游,你那床帐子我都还留着呢,过几天浆洗了再给你挂上,仍旧是你的屋。”李妈妈拍着手,一时有些伤怀,倒是让丽娘也跟着同仇敌忾,骂了几句荣娘。 “之前也没见她这样黑心,许是那会儿还在我们面前装憨,眼见着自己攀上高枝,她就抖起来露出真面目了。妈妈也别太难过,像这样眼睛浅,看不到后头事的人且有她的苦头吃,难不成那县丞老爷还要娶她,也不看看自己穿的什么皮。” 丽娘骂了一通,末了又安慰了一句李妈妈,“倒是像妈妈这样给我们安排个婚事的,才是真心实意为我们着想呢。” 李妈妈被丽娘一番话哄得脸皮也舒展了,眉眼也乐弯了,神清气爽道:“可不是,我是真心为你们以后打算,瞧瞧你大姐,张家大娘子又时常病着,谁知道能活哪年哪月,你大姐再生个儿子,岂不就是衙内夫人了,又体面又尊贵的,将来好日子长着呢。再看看你,虽说只是个外室,可他大娘子在别处,那店铺宅院不都由你做主,说过来也就来了。” 这话说的丽娘有些不自在,随即就跟着话头笑道:“是,这都是妈妈替我们筹算的好。妈妈,要我说,那东厢房还是给她们姐妹两住着吧,都已经是出门的姑娘了,还住在里边不合适,倒是让我和秋实住西厢房方便。” “这趟回来既然说了是亲女儿回门,妈妈就依了我的吧,别大张旗鼓的吵嚷着人都知道了,倒说咱们家姑娘娇气,嫁出去了还三五不时的回门。”丽娘轻柔柔劝说道,满腔满血的为李妈妈着想。 福娘不乐意看她们在这母女情深,换屋子就换屋子,东厢房地方还大一些呢,她便偷偷在边上用指头戳了玉娘,朝她点点头。 玉娘会意,便笑道:“既然二姐都这样说,妈妈不如依了二姐,东厢房到底好几个月没住过人了,不如我们屋里收拾得干净,先让二姐住进去休息休息,换件衣裳,总是这样穿着,万一等会儿来人了,看着也不像样不是。” “我们和刘妈妈去搬东西,妈妈去准备桌酒菜来为二姐接风洗尘,我们两趁着这会换了地方先去赴宴,腾出时间好给金盏搬东西。” 丽娘大喜,“果然还是玉娘痛快,妈妈也别推来推去了,忒磨蹭,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你们赴的是谁的宴。” “就是在老街那开缎子铺的陶老爷,这事凑巧,他本来在隔壁老宋那里做着,为着没人老宋才请了她们姐俩过去唱,陶老爷呢,又巧有个弟弟,年纪才十六,性格嘛也好,他和福娘两个倒是看对了眼,这几天常请她们两过去。”李妈妈对此没表现什么态度,只平淡道。 “那玉娘呢?“丽娘看了看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福娘,又看了看活泼俏丽的玉娘,有些不解,“这个小老爷脑子昏头了哦,怎么在外头寻小姐做派的花娘,还想找个大娘子娶呀。” “二姐别这样说,福娘比我强,我倒不及她,两个人呆在一起吟诗作对的,三老爷要我过去干什么,谈算盘还是提生意,他倒嫌烦了。”玉娘笑道,“个人有个人的爱好哩,要是我找个三老爷这样酸皱皱扭捏捏的,只怕我先要跑。” “快别说,这丫头眼光高着呢,要不我能求到你那里去。”李妈妈心里门清,玉娘心气高着呢。 “也好也好,就是要有这样的性子,才算是当红的花娘嘞。”丽娘夸了她一句,“你要是能做上县令老爷,我保管妈妈能乐死。” “可不敢这样想,”李妈妈摆着手,嘴巴却快咧到耳朵角,不禁有些畅想起能压过荣娘和郑老鸨的场面,若真有这么一天,她每日三顿茶饭供养菩萨去,茶选最好的龙井,饭用最香的青米。 您们两还真敢说,玉娘心内暗自吐槽,如今县令老爷五十多岁,她才十四岁,好家伙,这年龄差都够当自己爷爷了。 更何况知县老爷正七品,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连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攀谈上去了,要真这么容易,县令何必被称作百里侯,那可是清平县的真——青天老天爷。 自己做上七品官,啧啧,亏得两人敢这样想,白日里就做起梦来。 第36章 喜事 闲谈几句,见时候也不早了,玉娘就和福娘先回了屋子换衣裳收东西,福娘总算伸展开自己紧攥着的右手,露出一枚金镶红蓝宝石的戒指来,松口气道:“好险没被二姐看见。” “她又不知道这是谁的,玉娘看了看,那戒指上的宝石又纯又大,显然价格不会低,“这是陶叔谦送你的?” “嗯,”福娘点点头,握紧了戒指含笑道:“他说这是他娘给他的,他现在给了我,还让我给他回个礼呢。” “那倒确实珍贵。”玉娘让福娘把东西放好,这可算是他们家的传家宝了,留给新嫁娘的戒指都能送给福娘,看来这位三少爷对福娘,不是手段异常高超,就是确实情根深重。 “哎呀,”福娘拉开自己的首饰盒左挑右捡,总觉得里头的东西普通,都比不上那枚戒指价值的一半,耳坠子、钗环那都是外头金银首饰铺里买的;手帕、汗巾子虽然是自己加工,可也太过平常。 不由得就陷入了苦恼之中,求助玉娘道:“我该送他什么好?” “你怎么问我?”玉娘反问她,“我可和三老爷没谈过,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要我说,瞧他迷你迷得那个样,你就是送个瓜子壳给他,他也能捧在手上。诶别闹,好吧,我正经点……要不然,你就在手帕上写首情诗,又文雅又浪漫。” 一方罗帕寄心知,在帕上写诗,既是思也是诗,他读过书,想来该知道这个典故。 “这个好!”福娘拍掌欢喜,急忙忙就取出自己的手帕匣子,从里翻找,可又愁苦起来,“不好不好,这些都不好,还是该去买几条新的。” 玉娘看她这样,都有些想笑了,手指扣着桌板打着拍子,唱道:“冤家小情郎,凭你一身俊俏模样,倒叫奴儿左右慌张,喜相迎,太过放荡,要拒口,又怕离伤,真真是苦煞奴心肠,白付了这冤家许多,身消瘦,情难当。” “好啊你——”福娘被她这样凑曲取笑,弃了东西就张牙舞爪冲上前来,两人打闹一会儿,最后还是在鲁婶催促下,才急忙又换了身衣服往外头去赴今日第二场筵席。 下午头一场,是在后堂巷马珍珍家里摆的,为她老娘做寿请了尼姑宣卷,她那里地方狭小,乌泱泱一大群人过去便有些偏转不开身子,大家只在那里略坐坐,喝过茶就商量着去宋家,由陶老爷做主再摆一桌酒席,那边将窗户开了,在堂屋里吃喝,地方又大又凉快。 玉娘和福娘已经轻车熟路,去了宋院,谁知道却没见着钱老爷和谷老爷两人,连带着两人身边的花娘也没看见。 见她们疑惑,珍珍就道:“你们不知道,才刚从我家要走时,就有人来请钱老爷和谷老爷,说是那边什么船主请他们过去,南边的货物有消息了,他们一听这事连等也不等,只托我来告诉你们,说这半个月怕是有事,眼睛哪还有我们哦,看情况怕是现在已经坐船上了。” “做生意嘛,他们几个眼看着就要挣钱了,哪里肯耽搁时间。”花德多为两人分辩道,他自己虽然没做绸缎生意,可在本地经营着米面生意,也算是有不少身家,所以倒并不像钱适亮和谷博那样急迫。 陶仲宾也点着头赞同,“我估计也是这样,看来不少挣,瞧老钱急成那个样子,我倒纳闷,他也不缺钱用吧,怎么这次不多打听打听就入伙了。” “你还不知道钱老爷,他还忙着挣钱给自己捐个官呢,当官哟,想想也知道要花多大一大笔,倒是谷老爷,他又不为做官,有啥子好急?”珍珍纳闷道。 “我听说,谷老爷欠了钱嘞。”宋妈妈神神秘秘道。 “这事是真的假的?”陶仲宾也好奇了,这个婆子不得了嘛,什么消息都听得到。 “哎呀,这事你们俩都不知道啊?”宋妈妈干脆坐了下来,仔细分享,“我是听北门那边的胡屠夫讲的呀,他家肉便宜嘛,我跟他多少年的生意了哦,他不是也经常去赌坊,说最近常看见谷老爷在赌坊玩,输的老多了,估计他现在想找点生意好挣上一笔嘛。” “还算聪明,没有把身家都输进去。”陶仲宾摇摇头,他是不爱赌博的,当初他自己出来闯时就见过那些赌红了眼的人的下场,一上牌桌,就是亲娘、老婆、儿子都能往上压,做的人不人鬼不鬼,便是他起家时有些东西还是从赌鬼手里低价买的呢。 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自己手里东西的价值如何,无非是为了快些转手好拿银子再去赌,所以连这也不管了。 想到这里,他便警告起陶叔谦来,“你要敢是赌,我要告诉大伯母的,把你带回家里打死。” “我不会的。”陶叔谦听陶仲宾这样说,忙站起来,“大哥我肯定不会赌的。” 说到这里,他垂下头望了一眼福娘,向她保证道,“我和他们不一样的!” 这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倒叫陶仲宾尴尬一声,“我只是提个醒,这么老大反应的,快坐下坐下。” 看到陶书谦坐下又和福娘挨在一起,陶仲宾忽然想起来,问玉娘道:“刚刚老三派人去你们那边,跟你妈妈说,想过几日约着你们两一起去广福寺庙,怎么你妈妈管的严啦,竟然不答应。” 玉娘心知肚明,那是因为前阵子张承志的缘故,可当着陶家兄弟两人,自然不能说实话,她便拉了丽娘做借口,“哪里的话,倒不是管的严,是我家里二姐突然回来了,陶老爷也知道嘛,我二姐嫁人了的,多年不见,姐妹们要好好相聚,所以现在怕是没时间出门。” 原来是这样,陶仲宾道了一句蛮好,看向六巧,六巧舒的就抱怨道:“妈妈成日家做的这几样菜,吃都要吃烦了,不如咱们去酒楼续下一场,桃花源酒楼那边新出了好几样菜品,大家不如去尝尝。” 桃花园酒楼离得近,见六巧提议,陶仲宾出钱,众人自然无可无不可,就是宋妈妈也不拦着,横竖酒菜钱已经记账,他们不吃自己吃去。 坐着轿子过去时,玉娘正好瞧见一楼大堂里那陪坐在她姐姐边上的楚楚,她与福娘上前笑道:“真是巧,咱们可有些日子没看见你了。” 楚楚下意识就想偏过脸去,见她们来到了面前,才小声道:“现在天气热,我姐姐怕我出去唱中暑热,所以都推了,我听说你们两都已经有相熟的客人叫了?是不是不用再去外头唱了呀。” “哪有的事儿,外边叫我们当然是要去唱的,这是瞧得起我们呢,花娘可不就靠弹琴唱曲么,这是咱们的本钱。”玉娘右手虚空弹了几个弦,歪着福娘笑吟吟道。 她们几人在这里说话,却把个在前头传菜的伙计小武给看呆住了。 小武原本就对玉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只是后来再也未见,这次见她来了酒楼,不由得就站定了脚步,看着玉娘一颦一笑都分外可爱。 后头人见他停住脚步,再顺着视线看过去,就故意推人道:“别看啦,人家现在攀上了高枝,早有主了。我早和你说过,十街上的女人哪里是咱们能想的,又没钱又没身份,那起/表/子/养/的,哪里能看上我们,还不如去找路边上松快松快,还便宜,我和你说,只要二十个大钱就成。” “你少胡言乱语。”小武瞪了他一眼,碍着在酒楼没动手,“酒楼里都是贵客,你喷粪别被他们听见,吵闹出去,看掌柜的不收拾你。” “得得得,我一番好心全喂了狗,你就看去吧,上回跑到寺庙人家还特意躲开你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贱/的/你。”那老韩啐了一口唾沫,故意恶心他道:“我前些天还看见她往人边上凑呢,那么胖那么丑亏得她下的去嘴,也是,挣钱嘛。” 小武听他讥讽自己时还可以忍,听他编排起玉娘,哪还有多余的念头,攥紧了拳头就想动手。 “干什么呢!”就见武掌柜忽的出现,黑着脸训斥两人道:“不干活还在这里磨磨蹭蹭耍嘴皮子,不知道前面客人都等急了吗?” “去,还不快去厨房催着上菜,再让我瞧见你们不干事只闲说话,我就结工钱。”一番话撵走了老韩,武掌柜才招手叫小武,“你先把事情交给他,别理这耷拉货,快,赶紧去下处请许大夫过来。” “谁出事了?”小武忙问,好端端的请什么大夫,还要跑那么远去请。 武掌柜那见谁都笑的脸现如今苦出了汁,眉头紧皱,唉声叹气道:“还不是你婶娘,这几天就嚷嚷自己胸口闷,浑身难受,吃什么吐什么,才刚我让厨子炖了一锅乌鸡补草汤,谁知道一口没吃又吐了,我怕她是生了什么大病,不如请许大夫来瞧瞧,总比她随便吃丸药要强。” 得知是婶娘闹病,小武忙紧了鞋子跑过去请人,他大伯和婶娘多少年了也没有孩子,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将他从乡下带到县城养育,就冲这恩情,小武哪里会耽搁。 ---------------- 陶仲宾被六巧在腰间戳着提醒,顺着方向才看见玉娘几人没有上楼,而是停留在一楼和个看不清模样的姑娘聊得热闹,背影看去确实苗苗条条,颇有身材,便指着她对伙计询问道:“这个是什么人啊?” “这也是我们酒楼里的花娘,叫做楚楚,弹的一手好琵琶,老爷要不叫她过去弹弹?”伙计极力推销着人,“她还有个姐姐呢,叫翩翩,也会弹,还会唱几首南曲。” 哦豁,也是姐妹花啊。 “有趣有趣,那就都叫上,人多热闹点。”陶仲宾听到她们也是一对唱曲的姐妹,甚至于更近一层,还是亲姐妹,就更有心趣了,摸着鼻子嘿嘿一笑,点了她们两去席面上听听成色。 等到伙计将人领到包间里,陶家兄弟二人对坐,花老爷和玉娘打横,周围花娘只坐在侧边,楚楚四下看看,都无认识的人,就紧跟着玉娘坐到了她身后。 见玉娘自自在在坐席面上说话吃酒,有些艳羡,这样的日子多好啊,轻轻松松银子就到手了,也不用弹到手疼,也不用唱到喉咙干哑。 翩翩不像楚楚那样腼腆,相反,她十分殷勤的与六巧一左一右坐在陶仲宾身边,为他倒酒说话,时不时陪笑一二,希望能巴结上陶老爷,下次还来点她。 看着自家姐姐这模样,再看看玉娘和福娘,楚楚便觉得面孔有些发热,手脚不大自在起来。 许是见翩翩热情,六巧干脆舍了陶老爷,自己在边上倒酒看笑话,见楚楚垂着头怯生生的样子,六巧便悄悄叫了她过去,问她是哪里人。 得知她村子里出来的就夸道:“实是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是哪位妈妈精心培养出来的呢,这样好的容貌,这样好的气质,就和玉娘福娘都差不厘。” 楚楚听她夸得说到了自己得意之处,虽然依旧低下头来,却难掩嘴角微笑。 六巧还要再问,突然听见酒楼内一阵笑声,紧接着便是伙计推门,送上了一碟子花糕,笑嘻嘻道:“诸位老爷请了,我们家掌柜的大喜,掌柜娘子有喜了,这是我们掌柜特意请大家的。” “哦哟,不得了,”陶仲宾拱手贺道:“武掌柜有后了,真是大喜事。” 第37章 选择 凡是在清平县城里生活的人,谁不知道桃花源酒楼,这可是县城里有名气又实惠的大酒楼,价格公道不说,菜品还会时不时更新,比那些十几年不变动的酒楼有新意多了。 酒楼有了名气,自然大家也就熟知了酒楼掌柜的其人,连带着他们夫妻两个膝下无儿女的事情也多有听说。 若此事的主人公是别人,那便早就有人将其扯到类似于得罪老天爷、不积阴德、上辈子造孽等等谣言里了,可偏生是他夫妻俩,这就嚼不开舌根子了。 他们夫妻两为人自然不必多说,做生意都正派的不得了,每年纳税交银从来不落,又怜贫惜弱,每年年关时都会舍些粥米,斋僧济道,佛道两家都没落下香火供奉。 就是和他们再不对付的同行人,提起他们俩也得心情复杂的点评一句,是对烂好人。 说起酒楼武掌柜,原本只是个乡下小子,后来到了清平县城里讨生活做了个小伙计,许是见他相貌端庄做事勤快,原先家里开小食杂铺的李小姐便一眼相中了他,夫妻两个男主外,女主内,一起研究菜谱经营生意,和和气气几十年,恩恩爱爱一万日,竟将一家小食铺经营得红红火火,成了县城内有名的大酒楼来。 提起这段奋斗往事,又是靠自己双手打拼出来的,身为清平县人亲眼看着,谁能不说一句他们俩是个人物。 以至于到了生育艰难一事,也使人不好再苛责了。 毕竟这么一对话本式的奋斗主角,人生本就已经传奇,又怎么好因不生儿女这点小事来说是他们人生的污点呢。就连玉皇庙的老道也替他们解释,非是无福,而是福德深厚,所以没了儿女冤家讨债,一辈子享清福嘞。 再加上那一碟免费的糕点,即到这时,酒楼里的人便纷纷拱手贺喜武掌柜,听得武掌柜欢喜非常,整个人乐乐呵呵如同庙里拍扇的弥勒佛爷。 只有那伙计老韩似乎见不得好,故意在小武边上扯话,嘲笑他道,“哎呀呀,咱们武掌柜家有了后,小武你……怕是要回乡下挑大粪种田去了吧。” 说罢还大笑几声,他似乎笃定了小武在这个大喜的时候不敢动手揍人。毕竟这事儿往小了说,只是店里伙计起口角私斗;可要是往大了说,会不会有人猜测起,这是武掌柜家的侄子不愿意自家大伯有了后,所以故意愤恨发泄打人呢。 这事老韩想得到,小武自然也想得到,他胸口起伏不定,忍了半日压下火气,只死死盯着老韩几眼,转身离去,心里却已经记上了这个人,连同他方才那一番话,也深深记在了心里。 第21节 他不是那种小人,不会见不得自己大伯的好。若是大伯母真生了堂弟,堂弟不介意,他就做伙计帮衬,堂弟若是介意,他就去别家做活,总有出路。 大伯能和大伯母一起拼搏出酒楼来,难道他就不成? 同样姓武,同样姓李,一样性子刚强会算账,做人响快又聪明,谁能说这不是上天注定,玉皇爷爷给他赐下的缘法。 外面伙计们的不和谐,并没有影响到楼上包间里,槅门阻拦了争吵,同样也阻拦了心思。 楚楚的姐姐翩翩许是为了争取陶仲宾这个大客户,发挥着浑身解数施展才艺。这不,以一首《玉芙蓉》引得在场众人纷纷鼓掌夸赞,实在是唱得好,声如裂帛,音如钟磬,可惜这样的好声音竟然只在酒楼里讨生活。 花老爷感叹了几声,六巧便故意说道:“花老爷既然如此夸赞,不如就定了她,下次来宋院吃酒时也叫上,多听听岂不好。” “这个嘛,”花老爷看向珍珍,珍珍却垂下眼眸,她与花老爷之间只是因为当初自己扶了花老爷一把,为着感激之情才做了她,并没有太多男/女/情/爱/在里面,因此珍珍在这段生意里也只是顺从的角度,纵使心里不愿,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跟花老爷发生言语口角。 花老爷倒是出乎人意料,并没有就坡上驴,反而拍拍脑袋叹气道:“好嘛是唱的好,只可惜我这个人啊,从来上不了台面,只是听听笑话看看杂戏,听曲子一两首还好,听多了就该发困了,没有这个高雅的水平哦,白糟蹋了人家的好声音。” 话说的翩翩有些失落,六巧又道:“花老爷不要,陶老爷要不要啊?”,听得翩翩重又萌生起期望之情,望向了陶仲宾。 陶仲宾一脸的不自在,“胡说什么啊?我又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你倒是大方,也不怕吃醋。” “我吃不吃醋有什么用?腿长在你们自己身上,想要往哪去就往哪里去,我就是在房间里哭死也不得用了,还亏我妈妈出一副棺材钱。”六巧鼻子里冷哼一声,从陶仲宾身边站起,意有所指道。 男人嘛,若是百依百顺的,他们就得了意了,自以为征服了眼前人,从此便只把她全然不放在心上,随意对待起来。 六巧深知他们的劣根性,就得时不时甩个脸子刺上一刺,那客人才会将她记在心上,知道她的不好惹,最起码不会敷衍了事。 只是这个度可得把握好了。不能像五福那样真吵急了眼,动起手来,连带着把自己的名声也给弄坏了,闹得县城里其他客人都不敢点她,生怕是只母老虎,闹出事情来丢脸。 生意寥落,脾气又火爆,结果被宋妈妈撵到了后院一楼居住去,亏得五福还能忍耐得住,也不怄气生病,也不吵闹争辩,真就自顾自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来了。好吃好睡的,若不是六巧计划着自己的鸨母梦,说不得还真有些羡慕她。 六巧这样一闹,陶仲宾当然不好再和翩翩多说什么,笑眯眯拉过六巧来,用扇子点着她的鼻子道:“闻闻看,是哪家的醋坛子倒在六巧姑娘身上了,酸巴巴的,我还敢跑?我这胳膊上也不知被你拧过了多少次,哪还敢跑。” “我知道了,一定是这几天宋妈妈闹得你不痛快了是吧,我那缎子铺里多了好些时新的料子,我让人送宋院几匹,你拿去做几件新衣裳穿,再贴补宋妈妈一件,堵堵她的嘴,可好啊。” “我图你衣裳呀,衣裳么我多的是,花样也多的很,有什么好不好的,旧衣裳也是衣裳,穿的还舒服勒。”六巧啪的一下推开了陶仲宾的扇子,像开玩笑似的故意指着自己头上道:“你看我头上这几样,丢了丢,坏的坏,都配不成一套了。陶老爷要是真心想哄我开心,头面首饰不知道肯不肯花钱帮我配上一套啊。” “配配配,”陶仲宾点头干脆,一口就应承了下来,他看过了,反正就只三四样,满破几十两银子,当个媒婆钱还是划算的。 在旁边的翩翩看得眼红,她之前为求一个银簪子、银手镯,都要磨客人好几天,兴许还推三阻四的不肯应承,这位陶老爷倒是阔绰,帮人凑一套头面首饰竟然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下来,实在是豪客。 见六巧在陶仲宾那里唱念做打一台戏,而珍珍只坐在自己身边默默不说话,花老爷便主动提议道:“我看珍珍头上的首饰也有些旧了,不如过几天我们一起去金银铺子看看,要是有好的顺便也帮她带几样来,还有玉娘和福娘,一人也来一枚戒指,就当是我出的。” 花老爷依旧周到,便是今日才点的翩翩和楚楚,他也令人给了一个荷包打赏。 只是他生的相貌肥胖,体型壮硕,和一脸斯文的陶仲宾相比,面相确实有些差,饶是如此手笔,也没引得翩翩的过多关注,依旧坐在陶仲宾边上陪酒。 玉娘看到这样场景,只觉得个人有个人的选择。 陶老爷虽然相貌好,出手阔绰,可心思也花。才做了六巧不久,又盯上了别人,不是个能做长久的客人。倒是花老爷相貌肥胖不算好,待人却很和气,做了珍珍一二年也没听说叫过其他花娘。 福娘却不赞同,“这也怪不得她,世上人都只看一张皮哩,就是我,要不是三老爷长得俊俏,那天宴席就该给他一榔头吃,唧唧磨磨,哪里还会和他搭话。” 听她这话里的语气,像是陶叔谦哪里得罪了她。玉娘奇道:“三老爷那么软和的人,怎么惹着你了?”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这样的面馒头还能得罪人? 福娘磨着牙齿恼怒,“还不是为了那回礼,我听你的打算写诗送他,他好笑,还问我银钱够不够使,要不要他去买一匣子手帕给我送来,真真是个呆头!” 玉娘真心实意谢三老爷,正好自己的笑话库需要更新,现成的素材这不就来了,托三老爷的福,自己的石书生笑话都快变成一个长篇系列了,名传清平县,各大酒馆茶楼都有传播。 “那三老爷要是变成二老爷那样能说会道,又像花老爷那样宽厚,又有那么一张脸,你高不高兴?”玉娘有些好奇,结合了三人长处,算是花娘心里的完美对象吗? 福娘想也不想就摇起头来,“那就不是三老爷了呀,他就这样气死个人倒……倒蛮好的……” 说到这里,福娘有些心虚,干脆转移目标询问起玉娘来,“那你呢,你喜欢陶老爷那样有钱有趣的,花老爷那样有钱温和的,还是三老爷这样有钱笨头的?” 很好,三个选择都是以有钱作为前提,福娘你暴露了。 玉娘仔细想了想,三个都不喜欢,“我么,简单的很啦,能和我说得上话的,我就喜欢。” 福娘咋舌,继而气她不值钱的想法,“那完蛋了,满县城的人都能和你说得上话,你这么不挑的呀。哎呀,我看你比三老爷还呆头。” “那当然不一样。”玉娘只抿着笑,没把话和福娘往下说。 第38章 病根 等两人回到家中,刘妈和鲁婶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连带着她们之前留在西厢房里的家具、衣裳和首饰,甚至连床帐子都拆了下来,照模照样的换到了东厢房里。 只是让两人都有些意外的是,东厢房三间屋子,左边和右边竟然同时都摆了张架子床,且梳妆桌子也都挪到了两边屋子里。 鲁婶见她两迷惑,便解释道:“妈妈说了,打从今天起,五姐和六姐就分开来睡,也不是小孩子了,还挤在一处的。左边屋给五姐,右边屋给六姐,中间堂上摆了桌子,以后吃饭好用,就只做会客的地方。金盏现在人在小院里住,要是觉着使唤不方便,就让她跟你们睡一屋去。” 金盏撅着嘴巴站在鲁婶后面,满是不情愿,跟着五姐六姐睡,哪有自己一个人睡来的舒坦,她还想歇会呢。 玉娘忙拒绝,“我就算了,婶子你也知道我向来拿金盏也当妹妹似的,哪里就要她真个成丫鬟使唤了,白日里她的活也多,还是让她好好睡去吧。” 福娘也是如此,她自己的小秘密多着呢,直到现在自己和陶叔谦那点子事情也还瞒着亲妈。 李妈妈只知道陶家兄弟常点玉娘和自己去赴宴,那些个什么书法啦,诗句啦都一概不知情,亏了玉娘嘴巴严实,还保守得住,要是换成金盏,怕是子时一过。她妈就该知道细情喽。 “唉,既然如此,那就让金盏先在原来的地方住着。”鲁婶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神情也轻松许多,想来之前这主意她也不大情愿,恐怕只是为着李妈妈的吩咐所以才询问一声。 鲁婶这一走,金盏便轻松下来,笑嘻嘻端着盆水过来帮忙擦拭桌子,好展现自己也不是那么躲懒,还是很勤快的。 福娘却坐在自己屋里唉声叹气,“好好的怎么就分开来睡了?这个屋子这么大,到了冬天怪冷的。” 金盏嘿嘿一笑,“六姐怕什么,到时候有了客人还怕睡冷被窝?” “去,要你多嘴多舌。”福娘脸上挂不住,将她轰了出去,闭了房门。 玉娘在自己屋里也听见了话声,原来将她们分隔开还有这个原因。也是,要是还同睡一张床,客人们来了哪里敢歇息,还真想的周到呵。 只是分开了还是同属于一屋之下,李妈妈就不怕人听见什么声音? 想想那场景,玉娘就觉得胸口发闷,怪恶心的。 她还在自己屋里整理东西,就看金盏鬼鬼祟祟进了屋,拉着玉娘小声道:“五姐,我觉得二姐这回不对劲。” “怎么说的?” 金盏挤鼻子皱眼睛道:“才刚你们出去时,妈妈叫我去小院收拾东西,正好秋实也在,我就想着和她聊会儿天,也谈谈外头的新鲜趣事么。可哪知这丫头这次回来嘴巴紧的很,什么话也不说,等到二姐去了屋子,就更奇怪,还把我给撵出来了,她们主仆两个呆在房里,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玉娘猜测着可能,“兴许是二姐管的严?你也知道她是做生意的,嘴巴不紧怎么成。” “不是不是,”金盏着急比划着手道:“秋实姐之前回来,不还在我面前左炫耀右炫耀,说她日子过得有多好,她哪像是守口如瓶的人,可这回来,别说炫耀了,连放个屁都要闷在衣服里哩。” 这倒真的有点古怪,玉娘在心里暗自提高了警惕,结合前头的举止,总觉着二姐这回不明不白的回家,透露着大问题。 只是李家到底不是两个小鬼当家,李妈妈身子高,有她在前撑着,便是天塌下也该砸着她老人家吧,白分了自己那么多钱,累一累也应该的。 借着二姐丽娘回来,次日一大早,大姐娇娘难得坐了张家的轿子回了趟门。 她与二姐从小相伴着长大,情义就像是玉娘同福娘一样,两个好姐妹天长地远的分隔开,许久未见,一见面便执手痛哭起来。 眼泪就是拿了盆来也装不下,哭到最后红彤彤的两对兔子眼,让福娘也心有戚戚起来,她也舍不得玉娘嫁人,拉着玉娘悄声担忧道:“到时候你可别学二姐嫁远了,我比大姐还会哭哩,收不住万一哭瞎了眼睛可怎么办呀。” 玉娘好气又好笑,“你就不能盼我一点好,我难道就不能在县城里自己撑门户。回屋子去吧,趁着现在眼睛好多看看字,将来哭瞎了眼睛还能作诗,了不得,奇女子哦。” 福娘气得拧了玉娘一把,将守门的大任全推给了她,自己跑回东厢房去了。 玉娘只坐在堂屋里,竖着耳朵细听动静,娇娘哭了一回,后又去了李妈妈的屋子,两个人掩了门关了窗,以防有人偷听,不知说些什么。 玉娘眼见着李妈妈又生起病来,娇娘叫过鲁婶,只说妈妈的老毛病又犯了,快去请了许大夫过来瞧瞧等话,玉娘便猜着了内里。 李妈妈刚还好好的呢,中气十足吆喝刘妈烧火煮饭,怎么回了趟屋就闹病了,多半看病的另有其人。 上次大姐夫张承志过来之后,李妈妈就一直想查他是怎么知晓的消息,怕是这回跟大姐一对照,就找出那个人来。 玉娘深知李妈妈这人记仇得很,就连被人撺掇闹事都记着要查证报复,天晓得四姐和郑婆子的那场仇她会记到什么时候,总会寻着机会报复的。 这再次提醒玉娘,她的赎身必须得和李妈妈好好谈清楚,要不然就得下狠手把李妈妈按死,和人贩子那回一样,没抓齐了人就是留下了后患,总会不安全,猛不防什么时候窜出来就会咬人。 ----- 鲁婶去了一盏茶,就看她领着许大夫进了十街,一边和人打招呼一边随口解释,“嗐,还不是李妈妈,见着了女儿高兴坏了,闹得头又疼起来,没事没事,老毛病了,大姐担心所以请许大夫过来看看……可不是,大姐多孝顺的人……” 许大夫照旧带着他的孙子前来问诊,胡子花白的一个老头,内里聪明得紧,摸着健康的李妈妈脉搏,问也不问就开了两副平安药,及至李妈妈托他给娇娘看病时,许大夫也丝毫不意外,伸出手来搭在腕上。 “许大夫,您看我这女儿身子可好,怎么嫁过去了五六年也不听信。”李妈妈有些着急。 娇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羞羞答答不肯说话。 许大夫沉吟道:“并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听着脉象,小姐幼时怕是受过冻,身体阳气不足,阴阳失衡,脉象细弱无力,日子怕是也不常来,所以没有喜讯,待我开个方子补上多年亏空,只怕也就好了。” 这话一说,李妈妈就有些触动,幼时受冻?当初来时,大姐跟着她寒冬腊月的到处跑,来了清平县也受了不少苦楚,想来就是那时了落下的毛病。 李妈妈握着大姐的手宽慰道:“找着了病根就好,好孩子,你放心,只要能治,妈一定给想法子,等有了身子,张家还不就是你的屋子。” 大姐低低的应了一声,眼眶泛红却依旧安慰着李妈妈,听着了许大夫的话倒不像方才和丽娘见面那会伤心,“这也是个人的缘法,若不是当初跟着妈妈,我哪有今日的好日子,妈妈别在意。” 屋里面母女两个互诉衷肠,屋子外头玉娘百无聊赖站在门口数蚂蚁,没办法,她身边站着小许大夫,因为上头的尴尬事,玉娘宁愿站出去也不想和他待在屋里,气氛能憋死她。 只是她出去了,许济之也跟着站了出去,总不好他独自留在堂屋,女子的哭声总让他想起往事。 许济之是记得玉娘的,毕竟想做自己奶奶的花娘实在不多,当初那样一通狂言,让他对玉娘的记忆尤为深刻。 这会儿见着玉娘,也不知道她清不清楚上回自家妈妈装病的事,既然遇见,许济之便想提醒一下,也算是积德行善了,“我爷爷上回和我说了,你家妈妈的病不碍事。” 玉娘正数地上的蚂蚁,闻言不禁抬头看了看他,有些意外他竟然把实话告诉了自己,毕竟许大夫那可是分文没透露的。 就冲小大夫这一副好心肠,玉娘轻声道:“多谢,我知道了。” 借着这个话语,两人总算交谈起来,玉娘便好奇道:“许大夫的医术这么强,名师出高徒,想必你也学了不少吧。” 许济之点点头,他一向视爷爷为自己的榜样,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我还差得远呢,只是会看方子而已,到现在我爷爷也不许我给人看病。” “既然如此,那你知道有什么药能让人吃了不怀孕吗?”玉娘期望的看着他,大人不好忽悠,小孩子许是能泄露的。 “当然。”许济之不假思索就说出了好几样,可看着玉娘认真听记的模样,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就顿住了口,小脸板得板正,一脸严肃劝告着人:“这些药材毒性强大,只要入口就会伤身,你要是怕自己不死,你就吃!” 这话说的,玉娘小声嘀咕,“要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好呢。” 许济之年岁小,却态度郑重,诚恳道:“我和我爷爷给花娘们看病的多了,只要你节省些爱惜身子,别放弃了身子,活到五六十的也有不少,总有好日子的那天。花娘也是为了挣钱,和我们看病的给人挣钱没什么两样。” 玉娘半蹲着看向许济之,忽然间发现小许大夫似乎长高了些许,像个男人了。 第39章 后路 二姐在家住了没几日,玉娘同福娘接了帖子去赴小码头春风楼的席面上,这是陶仲宾那日之后定下的习惯,每半月去一趟,和小船主们聊聊天谈谈新闻,也好从中打听消息。 第22节 只是一进门,玉娘就发现了不对劲,众人皆神情凝重,面色昏沉,就连陶仲宾也没心思和六巧打趣,只把陶叔谦拉到窗户边上,兄弟俩不知说些什么,见着玉娘她们过来也只点了点头,依旧和人说着正事。 玉娘就拦下了福娘,让她这会子别去找人,且先跟着自己看看局面。 玉娘全场看了一圈,找上了坐在席边为人倒酒的珍珍,背后戳着她小声询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珍珍见花老爷在与旁人交谈,并没注意到她,她便放下酒壶带着玉娘走到边上道:“你们来的迟没听见,这一批南来的船主上都去了,听说长安急缺好面料,搜罗了几十船呢,可哪想才卖就发现,之前南边一季的绫罗绸缎全在都中商行手里。” “物以稀为贵,这样一窝蜂的出货,那价格可不就全跌下来了?”玉娘道了声不好,也是知道市场原理的,饶是丝绸再珍贵,可市面上一下子出现了过多,又是高档货色寻常百姓买不起,价格多少会被压下来些。 “可不是,”珍珍示意玉娘往席上看看,“这里有些客人怕是咱们往后就见不着面了,白香多半以后也不会来,钱老爷和谷老爷不是也往江南那边凑份子做生意吗,还找了一个姓秦的小船主,只怕他们三个要亏惨了。” 有些人把家里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就指着这回挣个大的,没想到那前头的小道消息全是别人放的风,高价卖了他们不算,现在又把货物大批量放出压低了价格,只怕等物跌的狠了,他们还要低价收购了,一批货挣好几回。 这样的消息,听得今日来参加宴席的人个个都没了精神,只勉强撑着和边上人商议这回要亏多少,打算及时补救,哪知外面忽然扑通一声,紧接着便是有人大喊:“不得了!何老爷跳河了!” 屋里便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不约而同的沉默更让人觉着可怕,寂静得倒把外头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人群吵嚷,推桌倒椅,跑步呼喊,以及最后那呼天喊地的痛哭,听得众人后背发麻,冷汗浸浸。 陶仲宾教着他堂弟,指着那条河道:“叔谦呐,看见了没有,这就是把本钱全压上的下场。我们是做生意,不要想着全赚,一杆子打完。你要晓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要不然,你瞧瞧,没了后路只剩下走死路喽。” 老何虽然不是陶仲宾的好友,可也是县城里有铺子的商人,平日里陶叔谦在酒楼也见过面,记忆里是个很豪爽高声的红脸汉子,却不想再见面时,已经不出声了。 陶叔谦也是头回见到死人的场景,苍白着脸勉强压住恶心,点了点头,并不敢再去看窗外,心神不定有些站不住脚。 哪知他一转身,看见了福娘也在现场,陶叔谦便连什么话都抛在了脑后。 急急忙忙就走过去,挡住了福娘的视线,连方才陶仲宾和他说的都忘记了,只顾弯腰安慰起福娘,“都怪我,忘了和人说一句,让你们今天别来,你不要怕,没什么事的,要不然……要不然就回去吧,我怕你要吓出病来。” 福娘虽然慌张,可看边上的玉娘丝毫没有胆怯,她也就稳住了心神,同陶叔谦道:“我不怕,我看你站在窗户口那,我怕你害怕,没事的……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玉娘见他们小情侣互相安慰,便不想做横插在中间的灯泡,再者,那你来我往的幼稚话听多了也伤脑子。 她方才听的耳真,何老爷也是个做绸缎生意的,接连几家都倒了台,说明这次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那二姐呢? 如果玉娘没记错,二姐当初嫁的,恐怕也是个绸缎商人吧。 玉娘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的,毕竟这年头真的会吃人。这样的猜想一出,玉娘就知道这回的事情必须得让李妈妈出面。 等回到家中,玉娘就说要去向李妈妈取安神丸药,走到了正房屋子里,问李妈妈道:“妈妈,二姐这回来家要住几日?” “怎么,嫌东厢房住的小了?”李妈妈见素日里不爱在家事上吭声的玉娘突然提起这事,还以为她是还想回去住,就解释道:“你二姐她在外头一个人住着孤单,来家里住住散散心,难不成还会长年累月待在这里不成,迟早是要走的。只是我想着,就是她走了,那西厢房又偏又小,也不是你们这些花娘该住的地方。” “若是你嫌东厢房地方小,那就过几个月,等天气凉爽了,我去请工匠来将那院墙破开,到时候你和福娘一人住一边,地方又大又宽敞,如何?” 自从玉娘和福娘出阁之后,两人陆陆续续这几个月也已挣了不少,况又是玉娘头一回张口,李妈妈便想着给她这个乖觉女儿一个体面。 玉娘眨了眨眼,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她便低头应下,并不反驳。 只是任务还没完成,于是又道:“妈妈听说了么,今日春风楼上何老爷投了河了。” “怎么不知道,外头都传遍了,别说何老爷,就是咱们县城也有两三家或自尽或跑路的,哎哟哟,真是造孽。”李妈妈叹息一声,“你还记得常和陶老爷一处的钱适亮钱老爷么,讨债的找上他家门了,吓得他娘子在家里直哭嘞。倒是谷老爷有算计,早就把自家娘子送回乡下娘家去了,就是讨债的也没法跑那里搅和。” “哪里是他送的,我怎么听小七说,是他赌钱输了他娘子的首饰,他娘子自己气得跑回去的。”玉娘没忍住,反驳了一句。 “唉呀,你嘛还真是小孩子,谷老爷送娘子回去,名声多好听啊。”李妈妈笑了一声,指着玉娘试图教她,“那娘子要是自己跑回去,乡下地方嘛,人多口杂的,要是胡说乱传,把名声搞坏她还怎么过日子?真真是个小孩子家,不晓得这里头的重要。” 李妈妈哪里不知道古娘子跑路的底细,只是都是女人嘛,为了这位娘子的名声,这事最好还是传另一个版本,谷老爷也有面子,也就不会再去闹了。 正头娘子可不像她们花娘这样没脸皮不要名声,人家还想着再嫁哩。 玉娘果然真心实意夸了几句李妈妈想得周全体贴,夸得李妈妈眉眼舒展乐乐呵呵,才继续道:“这就是了,妈且想想咱们县里这几家出事的可不都是在做丝绸生意,就是陶老爷也损失了不少钱呢,咱们县城都这样,您说其他地方会不会也……” “你的意思是——”李妈妈察觉出味来了。 玉娘点点头,用手指比了个二,“妈妈就没发现这回二姐回家,半点儿也不提二姐夫?二姐夫往年就是送二姐来家,可几日就带着去府城了,显然离不开人,怎么这回二姐来了好几日,也不见派人来问一声的。” “是了是了。”回想起来,丽娘这丫头的行为确实古怪。 “唉,这丫头,就是男人死了有什么要紧的,怎么还瞒着我?难道我还叫她再做生意去不成。”李妈妈气得很,“好女百家求嘞,像你二姐这样的人品相貌,稍微放出风去想二嫁,别说妾了,就是正头娘子也有人抢破头,她防我做什么?” 这就得问您自己了,玉娘不敢直说,只心里嘀咕。 “不行,不行,我得找她好好聊聊。”李妈妈当即就有些坐不住,刚要出门去找丽娘,想到还在屋里的玉娘,犹豫片刻又把她也给叫上了,“好孩子,你的脑子活,比我更能察觉,到时候你也敲敲边鼓。我看她这阵子就有些木愣愣,可别真受了打击要守寡去,大好的年纪哪里好为个死人头守一辈子的。” 去了西厢房,丽娘笑脸相迎,只一见着李妈妈面色凝重就有些不好,及至李妈妈提起她夫君槐庥,就嘴角往下丧起一张脸来,置气道:“妈妈既然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做什么?你还要给他守一辈子活寡不成,人都死了,还不等着赶紧去找下家哇。”李妈妈恨铁不成钢。 才去外头端了茶水的秋实一进门就听到这话,吓得摔了茶壶,“什么?!!槐老爷死了?怎么是的!” “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还不快下去。”丽娘当即就道不好,假借着训斥想让秋实退下。 “慢着——”李妈妈疑心上来,听秋实的话,又像是人还活着,那她们主仆跑回来是为什么。 李妈妈且顾不上心疼自己那花了五百二十文买的白瓷细茶壶,一伸手就攥住了秋实的手腕,又让玉娘关起门来,将她甩到丽娘身边,对着两人就厉声恐吓道:“我告诉你吧,你就是再装哑巴也不中用,外头已经传遍了,绸缎行当亏得赔本的好些人哩,槐庥在不在里面。” 丽娘扭过脸去,面朝着墙壁,一声不吭。 “好哇,玉娘,你去拿藤把子来,去来厨房里烧红的炭火夹子来,丽娘不说话,她先放着,咱们奈何不得她,丫头总还是能处置的,让刘妈捆了绳子先打一盏茶,不说就再打,我看是她皮子硬,还是我的烙铁红。” 李妈妈那样凶神恶煞,秋实被唬得忙跪倒在地求饶,“妈妈别打,二姐不说,我说。” 这一路上她担惊受怕的,也实在是憋不住了,又是从小跟着丽娘在李院里长大的,知道李妈妈的性子和为人,若是再不实说,恐怕李妈妈还真就动起手来。 秋实可不敢拿自己的嘴去试试李妈妈打人疼不疼。 她也顾不得丽娘在那气得瞪着自己,跪在地上一脱口就把事情倒了个干净,原来丽娘真的是偷跑出来的,带上了自己两人改头换面一路从大同县跑到了此处。 “偷跑?你怎么敢。”李妈妈都有些惊讶丽娘的胆子。 “我为什么不敢!”丽娘见秋实都已经说了话,自己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干脆站起身来骂道:“那黑心的/猪/狗/也配做我夫君?我呸!” “我嫁给他这几年,他在大同的绸缎铺还不是我帮衬着做起来的,采买散卖,询价制衣,又有哪一样不是我辛辛苦苦操持的,还要管家理事给那边的寄东西银钱,老家亲戚婚丧嫁娶也是我安排送礼,他呢,大老爷把手一摊,什么也不管。” “只不过每年夏秋南来北往的坐坐船,船上撑杆也有伙计,上有船篷遮雨挡风,下有软卧供茶供饭,哪里就累着他了,饶是这样,铺子里的利润还是他的,姓的槐家姓。” “我想着夫妻总是一体,就是挣了的,早晚也是要用在我们两人身上,可哪想,他真是畜生也不如,黑心的蛆虫王八蛋,竟然背着我将铺子全抵押了,换了一笔银钱全投到什么江南采买绸缎上去了,连说也不和我说上一句,私自就做了决定,呵,挣钱的生意人家这么轻轻巧巧就告诉你了?后来亏本了,倒是知道和我商量,那有什么用!” 丽娘越说越气,咬牙切齿恨不能当着面亲手手撕了他,“要不是我手底下养着人,看在这几年的情分悄悄的传了消息给我,恐怕我还蒙在鼓里。妈妈你的好女婿,我的好夫君,要把我给卖了好去填生意上的亏空!多少钱。一百两,我就值这点钱?他连买家都找好了我为什么不跑!要是不跑,妈妈还想能再见着我?” 这一番话说的李妈妈和玉娘都齐齐震惊住了,天爷菩萨,真是好一个丧良心无耻的男人! 赔本了之后竟然想着把自己身边的娘子给卖了还钱,这么多年的情分竟连一百两都比不过,还是个人?连谷博和其相比,都算是有点良心了。 不过…… 不同于有些物伤其类、为丽娘抱不平的玉娘,李妈妈到底经历得事情多,她的心肠也硬,起初时还有些同情,可随着丽娘的架势越发大,骂骂咧咧胡天喊地的做派模样,李妈妈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只坐在椅上冷眼旁观起丽娘的唱念做打,不再发言搭腔,李妈妈就不信,自己这个会做生意,脑袋灵活的二女儿,遇到了这件事真就光溜溜跑回来了。 她就没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40章 槐庥 “二姐,我突然想起,你们这趟回来就带了一个蓝布包袱,也实在太可怜了,多半是你路途上随手捡的,快拿出来,我让玉娘去她屋子找块好缎子布,我替你重新换了包吧。”李妈妈说着就站起身,做势准备去找。 看李妈妈已经撸起袖子扯开胳膊,打算亲自动手去翻找,丽娘翻了个白眼,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得露点东西了,瞒是瞒不过自己这位妈妈的。 她便省下口舌功夫,干脆探出身子,从床铺最里边折起被子,使点劲取出了那个蓝布包袱。 只是她手还压在包袱上,和李妈妈讲价道:“妈妈可要想清楚了,看了这个,您可就是我的同伙了,就是到了县衙门,我也这么说。” “呸!”李妈妈骂了一句,“小娘皮子,你当你回来之后,还有谁会觉得我不是你同伙。” 李妈妈这可算是终日打雁,被雁子啄瞎了眼,愣是被手底下的女儿给算计了一场,要是丽娘不能给她一个交代,早晚得给她去接客。 丽娘见李妈妈态度恶劣,可还是应承了下来,她便重新展颜笑着,亲亲热热服软道:“好妈妈,若不是我知道您的本事,何苦还要跑回来,咱们娘俩才是心连心的骨肉啊。” 说着才动手拆开了包裹,第一层是粗布棉衣,上面还打着深色补丁。衣服拆开,里面又是一层用丝绸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团小布包。 丽娘便将那布包取出放在桌上,自己将棉衣袄子收好了,拿蓝布裹了重新放回床上,见玉娘疑惑,她还解释了一句,“你姐这回吃了教训,往后可要过段苦日子的,还是勤俭些好。” 李妈妈哪管什么袄子的,只让丽娘去拆那绸缎包,裹得紧紧巴巴,足有几十回,一点空隙也不留。好容易拆解开来,便瞧见了十几个用汗巾子串联的小荷包来,每个荷包都鼓鼓囊囊。 又挨个倒出来瞧,直到此时才得见庐山真面目,却原来是大小不一的数十个纯金锞子,大的约有一二两重,小的也有四五钱,合在一起看上去足有四十两,哎哟哟,这可就是将近五百两银子啊。 李妈妈再是见过钱的,可这么多的金灿灿明晃晃的金子堆在桌上,不由得也被闪得目眩神迷,眼睛里只剩下了这堆金山,嘴巴都不自惊张大了,“我的佛祖,你这丫头还真心狠。” 说着没忍不住就想上手,丽娘眼疾手快就用手挡在了李妈妈前面,似笑非笑道:“妈妈,这可是我脱身的救命钱,您老人家怕不是忘了,当初嫁人时,我出过三百六十两银子哩。” “诶呦,我的儿,我的亲姑娘,妈妈我哪里会忘记,我是怕你和秋实两个人不老成,这么多钱放着容易出事,不如我先替你收着,等你嫁人我再当嫁妆给你赔过去。”李妈妈陪笑着,面容何止是慈祥,说话都温柔的像是能攥出水来。 啧啧啧,这还是玉娘头回听李妈妈这样的语调,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她不禁感叹起来,这金银果然是个好东西,就是李妈妈那样的人也被晃晕了,连这东西的带来的危险也全然抛之脑后,不管不顾了。 丽娘收回手,一个一个的将金元宝重新塞回荷包里,不顾李妈妈心疼的眼神慢条斯理道:“说到这,我正要麻烦妈妈,还要托您帮我再去相看相看几家人家,我好到时候再嫁,只是这嫁妆么,既然已经换成了金子,随身携带实在方便,就不劳妈妈了,您放心,请妈妈先替我寻着,难不成我还能欠您老的银子不给?往后我落户在清平县,少不得还得妈妈帮衬。” 一拍子买卖和细水长流的生意,丽娘不怕李妈妈想不明白。 “怎么,二姐,你还要再嫁?”玉娘十分困惑,这头一婚就已经吃了教训,遇到个要卖她的夫君,怎么还不怕死,硬是要再闯一回地府。 阎王老爷也不是你亲爹,就这么容易让你在这进进出出? “嗐,傻妹妹,上回我那是用人家的本钱做生意,所以他理直气壮,可这回我是自带本钱入股,又有多年开铺子的经验,便是找了个男人也是相帮,我怕他做甚,再不成还有妈妈在呢,妈妈能眼见着我的铺子给旁人贪了去。”丽娘抿着嘴角充满了自信。 她那几年在大同县里开店,店里伙计营生全靠她支撑,虽然累,可那样手持权柄的滋味实在美妙,手底下有人使也确实威风。 做惯了生意说一不二,这时候要让丽娘再缩回后宅贤良淑德,亦或是做花娘往来赔笑,她实在做不到。 见她这样说,李妈妈又确确实实已经心动,玉娘就果断闭上了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二姐去吧,说不准这回就遇上了个好姐夫呢,丽娘话里不确定因素再多,可有一句说的对,清平县有李妈妈在,多少有人照应。 李妈妈和丽娘商议定媒人钱数之后,李妈妈便心满意足带着玉娘出了屋子,行几步又忽然停下,转身叮嘱玉娘道:“才刚你二姐说的那些事,你可千万别和外人说,就是福娘也瞒着她。” “妈妈,我们这边就是再隐瞒,二姐夫那迟早也会上门来的,二姐偷,不是,二姐拿了这些银子,二姐夫那里又欠着债又丢了人,您说他会不找上门来讨要,依我看,这事是瞒不过去的,还是早做准备的好,怕不是这么简单。” 多半还是会爆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槐庥之前来过清平县,也住过李家门,哪里不知道李院的居住地址。 也不知李妈妈是怎么想的,许是金钱真的遮住了眼,又或许是她自有打算,李妈妈半点忧心也无,只和玉娘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小孩子家家就别管了,一切我自有主张,你只管唱曲子迎客。” 过了几日,李妈妈果然真的为丽娘寻找起人来,丽娘的人选可比给玉娘福娘找客人要简单得多。 毕竟愿意和丽娘这个前花娘做生意的多半是那些商人,正好,因为南边的事县城里折了好几个,就是欠债的也不在少数,这时候李妈妈透露出几分自家女儿陪嫁妆要嫁人的消息,自然会有人心动。 便是谷博这位谷老爷,也在席后偷偷摸摸拐着弯儿的和玉娘打听她二姐的身家。 这位老爷损失了自己大半本钱,别说自己原本的铺子了,就是家里首饰摆设都卖了,还有老家的田地也卖了好些,勉勉强强总算是凑齐了债本还清了债务。 只是他后来回乡下卖田地,他娘子的亲戚乌泱泱一群人围着他,硬是压着他拿剩余六亩地做了和离陪嫁,两边现如今是断得干干净净。 第23节 这会儿遇到李妈妈放出了风声,只觉得是上天给他的一段缘分,又得个美人,又得些钱财,实在划算。 钱老爷在这时候倒比谷博有些骨气,没有丢下妻子自己活命,他也欠了一大笔银钱,两人拖家靠友到处借钱,总算筹得一笔银子将此事了结。 只是因为此事,现在出席都节俭多了,十次里倒有七八次没带花娘白香,只孤单单自己一人独坐,大没往日嘲笑戏谑的得意模样。 他们都这样,可想而知县城里其他商人,得知了此事又会如何。 却没想这热度才过了几日,李妈妈挑着眼花缭乱之时,就出事了。 离着中秋节还有四五天光景,眼见着这一日槐庥怒气冲冲就踹上了李家门,扯胳膊撸袖子的在院中叫嚣,让丽娘滚出来。 他那一身力量还比不得刘妈,刘妈闻声从厨房出来,才干了许多话计,围裙也没摘下,只一只胳膊伸出手去,轻轻松松就将二姐夫控制在了咯吱窝下,让他动弹不得。 李妈妈笑眯眯走上前去,嗔怪着刘妈,“你这婆子,好不晓事的,怎么把咱们家正经姐夫给拦下了,快,快请姐夫屋里边坐。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也不和我们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酒菜迎接不是。” 槐庥大怒,一用力,再用力,三用力,将脸憋的通红也拉不开刘妈的手,僵持片刻才愤恨罢手,输人不输阵道:“进就进,我还怕你们不成,就是刀山也吓不住我!” “我告诉你,今天的事可没这么好解决,就是你把我勒死也没用,我已经交代好了人。现在,要么给人,要么给钱,不然,”槐庥冷哼一声,“我们就公堂见!” 第41章 求助 “二姐夫这话可是怎么说的,咱们那是一家人,怎么好为这点子小事就闹到衙门去。”李妈妈摆了摆手,让刘妈松开胳膊,自己则哭丧着脸垂泪,“也不知我这女儿是哪里得罪了姐夫,非要闹到如此地步,惹人笑话啊。”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丽娘来,槐庥便火冒三丈,蹦跶着足有三米高,在那里大声叫嚷道:“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个老奸婆,老龟货,你养出的究竟是女儿还是劫匪。偷了我的钱,骗了我的人,把我店铺账房银子洗劫一空,还大摇大摆的跑回了娘家,我那里生意损失了上千上万,你说说,怎么赔吧。” “什么?”李妈妈大惊失色,“丽娘跑了?” 她慌得忙拉住了槐庥的手,着急道:“可跑到哪里去了?姐夫怎么也不早点说,我那女儿最是个软弱的,哪里会做下这些事来,只怕是被人害了,故意把罪名栽赃给她吧……” 说到这里,李妈妈便怀疑似的目光看向了槐庥,狐疑道:“空口白话的,姐夫就想让我们赔银子?我且问你,我那女儿跑了,丫鬟不是还在,她人怎么说的,可有说明我女儿的下落?” “哼,她当然是跟着你的好女儿一起跑了,难不成还留在我家做长久偷儿买卖不成?”槐庥甩开了李妈妈的手,讽刺道。 “这就奇怪了,”李妈妈被嫌弃了也不恼,只上下打量着槐庥,眼里有些不信,“丽娘是个柔弱姑娘,那丫头也不过才十来岁,两个小姑娘家的怎么就能从大同府偷跑到清平县来,姐夫这话说了非但我不信,就是公堂里衙门老爷恐怕也不会信的。” “你——” “要我说,姐夫现在欠了账,就该想着法子挣钱,不顾着亏空,浪费时间在我们这里跑来跑去终究也不是个主意呀。”李妈妈见槐庥气的面红耳赤,抢白了一句,似是替他想着主意。 “你——”槐庥手指着李妈妈不住颤抖,胸膛起伏,显然是被气急了,“你还和我抵赖,我告诉你,清平县里谁不知道你家二姑娘回家要再嫁的事,现在你和我说她不是丽娘,那谁是?难道你家还有两个二女儿?” “姐夫这话说的奇怪,我这女儿是才投过来的,她新死了夫家,所以我才替她找个夫婿好生活。姐夫说的丽娘不是我那远嫁外县的女儿么,她哪里死了丈夫?她若是死了,姐夫又是什么?”李妈妈听到此处面容依旧和气,笑眯眯回答着槐庥。 若是玉娘在此,一定要为李妈妈的诡辩鼓个掌,能这么快就把言语玩透,真不愧是十街胖头鹊,果然厉害。 这样当着面的强词夺理,真就把槐庥气个倒仰,他顶天了也就是个富贵乡浪荡子,金玉湖中的无能货,不然也不至于在这一场风波里损失惨重,连帮手也不带就单枪匹马来了李院,和李妈妈这么个积年老鸨对线。 看了看站在前头的李妈妈,依旧笑眯眯似有余力,和那边上站着的凶神恶煞的刘妈,槐庥就知道,自己今天这一回怕是奈何不得人了。 “好,这事没完!” 他恶狠狠甩下一句,就黑着脸沿着墙边离开了李家,只是因为先前那一闹,外头早已围满了来看八卦的人,槐庥看着他一走就紧闭上的院门,又想了想自己那干涸见底的钱箱,把心一横,干脆舍弃了脸皮。 他便站在众人面前叫嚷:“我从未见过这样黑心骗钱的勾栏,做个客人还要剥皮抽筋,敲骨吸髓!我娶了她家的闺女,几年恩爱也不曾亏待了她,她倒好,把我的身家掏个干净还跑回来又想二嫁,大家评评这个理,这样的女子还算是人么,有良心么,这样的院子你们还敢进么?” “命大些,像我还能够活一条命,若是不幸,只怕就要被他家谋财害命了啊!这是什么,这就是黑店!山寨!贼窝!” 听到这里,李妈妈大叫不好,她原以为槐庥还会在意些脸面,哪知他真狗急跳墙起来,忙不迭就让刘妈去外头将人撵散,赶了槐庥出街。 可是人哪有不爱八卦的,槐庥那一番话,早已传进众人的耳朵里,况且当日二姐出嫁以及后来回门,十街上有些人也是见过槐庥一二面的,两相对照起来不由的就有些信了,及至刘妈将人赶走之时,众人虽四散开,可流言不过一日就传得全县皆知。 连第二日玉娘去内宅为女眷唱曲时,都遭受了好一番冷落。 她才站出来唱祝寿曲时,就看见有好几个花娘对着她指指点点,等唱完后,一同来此的花娘也围着她旁敲侧击,问李妈妈是不是真的和她二姐一起洗劫了商人店铺,逼得他卖儿卖女拿钱赎人,晚上一日就要剁了人的手指头。 哈? 这留言传的会不会太过分了? 玉娘深感佩服这流言的传播能力,如果说二姐回来那会儿还只是民事纠纷,现在百分百得上刑事组了。 玉娘能怎么做,难道她还能挨个拉着人解释不是她姐的错,谁能信?李妈妈那操作,黄泥沾到了裤子上,不是屎也是屎了。 玉娘便装糊涂迷茫道:“这是从哪里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嘁,你向着你姐嘞,当然装不知道。” “我妈妈也在说哩,说看不出李妈妈人这么胖,心这么毒,把咱们十街的名声都给坏了。”那几个花娘早就眼红李家的生意,同行是冤家,少了两人自然她们就能多去两家,现在哪有不趁机踩的。 “你们胡说!”福娘忍不住反驳道,“那都是外头瞎传的,我娘绝对不会这样做。”她娘每天拜佛月底诵经,虽然偶尔会打人,可也做不出谋财害命的事情呀。 “你是她亲女儿,你当然护着,这事儿都已经传遍了,苦主还要上告呢,他敢撒谎?”那尖脸花娘挤鼻子弄眼道:“我看过不了两天,你妈妈就该下大牢。” “胡说!胡说!”福娘顾不得在别人家里,当即就大声反驳。 玉娘见周围人好奇望了过来的眼神,立马扯住福娘,凑到她耳朵边低声道:“我们先回家,问个清楚再说。现在吵嚷起来,别人只当我们是恼羞成怒。” 还在内宅呢,绝对不能乱,不然流言蜚语就该更多了。 福娘收住脾气,听玉娘的话憋住了话语,只装没事人一样端坐椅上,等主家赏钱后才慢慢退下,出了门福娘才按捺不住,催着老牛赶紧回家。 她也顾不得十街上其他院里人投来的或好奇或看笑话似的眼神,匆匆忙忙下了车就进院门喊道:“妈妈,外头说的事可是真的么?” 福娘连叫两三声,也没听人回她,金盏拿着钥匙凑了过来小心道:“六姐,妈妈去大姐家了,不在屋。” “那二姐呢?” 金盏朝西边示意,“还在院子里呆着呢,李妈妈吩咐我把那门锁了,谁也不让进出。” 这番操作,任谁看了都有鬼。 福娘倒退几步,心里萌生出一个连她都不敢相信的答案,该不会这事儿是真的吧。 玉娘看自己的小姐妹脸色越发差,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差点摔在地上,她是真怕福娘自己吓自己,把人好好的给吓破胆子,干脆派了金盏在院门口盯着看李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拉着福娘到屋里把当日的情景和她说了。 福娘气得直骂人,“妈真是糊涂,见钱眼开也该有个度,这事是她能接的吗。” 她是读过书的,知道那些个读书人对于这事看的有多重要。 一个女子,可以不识字,可以不读书,可以不会女工针织,不会弹琴作画;但若是她黑心谋害起丈夫来,任凭她是无辜的、有益的、被人陷害的,在他们眼里,那就是真该死的狠毒妇人了。 “妈妈也太小看了律法。“福娘脸色苍白,又气又恨。 “不,不一定。”玉娘却有些不同意,“照我说,妈妈是见惯了律法,高看了才对,要不然她往大姐家去做什么。” 想来在李妈妈心里,自然有比律法还高一等的东西,能压得律法变成废纸。 果然,如玉娘所料,李妈妈真是捧着礼盒求到张家去的,不顾赵六月和她丫头的冷脸,借着给娇娘送礼的名义,愣是在张宅等到了张承志回来,连忙上前诉苦道:“姐夫,有人打你的脸嘞。” “咱们县城谁不知道,我家大姐是您的二房,他们如今这闹法,哪里是打我的脸,分明是打您的屁股。” 作者有话说: 李妈妈:“他们今天敢打您的屁股,明天他们还会做什么?我想都不敢想!” 第42章 办法 “行了,李妈妈,你可别跟我在这儿打马虎眼。”张承志翘着二郎腿,笑眯眯道:“实话告诉你吧,那商人已经请了衙门的书吏帮他写状纸,指明要告你呢。” 张承志的父亲张严是县里的主薄,专管县内文书,六曹吏员都算他的下属,自然和张承志关系也极好,那槐庥花了银钱请他们去写状纸告李家,不消半盏茶的功夫这事就传到了张承志的耳朵里。 那起子衙门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早明晰李家和张承志的关系,见事情牵扯到这位小爷身上,自然得先看看他的态度再做决定。 李妈妈自然也知道这点,所以才在张承志身边坐也不坐,只站着哈腰赔笑道:“所以我才来姐夫家不是,像那外头的,无非就是穷疯了,哪怕见着灰土也想攥攥,看能不能攥出水来。” “姐夫您是不知道,他自己个儿在大同那边做生意,亏了上千上万,家里头什么都卖了,就这还不上一半,所以才想着来这里敲诈我这个穷婆子,您想想,他都赌去了,赌鬼的话里头能有什么是老实的,别说什么我们敲诈他这些谎话,只怕穷极生疯,说我女儿卷了他家什么传家宝都能闹出来。” “这事儿我可不好管。”张承志摇摇头,“人家又没得罪我,我插手做什么?” “话是如此说,”李妈妈腰又弯了两三分,“可外人眼头咱们不都是一家的嘛,姐夫细想想,这商人在外头到处扯话,风言风语传的多了不也影响到李家闺女的清誉不是,他是丽娘的丈夫,姐夫是娇娘的夫君,难保会有些下流闲汉在那嚼蛆,我想姐夫是多么金尊玉贵的人物,岂能受小人泼脏水呢。” 李妈妈见张承志坐在那里只用手指掏耳朵,百无聊赖浑然不像是在听,就知道自己今天就算是说干了唾沫星子,恐怕他也是不会来帮忙了。 便调转了话语,“自然像姐夫这样事多的人,每日家大事小情的几百件,要是为了这个耽误了姐夫,也是我的疏忽。我想这几日快冷了,我那里有一尊纯金药王菩萨像,哎哟哟,是名家雕刻的,那叫一个生动,改日我送来给姐夫家中供佛,也好请保佑家宅,姐夫您看如何?” 张承志听到这里,才转过头来,总算是看了看李妈妈,笑道:“妈妈这是说哪里话?你和我本来就是亲戚,现在遇到麻烦事哪里提什么为难不为难。” 呸,我要别提金子,你哪里还和我论亲戚。 李妈妈心里啐了一口,面上感恩不尽的露出一张笑脸来,刚准备奉承,却听张承志哼哼一声,伸出一张手来,“什么金菩萨银菩萨的,我这个人从来不敬僧道,也不信神佛,你托我办事,咱们就按规矩来,这么着,你拿三千两来,我就替你平了此事。” “多少?我的佛祖,三千两!”李妈妈被吓得大惊失色,震惊道:“姐夫你就是把我卖了,我也拿不出这银子钱来啊。” “妈妈何必装穷呢,”张承志靠在了椅背上悠然自得,“那商人都已经在状纸说了,您家的好闺女偷了他足足五千两银子,我现在才要您三千两,这都算少啦,放别人身上,我可是要收四千两的。” “胡扯!他这是疯话,姐夫你怎么能信这种人的。”李妈妈真个一跳三尺高,在那赌咒发誓,“我的菩萨,五千两银子,那疯子知道这是一笔多大的银钱吗。” 就是买个玉娘,也不过二两银子;就是寻常人过活一年,也不过十两;就是李家现如今的宅院,也才三百两,县衙大街的屋子也超不过五百两去。 五千两,能买乡下几百亩的田地,几千个丫头,几代人百年的嚼用,我的天,这疯子真穷疯了吧,他这是敲诈! 李妈妈气红了脸,连身上的肉都在发着抖,她是真的恨,这消息就像往她心上捆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带着她和李家一起下地府。 甭管真假,只要放出李家有五千两,县城里的饿狼就会盯上她们,红着眼要把李家扑食嚼碎,全吞进肚子里去。 “姐夫,你可别把赌鬼的话当真呀,五千两,那得是多重的银钱,丽娘带着这些能轻轻松松从大同府来到咱们清平县,这是一;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就是有也搬不动啊,这是二;这第三……” 李妈妈此刻顾不得别的,只想尽快解释,好取信于张承志,他要是真的信了,这事麻烦才大,“那人要是有五千两现银,得是多大的商贩,家里恐怕深宅大院,又怎么会被我这个女儿逃脱骗下钱来,您说说不是扯谎是什么。” 张承志摇头道:“此话不然,五千两的银子是多,换成了金银珠宝,其实也就一箱子而已,再者说了,丽娘搬不动,干粗活的下人哪里就搬不动了。她既然敢跑,想来是有人接应的,您别怪我这个小辈的说话难听,凭您老人家的手段,哄骗个商人那还不手到擒来,还是交钱吧,大家得了银子岂不都高兴。” “怎么,您还心疼?这钱不光是给我,衙门里大小人等不都得打点吗,要不然谁张张口,这事可就瞒不过去了,五千两银子,那是要掉脑袋的大案,李妈妈,您也不想见着亲闺女进牢房吧,这牢房活着进,可未必就能活着出来。”张承志苦口婆心劝着人,听他口气,只分他三千两那都是他亏本生意。 李妈妈在张承志提福娘威胁她的时候几乎要按捺不住怒火,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依旧谦卑的低着头解释,“姐夫说的固然有理,可这事的深情底理,老婆子我确实真的没做过,就是衙门抄了李院,恐怕也找不出一千两出来,李家虽然是花娘行当,可也本本分分,从来没做过这种营生啊。” “姐夫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带人跟着我去李家,把那丫头严刑拷打,看看我说的话是否是真,咱们现在就去。”李妈妈拉着张承志就要往外走。 张承志甩开她的手,仔细盯着她的脸,半响才犹疑的皱起眉头,“真没拿?” “要是拿了,老婆子立刻被雷劈死!”李妈妈竖着指头发誓,“横竖大同府离着也不远,姐夫大可以派人去本地查访,看看那疯子是否真有如此身家,我这里也跑不掉人,几日就可知晓真假。” 唔…… 张承志摸着下巴,“也罢,那就派人去查查。” “是是是,还是姐夫明理——”李妈妈刚放下心来夸赞,就被张承志打断了话语。 只看他不怀好意又道:“三千两分银可以往后拖,五百两的买命钱,李妈妈打算什么时候给。” 第24节 “什么买命?”李妈妈听他话里语气不大对,赶紧往门那边退了一退。 “哎呀,妈妈怎么这么不识时务,”张承志拍掌道,“你女儿本就已经嫁过去了,生身自由自然是那商人的,怎么敢妄自回来,还听说要二嫁,这可不合礼法,自然是要还给他的,我听说妈妈当年嫁女儿收了彩礼三百六十两,二嫁的姑娘更值钱,要你五百两,不算多啦。” 好,好哇。 李妈妈气从丹田直冲天灵盖,本以为张承志只是个仗势欺人的蠢货,不想还是个贪得无厌会算账的蠢货。 自己只想从丽娘那敲个二三百两,他倒好,竟想着从自己身上敲出三千五百两来。 李妈妈此时才隐隐有些后悔,只觉玉娘当初说的对,自己这笔买卖亏大发了,连蠢东西都敢骑在她头上耀武扬威的。 看着似乎吃定了自己的张承志,李妈妈索性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要了,姐夫只拿了人过去,赔给商人去罢,银子我是半点也没有的,没有说为了个买的丫头,倒叫我全家都赔进去的道理。” “说的轻松,他可说了,你闺女是拿了他足足五千两银子。”张承志威胁道,就是不给自己这五百两,过后还得给那五千两。 李妈妈更干脆了,指着屋里上头的房梁说道:“这也简单,那商人也说了是丽娘拿的,等这丫头在外头一死,他自去阎王殿里问下落,与我何干。” 李妈妈也威胁着张承志,想想清楚吧,是要一拍两散,大家都落不着好处,还是二一添作五,每人都分着点金银入口袋。 大不了就死个女儿,她自己哭几场落些眼泪,又不是自个亲生的。 她女儿多着呢! 第43章 本性 李妈妈走的时候匆匆忙忙,也没和娇娘道个别,因此娇娘只是听看后门的来兴禀报,说他瞧着李妈妈走时的气色不大好,黑着脸半点也看不出笑。 娇娘便知,恐怕自己妈妈这一回并没有得偿所愿,只怕老爷并未答应。 其实娇娘也不知道个大概的情况,只是李妈妈来时和她提了一二嘴,说自己想让姐夫帮她们家平个事儿,外头现有人在诬赖丽娘,请张承志帮帮忙一抬手,将那人压服下去,免得影响了李家的名声。 按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之前李妈妈也曾经拜托过一回,那时候是为了三妹和郑家的事,那时候还牵扯上了人命,不也就是张承志说句话的功夫就了结了,怎么这回如此麻烦。 前段日子也听自家老爷提起过李妈妈,夸她老人家有手段会调理人,怎么这次反倒不同意了呢? 娇娘与李妈妈母女情深,关系深厚,再者她在府宅里又无一儿半女,只靠着宠爱管家理事,要是张承志不帮忙,外人看着倒像是她失宠了。 于情于理,都该她出面,于是娇娘思索片刻,还是不顾春华劝阻,起身提着食盒走到了书房里头,只说为张承志送上糕点羹汤,站在桌前旁敲侧击,想为自己妈妈敲个边鼓。 哪知张成志不等她先开口,就面色不善道:“你二妹回家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娇娘眨眨眼,支支吾吾道:“这事我又怎么能早知道,也就是我那日回家才刚好碰到了她才知晓的,难不成她回来还专门派人来府里告诉我么?” “那你瞧她当时回来时穿着打扮有什么不一样?”张承志紧追着问询不放。 “我……我瞧着她比之前回来穷了好多,珠环首饰也没多少,就是衣服穿的也是当初荣娘的,”说到这里,娇娘用眼觑着张承志的脸色,为自家母亲开辩: “老爷,外头说的什么我娘和丽娘联手骗赢钱的事,照我看实在是瞎讲,故意编排生事,见着我们家孤儿寡妇的就想着来敲诈勒索一笔,那些人能是什么好的,流脓生疮没香火的畜/生,老爷全看在我的份上,可要为我阿妈撑腰啊。” 张承志听她这样咒骂,只觉戳着了他自己,勃然大怒喝骂道:“贼滢妇,我还没死,你倒替我当起家来,你骂的谁,谁没了香火!” 这话一出,娇娘双眼就含了眼泪,这还是张承志头一次骂她,往日都是和和气气的模样,就是做客人时也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的,怎么今日忽然就变了脸,慌忙解释道:“我何曾有过这个念头?我只是骂的那起子敲诈我家的王八,不曾连带上老爷呀。” “好啊,你还敢骂!”张承志瞪大了一双牛眼,伸出手来兜脸就是一个巴掌,将娇娘扇在了地上,也不管她,直往外走,和守门口的丫头吩咐道:“去告诉你奶奶,将这里看管起来,不许有人胡乱出入,我倒要瞧瞧,她那个好妈妈,舍得了二女儿,舍不舍得她这个最得意的大女儿。” 原来方才交谈之中,李妈妈咬死了也不肯出钱,哭天抹眼泪的为丽娘找上吊绳,只说把她这个搅家精吊死在张家,省得连带上她们李家插标卖首不得安宁,李家上下约肉称斤也卖不到五十两去,更别说五百两的大数目,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在张家。 这番话把张承志气得够呛,正要拿捏,谁知李妈妈话锋一转,又提起了娇娘,现如今住在张宅里头做二房,清平县人看去哪个不晓得张李是一家,若是事情拖得久了不处置,别人不说李家如何,就该质疑起张承志的权势了。 李家只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名声坏了也不打紧,可姐夫家多尊贵,那可是主薄的儿子,这名声差了,岂不连带上主薄老爷? 况且外头新来了个黄县丞在那,谁知道他会不会动心,若是那商人投到了黄县丞处,县丞老爷会视那五千两银子当狗屁全然不在意么? 她可听外头有人传言,现如今黄县丞总揽府衙大权,处处以上自居,县令老爷也不管事,这要是真针对起来,外人看着可就像是主薄与县丞之间的事了,您那老爷子会愿意对上? 县衙是逢五逢十的日子才接案子,现在又因中秋节往后拖延了几日,就是衙门肯接状纸,恐怕也是要等到八月二十日那天,距离如今还有六七日光景,这里头时间着实是长,长则生变呀。 李妈妈这一番话,闹得张承志也束手束脚起来,总不能为了银子影响到他老子吧。 不过他到底不肯吃亏,便和李妈妈两人争来争去,最后定准了从丽娘身上得到的银子,大家五五分账,且先扣下商人不叫他往衙门去,等着李妈妈从丽娘那边拷问到银钱,张承志派去查访的人回来禀告再说。 若是真有五千两,就李妈妈方才那一通威胁,为着自己纳了娇娘的缘故就让他足足少了五百两的进项,这让张承志怎么不恼怒,偏偏娇娘又骂上自己,实在是/贱/人/,自找打骂! 见他这样雷霆大怒,外头的人也不敢拦,也不敢往里边瞧着,忙忙的跑去正房,把才刚的话报给了赵六月,赵六月身边的丫头听着不觉欣喜拍掌称快道:“那滢妇也该有此教训,这回老爷恼怒了她,恐怕以后府里大小事还要咱们大娘子操持。” 赵六月却淡淡的瞥了她们一眼,直看得人收拢了笑容不言语,她才冷笑一声道:“有什么可高兴的,我与她都是内宅妇人,在爷们眼里有什么区别。她往日如何得宠,五六年的情分呀,现如今一句话惹怒也就打了。为了别人打老婆,将来还不知为了哪个打我呢。” “我尚且如此,你们难道不该更谨言慎行吗?” 赵六月是读过书的,知道将心比心这句话来,也看过几本古籍历史,她倒并不为娇娘失宠之事欢喜,若是没了娇娘,还会有什么宠娘、爱娘、珠娘、宝娘的,张承志在外头包占的花娘多的数也数不清,没了这个也会有下个抬进府来。 她是为了张承志待娇娘的态度寒心呐。 赵六月沉思片刻,不顾身上难受,亲自去了一趟书房,屏退众人自己走进屋里去,就见娇娘扑在地上呜呜哭泣,攥着的帕子上还有血沫子,右脸粉颊上老大一个巴掌印,掌痕红肿足有寸余,显然是下了死手,看着实在吓人。 她忍不住叹气道:“我只当你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如此糊涂,娘家的事你就不该掺和进去。” “往日你和其他东西比,你值钱,自然他就护着你。可现如今外头听说这场官司足有五千两银子,你问问自己个,可值这些银子么,若是不值就该退让开来,何苦现在去触霉头,你是张家的姨奶奶,不是李家的大女儿了,我劝你,经过这回想想清楚,不然往后的苦头还多着呢。” 说罢就走出了屋子,娇娘隔着房门还能听到赵六月在那吩咐众人,“老爷只是一时气头上,你们仍旧好好服侍姨奶奶,不许糊弄。去,去叫姨奶奶身边的丫头过来替她梳洗,吵上几句就当正经事了,还不快做你们的事去。” 待到春华着急赶来,为娇娘洗脸梳头,敷上热毛巾,娇娘总算才清醒过来,抚着脸颊上的伤痛喃喃自语道:“她倒不是个坏人。” “姨奶奶说谁?”春华听了忙问。 “没说谁,你去正房帮我道声谢,嘶——就说谢大娘子教诲,我知道了。”娇娘捂着嘴轻声吩咐,实在不敢大声说话,脸上的肉全僵在了一处,说话都疼,疼得连头带脚都禁不住的抖。 只是皮肉上的苦楚,还不及她心里的一半来,再想想方才大娘子在屋里说的话,几乎一瞬间,娇娘就发现自家妈妈说的话也未必全对。 最起码她点评大娘子是个药罐子里养出的娇小姐,目下无人不通人情就不大对,这位奶奶倒比她还要了解老爷的性子。 原来之前老爷纳她,也不过是图她值钱比别人更得意些,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娇娘苦涩的想着,若不是脸疼,几乎想要痛哭一场。 槐庥要告李家的事情瞒不过人,张承志也只是比其他人早知道几分,嘴是长在槐庥自己身上,他往外头嚷嚷是他的自由,谁能塞了他的嘴。 这事一传,整个清平县都被震惊了,好家伙,五千两,实在是笔巨额财富! 谁管这事儿是真是假,单单有这么个噱头就够别人聊上十天半个月的了。只是这事不比荣娘跳槽,只是内部影响,不怎么耽误客人。 花娘偷取客人银钱的事,可比花娘改换门院闹得大多了,也更能影响院子生意,毕竟谁也怕找着了李家花娘,她学着丽娘也盯上了自己身家,要偷干净呢。 不用小七跑来告诉玉娘舆情,只看最近送来的帖子,玉娘就发现了这事影响实在不小。 按理这中秋节,算是一年中比较正式的大节日了,团圆美满,内宅里面多会摆宴席庆祝,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充场面起热闹的花娘们,从十四起一直到十六日,接连三天中午下午晚上,都该有人请玉娘福娘过去唱曲的,就像端午那回一样,忙得脚都不沾地才对。 可偏偏都到了十三日晚上,站门口望眼欲穿的鲁婶苦着脸,两手空空进了屋子,丧气道:“一家也没请咱们去呀,一家都没有呀!” 第44章 丽娘 quot;快别提这个了。”玉娘窝在团椅上淡定喝茶,她自己估算着也是这个下场,现如今的情况,谁家不怕找上个骗子呢。 她瞧是鲁婶看门,金盏也不知去了哪里,就叹着气问鲁婶道:“妈妈还在小院子么?” 见鲁婶犹豫着点了点头,玉娘那口气就更长了,“要我说,现如今就是再逼着二姐也不中用,哪有什么五千两银子,只不过是人家胡乱扯出来的大话,亏得妈妈倒真个信了。” 玉娘只觉得可笑,李妈妈往日那么聪明的人,竟然也能被这笔没到手的银子给迷惑了眼,以至于事情到此处境,难道李妈妈不知道二姐跑回来会惹来二姐夫?难道她就不知道该低调行事? 无非是不在意罢了,觉着能吃定了个破落商户,没想到人家穷到极限真的不怕惹事要来告她。 不同于福娘在那着急李家被牵扯到官司里,玉娘对此反而觉得有些轻松,毕竟名声坏了,妈妈一时半刻想帮她找个客人也难,苦中作乐,这也算个好消息。 “话可不能这样说,”鲁婶劝她道:“如今咱们家若是找不出这银子来,县城里的人可就都盯着咱们家了,就是去了衙门和人争辩,县老爷判下案来还了二姐,只怕他们也不会信。” 鲁婶也着急,别说县城里的人了,就是她乡下亲戚也拐弯抹角的托人来问,李家是不是真有这许多银子,要是真有,鲁婶就偷摸也偷些出来藏在老家去,一万两的银子堆成了银山,就是少了点儿,她们恐怕也不会发现的。 听听,这都传到城外头去了,越传越离谱。 正说着,鲁婶突然抱怨起来:“旁人也就罢了,怎么连陶老爷都听信了外头的话,今年中秋也不发个帖子来,这么久相处下去,难道连他也信外头的,觉着五姐六姐是那黑了心、爱耍手段的人么?” “嘘——福娘睡觉呢,别吵醒了她。” 玉娘赶紧拿手往嘴巴上示意,让鲁婶别再说下去,就为了这个事,福娘昨天夜里哭了老大一场,直到天明才遮着肿胀的眼睛说自己困得很,想躺在屋里歇息补个觉,玉娘心知肚明,也不拆穿,在外人面前替她遮掩。 “陶老爷是生意人嘛,他也担心此事嘞,怎么肯来,倒也不怪他。只是小陶怎么也这样偏听偏信,枉费了福娘待他的一片真心。”玉娘只觉得这段感情怕是不中了,看来也不过只是露水情缘,皮相生意,谈不上什么深情厚谊的。 她暗自摇头,不再提陶老爷他们,放下茶杯起身吩咐鲁婶道:“婶子带了金盏先去准备饭菜吧,我看今晚是没人来请我们的了,不如提早准备饭食,大家也好早些吃了休息,小院那边我去看着,再去劝劝妈妈。” ------------ “说,你到底把银子藏哪里去了!” 李妈妈先是真情实意同丽娘讲着自己的难处,见她不吃;后又发狠威胁,拿藤把门栓恐吓,见唬不住丽娘,干脆锁了院落,连茶水也不给,眼下已经是饿着丽娘的第二天了,若是这小娘皮再不交代银两的下落,她可不敢担保自己那通威胁能哄得住张承志。 丽娘一扭脸,她的头发虽然乱糟糟,可神情依旧精神,没有半点萎靡,利利索索就将那些个荷包里的金子全倒出丢在地下,指着滚落的银两道:“可不就都在这里了!那天妈妈亲眼看着的,怎么现在又不相信了,如今又问我,我能有什么钱,我的钱还不都在这儿。” 李妈妈冷笑道:“你还哄我?你那好夫君在外头扬言你偷了他五千两银子哩,这里头连十分之一也没有,说出去有谁能信?” “那是别人的事,我可管不着。”丽娘坐在床铺上,气势丝毫不弱于站立着体态健硕的李妈妈,环手回道:“我也和妈妈说过,就是卖了他连带着他老家的妻儿父母,也卖不到五千两去,那都是槐庥这老狗在糊弄人。” “他的买卖都是我在经营着,我能不知道底细?这回我算定他亏了足有一二千两银子,那店铺满打也不过千把两,千两的铺子我能拿多少钱,不然何至于卖我。他这不是想找咱们家补全亏空,他这是想再赚好几个店铺来。妈妈不找他麻烦倒找我,我能变出银子来?我要是能变出又何苦跑,把那钱还了亏空岂不是更好。” 丽娘也不怕李妈妈打她,打小就是这么打过来的,有本事今日就把她给打死,要不然横竖她是拿不出多余金银的,就像做生意,做了决定就别后悔。 秋实跪趴在地,见李妈妈真个上前举起蒲扇大小的手来,吓得爬行几步就抱住李妈妈的腿哭喊道:“妈妈,我们娘子说的是实话,真就这么些银子了,我亲眼见着的,您瞧我们身上可还有装银两的地方吗?” “这可不尽然。”李妈妈左右打量了一下,忽的就盯上了丽娘放在床铺里边的那件蓝布袄子,甩开秋实就要去拿,“商人自古狡兔三窟,谁知道是不是藏在了衣服里,我就说你怎么还带着这件破烂衣裳。” 丽娘哼了一声,不慌不忙就从枕头底下取出把剪子来,将那衣裳从袖根一路剪到底,破开了一整片,又泄愤似的使劲顺着方向剪成七八块碎片,将里边泛黄的棉花扯出撒了一屋,“不用劳烦妈妈动手,我自己来,就这么件衣裳,妈妈要是要就拿去,抵得了五千两就行。” 李妈妈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又不死心的拽过碎片摸了摸,确实没见着什么有地方塞金银珠宝,才只得作罢,丢开了手。 她恶狠狠道:“既然交不出银子,那你就甭活了。我只把你交还过去,要杀要打凭他做主,我也不图你这些银钱。” “好啊,妈妈若是如此说,就干脆些,现在就把我杀了。要不然倒是把我交出去,我只说那钱都给了妈妈放着,那秃狗还是不会罢休。” 丽娘把剪子递于李妈妈,只仰着脖子:“来来来,妈妈只管往这捅,活了这十几年我也够本了,只当把这命还给妈妈,谁让妈妈在我小的时候就买了我养了这些年,我只当是割肉还母,全了我们母女的情。” 李妈妈气得冷笑,“你别以为和我说这些,我就饶了你。”她接过剪子,右眼往边上瞥瞥,高喊道:“那我就如了你的意,母女情从今日起完结!” 见李妈妈真要拿剪刀动手,秋实不是不想上去,只是她方才被李妈妈一甩,摔在了墙角,脑袋晕乎乎几乎要瘫在地上,实在没法过去阻拦。 在窗外偷窥局势的玉娘实在是忍不住了,推开房门就冲上前拦住了两人,“妈妈休要动手,就是眼下扎死了二姐也没用啊。” 玉娘实在不落忍看见丽娘死在此处。 哪怕她与丽娘关系不深,可再怎么,也没法见着银钱官司最后闹到出人命的下场,况且二姐说的对,就是她真死在李家,那槐庥得到了尸体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眼下他是打定了主意要从李家捞出钱来,他要的是钱,是五千两,是能够填补他亏空和给他带来生意的雪花纹银呀。 第25节 李妈妈见着玉娘冲了过来,心里长舒口气,只是面上仍旧凶狠不松口:“谁许你这小蹄子过来的,我不是说了这里谁也不让进,啊,想必你也是皮痒痒了,见着我好说话,也学你二姐做刺头不是。” “妈妈何苦来,外头已经闹得沸反盈天,咱们家还不合力想法子,倒自我攻伐起来,就是杀了二姐,也拿不出银钱来呀。二姐是被气很了在说胡话,妈妈您年纪大见识深,别和她一般计较,咱们家接下来全靠您呢,不然您要是出了事,福娘可怎么办?” 玉娘也知道别的话语劝不住李妈妈,唯有她亲爱的小闺女才行,果然,一听玉娘提起福娘,李妈妈就放下了手,面色为难停止了动作。 解决了一个,身后的丽娘又闹起来,在玉娘身后使劲想推开她,好让李妈妈动手,今日若是不闹得大一些见个血,恐怕李妈妈也做不出决定来。 “够了!”玉娘一巴掌拍在了丽娘额头,语气冷冰冰,“二姐也该清醒了!你要是真心想死,今天夜里我陪二姐去县衙,咱们一头撞死在县衙大门口去。” “您去那里死,那地方宽敞,死的轰轰烈烈,别死在李家呀,我们究竟是怎么得罪了您,连死也要拉上我们。” 第45章 出路 眼见着丽娘被自己那一顿发疯给吓得愣了神,总算停止了纠缠,玉娘才从地上扶起秋实,看看她伤势如何,屋里头两人斗气,愣是一个人也没想到地上的丫头。 方才秋实被甩到墙角,脑袋砸墙那一声咚响,把窗外的玉娘都给吓了一跳,人脑袋哪能和石头比硬度,可千万别闹出什么脑震荡之类的大病来。 秋实晕晕乎乎,倒没有想吐恶心的感觉,只是手脚还有些软乎,不是玉娘搀扶,她都有些站不起来。 “那我先扶你到小床上歇着,要是过了一晚还难受,再请个大夫来看看吧。”玉娘谨慎道,脑袋出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请大夫?五姐……我……我哪里配呀。”秋实连忙拒绝,若不是玉娘强撑着她,只怕她就想跪下了。 “配不配的,咱们也不差这点钱。横竖我们在县城人里看来是有钱的很,什么金子银子堆成座山,花都花不完,给丫头请大夫算什么,再不花呀,到时候等着抄家卖院的全都没得花了,都去讨饭去!”玉娘意有所指,祸到临头了还吵架,这么爱吵做了乞丐一定很会乞讨。 等着她把秋实送回了房,玉娘丽娘和李妈妈三人待在厢房之中,为着玉娘刚刚的话,几人平心静气坐到一块思考着到底应该怎么解决此事。 “二姐,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就是再瞒我们也瞒不过去的,眼下我们好歹还会帮着你,妈妈就是再气也终究没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大家都是一条草绳上的蚂蚱,你就直说了吧。”玉娘盯着丽娘的脸,认真询问道: “你到底从他家拿了多少银子?这时候哄我们,等到了衙门里和他面对面谈时,再想反口也来不及了。” 丽娘伸着手指头发誓,掷地有声道:“我是真的只从他那里拿了这五百两银子,绝没有拿其他的银钱,若是我撒谎,就叫我立刻被雷劈死,下辈子只做猪狗,为人宰割,再也不投胎做人。” 好,见他发誓发的这样狠辣,玉娘就转脸对李妈妈道:“二姐这边也已经实说了数目,妈妈,咱们再怀疑来怀疑去也是没有用了。” “二姐从那拿的银子数目有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县城里头所有人都相信咱们家有五千两,眼下就是把二姐连同几百两都赔给槐庥,他也是不会罢休的,到时候再嚷嚷,咱们又有什么能赔的。” 玉娘将手攥成拳头,“大家此时劲该往一处使,不解决了源头,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李妈妈听出了玉娘的意思,“你是说……” “不错,”玉娘点了点头,“妈妈也不用和我瞒,您不是去了大姐夫家吗?大姐夫那边怎么说,若是花些银子就能了事,干脆就舍了,能用钱解决最好不过。” “不中用啊,”李妈妈摇着头苦笑,“你大姐夫胃口比外头人大多喽。那县城里的人既然信了,你大姐夫那个蠢货又怎么会不信,花些银子?他想着和我五五分账嘞。五千两里要上两千五百两去,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就想要一半,你说他贪不贪,遭瘟的,上次喝酒怎么不醉死他。” 眼看着八月二十号就要开衙接状纸了,就这五六天的功夫,还能找谁去呢? 李妈妈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还不如先拿着钱去找那些个书吏们试试,他们的眼皮子浅胃口小,兴许花个百两银子就同意了。 谁知自己为了贪便宜去找那张承志,原以为衙内办事敞亮些,哪晓得县城的衙内比鬣狗还贪,眼皮子更浅薄,恨不能一口全吞。 已经找过了他,这会子自己再去找书吏,恐怕也是不中用了。毕竟张承志已经知道了此事,书吏们也不可能去得罪主薄老爷家的公子,他们可没有官身,还想着自己这活计能传下去呢。 主薄专管这个,得罪了张承志,他往自己亲爹那递个话还不是轻而易举。 “主薄老爷管用,那县丞老爷呢。”玉娘脑子一转,提出了个让李妈妈都意想不到的人来,官高一级大死人,他要是开了口,除了县令,没人敢不服吧。 李妈妈被玉娘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给逗笑了,“找县丞老爷,你知道找他得花多少钱么?是想咱们家死的不够快?那黑鸨子巴不得咱们家出个错处,被她逮着了好弄死咱们,有她在荣娘耳朵边挑唆,你还妄想她能帮忙,不落井下石就不错啦。” “算啦,”李妈妈摆摆手,只觉自己这么大人了还听玉娘这个娃娃的建议实在可笑,“要我说,实在不行就让丽娘逃吧,咱们在这收拾点行李什么,把人送出去,到了时日号衙门来抓,我们只说丽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影的,由着他们去搜,这事也就混过去了。” 顶天了让衙门搜捕一番,虽然折些脸面和钱,但是到底不伤元气,李家还能撑下去,丽娘人也没事。 “这可不成!”丽娘态度激动,“我若是想逃,当初何必又回妈家里来,不就是想靠着大姐能得个自由,这么一逃,我可就成了流民,就是死也无人在意,更别说嫁人做生意了。” 丽娘冷冷道:“若是叫我跑,不如让我死,我倒宁愿一死了之。” “嘿,你这是威胁我!小蹄子你——”李妈妈被她这番态度气的吹胡子瞪眼,两人又要吵打起来,玉娘只抱着胳膊在旁看戏,“打呀打呀,打死了事。” 见玉娘没上来拉架,两人没趣的坐了下来,李妈妈烦闷道:“你要是真不想做个流民,我给你最后一条路,收拾东西去都中吧,投奔你妈妈的好友去,长安那边贵人多的是,往街面上砸块砖头都能砸着七品官,更别说开勾栏的哪个背后没人撑腰了。” “横竖你有五百两银钱,求过去了只是要个照应,落在她院里讨生活,谁能不动心。” 这倒是个法子,玉娘诧异的看着李妈妈,好家伙,合着您老还藏了一手,这法子愣是到现在才说出口去。 丽娘这一去都中,别说槐庥敢折腾,就是张承志想龇牙都不够格,说实在话,五百两也不算少了,求昙花姑姑在都中替丽娘买个花娘身份而已,足够了,光明正大的生活,比躲躲藏藏做流民好多了。 一这样比较,玉娘不禁心里有个阴暗念头,该不会李妈妈是故意这样说的吧,先提个最坏打算,再拖延着提出这个相比较之下算好的,这样一对比,二姐一定更倾向这个。玉娘就不信李妈妈能这么大方放着那五百两不伸手,说不准她在都中安排了谁拿钱。 第二个法子是好,可丽娘已经二十二岁了,在花娘行当里能当妈的年纪,她到了都中怕是也难寻着如意郎君,到时候二姐还能再挣一笔赎身银子嫁人么?恐怕难了。 好容易脱离了花娘的身份,这会子又再钻进去,下半辈子未必遂心如意,苦头多着呢,扪心自问,玉娘觉着对丽娘来说,实在是下策。 她便有些不落忍,“要不然,二姐你就先躲两年,等着这边风声平了再回来,也别在长安落户。那孙子欠了钱,总该有人向他要债的,不可能再咱们这里久待,等他跑了你再回来,大姐夫那查清楚了实数,分他一半二百五十两,求他给你开个和离文书,这事也就了了。” “这怎么行,她这一跑,又没了踪影,他还不以为那银钱都是我拿着,一定向我投搞了。”李妈妈赶紧摇着头否定。 “我也觉着不靠谱,往外头躲两年,那两年我就不出屋子?我可受不了。”丽娘也难接受。 玉娘都被她们两给活生生气笑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倒是给我出个主意,这又不关我的事,我倒好心想着法。” 说到这里,玉娘干脆将那剪子拍在了桌上,“要不然——” “哎呀!”李妈妈被她这举动吓了一大跳,慌忙截住了话头,“使不得使不得,你这孩子怕是疯了,怎么敢想杀人!” 玉娘刚要解释自己是想吓唬她们,忽听外头鲁婶招呼她,说外头有人找,玉娘便干脆丢下一句“不然还等着他来杀咱们吗”就往外头去,剩下丽娘看着自家五妹远去的身影,忍不住感叹一声,“妈妈实在好眼色,这样有胆的花娘也敢买了做女儿。” 原以为自己已经是胆大包天了,没想到真正的狠手在这。 李妈妈看着剪子保持沉默,她也没想着玉娘能从当初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声响的丫头变成现在能出主意想辙的花娘来。 “快做决定吧,”她催促丽娘,“再想不出来,我怕你五妹真个要动手了。” -------- 出得小院,玉娘就见鲁婶喜上眉梢,右手招财猫似的上下摇摆叫着她快过来,凑近了身子欢喜道:“陶老爷来咱们院了。” “是三老爷吗?”玉娘可没敢想陶仲宾能上自家门。 “可不是,刚才咱们还在那说三老爷不中用,哪成想哦,就他一个人突然跑来敲院门,我都有些不信。他说有急事想找六姐哩,我去东屋敲了门,六姐怕还是在睡,所以才请五姐你过去接待。” 鲁婶本来还想请陶叔谦进屋里坐,哪知这人古怪得很,只在院门外站住脚催促着她去请福娘,门也不肯进,只说自己是来说句话的,站站就走。 奇奇怪怪,难有大老远跑来就为说话的,那怎么不派下人来哦,鲁婶十分不理解。 “三老爷他呆头嘛,你急什么,说不定人家是过来想要结账,正好明天是中秋节哩。”玉娘听着陶叔谦过来找福娘,就总算给了他一个及格分,好歹心里还挂念着福娘。 她调了鲁婶去守院子,自己独自来到院门口,故意扬手请道:“这不是陶老爷吗,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怎么您也不派人倒自己过来了。快,陶老爷屋里坐吧。” “不了不了,”陶叔谦努力往玉娘背后看去,没见着福娘有些失望,“怎么没见福娘出来?” “这倒要问陶老爷了。”玉娘撇下嘴角没好气道:“这几天福娘左等右等也不见陶老爷下的帖子,昨晚上哭了一夜,今早才止住泪休息去了,哪还有精神出来叫人。” “都是我不好。”陶叔谦被说得满面愧疚,“我叫我阿哥去请你们的,只是他说最近生意不好,让我不要叫花娘了,所以我才没叫的。” “是真的没叫,连宋院都没有去。”他见玉娘有些不信,连忙解释着,“我还是特地从铺子里赶回来的,不信你去问宋妈妈,我这几天谁也没叫。” “二老爷是生意人嘛,他自然不会直说嫌弃我们的话啦,最近我们院里确实名声不好,二老爷也是替三老爷着想,三老爷还是听自家兄长的话吧,往后也不要来李院了。照我说让福娘哭几场死了心倒好,老是留着那个念头,那一日二老爷不让你做福娘,三老爷也听话的。” 陶叔谦被玉娘这样挤兑,又结结巴巴起来,脸气的涨红道:“我怎么会,你不要胡讲。” “我哪里胡说,陶老爷要是真敢,那今天晚上春风楼叫上我们呀,有什么话当面和福娘说嘛,叫我传达像什么话,难道三老爷又想做石生啊,等人死了再开口。”玉娘故意刺激着陶叔谦。 其实她也是听鲁婶说的,说宋院那边已经叫了马车,预备着等会就去春风楼赴宴,她才知道陶家兄弟今晚上有摆席。 不管怎么样,能出去就能找着机会。窝在家里再想辙也是没用。 陶叔谦年轻面嫩,怎么受得住玉娘这么个姑娘贬低,干脆就道:“这有什么,你们就等着好了,我现在就回下帖子来请你们。” 说完话急匆匆就往外头跑去,连骑马坐轿子都忘记了,看得玉娘又想笑又想摇头,忙提醒道:“三老爷骑马呀,走路要花多少工夫哦,等跑回去天都要黑了。” 等倚着院门看陶叔谦回头又向她拱手,又急忙忙跑远招呼人备车,玉娘总算放下心来,打算回去和福娘报告这一好消息,顺带为自己做红娘邀功。 可刚一回头,她隐约间就看见自家巷子口那,忽然冒出个人头来紧盯着自己家门,那做派不像是寻人,倒像是在盯梢。 坏了! 玉娘内心直道不好,得赶紧想法把二姐给送出去,不然可就逃不掉了。 第46章 康老爷 也不知回去后陶叔谦是怎么和他哥哥说的,没过多久果然就见绸缎铺的伙计送了帖子过来,写着今日晚上请李家五姑娘六姑娘去春风楼赴宴,总算是开了张。 李妈妈还在为玉娘刚刚说的有人监视自家一事而烦心,有些不大想让福娘出去,被人盯上可怎么好。 福娘难得反抗了她妈一回,见李妈妈不同意,揪着帕子小声反驳道:“这有什么?我要是不去,只剩下五姐,她一个人可怎么撑得住呢?” 外面的流言蜚语早传的满街都是了,席上的客人们难道没听见?多半是知道此事的,只单单让玉娘一个人去面对,福娘实在没脸做出这样的事。 “妈妈就让她去吧,总是该面对的,现在妈妈能让她躲,等到时候更大的麻烦来了,又能怎么办。”玉娘也劝李妈妈,这场席面本来就是为了见面特意请的福娘,她要是不去,这对苦命鸳鸯恐怕就真见不着面了。 “好吧,那你们就去吧,别到时候哭着回来,我是不会安慰人的。”李妈妈心思全在丽娘身上,见他俩执意要去也只得准了,只不放心的叮嘱道:“记得叫老牛啊,别叫外头其他的车夫,天色晚了不安全。” “诶,知道了,还有刘妈呢。”福娘迫不及待就拉着玉娘往屋里跑,听自家妈妈在那絮絮叨叨念这事儿,无奈的回头应了一声。 眼下哪还有心思放在外头,福娘还想着得多涂些脂粉,好将自己眼下的青黑给盖住呢。 “遮住了,你那三哥哥可怎么心疼呢?”玉娘看她一层一层往脸上敷着,忍不住取笑道。 “哎呀,我就是怕他担心。”福娘跺脚着急道,“你还有空在那说风凉话,快来帮我呀。” 成成成,你们两互相关心。 玉娘实在搞不懂情侣之间的拉扯,走过去抬起福娘的小脑袋瓜子来回瞧瞧,点头道:“这回粉涂的倒是挺好,又细又服帖。” “那是当然,上回你说了之后,我可花了好大价钱去香阁铺子买的这盒香粉,是珍珠磨成的呢,可贵了。”福娘到现在还有些心疼价钱,要不是不知道怎么做,她都宁愿拿自己头上的珠花用石磨碾了去做,珍珠沾水就容易发黄,陈年黄珠子的价格可比香粉要便宜。 “有些钱还是让人家去挣吧,自己在家琢磨来琢磨去,说不准做出来还乱七八糟,白糟蹋东西。”玉娘发自肺腑道,不由得就想起她自己上辈子想要复刻某某菜品的惨痛经历。 涂了脂粉又换衣裳,为着中秋的缘故,两人都挑了白绫的袄,外搭的薄衫,福娘偏爱冷色调,选了蓝绸裙子,玉娘却想着今晚的宴席必不能让人小看,她自挑了红锦裙。和福娘两个齐齐梳了个小髻,头上金簪玉钗灯笼坠,打扮的比往日更华丽一些。 李妈妈看了也连连点头,“好,就该这样穿,倒要让外头人瞧瞧咱们家,茶照喝,舞照跳,依旧做着生意,谁也搬不倒李家。” 说到这,她还格外感谢陶仲宾一声,“陶老爷也算是好人,多亏了他,咱们家这会子还能有席面。” “可不是,”玉娘深藏功与名,跟随李妈妈也点着头夸道:“陶老爷真是个好人哩。” 这话真的没说错。 第26节 等玉娘和福娘到了春风楼上三楼包间里,众人看着她们两都愣了一愣,疑惑似的目光齐齐望向陶仲宾。 毕竟在众人眼中,陶家两兄弟里头拿主意的就是他,老三陶叔谦能有什么主见,腼腆胆怯的公子哥,他能在这风言风语的时候去请李家花娘?绝对不可能! 坐在陶仲宾身边的六巧也十分惊讶,她就住在李院隔壁巷子,两边挨的只差一个过道。只是宋家在巷子头,李家在巷子中,并没有脸对脸,从李家顺着巷子墙翻过去就是小七住的二层绣楼,就这么近的距离,六桥愣是没听见说李家也有人来赴宴,可见消息实在突然。 该不会是厚着脸皮强来蹭席吧,六桥想了一想,刚准备开口问话,就看陶仲宾点了一下头,招手安排道:“喏,过来坐下。” 六巧便有些生闷气,挪几步搭在陶仲宾肩膀小声埋怨道:“好二郎,这消息也不告诉我,就这么防着我?倒把我蒙在鼓里嘞。” 陶仲宾自然不会对六巧实说,他便只道:“做也做了几个月,总不好现在撇开嘛,说起来也不好听。” “哼,你倒是怜香惜玉哦,这里丢不下,那里又舍不得。”六巧哼了一声,识趣地撂开了手,不再继续追究下去。 面对席面上众人诧异的目光,玉娘护在福娘前面,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朝陶仲宾福身行了礼数,就带着福娘往陶叔谦的方向走,将她安排下,收获了一对情侣感恩的眼神之后,她自己才左右看了看,见陶仲宾左右都有花娘围着,自己就坐在了珍珍边上。 还好今天席上有花老爷,他的脾气好,应该不会多说什么。果然,见着玉娘过来坐下,花德多举着酒杯夸张道:“哎呀呀,玉娘来了,我恐怕要多喝几杯喽。” 玉娘笑道:“花老爷放心哩,我的笑话都被花老爷掏光了,今天恐怕是我先醉死。” 有他这么一接茬,宴席总算顺理成章的继续了下去,玉娘都和花德多接上话了,总不至于有人还故意挑事让玉娘姐妹离开,那可就是纯纯的看陶老爷和花老爷不顺眼了。 陶仲宾看玉娘从容不迫与往常无异的举动,暗自赞叹了一声,且不论私德如何,至少心性坚毅刚强,是个能做生意的料子。再想看看福娘,去见他阿弟在福娘边嘘寒问暖、低声下气,赶紧就挪过了视线,看得怪烦人的。 他左边坐的是六巧,右边坐的是桃花源酒楼里的花娘翩翩,陶仲宾似乎格外中意翩翩的好嗓子,特意让她唱一首南曲《月儿圆》,包间开了窗户四下清静,箫声寂寥曲音绵长婉转,倒是别有风味。 可惜席面上男人们牛嚼牡丹,只把这乐当背景开始划拳拼酒起来,趁着此刻热热闹闹无人在意,珍珍悄悄往后靠了一靠,询问玉娘道:“你们家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嗐,别提了。”玉娘抱怨道,“你也知道之前南边儿的生意亏了不少人吧,我们二姐夫也亏了,欠下好大一笔钱,他便让我二姐回家来找妈妈借钱,哪知我二姐刚一回来,二姐夫就来我们家要钱,说什么二姐拿了他五千两,天老爷哦,五千两?雷怎么不劈死他!” “明白人想一想,他一个在县城开小铺子的,哪来这么多的钱,摆明了是赖上我们家,也是妈妈倒霉,偏生遇见这么一个赖皮狗,甩都甩不掉,听说还要告我们嘞,也不怕县太爷判他个诬告之罪,打几十板子。” 玉娘的解释话语并没有压低声音,至少坐附近的就都听到了耳朵里,好歹算是个澄清,甭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李家对外的说法就是这么个说法。 玉娘从席面上挨个看去,之前还和她套近乎问消息的小商人们纷纷避开了她的视线,就连谷博谷老爷这个问得最勤快的也大不自在低下了头,显然是不想再娶亲攀关系了。 没用的男人,不想着付出点什么,那大美人就能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你? 玉娘收回视线,只觉是靠不住了,干脆吃起菜来,横竖得拿点什么回家。 酒过三巡,席上都有些乏味了之时,忽然就听外头传来熟悉的吵闹,“康老爷跳了河了。” 我的天,这春风楼是什么自杀圣地吗? 玉娘心里感叹一声,却见谷博急急忙忙就走到了窗口,着急问询着底下人,“哪个康老爷,是康逢康老爷吗?” 见楼下伙计肯定了一声,谷博禁不住就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发白朝陶仲宾拱手道:“陶兄,事出紧急,我先过去看看。”说罢就往外头跑。 花老爷感叹一声,“原来是他,唉,也是命苦。” 玉娘好奇道:“这位老爷是花老爷旧相识吗?” “对啊,就是和老钱老谷合伙的那个小康嘛,你也见过的,之前席面上不是还见他们三个坐一起嘛。小康不得运哦,前面二十年好容易挣了点钱买了条船,没想到全赔进去了,估计是想不开,所以寻了个死。”花德多摇摇头,只觉得可惜。 这个康逢是穷苦人家出身,上数三代都是穷人,没有什么积蓄,全靠自己打拼,可好容易攒了点家底,结果遇到亏空,他家里一没有祖宅田地可以折卖,二没有亲朋富友能够商借,现在欠了一笔债,估计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投河。 “欠了多少钱,赔上自己一条命呀。”玉娘也叹了一口气,钱老爷家底厚亲友多,谷老爷有祖荫积蓄保底,只有康老爷,普通人一个,全凭着自己硬撑,稍踩错就得赔上一辈子。 “不晓得,至少也要几百了吧。”花老爷挠挠头,他与康逢也不大相识,毕竟一个做米面,一个做货运,没有聊天的话题。 等到谷博满头大汗的回来,直说侥幸救回了条命,玉娘才沉思片刻,托了珍珍求她过去问问事情详情。 好半天才见珍珍回来,满脸古怪道:“你猜康老爷欠了多少钱呀,就逼成了这样。” “花老爷不是说几百么,”玉娘有些担心,“不会是五百两往上吧?” “哪里哟,”珍珍摇摇头,只伸出一根手指,“就一百两,加上三分利息三个月也就是一百一十二两,就把康老爷逼到跳河啦。” 这作孽的世道! 在珍珍说出那数目时,玉娘心里第一反应竟然是还挺便宜。 呸呸呸,什么便宜? 玉娘连忙晃晃脑子,要把那不食肉糜的思想晃出去,哪里便宜了,能买五十六个自己呢,平常人家要攒上几十年才能攒到的数目,一朝亏尽,可不就没活路了。 “谷老爷就不能借他一点。”玉娘看方才的情景,这两位关系挺好的呀。 “谷老爷手头也不宽裕啊,他现如今把老宅都给赔光了,手里头没现钱,你叫他怎么借?”珍珍悄悄一指,“看见他衣裳了么,还是夏天穿的嘞,我估计谷老爷是把秋冬的衣裳都给当了,要不是今天陶老爷请客,恐怕他还不来呢。” 啊,原来如此。 玉娘心中微动,起了个念头,只是还不能确定,她便问珍珍,“谷老爷,人怎么样啊。” 珍珍皱着眉头,“我也不好说哩,你看他赌得输了钱,不像正经人,但是又把家里娘子送回老家,听说还给了田地,又像还有点良心,可客人嘛,挣不到钱就不是好人,你让我可怎么说呢。” 听她这样点评,玉娘心里就有了答案,等宴席结束后趁着众人离去时,她便悄悄来到谷博的身边,“谷老爷,你想不想做个生意挣上一笔?” 第47章 出钱 “啥子生意啊,你倒是说说看。”谷博一下就来了兴趣,他现在穷的都已经开始当裤子了,见玉娘同他讲做买卖,哪还管什么名声,当即就开问道。 “现在人多哩,不方便讲,我听花老爷讲明天晚上大家在宋院有局,谷老爷要是感兴趣么,就明天宋院里见面谈,谷老爷记得把康老爷也带过来,他也有的钱挣。”玉娘悄声道,顺手从头上摸索着,拔了一根银簪递于谷博,“这个是定金,谷老爷先收着。” 没头没尾又没个凭据,玉娘也不敢一下就给谷博太贵重的金簪,那个价格可是银簪的好几倍之多,万一谷博拿了就跑,自己可不就亏大发了。 见谷博握着簪子应承下来,玉娘便不再停留,顺着人流往楼下走,和福娘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回程,待马车行驶到家门口时,玉娘故意在窗帘缝里往外瞧,果然见腊梅巷与海棠巷的那个交界处站着两个短打装扮的男人。 一个蹲在地上只往巷子口里瞅,一个靠在墙外打量着街面上情况,分工明确,互补视线,摆明了是来盯人的。 玉娘就故意下了马车没往自己走,而是前往了宋家去找小七,出巷子口时,她便敏锐察觉到这两人都特意盯她看了几秒,彼此间交头接耳说着是她么好像不是她之类的言语。 看样子像是不认识自己个,玉娘便特意询问起小七来,凡是街面上有什么新鲜事,只消问她就能得到讯息,小七果不负众望,对那两人十分了解,“他们俩个是这几日新来的轿夫,没待几天呢,怎么认得你哦?” “我就说呢,只是他们来讨生活,怎么偏偏跑我们家那儿去了,难道他就不知我们家这几天都没什么生意吗?”玉娘越发觉得古怪,这几人就是有任务,也表现的未免太明显了吧。 “你傻嘞,他明摆着就是在盯你家嘛,不然跑这里做什么,街尾哪来的客人,哎呀,你不会还不知道他们俩是谁的人吧?”小七忽的反应过来,指明道。 “谁的人?”玉娘问道,她确实不怎么熟悉清平县城的关系,毕竟以前李妈妈管得严,不让她们出门行走,也没怎么和外人闲聊天。 “坐地虎刘二呀,听说打死过老虎的那个。”小七伸出手指龇牙咧嘴,装出个老虎要吃人的样子来。 玉娘拍掉她的指头,怪模怪样的,“我当然听说过他,可那不是外县的么,与我们何干,难不成他还敢来咱们这儿逞凶?” 玉娘可不信他能跑这来干黑活,这年头的□□势力大部分都是本地人,不怎么会往异国他乡去闯荡,毕竟混混们之所以能称雄,一是靠自己不怕死,二来就是靠结交的本地亲友,人多势众才压得下其他混混流氓来。 须知强龙压不住个地头蛇来,他在本地混的固然有脸,可要是往外地去,只怕也要被外地的本地户给打得满地找牙,更别说跨县城了,隔着几百上前里的路,谁听他的呀。 “肯定不是刘二自己过来,是刘二的徒弟哩,叫做什么铁头狼的,之前就是咱们这里本地县城人,家里亲戚还当着巡检司里的差役头子呢,谁敢惹他?不过也奇怪,你家大姐夫不是衙内么,怎么他们都不怕?” 小七也察觉到不对劲起来,一个小小的巡捕厅差役,连官身都没有,怎么就敢得罪主薄老爷家的公子?就不怕人家动动嘴儿把他们的差事给扒了。 玉娘多少猜着了些,恐怕这人不是敢得罪她姐夫,而是受命听令与大姐夫才对,怕李妈妈真个狠心起来,把人送到外头去灭了口,所以才紧派人盯着,生怕逃脱了人口。 她也不把实话透露给小七,毕竟小七的嘴有目共睹,实在宽松,难保她什么时候就无意泄露了出去。这事最好限定范围就几个参与的人知晓,事以密成最安全。 玉娘便不解释,只拜托小七转告一声宋妈妈,就说晚间请她老人家单独来李院一趟,她们妈妈烦宋妈妈有事。 “什么事呀?”小七按捺不住好奇,拉着玉娘再三探问。 玉娘瞪了她一眼,将手往嘴巴那儿一拉,“你呀,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多了小心就丢了命,记得把话一定带到啊。” ---------- 回了李家,福娘这个未成年先被差到屋里去,家里大事暂且不用她做主,忽略掉福娘微不可听的抗议,玉娘和李妈妈两人便去了丽娘房中。 秋实一见着她们就躲进了当初金盏的小屋之中,老实的关紧了房门不出现,丽娘坐在床榻上缝补那件蓝布袄子,用细长布条做补丁连接上去,倒也缝了个差不离。 玉娘问她们母女两个,一晚上了可想出其他办法没有? 见李妈妈装憨不说话,玉娘就直接问丽娘道:“二姐,我确实有个主意,能让你脱身,只是需要不少银钱,且不能保证对方人品,你还愿出钱吗?” “什么主意,只要让我能光明正大嫁人做生意,便是将我带来的银钱全花光,我也乐意。”丽娘猛的一抬头,期望似的目光直直望向了玉娘。到此刻,她已经不敢再小视自己这个妹妹了,这几天桩桩件件安排下来,比李妈妈信里说的更有胆识。 “也不用都拿,留下一百两做你的本钱,剩下四百两拿来我使。”正说着,玉娘又转脸问李妈妈,“妈妈愿出多少钱?” “什么,这里边还有我的事,我出什么钱?”李妈妈反问了一句,“我不找你二姐要钱就不错了,怎么,还要我出钱贴补她去,敢情我这养的不是个女儿,竟是个活祖宗。” “妈妈又何必装傻,打从您接了二姐的事开始,这就已经不仅仅是二姐的麻烦了,咱们李家上下不都有麻烦?要不然这几天生意何至于如此惨淡。”玉娘丝毫不怵李妈妈,只冷静的指出事实。 “二姐的四百两,说多也多,说少也实在是少,若是按着我的法子,我设想最少也得一千两才能解决。” “一千两,菩萨呀,你倒不如去抢好了。”李妈妈将头摇得犹如手动蒲扇,心痛道:“我这里顶天了也就二百两,你爱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玉娘就拍板道:“好,就二百两,妈妈痛快!” …… 说实话,在一瞬间里,李妈妈有种自己是砸钱讨花娘开心的冤大头的即视感。 她是不是说多了啊。 第48章 船主 玉娘可不管她这个妈妈的内心活动,原本她计划是需要五百两,眼下四百两加二百两,又足足多了一百两,实在是意外之喜,辛苦费都能多些。 这样看来,李妈妈的积蓄还有很多嘛。 玉娘摸着下巴,把自己这个猜测压到了心底,只觉得日后可以再试探试探。 看着玉娘和丽娘两个女儿虎视眈眈的眼光,李妈妈就是后悔想赖账也没法,只能捶胸顿足的勉强回自己屋子取来了一个木匣,也不知放在哪里的,约有食盒大小,上面还雕着细花,精精巧巧。 打开来一看,里面是排满了的十个银元宝,肥嘟嘟,银亮亮,边上满是细丝纹路,具是扁圆形状的上好雪花纹银。 玉娘还有些不大满意,嫌弃怎么不是散碎的,这样规格制式的银两不大好花出去。 嘿,我这暴脾气。 李妈妈没好气道:“这是当年都中金满营金银铺子里,为了庆贺新春特制的一批元宝,材料厚道,抵得上市面上十一二层银子呢,你还嫌弃?要不是我这儿腾不开手去找人换,哪里轮得到你占这便宜。” 玉娘赶紧抱住木匣,冲李妈妈嘿嘿一笑,乖觉道:“这才见妈妈疼女儿呢。” 她当即就把丽娘的那些金锞子也全都塞到了木匣子里,使出劲搬到椅子上,自己结结实实坐在了上面。 “行了,你现在银子也收了,也该说说自己的计划了吧。”丽娘最着急,事情一日没办完,她哪有闲工夫开玩笑,忙催促道。 玉娘见胃口确实吊足了,就开窗往外头一看,见左右确实没人,又开了房门见对面关紧了没出来,才放下心小声同二人交代着计划。 待到第二日下午,玉娘同福娘两人便着装打扮好亲去宋家赴席,自然,这也多亏了福娘,不需要她说什么,只需她在陶叔谦那里低下头来垂着泪,半个字也不用哼,就把这位三老爷心疼的写帖子请人了,哪还敢说拒绝话。 第27节 玉娘实在忍不住好奇,这样软弱的三老爷究竟是怎么说服他哥哥的呢?总不至于兄弟俩大打出手吧。况且就是真打起架来,三老爷那小鸡崽子似的身材能打赢陶仲宾,到底是怎么劝服的呢,实在神奇。 等到了宋家,今日宴席上便有陶家兄弟,花老爷,谷老爷,康老爷五人坐在席面上,对于康逢的前来,陶仲宾也深感意外。 他同康逢可没什么交情,只是见谷博难得求他,照顾着自己这个旧友的面子,也不好多问,只热情招呼人在身边坐下,康逢推辞了两次,坐在了下首,和谷博一起坐在了右边。 六巧倒是狠盯了两眼,觉得这里头有古怪,说不准能敲出点银子来,只是她还没试探,坐下没多久就见小七慌慌张张过来,拉着她说今天一天了也没看见五福姐出门,一整天的闭门不出,她叫了好久也没听里头有动静,求六巧帮忙一起去看看,这大节日里的可千万别闹出事来。 “哎呀,这可了不得。”六巧一拍大腿,哪还关心别的,忙起身往外走去,要真死了人那可晦气,被连累的宋院坏了名声。 玉娘瞅准这个时机,冲谷博使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借着透气的借口,去了六巧的小书房里。玉娘出门时就已经和福娘交代好了,要是看见席上有人靠近,福娘在外方便闹出动静来好提醒她。 “到底是什么生意呀?“谷博急声道,他可是费了好大口舌才把康逢请过来的。 玉娘依旧踱步到六巧的书桌边,左手往后摸准了那方砚台,熟悉的重量让她心里安定下来,才实说道:“谷老爷别着急,想来您也知道最近几日我们家闹的麻烦吧?我那二姐夫也同谷老爷一样做着南边生意,掉的和您同一个坑,他那边亏了好几百两,就赖上了我们家了。” “哎呀,这我怎么不知道,可你们家的事,与我什么关系。”谷博有些不耐烦,难不成她们家还要花几千两来雇自己杀人吗? “您别着急呀,”玉娘从怀里抽出个手帕包着的东西来,打开一看,正是个圆形银灿灿的二十两大元宝,沉甸甸约有一斤重,亏得玉娘用红布捆在腰间,不然实在是重,坠坠的难免漏了痕迹。 一见到钱,谷老爷的态度就亲切了许多,“嗐,是我糊涂了,来来来,继续说。” 他温和道:“五姑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咱们都是朋友嘛。” “倒也没有什么为难的大事,只是想着托谷老爷帮个忙,这钱一来嘛,是谢谷老爷介绍人,二来嘛,是托谷老爷或去赌坊或去茶楼或去酒馆,悄悄的在人群里与我们传些消息。” “这么简单就有二十两?”谷博有些不信,“什么消息,违反朝廷法律的我可不干。” 玉娘笑道:“别说您不干,我们也不敢呀,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传话说那槐庥告我们家偷取银子,其实他隐瞒了数目,我二姐从他家拿的何止五千两两,其实足有五万两之多。” “这不是胡扯。”谷博第一个就表示不信,“五万两,五姑娘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数目哦,就是咱们县城乔老爷都拿不出这钱银来,就他这个小商人还有五万两?”谷博听着都想笑。 “这不就是了。”玉娘一拍掌,“连您都不信,更何况其他人。等着这消息一出,大家便知道我这二姐夫是个空口说白话的人了,不单单是您去说,还要多传几个人,最好闹到大半个县城都知道此事。” 玉娘是经历过微博时代的人,她深知道怎么才能最快压服一个舆论,那就是制造一个更大更爆的新闻消息。 那怎么样才能破除这个舆论是假的呢,最简单的方法不是摆事实,不是扯论据,而是说上一个比这更疯狂的就行。 只要让大家觉得这事可笑,再有人出来解释,那么连带着上一条也会在大家的意识中认为是胡说八道了。 谷博谷老爷常年混迹于赌坊和茶楼之间,他又是个商人,从他嘴里说出来,可比李家人自己说要可信得多。 一听着是如此简单的事情,谷博当即就身心轻松道:“这话好说,我朋友也多着呢,在酒馆中喝上几杯什么话不说,也发现不了我去,既然如此,那我就愧领了。” 见谷博收了银子,玉娘似无意道:“倒要拜托谷老爷,康老爷为人如何呀,他那边有条船,我妈妈还想托他采买点东西呢,只是不知道人品实在不敢多信。” “你说老康啊,他人倒是蛮好的,就是太实心眼了。” 谷博有些恨他不争气,“你就说这一次赔的钱,哎呀,你就是欠一阵又能怎么样啦,在外地做个几年不就挣回来了,到时候再还嘛。要不然就干脆架着船去南边定居,怎么就非得待在这里被人追着要钱,真是实心木头脑壳壳,有手有脚又有条船,哪里去不得啊?” “康老爷怕是有妻儿在县城,所以不敢跑。”玉娘故意道。 “哪里的妻儿哦,三十岁嘛老光棍一个,到现在连个相好的都没有做到,给他介绍人嘛又说想找个好的,看不上乡下丫头,啧啧啧,挑的很哦。” “就他家里的那情况,爹妈早死,又没有什么亲戚,哪有好人家嫁给他嘛。什么生意不好倒要去做个船主婆子,风里来雨里去,辛苦的很,一个浪打来说不定就没命了哦。” 这样一比较,谷博忽然间就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也蛮好,虽然眼下娘子跑了,可等自己挣上一笔再娶一个不就成了,也不下行船那么危险,安安稳稳的。 果然人是要往后头看,多跟不如自己的人比比,心里就有了自信。 他这样一说,玉娘心里就有了底,请他再将康老爷请来。 那康逢已经三十二岁了,皮肤晒得黝黑,之前虽然有些生意,可是从来没去过十街上,毕竟这儿的姑娘贵,不是他这种小船主叫得起的。这时见了玉娘,不禁束手束脚起来,眼睛也不知往哪看去,只木头似的杵着个人道:“五姑娘是要和我做生意吗?” “生意的事先放一边,康老爷,你要娘子不要啊。” 这话说的,康逢呆在了原地,有些气愤,“你……你……怎么?我康某人的笑话,连你们也要来戏耍一番吗?” “这是哪里的话,康老爷就没听说,我家里有个二姐正要嫁人嘞,我妈妈愿出二百两银子的陪嫁,不要对方分毫,怎么样康老爷,你愿不愿意。”玉娘笑吟吟道,眼睛只盯着康逢的脸上看。 听玉娘这番话,康逢有些意外,又有些惊讶,“五姑娘不要拿我开玩笑,我现在身上还欠着一百一十二两嘞,你那姐姐嫁了我,恐怕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好,康老爷如此诚信,就抵得上百两。”玉娘实看着他,确实没看出什么其他表情,才鼓掌称善。 直到此时才肯同康逢说实话,“倒也不是强要康老爷做个夫妻,只是花二百两借您的名头脱断个关系,等事成之后,康老爷若是跟我二姐对上了眼,假夫妻成个真夫妻也未尝不行呀。” 玉娘将自己家面临的这一场灾祸同康方说了个明白,又把昨日和李妈妈丽娘商议的主意同他透了个底,见康逢没有惧怕慌张的意思,满意的从怀中取出个荷包,里面塞了十两金子。 她递出荷包道:“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里便有一百两,请康老爷先拿去,事成之后再有一百两奉上,皇天后土为证,此事不立凭据不签书文,就是船主拿了钱就走,我们也认了。” 康逢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你二姐怎么就选中了我?” 玉娘诚恳道:“我也曾这样问过她的,这一回选人比上回更莽撞,盲婚哑嫁的只单听外头人说就选中了人,万一选错了可怎么好?我二姐却说,既然船主肯为了一百多两就舍掉一条命,那我就花这一百多两买他这条命。” “我二姐是做生意的,她说人嘛就要信自己的选择,若是错了就该吃下当初做错的苦哩。” “好。”康逢把那荷包退还给了玉娘,“既然如此信我,那五姑娘请将荷包收回,嫁妆银子,自然该出门的时候再给。” 此时已是晚间,夜色昏暗,书房内只点了一根红蜡小烛,灯油如豆,只照着斗大的地方,可康逢的一双眼睛清明,倒比那烛火更亮堂。 第49章 席谜 等着玉娘同康逢出来时,六巧已经拉着小七回来了,连声抱怨着人,“下次你查清楚了再和我讲么,什么出事情啊,她不是在睡大觉吗?” 小七吐吐舌头,“一个白天都没见她出来,我哪想得到她还在屋里睡觉哦,下次她就是三天不出门我也不去叫了。” “所以说她是猪呀,你不要和她学,没了客人就跟没了心气一样,吃了睡睡了吃的,也亏的妈妈不计较,要是换做我呀,早就拿鞭子抽她了。”六巧鼻子里哼口气,显然是对宋妈妈如此宽容对待五福有些不满,这哪像做生意的嘛,她日后可不会待手底下的花娘这样软弱。 两姐妹斗着嘴,六巧也没空余看玉娘和谁回来,众人先喝过一轮酒,花老爷见今日月正圆,就嫌弃往日听曲实在过于无聊,今天一定要人猜谜解字才风雅有趣,不拘是笑话,成语还是诗句都行,不能含月也不能说月。 每人之字形轮着来,说不出就罚上一杯,说对了就大家陪饮一杯。 他自己最先开始,笑嘻嘻只拍着自己的肚子,伸出两只手道:“两个我”,此话一出,当即就看陶家兄弟玉娘福娘和六巧都笑起来,“哎呀,这可简单,也不知他想这活计想了多久。”众人算他过关,都陪了一杯。 唯独珍珍碍着花德多是她的恩主,不好笑出声,只得忍着笑意喝了一杯酒,自己紧接着道:“我这里也简单,便是四个花老爷。” 亏得她能做花德多这个客人,两人真是一对,顺着正好都压着了,实在有趣,大家便道这也算她过关。 按顺序轮到对面的谷博,谷博见她们笑得古怪,自己半句也听不懂,拍桌案不满道:“你们读过书的,这是拿我们取笑呢,我可不来这个,什么月不月的,月亮奶奶就在头上哩。” 说罢,他就自己干了一杯,正想替康逢也喝一杯酒,康逢按下他的手,“虽然我没读过,前半生只在山河里头厮混,但也会上一句成语,破釜沉舟,有人猜着了吗。” 这算什么? 谷博拍着他肩膀,“老康你就是说不出来也别硬答一个,噢,我猜着了,你小子是来骗酒喝的对吧。” 康逢不解释,只顺着谷博给他倒满的酒杯一饮而尽,坐对面的玉娘朝他举杯,陪了一杯,她已经听出康逢话里的意思,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自己这计划里最难的一步总算是成了。 谷博和康逢都没有叫花娘,如此顺序就又到了对面,玉娘也不讲她那拿手的笑话,许是接连几杯酒喝得有心人惆怅,她便说了一个故人贾淳,四个字就轻松过关。 李大诗人那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名传千古,也成功安慰了穿越来此的玉娘,毕竟虽然物是人非,可照着自己的,仍是家乡那轮月亮。 过了玉娘便是那对让人不忍直视的情侣了,福娘摘了花瓶里插着的菊花,先说了一句今夜菊盛开,陶叔谦便亲亲热热接了个人常在。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含笑,把个坐在上首的陶仲宾看的直皱眉,六巧趁机只喝了半杯混过去了。 陶仲宾拍拍手就打断了话题,也不喝酒,只道:“这个有什么好玩的,我觉得老谷说得对,文绉绉的,我们又不写文章,学书生做什么,要是老钱在,说不定他还喜欢,我看呐,还是划拳有趣。” 陶仲宾是今天宴席的东家,他既然这么说,众人只好换了话题,玉娘看福娘神情有些黯淡,就挪过去笑道,“大家不饮,你们两个对饮好了,我做令官准了这个规矩。” 陶叔谦和福娘也有这个心思,玉娘起哄没几句,两人就羞答答举起酒杯,碍着陶仲宾在场,没敢互相对饮,只同时举杯,暗自互看了一眼仰脖喝下。这也算交杯酒了吧,福娘心想,只觉着那酒又香又甜哩。 陶仲宾看着闹心,等散场时,他便询问起六巧,“那个叫楚楚的,就是酒楼里那对姐妹花,你和她说过没有?” 六巧为难道:“谈嘛是谈过了,可陶老爷,她也不好说服嘞,人家说了,自己是想找个客人嫁过去的,当大当小嘛无所谓,但是一定要接过去,不然就宁愿不做这个客人,倒是她阿姐愿意答应。” “瞎讲,她姐姐什么岁数,你算算年纪差。”陶仲宾有些不高兴,“是不是你没用心啊。” 他不高兴,六巧也不高兴,先时他还说只是让他阿弟来玩玩,吃个亏,哪想到嫩头芽最重感情,明显都陷进去了,现在又赖自己行动缓慢。 六巧甩脾气道:“既然这样,陶老爷不如去找别人,我又不是做皮肉买卖的,还要给你去介绍人啊。” 他们屋子里闹腾,屋外边玉娘只交代着小七话语,虽然目前李家生意靠着陶老爷算是开了张,可内宅的唱曲活动始终没有邀请她们参加,若是想和自己四姐搭上话,可就只能靠小七了。 “放心交给我,我一定把话带到。”小七拍着胸脯表态,但只有一个要求,她希冀道:“事成了之后,你能不能把这事详详细细和我说一遍,不然我这心里老是难受不得劲。”有什么事情她不知道,晚上睡觉都会不安生的。 “好好好,下次一定。”玉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敷衍着,小七目前她是严防死守的不透露,只是不知道桃花源酒楼武掌柜那边,嘴巴严不严实? 这边玉娘回了家,和李妈妈把这个疑问一说,李妈妈便让她放心,“我和老武不是一两天的交情,他这个人,满县城里说嘴也夸他个好,人品是不用多疑虑的,说实话,我信他也比信宋家的老鼠头强,啧啧啧,她那张嘴哟。” “其实这事也不一定非要通过宋妈妈。”玉娘想着方才小七和六巧的拌嘴,忽然想起另一个人来。 宋家没有小花园,只在后边起了座二层绣楼,那绣楼里头如今住着的只小七和五福两人,宋妈妈又不到那边去。听说五福躲在屋子里头不爱出门,宋妈妈也随她去,这样一来,若是在绣楼里藏了个人,恐怕宋妈妈也不一定就能知晓。 “你是说瞒着她,这家里头突然多了个人,谁会不知道呀。”李妈妈可没想到宋家如此宽松,毕竟以己度人嘛,再怎么着院子里的花娘还能放手不管由着她去? 可见玉良在那信誓旦旦发话说确实如此,李妈妈也不禁半信半疑起来,摇头轻视道:“哎呀呀,也不知宋老鼠是怎么养女儿的,是女儿还是祖宗啊,宽成这样子。不过这样也好,” 李妈妈话锋一转,又笑了起来,“给花娘们钱财总比给她划算,宋老鼠这个人我是了解的,胆子小胃口却大,与其给她,不如给五福去,正好那五福没了生意,缺银钱收入,照我看,你拿个几两银子去,估计她就会答应了,眼皮子浅的能跟客人干仗,胃口大不到哪里去。” “正是,等会儿宋妈妈来了,妈妈只说拿钱和他换些簪花,好充场面的,等过几日巷子口的人困乏了,到时候夜半三更,咱们静悄悄搬梯子把二姐送到宋院楼里便去,神不知鬼不觉,便是二姐夫亲自带人来搜,也找不出个人来。”玉娘把点都踩好了,刚在宋家时特意去了一趟后边,用荷包丢出墙外找了方位,只等时机一到就开始行动。 “很好。”李妈妈嘴角上翘,等到那个时候,就该和她这个二姐夫好好算账了,他是想人财两空啊,还是乖乖领着二姐回家,他自己选去。 作者有话说: 花德多说自己胖,胖就是半月,有月 所以珍珍说四个花德多,那就是朋,也有月 玉娘那个最简单,是李白的诗句《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 剩下的福娘说的今夜菊盛开,就是花好月圆, 所以陶叔谦接了一个人常在,证明他猜着了这句话 以上幼稚园水平,此外,席面上没说的谷博和康逢选择了喝酒,只有一个人鸡贼的逃掉了哦 第50章 洒脱 小七和玉娘什么关系,那是铁瓷呀,更别说还有玉娘许诺的事成之后一个大秘密在那里吊着。 等到十六日张家摆宴,小七和六巧去内宅唱曲,唱完领了赏也没走,只看着荣娘众星捧月似的坐在席上,也不唱曲也不弹琴,只和张家娘子在那里品茗赏月,小七便忍不住嘀咕一句,“她倒是和大户娘子差不齐。” “那是当然,”六巧也有些艳羡,只不过她不眼红荣娘的地位,倒羡慕她头上戴的那顶银丝编的鬏髻,上面插满了首饰,尤其是正前方插的那一件金观音分心,又大又显眼,没有几十两估计可拿不下来。 “县丞老爷还真爱她嘞,这么贵重的首饰也肯替她买,我要是有这命就好了。”一想起这,六巧又有些生气,之前自己虽然借着闹脾气让陶仲宾给她配齐了一套,可那哪里够啊。 第28节 银的再好也比不过金,一堆加起来都不如荣娘头上的一件珍贵呢,瞧瞧她,还装模作样戴起了鬏髻,真跟大娘子似的,亏她能有这么多的首饰。 哪像自己呀,首饰匣子里不是银的就是旧的,带出去惹人笑话,卖也卖不了几个价钱,白放着占地方。幸好昨日宋妈妈将自己那些个旧首饰全都换走了,说要找家金银铺子替她炸一炸,另外拆些做些新的,总算是对她这个女儿一点安抚。 小七就道:“既然她这么得宠,咱们也去结交结交,将来遇到麻烦事也好求人。” 哟呵,六巧诧异的看着自家的小七,不得了,今天带脑子了? 小七没管六巧,她还惦记着玉娘到时候的故事大会呢,就是荣娘真和李妈妈闹翻了,她们这些街面上的旧相识总不会连带上。撇下六巧就径直往荣娘边上凑,端了杯茶殷切道:“荣娘子可还记得我吗?” “怎么不记得?你不是宋家的小七吗,倒替我问声你妈妈好。没想到,你妈那么疼你还是推你出来见客了呀。”荣娘一张嘴,就听得小七牙痒痒,怪不得之前听说李妈妈老打她呢,确实招人烦。 小七忍着气道:“我妈妈好,谢荣娘子惦记,我今日来是想捎句话,李家也有人惦念着荣娘子,想请您明日午间在桃花源酒楼一聚呢。” “不去,我哪有空闲,这会子忙着呢。”荣娘一口拒绝,她也知道外头的风言风语,郑妈妈在家快乐疯了,那黑眉毛弯的呀,都快连耳朵了。 整日里不是说李妈妈要完蛋,就是说李妈妈已经完蛋,她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这会儿李家有人找她,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是想让她帮忙在县丞老爷那里美言几句,脸大的很。 小七就知道她这个态度,还好玉娘在交代她时给了应对方案,已经猜着了自己这个四姐的反应,只道:“那人说了,如今您站得高,看着风风光光,可脚下呀是沙子堆的地基,稍微一用劲儿就全塌了,眼下她是顾着昔日姐妹情谊,所以才来提醒您,不为旁人。” “笑话——”荣娘没压住声音,见张娘子疑惑似的看来,她醒悟过来,压低了嗓门朝小七道:“我能有什么错处?啊,想必是她故意使的激将法。哼!” 荣娘冷哼一声,当我是三岁小孩么,使这招,“我应了。” 如此看来,激将法似乎是李家人的天敌,谁用都好使,对谁都好使。 玉娘从宋家得到消息,不觉就有些欣喜,回来的路上,她还特意又看了眼那守在腊梅巷子口的人,见他都已经懒得抬头看她了,两眼只茫然的看着地上,显然是已经无聊到一定境界,整个人都懈怠下来了。 也难怪,又没有手机娱乐,成天呆在这里,能有什么意思,连人都少了一个,说话都没人理会。 前边院子里,刘妈正拆了屏风做梯子,家里柴火都是砍好了送来的,连接不上去,倒是之前被荣娘磕碰了的屏风长度足够。 那院墙高二米多,寻常攀爬是翻不过去的,更何况丽娘人瘦劲小,就是手臂抖成蝴蝶也没法飞上去,用绳索呢,也不安全。万一中途掉下来发出声响就完蛋了。 不如做个长梯子架着过去,梯子顶上捆着根用床单包裹着麻绳的绳索,到了墙头顺着绳索慢慢挪下去,那边搬了箱柜接引即可,静悄悄的一套动作,回来了拿斧头劈了梯子烧火,那叫一个干净。 倒是那五福,开口出乎人意料,玉娘本以为这样的情形她该狮子大张口的,没成想她竟分文不要。 五短身材,不胖不瘦,脸圆圆的有些喜庆,看着是个和善人,开口却很刚强,“我也知道丽娘的事,说实话,在我看来,我倒更信她说的,外边男的哪有一个好东西,他们满嘴说的哪一句是实话。如今你们信我,借住在我这里,那还需要什么银钱,只管住,保管没人发现。” 小七偷偷拉着玉娘出门解释,“五福姐做的那个客人就背着她另找别人嘞,同时做两家,被五福姐知道,闯到了会仙楼里,把这个客人发髻也拆了,衣服也撕了,架在人身上挠了个满脸红,脾气硬着呢,就是那客人后来捧着金银要回转也不答应,我妈也吵她不过。” 果然是个人物! 玉娘赞叹一声,折返回去将怀里的二十两银锭强硬塞给了五福,“留着吧,这是你应得的,总得为自己日后着想。” “我还管什么时候,今朝活一日算一日,想那么长远做什么。”五福还要推辞,玉娘直接撂下银子就跑。 就连那谷博都拿了二十两,五福凭什么不要? 临了回家算总账,康逢那边二百两,谷博二十两,宋妈妈六十两,五福二十两,这里便已经花了三百两了,明日四姐那里还要二十两,到时候出门还要拿一百多两充场面,再加上一点点的损耗,很好,六百两尽数花光,可以和她们交账了。 从宋家那里已经拿了不少旧首饰,玉娘和福娘那里也有之前几个姐姐留下来的珠花,以及李妈妈不知那里寻摸出来的泛黄老物件,满满登登足有半盒。 那装首饰的盒底已经撬了个缝,拿薄木片子盖了一层,最里面是玉娘贡献出来,保她好几个月安全的鹅卵石,塞了小半盒子,用绸缎挤得严严实实晃不出声响,上面则是珠花和首饰,全都用醋和牙粉清洗过,小部分特地用金片包裹,看不出原色。 最上面则是玉娘特地用剪子剪了的一百两银子和几两金锞子,金锞子也特意让刘妈用锤子砸大了些,看着显眼。 不提底下的文章,光这么一份需要用手环抱的木盒,里面满满登登,金银珠宝堆在一处就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了。 先前连李妈妈这么一个纵横江湖的老人都抵不过一小堆金子堆成山的诱惑。玉娘敢保证,等那槐庥见了这金光璀璨的盒子,管保他二百五的智商直降成二。 “二姐记住了,这几天你在家可多练练憋水。”玉娘叮嘱着她二姐,如今游泳现学是来不及了,毕竟李家再怎么能也做不出来个游泳池,只能学学憋水。 “毕竟我这计划还是有些风险的,万一——” “没有万一,”丽娘挡住了玉娘的嘴,洒脱道:“我们是生意人嘛,挣钱的时候是应得的,亏钱了也该去赔。自己的命自己做主,就是亏了也值得做該。” “玉娘你要记得,前瞻后顾啊,是成不了大事的。” 第51章 谈话 也不知李妈妈和武掌柜的关系究竟如何,等荣娘到了酒楼,也不用她说话,武掌柜就亲自引她到三楼包间,全程不言不语,等推开阁门,玉娘已坐在圆桌前,招荣娘过来坐。 那桌上布满酒菜,还有桃花源酒楼里的六道招牌菜,其中就有当初玉娘赞不绝口的葱烧鲜鱼和莲花鸭。 荣娘一瞧挑起了眉毛,“你今天倒是花大价钱,胖头鹊看来待你们不错呀,手头这么宽裕,还能请得起这一桌,得好几两了吧。” “哪里是我请的,”玉娘笑道:“这是妈妈出的钱,她老人家想求上你又没脸来,所以派了我,我这是借花献佛,求菩萨应承。” 这个马屁拍的荣娘心情舒爽,此时方才坐下。 玉娘见她不往自己身边坐,就起身持壶为她倒酒,“这是桃花果酒,喝了不醉人的,四姐尝尝。”说完不等荣娘说话就举起杯来,“咱们先不提那些烦心事,姐妹重聚且吃吃喝喝,到后头就是话里有些不如意,也只各回各家,不影响吃饭的心情。要不然现在吵一嘴,饭也没得吃,身子难受不说还白糟蹋了菜。” 荣娘一想也是,便接过酒杯饮了半盏,果然有桃花香味。 她这回出来只说是来桃花源酒楼里应邀吃饭,所以没在家吃,郑妈妈自然不敢拦她,现在一闻到菜香,可不就饿了,也不管玉娘顺理成章的在她身边坐下,只痛痛快快吃了一顿才拿帕子擦嘴。 态度也从一开始的不近人情变得有些缓和下来,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上来就好吃好喝的,又陪着笑脸,确实不好开口就拒绝,只是心里暗道,若是小丫头让自己帮忙搭救丽娘,那我就拍桌子走人,不是她的事,再说。 见荣娘眉眼不再皱皱巴巴,玉娘才开口道:“四姐现如今跟着咱们县丞黄老爷,昨天我听小七夸说,四姐身上戴着的首饰那叫一个好的不得了,想必黄老爷待四姐不薄。” “那是自然,”荣娘面有得色,但随即又有些心虚,“不是我不帮你找哎,只是我这老爷初来乍到,县城里没交什么朋友,在家也不请什么宾客,说来奇怪,就是旧相识也没送信联系的,我这边认识的大部分要么有了正头娘子,要不然就是年纪还小,实在没有个可靠人,所以我才没和你说。” “这就是了,县丞老爷身边没有个可用的人,所以家宅才没人拜访不是。”玉娘像是为了荣娘着急,“四姐也该为自己着想,若是单只凭感情,等有朝一日万一黄老爷那边有了新欢搭不上了,到时岂不受黑鸨子的气,我若是四姐,一定趁现在为县丞分忧,好显一显自己的才干。” “就凭我?”荣娘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大感疑惑,“我能帮黄老爷什么忙哦?” “再说了,那郑婆子也拿不住我,你不知道,我如今的户籍可是单立一户,”说到此处,荣娘还有些自得,“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当官的厉害,只消黄老爷在黄册上一勾笔,半分钱不用花就从李家独立了出来。” 现如今自己叫郑荣娘,是清平县女户,暂时住在郑家罢了,那郑婆子连她的身契都没捏在手里,怕什么? 可再想想,要是真有朝一日贴不着黄老爷,没了靠山,如今的好日子没了不算,又得罪了李妈妈那坐地户,倒是确实危险。 她便拉住了玉娘的手,直问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学老六,在那磨磨唧唧拐来拐去,显得自己多读过书似的。” 玉娘回握住她的手,从善如流说了大白话:“我的意思是您现在只靠美色,可色相终不长久,过段时间新鲜劲没了,黄老爷说丢也就丢开手了。四姐,你得想法展现出你的手段,好让他离不开你呀。” “说的轻巧,我能帮他什么忙?顶多磨磨墨或是帮他查访些消息——”说到此处,荣娘忙遮住嘴,神情有些不自然岔开了话题,“既然你说了,想必你有主意。” 玉娘假装自己没留神听到她说的话,转移注意力道:“我听妈妈说,黄老爷如今总管府衙大事,连主薄老爷也得俯首听命。” “你听她瞎说,那张家滑着呢,就像鱼儿半点摸不着手,黄老爷和我抱怨过好几回了,要是真这么厉害,何苦到现在门庭还冷清清的。”荣娘噘嘴抱怨道,本来她还以为县城里头多着是人要投靠黄老爷的,自己也能受些奉承收些礼,哪知道外头虽然恭恭敬敬,可真奔着投靠上门的也就几个坐冷板凳的小吏。 “这就是啊,”玉娘合掌认真道,“黄县丞和张主簿是对家,他们两人不对付,那要是黄老爷能稍微打击一下和张主薄家关系匪浅的李家,岂不是也很正常。” “你发昏啦?”荣娘伸出手去就要试玉娘额头温度,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你现在又没跑,他处置了李家,岂不连带着就处置你。” “那得看什么事儿啊,”玉娘用筷子虚指那道鱼的鱼头,“若是打击这,这鱼就死了,可要是打击这儿呢,”她指了指鱼鳍,“看似严重,又不伤根本,鱼还可以蹦跶诶。” “县城里头都知道咱们家的大姐夫是张主薄家的公子,万一出了什么事闹上衙门,县丞老爷不向着我们把事处置了,一来名声也有,不徇私枉法,在百姓中有好风评;二来又能打击张主薄那边的颜面,毕竟他连手下人都护不住,岂不是丢人。” 至于这第三嘛,玉娘没说出口。 只要黄县丞站出来对付张家,她那大姐夫只要脑袋好使没毛病,就不会再找李家的麻烦,和李妈妈当即就会站到一起使劲去。 面对外敌,互相内斗的傻子都知道得携手和好,共同面对敌人。 什么,没有外敌? 玉娘默默为荣娘倒酒,那就现场制造一个。 再说了,荣娘这忙也不白帮,等她走时,玉娘便塞给她了一个荷包,里边鼓鼓囊囊沉甸甸有些分量,是散碎的银钱,加在一起也足有二十两呢。 “四姐您且收着留着赏人吧,我也知道这样的数目难入您的眼,只是咱们家现如今确实困难,从妈妈嘴里抠出来的钱,您不收白不收呀。就当是给她个面子,我这回去也好交差不少。”玉娘低声下四,往她手里塞着荷包求人收下。 “这话中听。”荣娘倒是没有推辞,顺手就将荷包塞到了袖子里,哦豁,还真挺重的。 她有些意外,觉得今天这钱似乎拿得有些太轻松,就转身叮嘱了玉娘一句,警告她道,“那老货不是个好的,你别真听她说什么母女,就跟了她,人家有亲闺女咧。” 这话听着怎么觉着有些酸溜溜。 “我知道。”玉娘点着头,展示着自己那双无辜又单纯的大眼睛,可怜巴巴道:“只是现在我也还在那院里,总不能任由外边再闹下去,要不然,我可怎么接客呢?四姐只当可怜我,抬抬手吧。” “行,等着吧,等这事儿成了,有人找过来我一定替你寻个好的,你这相貌,当个文书吏员家的正头娘子绰绰有余,你靠着我呀,不吃亏。”荣娘此时表情温和亲热,哪里看得出刚刚进门时的严肃模样。 “有您这位县丞夫人撑腰,我还怕什么呢?”玉娘笑容满面,依旧谨慎的留着屋里,只用眼光将荣娘欢送出了门。 很好。 玉娘心里打着勾,目前进度百分之六十。 第52章 反击 等荣娘坐着轿子回到郑家,就看见郑家的小花娘,名叫珍珠的十四岁黄毛丫头,只站在院子里不敢进去,神色也十分慌张,她便叫住了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外头人见了还只当咱们家出什么事儿了呢?” 话还没说完,就见屋子里头又响起一句斥责,叫喊声让珍珠的身子又是一颤,忙慌地朝荣娘摆手道:“姐姐千万别说话,妈妈现在烦着呢,才刚宝珠笑了一声就被妈妈叫到里边骂去了,骂到现在都没停。” 荣娘有些纳罕,“不对呀,这几天郑妈妈不是心情好的很吗,眼角纹都快笑没了,怎么现在脾气差成这样?” 珍珠也心烦,咬着嘴唇道:“可不是,好不容易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哪成想梅香刚刚来报消息,您也知道这丫头最会走街串巷听事情了。” “听她说呀,如今县城里头都在传,说那个大同县的槐庥要了五千两又觉得不够,现在又攀赖上李家人偷拿了他五万两银子呢。您说说,这话传出来谁能信啊,五万两,他又不是皇帝老子,哪来这么多钱?” 珍珠说到这里也有些生气,“那槐庥不过只是个外县人,大同县离我们这远着呢,又不是本地的,竟然敢这么欺负人,臭外地的跑咱们清平县城敲诈勒索来了。” “还有人说,大同县那边本来就瞧不起咱们清平县,说我们不过占着地利,离着码头位置好才富裕起来的,水沟里头出来讨食的人全是呆头,好耍的很,一敲就中。瞧瞧,他都把咱们骂成这样了,大家能看着他欺负人吗?李妈妈就是再坏也是本地人呀。” 这风评一倒转,郑妈妈可不就生气了,在屋里气得砸了好些物件。 珍珠是实在害怕,郑妈妈才刚看宝珠就像是在看仇人,黑压压的脸叫人看着就全身发凉,现在还打哆嗦呢。 “这也难怪,她眼见着李家要倒霉了,偏生被流言给翻了盘,哪能高兴的起来。”荣娘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留言不是大家自发的,那商人脑子糊涂了这样招惹本县人? 该是有人从中下了手段才对,第一嫌疑人就是胖头鹊!也只有她,才有这翻手覆手的能力,好啊,实在是了不得,连这样的死局都能翻盘。 荣娘细思索,倒要认真考虑考虑玉娘给自己的提议了,必须得好好打击打击她,要不然她到时候又站起来,盯着自己报复可怎么好。 她这边还在沉思没说话,珍珠见今日的荣娘态度格外和气,就壮着胆子询问起自己一直以来都疑惑的点道:“说来也奇怪,妈妈与李妈妈闹成这样,也没听说她们两有什么仇。好姐姐,您说说,妈妈为什么这么恨李家呀?” 也没见郑妈妈和其他有竞争关系的院子妈妈们争斗成这样,都快你死我活了,有这么大的仇恨吗? “你不知道?”荣娘诧异的看向她,又随即恍悟过来,“噢,你才来这两年,家里没人说,所以不知道。郑妈妈当年有个宠爱的花娘嘞,养得和亲女儿差不离了,结果和李家那边因为一个客人闹出了事,怄气就死了呀。” “这一场人命官司哪里就能了结,你别看郑妈妈现在待你们坏,她对那个女儿好得不得了哦,说话大声都不敢的诶,现在也才过去五六年,哪里能忘记这个恨。”荣娘那时候也不小了,对这件事记得门清。 说起这事来,当初县城里也传的沸沸扬扬,两女争一夫嘛,好风流哦,哪曾想气得气死病的病死,唯独书生进京中了进士,做了官娶小姐不回来了,独他有了好结果。 也是因为这个血淋淋的教训,荣娘才会对那些个书生公子敬谢不敏,别看这些人外表上斯斯文文,心比鸨子还黑,翻脸就无情,荣娘日子过得好好的,可不想去买上吊绳自寻死。 第29节 既然书生们科考也是要做官,那自己不如现在就去找当官的好了,直接就能享福,还不用受之前那茬罪。 两人在这里闲聊,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宝珠从里边哭哭啼啼出来,捂着胳膊满脸泪痕,想来是被郑妈妈教训过一通,也许还被上手打了。 那宝珠出门就见荣娘和珍珠站在院里齐齐看向自己,她一向抬着下巴看人,这会被她们瞧见自己这幅模样,又羞又气,又急又恨,有心想要骂上一句,可又怕争吵声引来里头的郑妈妈,立在原地狠狠瞪了她们两人一眼,往地上呸一口唾沫才恨恨转身离开。 宝珠心里暗气,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巴上了贵人吗?还是外边投来的呢,妈妈就把人捧成个祖宗,出门也不管,呸! 等我贴上贵人,看妈妈还敢不敢打我,到时候我也要看着妈妈打她们去! -------------- 县里头风评扭转的事,不单单郑妈妈生气,就连那慢悠悠待在客栈里的槐庥也气个三魂出窍,跳将起来破口大骂道:“好贼妇,这是故意诬陷我,好洗刷她自家的冤屈啊。” 那先前守在巷子口的轿夫听着话不禁有些好笑,暗想着,原来你也觉得她家是冤屈呀。 这轿夫也是本地人,对于槐庥这个外来的商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要不是自家大哥发了话,让他们两兄弟听他差遣,自己早走了,何至于听这老头碎嘴。 这会儿人也不站直,只斜着肩膀撇着腿,歪歪扭扭嬉皮笑脸道:“我说槐大老爷,您佬也忒贪了,拿五千两不是也够么,怎么,还要人家五万两,李家就是卖儿卖女也卖不出这个价呀。” “放屁!这就不是我说的!”槐庥几乎要将这客栈地板踏出个洞来,气急败坏道:“这一定是那贼妇贱货想的法子,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万一这消息传到大老爷耳朵里,他这个本地父母官欺负我这外头来的,可怎么好?” 槐庥也不顾那轿夫待自己的态度不恭敬,只问他道:“你这几日在她家守着,确实没见有人出来?” 那轿夫挠挠脸,“倒是有两个小娘皮跑进跑出,可她们身量长相和老爷说的不大相符,都才小哩。我也问过边上人,她们说那是李家的五姑娘六姑娘,在外头做生意陪人□□咧,不是什么二姑娘。除了她们以外嘛……哦……就一个老妈妈时不时的出去采买东西,然后就真的再没别人出来了。” 他拍胸脯发誓道:“槐老爷放心好了呀,我们两人昼夜不歇息的守着,连只苍蝇飞过都要看上一眼才能放过,怎么可能把个大活人看跑,肯定还在李家。”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槐庥一听总算放下了心,只要人没跑,到时候抓住了人送上衙门,就是李家再想狡辩也没用,那书吏也暗示过自己,李家背后的人不管这事,槐庥只觉自己不该姓槐,合该姓秦才对,赢定了嘛。 只是看着那轿夫混不吝的样子,他又有些不放心,思来想去,干脆等着十九日晚上,他便带上了人去李家找李妈妈推心置腹说实话,她要是愿意私了嘛那就私了,别真闹到公堂上伤了和气。 这回槐庥身后还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轿夫,自觉与那李院中人有一战之力,拍着门都格外有底气,高声喊道:“开门,快开门!” 李妈妈亲自开了门,倒没有笑脸相迎,也没叫人驱着那看好戏围上来的街面众人,一反常态,将大门双双打开,将内里情景全露了出来。 李妈妈自己脸上面黄发乱,肉脸蛋都似乎有了消瘦模样,只朝着那槐庥愤恨道:“你这个破皮无赖,上我们家来又想要钱么,没有,我一分也没有。” 说完,还不待槐庥回话,李妈妈就坐倒在地用手拍打着地面哭喊道:“佛爷爷啊,您老人家要是真有眼,就派菩萨罗汉处置了这个畜生吧,我就是拿命换也乐意啊!” “他卖了我女儿还要上门冤说我家偷他钱嘞,苍天呀,你怎么不一道雷劈死这个混账!要不然就劈死我吧,我好不受这口气啊!” “妈妈——”玉娘惊呼一声就扑到了李妈妈肩上,声嘶力竭凄凄惨惨,足以让周围人听着都为之动容,“妈妈您千万别这样,还是拿我的命换吧,福娘还要靠您呀,您要是走了,我们家还能怎么活。” 玉娘擦擦眼泪,充满希望道:“青天老爷明白看着呢,就是咱们边上的街坊邻居,也断不会让他们这些外乡人欺负咱们孤儿寡母的。” “好,好家伙,好一副唱念做打。”那槐庥气得咬牙切齿,之前是他在众人面前传得话翻盘,现如今李家又给他来了一遍,合着这是在故意挑衅他。 槐庥看着站后边的废物点心,这么大的身子全吃白饭的,连回嘴也不会,只叫他们赶紧把那院门关上。 才回过头来,却见李家母女两人早已收了眼泪,站起身子,变脸比眨眼还快些。 李妈妈笑盈盈压着声音道:“怎么?姐夫这就受不了了?怎么就关上了门,我那还准备了十几套的说辞呢,才出动了一个女儿,我那小女儿也有戏份哩,可惜没上场。” “呵,”槐庥也不与她们口舌纠缠,这些花娘妇人,专门在嘴皮子上做生意,他这个老实汉子哪里斗得过。 槐庥只道:“李妈妈,别耍心眼了,哪里来的五万两,无非是你们耍的心眼,故意把事闹大,我和你实说了吧,没用!” “明天可就是衙门接状纸的日子了,我这状纸要是呈上去,又有证据交上,到时候老爷判下定义,你们可就要赔我五千两银子。唉,要看着你们家破人亡,我也实在是于心不忍,这样,瞧在咱们多年情分上,你现在把丽娘还给我,再额外赔补我五千,不,三千两,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哎哟哟,”李妈妈一脸惊奇道:“证据,什么证据呀?” 她双手一摊,“你口口声声说我那女儿偷了你的银子,躲在我家里,可奇了怪了,我这李家上上下下也没见着她人,哪里来的什么证据?” “姐夫还不知道吧,外边已经有人去你老家打听去了诶,听说你没了铺子,又卖娘子,亏的家里连耗子都养不下,怎么和状纸上说的不大一样啊?” “我这年纪大了,记不大清,倒是要问一下姐夫,要是上了衙门又拿不出实证来,这个诬告之罪,是要怎么罚的啊?” 第53章 人呐 李妈妈这话听得槐庥心中不安,他也知道自己与这恶妇争口舌之辩没什么用,反正也辩不过,干脆叫上两人就径直往屋里闯去。 刘妈还想上手去拦,李妈妈叫住她,“让他们去搜,今天就是把李家上下翻倒过来搜个遍,我倒要看看,丽娘在不在李家!” “不可能,不可能啊。”槐庥先是从正房开始搜寻,紧接着便是东厢房,而后又跑到小院子里,箱子、柜子、大灶,哪怕连那口小水井都没落下,把头深探进去,妄想看个明白里头有没有藏人。 还是后面跟着的轿夫拽着衣服拦了一拦,“槐老爷,井下哪里能藏人呐,您还是小心些,别掉水井里去了,我们和你可都不会游水。” “不可能!”槐庥双眼几乎都要气红了,嘴里只呢喃着这三个字,被那轿夫一提醒,转身就揪着他的衣服道:“我不是叫你们在这看着人,人呢,人跑到哪里去了。那天明明就有人说丽姐跑回了李家的,他们亲眼看着,怎么现在人又不见了?” 那两个轿夫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晃脑推卸起责任来,“怕不是外头人听错了,槐老爷,我和他兄弟两一直守在巷子口,就没闭过眼。不信您去问问,起早贪黑待在这儿,别说跑一个那么大的花娘出去,就是跑条狗,我们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 “哎,到底是他们明白。”李妈妈晃晃悠悠慢慢腾腾走到那后边,面色掩饰不住的畅快。 可见着这孙子有这一日了,不枉自己白贡献出来的那一面美人屏风,那可是前朝时候的老物件啊,黄花梨整雕的厚实东西,硬是被砍成了碎柴烧火,把她心疼的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啊,”槐庥醒悟过来,抖着手指怒指李妈妈道:“是不是你?对,一定是你,你变着法把人已经送走了是吧,所以才敢这样嚣张。” 仗着现在是在后院,离前门那远着呢,李妈妈也不再压低声调,反而颇为得意,标准的反派嘴脸,“哟哟哟,姐夫莫不是在说糊涂话,自己娘子不看好,跑了还赖别人,又想着来我们家敲钱,还要什么五万两,这么缺钱?是怕自己个生不出一儿半女的,老了没人养么。” “要是真这样惧怕,我介绍姐夫一门好生意,去那山外头的和尚庙里/卖/屁/股/,不也能有口饭吃,偏要来惹我们家。哼!”李妈妈龇牙不屑道,“你出去问问去,哪个不晓得我李莺莺是好惹的,你听我张口闭口管你叫二姐夫,你就不想想我家大姐夫是谁?” “人家是清平县的张衙内,手段通天,还敢去告我?你信不信上了衙门,老爷们先治你个诬告之罪,带枷锁木铐子,先打个五十仗杀威棒,要么充军要么入狱,清平县是谁的地盘,二姐夫您要是不怕,就慢慢告,千万挺得住。” 嘶—— 玉娘都被李妈妈现今的演技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样形神兼备的□□头子,上辈子就是在电视里也很少见到,这样明晃晃的威胁人,总感觉下一秒就该叫人把槐庥灌水泥扔河道里去了。 连玉娘这么个成日家陪李妈妈在身边的,都被李妈妈的面孔语气吓了一跳,更何况槐庥了。 那两个轿夫在后头眨眨眼慌慌神,也觉得此事辣手起来,这老婆子说的对呀,她家和张衙内有关系,咱们若是得罪了她,岂不出事。 那机灵的刚想开口,就看李妈妈朝他们飞了个眼神,“瞧瞧,差点忘了这两条好狗。” 李妈妈撇开了槐庥,先不搭理他去,慢条斯理收拾起后边跟着的两人,“你们大哥叫铁魁的?我没说错吧。” 见他们老实点头,气势削去了大半,李妈妈才满意道:“几年前我们还打过交道呢,现在巴上了靠山就翻脸不认人,祸害起乡里来了,我劝你们,这件事别插手。硬扛着得罪了我,回头报复起来,你那好大哥可未必会护着你们。” “当然,你们若是不出手,回去只怕也要挨骂,说是怯懦丢了名声。这样吧,不如干脆去外头喝酒,醉上个两天,等回头找上你们也不过是擅离职守,无能而已,难道他还要你们的命不成?刘妈,去取两吊钱来,请他们出去吃酒,也难为他们这几天在我家门口守门了。” 李妈妈这一番枣加棒子,又打又拉的,等着那两人真的领了沉甸甸一串铜钱,便把个槐庥丢在了脑后,还要点头道谢,在那点头哈腰道:“多谢李妈妈的赏。” 说着话就往外头去,心里打定了主意,准备就去胡屠户家附近的巷子里去吃酒,又便宜离得又远,还能赌个钱去,喝上三天回去再复命,什么事儿都了了。 “你们——” 槐庥在那跳着脚想拉人,却被刘妈一胳膊杵在了地上,再起身时,两人已经走远。槐庥抬头四处望望,四周都是李家的人,便觉自己大事不好。 这会子沦落到被李家全员包围的局面,该不会闹出人命吧,他不禁恐慌起来,忙晃手道:“我那客栈里还有人知道我今天来了你家,你们要是动我,县令老爷不会放过你们的!外头看见我没出来,也一定会生疑,放……放了我吧。” 前边还算硬气,后头就软了下来,眼泪鼻涕一大把,也不知当初丽娘是怎么挑中的这位,玉娘嫌弃暗道,真是半点也配不上二姐的挥毫决断。 李妈妈吓唬住了槐庥,见他真的哭的厉害,才让刘妈带着福娘离开,自己上前亲自拉着槐庥起来,叹口气推心置腹道:“唉,何至于此啊,姐夫。” “说句心里话,真真做下这下场的是那滢妇,你我之间能有什么仇?若是真的刀对刀枪对枪闹上一场,您没了性命,我没了名声,便宜的是谁?还不是那浪蹄子。” 见槐庥没反驳,李妈妈又气愤道:“起初她来时,我是真不知道背后的这档子事,那蹄子只说姐夫你亏了钱,一病呜呼气死了,她无儿无女的只好卖了铺子带着银钱回来好再嫁的,您想想,大同县离这有多远,我哪里就能知道真假了?不过是可怜她,所以才替她张罗着,好让我这女儿能够二嫁寻个丈夫,也算是活得下去。” “等后头我知道了这件事,她与我说要把银钱分与我,求我让她在这院中住下,可我并未答应啊。”李妈妈正气凛然,李妈妈铁面无私,李妈妈掷地有声,“姐夫细想想,大姐夫家管着县里的文书,若我真有什么想法,早就央求他去了,那时候,哪还有人愿意帮你写状纸的,可见我是真没打算插手,所以才没去求。” “本来想着姐夫来了,把那丫头连人带钱还给你,咱们照旧是亲戚关系,不伤了情分,可哪知姐夫倒是一双眼睛分不清东西,硬往我们身上泼脏水,你说说我能不气?我一捧好心全被人当做是驴肝肺,怎么叫我有好脸,唉,我也是气很了,姐夫别怪我,实在是姐夫当初伤人的心呀。” 这话说得槐庥连连致歉,弯腰躬身再三行礼,“实在是岳母大人宽厚,是我小人之心,是我错看了人,都是小婿的错,如今我也不敢再提钱财一事,只求岳母将人还于小婿,我带她回县安置重做夫妻。” “这事儿容易。”李妈妈亲亲密密拉着槐庥的手,将他引到书房里,玉娘早已在那磨好了墨,压好了纸,准备齐全。 李妈妈指着那白纸道:“只是前头姐夫那嘴让我着实害怕,我怕我若是把这人交给了你,姐夫回头又说还缺个五万两银子的,那叫我们可怎么分辩。倒不如麻烦姐夫现在先写下契书,将此事原委写个清楚,你我亲自按下红押,一人一张,彼此验证清楚,我再将人放还如何。” “这……”槐庥有些迟疑,李妈妈说怕他敲诈,所以写契书,这事固然可以理解,可他也怕呀,万一他写下了东西,李妈妈反口不把人给他,那他找谁说理去,这清平县都是她李家的人,自己这个升斗小民哪里压得住。 “姐夫放心,”李妈妈显然察觉到了槐庥的犹豫,“若是你我彼此都有顾忌,那就再请个中人来,由他见证,咱们再签如何?” “中人?可我在清平县并没有什么熟知的人啊。”槐庥为难,就是那地头蛇铁头狼,看着也不靠谱。 “那不碍事,如今咱们是麻杆打狼两头怕,怎么着,我有个主意,姐夫且先签下契书,红押暂且不按,待到明日中午,那小码头春风楼里自有些有名有姓的大商人,咱们只花银子请他们其中一个,求他做个见证,人选就由姐夫挑选。” 李妈妈笑道:“总不至于那楼里都是我的人吧,那时我再将人交出,非但交人,连她带来的银钱我也一概不要,全还与你们,姐夫带了人历时乘船就走,岂不妥当。” “哎呀岳母,”槐庥被李妈妈的诚心诚意打动,他扯着袖子惭愧拜下,“都是女婿多心,如此疑心妈妈的人品,妈妈放心,我若再不信,岂不是不为人子。” 说的好听,玉娘冷眼看着那槐庥满口的信啊疑的,嘴上说着好听,手里笔也不见停的就写下了两份契书,连时间都鸡贼的改到了明天。 难怪二姐先前打了眼,单在这坑蒙拐骗、唾沫自干的手段上,自己这个二姐夫还是很有水平的,不能怪她眼瞎。 第54章 关照 八月二十日,县衙按着惯例逢五逢十开了大门,许百姓交状纸上告,哪想到整整等了一个白天,也没见槐庥往衙门里走。 除了几家往年的老官司之外,就再无别的新闻,风平浪静,连带着原本站衙门外想看热闹的人群,也散得一干二净。 “那小子不是扬言要让李家赔个倾家荡产么,怎么反而缩了头?”张承志烦闷不已,合着闹了半天,这人属老鼠的呀,胆子丁点大。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干脆派人去叫了那外号铁头狼的街头混子铁魁过来,当面问他原委,才知原来近日县城里头又有流言,说那臭外县的信誓旦旦,说李家人偷了他五万两银子去,如今县城里人只把他当做跳梁小丑看待,哪里还会理他。 连带着之前的消息也不爱提了,如今县城里头最热闹的事当属乔家小姐要议亲婚嫁,听说已经相准了王家少爷。 那玉皇庙算卦的老道说这是天定良缘,近日红鸾星与天喜星双动,正是婚嫁的好日子呢,大家都商议着要不要赶在一起趁着好日子成亲,哪还管外地人去。 “好啊,”张承志即便入了秋,手里也持着把扇子附庸风雅,这会儿就用扇子拍着手掌与铁锤笃定道:“这一定是那李家糟婆子搞的鬼,我就不信那商户真个贪得无厌到此,他就不知自己说的数目会被县城人耻笑?” “您的意思是?”那铁魁生的相貌魁梧,可言行却极为谨慎,坐在了张承志家中也不敢放松,只拘谨的坐在椅子边上,奉承张承志道,“可见衙内想的长远,所以您才安排小的派人去帮忙不是。” 张承志剔着牙齿,翘着二郎腿随意道:“你不知道,前几天我就派人去那大同县打听此事去了,那边儿闹得也大,我与那县城的三班衙头是旧交,他便和我实说了,这槐庥确实有个绸缎铺子,但也不算什么大生意,顶天了一千多两的买卖。” “算上库房里的东西,零零碎碎加起来也绝不超过一千五百两去,这东西说什么李家拿了他五千两银子,纯属放屁。不过嘛,要说什么都没拿,恐怕也不真,那丽娘走了之后,绸缎铺子就关门歇业了,只怕连这铺面都要卖去,所以我断定这女子手里,几百两还是有的。” “难怪您让我盯着她们,”铁魁又奉承了一句,可又随即为难起来,“只是这区区几百两,闹出去不大好听,也白费了咱们这么多日的辛苦,要不然等银子到手,就请衙内赏脸,看着我们投效的份上权且收下,这就是我们底下人有脸了。” “嗐,五百两算什么,”张承志甩开扇子,悠然自得道:“就是我也随手能拿出来,又何必我如此费劲。那丽娘手里的银钱只是小数,真正的大头在李家身上呢。老婆子还敢拿话压我,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 “哼。”张承志冷哼一声,忽的又笑得浪荡,“她家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姑娘,这才是大头呢。等再养些日子,我已经寻摸好了人选,河东卫所里的朱千户你可知道,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听说在府城惹了事,暂且到外面避避风头,现在就坐船各地寻花问柳呢,咱们要是把人送到他身边,只求关照一二分,这事不就成了。” “这才是真正的好处,银子?五百两银子能当官吗?现如今养个丫头谁知道好与不好,倒是李家那两个已经有了名气,又有手艺,年纪又轻,还没点蜡烛,再好不过,我听说这朱千户可就喜欢小花娘。” 张承志朝铁魁比个/浪/荡/姿势,只觉得遇见了同道中人。那李婆子还说什么都是亲戚,笑话,就她也配做自己的亲戚? 倒不如做个花瓶物件送人来的合适。 “是。”铁魁低头称赞一声,恭谨道:“还是衙内有手段,像我们这些莽夫,成天就只顾打打杀杀的,哪里想得到如此深远,还得要多跟着您才长些见识。” 第30节 他们两人在这屋里畅谈,浑然不在意边上还有伺候的人。见天色已晚,张承志索性让人去厨房那边传唤一桌酒菜来,他要趁此收服铁魁,好多个打手。 那身边的丫头见着又讨一桩差事,岂不有烦的,更别说那铁魁只一味奉承老爷,半点也不懂事,竟然也不分个荷包赏钱的给她们,扣扣索索。 便满肚子的闲话,等到了厨房就边吃厨娘子奉上的热糕瓜子,边把刚才的话说来逗趣,与大家一起嗤笑这个汉子,白长了那么大的身躯,竟然是个哈巴狗嘞。 娇娘在张家管事多年,像厨房这种地方自然有她的自己人。这会听到了消息岂有不惊的,趁着厨房人乱糟糟忙乎没注意她,就急忙去了娇娘屋子禀告此事。 这可怎么好! 娇娘也顾不得先前那记耳刮子给自己带来的疼痛,只想着赶紧回家将消息报给妈妈去,要是落实了,李家和玉娘福娘可就全完了。 --------- “姨奶奶,老爷说了,不许您擅自出门。”守门口的来兴愁眉苦脸,双手却紧紧伸出拦下了人,再怎么讨好人,可到底这家还是张承志的。 老爷要是不发下话来,底下人哪敢违背,要是不听,劈头盖脸就是一道马鞭抽下,鲜血淋漓那可不是好受的。 “来兴,我知道你得听你大爷的,我也不为难你,这样,你去外头叫个人,帮我往李家传口信总行吧,我记你的情。”娇娘边说着,边从自己手上摘下一枚金镶珍珠戒指来塞给他。 来兴仍旧苦着脸,“姨奶奶还是别难为小的了,老爷说了,什么消息都不许往外传,更别说我还帮您叫人去,这事儿露出去,我的小命要还不要。求姨奶奶放我条命超生吧。”说着话就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你——”春华见他这样,禁不住就想上前,娇娘却抿着嘴拦住了她,叹口气道:“也罢,他也是听命行事,强压着他也不成的。” “好来兴,戒指照旧赏你,只是若是李家来人,你好歹通报我下,老爷不许咱们家的消息往外传,可也没不让李家的消息往里透露不是。” 也许是看在那枚戒指的份上,又或许是来兴也不敢太得罪娇娘,只见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咬咬牙答应下此事,“成,只求奶奶看在人的小心谨慎的份上,千万别怪罪。” 春华眼尖,就见着影壁墙后头有个丫头鬼鬼祟祟,春华之前在李家也是打杂干过粗活的,脚力快,哪怕到了张家也没退步,一箭步就冲了过去,眼疾手快便将那丫头拽了回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正房的丫头兰香。 “好啊!”春华气道,“上次就听人说起,你这丫头在大娘子面前叽叽咕咕说了不少我们房不少坏话,现在尝到了甜头又来盯梢,这么喜欢做贼,手脚必不干净,不如撵出府去卖了完事。” “我怎么就成贼了。”兰香丝毫不怵春华,挺身板直脖子回嘴道:“你是什么奴才主子的,倒管起我来,我是大娘子的人,就是卖,也该大娘子出手,你算什么东西?/窑/子/里买的丫头,山鸡还真把自己当凤凰啦。” 春华被她这话气的够呛,刚想挥掌,却看娇娘上前,也不正眼看人,只上下一打量就冷笑一声道:“既然你瞧不起我,好,不如我这就去回了大娘子,我们把事情说个明白,我就不信,大娘子还能护着你。” 她这样的做派,饶是兰香再想回嘴,可多年规矩束缚下也不敢再说了,咬着嘴唇嗫喏了好几下也不敢反驳,不服气狠狠一跺脚,连礼也不行就往外头跑了,剩下春华在那生气,“这丫头简直翻了天了。姨奶奶,您倒是看她。” 娇娘蹙着眉头,此刻哪有心思分在那跳蚤丫头身上,只一心牵挂着李家,她到现在才知自己嫁的这个夫君如此狠毒,连自己都受了欺骗,天晓得自家那仁善厚道的妈妈遇到此事,又该如何是好啊。 兰香小跑回了正院,越想越气,她算哪门子的奶奶。 干脆扭脸就到了正房和赵六月告状去,“我一过去就看见她们主仆两个鬼鬼祟祟的,和那守门的来兴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动作不干不净的,奶奶倒要派人好好盘问盘问来兴,别才来一个偷夫家东西的,眼下又来一个,咱们家可哪来五万两银子呢?” 哪知她这回添油加醋的话,说的效果却不如上次,赵六月只合眼说声知道了,就让她退下。 兰香还想再挑事,就见芍药抓住了她的胳膊,强行把她带到了房外教训道:“你这小蹄子发昏啦,没瞧见咱们奶奶神色犯困,这么没眼力劲儿还往上凑去,要我看,那边骂你也不算骂错了人。去,赶紧准备热水去,奶奶预备着洗手念经。再这样挑火,我就让你去外头厨房做个烧火丫头。” 兰香只低头不敢说话,等着芍药回了屋,见四下无人才吐一口唾沫在地,“呸,神气什么,也不过和我一样是个丫头。” 她又看了看那里屋的窗户,尖酸道:“怪不得不讨老爷的喜欢,活该做一辈子尼姑去。”心里早把人记恨上了,别说两人,连带着她们房里的丫头也没放过。 那芍药在兰香面前表现的还沉稳,等着回了房里到赵六月面前就有些漏痕迹,着急道:“奶奶怎么就不管这事?前阵子那边还得罪了老爷呢,要不是您说话,现在还在书房管着。依我看,不如趁着今日越发闹给老爷看,趁势把管家权拿回来。” 赵六月闭着眼睛,数着串珠,不紧不慢道:“你说说,咱们现如今最着急什么,是管家权吗?” “那当然啦,您是张家的大娘子,可张家却不归您管,倒让外头买的花娘管起来了,这事外头都传遍了,什么难听话都有。上回回家里去,大娘子还问我呢。”芍药是跟着赵六月的陪嫁丫头,二十年说顺了嘴,有时候急起来就还跟着家里的称呼。 赵六月却摇摇头,“管家、宠爱,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眼下当务之急,是有个子嗣啊,蠢丫头。” 没有孩子,她在这个家就没有根基。 自己亲爹不过只是个教谕,穷书生而已,连县城里的宅子也买不起,只住在南门边上,全倚仗着自己三节两寿的往家里捎东西贴补,哪里能对养活自家的女婿大声说话。 更别说自己这婚事,也是当初婆母议定下来的,现如今她老已经走了,自家夫君同公公那边又不对付,万一他真相上什么好的,心软些就休妻再娶,心狠点就亡妻二婚,那可怎么办。 芍药也不是外人,加上嘴巴管得紧,俗话说的好,一个好汉三个帮,赵六月就把这担心的事点给了她,果然,芍药也为此焦急起来,忙慌道:“可……可老爷不常往您这儿去,那边的又不中用,白占了这许多年也不见生个孩子呀,要不然您抱过来养,也算是有后。” “所以呀,”赵六月欣慰的点头,这丫头可算是开窍了,指点她道:“李家目前是不成了,这事闹的就算娶进来也未必服帖。兰香不是有个姐妹,在郑家做活呢么,你去悄悄透她些消息,就说我为了子嗣考虑,想在外头寻个三房给老爷。” 花娘算什么东西,娶进来也不打紧。 赵六月安坐把椅纹丝不动,只要能给她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就是娶一窝她也能忍。 第55章 沉河 那铁魁出了门,手底下跟着他的心腹,也是一身标准的轿夫短身打扮,觑着他的脸色上前道:“大哥怎么不开心,难不成张公子看不上咱们?要不然,咱们就露两手给公子爷瞧瞧,也替他出口气。” “不用,”铁魁摇摇头,“衙内自有主张,又何必我们多事,听吩咐办就好。” 可话是如此说,他心里对张承志却有了几分看法,果然是勋爵豪贵,不拿人当人的,实在是靠不住。连亲老婆的娘家人都能算计,大哥说的果然没错,这些公子哥都是虫豸,半分益处也无。 十多年的情分也比不过银钱前途,这叫底下人又怎么能相信他将来会不会也放弃自己。 听张承志的话,那李家显然也有几分手段,估计两边还要斗上一斗,铁魁暗想,自己掺和这麻烦事干嘛,不如跟在后头,斗赢了喝点汤,斗输了敲边鼓。 铁魁这边想定了方针,底下的人自然听他的,也就没有去问询之前守在李家门的两人,只当他们还老实守着。 待到二十一日中午,那老牛就和另外一个宋家常叫的车夫老马,也就是徐婶子的丈夫两人齐齐牵了两辆马车,老牛的马车停在李家门前,老马的马车停在了宋家门口。 李妈妈、玉娘和福娘三人上了老牛那辆车,刘妈和鲁婶两人跟着老徐的车,只和开了门的徐婶笑道,“我们家那边马车小,不如往这边挤挤。” 徐婶子见他们照顾自家生意,哪有什么不乐意的,笑眯眯开了门道:“这有什么?我们家小七和你家的姑娘关系好着呢,不怕她不肯。”正说着话呢,就看宋院里头出来一个拱身缩背,拿帕子盖着头的花娘,手里抱着个大木盒子,也不等徐婶辨认就窜上了马车。 “这是……”徐婶才要仔细打量,那刘妈紧跟着就上了车,鲁婶笑嘻嘻往徐婶手里塞了一把铜钱,推她道:“她们姐妹捣鬼,别理会,婶子只管喝酒去,家里一个人不少呢。” 徐婶才要发问,就听院子里头传来小七的叫声,只说大中午的口渴,让徐婶帮她煮碗甜品。 这可真是见鬼了,徐婶晃晃脑袋,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毛病,错看了有人。 可手里头这满把攥不住的铜钱又不像是假,这可是宋妈妈半年都赏不了的数目,想了想,她就利索的将铜钱塞进怀里,干脆回道:“好,我这就做去。”朝鲁婶笑了笑就把院门一关,横竖不管了。 这一番操作下来,宋妈妈赶早去了金银铺子挑买新首饰,六巧还在屋中安睡,两人浑然不知自家院子跑出去了个人。 待两辆马车出了城门,老牛就和老马换了辆车驾驭,也不知李妈妈怎么和他交代的,老牛只耷拉着自己那满脸褶子的脸安静赶车,半点话语也不询问,口风死紧,自己只慢悠悠放慢了速度,遥遥地跟在老马身后差着约百来米的距离。 老马坐着的那辆马车则遥遥领先,他得意的朝老牛甩了个马鞭,在前方晃晃悠悠就到了春风楼。 李妈妈才挑开车帘,就见着槐庥站在牌楼下来回踱步,瞧见李妈妈下了马车就往她后边看去,一,二,三,不死心的往马车里探头,瞧见里边都空了也不没看着丽娘。 李妈妈轻声细语安抚着他,轻拍着手道:“姐夫别着急呀,咱们契书还没画押呢。” “是是是,”槐庥点头如捣蒜,毫无之前蹬门责问的嚣张,乖巧有如鹌鹑,事已至此,也就只能依靠他这个丈母娘大人的宽大心胸了。 料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妈妈就是想耍无赖,应该也不大敢。 两人携手进了楼中,却见此时春风楼里一楼散客不多,二楼包间里倒是开了几桌宴席,李妈妈刚想开口说不如自己去二楼请,那槐庥就忙伸手拦住,招来了酒楼伙计,让他将春风楼的大掌柜请了出来。 这也是他昨晚上使人去打听的,这位春风楼乔掌柜,和管皇庄那边的庄公公听说是远方亲戚,借着他的光才在码头做着好大的酒楼,槐庥就不信,李家这个做花娘的跟太监还能搭上话去,古往今来,谁听说过太监上青楼呢。 更别说酒楼在这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这家掌柜做了见证,横竖有保证。 李妈妈也不知猜着了槐庥的心思还是没猜着,见他要请掌柜的做中人,便干脆利落点了头,等着这位乔掌柜一出来,就让槐庥上前操作。 槐庥这个商人果然嘴巴厉害,先是卖惨一阵,又夸乔掌柜名声大如何如何,又奉上礼金二两银,那乔掌柜觉着此事有趣,无可无不可,便点头应了下来。 李妈妈却若有所思,礼金才只二两,若是当年的槐庥,为了充场面最少也该拿个五两六两八两,这样说来才好听,二两?可见他身上是真没多少钱了。 那乔掌柜年约四五十,面相和气,笑呵呵就在契书上签了文字,即写上当场见证人——乔龚二字。 槐庥从怀里取出印盒,与李妈妈当场一人用指头按了一遍,将两张契书上齐齐印上两个大红指头印,才放心各自收了一张。那坐一楼的众人见她们行动,不由得也凑上前去来看热闹。 直到此时李妈妈方才点头往楼外头去,老牛已经驾车赶到,玉娘思忖,这个车夫与李妈妈的默契实在不小,也不知是怎么交上的朋友。 槐庥哪还在意旁人,定眼一看,那从马车里下来的可不就是自己个恨着牙痒痒,寻了足有大半个月的丽娘嘛。 只见她打着三绺头,穿着半新不旧两件衫裙,面色苍白,身上也没什么华丽首饰,只手指头上可怜巴巴两三个金马镫的戒指,哪看得出卷款而逃的模样,倒活似死了丈夫的新寡,身上干干净净,只捧着一个看着就分量不浅的木盒子下来。 槐庥一眼就盯上了这木盒,哎呀,想来这就是那贱人从铺子里折卖的银两去处,恐怕足有七八百两,不,这娘皮生财有道,一千两也怕能有。 槐庥忙上前去要接,丽娘却转过身子冷下脸来,也不同他说话,只和李妈妈斥责道:“妈妈好不讲理,原哄我说来此吃席,这是什么意思?” 李妈妈似是羞愧,似是犹豫,只软弱劝说道:“我的儿,我又何尝骗你,今日来正是吃着团圆酒嘞,老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这丈夫前几日已经来家和我细说分明,还下跪认错,说他那天是喝了酒生气,所以跟你混说要把人卖了的话,这是酒后醉语,哪能当真呢。” “倒是你,不该卖了他铺子里的绸缎,卷了他铺子的现银,将这百来两的家私全带在身上,你瞧瞧,姐夫大老远的追你来此,可见对你情真,这世上易求无价宝,难寻有情郎啊,我的儿,不如还是看在这夫妻情分上,陪他回去吧。”李妈妈长篇大论谆谆劝说,别说槐庥感动,就是围观群众也连连点头。 “是啊,到底是妈妈说的明白,好娘子,全是我的错,只求你同我回去吧。”槐庥只觉着面前的李妈妈可亲又可爱,这一番话说的又妥当又合情理,简直就是县老爷来也没法拆散了他们两去。 那众人听着他们解释,方才了解了此事原委,啧啧感叹道:“原来只是夫妻吵架,倒是传得满县城风雨。” 见丽娘照旧不肯回应,那槐庥又恳求的望向了李妈妈又走过去同她劝说了好几句,好半响,才见丽娘勉强低了头,只问槐庥道:“以前的事可悔改么?” “自然会改!”槐庥竖着手指发誓,“我若再次提出此事,就让我家财散尽,亲友断绝,我溺死在这河流之中。” 听到槐庥所发誓言,何止丽娘满意,连围观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来,好狠毒的报应。 “既然如此,那我就随你回去。”丽娘这才上前与槐庥走到了一起,只是兴许没注意,一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头绊住脚跌了一跤,将手中木盒摔倒在地,露出满当当里边的金银珠宝来,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连呼吸都忘记了,直勾勾盯着那黄金白银来。 “这盒子里全是金子,哦哟,得多少钱呀。” 也不知是谁在众人中喊了一句,将在场众人全集中到了那盒子里,丽娘着急的将首饰全都扫进盒中,沾染了尘土也不管,快手快脚收拾齐全紧关上盒子,仍旧抱着它揪着槐庥急提醒道:“还不快走。” “对。”槐庥恍然大悟,才把精神从那金银里拉了回来,事不宜迟,现在漏了钱财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眼红下手,得赶紧走人! 他到那小码头下河台阶处一看望,却见这码头今日空空荡荡,竟没有多少船只停留,只有一艘大船用绳子捆得严实栓在码头,还有一艘小船晃晃悠悠。 不觉反应过来,“哎呀,今日是二十一,财神爷爷的生辰,哪有讨活计的还在水上漂浮,早落地去了,好讨个财源生地的好意头。” “别丧声歪气的,赶紧走,那还有一行小船呢。”丽娘戳着他道:“载人的大船上人多,指不定就容易出事,不如小船趁急流快行,料他也不敢作祟,到了大码头那再换船不就成了。” 也有道理,槐庥仔细打量那船头,不过才三十岁,皮肤黝黑相貌老实,虽然是撑船的船夫,可看着不甚健壮。 他忖度着自己加丽娘,两人足可制服那船家,真动起手来谁落水还不一定呢,更何况自己也会划船,便点头叫了那船主过来,问他,“你这小船今日运道来了,且载我夫妇二人往大码头去,花费多少?” 那船主一抬头,盯着丽娘没言语,被槐庥怒瞪了一眼才恍然过来,只笑笑道:“银子不要,倒是这个娘子楚楚可怜,若是许了我,我还倒找你一百两银子去。” “去,好不害臊的汉子,你就是拿百两金子来,我不愿意也没门,是我相人,可不是人相我。”丽娘骂了他一句,也从上到下把这个人瞧了一瞧,才打开木盒,顺手就丢了一枚金锞子给他,“这钱足够了吧,莫开玩笑,快开船去,耽误了事你死也没用!” “哎哟,给多了。”槐庥捂着胸口只心疼,恨不得将那木盒抢来放自己身边去。 眼下家里艰难,哪里由得这/贱/人/在此挥霍,且等着吧,槐庥发狠暗道,等到了大同县,哼,直接把人捆了叫过人牙当场卖去,看她还能怎么跑。 两人登上船只,才开了不过几十米,丽娘坐在船头冷不防就问了槐庥一句,“这次你要把我卖了多少钱?” “八——”槐庥下意识答复,竟把个实话露了出来,才说出一个字就大叫不好。 丽娘冷笑道:“我就猜着你的本性,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待亲娘都没这么诚心过,还能为了我?我现在只最后问你一句,当初嫁人时,我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内理家务,外撑门铺,就是你那边的我也没亏待过,你呢?亏了钱就只想卖我?我到底哪里对你不住!” 见已经离了码头,人也在船上了,槐庥索性不装,只狠骂道:“贼多嘴的小/滢/妇/,我是你的夫君,就是你的天!怎么,我要卖你难道还要求你不成?已经上了船,你还想跑到哪去?难不成还想洑水回去,你倒是跳啊。” 丽娘站起身,望了望小码头,言语平静道:“不错,我确实回不去了,不如一死干净!” “不要啊——” 第31节 李妈妈在那码头忽的一声大喊,把那离远了的众人都吸引了过来,指着那船头着急道,“别做傻事!” 众人顺着那手指转过视线,就见着丽娘干脆将手里抱着的木盒全数丢弃到了河中,与槐庥之中狠命用头锤向了他脸,趁他捂着鼻子直哎哟时,自己纵身一跃,跳入河中从容自尽。 偏偏那船主似乎没反应过来,仍旧带着船往前行,槐庥哪还管丽娘死不死,只趴在船头处奋力想捞那木盒子,“快停下,快停下!我的钱,我的钱啊!” 那船主被他杀猪似的嚎叫惊住,停下了手后才讶道:“哎呀,怎么把个钱宝贝给丢了,那得多少金银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槐庥就越发生气,指使那船主快去把那盒子给他捞上来。 “这可不成,”船主急忙摇头,看着边上还在挣扎着的丽娘道:“我还得救人嘞,人可比钱重要。”说着话就要伸船杆去救丽娘。 槐庥忙不迭抓住船杆,“先救银子,先救银子,只要你捞回木盒,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船主呸了一声,“谁要你的银子,你要是想救,自己划船救去吧,这船杆我也给你,但只一件,你得拿你娘子换,你要是把她给了我,我这条船今日就凭你用去。” “好好好,我答应。”槐庥那还顾得上丽娘的归属,只抓着船杆如同救命稻草,那船主就将杆子与他,自己跳到水中,把个已经缓缓沉入河中的丽娘抱在怀里,快速往岸边游去,时间可不等人。 这动静早已惊动了酒楼二楼三楼的商人,纷纷下楼查看。 “哎呀,这不是康老弟吗?”谷博惊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康逢在那环住丽娘,使其背部朝上头朝下,又不停拍打着丽娘的脊背催她吐水,两人浑身湿透搂搂抱抱的,十分惊讶。 见丽娘吐出了水清醒过来,康逢才用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汗,平复住紧张的心情道:“我先时在船上,听那老爷说要把这娘子带回县城卖了换钱,这娘子就气急了,把那木盒子也丢了,自己也投了河,那老爷就要我的船,只说把这娘子给我了,让我那船借他用个一天好捞银子去。” “啧啧啧,这岂不是一个奇女子!”谷博赞叹一句,又看着在河里拼命捞取的槐庥,摇头讽刺道:“我可算知道什么叫变脸了,在我们面前还衣冠楚楚嘞,却不想上了船就翻脸无情,实在不配为她夫婿,倒是你救她一命,天定姻缘呀。” 众人中也有死读书崇尚夫为妻纲的,自然不大同意谷博所说,哪有救人就要换夫的,可听着李妈妈同玉娘丽娘母女三人抱在一起,撕心裂肺的哭喊,也不禁沉默下来,叹气道:“确实可怜。” 谷博便抚掌道:“既然如此,恐怕再还回去又要卖了,那外县的不是明说把这娘子给你了么,依我看,康老弟你就娶了她吧,今日财神爷爷生辰,恐怕就是他老人家安排的,好日子见不得丧事。” 谷博一说起财神,其他人也觉着有理,要不然怎么就这么巧,偏偏今日就有康逢一条小船,又是他救了丽娘性命,说不准真是财神爷爷安排如此。 “不行!” 那槐庥头发也散了,衣裳也湿了,不知什么时候上的岸,这会子黑着脸怒气高涨,愤怒的就想上前揪住丽娘质问。 康逢连忙拦住他,“不许你动她!” “好笑好笑,我打自己的婆娘,与你这厮何干。”槐庥越发恼怒,连看着康逢都带着愤恨,若不是他在那里絮絮叨叨,何至于自己只捞着些轻巧的首饰,恐怕连十分之一也没捞着,那都是他的钱啊,如今全沉了河喂水鬼去。 康逢丝毫不惧槐庥,只坦言道:“当着财神爷的面,你亲口说的,把她换给我了,如今这是我的娘子,不许你动她。” “好!好个汉子!” 人群中叫出个好字来,众人也为之鼓起了掌,谷博出面劝槐庥道:“今日是好日子,你我都是生意人,怎么敢当着财神的面说谎话去,我们都亲眼看见了的,钱货两清如何赖皮。” “这我不管,她是我花了三百六十两银买的妾室,凭什么就这么被他拿去,至少也得给我三百两吧,最少也要二百八十两,不然咱们现在就去衙门。” “去就去,”康逢回道,“就是上了衙门,我也有大家作证,都是证据。” “不错。”谷博也鼓动着在场人一起去围观作证,这可是救人一命的好事,岂能错过,说不定还能上话本哩。 一帮子人乌泱泱坐马车的坐马车,骑马的骑马,吆三喝四招呼人,等到了县衙,半个县城恐怕都知晓了消息。 那衙役也是个好事的,只叹气可惜道:“你们来错时日了,夏老爷今日不开大堂,不受状纸。” “噢,”他突的想起来,往右边指去,“如今县里黄老爷主管诸事,不如去请黄老爷做主裁决。” 众人并又挪转到了县丞衙门处,由守门皂吏代为禀报,求县丞老爷判议。 那县城衙门也是前衙后院的格局,黄书琅黄老爷正在听着荣娘弹月琴,就听到有人回禀此事,打扰了他的雅兴。 “胡闹!”黄县丞刚准备驱散众人,自己堂堂一县县丞,哪里能为这点小事出面。荣娘却忽然心内一动,拉住了人娇声软语道:“黄郎且慢,这事我倒知道内情。” “哦?”黄县丞挥退衙役,饶有兴趣道:“倒要细听荣娘高见。” “我哪有什么高见,人家一心只为着黄郎你哩。”荣娘嗔了他一句,低声道:“这段时日我也看明白了,黄郎满腔抱负,偏生有个什么主薄的在里作祟,害得老爷在县里总是束手束脚,今儿倒凑巧,这个叫丽娘的就原是李家鸨子养下的二闺女。” “她大女儿嫁的正是张主薄儿子,两家好的跟一窝似的,这会敢到衙门,一定是想着有人能护着他,老爷不如在此做文章,灭灭他们的威风,也好显得黄郎不畏权势,明辨是非呀。” 若是玉娘在此,一定感叹自己这个往日在家只和李妈妈顶嘴的四姐,如今长进了许多,嘴巴甜滋滋的讨人喜欢,要是当初对李妈妈也撒娇讨好些,也能少挨点打。 “荣娘足智多谋,真可谓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也离不开你哩。”黄县丞刮了刮荣娘的鼻子,笑道:“那就依你,来人,开衙。” 慢悠悠坐上公堂,吩咐衙役领人进来,就见槐庥康逢两人战兢兢跪倒在地,言说呈报。还有李妈妈谷博作为人证在场,其余闲杂人等都在堂外等候消息。 槐庥言道:“请老爷做主,这康逢强抢我妻,占为己有,还望老爷明察。”李妈妈也帮衬着他,说确实丽娘是收了银子嫁出去的,原该还是槐老爷的人。 康逢却反驳道:“今日午时,这人在我船上时亲口说了,将娘子与我换我那条船的使用,我也给了船杆,确实任他用去,自救了人上岸。既然已经换了,怎么现在又要反口,反要回人去?求青天老爷为我等小民做主啊。” 谷博也为此作证,言道在场众人确实听得分明,也看见丽娘投河自尽,既然死了一次,再救活就是二命,怎么还还那原身夫君去。 黄县丞也不听辩词,也不理前因,只端详堂上众人,见那槐庥确实不大慌张,有恃无恐的模样,全然不是康逢那恭敬面色,心里就有了答案,拍案道:“此事本官已悉知深情,槐庥自己说的买卖,现在反悔也无用,本官判了,只教那李家二娘给与康逢为妻,他人不得再拦。” 这话一出,康逢便推金山倒玉柱拜下高呼:“老爷英明。” 夸得黄书琅连连推辞,面上却有几分得色,捋须自得,自觉自己果然是再世青天,当朝包拯。 槐庥气个倒仰,还要再嚷,黄县丞只皱皱眉头,就有该班衙役架了人,丢出衙去,李妈妈死命压着人,“姐夫莫惹事,赶紧走吧,要是再闹,可小心县丞老爷的板子。” 说着话,还面露愧疚道:“实在是我不中用,唉,偏巧这位黄老爷和张主薄不对付,这才故意偏心,委屈了姐夫,老婆子也无颜面再见姐夫了。” 槐庥看着面色憔悴的李妈妈,就是人再没良心,这会也被感动的热泪盈眶,真是当代好妈妈呀,“好妈妈,好岳母,纵使我如今做不成你女婿,也想认你这个娘啊。” 他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自己怀里还有些首饰呢,万一等会康逢又要可怎么办,这清平县串通一气坑害外地人,实在待不下去,不如先跑,到时候东山再起,自己再来算账。 见他走了,李妈妈才嫌恶的擦擦手,见丽娘浑身还湿漉漉只披着玉娘带的一席长衫,就让刘妈赶紧回家,取了一个包袱来,丽娘又托刘妈把自己缝好的那身厚袄子也取过来,赶紧换上,苍白的脸色才算有了点温度,紧抓着衣服取暖。 李妈妈当着众人的面解开包袱,里边是足足有二十锭五两的小元宝,还有两件红艳艳的衣裳,感慨道:“既然神佛定下的婚姻,又是县丞老爷判下的决议,我这个做妈妈的也不拦你。只是我这个当妈妈的总不至于看你空手出门。” “喏,这有一百两银子,还有你妹妹新做的两身衣裳,就当为娘给你陪的嫁妆,也算是全了我们母女之情,好生过活吧,若是不如意就再回来,我这儿总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当着全县城人的面,李妈妈这个有情有义的厚道排面竖的是越发厚实,有些泪浅的妇人这会都被感动得捏起了帕子。 眼看天色也快要见黑,李妈妈催促着康逢赶紧带着丽娘回家,谁知道县城里有没有下黑手的。 玉娘送她这个姐姐上马车时,丽娘只搭着捂着脸,也不知从哪摸出个荷包来塞给了玉娘,“好妹妹,多谢你,我记着你的情。”说罢就转身上了马车,依旧是老牛驾车。 李妈妈凑上前,看了看这荷包,奇道:“也不知她从哪里摸着的荷包,里面装的什么,怎么这么鼓。” 玉娘显然听出了自家妈妈的意思,便打开荷包当着李妈妈的面倒出来,却是几枚实心的金戒指,约莫也有个一二两。 “她倒阔绰,”李妈妈哼了一声,不死心的拿了一枚,确实只是市面上的普通金子才丢给玉娘,“你姐姐送你的,收着吧。” 玉娘应了一声,便将那三枚戒指放回荷包,将荷包也不系在腰上,而是塞到了自己衣服的暗兜里,紧紧贴着皮肉,面不改色陪着李妈妈回家去。 心里却跳得飞快,玉娘才刚接过那荷包时,丽娘就带着她按了按这荷包边角,那里头藏着硬物。 等着回了屋子,四下无人,玉娘悄悄用自己针线箩筐里的剪子顺着缝线剪开一看,才见那粗布荷包里头,有着拇指大那么的一颗金绿猫睛宝石来,照市面价,少数也有百两银子。 玉娘赶紧收起东西,塞回荷包自己拿针线重新缝合起来,放回自己暗兜,并不遗留在屋,这东西,加上之前她从中赚取的金银,当红花娘赎身的五六百两里,自己总算攒了能有一半! 玉娘想了想,趁着李妈妈出去才进得小院丽娘住所处,见那里已经被李妈妈翻找个底朝天了,被子枕头随意丢弃,乱糟糟一团。 玉娘便让金盏去瞧瞧饭菜好了没有,她来整理,等摸着那枕头,手感就有些不对。 玉娘对着灯光细细看去,见枕头布料处果然有些极小的漏光的洞,才恍然轻笑道:“真不愧是二姐。” 她又学了一招。 第56章 乔公公 清平县人的八卦程度,在当时玉皇庙事件中,玉娘就已经有所体会,可她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能这么快,才过去一晚而已,大清早的就听见门外头有人在急促的敲门。 玉娘和福娘才刚起来,连头发也没梳洗,就眼见着小七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可了不得,昨儿这么大的乐子,偏偏我没有亲眼看见,快,你们快说给我听。” “这有什么乐子瞧的。”福娘嘀咕了一句,本来就是二姐带来的麻烦事,平白让李家遭受了苦处,担惊受怕不算外,还害得她和三郎好几日不得见面。现在好不容易解决了问题送走了人,还提她做什么。 小七却不管这些,见福娘沉默,她便只往玉娘的卧房钻,看玉娘还没完事,干脆就抢了金盏的活,十分殷勤的站在玉娘身后帮忙,递茶水拿帕子,那叫一个勤快,可惜她没干过伺候人的活,毛手毛脚,帮忙还没有添乱的功夫大。 玉娘见她实在着急,都快抓耳挠腮现原形了,干脆就只盘了头发梳个紧巴巴的缠髻,拿银丝帕叠着将头发扎住,也不戴首饰,领着小七在堂屋坐下,等着人上早饭的空当与她详细说了当日情形。 至于藏在水底下那不能说的部分吗,玉娘也实在怕了她们娘两这张漏风嘴,她连福娘都没透露全呢,除了自己,谁都只知道事件的一部分而已。玉娘便只说当时托宋家藏着丽娘是为了躲避槐庥寻查,也就混了过去。 “就这样啊……“小七砸吧了一下嘴巴,只觉得有些失望,“和大家说的也差太远了。” “外头怎么说?”福娘卧房只探出半个脑袋来,她可不像玉娘好糊弄事,一定要把头脸都收拾好才肯出门见人。 不用小七张嘴,玉娘也猜到外头能说成什么样,以清平县人那丰富的想象力,再加上昨天又恰巧碰上了神佛的生辰,如今外头流传的版本不消说也肯定是奔着神话故事走去。 “外头传得可玄乎啦,”小七见福娘搭话,当即就眉飞色舞起来,“我今早就听我妈和徐婶在厨房里头嘀咕,连大早上来送东西的婆婆婶子们都围成一团没走,挤在厨房那里别提多热闹了。” “听现场的人说,咱二姐在那船上怒斥负心人,然后抱着她那装满金银珠宝的盒子就跳河,哪知道河里头的龙王被她哭诉惊动,从龙宫里出来看见了这一幕,敬二姐有胆识有情义,就故意吹口气,打着旋把二姐又送了出来。” “龙王爷上天奏表此事,财神爷特意领旨下凡,变成个白胡子老头,先问槐庥,是要河里的还是船上的,那人就说要河里的;财神爷又问二姐,是要划船的还是坐船的,二姐说要划船的;最后又问那船夫,是要救一个人那么大的金银还是要救金银那么大的一个肉身子,那船夫说他要救人。” “财神爷这才哈哈一笑,显出真身,说既然如此,那就许二姐同那船夫结婚,还将河里的金银送了一些给二姐,让她们夫妻两个好成婚哩。” 福娘听得入神,发觉怎么还漏了一个人,举手提问道:“诶,那不是还有个人没应准吗?” 小七面露笑色道:“是呀,那负心汉子当场就恼怒啦,说财神爷爷不公平,把这河里的的给了他们,那自己不就亏了么,财神爷就一指那船,船在河当中呼噜就翻了,只送他喝了满河的河水,还说那汉子要是乐意,这河水送他喝上一辈子去。” 哇——玉娘震撼,这一段故事合了杜十娘、龙王以及金斧头银斧头的故事,一通大杂烩下来,别说福娘这么个古代人,就是玉娘那么个看遍古今书籍的也忍不住鼓起掌来,精彩,实在精彩。 难怪小七听着都有些跃跃欲试,临走时还拉着玉娘惋惜道:“我还想让我娘在后院给我挖个池子,我也好在里头习练洑水,没想到我娘骂了我一通,唉,这可怎么好,我也想去那河里游游,看能不能碰见个龙王爷呀。” “这倒不难,”玉娘指了指自家院落里那口小井,“喏,你往这里头去,也能见着位龙王。” “去。”小七推搡了她一把,嘴巴撅的能挂油瓶,“你又哄我,从来没听说过井里头也能出龙王的,井里要是也有,那我娘藏的酒罐子里可有没有呢?” 玉娘含笑不说话,只觉得一个梗只自己懂实在太无趣,可惜她水平有限,记忆一般,要不然把个全套西游记搬运过来,绝对能丰富大家的精神世界,小七也不会问出这话来,井里头真有个井龙王,人家还救了皇帝一命呢。 玉娘想了想,见小七依旧在那撅嘴,干脆提个主意道:“这样吧,挖池塘子你是甭想了,花费的钱太多,咱们这又没有活水,你妈妈是一定不会同意的。不如你叫她去西门那王木匠店里给你箍个大澡盆子,你在那里边划拉几下,练练憋气,也算是游水了。” 想来宋妈妈那么疼爱女儿的,这点子柴火费和水费应该还是肯出的,毕竟她才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出出血也应该。 小七果然欢天喜地回家去了,待到中午,就看出门的鲁婶喜气洋洋,也不知那话本先生怎么生的脑子,酒楼里都已经有话本故事出来了,回目就叫《李二娘怒沉百宝箱,财神爷妙计定姻缘》。 照酒楼客人的说法,李家这位奇女子将来可是能上县志的,实在是了不得,说不定连自己这个帮佣也能留下名姓嘞。 也托二姐的福,就连玉娘和福娘都擦去了盖在身上的那道灰雾,重新回到后宅妇人圈中。 毕竟只靠陶老爷那桩生意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她们姐妹二人又没真的做上客人,只是偶尔过去唱个曲子打打趣,自从钱谷二人亏损了钱之后,陶仲宾举办宴席的次数也大大减少,与其指望他,还不如看着后宅,细水长流的还挺固定,逢着婚丧嫁娶生辰节日都会叫上花娘,热闹热闹,本事好能唱十来年呢。 好处还不止这些,才过了三五日,月底都还没到呢,就见着有个穿着罗衣锦缎、粉头皂靴,打扮的混不似个下人倒像哪家的公子哥上门送帖子来了,玉娘还是头一回见李妈妈如此欢喜,恭恭敬敬把人送走后,脸上的笑容是挡也挡不住。 福娘只顾着看那帖子,也不同寻常的红表白贴里,而是熏香印花的一张彩笺,上面洋洋洒洒数十字,总结出来就是城南外乔老爷于月底举办别月宴会,特意宴请李家姑娘参加。 “奇怪,乔老爷不是住城里么,怎么又跑到外头去了?还请我们两个?他与我们素日也没交道啊。”福娘大为疑惑,这也不大像商人手笔呀。 “哎哟哟,你的运道来了,那是城里头的乔老爷,这是管皇庄的乔爷爷,乔老爷要不是有这门子亲戚倚仗着,他自己城里的哪有这副家业。”李妈妈啧啧声,倒有些艳羡,“咱们这里两处皇庄,一处就是乔公公管着,也不知乔老爷怎么攀上的亲戚,倒真认了他当叔叔,要不然乔老夫人哪来的官身,还能戴冠穿补子的。” 第32节 常言道,三岁内相居冠王公之上,更别说人家还管着皇庄这一肥差了,县城里哪有人敢得罪他去,不怕人家稍微这么一请旨,上边就派个什么千户百户来的,把人给抄家砍头了吗? 只是这位乔公公并不怎么爱到县城里头来,反而成年家的只在县城外头或庄子或庙宇居住,倒也不敢有人过去打扰,毕竟太监的心思比针尖还细,指不定哪句话就得罪了他去,所以玉娘福娘几个不知道他的名姓。 不过这回,李妈妈倒是敢笃定,“放心吧,这月底的宴席啊,对你们不是坏事。” 哦? “妈妈怎么知道的。”玉娘谨慎问道。 她是不大喜欢去上位者的宴席的,毕竟古代人命如草芥,人家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命,这种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感觉,玉娘实在不想体验,她怕自己忍不住。 李妈妈眉毛一挑,得意道:“你还真当我那地是白挑的?” “小码头春风楼大掌柜乔龚,你瞧瞧他不也姓的乔?县城里谁不知道他是乔家人,这事在他面前发生,你说庄子里的乔公公能不知道?只怕当天就早就报过去了。” “不过,”李妈妈摸摸下巴,也有些意外,“我原以为还要过上几日,那乔小姐出嫁的喜宴上,这位公公听闻得丽娘的事会顺便把你们俩叫过去询问,不想如今的待遇倒是比我想的高的多,这位老公公竟还专程下帖子请你们去庄子上做客。” 啧啧啧,这正儿八经请上门的,那可就是客人了,远不是陪笑唱曲的花娘待遇可比,说不准还能逛逛皇庄呢,这可是皇帝老爷的地盘。 李妈妈把身边两个女儿的手攥紧,摸着她们细嫩的皮肤,介绍道:“头里我听你们说,那隔壁宋院的小七想游水,宋老鼠就做了个澡盆给她游,嘁,澡盆子多可怜呀,小的手脚都放不开。你们不知道,乔公公的庄子里可是有温泉的,哎呦呦,秋日里泡汤泉,消百病白肌肤,那才是贵人们的享受。” “为着这地方,那河东府城里头凡是有贵人前来,大都会选择去乔公公的庄子里游玩,”李妈妈眼神里满是炽热,“好孩子,这才是你们的登天梯啊。” 第57章 郑家 这年头的公公们,不管大的小的,宫里头外头的,其实都不好惹。 谁知道他认识多少人呢,毕竟是从宫里边出来的,万一有个什么旧交情在四司、八局、十二监里担任要职呢? 因此除了一部分想攀附上去的之外,其余官员对于这些公公们大都是敬而远之,捧上去坐个牌位供奉,并不主动招惹,免得捆绑上仕途名声不好听。 不过当官的想躲,觉着太监难缠,可在商人眼中,这就是块香饽饽,不提那二十四衙门里有多少职务,便只是个管皇庄的小头目,稍微一抬手也能让他们吃个顶肚饱了。 大的每年送京进上供奉,小的庄内亭台建设,公公们花皇家的钱不心疼,就没抠门过。 就拿最浅显的说,土里刨食的佃户,若是有幸圈在皇庄里头干活,也算是有活路了,毕竟谁敢去皇庄收税银子呢,免了这一遭盘剥,就是收粮食来个三七分都能活下去,毕竟额外的税全不用缴纳了,只消上交七成就行。 外头那些个什么五五分,四六分的,反而还不如皇庄明码的三七公道,他们那边可还要受地主税吏盘剥。如今年头不好,五六年前那场大旱灾,家里头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玉娘就是个活例子。 后来好容易下了场雨,谁知又闹了涝,折折腾腾死了多少人才总算熬了过去,到底也没遇上个丰收年,要不勾栏行当里的姑娘怎么就没断过,哪年都有新人进来。 作为行当里的一员,李妈妈一直想巴结上乔公公,只是不凑巧,她们是干花娘生意的,与太监那没熟人。 本来李妈妈都已经熄了这个希望,却没想峰回路转,借着丽娘又搭上人了。 她不担心玉娘,这孩子鬼精灵,自己嫁到谁家去都能活得好, 李妈妈最忧心的是小闺女福娘,想借着乔公公给她找个好人家,便是去那豪门大户里头当个妾,一辈子也锦衣玉食,亦或者是找个家世贫寒的嫁过去做正头娘子,有乔公公做靠山,好歹生活顺利些。 李妈妈这回从槐庥身上大大吸取了教训,只觉得商人不大靠谱。 只是她想得也忒美了,为人作妾的,又何尝轻松,娇娘这几天在张家待的就足足瘦了好几斤。 担惊受怕不算,还有之前管家严些了的仆役们不干不净的话语听在耳朵里头,饶是春华使劲劝慰也难让娇娘打起精神。 却不想张承志这一天突然回心转意,吩咐了厨房准备饭菜,端到娇娘房中,与她一起吃食。 娇娘还以为张承志怕是要冷落了她,自己难再见人,谁知又来了屋里,不禁诧异起来,便是张承志与她举杯时,动作都有些迟疑。 “唉,”张承志叹了一口气,忽的站起身朝娇娘深深行礼道:“娘子,这次是我疏忽,错信了旁人挑拨,为夫如今给你赔罪来了。” 这…… 他这番动作把娇娘也慌的站起福身道:“老爷莫要这样说,叫我可怎么活呢。” 张承志搀起娇娘,心疼地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娇娘的脸,才舒口气,“那日我气急了,没防头就打了你一巴掌,叫我看看可打重了没有?” “还好还好,没伤到你,不然我便是百死也挽不回了。”张承志边说着,边环抱着娇娘坐下,与他温言软语说了好一阵,听得娇娘面色回暖起来,才恨恨道:“都怪那槐庥,在我面前说了你们娘们几个好些不三不四的话,我想他同我一样,也是你们李家女婿,所以才受他蒙蔽至此,幸而没坏了你我夫妻感情。” 听他这样说,娇娘有些信又有些不敢信,便试探道:“那老爷可是要我回家去,和娘分说此事,好缓和关系么。” “不用。”张承志摇摇头,拍着娇娘的手安抚道:“大丈夫自然该自己出面,又何须女子出头的,过几日我亲上门和岳母大人致歉,哪用得着你,你还是莫要出门,免得左右为难。” 他这话说的,果然令娇娘放下了几分疑心,只觉得张承志对自己确实还有情意,之前真是一时火起所以施为,心里头柔肠千转,那之前带来的疑心暗窦随着屋中热酒温言,不觉就渐渐消散了。 气氛正好时,忽听得外头有人禀报,说之前派去东门那的人回来了,张承志便按了按着娇娘的肩膀,“好生吃着,我去去就来。” 娇娘红着脸垂下眼来,羞羞答答低声应了一句,“那我等老爷回来。” 一到前院书房,张承志脸色就阴沉下来,问那派出去的小厮实贵道:“东西找到了没有?” 底下实贵点了点头,随即又苦着脸道:“回老爷的话,我们几个确实在柴家庄把人给拦住了,那小子贼的很,还换了衣裳打扮,幸好跟着的人里有个是铁魁那边的,当时见过他几次,才把他认出,东西也找到了,小的送去当铺里问过,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算重,里头都是空心的,顶天了不过几十两。” “那河道里呢?”张承志不死心追问道。 “河道也去找了,好几个会洑水的汉子拖着渔网去的,在底下趁着夜色来回拉了好几遍,倒是找着了个盒子,可也碎成好几块了,其他的东西又小又碎,还有一些珠花首饰拿过去那掌柜的瞧了倒说确实值钱,只是一下水污了颜色,珠子都黄了,如今也只值几十两,加上咱们这河流冲刷,恐怕真有值钱的也早到下流去了。” 实贵叫苦道:“我们搜寻了好几天,连茶饭也没得空吃,实在没找到什么好宝贝。” 张承志这才作罢,还真是便宜了李家,让她们轻轻巧巧脱困了,冷哼一声就道:“把人送回去没有?不要留下什么把柄,咱们县丞老爷赶着做清官,他这会正公正无私,一心爱民呢。” “老爷放心,”实贵抬起头来邀功,才见他右脸一大块的黑色胎记,讨好的冲张承志笑笑道:“砍了好几刀才丢河里的,衣服也扒了干净,别人看了只当是劫道的水匪,这年头水匪猖獗,绝查不到咱们身上去。” “好,很好,下去找你二娘,只说你办好了差事得我欢喜,叫她给你找个丫头,那些珠花也赏你了,就当老爷给你的贺喜。”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那实贵喜不自胜,当即跪倒在地给张承志叩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大响头,多年来周边下人只嫌他长得丑,都不肯有好儿女愿意嫁他。现下倒是能求姨奶奶给个好的,他也能过上有个婆娘伺候的日子喽。 张承志不管这奴才的欢喜,只踹了门槛几脚,发了会闷气,等回到房中,便让娇娘预备上一大一小两份好礼。大的尽管挑吃食用具,送给李妈妈恢复关系。 至于那小的,张承志则认真叮嘱娇娘,“一定要选最好最贵最新奇的玩意儿,价钱不用管。” “老爷这是要送谁?”娇娘疑惑,满县城还有自家衙内需要费心讨好的人吗? 张承志眯着眼,“清平县自然没有,可外头来头大的贵客,那可就数不清喽,你老爷这点背景算个屁,本来我是拿不准的,如今借你妹妹的光,倒是能有几分把握。” “那贵客什么时候来?”娇娘又问,“若是时间太短,可就不好预备了。” 张承志大笑,挥着那把扇子道:“贵客嘛,自然要等河水结冰,回不去家的时候,才能来寻乐呀。” 现在来做什么? --------- 为了预备这次乔公公的席面,李妈妈是下了血本,连平常叫的裁缝崔歪嘴都不要,干脆把玉娘和福娘带去了县西街的成衣铺子里现买现做,定制了一身的好行头。 此外她还打算领着人去金银首饰铺子里看看,挑几件精巧首饰,还是玉娘给拦下来的,“好妈妈,您瞧咱们这儿才刚消停了几天,您又这么大手笔的摆阔绰,岂不惹人生疑么。” 花了多费劲的功夫呀,才让县城里的人相信丽娘带来的钱都沉河了,现在要是又大手大脚起来,岂不是又把他们的疑心给勾上来了,那还了得。 李妈妈想了想,也对,只好遗憾作罢,可惜地咂嘴道:“我还想着将你们俩打扮的漂漂亮亮,到时候能让乔公公眼前一亮呢,你们可别看人家是公公,我告诉你们吧,他们那活用不了也是男人,照样喜欢漂漂亮亮的姑娘。” “到底是妈妈,对公公们的喜好都熟悉。”玉娘似是无意的试探了一句。 “那可不,先前也不是没遇见过……”李妈妈顿住了口,瞪一眼玉娘,“去,不该问的事别问,赶紧回去,接下来还有的忙呢。” 她们这里小县城,之前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那些税吏,说难听些,那哪算是官呢? 就是荣娘搭上了黄县丞,可玉娘福娘也没见过,因此,李妈妈先前教的那些和贵人们的对答礼仪,两人愣是一次都没用上过,早生疏了。 这回乔公公身上有着官职,就得正儿八经的拜见行礼,这些都该好好练练,免得丢了她李莺莺的脸。 嘶—— 玉娘揉了揉蹲了好一会儿已经僵硬了的小腿,疲惫道:“亏得妈妈能忍,这么大的个头,蹲着倒比咱们的时间久,还真厉害。” “那当然了,”福娘骄傲道:“我妈妈之前在长安都中,也是做过几年花娘的,你没听昙花姑姑说么,名气大的很呢。那长安都城,就是砸下块板砖都能砸中七八个当官的,妈妈想必也见过许多,这些哪有不熟的。” “对了,”福娘左右看看,凑近了神秘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娘那个枕头底下还藏着一块玉佩呢,看着可贵了,是市面上买也买不着的好东西。”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玉娘到此时,才发现大家藏东西的平庸之处,竟然都是挑枕头底下,哦,二姐长进一点,她藏枕头里面。 不应该呀,李妈妈多会打洞藏东西,那一次给了她管家钥匙,玉娘悄摸摸的趁着没人摸遍了书房,开了箱柜也没找着什么银子呀,就那么几十两的,不然她何苦死命开源节流想办法。 福娘翘起嘴,“就是上回黑鸨子来那天,我妈被气病了,不是我帮忙在身边伺候的么,我见她最里边枕头底下就压着这个,就趁着睡觉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连上面的纹路我都记下还画着了呢。” 不知怎么,福娘总觉得这东西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看惯了话书本子的她甚至有个念头,该不会这是她亲爹留给妈妈的吧。 “别打这东西的主意。”玉娘果断掐死了福娘的蠢蠢欲动,“你也知道妈妈的性子,若是发现你偷拿了或动了她的东西,别说几日,怕是大半年大家都不得安生。” 话分两头,李家这边还在习练规矩,郑家那边可就真动起手了。 珍珠跪在地上,结结实实挨了郑婆子好几个耳刮子,她却连躲也不敢躲,只捂着脸哭道:“妈妈别打,别打了!疼,女儿疼嘞!” “疼?你还知道个疼?你要是知道,怎么还敢私背着藏钱去。”郑婆子指着桌上那从珍珠枕头底下搜出的几个小银锞子,气道:“我就说你这丫头这几日交的数目比先前少了好多,你还狡辩!说是生意不好,哼,我还没死呢,还能被你糊弄了去。” “说!”郑婆子一拍桌案,恶狠狠的逼问道:“剩下的钱藏在哪去了?” 她凶神恶煞的在半空挥舞起藤把子来,听着珍珠浑身打颤,“没有,真没有了,妈妈饶了我吧,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珍珠伏在地上求饶,却不想宝珠走了进来,插嘴道:“妈妈别信她的话,倒要好好盘问盘问,这丫头跑茶馆好几趟了,我亲眼见着的,和那茶馆伙计换碎银来着,没有三次也有五次,怎么可能就这些,想必还有,现在还瞒着妈妈。” “你——”珍珠猛的一抬头,怒视宝珠,宝珠却嗤笑一声,环抱起胳膊,“诶哟哟,好大的火气,你还不服气了,自己偷藏的银子被发现了有脸看我?怎么,跟着你甄姐姐久了,你也想学人赎身换口马槽吃饭去?” 这话一说,果然勾起郑婆子的火气来,啪啪啪就是三下,也不打脸,只用藤把子照着珍珠的胳膊和背狠抽了好几下,这些地方隐蔽,穿着衣裳露不出来,也不影响等会见客。 郑婆子的手劲多大呀,把个珍珠打翻在地,哭喊着说:“妈妈,妈妈,我真没有!我去茶馆也才两三次,是荣娘差我去买茶叶去的,不信妈妈就问那伙计,我真的没有藏了!” 见珍珠疼得眼泪汗水直流,苍白着脸滚珠似的哭,确实不像撒谎,郑婆子这才收了手,呵斥道:“还不赶紧滚回你的屋子去,今明两天你就甭想吃饭。” 见珍珠踉踉跄跄走远,郑婆子才呸了一声,“/贱/货/,我好吃好喝供养着,还学起撒谎来了。” 宝珠识相的倒了茶水,捧着递于郑婆子道:“妈,喝点水,别气到自己,这蹄子早晚跟着那人混,自然也学了些不安分,都是贱骨头,该三两日打一顿的。” 她不说话,郑妈妈还没想起来,盯着宝珠盘问道:“你去茶馆做什么?你有客人待在茶馆?叫哪个?” “嗐,我能有哪个跑茶馆喝清茶的素客,还不是为了妈妈,那李家的事闹得这么大,妈妈前阵子不还气的很,我就想着去茶馆那儿听听新动静,哪想到一去就见着珍珠和那伙计鬼鬼祟祟,两个人肩挨着肩,都快咬着嘴巴舌头了,妈妈倒要小心,别自家嫩羊肉喂给了外人。”宝珠顿时提起了心,眼珠一转就拉上了珍珠。 谁让这丫头和那个什么荣娘见着自己挨打来着,哼,早晚收拾了她们! “所以才是个蠢货,开张了几年也没碰见个大客。”郑婆子提起这事就生气,警告宝珠道:“你可别学她,只做蠢事白贴人去,我非得拿针线缝了你们的口口。” 宝珠咽着口水攥紧了手,只表忠心道:“妈妈放心,女儿清楚嘞,哪能这样犯蠢。” 见宝珠在自己面前确实乖巧,郑婆子才透露她一个好消息,“好闺女,你眼光放长远些,我哪有不疼你们的。前些日子我这边的梅香从她姐妹那里得知了个消息,张家大娘子打算给张衙内纳个妾室哩,不拘什么家世都行。” 宝珠激动的蹭一下弯下了腰,双眼瞬间亮起,也不怕郑婆子了,只急忙问道:“妈妈这话当真,是哪个张娘子?” “你看看,欢喜糊涂了吧,哪个张娘子,自然是主薄衙内家的张大娘子,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郑婆子黝黑粗大的长眉一挑,十分得意,“她胖头鹊在清平县里横行霸道,不就是仰仗着自己女儿是张衙内的妾么?那有什么用,没下蛋的老母鸡早晚得是炖了的命。” “不像你哟,我的好闺女,”郑婆子拍了拍宝珠的脸,“看面相就知道是个好生养的,哪像那边尖嘴猴腮跟骷髅鬼似的,漂亮有什么用,能生养吗。” “待为娘想法子把你送进去,你再生个一儿半女,那大娘子病歪歪的且活不了几天,张家以后还不是你说了算,等到那时候,”郑婆子咬紧了牙,“我要让李家血债血偿!” 第33节 “家破人亡!” 第58章 排场 郑婆子那冷到骨子里的话语,就是宝珠也听得胆寒起来,她跟着妈妈的时间要比珍珠长,知道当年那一桩事情,要不是三姐死了,何至于家里连个撑门户的人都没有。 不,不对,宝珠转念一想,三姐死了好啊,若是她不死,自己又哪来如今的待遇呢?照着之前妈妈疼她的那个模样,三姐要是还活着,嫁进张家的好事就绝轮不到自己。 这样看来,她还是早死的好。 宝珠的心里嘀咕,郑婆子没听见,她只泄露了一会真实心情就重新收拢起来,仍旧严肃一张脸,吩咐着宝珠道:“这几日你且学聪明点,在荣姐面前卖乖讨好的装出个样子,就是她说话尖刺儿你也得忍,想着法从她那探听点消息来。” “她在李家这么多年,那老大怎么嫁的张家,她一定知道些内情,你去好好打听打听,那胖头鹊是怎么操作的这个法,又或者把张衙内的性情喜好什么,多少问出来学着点,眼下多知道几分,你嫁进去的把握也就大几分。” “可是……”宝珠有些不大情愿,“妈妈你也知道她那张嘴,好好说话都跟倒恭桶似的臭,再说了,她也未必会真心实意告诉我呀。” “那你也得忍!”郑婆子双眼一瞪,“我都受得了,怎么?你就不行,要是倒恭桶能知道消息,你就去给她倒一个月去。哼,要不是你们立不起来,我何必跑去外头请一尊菩萨过来,不争气的东西!” “是,是。”宝珠见郑婆子发火,唯恐她真让自己倒恭桶去,立马乖巧应到,“妈妈放心,我就是伺候她洗脚穿衣,也得把事儿问到。” “这就对了。”郑婆子变了态度和缓道:“眼光要放长远些,眼下你荣姐姐是县丞老爷的宾客,我都不敢招惹,你倒厉害,还在那里说三道四的,白得罪了她。结果呢,害得你现在都没见着黄老爷,连他家也不曾去过,你说你逞什么能。” 郑婆子许是看在宝珠是自己手里仅剩的能挑出来的人了,再想戳她脑袋骂蠢货也不中用,只能十分耐心指点着她,“等会儿你就让梅香去请那下处的许大夫过来,给你好好调养调养身子,我这边再想办法,把你推到那张大娘子面前,你记着,要真进去了张家,先装乖,等有了身孕生了崽,再横也不迟。” “妈妈我可是把前路都和你说明白了,要是你还不中用,你也别怪妈妈我心狠。”郑婆子赫赫笑了一声,“珍珠这孩子虽然有二心,可年岁也小,总能/调/教/出来的。” “哎,妈妈放心,”宝珠跪在地上伸指头发誓,“妈妈这样为我着想,我若是还不上进,不想着报答妈妈,管教我不得好死,尸身也无葬身之处。” 听闻得宝珠发此毒誓,郑婆子心下一松,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拉起宝珠道:“快起来,我的儿,有你这句话,妈妈就放心了。何至于发此毒誓啊,快收回去,被神佛听见了可了不得。” ----------- 八月三十日,果然有一辆马车前往李家接人,那马是一匹纯白无杂色的矫健高马,车厢是锦缎细绸装饰的木雕香车,就连驾车的马夫都是一身的杭绸衣裳,相貌端正,后边还有两个骑马的跟着。 玉娘和福娘先上了马车,紧接着就是鲁婶,却不想鲁婶要上车时被那车夫拦住了,只道自家乔爷爷只请府上二位姑娘去做客。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鲁婶回过头去,犯难的看向李妈妈。 李妈妈当机立断,笑道:“是是是,都是老身糊涂了,婶子也别跟了,乔公公的庄子哪有我们不放心的。” 再怎么,这位公公也不可能一人占二女吧,李妈妈也呆在清平县许多年了,知道这位庄头公公的名声,只是爱搜罗珍奇和打听奇异故事而已,其余时间也只在庄子里,倒并不像其他公公那样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等着人走了,李妈妈就赶紧叫鲁婶去街上找老牛,让他紧跟着前头的车,若是当夜就回,那就跟着回来;若是次日再回,那就次日回来。 “这样的活,怕是老牛不肯接。”鲁婶犹豫道,这些车夫哪肯干这样累人的活,白耗上两天功夫。 “你只说福娘在车上,哦,不对,”李妈妈反应快,又加了一句,“你只说福娘和玉娘都在车上,这是我家仅剩的两个花娘,让他用心些盯着,我出双倍钱。” 见李妈妈这样抠门的人都狠心,鲁婶点着头就去了,果然,那老牛一听双倍价钱,甩个鞭子就往城外赶去。 南城外,乔公公管理的皇庄其实占地极大,从十里亭一直到小码头那,洋洋洒洒一大片都被圈了,只做宫廷的私人田地。所以马车行驶的距离倒不算太远,晃晃悠悠半个钟,天色才昏暗就到了目的地。 玉娘摸着自己腰间沉甸甸一个大荷包,以及另一个轻飘飘却鼓鼓囊囊的小荷包,心里就充满了安全感,定定神,才拉着福娘的手下了马车。 哇—— 两人才下马车,一抬头不由得就齐齐惊声,实在是好富贵。 从下马石一直到庄子门前,竟然有一条长长的灯道,各式灯笼高挂枝头,彩灯竹灯羊角灯,纱灯纸灯料丝灯,看不完的样式,数不清的数目,竟把这条小道照得如白日一般,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堪比上辈子的路灯了。 好家伙,好奢侈,玉娘暗自咋舌,这年头可没有电灯,全是烛火灯油供应,要维持这么一长条道的灯笼全亮,那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呀? 迎客的小厮见两人吃惊,不由得炫耀道:“这便是乔爷爷精心设计的咏灯道,点上一夜可要足足花上灯油三十缸呢,也就客人来时才这样齐开,每月不过数回而已。” 不过?数回?而已? 哥哥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如今一缸子上好灯油都要好几两,这位乔公公一夜就差不多花个几十上百两的,烧着只点火玩,这些银子每月就够一个丽娘去跳河了。在这里,玉娘连做个一般等价物都不够格。 福娘顺着小厮指的方向望去,惊讶道:“玉娘你瞧,那灯笼上还有诗句呢。” “正是,”那小厮得意道:“这便是今年八月十五中秋赏月之时,公公特意请的各位名家所写,每年都有,庄子里积攒了有好些,什么崔进士温举人,便是县老爷在我们这里也留下一份墨宝哩。” 可真是了不得,谁不知道县令夏老爷是出了名的懒政清闲官,能跑出城门外几十里写诗句,实在是勤快。 福娘不禁好奇道:“敢问哥哥,县老爷的灯笼在那里,我们也好观摩观摩。” “这……县令老爷的灯笼,怎么好随意挂出来的,在乔爷爷库房好好收着呢,姑娘若是想瞧,等到了宴席上问问就是了。”小厮也是个聪明人,脑筋一转就把话回圆满了。 玉娘赶紧拉住福娘,再问下去容易得罪人,还是管住嘴巴吧。 领着路往前走了一会,那小厮就乖觉退下,另有个仆妇引路,半盏茶才到一处锦楼轩阁之处,里边隐有丝竹之声传来。 院门口站着三对彩衣罗裙的丫鬟,见着两人来了就上前簇拥着两人往里走去,入到门内又换了两个戴满金银首饰的丫鬟引路,再过厅门,才总算见着那位老公公宴请之处。 一张老大的圆桌,最上头坐着这位穿大红五彩蟒袍的乔公公,身上陪着四五个年轻的姑娘,右边还有四五个专门负责弹奏乐器的乐班,除此外角落里还有四五个端盘端茶的丫头们。 这排场,就是玉娘也被震慑住了,要知道如今的年月,养个白吃饭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从开头到进来已经二十三十个仆人,还是长得相貌端庄的,玉娘都忍不住拿起算盘揣测,这老公公到底多少钱呀,排场如此之大。 心里嘀咕着,身子这几日已经排练熟了,两人上前福身行礼,嘴里说着祝福话。 乔公公排场大,脾气倒挺温和,点着头就请她们两在桌边坐下。玉娘借着找位子的空才敢悄悄端详这位大人物,约莫四十岁左右,瞧着不算年老,好像还敷了白粉,面团似看着和气的脸,声音也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尖细。 只听他笑道:“之前就听人说,李院子里出了两个会弹琴唱曲的姑娘,如今一瞧,果然不同凡响,真真把我这的都比下去了。” “公公实在过奖,我们哪比得上您庄子里的姑娘。”在两人出去的时候,往往是玉娘担当说话的角色,这次也不例外。 那乔公公客套了两句,就直奔主题,想来也是,凭他这样的地位,还用委婉什么呢?就直接问道:“我听老龚说,你二姐前阵子在春风楼那跳河了,还有个财神救人性命,哎哟哟,外头传的实在玄乎,我听了不真,问老龚呢,他说自己也没亲眼瞧见,所以我想着请了你们两来问问,可真有什么神佛么。” 乔公公说起这个就十分热情,也许是玉娘感觉错了,她总觉着这热情里透露着一股子渴求,像是迫不及待一般。 玉娘没添油加醋,仍旧照着当初给小七说的原模原样同乔公公说了一遍,老实道:“外头也不知怎的,把这事儿传的玄乎,我们也实说过几次,真没有什么龙王财神的,可大家都不听。” “唉。”乔公公深深叹了口气,眉眼苦涩,他也知道这事不靠谱,只是仍旧抱有希望,要是真有什么神异,他这么一禀报,说不准就能回去了。 可这么一听才知道,果然这次又是外头夸大的结果,又白跑了一趟。 乔公公不禁便失去了兴趣,只叹气道:“这也罢,倒难为你们大老远来,我看天色也晚了,明日再走吧,我这地方虽小,却有几处泉眼可供沐浴。” 两人又起身行礼道谢,玉娘抿着嘴,心里来回犹豫,她也知道自己若是巴上这位乔公公,不提别的,单从他手里讨来仨瓜俩枣,恐怕就能凑齐自己赎身的钱了。 可不知怎么,今日晚宴上玉娘的嘴就像胶水粘住了一般,横竖就是开不出口。 等到了汤泉之中,福娘也有些疑惑,“怎么你今日话这么少。”她原以为玉娘该在酒桌上也像当初应付花老爷那般,多讲几个笑话凑趣,好讨乔老爷欢心的,再不然编几个神话故事也好啊,乔老爷不是爱听这个么。 “嗐,乔公公这么大一个贵人,我哪敢席面上胡说。”玉娘摸着汤池边精雕细刻的木头装饰,随口答道。 “我也是,”福娘悄悄挨着玉娘坐下,也小声叽咕,“这位公公瞧着和气,可不知怎么的,我却觉得边上那些人连话也不敢多说的,不像咱们那边的客人,说说笑笑的。” 当天夜里,庄子中忽然有人敲门,有个骑马的男人急匆匆求见乔公公,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慌。 “出了什么事?”乔公公大晚上从床上起来,面上还有些许困倦,边上点灯的丫鬟都有些战战兢兢。 那跪地的紧张道:“公公,大事不妙,西北那边出事了。” “什么?”乔公公大怒,但随即又狂喜起来,“好事,这是好事啊,西北乱了,咱们的好日子到了。” 他总算可以换地方了! 第59章 书生 乔公公本名叫乔二,是清平县城西北边村寨里的一户人家,世世代代的穷苦人,家里就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模样,一年到头也不过是够吃细粥的份。 后来他受不了这头面地背朝天的苦生活,干脆一咬牙偷了家里两吊子钱,瞒着人偷跑上船也不知去哪里讨生活了。 这一走,就是三十多年的没音信,全家只当他是死了,连石头坟都堆起来了,却没想有朝一日村里人能见着他穿蟒袍戴冠坐轿子回来,还成了个什么官,连村长都得屁颠上前讨好。 只可惜呀,乔二回来的太晚了,他爹娘早已经累死在了田地里,亲兄弟姐妹也死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个掉光了牙佝偻着腰的小妹和两个陌生且唯唯诺诺的侄子。乔二索性也不接来,只把人养在村子里,好歹吃喝不愁就算尽心了,下剩的富贵她们也拿不住。 外头瞧着他厉害,是宫里边差遣了管皇家庄田的大太监,可实际上呢,乔二打十几年前就失势了,他干爹干爷爷早被打发去外地做了守备太监养老,上头的被撵出去,底下这群小喽啰自然也要滚蛋给新老爷的心腹腾地方,乔二就被这么一指头被支回了老家,一呆就是十来年,再不想法挪动,他就得死这。 穷苦出身的人一旦见了世面,再让他回去谁能甘心,最起码乔二就不甘心,他得回宫里去,穷乡僻壤的能有个屁的好日子,就是金银堆成了山也就打水漂玩,都城才是真正的繁华盛地,才是他能出头的地方。 一想及此,乔二立刻去书房写上一封密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到都城去,他得想办法和当年宫里的老关系拉拉近乎,西北那边的太监不中用,收税严苛闹出了事,您老瞧瞧我呀,我多老实厚道,管庄子十来年都没闹出事来,和那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得赶紧换人呀。 又让人去库房挑拣些名家著作,送钱多俗气,还是送这些个古玩字画来的风雅。正挑选这,忽见外头丫鬟前来禀报,说昨夜请来的李家两位姑娘要告别,特来请安。 唔,乔二一拍脑袋,差点忘记了她们两个,“叫她们进来吧,也没好好招待。” 玉娘和福娘这才从外头进门来行礼,平平安安过了一晚,玉娘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福娘却有些遗憾,妈妈叮嘱了她们两要尽力讨乔公公喜欢,却没想玉娘昨夜发挥平常,愣是没有和这位公公说笑,也不知道回去怎么和妈妈交代。 这会看见乔公公桌上一堆卷起来的以及丫鬟手上高举的五副字画,福娘便大着胆子发问道:“公公,这是哪位名家的字,颜骨赵资,形势飘逸,倒不像咱们这边的风格。” “哦?”乔公公诧异道:“你还会评字?” 福娘点着头,咽着口水向前一步,指着那展开的中间一副山水图道:“这画还罢了,不算太出奇,但右上提的字就运笔老道精巧,布局闲适悠然,浑不似其他四副的僵局腐气,不但字好,诗写的也清雅,却不知是哪位大家手笔。” “这倒真的有些见识,”乔公公看着那五幅画,全都是他从外地收过来的。 其实他也看不太懂,只是听别人说这字画值钱,他就花钱购买,横竖到时候送人能把银子挣回来,这会儿听福娘言之凿凿在这评价,他便也点着头道:“嗯,不错,这幅画买来确实最贵,你说的有些道理,却不想你小小年纪,在字画方面也有造诣,实在难得。” 他一拍手,屋里的丫头当即就了解了意思,收起旁边几幅,又从桌上取下四副展开,想请福娘一一点评,也算是个参考。 以往出局这么多次,今日还是福娘头一回受到客人的重视,像往常,那都是玉娘在众人中侃侃而谈,没想到今日玉娘沉默着不说话,那乔公公又十分欣赏自己,福娘便抛下几分顾忌,洋洋洒洒纵兴点评。 “好!”乔公公忍不住鼓起掌来夸赞道:“之前在宫里时,我还听人说都中有个什么叫诗妓的,依我看,你在这方面也不差她了,倒算得上是我清平县才女。” 乔公公心中一动,忽的觉着福娘兴许对他有用,于是面色更加和蔼,只关心问她道:“如今几岁?可做客人了没有?” 福娘刚想回答,玉娘悄悄揪住了她的袖子,自己笑着开口道:“回公公的话,我们姐妹两个看着小,如今也十五六了,妈妈已经在相看人家,恐怕年底就要做大生意嫁人去了。” “哎呀,”乔公公可惜道:“还小呢,倒不如再等等。” 他顿时觉得李家这个鸨子妈妈有些不智,这样好的两个闺女,哪就急匆匆要嫁人开宝去了,实在是蠢。 送玉娘福娘回家时,乔公公便交代之前接人的小厮,叫他回去和李妈妈转告一声,“两个女孩子好生养着,他有用处哩。” 想了想,又问身边人道:“我家亲眷里有没有合适年纪的?好不好看不打紧,会不会说话也不打紧,但只年岁和她们相仿就行。” 底下人想了想,只为难道:“公公,您家确实有个远房姑娘岁数合适,可已经定下了人,过几日就要成亲了,您忘了?帖子都送来了呢。” 这可烦人,乔二叹口气,“怎么这么不凑巧。” 那底下的见他之前好脾气对待李家院里两个花娘,就出主意道:“公公想要亲戚哪里寻不着,那边不也是为着同一个姓才上门认的侄子么,咱们清平县里别的不多,花娘要多少有多少,前一阵子还听说新出了五朵金花,年纪又小又会唱曲儿,那李家的就是其中两个,您要是喜欢,干脆就认了她们做干孙女儿,不也是亲戚。” 改个姓而已,能有什么大事,只怕她们自家妈妈知道了,舔着脸能把自己的名姓都改成乔字去。 “不错不错,这倒是个好主意。”乔二有些欢喜,他虽然身处县城,可也时刻关注着都中消息,知道自己的旧交如今升了官,还收了一个孙子,那边是义孙子,这边是干孙女,正好门当户对。 第34节 ------ 庄子里还在筹算着,玉娘和福娘已经坐在马车晃晃悠悠回家去了。 马车内,福娘还有些兴奋,拉着玉娘再三询问道:“刚刚乔公公是夸我有才情对么。” “何止呀,”玉娘对福娘一向是鼓励式教育,这会见她好容易大起胆子,为她鼓起道:“就你这才学,咱们县城里谁能比得上,更别说乔公公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难道还能奉承你?” 马车走了一路,玉娘就夸了一路,把个福娘听得脸绯红一片,等着下了车就往正院跑,不敢再和玉娘待一块,五姐太能夸了,再听下去,她都快成当朝第一才女了都。 玉娘也不追她,和出来的李妈妈问个好,就老实窝在了自己床铺上歪着休息,马车实在颠簸,坐的人难受。 才躺下没多久呢,眼皮子就剩半根睫毛搭一起的空当了,玉娘就听外头金盏急急忙忙闯进屋来,“不好了!不好了!五姐快去瞧瞧,前面大堂里闹起来了!” 好熟悉的对话啊,玉娘恍惚间还以为时间倒回到了年初,她打个哈欠回过神来,“出了什么事,是那郑婆子又上门来了?” “这倒不是,她哪里敢来咱们家,不怕刘妈拿杵子给她一棍?”金盏摇着头着急道:“是六姐,六姐和李妈妈吵起来了。” “这怎么可能?”玉娘听着第一反应就是不大相信,福娘素日里对着自己亲妈像鹌鹑似的乖巧,她哪来的胆子敢和李妈妈争吵,再说了,李妈妈疼她这个亲女儿还来不及嘞,又怎么会骂。 “真的,真的吵起来了。”金盏跺着脚,要拉着玉娘过去看,“刘妈妈让我过来请你过去的,李妈妈铁青着脸可吓人了,看着还要打人呢。” “打人?这可不行。” 一提起动手,玉娘起脚就走,进到正房里,果然见李妈妈声音大如雷霆,轰的整个院子人都心惊胆颤。 鲁婶和刘妈站在一边,想劝又不敢劝,毕竟是亲母女,她们这些帮佣也不好插嘴。 只看着李妈妈拍着桌案大声呵骂,福娘咬紧了牙关扭着脸只听不说话。 “你还要和我摆脸色?好啊,感情我养你是为了给自己找气来的。”李妈妈怒极反笑,用手指着福娘,“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好,很好,你眼见着丽娘上次回来我奈她不得,所以一个个都学起来了是吧,都怪我手软,我今天就要让你尝尝教训!” “妈妈千万别——”玉娘朝两人使了眼神,一个箭步冲上前就抱住了李妈妈,趁着她出面,鲁婶和刘妈也一拥而上,将李妈妈拦在了头里,可不敢真动起手,就李妈妈那个手劲,一巴掌能把福娘扇地上去。 玉娘这么一出场,李妈妈越发生气,嘴里嚷嚷着要连她也一起拿绳子捆了,只是光见嘴上嚷嚷,手却像是真被劝说得放了下来。 “好妈妈,您莫生气,到底是为什么吵的?说出来我这边也好替福娘解释,她嘴巴笨不会说话,妈妈您也是知道的。”玉娘也察觉到了李妈妈的旧坡下驴,这会儿就充和事佬。 “你还问我?我倒要问你,她跟那个陶三私定终身的事,你知道不知道?”李妈妈直视着玉娘道。 玉娘一脸的震惊,“这是哪里的话,什么时候两人敢私定下来,我成日家和福娘在一起也没听说呀。” “那就要问你这个好妹妹了。”李妈妈冷笑道:“我好吃好喝养个闺女,谁知胳膊肘早朝外拐去了,辛辛苦苦填补长的这么大,现如今连我这个当娘的话也不听,随便外头一个男人朝她勾手,她就要丢了娘跑去私奔,呸,我算白养了她一世,早知当初还不如送人完事。” 福娘实在忍不住了,哭着为自己分辩道:“我哪里想丢下妈妈,分明是妈妈逼着我,您叫我怎么办?” 她拿手捂着脸痛哭起来,“我也......我也没想说嫁给他,只是做个客人,怎么就不能是他!” “誒,你这话说对了,就不能是他!” 李妈妈发着狠,“哪怕你找个路上掏大粪的做客人,我也情愿,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除非我死了,不然你就别想找个读书的!” “这辈子都甭想!” 第60章 书生 玉娘也纳了闷,照福娘的话说,她也没想着嫁给陶叔谦做正头娘子,只是想先做一段客人,为什么李妈妈非要喊打喊杀的阻止呢? 眼见着这对母女闹得实在厉害,饶是自己和鲁婶刘妈拦了又拦,也没挡住李妈妈嘴里的话,把福娘气得跑回了房扑在床榻上只顾哭。 李妈妈则捂着胸口喘粗气,好半晌才勉强收住了脾气,也不理会玉娘,只自己回屋子去,末了还甩下一句,“听听她这哭,嗓门大的我这都听见了,也亏得不怕把喉咙喊粗。想着我听着会心软好让步?哼,鲁婶你去炖碗雪梨汤,让她喝了慢慢哭去,哭哑了我也不管。” 这一番操作,实在是让玉娘不解,李妈妈嘴硬成这样,可话里话外还是记挂着她这闺女,别别扭扭吩咐着鲁婶去炖汤,可既然如此,为什么死命就是拦着呢? 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干脆去趟张宅,找在李家时间待的最久的大姐,从她那里探听点消息。 经过这一段时间,玉娘在李家的话语权也大大提升了,现如今她出门已经不用再像之前那会儿小心翼翼求着李妈妈同意,正相反,玉娘只和出门的鲁婶一说,说自己要去大姐家,鲁婶就应着话去街上叫轿马,回来了还问玉娘要不要带上点礼。 玉娘想了想,家里头现下倒是也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况且不年不节的,提着反倒是像求人一样,索性摇了头,“没事,就是前些日子闹扯这么乱,过后咱们家也许久没去瞧大姐,大姐的近况也不知道,不如今天上门,过去瞧瞧她,我们姐妹俩闲磕牙。” “也好,她们两母女怄气嘞,你出去躲躲也好。”鲁婶自觉猜到了玉娘出门的缘由,劝道:“要不要让大姐回家一趟,劝说劝说福娘,叫她别这么和妈妈闹了。” 鲁婶犹豫再三,只叹着气道:“妈妈也是为了她好。” 玉娘摇着头,“好婶子,不中用的,您别看福娘柔柔弱弱的,她自己有主意,外人是劝不动的,更别说大姐了。倒是要问婶子一句,妈妈为什么恨书生恨成这样?” “这……”鲁婶张张嘴,又停住了口,陪笑道:“这也是一团乱账,我们底下的人怎么好说嘴?还是别惹妈妈生气。” 瞧鲁婶的这个样子,看来她也知道此事,只是鲁婶老江湖了,行事滑溜,不爱传八卦谣言的,所以玉娘愣是没从她的嘴里撬出消息。 也罢,鲁婶嘴巴严,自有别人的嘴巴松,玉娘的消息渠道多得很,不差她这一个,索性上了轿子往张宅去,她今天的任务可多。 守后宅门的依旧是来兴这个熟悉的小厮,他前段时间眼见着娇娘失势又得势,只觉这位姨奶奶手段了得,哪里敢对她妹妹玉娘如何,脚步飞快就去把春华叫了过来,欢欢喜喜拉着玉娘往娇娘屋中请去。 “这回不去请大娘子的安吗?”玉娘老成持重,见春华只带着自己往东边走就问道。 春华瘪瘪嘴,没好气道:“大娘子最近才去拜了佛菩萨,发誓要坐一个月的斋,就是我们姨奶奶也少见面的,五姑娘,咱们呀还是别自找没趣去。” 正房的丫头可横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她们少去打搅大娘子,既然如此,那还去碰这个霉头做什么。 玉娘心里松口气,这样也好,她其实也不想去见赵六月,总觉着妾室家里人上门还要专程去大娘子那会晃荡一圈,也未免太招人烦了。 等着到了屋里,娇娘早盼着玉娘来了,拉着玉娘的手就赶紧问外头最近发生的事,玉娘奇道:“大姐既然好奇,怎么不回家去?倒白撂了这许多天,妈妈前儿还在那里唠叨,说也没见大姐捎个信过来,她还想问问您身子好不好呢。” 娇娘先是脸色一僵,后听玉娘提到身子,又面红耳赤起来,急忙解释道:“我也知道你们院子里头忙乱,怎么好这个时候过去的,至于身子,你只和妈妈说,我最近倒是挺好的,叫妈妈别记挂着,妈妈送的补品我日日吃着呢,你瞧,我脸色都比之前好多了。” 玉娘抬眼细看,何止是面色,大姐身上穿着都富贵了,头上好大一朵珠花,闪耀耀的晃人眼,打趣道:“这是姐夫送的?” “嗯,”娇娘含羞抿嘴一笑,“你姐夫特意从外头买的,听说是南湖珠子,亏得他这时节去寻摸。” “这才见姐夫爱重大姐不是,我听人说南湖珠子比平常珍珠贵就贵在它不怕水。”玉娘十分好奇,到底这传言是真是假。 “去——你要是好奇,就叫你客人给你买去,别糟蹋我的。”娇娘忙护着首饰,心疼道:“你姐夫又没营生,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买的,哪里拿它去试。”这可是老爷亲手送她的,娇娘还打算带到棺材里去呢。 这倒也是,玉娘也不能拿人家的东西去做试验,心里筹算着,等自己再挣点,就去买个小珠子试试,大珠子值钱,米粒大的总贵不到哪去吧,等着实验做完她还能写个测评去。 她便叫春华去外头倒茶水,备糕点,准备齐全后才与娇娘二人待在里屋,把前段时间那些事全都说了一遍,见娇娘庆幸的拍着胸脯,说多亏神佛保佑要去供稥时,玉娘就笑道:“大姐倒和妈妈一样,也求神拜佛的,真不愧是母女两。” “诶,大姐,你跟着妈妈的时间有多久了?”玉娘顺着话语问道。 “这可记不清具体时月了,”娇娘摸着额角回忆着,“我记得那年换了个皇上,朝廷要求我们戴孝,我家买不起素布就把我卖了好换银子,正巧碰上妈妈刚生了福娘,她见我可怜,就说福娘缺人照顾把我买了下来,这样一算,到如今也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呀,玉娘数着年数,大姐跟着李妈妈从长安到府城,又一路奔波到清平县,这样看来,大姐知道的事情果然会是最多的。 玉娘心里有了把握,就追问道:“那大姐想来也该知道,妈妈为什么那么讨厌读书人的缘由吧。”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娇娘叹着气,“还不是为着你三姐——”她突然反应过来,“怎么?你不知道?” “我哪知道呀。”玉娘苦皱着脸,她要是知道,何苦千里迢迢坐着轿子来张家呢。 “啊,对了,”娇娘恍悟过来,“就是为着三娘的死,家里头没花娘撑门户了,所以妈妈才买了你们来着,难怪你不知道。你过来那会三娘的尸首早已经拉去外头埋土里了,妈妈那样生气,想来家里鲁婶子刘妈也不会主动提。” 那会子娇娘已经嫁了人,丽娘也远嫁外省,荣娘顶多了解个二三,况且她那张嘴巴也不是个好相处的,这么零零总总算起来,以至于玉娘和福娘两个对此事毫不知晓。 “唉,你三姐也可怜,”娇娘提起她,面上就有些伤感起来,“说起来她的才学比咱们五个姐妹都好,就是现在的福娘也不及她的,妈妈特意给她取名叫月娘,想着将来做个诗妓,为此下了大本钱,又请先生又请教学,凭她想要读什么,到处搜罗古籍诗书,足有好几大箱柜呢。” “还请了人教她弹古琴下围棋,一点花娘的边也不让沾,把月娘养的就跟那读书人家的小姐一样斯斯文文,她也争气,小小年纪就会作诗画画。可惜后来书读多了,错信什么才子佳人的鬼话,迷上个臭读书的,把自己的首饰衣裳变卖了偷着给他,平日里也白贴着他,为了他还和妈妈吵了一通。” 玉娘听得入神,忙问:“那后来呢?” “后来?”娇娘往日一个厚道人,提到这里也刻薄起来,讥讽道:“后来那书生进了长安考了科举成了个什么进士,早做官娶官家小姐去了,哪还想得到县城里头有个人。月娘在家空等了他好几个月也没见回来,自己又生着病,又有人拿话刺他,一气就病死了。” “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倒是折在了书生手里,平白无故还招惹个仇家,你说妈妈气不气,就是我也恨的牙痒痒,想扒了他的皮哩。” 仇家? 玉娘敏锐的发现了重点,“咱们家在县城里头从没得罪过人呀,李妈妈的手段那么高明,怎么能惹上仇家?最多也就是那姓郑的黑鸨子看我们不顺眼。” “对,就是她。”娇娘点着头肯定道:“不然她怎么撺掇着荣娘去跳马槽的,还不是因为当年咱们家和她家结下的仇,也不知怎么的,好像她家也有个三娘,跟月娘两人都做着那那个读书的,为这事县城里还闹过一阵,后来月娘死了,她也死了,郑妈妈就把这事记在咱们家头上。” 好好好,这个书生倒是厉害,凭一己之力吃两家软饭,单凭这个手段和脸皮,在官场上恐怕也能混出个名头来了,“却不知他姓什么?”玉娘想记着这位的名姓从此绕着走。 “好像……好像姓崔。”娇娘想了半天才找出个姓氏,“至于什么名字,他中了进士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县城里头也没有他家亲眷,所以我也记不得了。” 姓崔,中了进士,这两者结合起来,倒叫玉娘十分耳熟。 她嘴角微微抽动,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当初同福娘一起去广佛寺拜佛时,福娘是不是就和陶叔谦一起欣赏崔进士墨宝来着。 不成,回去就得赶紧拿柚子叶叫上福娘一起洗手去,晦气,实在是晦气。 探听到了消息,玉娘就麻溜的准备撤退,既然大姐说这件事当初在县城里头闹出来过,那她就还想去喜春来那里找银花问问,兼听则明嘛,如今年月没有什么新闻报道的,真相全在人嘴巴里,谁知道是真是假,几分真几分假。 清平县人的嘴巴,玉娘是领教过的,实在不敢小觑。 “也好,你先回去和妈说,过几日你姐夫还要上门去和妈喝酒咧。”娇娘露出半个酒窝,喜吟吟道:“喝了团圆酒,大家都是一家子,我这心也能放下了。” 自家老爷能和妈妈重归于好,实在是件大喜事。 玉娘应了一声,见娇娘欢喜,也不提张承志威胁过李家的话,只开玩笑打趣,让娇娘又羞又欢喜的过了一天。 等着玉娘出了后宅门,才发现她原本招来的轿夫和人起了口角,巷子口有个丫头跳着脚骂道:“瞎了眼的还不赶紧赶紧挪地,耽搁了我们姑娘进门你们等死吧就,我们姑娘可是张大娘子亲自请来的。” 第61章 冷脸 张家的后门在巷子里,虽然地方窄,可玉娘她们乘坐的轿子又不是什么需要八个人抬的那种占地大的轿辇,不过就是二人小轿,宽半米长度,哪里有什么不能通过一说,可见是对面丫头找事。 耳听着对方越说越不像话,玉娘便询问起来兴,“这位贵客是哪家的姑娘?”看样子来头不小呀,连带着奴才也这么横的。 来兴面色古怪,“李姑娘,你不认得她?她就是县前大街上郑家的姑娘呀?”前段时间还和你们家抢过姑娘呢。 “原来是她家,这倒难怪。”玉娘理解了丫头的张狂,毕竟嘛,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妈妈郑婆子当初耍手段都敢上苦主家冷嘲热讽去,现在只是骂个挡路的,很正常。 只是,玉娘眉头一提,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才刚春华和她说起时,说的是大娘子吃斋念佛一个月,连大姐也时常的见不到面,怎么还有空去请花娘过来,怎么,给佛菩萨弹琴唱曲,好增添新鲜感么? 她便望向来兴,只做好奇道:“原来大娘子也爱听曲,早知道我也时常过来坐坐,请大娘子听听我们家的新曲子好不好的。” 来兴也奇怪,“我们家奶奶往日里也并不爱听曲子的,整日家只想着清静,要不然姨奶奶何苦只去前边院子弹琵琶,这是今年头回改了性,就前几天从观音院回来,才见着叫郑院的姑娘过来散闷,连着来好几天了。” 他悄摸摸的给玉娘提了个醒,“我们底下的都在传,怕不是奶奶膝下没个孩子觉得冷清,想给老爷寻个可人的姨奶奶呢。” 这确实是个要紧消息,玉娘左右翻翻,从腰里解下个荷包,往来兴手里一塞,“多谢来兴哥提醒,这点小钱拿去吃酒,回头我姐姐也领哥的情。” 幸亏她每次出门都有准备,不是铜钱就是碎银的,多少带点在身上,遇到要紧时候就能派上用处,也不能次次拿首饰赏人,一来这玩意也贵,超出寻常赏人的价值,至于这二来嘛,花娘的贴身首饰样式独特,随便送人虽说是赏谢,可万一被别人拿话编排说有私情,也容易影响名声。 荷包就不一样了,如今没有什么娱乐方式,做衣裳又太耗费时间,玉娘有空就爱拿碎布头做手工,什么手帕荷包,枕头布偶,堆了一箱子,就是送人也不心疼,全是便宜布料,大街上多着是。 来兴收着荷包扬起笑脸,也不看乐子了,殷勤的送玉娘出门,指挥轿夫道:“李姑娘要回去了,你们先抬轿子出去,再让外头的进来岂不两全。” 又冲那骂人的丫头努嘴道:“里边大娘子还等着呢,再迟些问起来可怎么好,我说姑娘,且让一让,人家先来哩。” 第35节 “好哇,”梅香叉着腰瞪着来兴,“小奴才,你倒威胁起我们来了,你只当我们是那好哄骗的外乡人么,凭什么要我们让她?” “嘿,好话不听是怎么着。”来兴本来想在玉娘面前卖个好,被梅香这样一挤兑,他嘴角耷拉下来没好气道:“那你就这么等着,回头我们奶奶问起来,我只实话实说,姑娘可千万别缩头。” “你——”梅香刚想咋呼,轿子里宝珠也等的不耐烦了,一撩帘子探出头来训斥她道:“死丫头,你装什么排头,再罗唣下去耽搁了正事,我告诉妈妈扒了你的皮!” 宝珠那么一骂,梅香也不敢再吵,瞪着来兴恨恨的让出了道,由着玉娘先走。 玉娘看着这一幕,倒不生气,反而心里嘀咕,这样看来,郑家从上到下,不论是妈妈花娘还是丫头,脾气都不怎么好,一溜的火爆,那她家的三娘怎么就能为个书生病死呢? 没道理呀,照着这脾气应该狠闹一场,把这书生的名声给丢尽了才对。 她这边不着急回家,干脆在北门街下轿,顺着方向一溜串个门打听打听当年的故事,从喜春来直到最末尾的宋家院,一连进去了五六个地方,或是找之前在宴席上有过交道的花娘,或是干脆塞铜钱问看门的仆妇,七八个人问下来,总算凑齐了当年的传闻版本。 版本大致有三种,一走神佛流,说那月老牵红线时系错了人,一个书生捆了两根红绳,才闹出这件事来,最后花娘病死,书生伤心欲绝考中了进士,报效国家所以不回伤心地,这都是情债导致,主打的就是三个人都没错,是上天的错。 这个版本流传不广,只在客人嘴里说出,可信度极其低。 另一个就是娇娘之前说的,在花娘口中流传,说那书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头骗姑娘,都说考上了会回来娶她,结果两人都傻乎乎赔了本钱和身子给他,人家吃干净一抹嘴就跑了,只剩下她们两被妈妈打骂致死,可怜她们自己的命哦。 这里的反派除了书生外,还有自家的妈妈们,毕竟在花娘看来,鸨母也不是个好东西,专会落井下石、抽梯断路,告诫花娘们眼珠子要放聪明些,别赔钱又赔命的。 至于最后一个版本,流传度不高,是宋院的徐婶透露的,她在宋院干的时间长,宋院又挨着李家院,因此徐婶话里的版本倒更长一些。 还是她主动暗示玉娘给些小费才肯说,玉娘先是塞的二十文铜钱,徐婶只笑道:“好姑娘,二十文就是买茶水也不过才几碗的,只怕我说到口干也说不完。” 玉娘见她放出大话,索性将剩余那一二十文并几分银子全给了徐婶,还道:“我这出来的匆忙,也没带多少,婶子且先说,等说完了我再回家取去,横竖就这几步路,婶子还怕我赖账不成。” 徐婶掂量掂量,就这里也有一百多文了,足够两三天的工钱,便扫视一圈,拉着玉娘往厨房走去,方才开始讲故事: “得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会子李妈妈才搬来不久,正要靠养着的姑娘在十街闯出名声嘞,还专门请了书生过来教学,那人就是这样和你三姐认识的。”徐婶回忆道,“宋妈妈那会也想给小七请,可那书生狮子大开口说教学要收二两银子一个月,把宋妈妈气得呀,在家骂了两天娘,说就是请阎王爷来,也用不了这些钱——” 说到这里,徐婶突然尴尬的看了一眼玉娘,年初那会宋妈妈还真就报了她们家二两银子的教学班来着。 玉娘倒不尴尬,“昙花师傅是我们妈妈重金从都中请来的,名气大着呢,教的也是吃饭的手艺,和那书生不一样,婶子别管,只往下说,他敢开这样的口,莫非他学艺高超?” “嗐,什么呀,”徐婶啧声道:“我是祖祖辈辈的清平人,我能不认识他?就是个普通的穷书生,爹娘也死了,家里没什么钱财,也看不出什么才华,要不何苦到咱们花街里讨生活。真是个读书种子,早就被有钱老爷们看上资助着去府城读书去了,跑这来干嘛呀。” “那他后来怎么中的进士?”玉娘反问道,这里说不通呀,古代的科考比现在难多了,一道道考试筛选下来,可没有捡漏的空间。 徐婶也砸吧着嘴巴不解,“我们也纳闷,怎么出去了就成了老爷,真是老天没眼,许是你三姐和老郑家的姑娘攒了的那几百钱,给他拿去读书去了?” “几百两?这么多钱给了外人,我妈妈还好说,那郑婆子不会要杀人么。”玉娘问道,要真这也能忍,郑婆子就不像外头说的那么凶狠了。 “诶哟,哪有不骂的,先是打,再是骂,要不怎么死的,还不是被黑鸨子折磨死的?就是你妈妈,也动起手来,要不然就这个气病,许大夫怎么会治不好。”徐婶摇着头叹气道:“你三姐死了之后,李妈妈还陪了好多书入葬哩,也算是心疼女儿了,那会子李家门还被黑鸨子泼鸡血呢,亏她没计较。” “两边都闹出了人命,怎么不告去,要是那会我在,我就去衙门告他个欺诈的罪名,有大姐夫帮着,把他书生的皮扒下来,叫他再也考不上试。”玉娘可惜道,两个妈妈也忒手软了,怎么就白放过了人。 徐婶子听玉娘这话,不由得笑出了声,“五姑娘,你想的也太好了,衙门哪是主持公道的地儿,就是你大姐夫是主薄老爷家的儿子,他也不敢动书生哩。那书生的老师,书生的同窗,谁知道和县老爷有没有关系说得上话,人家才是一边的,咱们算个什么。” “你瞧瞧人家,人家骗了钱照样的读书做官,是有名的进士老爷,你家还没骗钱,只是有个谣言在,县城里人就都在骂喽,要不怎么说读书好呢,认个字就成了人上人了,你妈妈,郑妈妈,连闹的胆子都没有哦,不然你妈何苦把你们往乔公公那推去。” 徐婶笑眯眯道:“我男人和我说了,昨儿来接你们的马车是皇庄乔公公家的,怎么,五姑娘和乔公公也搭上了线?那可是大人物,您要是有一天可想着我们些,他老人家手指头缝里漏的,就够我们吃一年的了。” “不过,要真搭上了线,陶老爷这边也别断呀,中午那会陶老爷派人往你们那送帖子只说明天桃花源酒楼宴酒,怎么现在都没个答复的,”徐婶像是无意,又像是提醒,“做生意嘛,你情我愿的,不答应也别拖着呀,平白惹人气的。你们家又不肯接读书人,现在要是又得罪了陶老爷这个商人,以后要怎么挣钱啊。” “福娘嘛是亲女儿,李妈妈养着当然没事,五姑娘你可怎么办啊,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这话一出,玉娘当即就起身谢了徐婶一谢,这件事她全然不知,恐怕是被李妈妈压下的,故意瞒着两边,好让陶老爷那边生气,要不是徐婶透露,只怕玉娘也要连带着被厌烦了。 她这边好好的做生意挣着钱,天外飞来一个大锅,谁能接受。 玉娘拉着徐婶感谢道:“我在这孤苦无依的,多谢婶子替我查漏补缺,您放心,今天这事我记下了,我那还有几块布头,回头送来给婶子做鞋面,您可千万别嫌弃,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徐婶也拍着玉娘的手,慈祥和蔼道:“五姑娘哪里的话,老婆子就随口这么一说,只要五姑娘以后还记着我们家老马就行,我这里旁的没有,一双眼睛一张嘴还是有用的。” 不枉费自己今天的功夫,徐婶满意的点着头,她在宋家混了这些年,眼看着宋妈妈手底下三个花娘前程肉眼可见的到头,偏生个个都学着宋妈妈那样抠搜,哪像李家呀,出手那叫一个大方。 福娘是李妈妈的亲生闺女,自己示好她恐怕没用,说不准人家还怪她离间母女亲情,玉娘就不一样了,这孩子处事机敏,又会做人,卖个好总不会亏。 这不,看着就记下了恩情。 听闻得自己即将大锅临头,玉娘也再没心思和徐婶聊三姐的陈年往事,毕竟三姐已经死了,可她还活着,自己的事最要紧哩。 她急匆匆就回了李家,在门房里找着鲁婶就直截了当问她道:“今天陶老爷送贴子来了?” 鲁婶被玉娘这样直接询问,愣了一愣,“李妈妈把帖子都烧了,五姐是怎么知道的。” 好哇,李妈妈做的真绝,寻常客人的请宴帖送来是要回复上去,再派人送回的,好叫那边知道这里应下了,有几人过去,才好安排坐席人次。李妈妈连帖子都烧了,显然是不打算再有瓜葛。 这样看来,李妈妈还是从三姐那回有所长进的,当断就断,不断就烧了再断,只要见不上面,这关系也就了结了。 只是…… 玉娘长叹一口气,心里想骂人,你们母女俩斗法,关她屁事啊!她就是单纯的想打工挣钱而已,怎么麻烦事一个接着一个。 玉娘此刻好怀念四姐荣娘,她在的时候虽然嘴毒屁事多,可家里好歹安稳,自己和福娘只闲吃干饭,看着她和李妈妈争吵就行。 哪像现在呀,李妈妈只盯着她们两个,哦,不对,是只盯着福娘顺带着她,矛盾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大事小情一茬一茬的就没停过。 玉娘冷下脸来,这样看,还是她太乖巧了,以至于李妈妈明明知道花娘名声的重要性,却还是不在意连带到了她。 张衙内知道有了外敌,就向李妈妈示好,要来李家吃酒联络关系;李妈妈这里,也该有个外敌,她才能知道女儿的重要性。 第62章 野鸡 鲁婶见玉娘迟迟不回答她的话,还以为玉娘恼了,忙为自己辩解道:“五姐,这真不是我故意隐瞒,我也和妈妈说了,要是不去好歹派我把帖子送还把这宴拒了,只说家里有事推不开,可妈妈偏不听啊,把个帖子直接就扔香炉里头,我也不敢拦。” “那你也不该瞒我呀,”玉娘板着一张脸来不满道,鲁婶是李家雇来多年的帮佣了,和徐婶一样,也该知道规矩的,她不会不知道这事对花娘的重要性,可依旧还是选择了隐瞒。 整整一天下来,那么多的独处时间,可也没有像徐婶那样和自己悄悄背着李妈妈透露半个字,可见自己对于她来说丝毫没有在意,既然如此,就该敲打敲打她,让她知道现如今家里谁挣钱,谁养家。 玉娘没好气道:“婶子也该知道,陶老爷现如今做着咱们家多少生意,除开后宅外,也就偶尔花老爷叫上几回,下剩全是陶老爷的局。咱们家妈妈的身子又不太好,前段时间二姐嫁人又花了一笔,你算算这里头的账,家里头还能剩下多少银子?” “妈妈爱女心切,牛心左性起来烧了陶老爷的帖子,您是老人,就该帮忙敲敲边鼓安抚一二,再不记就是和我们商量商量,好歹把这门生意续上也行啊。要不然这边坏了名声,那边妈妈又生一场病,我和福娘底下可没什么新人出来接班了,这么一大家子人吃什么喝什么? “是是是,”鲁婶点着头不自觉弯下了腰,她糊涂了,竟然没想到这一层,还把玉娘当小孩看待,现如今被她这么一教训才发现事情的严重。 她也不敢怪玉娘,这会儿已经今非昔比,玉娘靠自己挣钱,底气足的很,说的话自然也有道理,忙道:“那五姐,这回咱们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 玉娘干脆直接拍板,吩咐鲁婶道:“那就劳烦婶子去一趟陶老爷的绸缎铺,跟他铺子伙计把事交代清楚,就说陶老爷送来的帖子被我们这里小丫头不小心泼水打湿了,所以写不得回贴,现在特意派人来传口信,明日酒席我与福娘两人一定到。” “可是李妈妈……”鲁婶为难的看着玉娘,手指指着正房那边,“瞧妈妈气成那样,怕是不会同意六姐去的。” “婶子要是听我的,现在就快去吧,妈妈那里我去说服,再拖下去,等着天色一黑铺子关门,咱们就是想传话也来不及了。”玉娘也不和鲁婶解释,只让她自己选择去。 鲁婶思索再三,想着玉娘从上次接管李家大权到现在的所作所为,确实没出过差错,终究还是下了决心,“好,我这就去。”李妈妈那会的生病,到底还是给鲁婶埋下了阴影,五姐说的也对,要是妈妈又倒下了,家里还能仰仗谁呢。 见着鲁婶听话走了,玉娘回厢房中,见福娘关紧了房门听不清动静,才去自己屋里将几块布头并一个装着两钱银子的荷包,拿包袱皮裹了让金盏交给隔壁院的徐婶,只说多谢徐婶了,这是上回答应给她的碎布头好做鞋面的。 其实说是碎布头,那布料拼拼凑凑也够做两件比甲了,都是好料子,只是颜色深了些,所以玉娘不爱用,光料子也有个两钱的价值了,足以抵得上徐婶的消息。 只是玉娘深知徐婶之所以肯帮助自己,也无非是看在自己好前途的份上,要不然,先前怎么不说,李家前边遇见这么多磨难,也没见徐婶好心来帮帮手过。 估计也就是这次她汉子看见了自己和福娘坐上马车,认出那是乔家的,这才瞅准了下定决心押宝,既然是冲着利益来的,那就得舍得给钱,让她尝到甜头。 用金钱捆绑的关系,可比感情更持久。 等着鲁婶送完消息回来,玉娘还得给她一份,只是不用像徐婶这么多,一钱碎银也就够了,鲁婶不比徐婶,给多了反而引起怀疑。 想到这里,玉娘都想亲她二姐一口,若不是二姐这回的事,自己又哪里来的这许多银钱,这些活动经费都要多亏了她们呢。 这大半年自己那么拼命的唱曲陪客,也不过才十几二十两银子,就这还是不和李妈妈分客人打赏才攒下的,照这个进度,自己就是再干个三五年也绝攒不到二百两去,果然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偏门的钱最好挣。 她这边做了好一会的心理建设,才把那该进监狱的心思给按了下去,深吸口气走到正房外敲门,求见李妈妈。 “进来吧,”李妈妈独坐在房中,也没点灯,只是坐在桌前看着个小木盒子愣神,听见玉娘进来了,也没回头望她,只冷淡问道:“什么事儿?” 玉娘回答的方式自然不像先前对付鲁婶那样直接,而是先叹着气和李妈妈道:“唉,三姐的事大姐已经和我说了,怪不得妈妈如此生气,就是我听了,也恨不得叫福娘立刻和陶三老爷划清关系哩。” “是吧,”李妈妈冷漠松动了些许,半转过来摇着头道:“我这片心全都操持给了你六妹妹,瞧瞧,连你这个外人也知道我是为了她他好,可她呢,句句话戳我的心啊,怎么就不知道我这都是替她筹算。” “我就搞不懂,这些个会读书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一个一个迷他迷得死心塌地,你三姐是,福娘如今也是,”李妈妈皱着眉头,十分烦闷,“不就是会读书,她们自己不是也会读书,书又不能变成金子银子的,有什么好。” “可不是,”玉娘顺着李妈妈的话茬道,“就是我,一个家有万贯财,和一个家有万本书的人叫我来选,我也只选那财去,书又不能当饭吃的。” “对吧?”李妈妈见玉娘如此赞同她的观点,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招呼着玉娘来自己身边坐下,语气也和缓下来,“照我看呐,你妹妹就是书读的太多,把人都读傻掉了,我就不该让人教她学乱七八糟的,书哪有钱重要哦。可她现在偏和我对着干,唉,玉娘,你向来聪明,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玉娘笑道,“这也不难,办法自然是有的,只看妈妈狠不狠的下心。” “哦,什么办法?”李妈妈凑上去急忙问道,显然她因为这事儿苦恼了许久。 玉娘伸出手指道,“这第一个方法说来也简单,就是要妈妈心狠些,干脆把福娘锁在小院里,不许她出去和陶老爷见面。一年半载的,陶公子那边想来也不会为了个花娘就守身子吧,不过几个月就丢开手找新的去了。等他那边有了新人,福娘自然不会再做他,只是这法子需要的时间久,再有就是万一——” “万一你六妹妹情根深重,执意要守他一辈子是吧?”李妈妈呵呵冷笑了一声。 “是,”玉娘苦笑道,“这法子锁得住福娘的身子,却锁不住她的心。妈妈别看福娘柔弱,我和她从小一块长大,知道她性子其实固执,自己有主意,不是那哭哭啼啼软弱的人,要是强来,我也怕这个万一呀。” “所以,我还有一个法子,”担心完,玉娘话头一转,又提出了第二个方法,先抑后扬,引得李妈妈双眼都望向了她,迫切想求教。 “前面那个方法是堵,可众所周知,堵不如疏的,妈妈这边要是先断开了联系,那陶三在福娘心中,岂不就是那个千好万好的人了,断一日她就想一日,哪还记得人的坏处,只怕把陶三想成个完人来。可他真是吗?” “妈妈且想想,能来咱们勾栏里头找乐子的,能有什么好人?现在无非是在我们面前装个样,要是他在福娘面前漏了底,将他好色贪财滢乐的性子暴露出来,福娘她能受得了,恐怕只恨自己看错了人,哪还有什么情爱。” “可他要不是那样的人呢,”李妈妈犹豫道,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白送福娘出去了。 “哎呀,”玉娘双手一拍,“若他真是个专一将福娘放在心尖上的人,那我该恭喜妈妈喜得佳婿呀。” “好像也对,”李妈妈想了想,“如果他真的对福娘百依百顺,娶了做妻千宠万爱的,这样的好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 “可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哼,我看未必。”玉娘在话里明晃晃的踩着陶叔谦,“您看看陶二老爷,他和陶三老爷可是兄弟两个,亲哥哥花成那样,眼睛盯着锅里的,嘴里吃着碗里的,他弟弟就能一心一意不成?” “照我说,妈妈是关心太过了,所以才忙急生乱,这事其实您仔细想想就能解决,嘴巴长在咱们身上,人品如何还不是您说了算的,一味强硬,就像那话书本子里说的棒打鸳鸯似的,那哪能打得了啊,倒把那家养的鸟打得跑出去了。” 李妈妈越听越觉得有理,担心的情绪一下就放了下来,头脑清明忽然间就想起方才玉娘说的话,“你去你大姐家了?” “嗯,”玉娘点点头,没等李妈妈细问就先着急道:“可不是,妈妈猜我在张家遇到了谁。我之前就想把这事跟妈妈讲,偏生回来的时候徐婶叫住我,说陶老爷叫她和我们说上一句,明儿去桃花源的酒席不用带琴,只要带箫,秋日里就该听这个声,我才知道陶老爷叫我们明天去参席,正好想到了这法子。” 李妈妈有些尴尬,倒也没主动提她烧帖子的事,只点点头道:“陶老爷嘛倒是想的周到,我和你妹妹吵得都差点忘了,那你回去和福娘说,叫她早些睡,别哭红了眼睛,明天去吃酒席客人问起来可不好。” 那最后一句别别扭扭的关心,显然还记挂着福娘,看来李妈妈哪怕在屋子里生闷气,心也早就飘向了东厢房,听见了她亲闺女的抽泣。 “知道了。”玉娘点着头。 李妈妈又随口问道:“你刚才说在张家瞧见了人,瞧见了谁呀?” “郑家的花娘。” “噢,花娘呀,这有什么,等等——”李妈妈猛地一转头,“你说谁家的?” 可算上钩了,玉娘暗道一句,面上找着急,“就是黑鸨子她家的花娘,也不知怎么和张家大娘子勾搭上了,听守门的小厮说,都已经来了四五趟,去张家就跟回家似的,比我们还勤快呢。” 第36节 玉娘看李妈妈面色越来越沉,继续添油加醋,“我听那小厮说,张家大娘子正打算着给张衙门再纳一房,会不会就挑中了她家?郑家本来就和咱们不对付,要是真娶进去了,岂不影响大姐……” 李妈妈拍着桌子怒道:“就凭她们也配。” “野鸡上了树,还真当自己是凤凰,郑家能养出什么好花娘来,那一个个长得,连咱们家金盏都比不上,还美得很,想进张家门了?我呸!” 第63章 试验 见着李妈妈生龙活虎的精神状态,整个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郑家身上,都没空再去找鲁婶核实回话的事儿,玉娘就知道这把稳了。 现在自己还寄居在李妈妈院中,赎身的钱都还没攒完,若是这个时候和李妈妈骤然爆发冲突,显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倒不如将李妈妈的矛头转向他处。 横竖郑婆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两边儿对着斗呗,自己也算是给李妈妈提个醒,要是郑家那边真没憋什么好屁,还能提早想法子来个对策。 今日从张家出门时的动静上看,虽然不知道轿子里的人脾气如何,可单看轿子外头那丫头的嚣张气焰就知道难缠,自己还可以对付,可要换成大姐,玉娘想了想直摇头,总觉得情况不妙,怕是压伏不住。 等回到屋子里,玉娘就听见嘎吱一声极轻微的声响,接着福娘那紧闭的房门就露出了一道门缝,小娘子把身子缩在那门缝里,期冀似的目光望向玉娘。 玉娘揉揉额头,“出来吧,妈妈没骂你,还许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参加陶老爷的宴席呢。” “真的?”福娘嘭的一声把门打开,欢欢喜喜就跑了出来,“妈真这么说的?” 玉娘点着头,随即又道:“你别太高兴,这事麻烦这呢。”她将今天自己打听来的三姐故事同福娘一说,就下判断道:“有三姐这么个现成的例子在,你和陶三老爷要是能成,我就当场把咱们这桌给吃下去。” “那你说怎么办,”福娘丧气的耷拉着肩膀,将自己缩成一团,头上乌云密布,“三姐的事我虽然记得不多,可也记着妈妈确实从五六年前就变了性子,把教我读书的庵堂师傅都送请回去,不让她们再教我来着,我还以为五六年过去她该忘记这件事了,却没想妈妈越记越深。” “两条人命呢,谁能把这事给忘了呀。”玉娘自己都忘不了,简直是花娘的教材案例。 “照我说,妈妈担心的也对,虽说做客人不像嫁人那么赌上一辈子,可你和我都还没出门哩,头一晚的开宝至关重要,要是那个人不中用,不也能影响一辈子么,你也别跟他死心塌地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玉娘看着福娘还嫩生的脸庞,到底没忍住格外叮嘱了她一句,虽说她不想插手情侣间的事,容易招惹两边恨,可福娘和她这么多年相处下去,玉娘实在不想见福娘错投了心意,到时候痛苦。 “那你说该怎么办?妈这边不答应,你这边也在担心,我横不能直接跟他说让他娶了我吧。”福娘瘪着嘴,又一次的询问方法,她也实在想不出破局的法子呀,要是陶叔谦真能这么勇就好了,一试就能试出来。 “这也行啊,你明天就和他直接说去,咱们不用想着结果,只看他听到了会是个什么反应。”玉娘忽然觉得这个方法虽然莽,可也有点用。 不过她还是先给福娘打了个预防针,“这只是试三老爷的反应,你可千万别当真了,就是他真想,他那哥哥也不会同意的。你看陶老爷和和气气不爱冷脸,他是个生意人嘞,心里头自有把算盘,怎么可能算不出自己弟弟正头娶个花娘的坏处哦。” 福娘笑了一笑,语气平缓,“我知道的呀,我也没想着他会娶我,就只是想做个客人嘛。” 福娘惆怅的望着屋外,天色已经黑了,院子里只有灯笼透出的光,照不清院中所有角落,就像她自己也看不全自己的人生似的。 “妈妈总说我以后的路她会替我安排,不需要我担心,听了这么多年妈妈的话,妈妈叫我做花娘,我也做;妈妈叫我去接客人,我也接;只这一次,玉娘,我要成人了,我想自己找一个合心意的客人,不想听妈的话,随随便便找个不认识的/上/床/,我害怕。” 玉娘听着福娘颤抖的话尾,紧紧拉住了福娘的手,“别怕,既然你自己拿了主意,我支持你,就像二姐说的,我们是生意人嘞,自己的选择总是要自己去做的,等别人安排有什么意思。” “嗯。”福娘回握住玉娘的手破涕为笑,还好,还好她有玉娘。 次日中午,玉娘和福娘两人带着金盏坐车去了桃花源酒楼,鲁婶这回被撇下了,毕竟她经验老道,又向着李妈妈,酒桌上稍有动静恐怕回去就会禀告,还不如带金盏这丫头去,傻乎乎的只顾吃,贼好糊弄。 饶是鲁婶前一天去绸缎铺里和陶仲宾说明了缘由,可开席时,陶仲宾的脸色依然有些不大好,对玉娘福娘态度也冷淡了些许。 玉娘可以理解,算上这回,李妈妈可以说是拒绝了陶老爷两次,陶仲彬又不是上赶着要求李家,心里有不舒服是常理。 陶仲宾也气,帖子沾水?亏她们说得出来。若不是他阿弟还恋着李家的六姑娘,加上玉娘平日也很知趣,大家关系不错才勉强忍下了,不然,陶仲宾真想断了这院子的花娘,又不是没人。花娘嘛,满县城还不多的是,他自己手里有点钱,找谁不行,倒要苦哈哈的低声下四去求李家去。 这口气不出,总是不舒坦。于是这回的酒席,陶仲宾干脆多加了两个席位,把桃花源酒楼里所属的花娘楚楚和翩翩也一道叫了过来,还特意让楚楚就坐在陶叔谦的边上,关照道:“叔谦啊,福娘你也认识了好久,边上这个叫楚楚的花娘也要认识认识嘛,怎么好只做一个的,怎么?你要为福娘守身子啊。” 这话一出,席上的客人就哄堂大笑起来,实在是好笑,哪有男的倒替女的守身的。 玉娘坐的位置离福娘近,就看福娘面上带着笑,桌子底下的手指已经开始揪帕子了,陶叔谦哪里敢直接在席上对抗他哥,唯唯就应了下来。 他为难地看看福娘,想和她解释几句,福娘却撇开眼睛不去看他,只自顾自饮酒,陶叔谦便觉是福娘不介意,心里松口气,学着当初福娘问他的话语,问询着楚楚名字和年纪。 福娘起先只是拿余光去看,后来耳朵听着他们在那说话,不觉就磨起牙了,好哇,最开始装的那样腼腆,还是我同他主动说起话来,哪像现在,新花娘一来,他倒是主动了,憋着气就猛灌自己酒。 玉娘只嗑着瓜子抿嘴乐,倒觉得这画面和电视剧似得,边上的珍珍见她笑的古怪,悄悄戳着他好奇道:“什么事乐成这样,叫我也瞧瞧。” “喏,”玉娘用眼神往桌角那看去,珍珍顺着方向一瞅,自己也乐了,笑道:“你也是,亏你还是姐姐,看见自家妹妹急成那样,你还在这里看热闹。” 玉娘一摊手,“我倒想凑过去呢,只可惜哟,我要是进去,只怕我成个万人嫌了,还是在干岸上看热闹的好。”反正福娘脑子清醒,自己掺和进去干嘛,感情就得有点波折,才显得不同以往。 珍珍扭着头也不好多看,见楚楚边上放着琵琶,拍掌道:“我想起来了,这个叫楚楚的,是不是当初和你们一起唱曲的五人来着?我就说听她的名字耳熟呢。” “对,就是她,当初我和福娘,喜春来的银花,隔壁院的小七,还有她一起在乔老夫人寿宴上出的局,只是她一般只在内宅里头唱,和你碰不上面,所以你不认得。” 珍珍睁大了眼,提醒玉娘道:“那她现在也没有做上客人?哎呀,我之前还听人说,桃花源酒楼里头有个花娘要开宝,可她眼光高,挑来挑去的也没中意,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她了,眼光这么高,说不准,她也要和福娘争陶三老爷。” 玉娘抬眼望去,楚楚和福娘确实有相似的地方,两个人外表看上去都是柔柔弱弱的小白花长相,按陶叔谦在酒席上相中福娘的审美看,没准儿还真能戳中他的喜好。 “她争就争呗,腿长在陶老爷身上,他想要做哪个花娘,我们还能强拉住他不成。”玉娘洒脱道,若是能借这个机会看清他的为人嘛,也蛮好。 横竖都不亏,要是陶叔谦真个是那花心无情的人,说不定更好,让福娘早看清了早下决断,玉娘最怕的,就是他人真的很好,那就麻烦了,自己还从没对付过好人呢,再者,设计好人,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呀。 ------- 楚楚那里和陶叔谦说了几句,就发现他心不在焉,眼神只往另一边看去,楚楚便心里明白,只捂嘴取笑道:“陶老爷怕是有心上人了,所以才不敢和我说话。” “哪里!” 陶叔谦被她这话唬的吓一跳,忙紧张看了看四周,见他哥在和花德多划拳,福娘依旧气鼓鼓把脸转向一边,才放松下来悄声道:“没有的事。” “这有什么的,”楚楚扬着笑脸,巧笑嫣然道:“我替三老爷想个主意,消了她的气可好?” “好呀,好呀。”陶叔谦忙凑过头去,把才刚否决的话给吞到了肚子里。 福娘实在看不过去,干脆桌子底下一伸手,把个陶叔谦的大腿死命拧了一拧。 “哎哟——” 陶叔谦没忍住疼叫了一声,把席面上众人都吸引了过去,见他憋红着一张脸,不停吸气。 陶仲宾问他道:“可是怎么回事?” 陶叔谦连忙摆手,“没事,是我不小心抽了腿筋,缓一缓就好了。”一边揉,一边嘴里小声诶呦,显然疼得不轻。 倒把福娘给叫心软了,轻轻帮他也揉着,嘴里抱怨道:“也没使多大力气,就你皮嫩,一碰就受不住。” 陶叔谦见她终于理会自己,哪里还回嘴,只笑呵呵,早忘记了疼痛。 他们俩的动静全被边上的楚楚看在眼里,等到了席面散场时,楚楚就叫住了玉娘,让她回去替自己跟福娘解释,“三老爷刚才是在和我说福娘,没有提别的话,你叫她别多想,我和三老爷是不成的。” 玉娘诧异道:“我看三老爷的脾气也好,家里也有钱,怎么你倒不愿意?” 楚楚笑了一声,“我做花娘是要嫁人的,你看看三老爷,哪里是能娶我进门的男人哦,他自己还手朝上向家里人要钱花哩。”这样的男人,当不起家做不得主,做了客人有什么用。 等着人都散尽,她姐姐翩翩兴高采烈进来,只和楚楚道喜,满面红光道:“才刚六巧已经和我说了,陶老爷说只要你和三老爷对上了眼,三老爷相中了你,将来有你进门的好日子。” 楚楚却不为所动,没了客人,脸上笑容也不戴,“阿姐好蠢的,怎么就信了。如今就是养条狗也要给块骨头肉的,她们上下只张嘴轻飘飘的一句话,什么东西也没给的,就让姐姐高兴成这样。” 她只淡定和翩翩交代着话,“我刚刚看了,三老爷和福娘倒是有点意思,想来他们是一对,所以他哥哥才找了我来搅局,先前叫了我们姐妹两个,现在又让六巧在你面前说那些话,好让我动心。” “好哇。”翩翩气道:“既然陶三已经有了人,又找你做什么,难道他还想二女争一夫不成,传出去你的名声还怎么好。” “名声是个什么东西,做花娘还想名声好到哪去。”楚楚勾着嘴角,“阿姐你去和六巧说,我是赌咒发誓要嫁人的,这身子只给进门老爷。陶老爷既然话这么说,那好,叫他压二百两来先给我做嫁妆,我才肯去,不管这事成不成,咱们姐两先换套房子住。” 第64章 捉贼 当六巧听到楚楚叫她姐翩翩捎的回话时,当即就被气笑了,好哇,现在的花娘真是了不得,一个个鬼灵精的,还二百两,她自己到现在也没从陶仲宾手里敲来二百两呢,她倒好,一张口就是这么多钱,也不怕撑的慌。 六巧叫住小七,埋怨她道:“你看看人家,和你同一班出来的,她怎么就这么有心计?哪像你整日家傻乎乎的,不是在这儿跑就是在那边浪,你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生意?” “着什么急呀,”小七嬉皮笑脸,没停下脚步往外蹿,“这世上有爱吃甜的,就有爱吃咸的,有喜欢聪明的,当然也有喜欢我的,迟早会遇见,我妈都不急呢,六巧姐你急什么。” 说完也不等着听六巧的话,就飞奔去了李家找玉娘,熟门熟路进了屋子就嚷嚷道:“你们猜,刚谁给我们家送东西来了?” “谁呀?” 玉娘正拉着福娘和她说席面上的话,就见小七急忙忙跑了过来,这会子外头已经见凉,见她穿得也单薄,一路跑来嘴还不停,不由得就先倒了杯热茶给他,“先喝点茶水,冷风朔气的,你也不怕回头闹肚子疼。” “哎呀没事,我身子壮得很,就是掉水里也不碍事的,你们快猜呀。”小七倒比她们姐俩还着急答案。 福娘适时捧场道:“是谁送了东西呀?我们哪里知道呢,你快说吧。” 小七这才满意道,“是陆老爷哩,你们猜不着吧。” “陆老爷,就是先前被五福挠破了脸的那个陆老爷么?”玉娘听着名字耳熟。 “对,就是他,之前被五福姐闹了一场,他没好意思,就转头去做了后堂巷王家的翠喜去了,做了几个月总没意思,现在又回心转意,送东西想找五福重归于好来了。” “送了好些东西呢,又是衣裳又是首饰的,我妈也帮着说和,结果五福姐把东西全都丢出门去,还说哪怕自己剪了头发当姑子,也绝不会再和陆老爷说话。”小七苦着脸,“我妈和她还在屋里吵呢,我搁不住就跑出来了。” “这样看来,五福和陆老爷感情是不是淡了,”玉娘猜测道,“所以给钱了也不做他这个客人。” “不对,”福娘反驳了一句,“照我说,应该是感情太深,所以才容不得这些事情,好好的一块无暇玉,染上了脏就该丢的。” “是的呀,”屋外的鲁婶站在门外也跟着屋里人聊八卦,说了一嘴道:“你们不要看陆老爷现在后悔哦,他之前找了五福嘛又嫌五福管他,又去找了翠喜,翠喜倒是脾气好,结果两个人都被五福打了一通。” 鲁婶嘲笑道:“结果咧,陆老爷也不管翠喜脸上好不好看,又去找五福赔礼道歉,觉得她对自己有情意才会这样生气,五福不理他嘛,他又没办法,就去做翠喜,现在又来,我看呐,最后还是会回去找翠喜啦,他这种人哪有好耐心的。” “翠喜脾气这么好啦,怎么由得他在这里跑来跑去的?”玉娘听着就皱眉头,只觉得这陆老爷不像话,一会道歉一会找人的,反复横跳,怪不得五福不想搭理他。 “哎呀,她是后塘巷的花娘,又不像咱们在十街上做生意,那边扒到了客人都要紧贴牢的,可着他做一辈子生意啦,”鲁婶解释了一句,“陆老爷花心是花心,钱还是很大方给的,我听别人讲,翠喜和她妈靠着陆老爷,少说也挣了好几十两嘞,连丫鬟都是陆老爷帮忙雇来的,你叫她怎么舍得不要啊。” 小七和她们才聊几句话,听见院子外徐婶叫喊的声音,她便坐不住急忙道:“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咱们宴席上聊。”说罢就急匆匆的往回赶,也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等玉娘出去送时,只听见徐婶在那拉着小七嘴里念叨,快去劝劝,宋妈妈气急了要打人之类的话,显然抓小七回去是当劝架人的。 这样的情形在十街上也算少见了,哪有花娘敢和妈妈吵架吵到旁人来做和事佬的呢? 换成其他家,巴掌鞭子藤把子,早在花娘身上使了,鲁婶在边上看着直摇头,“宋妈妈不争气哦,这么软弱的,倒叫姑娘爬到她头上来了。” 玉娘似笑非笑道:“婶子也别笑话她,瞧瞧咱们家,妈妈最近的脸色可不好,婶子也小心些,别哪错了惹妈妈一顿骂,我们是没这个胆子去劝的。” 这话是真的,李妈妈这几天都挂着个脸,显然是因为郑家的事情生气。 那天听玉娘说了之后,李妈妈也从其他人的嘴里打听到了消息,毕竟郑家的轿子成天往张宅里去,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哪里能瞒。 更别说郑婆子巴不得满世界吆喝此事,李妈妈闭着眼睛似乎都能看见黑鸨子那眉毛吊到脑门上的得意脸,气得她饭也吃不下去,眼见着脖子上的三下巴都快减了一道。 玉娘她们两个小没良心的倒是得了几天休闲时光,连福娘偷摸的去了几回茶馆,李妈妈也没心思盘问。 等到了九月十六,这个玉皇庙老道千算万算的好日子,县城里王家大摆喜宴,请了足足八个花娘来内宅唱曲子,其中就包括李家的玉娘和福娘。 王家不如乔家的家底丰厚,以往内宅一般都是叫两三个的,现在一口气八个可以算是大手笔了,玉娘和福娘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今天要去唱全套,到了喜宴上吹拉弹唱少不得一两个钟头,在家不吃饱点可不行。 像这个时候的花娘,其实不单单承担商人交流的作用,为着会弹奏乐器唱曲子的技能,有些红白喜事、寿宴节庆都会请上她们过去,好显得热闹。这时候这职业也属于正当行当,没什么忌讳,只要名声没坏,便是内宅妇人也可以大大方方请去见面的。 这里说的名声倒不是指接客人的名声,而是手段狠毒不狠毒的名声,像之前李家传出二姐和李妈妈携手坑客人钱,就属于是坏了名声,但是像玉娘福娘他们出去参加男人宴席,这种就没什么影响。 第37节 等到了王家后院,玉娘果不其然就见着了银花,到底银花所在的喜春来是清平县城里响当当的招牌院子,任少了谁也不会少了她家,真是百年老招牌,李妈妈做梦都想成为的榜样。 银花身边还坐着个年纪比她稍长些,看着很温柔可亲的花娘,想来这就是银花的姐姐红花了。 除开她们,另有花街上的两户人家,每一户都是两人前来,想来王家邀请时也是做了准备的,专门取个成双成对的好意头。 趁着她们唱完了其他家上台的功夫,银花就凑了过去,听玉娘感慨,手里捏着花生核桃,边吃边道:“那是当然,他们家差着乔家好几等呢,好容易娶到乔小姐,怎么能不费心思。我刚听别人说,乔小姐的嫁妆可多啦,抬的时候从街头一直到二街尾呢,这么多的嫁妆,够王家人用一辈子了,他们哪敢不好吃好喝招待着财神爷进门。” “就是下人差了点,”银花抱怨道:“我刚刚去外头下房那看赏赐的东西,好家伙,你猜怎么找,内宅有个带帽的男人乱跑,急忙忙走过去差点撞着我,连话也不会说,哼,家里下人也不好好管,可见他们王家有多乱套。” 玉娘关注点歪了,“怎么,你身边没有婶子看着东西的,还要你去那边盯着?” “多新鲜,”银花朝她翻了个白眼,“咱们这儿来的是喜宴,人多着呢,得赏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都在那边,当然得贴身带着了。你又不知道我们那边跟着出门的婶子多会耍滑,哪像你们家呀干活老实,她呆的时间比我还久呢,早油了,这会子也不知跑哪里喝酒去,下人房里没一个人在的。” 唱的嗓子都快哑了才挣来的钱,要是这个时候被人偷去,银花非把心呕出来不可。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王家摆阔请了好些人呢,乌泱泱的坐都坐不下,自然就乱了,”玉娘笑道:“人多也有好处,你瞧瞧咱们偷懒出来了,里边不也没发现,等你做了客人有了钱,那婶子自然不敢对你耍滑去了,你且忍忍。”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忍了。”银花叹口气,不想再聊这事,转而和玉娘道:“你还记得咱们上回抓的那个拐子吗,我姐和我说了,她做的那个衙头前儿吃酒的时候跟她说,府城里边已经定了日子,这一批等霜降那天就要砍头的。只可惜在府城,咱们是见不到了。” “可算是了了,一拖拖了大半年。”玉娘拍手称快,“她卖了这么多的人,如今合该是罪有应得!” “她死了是她死,她合伙的那人还活着呢,”银花提醒道:“衙头老爷和我姐说了,如今时局不好,外头生计艰难,眼看着就要入冬,那小子跑的时候也没带多少金银,像这种人容易又回来生事,你们最近出门可小心些,他已经犯了事,是不怕再犯一回的。” 玉娘谨慎的点着头,这倒确实,听说那温忠膀大腰圆,一个正壮年的汉子,她们谁碰上都容易有危险。 不但自己起了警备心,等回家之后,玉娘也警告着福娘,让她最近少出门,什么茶馆酒楼的,都别自己个儿去。 哪知她们才提起,第二日清平县就出了大事。 外头疯传,说是有伙贼人胆大包天,混进了乔家的送亲队伍里到王家内宅,偷了乔小姐的陪嫁首饰,如今乔家和王家一起跑到县衙告状去了,苦着喊着求县令老爷捉贼。 第65章 盘剥 几乎一瞬间,玉娘就想到了银花昨日和自己说的那个戴帽下人来,原本之前她就在想,好好的内宅怎么跑进去了个成年男人,这样看来,若他是为了钱财去的,就很合理了。 李妈妈听闻到消息也十分紧张,闹贼可不是玩的,自古贼寇二字不分家,偷了钱保不齐就会抢,抢不得就会杀,以至于掳人妻女、绑架勒索,什么事做不出来。她们十街上又都是女流之辈,手里头又有些银钱,想比别人更容易被盯上。 李妈妈赶紧着就交代刘妈最近看守门户小心一些,自己不放心,又把各处寻摸了一遍唯恐出事。这时候她就想起玉娘夸赞起她来了,“好孩子,还好你当初二姐的钱财全都丢进河里去,众人眼睛看着的,要不然恐怕头一个来光顾的不是王家,而是咱们李家了。” 玉娘暗想,您老人家要是真夸我,何必现在才想起这话茬来,她心里装着事,和李妈妈说话时也有些心不在焉,趁着现在还是大白日里,外头街面上有人,玉娘便借着去打听消息叮嘱小七的借口,脚步匆匆跑到了喜春来里。 喜春来那边自然也做足了准备,也不知哪里找的看门房,两个健壮男人还穿着官靴,一瞧就有安全感,倒是比李妈妈舍得花钱。 银花一见着玉娘,就跟碰上救星似的忙抓着她拉到自己屋去,急道:“你说那贼人是不是我昨儿碰见的那个。” “我也这样疑心哩,所以才跑了来问你,你还记得他的模样吗?”玉娘仔细询问道,要是知道个样貌她也好有点底。 “哪里不记得,长的倒是平头正脸,不过右脸上有一颗瓜子大小的黑痣,宽头大嘴,”银花模模糊糊描述着人,“个子比我高一个头,身上穿着青布短衫,哦,他腿脚好像也不大好,走起路来歪扭扭的。” 银花有些跃跃欲试,“你说这事我要和衙门里头说去,抓住了贼人是不是也有我的一份功劳,衙门会赏我银子吗?” 玉娘愣眼看着她,傻丫头,赶紧劝她打消了这个主意,“你发昏呐,空口白话的谁能信你,要是冒冒然去了衙门,他们现在急着没法,说不定拿你交差,还想银子。” “那怎么办?”银花抓紧了玉娘的袖子,焦急道:“可我已经把这事和我姐说了。” “红花?她靠谱吗?”玉娘没和这位相处过,干脆就让银花请了红花过来,探听一下消息。 红花和银花都不是金妈妈的亲生女儿,全打外头买来的,因此自家妈妈也没特别偏心谁,两个人差不齐的待遇,倒是关系不错,彼此姐妹相称。 可如今见了面,见银花面色忐忑,红花就气道:“你这话说晚了,三哥等会儿就过来,他是快班衙头,正为着这个事烦心,有了线索,哪里就不能说的,我和你两姐妹,你怎么倒信外头人,我还会贪你的功么。” “倒不是贪功,姐姐别误会了银花。”玉娘见红花急了,况且已经叫了人,干脆坦言直说起自己的顾虑来。 “红花姐,这事银花也只是迷迷糊糊看见,她年纪小,要是乍然间说是她瞧见了贼人,说不准人家不信反而怪您一惊一乍没个分辨。再者,姐姐和衙头关系好,要是这边银花得了功,衙头老爷可怎么谢银花呢,她还没出门子,总不能叫衙头老爷做了她吧,两姐妹做一个客人,名声也不好啊。” “你的意思是……”红花有些猜着了,不敢相信犹疑着多问了一句。 “我和银花想着,不如干脆这份功劳给了姐姐,只当是姐姐撞见的,横竖这里也就咱们三个知道,大家口风一对,外人哪里知道是谁,您和衙头说了事,只说是关心老爷才提起的,他就是抓错了也感念姐姐对他的一片心呀,我们俩不过是凑局的,哪有我们的事情。”玉娘边说边将银花拉过来,叫她开口。 银花赶紧点着头,把那日情形全和红花交代了一遍。她也不想踩这个泥水坑哩,就像玉娘说的,要是真抓住了贼人,她也分不到什么好处,反而容易和红花姐闹出嫌隙,三哥是她姐夫,又不做他,倒不如送给姐姐去。 “好,原来是这样。”红花的面色好转起来,“这事我应承下来了,你可记着自己说的。” 等那衙头进了喜春来,红花就拉着他报喜。 “喜什么!”衙头没好气,“县令老爷催着我们急办这事呢,王家大小奴才都要仔细拷问着,愣是没一个人揪出来,偏又不能动手,我这正烦心,你还叫过我去。” “瞧你,”红花轻巧巧的推搡着他,嗔怪一声,“别人问不出来,谭老爷怎么不问问我去,我昨儿也去了王家,倒是瞧见了古怪,正想着和你说,好让你邀功呢,你倒怪起我来了。” “哎呀,”那谭塨一下就站起身来,搓着手凑到红花前面,“好娘子,你倒是和我说说,你瞧见了什么?我这里三房老爷都急催着,乔家背后还站着个公公呢,谁敢得罪去,你就全当是为了我,再没个线索,只怕我帽子也要丢。” “哼,要不是为了你这催命鬼,我又怎么好冒风险把你叫来的。”红花揉搓了他好一阵,见谭塨赌咒发誓说要为她摆三天酒席庆贺生辰,才勉强收住了声。 拉着谭塨捂着耳朵悄悄道:“就昨天酒席上,我唱曲唱完了去那下房放东西,没想到正当头就撞上了个男人,齐头正脸,右脸上有颗黑痣,脚步匆匆就往里头走,我才想叫住他,他看见我倒唬了一跳歪斜着就跑走了,这是不是线索。” “你说说,要真是王家的下人,他做这动静干嘛?”红花替谭塨出着主意,“你如今把这话瞒住了,只拿这个人去问王家的奴才,照我看,外人进不了内宅,想来是有家贼的,好里外勾结,你当着面就说已经抓住了人,正在逼问和他合伙的是谁,不怕他们不松口。“ “哎呀呀,”谭塨不由得大喜,在那朝红花拜了几拜,手几乎垂到脚上去,“娘子真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事儿要能了解,我一定重谢你。” 果然,有这线索,衙门里紧赶着三日内就抓出了个王家的内贼,是守门的小厮,说是被人瞒骗,说他想趁机进府蹭杯喜酒,所以才让人从后院进来的,实在没想到此人会胆大包天,衙役们也去那小厮家里搜检过,除了一两吊铜钱外,确实没有其他东西。 真是个糊涂蛋,谭塨骂道,就为了两吊钱,至少十年牢狱,蠢呐。 那偷东西的也被认了出来,正是温家之前走脱的仆人温忠,他在县城多年,与各家相熟,彼此下人习性也知道,难怪能得手,这回温忠在城内,县令便叫衙役们拿画索人,各处城门也看紧了,叫壮班衙役一个一个盯人,定要将这胆大包天的奴才抓捕归案。 衙役们到处搜罗,自然也会趁机勒索,李家还算好,背靠着张衙内,寻常胥吏不敢太过分,只按人头收了巡查费用每人三百文,说的是最近严查巡逻摊牌的费用。 这是要给老爷们的,谁也少不了,其余的费用倒是绕过李家,哪像其他人呀,零零碎碎十来项收费,别提多惨了。 珍珍所在的后堂巷地方偏僻不说,也没认识什么县城里头的大人物,自然就成了盘剥的好对象,席面上饶是珍珍再不爱多嘴的,这会也拉着了玉娘愤恨道:“成日家说有贼人,贼在哪儿?找了多少天也没找到偷东西的贼,我看他们倒像个贼!” “这几日来了三五趟每趟都要个三五钱,我家已经给了好几两银子,还要?要我看,他们比贼还贪呢。”珍珍恨得牙痒痒,她们拢共才挣多少,今年一大半倒给了官府去,趴在花娘身上吃肉。 不单是花娘,就连商人也不例外。 陶仲宾在席上也抱怨,最近兵头连连上门,借着捉贼捞东西,生意都影响了不少,这几日倒亏了许多。 陶仲宾发着牢骚,“把事情都推到那个跑掉的下人身上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是捉了一个,可也没找到赃物,哼,谁晓得有没有这个贼。” 里头老爷们抱怨连天,只说再这样下去,连酒席也别举办了,大家老实几个月,锁门闭户,省得衙役们趁机敲钱。 玉娘听着也烦闷,珍珍家底浅薄,哪里经得住这样再三索要,陶老爷那里要是不举办席面,福娘和陶三也难见面,自己挣钱的渠道也少了,虽说叫席一次才一两钱,可银子再小也是肉,积少成多就攒出来了。 都已经把嫌疑人描述的这么详细了,县城又不大,只要他敢出门一定就会露踪迹的,怎么愣是翻了个遍也找不着人。 她憋着气,干脆出去洗手好冷静冷静,回来时才发现酒楼里的伙计小武在楼梯口那像是和人争吵。 “老韩,你这一天都去哪了,地也不扫桌也不擦,只窝在房里喝酒,醉醺醺的哪像个伙计,我可和你说,掌柜的已经说过你一回了,你要是再这样下去,仔细他让你收拾包袱走人。” “走就走!我怕什么,你们一家子不就是瞧不起我嘛,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个光脚穷。” 玉娘往下走几步楼梯,才看见那和他争执的就是之前去李院嘴巴不干净的伙计老韩,红彤彤一张脸,酒气隔着几米也能闻到,也不弓腰缩背了,站在边上只嘲笑小武,“你还装孝顺哩,你大伯有亲儿子了,整个酒楼都是他的,你充哪门子的大蒜,管的着我么,你算什么东西?” 小武碍着在酒楼,不想和他吵闹到影响客人,只忍住脾气低声警告他,“老韩,你喝醉了,快点去厨房清醒清醒,等会真闹起来吵到客人,你猜掌柜的管是不管。” “客人,我呸,什么客人,不就是有点钱的叫了几个花娘吗,什么张家李家的,我也叫,我叫十个八个的都陪着我,让她们挨个伺候我,嘿嘿,我都要了。”老韩拍着胸脯,见小武不信,干脆从怀里掏出根亮闪闪的金簪子来炫耀。 “瞧见没有,金的,我老韩也尝尝那十街上女人的滋味去,摸摸她们白净的皮肉,嘿嘿嘿,白生生的咧。” 玉娘眼睛盯着老韩那握着首饰来回摆着的手,当即心里就觉得他十分可疑。她悄悄往下几步,背对着老韩朝小武嘘声,指着老韩示意他有问题。 小武见玉娘比划手势,连话也不用说上一句,就轻轻点着头,他也猜着了。 第66章 百户 酒过三巡,这场席面进行到一半时,小武端着盘点心进来,只说是掌柜今日给老客们奉送的,陶仲宾也不多问,笑眯眯就让他把东西放下,横竖是白送的,不吃白不吃。 小武端菜时,便特意朝玉娘的方向望了一眼,玉娘会意,借着酒洒到了手上黏糊糊要去洗手的理由,又出了门。旁人还可,坐在边上的珍珍见着玉娘连续出去了两次,不觉就留意起来。 见玉娘出了门,小武在楼梯口那朝她招手,小声道:“我刚去老韩的屋子里翻过了,他被褥下面确实有好几件首饰,都是金灿灿簇新的。” “这就对上了。”玉娘道:“乔小姐的嫁妆首饰可不就是新打造的么,他一个伙计,便是有首饰也该是家传旧的,哪里接连好几件都是全新的呢,对了,我瞧他醉醺醺的,他喝酒的毛病也是这几日才有的吗?” 小武点点头,“也就这两三日,之前老韩虽然也偷懒,可不至于光明正大白日里喝酒去,哪像现在整日饮酒耽误事,我大伯说了他两三次,都已经打算想让他走人了。” 这样的时间点,又恰好出现的首饰,若这还不叫嫌疑,玉娘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比他更有嫌疑。 “这事儿得赶紧通报去,他这般行事不但是你我看见,周遭人都看在眼里,若是其他人也起了疑心亦或是他自己漏了踪迹被人发现,不但他出事,恐怕还要连累到你们。”玉娘赶紧提醒着人,同样是在酒楼里,衙役们怎么可能只抓这个老韩就罢休的。 别人还可,小武他婶子现在怀着身孕,月份又大,万一闹出什么事来吓着了,可不是一桩人命? 小武听玉娘的话,脸色骤变,急忙就要往外跑去,他竟然忘了这事。 “等等——”玉娘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你就是要去告,也得分个时候,总不能这么直挺挺就往衙门里去吧,那边为了捉人。哪还听你辩驳的。” 她给小五指了条明路,“喜春来的红花姐现就坐着谭老爷的生意,他是快班衙头,专管这档子事,眼下正缺消息哩,你只管悄悄的去回他,叫他们那边去查,抓着了人,谭老爷也念你的情。” 小武认真点着头,感激的把玉娘看了好几眼,真心实意弯腰拜倒,“五姑娘,之前,之前是我孟浪,这回多谢你了,救我全家性命。” 说罢就赶紧往外跑去,时候不等人,早抓住了早没风险。 玉娘听着别人的感谢,倒觉得像是比自己得了银钱还舒心,不管怎么样,自己也算是又救了别人一命吧,两份功德在手,老天爷就看着这份上,也保佑保佑自己能万事如意呀。 她这里回转过去,就看珍珍坐在椅子上偷笑,撑着脸小声问玉娘道:“你刚去哪儿了?” “哪儿?我不过就是去洗个手。”玉娘疑道。 “嘁,你还哄我嘞,你看看你的手上哪见着湿了?”珍珍上手摸了摸她的袖口,“喏,这里也干干净净的,还哄我。” 她眉毛一挑,点醒玉娘道:“哎呀,你好糊涂的,参加席面还跑来见情郎,酒楼里头都是客人,再不然也是十街上的常客,你就不怕他们撞见了回去和妈妈说的?” “就是见人,你也该往茶馆里头去呀。”珍珍给玉娘出着主意,“那里头人又少,又都是读书的,跟咱们这儿不搭边,地方么也清静。” “你倒是知道的多。”玉娘朝她刮刮脸皮,取笑道:“该不会咱们马大姑娘也去过那边吧。” “去你的,”真真横了她一眼,“哪里还用我特意去呀,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旧例了,要不然聊天往哪儿去呢,你别看我在后堂巷,我那边消息也灵通,听我妈讲,她在茶馆买茶叶时,瞧见了好几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姑娘呢,不是花娘还能是哪家的小姐不成。” 这倒也是,玉娘细想想,就连福娘跑出去与陶叔谦见面都有时约在了茶楼里,那里碰见熟人恐怕也正常得很。 姐妹两偷偷凑在一处猜哪家花娘外头有了情郎,聊过一场,为着天气渐冷的缘故,干脆点起炭盆,将房间门窗关了,福娘持箫静静吹上一曲,撇去前奏的琵琶和其他乐器,单只箫声悠然,众人饮酒品糕,即到末尾处,忽的就听见楼下吆喝推桌碰椅之声,杂乱非常,扰了清静。 “这可真是,”陶叔谦都抱怨了一句,“哪来的声响,如此烦人。” 大家开了房门,才听见底下不是吵架,隐约还有动刀兵的声响,一楼散座客人有些跑到楼上躲避,慌张道:“是县城的捕快衙役们,他们来了说要在这儿抓贼人。” “哎呀,武掌柜是贼呀!”谷博惊讶道。 “不是,不是,是他手底下的伙计,武掌柜哪里能是贼呢,那伙计看见捕快过来就想跑,结果喝多了酒,没跑几步就被摔在桌边纠按到了底下,现在捕快们正去他房中搜检哩。”底下跑上来的人忙解释。 第38节 “我就说嘛,武掌柜这样的老实人是不会做贼人的,一定是手底下的人瞒着他,”谷博当即就换了一套说辞,倒显得他站在吴掌柜那边去了,态度变化之快,足令众人侧目。 大抵是清平县人都好八卦,在楼上躲了一会儿,大家就有些按捺不住,在楼梯口那里探头探脑的想打听消息,玉娘行动快,拉着珍珍两人趁着身形瘦弱就挤在了拐角处,一人抱住一根栏杆,又安全,视野又广。 她们往下望去,果然见着谭塨带了七八个穿皂衣的捕快,两人按倒了老韩,又有一人捧着东西过来,“衙头,除开在他床铺底下发现的东西外,箱柜鞋袜也翻了一遍,又找出好几个银锭和铜钱来。” “嗯。”谭塨点点头,只拿过银锭,至于那些个铜钱,这些小数目只让底下人分了,都不用上报。 “好啊,”谭塨伸手取来了一根嵌红宝蝴蝶金钗,蝴蝶触手颤悠悠,做工极为精巧,“这不是乔小姐的陪嫁首饰吗,你是从哪来得来的,赃证在此,还不快说清楚!” 谭塨在衙门里头,那乔家的嫁妆单子他也翻看过,自然记得这些首饰,好几样式样新奇,整个县城都找不到的手势,全都汇聚在了老韩这里,倒是丢失的其他那些平常的镯子钗子和戒指没见踪影。 老韩起先还不肯开口,只跪在地上说冤枉,称首饰是客人赏给自己的。 谭塨嗤笑一声,往边上摆摆手,就有一个捕快抓住了老韩头发,将他正脸露出,另一个上前死命扇了他四五十个巴掌,直到他双颊红肿,嘴角流出血来才肯罢手。 谭塨拍着他的脸,“你要是现在招了,只是同犯,不算什么大罪过,要是还瞒着,我就只好请你去牢狱里走一遭,那边可不像我们几个好说话,只动皮肉的,待上几日就是出来人也废了。” “客人赏你的?这话说着都惹人笑话,我都不知咱们县城有什么大客,能豪气成这样,随手就把金银首饰送人,你说说是谁,哥们几个去将他请来对质呀,你今天要是把话实说了,招出人来,我还可以保你一命,要是还瞒着,哼哼。”谭塨冷笑一声,威胁意义明显。 老韩被他那一顿巴掌早打清醒了,这会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疼的,整个脸肉都在发抖,见那捕快又要上前,连忙哭得鼻涕眼泪求饶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我说,我说就是了,这些都是有个借宿的客人给我的,他说自己着急要住,给了我三两银子住宿费,我看他走的时候落了个包,里面是这些首饰,我就贪心藏了起来,我真的不是同伙啊。” “他什么时候走的!”谭塨见老韩提起个人,连忙追问。 “前天早上走的,好像说要去南门外坐船。”老韩忙回答。 “什么!”谭塨没料到这人又跑了,还是几天前就坐的船,气得上前一脚就踹在了老韩心窝,“没用的东西,快把他带走。”说完就往外赶去,急匆匆回衙门回禀,底下人架起老韩就往外走。 老韩被当成死狗拖出去时,眼见着周围人群中就有小武,他的模样倒不惊讶,反而有些平静,脑海里闪电劈过就清醒起来,挣扎道:“是你,一定是你告发的我。” 他见小武不回应,干脆往他方向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你这个搅家精,你这个惹祸头,要不是你搬出去住,我的房里怎么就我一个人睡,我又怎么能把那人叫到屋子里来,都是你!是了,你看着你家婶娘有了孩子,将来这酒楼都是他的,所以你故意去衙门里头告我,你想让酒楼都完蛋!” 老韩这一番话,半点逻辑也无,全程把自己的责任推给了别人,就连珍珍也看不过眼去,啐了一口,“这人真无赖,自己犯的罪过反倒怨人家不劝说他,他倒清白哩。” “他是狗急跳墙,死到临头了,哪里还管这么多,自己被抓住了可不就把恨全给了别人。”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正视自己的错误?玉娘也附和着,只是暗自皱眉,当着众人说了这些话,众人里头可不全是好人呀。 有公平公正的,只说老韩贪心活该,可有心眼坏的见不得人好,便趁机将这话往外散播,连带着把小武和武掌柜的家事也掺和在其中编排。 等玉娘再次看见小武时,这个年轻的伙计倒像老了好几岁,眉眼里满是疲惫,双眼下厚厚的黑眼圈,前来送货时声音都低沉了,“这是李妈妈订的酒席,我们给送来了。” 抬完东西要出去时,还没忘记感谢玉娘道,“五姑娘,倒要多谢你,老韩那边已经抓住了赃证,确实是乔小姐的首饰。” 只是这回似乎吸取了上次送东西的教训,只俯首拜谢,并不敢塞东西给玉娘。 “既然已经抓住了人,怎么你的脸色反而不好?”玉娘到底没忍心,多嘴问了他一句,不管怎么说,这事还是她叫小武去上报的。 小武见她提起,长叹一声苦笑道:“人是抓走了,可流言还在,我大伯和婶娘倒是劝我,说嘴长在别人身上不必管他,可我怎么能听不见呢,这几日总觉得周遭人心里都在这样想我,我纵使没有这个心,留在酒楼里头日后也有口舌啊。” “既然如此,那你是想着自己到外头开个铺子去?”玉娘惊讶道,要真如此,这个伙计还有几分志气。 “五姑娘哪里的话,我只在酒楼里头跑堂,我大伯原想着叫我历练几年就当二掌柜,只教了我打算盘待人接客,案板的功夫自有厨子料理,我哪会呀。”小武就是为此才犯了难,要不然婶子有孕时他就干脆出去闯了,自己开个铺子饭馆的,也未必没有生意,可偏偏,自己就没这项手艺。 大伯从乡里把自己拉扯上来,眼见了县城的繁华,总不能又回乡耕田种地去,可也不能一直留在酒楼,老韩的话再不济,总有一句是对的。自己待在酒楼里,外人看来就是在抢那堂弟堂妹的生意,这酒楼是李家的本钱,不是他们武家的,怎么好厚脸皮一直待着。 他们俩在门口这里说了许久,倒把屋里的李妈妈给引了出去,问玉娘道:“玉娘,你脚叫胶糊住了?也不进来帮忙,说什么呢?” 玉娘转过身来,面色如常,“没什么,只是说起酒楼里头被抓的那个伙计,本来以为人已经抓住这事了了,没想到又被逃脱了去,真是狡猾。” “他逃不掉啦,”李妈妈神神秘秘道,“接连几日抓不住这个真凶来,乔老爷求到乔公公那,乔公公一封书信派人去求府城里头的百户老爷过来,那老爷手底下几百人哩,等着官兵一到,凭他长出翅膀,也逃不出去。” 第67章 男主登场啦 万万没想到,李妈妈的猜想竟然还是往少的算,河东府城里来的何止是个百户,那驻扎千户所里的一位试千户竟然也到了此处。 百户是从六品的官职,名义上虽然比县令要高一级,可实际上嘛,便是县里九品的主薄也可以与他家结姻亲的,算不上什么高官,手里头也没有一百的定数,能凑一半都算了不得了。 试千户则不同,能到这一步的,便是在府城里也算得上名号了,手底下几百人马,官职从五品,距离千户一职也就是半步的距离,只是位置上满了没份,所以才只是个试千户,真正待遇与千户差不多。 就是到了县城,县令老爷虽然可以不用巴结,可也不能得罪,人家那都算是中层干部了,谈笑间都是府城高官,即便管不着县令,多句嘴刁难的份还是有的。 乔家想来也料不到自家伯父能请来这样的大人物,好容易打听了才知,原来这一位朱千户年前出了个错,贬官解职调来河东的,也没有正经差事,只到处闲逛,因嫌极无聊,听说县城里头出了个滑不溜手的贼偷,才临时起意往此地赶。 到底是大官,一进县城排场就小不了,前有持鞭开道,后有扛旗举牌,乌泱泱五六匹马,嘈杂杂几十号人,将中间骑高头大马的试千户朱浔衬托如神将天兵般威风八面,叫县城里人看的瞠目结舌,不由得感慨道:“这才是真丈夫。” 谁不想这样威风,就连小武也不例外。 为着千户老爷进城,清平县里但凡叫的上号的酒楼便全被乔家王家分派了任务,准备齐全好招待军户的,最上等会仙楼负责主宴,像桃花源这等,就负责底下总旗小旗的菜肴,负责抬送酒菜自然就是小武过去。 他这边借着送菜的空档,往那大院落中仔细一瞧,小心搜寻找着个年纪大穿着不算太好的军户,往他手里塞了一小瓶烧酒,恭敬道:“有劳大爷,倒想问一下,千户这里可还要人么?” 那苍老军户看着他好笑道:“怎么,你也想投军不成。” 他年纪大了,不像那些年轻的,还抱着升职加冠的美梦,这会子拔开酒塞喝了一口,嘶,确实够烈,这才美滋滋将酒收回怀中打算回去细品,看在酒的份上好心劝道:“后生,你要想有前途,该去读书,那才是正道,何苦要来这苦哈哈的做事,你别看我们外头响亮,其实也是与人家奴干苦力活。” “要是哪里打仗了,你还要前头拼命,也不知这一条命能不能换个官当,有好日子不过,怎么倒要进来做大头兵呢,那是赌命。” 他这话说的,小武当场就灰了心,若是只成个大头兵,那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嘛……”那军户笑眯眯伸出手来,“你要是真心想要博个前途,我倒有条路子。” 小武立时就往身上摸着铜钱,想了一想,又转而往腰带里取出二钱碎银,塞给了军户好言道:“只求大爷替我说说,这点子钱权当给您打酒吃。” 那军户咬咬银子,见上头留着牙印才满意道:“你算撞着了人,这消息十成里倒有七八个不知道的,我们千户乃是河东卫都指挥使家的公子,他手里头自然是该凑满员的,谁敢克扣他去。” “只是之前挪了地方,眼下才只我们这些个散兵游勇,不过二三百人,还剩三四百的缺呢,你现在投效过来正是时候,要是手里头有钱,就舍出去找百户金大人,花上百两银子谋算个小旗的职位,岂不比那白身好得多。” 小武大喜,又往身上摸去,将带着身上的铜钱尽数塞给了老军户,又再三拜谢,那军户看他实诚,倒不好意思起来,思忖这小子倒是个老实汉子,索性又指点道:“你若是舍得,拿买官的百两交于百户时,不论哪里再去借个二三十两私自送与他去,自有你的好处。” ----------- 进城后,那朱浔朱千户倒也不是酒囊饭袋之徒,他饮宴作乐之前就先把谭塨及之前与温忠所勾结的老韩小厮及温家人全都叫了过来,仔细审问那贼人的相貌言语,行为举动,等听闻得他已经将凡是有标记的上好首饰全都遗落在屋,自己只带那些粗苯实用的金银时,朱浔便笃定道:“此人想必还未走远。” “千户大人何出此言?”乔老爷恭敬问道,他也不敢在朱浔面前拿乔,想来来时也从乔公公口中听说了此人背景。 朱浔笑道:“你细想想,他既已得了东西就该远遁,却并不走,只在城里逗留,显然是在观察风声。这伙计只说是他遗落下来的首饰,照我看嘛,倒不是他疏忽,而该是故意为之。” “此贼能在衙役搜罗中逃脱数次,可见他心思缜密,这样的人怎会不知道伙计拿着首饰漏风声的道理,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他面前故意说要坐船逃跑,就不怕我们拷问伙计查出来吗?” 这一番话果然听得在场众人合掌夸赞,“真不愧是千户大人,果真年少有为,此贼竟然胆大包天,还藏在城中,不如再派人挨家挨户搜查一遍。” 那朱浔一摆手,摇头道:“盘查了几日也不见动静,想来他在城中另有住所的,要我说,倒不如先放宽了,只叫人在城门及其外出之地盯着,不过几日,他见着内围放松,恐怕就敢出来露头了。毕竟他就是买了吃食,也熬不了长久。” “大人话虽如此,可他若真一心窝在房中十天半个月的,咱们就真能盯上这么久?”谭塨小心翼翼叫着苦,青平县的衙役那都是父辈接班的世袭职位,早就不成体统了,叫他们敲诈勒索个个有兴趣,可要是站班盯人嘛,不上两三天就要现出原形来了。 朱浔只看了他一眼,就叫谭塨低下头来,他也知晓底下胥吏脓包,也不和谭塨计较,只道:“你们便说是我当着人下的决断,料那贼人早已坐船离县而去,剩下伙计与小厮都是同伙,现已抓捕归案,过几日就将人送往府城判罪处置。” “如今天色渐寒,再过半月河道就要结冰了,寒冬腊月他能往哪里跑,就是我们去追也难追的。所以我断定这几日他必是要逃脱的,怎么?难道你们衙役连几日也守不住?” 见众人眼睛都望向自己,谭塨额头生汗忙站起身保证道:“是,是,下官这就带人分查,绝不让贼人逃脱。” 见他领命而去,那王家温家心里才算安定下来,满口奉承起千户老爷如何英明如何年少有为等话,更有甚者如乔老爷,还趁机像是关心道:“清平县内并无什么特殊制品,唯有南来北往几件丝绸还可称得上配做衣服的,不知千户大人可有妻妾,我们这里也好筹送。” 朱浔慢手道:“先前家父倒是为我订过一门亲事,可惜女方三年前因病亡故,所以还未有妻。” 这话一说,把底下老爷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乔老爷更是有些后悔,可惜怎生的他女儿已经嫁了人。 “贼糊涂虫,发你的昏去吧!”乔夫人指着他的鼻头就骂:“怎么,难道他堂堂的千户还会娶咱们家的如儿做正妻?还是说你想着叫如儿做他的妾。” “不敢不敢,”乔老爷自知理亏陪笑道:“我哪会这样做,只是为如儿惋惜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有什么好惜的,你瞧瞧,他有手段有家世,小小年纪做的高官,这样的人家又岂是我们能享受得住的,嫁进去也不知有多少磨难要受嘞。”乔夫人数着指头,眼里泛出泪花来,“就是你家也磋磨了我半辈子,难不成叫咱们的女儿也去受罪不成。” 见妻子提起往事,乔老爷腰更往下低了三分,叹气赔罪道:“是我多嘴,也罢,如儿现今已经嫁到了王家,再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倒是趁早抓住了贼人,好将嫁妆得来才是正经。” “你知道就好,”乔夫人也不趁势接话,反而软下语来,“为这档子事,惹了满县城不安宁,虽说是贼人偷盗,事出有因,可我也怕县城里的人恨着咱们家如儿啊,早点了事早安生,冬日里咱们再周济些粥米,替如儿积福。” “更何况,要不是如儿,又哪能招来这位千户老爷到此,要我说,老爷借着这机会,不说结交,只求认个眼熟,将来有了难事,咱们捧着银子求到府城也是一条门路呀,乔公公那边终究是要回去的,这位千户老爷才是真树根。” “哎呀,”乔老爷搂住乔夫人,喜道:“夫人可真是我的贤内助,我竟差点忘了。” 县城里头大户人家在那商议,十街里头也为这位千户人心思动。不说别人,就是李妈妈都难镇定,直叫着玉娘和福娘这几日在家中好生休养,准备衣裳好出门。 “妈也忒性急了,”福娘意兴阑珊的翻着眼前的袄裙,“咱们又哪里能搭得上他的边呢?” 人家是多大的官儿啊,比县令老爷还大呢,她们李家归根究底也只是个平头老百姓的,连主薄都没见过,更别说其他当官的了,妈妈还真是人大心大。 “少聒噪,叫你备着你就备着。”李妈妈不耐烦呵斥了一句,“你知道什么?男人还不就是那样,就是皇帝老爷,有着三宫六院,不也时常的选秀女吃新鲜么,老爷们再大的官也得吃席摆宴吧,总不能喝仙露去。既然有席,那干巴巴的几个男人能有什么趣儿,自然是要请花娘相伴的。” “你姐夫也想着巴结人呢,咱们不比别家更有关系。”李妈妈和张承志几乎一瞬间就达成共识,势必要在这一次将自家姑娘给推出去。 不管是玉娘还是福娘,名义上都是张承志妻妾的娘家妹妹,到那时,他岂不又有一门亲戚了。 非但李家有这个想法,郑家金家,许家黄家,凡是在清平县城中有人脉的院落,都纷纷拉关系扯手段,想要趁机做上这一门贵客。 哪知朱浔倒也有趣,竟然照单全收,并不单独回绝哪家,他只道自己在都城府中混迹,花娘们须得按那边的规矩轮厅见礼,到时再做挑选,而不是现在单门别院的过去,太耗时间。 “什么是轮厅见礼?”玉娘好奇,这个名词倒新鲜。 李妈妈面色有些难看,“这人倒是花中常客哩,对这些个如此娴熟,难办哟。轮厅见礼就是厅选,那是都城里的路数,花娘太多没工夫挨个聊,只让院里的依次进花厅与他行礼问好,若是看中了就留下喝酒,若是没看中,挨个转过一圈,各回各家去,省得耗费时间。” 李妈妈不大乐意,这是客人挑低等花娘的做法,明摆着看不起她们乡下县城的花娘,不肯用正经一等的对待。 可话是这么说,人家也没强压着,李妈妈到底还是带了两个女儿去老街宅院中,这是乔家专门腾出来给那百户住的,地方不算小,前堂后院。一进门就有小厮丫头领着人到一处花厅,外头已经有了七八个花娘站着等候。 玉娘不在乎顺序,只靠着窗户那偷听,屋里似乎有两个男声在那交谈点评,话语傲慢,进一个评点一个,全都看不上,嘴里只说太肥太瘦、太矮太丑等等。 及至到了玉娘进去,才刚开口说了名姓,就见坐左边穿锦袍的公子哥就嗤笑了一声,嫌弃道:“名字太俗。” 第68章 伪装 你才俗! 你全家都俗! 玉娘心里头几乎气个倒仰,若不是还有点理智,这会子就想撸袖子上前跟人干嘴仗去了。 她胸口起伏几下,见那公子哥连头也不抬的傲慢模样,默念这是千户才强压伏住了怒火,连笑脸都不愿赠送只低着头就往外走,到了外头去,先前那一帮子花娘也都站在院中,面色个顶个的不好看。 李妈妈见玉娘嗖的出来就知没看上,倒也没说什么,等着见福娘双眼红红的出来,登时就跟踩了尾巴的狗一般气得嗷嗷叫,“这算什么?叫咱们来就为了戏耍的吗?” 她拉着玉娘同福娘的手安慰,“好孩子,这都是他们没福,不干你的事。” 玉娘还罢了,福娘这么个斯文姑娘,怎么也不受贵人喜欢呢,不应该呀?李妈妈回忆过往,都中风俗变了不成?这才几年呐。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了了,传出去一干人都成了笑话,容易影响身价呀。李妈妈眼珠一转,就去到了其他领着花娘过来的妈妈中间,同她们在那嘀嘀咕咕好一阵子。 等着十二个花娘轮过一场,一个也没挑中,那丫头请大家出去时,众人便喧闹起来,“这事怎么说?拿我们耍着玩儿?” “平白无故的过来一趟,倒领了羞辱回去,还不如死了呢。” 第39节 “想来我们都是蒲柳之姿,所以大人们才看不上,既然如此,咱们就走吧,还留在这儿当笑话吗?” 几十个人同仇敌忾起来,打定了主意,哪怕就是不敢当面得罪了人,也要回家后将此事大肆宣扬,坏他一波名声,好知晓女流辈也不是好惹的。 “诸位请留步,”那花厅中,朱浔竟然亲自走了出来,环视一周温声道:“适才是我这好友口味刁钻,性情古怪,倒不是诸位小姐差人一等,有劳小姐们跑这一趟,我这里有府城带来的几样绸缎,请诸位莫要嫌弃,跟随管家去领。” 这话一出,就有大半人迟疑起来,诶呀,朱千户这么大个官哩,竟然客客气气,况且也不是他口出恶言,这样看来,朱千户倒是个好人,还能想着给她们分东西,要不然,这事就算了? 李妈妈深恨这些老鸨子的软弱,眼皮真浅,就那么点东西就把你们给收买了?可众意难违,眼见着一个个都倒头拜服,自己一家总不能做出头的椽子,犹豫着向玉娘和福娘商量道:“那要不,咱们也领了回家。” 她能忍,玉娘可忍不了。 她才从众人反应里知晓,坐左边的不是朱千户哩,也不知哪来的人物,就在那大肆张嘴。 要是朱浔点评,看在他是个千户大官的份上,民不与官斗,这口气憋了也就算了,可边上谁知道是什么人,更别说玉娘眼见着,朱浔也不是什么好的,看上去像是致歉,可在花厅里听着乐的不也是他?只不过一个明面瞧不上,一个暗地做文章。 玉娘干脆拉过李妈妈,“妈妈好没气性的,咱们要是拿了,岂不跟其他人一样,都成了小猫小狗好糊弄,与其这样被羞辱,不如干干净净回家,咱们仍旧做咱们的小门小户生意去,贵人哪是我们攀得上的,人家眼光高哩。” 见李妈妈还是有些难舍富贵,脚步迟缓左右为难,玉娘干脆拉着福娘往外走去,她发现了,自己膝盖果然还是硬的,受不了上头的气。 “嘿,小蹄子,你倒是等等我呀。”李妈妈拦不住人,只好嘟囔一声骂骂咧咧跟着走了。 “混蛋,猪头,糊涂虫。” 福娘这回气的比玉娘更甚,回到家里还有些没消气,捏着自己的枕头边拍边在那骂,玉娘也不劝她,她自己也一肚子的火,拎着在旁助阵,“骂的再狠些,猪也是好东西哩,他哪里配。” 金盏看着自家两位姐姐这样,吐着舌头就走到鲁婶边上发问,“婶子,怎么好好的,五姐六姐回来就气成这样。” 鲁婶已经听着李妈妈讲了事情起因经过,这会子也气道:“还不是那个什么千户朋友,眼睛高的长头顶上,叫咱们十来个花娘走一遍骂一通,算个什么人呢?” “哈?”金盏咋舌,“怎么这样糟蹋人。” “可不是,要不然五姐这么好的脾气,能气成这样。听说当着面说五姐的名字俗气像丫头,说六姐一身白像望门寡,说迎春苑的李大姐像哈巴狗皮松,金风楼的金珠太胖像猪头肉,松竹馆的幽竹干巴巴好似骷髅。” 难怪能气成这样,六姐还想着嫁给陶三老爷呢,好好的被说成了寡妇,哪有不气的。 金盏听着都有些生气,好好的姑娘倒叫他点头评脚的,这会子干脆凑上前去,“六姐,你这枕头打了不中用,我村里里骂人得用鞋底抽门槛,那样骂起来才有劲。” “去去去,小丫头一天到晚不学好,还撺掇起你姐姐们闹事起来了。”李妈妈挥着手赶人,将鲁婶和金盏统统撵出屋去,才好声好气和两个女儿说话,“你大姐夫传话来了,说今天真是不凑巧,他偏偏不在,所以没能帮着说话。” “等过几日,到时候他请千户一桌席面,再让你们过去,没边上人捣乱,你们私底下相处相处,就妥啦。” 福娘没吭声,只转过身去非暴力不合作。 玉娘也没笑脸,“妈好糊涂,哪里是旁人捣乱,这位大人分明看不上我们,边上人只是替他说出了心里话,哪有挨了巴掌还往上凑去的人。” “诶,”李妈妈摇着脑袋大不赞同,“话是这么说,可也得分人呀我的儿,千户,那是多大的一个官啊,我敢说你就是活上整整三辈子也遇不见的,这样的人物自然难巴结,可要是贴上去了,诶哟哟,你知道自己有多富贵吗?” “就是你大姐夫,也比不上人家一根小指头哟,轻巧巧一句话就能要人活要人死,家里头金山银山堆不完,你眼见着你二姐之前,为了几百两闹人命,啧啧啧,几百两对他们来说算什么,指头缝里漏出来的沙子罢了,瞧瞧送人的绸缎,全是松江府的呢。” 李妈妈苦口婆心,玉娘却嗤笑了一声,“松江府?我怎么瞧着和前几日二姐夫送来的差不多?妈妈别被官位迷了眼,连产地都分不清了。” 他们来时是为了捉贼玩乐的,怎么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想来也知道是本县大户送的,随手转送给她们而已。 李妈妈被玉娘说得脸上挂不住,黑下脸来,“好不晓事的羔子,我好脾气和你分说,你倒嘲笑起你老子娘来,都是我平日里娇惯坏了你,我实话和你说,这席面,你不去也得去,给我露个笑脸陪人,要是松下半分,我就大嘴巴抽你。” 说罢就怒气冲冲出了门,福娘被她妈这样恶声恶气说话也吓了一跳,连忙去看玉娘脸色,生怕玉娘被伤到。 哪知玉娘面色半点波动也无,只平常人的收拾起东西来,将李妈妈才刚撞开的椅子复归原位。 “玉娘,你没事吧。”福娘担忧道,“要不那天你生个病,许大夫好说话的,我自己一个人去赴席,我是妈的亲女儿,她不会打我的。” 玉娘摸摸福娘的头,轻松道:“去就去,做摆件而已,哪里能单个的,自然得一对。不就是装笑嘛,我早熟稔了。” 她料定就是再来十场宴席,也不会如李妈妈的愿,人家压根就没正眼看过她们。 ---------- 等朱浔返回屋中,冲还安坐在椅上的人摇头道:“你倒是轻松,倒让我白出一笔钱来。” 明明秋风冷月的时节,那人却还穿着轻便袍服,屋里点着熏笼炭盆,自自在在伸手烤火,这会听朱浔抱怨也毫无愧疚,只随口道:“这些个庸姿俗粉,白搁着看也伤眼睛,你倒是心善,还与她们丝绸,要是换我,就通通都赶出去,还敢在此多舌。” “赶出去,你只当她们是花鸟,却不晓得她们功夫都在嘴上,也不怕一夜之间就让你臭大街了。”朱浔闻言就发笑,只道他小看了人。 “臭大街?我说朱大哥,你怕不是忘了咱们俩是谁。你是厂卫的狗腿,我是太监的干儿,咱们俩只在外人看来就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早就没有什么好名声了。” 朱浔当即就变了脸色,“快噤声,晏子慎,你的胆子越发大了,这些话怎么敢说出口。” 他左右看看,万幸伺候的人已经被他挥退了下去,才看向晏子慎真心实意劝道:“我知道你心里头一直有恨,可你记着,是你二叔先告发的,如果不是他,朝廷也不会抓了你父亲审问,你要恨就恨你二叔去,再让我听见你嘴里头的怨怼,曹公公也保不住你!” 那晏子慎咧开嘴角,笑道:“朱大哥说哪里话,我又怎么会怨怼,朝廷还了我们全家清白,给了我一生富贵,我怎么个平头百姓能穿金着玉登府拜门,就是我父活着也不敢想。只不过自嘲罢了,难不成外头说起我们还有什么好听的话?外头这些花娘们,你瞧一个个恭恭敬敬的,只怕心里头也在骂我们。” 朱浔见他岔开话题,自己也不再提旧事,扭过声一边倒茶一边好笑道:“你竟也知道,怎么还当着面说,我瞧着有好几个都忍不住想骂人呢。” “所以才有趣呀,”晏子慎饶有兴致,“这样恨极了,还得装笑的滋味儿,多好玩。” 第69章 送人 玉娘被李妈妈拘了几日在家就有些难熬,以往没出门前,她还受得住宅家,可等到尝到了自由的滋味,再想把她塞进监狱里安生就难了。 玉娘本打算借着去看望大姐的理由出门子,哪想不用她找借口,银花忽然坐轿来了她家,请李妈妈道:“后日是我姐生辰,我姐夫这几天在院里头摆三天酒席,特意请了报恩寺的和尚过来讲经宣卷,我妈叫我来请李妈妈同您院里的姑娘一起过去凑凑热闹哩。” 李妈妈是笃信佛教的,虽然不像虔诚笃信的佛教徒,可也多少信一点,每日是好吃好喝的供养着菩萨,这会子听银花说起听经的事来,也不好再拦玉娘。 毕竟这是长功德的,她要是硬拦着岂不是不让菩萨给人说法,亲娘咧神仙都爱记仇,说不得就得罪了她,不给李家钱运了怎么办。 “既然这样,福娘怕生,那就让玉娘替我去吧,我家里头暂时少不得人。”为着县城里的贼人还没抓到的缘故,李妈妈整日家没什么大事就不肯离开她的房间门,生怕自己出去了一趟,那腿上长翅膀的贼偷就要将自家偷光。 也不知李妈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连那温忠腿上长毛都肯相信,还信誓旦旦和鲁婶两人分析,说那温忠生下来两只小腿就全是黑毛,猜测到底是乌鸦、八哥还是黑鸫,反正肯定是鳞毛畜生投的胎,所以腿脚这么快,又心眼坏爱偷盗。 这样的贼自然让人担心,尤其是李妈妈,自觉像自己这样又好心又有钱的妇道人家院里,须得格外谨慎小心,每日都要在院中巡逻好几遍,连院门都多加了一道门栓,还让刘妈和她一起睡了,叫金盏和鲁婶两人一间房,玉娘和福娘的东厢房也安了一把锁,可谓准备周全。 这些日子也没见着玉娘有什么不乐意,李妈妈就只当她上次的拒绝是被那个千户的什么好友给羞辱了,小孩子家家脸面上过不去所以恼羞成怒,这几日放松了些,今日玉娘出门也没叫人跟着,只叮嘱玉娘,“回来时记得带点佛豆,咱们家好煮粥喝的。” 银花过来的轿子还停在门口,玉娘和她两人身量也不大,索性干脆合乘一轿抬到了喜春来,下轿时前头那轿夫故意揉着肩膀和银花叫苦:“二姑娘,抬一个人和抬两个人可是不同的价钱,你瞧我们这多出的力气。” “少啰嗦,哪要你们来回跑了,能多花什么力气?和我讲什么价的,你没瞧见今天是什么日子,在门口等着吧,回头就有你的赏钱。”银花也不搭理轿夫的加价,只用后头的赏钱稳住二人。 那轿夫叽咕几声,见银花确实不肯加价才勉强停住了口,将轿子小心抬到边上免得炮仗崩了布帘子,自己两个蹲坐在旁边歇息,等着过会儿金妈妈的赏钱,这可不能换地方,要是撤了还不定会不会补呢。 银花牵着玉娘的手进了喜春来,那前院正中间已经搭好了顶棚,中间老大一个桌案,前头站着三个和尚在那讲《目连救母生天宝卷》,后头两个和尚一个敲木鱼,一个敲玉磬,边上点着粗香烧着黄纸,浓烟厚雾的弥漫在棚中,倒把那些个和尚面容给模糊的有些看不清了。 满院子的人似乎都只围着这个顶棚转,热热闹闹嘈嘈杂杂,一时间倒比那集市还要热闹,银花得意的和玉娘炫耀,“报恩寺的和尚最擅长讲经啦,收费也最贵,这次是我姐夫出的钱,要不然我妈才不会去请他们过来。” “怎么说?”玉娘凑到银花耳朵边发问,这里实在太吵,不凑近了怕人听不见。 自家院子里头李妈妈虽然也信佛,可从不在这上头请和尚尼姑,也不带她们去寺庙拜佛的,纵有花钱也是要想方设法用着人,譬如向姑姑庙捐钱,就是为了让姑子上门教福娘念书识字,若是平白无故的捐钱与人,李妈妈可不肯。 银花也大声回答着她,“你不知道,快到年底了,这些秃子也忙着很嘞,到这家到那家的去讲经书去,回回定要收好些米面粮油的,你算算这价格多少,倒比咱们出去唱曲挣的还多呢。县城里头这么多寺庙,唯独报恩寺的名头最响,其他家也多是请他们的,可不就把价格唱高了。” 才说话呢,忽的就见那敲木鱼的和尚托手滑了把,那敲玉磬的和尚失手错了钟,玉娘诧异看着樱花,这就是你说的本县城最好业务能力最熟练的和尚。 银花一抹脸,左看右看自顾自找起金妈妈来了,“诶呦,李妈妈不来还得回我们妈妈一声。,走,我们先去找妈妈去。” 人来客往间,银花赶紧拉着玉娘离开这个尴尬的场所,只是两人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也没见着金妈妈,还是玉娘眼尖,踮着脚瞧见那棚子后边似乎有个人影,仔细辨认才发现就是金妈妈。 棚子后边立着两张大桌,上面摆满了香烛,地上是两个背篓几根扁担,桌前坐着两人,一个是年纪颇大的和尚,眉毛都有些发白了,身子却不干瘦,挺着个肚子有些弥勒模样,金妈妈就坐边上同他说着话,讲价道:“这回可不能照实钱给了,多少便宜点。” 那老和尚抖抖眉毛,先念一声佛号,然后拒绝道:“这可不行,来的时候说好了价钱的,没的唱了一天又反悔的道理。” 金妈妈拍着大腿,指着那棚里急道:“你瞧瞧你如今带的好徒弟,讲的都是什么老掉牙的目连救母戏,我这里是姑娘生日,不是老夫人过寿,你唱这些内宅的戏给谁听去,我这里也没有她娘,又救谁去?” “再说了,你只当我不认得,你这回带来的人里,庙里的熟手也就三个,那后边跟着的两个不都才来么,慌手慌脚的凭什么也凑数算钱。”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慈悲道:“佛陀眼中众生平等,没有什么新手老手的区别,如何能分别对待。至于经卷目连救母,唉,施主,你既养了她们,岂不就是她们的生身父母,这宣讲的正是儿女孝顺父母的道理,怎么能说没人听呢。” “佛祖眼中才众生平等,我又不是佛,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能白白的给。”金妈妈油盐不进,只咬定了出三个人的价钱。 那老和尚见她态度强硬,干脆也不念佛号了,面红耳赤与她争论着人头钱,好一会两人才说定喜春来出四个人头钱,合计一石大米。 如今米价贵,一石精米要□□钱银子,不像红梭子米才只两钱,和尚们吃不惯差的,讲定要米铺中价好米,四个人平均下来,每人就要二钱多了,怪不得银花说这些和尚比花娘挣的还多。 一个院里才能养出几个花娘啊,可一个寺庙里头和尚却多的是。 那老和尚见价格已经商议好,才笑眯眯道:“我这里已经很厚道了,这两个沙弥是年中的时候就进来的,不像其他寺庙,这时节缺人的很,只要肯绞了头发就愿收进庙来充当宣讲僧人,捧着经书到处收钱。” 金妈妈吃惊道:“他们就不怕出事哩,生手也敢收钱?就不怕人家听出来?” “所以他们也不和我们争县城里的生意呀,”老和尚眯着眼睛,“清平县城内自然是熟手来,至于县城外,诸多乡镇村舍也缺人去讲经文,他们一年间也没听过几句的,新手照着字念也不差多少。” 金妈妈哼了一声,“不是说众生平等?怎么还分城里城外的。”她都有些眼红,自己培养一个花娘唱曲子,得正儿八经的教两年呢,更别说从小养到大的花费了,养到能出场时耗费的财力精力无数,还得担心能不能做生意,哪像和尚的这么简单,怪不得个个养的白白胖胖。 见着两人还在谈笑,银花也不敢打扰,就悄悄扯了玉娘问她:“我差点忘了,听我妈说你和福娘也去了那千户家里,你可见着他的面了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哩?我只听咱们县城里人夸他查案如神,心思缜密,可到底没见着人面。” 玉娘想了想那日的情景,认真道:“这位千户是个极厉害的人,比金妈妈李妈妈要厉害十倍,不是咱们能降伏得住的。” “真的呀,”银花双眼一下就亮了起来,期冀道:“那你说他这么厉害,能不能帮我也查查身世,都说这位千户大人善捉贼的,我想着拐子不也是贼?专偷人家的孩子去,他竟然擅长抓贼,想必经过手的案子也多,说不准就有我的呢。” 银花垂下头踢着脚,“我都这么大了,再大些,就快忘了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就只记着我娘睡前哄我的歌,里头什么月亮呀船的,可我连调都忘光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有朝一日我娘站在我面前,我都认不出她。” “好个小娘皮,在这里闲聊什么?还不快去招呼客人!”金妈妈一把揪住了银花的耳朵训斥道,两个人鬼鬼祟祟,只当她瞎呀看不见。 撵走了银花,金妈妈才和气的朝玉娘说客套话,“你妈妈身子可好?” “好,谢妈妈惦记我妈妈,昨儿我妈还念起妈妈来,只说要和几位妈妈一起来见妈妈的,上回多谢妈妈送我们妈妈的那坛好酒,就连隔壁妈妈喝了都说好,还想托我妈妈问妈妈这酒的名字呢,她好买些送外头妈妈们。” 金妈妈乐道:“我就知道宋老鼠抠门,怎么打秋风还上你们家去了,上回送了他一坛子,她喝完了不算,还跑去你家里分喝。你告诉她,这酒回头我再送她一坛,不是什么好的,是在玉皇庙前摆摊的一个老婆子手里买的,也不知是什么名,听说是她家乡酿的。” 玉娘含笑着答应下来,金妈妈看她口齿伶俐,待人接物大大方方,倒有些可惜起来,“你姐也是,你们俩是亲姐妹,怎么现成的肥肉推出去倒让别人吃,家里头缺人也不和你妈说把你送进去的,倒让黑鸨子占住了窝。” 她提醒着玉娘,“黑鸨子当年就和你家有些不对付,现在更好,她姑娘和你家姑娘进了同个门又抢同个男人去了,亏你姐心大,竟然还受得住,也不怕出人命。” 见玉娘有些不信,金妈妈诧异道:“外头都传遍了,那郑家都已经叫来裁缝缝制衣裳了,怎么你们家就不知道?听说赶年下就要嫁的。” 玉娘此刻才终于明白,李妈妈为什么这段时日拼命推自己和福娘去结交贵人,哪怕折了脸面也要去,原来如此啊,大姐夫又靠不住了。 第70章 种子 郑家这回的动作确实十分张扬,又是满大街的采买时新绸缎,又是吆喝着找人打家具缝制衣裳,准备婚嫁时的物件,恨不得让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 玉娘回家后坐在桌前一边和李妈妈分大小豆子,一边问李妈妈是否知道这件事。 李妈妈翻了个白眼,“怎么不知道,黑鸨子都快把唾沫吐我脸上了,你们大姐夫也丝毫没顾及着咱们家,要不然我何苦这么着急,把福娘和你往外头推。” 福娘看不过眼,吐槽了一句,“妈挑的怎么净是这些货色,大姐夫和先前的二姐夫是这样,谁能说这回给我们挑的姓朱的也是什么好人不成?” “你懂个屁,”李妈妈似乎被戳到了痛处,瞪大了眼睛骂道:“我也不敢想你们能做个什么正头娘子的,但只是能做上这样的客人,就能把你们的身价提高十倍去。” “十倍呀,”李妈妈拍着胸脯激动道:“你们想想这是什么价钱,就是他走了,往后别人叫你们去至少也得给五钱起步,唱曲至少一两。他若是对你们再上上心,娶了做妾亦或带回到府城,那就更富贵了,到那时姓张的算什么,连个明面上的官职也没有,舔着脸凑上来也没用。” 第40节 “妈妈想的是好,可若是人家看不上我们俩,再想日后的美景又有何用。”玉娘无情的戳破了李妈妈的幻想,“我也知道在妈妈心中我们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朱千户不是妈妈哩,众口难调,人家说不准就是不好我们这一口,要我说,倒不如先顾着眼前的事,咱们根基在这呢。” “你的意思是?”李妈妈犹疑道:“你大姐?” “嗯,”玉娘挑出一颗坏豆,抬起头来说道:“现如今连咱们这里都知道了消息,金妈妈都和我说了此事,妈妈您就是再瞒着大姐,恐怕也是瞒不住的。若大姐从外人那边得知了消息,说不准更伤心我们这些亲近的人不向着她,还故意和她隐瞒去。依我看,干脆跟大姐讲明了,你好问问她的主意。” “不中用的。” 李妈妈摆着手叹气,“你大姐我还不知道,那就是个好性子的软棉花,就是你大姐夫大耳刮子抽她拿鞭子打折了也说不出个硬话,不然当初我何苦买她。她那样的人,自己能有什么主意,遇到事也只是会哭,再闹出些病来,岂不是现成的位置腾给郑家人来坐。” “眼下我们告诉了她,大姐病了,身边到底还有我们。我们若是还瞒着大姐,大姐万一从外人口中得知,那时病了身边又有谁?”玉娘耐着性子为李妈妈分析,“张家大娘子和姐夫眼下还扯不开脸,这时候不说才是真便宜了郑家,咱们得让大姐有所准备呀。” 再不然,也能看清楚张承志和赵六月的为人,总不能让她糊里糊涂等人进门吧,那该是多大的打击。 李妈妈思来想去,也不想在玉娘面前表现的自己对干女儿太过冷漠,怎么也得笼络玉娘的心,咬牙道:“也罢,择日不如撞日,趁现在外头还亮,你就同我去张家那边和大姐把话说分明。” 李妈妈的身量就不能坐轿子了,也不知道老刘到底是什么人,李妈妈走出街门一叫就到,倒不像外头拉车的车夫,竟有些像李家专门雇佣的私人马车来。 两个人坐着马车,过去时玉娘还担心这回会不会和郑家人碰上,哪知过去了才知晓,不知郑家那边使的什么迷魂汤,今日也在宣讲经卷,特意把赵六月都请了过去,郑家几乎少了好些人。 娇娘还纳闷大娘子怎么又出门了,等着听李妈妈告诉他外头的消息才知真相,原来自家老爷娘子同郑家三人都已经议定,唯独自己被瞒在鼓里,身子抽动着当即就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李妈妈反应快,一个箭步上前就把娇娘把住,赶紧招呼人帮着把她往屋里边抬,边走还边埋怨玉娘,“你瞧瞧,我就说了吧,这事不能说,不能说。” “好妈妈,那大娘子都已经去了郑家,大姐已经起了疑心,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玉娘也实在佩服李妈妈推锅甩水的功夫,有这时间,还不如早叫人去请大夫呢。 “请哪个?”春华多问了一句。 按理来说,这时候该去请离家最近的,比如县前大街那边的药铺医馆。 可那地方偏偏就挨着郑家院子,若是春华他们去请,那里的耳报神哪能没看见,只怕事情就要招来看热闹的人了。 玉娘想了想,就叫春华让老刘去请下处的许大夫,他老人家脑子灵光,行医多年,嘴巴牢医术高,正合适现在。 人力终究赶不上马车,这还没一会儿的功夫,许大夫就搭着他孙子的手快步走了过来,急急忙忙也不和李妈妈打招呼,先上手看了看娇娘的脸色,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才松口气,“吓死我了,听人催成那样,我还只当娘子不好了。” 玉娘关切道:“许大夫,我姐刚听了个不好的消息就晕过去的,该怎么治。” “不妨事,”许大夫把过脉,心里有了底,这会叫许济之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捆皮包,里面密密麻麻插着长针,和李妈妈讲解道:“娘子这是气急攻心,只需消了那口气,就可缓解了。” 李妈妈点着头,忽的又想起什么,看着许大夫殷切道:“今日碰巧许大夫来了,要求大夫看看我这女儿身上的病好了没有,调养了好几个月,怎么还不见怀信呀。” 这样的话题未成年不该听的,玉娘识时务的领着许济之出了房门,那许济之见玉娘脸上还是担忧,像是疑心自家爷爷的医术,开口道:“李娘子的脉象平稳,不会有什么事的。” “小大夫还会把脉。”玉娘惊讶的看着他,“比以前进步了好些。” 许济之黑着脸,这花娘说话还是这么噎人,“我当然会,你少小看人。” “我哪有小看起小许大夫,”玉娘靠着门低下头嘀咕,“只是我想着,张宅里头,大娘子是自幼生病,所以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我姐又从来没生过什么病的,调养了几个月,怎么也不见有。” 说到这里,玉娘望向许济之认真道:“小许大夫,你说,若是有个人,他家里妻妾也有,丫鬟仆妇也有,外头花娘也有,可偏偏年已三十还是没有子嗣,问题会不会出在他身上啊。” 许济之的年龄小,智商却不低,一听就猜出了玉娘说的那人是指张承志。他仔细想了想,倒真个点起头来,“若是从头见尾都没有传出什么消息,确实有可能是男子的问题,无论是先天不足还是肾水亏损都有可能导致,只是……光听叙述无用,还是得亲自把脉看面才能下判断。” “正是这关难过呀,”玉娘把脸皱的跟苦瓜似的,这时节哪有男的肯承认自己不行,就是瞒着张承志只说请平安脉,可那药最后还是得给他自己吃的,这怎么瞒。 沉默片刻,许济之才吞吞吐吐朝玉娘打听起玉娘二姐的事。 玉娘忍着笑,原来小许大夫面上老成,可也是个孩子,爱听八卦故事。她就从把之前茶楼里听到的故事,再加一点点小七嘴里的润色,说了一段三十二回目的李二娘传。 故事才讲到龙王与五猖神大战三百个回合时,里头就已经完事,也不知许大夫是怎么和李妈妈说的,李妈妈愣是殷勤的将人送到了后门口。 许济之还有些遗憾,他自幼跟着爷爷居住,外出也是陪着爷爷去看病的,只偶尔听来送东西的伙计或宅院人提上几句嘴,从没有自己去茶楼酒馆逛过,他哪听过这种故事,玉娘嘴里说的糅杂了玄幻仙侠悬疑爱情,元素多剧情长,不觉就有些依依不舍,临走时还惦记着后半段的章节。 又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话就紧接着开口许诺,“等我医术好了,我给你看病不收钱。” 玉娘笑眯眯接受了这个提议,伸出手来就要与许济之击掌为誓定下诺言,这也是她从李妈妈那边学的,口头上的约定也得先定下来,白占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啪的一声,许济之抬手同玉娘的手拍在了一起,两人对此都十分满意。 ----------- 屋里边娇娘经过针灸也慢悠悠醒转过来,拉着李妈妈的手放声大哭起来,又是哭又是骂,还埋怨起了自己。 玉娘听不下去,“大姐,这事谁都有错,唯独没您的事呀,你有什么错的,自打嫁到大张家,这几年勤勤恳恳管理家事也从没出过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的,家里头迎人这么大的事,连说也不说就定了?” 娇娘抽抽噎噎,“都怪我,没有生个孩子,所以她们才想着找别人。” “怪你什么,庄稼没有个好种子,怎么怪起熟地来了。”玉娘气道,“这事也不是一个人的差错,你怎么老往自己身上揽责。” 李妈妈听出了玉娘的话,也不管玉娘年纪小怎么知道的,只忙问道:“你是说,那姓张的不中用?!” “可不是如此。”玉娘一摊手,“好妈妈,您细想想,咱们家大姐嫁过去多久了,张衙内也不是个吃素的,成日在外头与他相好的也不知有多少,怎么愣是连个孩子的哭也没听见,难道大家都病怏怏的,满县城没个全乎人?” 作者有话说: 玉娘的前辈们要么靠钱要么靠权要么靠美色来拉拢大夫 咱姑娘呢, 主要靠讲故事来吸引小大夫…… 唉, 玉娘痛心疾首,她给前辈们丢人了。 第71章 面对 想想张承志的家里,他亲爹张主簿张老爷子嗣上也艰难,这年头男的有钱三妻四妾不犯法,可偏偏家里二十年只有张承志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要不然何苦在张承志生母病逝后,张主簿冒着和亲儿子生疏的风险硬要再娶一个呢,还不是为着能再生点,以防万一血脉断绝。 玉娘很看不惯这种夫妻无子只查女方的臭毛病,索性说道:“要我说,咱们大姐身子骨好着呢,都是他们庄稼不中用,祖传的老毛病了,能怪咱们吗。” 是了是了,李妈妈越听越明白,也不管玉娘小孩家家懂这么多,只拉着娇娘就交代她道:“好孩子,这事儿你得听我的,非得让姐夫去看看病。” 可是…… 娇娘几乎一瞬间就回想起张承志当初那愤怒扭曲的面庞来了,忍不住退缩:“妈妈,这,这要是说了,老爷会不高兴的。” 李妈妈握着娇娘的手安慰她,“别怕,眼下他还指望着咱们家的花娘——你的两个妹妹能搭上贵人呢,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同你撕破脸的。” 玉娘在旁倒是冷言,“要真的不高兴了,不也是娶妾?和现在有什么分别?要不然……” 李妈妈瞪了一眼玉娘,叫她不许再开口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大姐已经是张家的人了,难道她还能回去?张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爹是主簿哩,你以为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家成笑话,呵,人家明面上是官老爷,背地里呢,土匪!你瞧那槐庥,死无葬身之地,你还想咱们一家全死在这里?快住口。” 又扭头极力劝慰娇娘,“好孩子,别听你妹妹疯话,咱们如今嫁了过来,生是张家的人,死了也是他家的,这关系你一辈子哩,难道你要一辈子无儿无女的看别人眼色过日子?劝他去看了,夫妻哪有隔夜仇的,看在孩子的份上还能恨你?” 李妈妈的这番话确实给了娇娘勇气,想想这段日子老爷待自己的柔情蜜意也不是假的呀,若是真查出来,自己也不会与外人说去,到时候治好了子嗣有望,老爷想来也一定高兴的。 送走了李妈妈和玉娘之后,娇娘就命厨房精心准备一桌酒菜,又让春华去前头盯着,见着张承志回来就将他请了过来,酒桌上尽心尽力伺候着张承志,嘘寒问暖,殷勤倍加,倒把老张都纳罕起来,心里都萌生了对娇娘的一点愧疚。 可李妈妈的话,说对了一半,也错了一半。 待张承志听见娇娘在那吞吞吐吐说出请他去看医生的话时,一张好脸色霎时就变得青黑起来,鼻间呼吸声犹如风箱一样粗重,牛眼子大的眼睛瞪向娇娘,里头带着翻天的怒火。 他咬着牙齿,舞着拳头,确实没有动手打娇娘,可也没有放过娇娘,喘着气带着发泄把娇娘屋子里的东西全砸了个稀巴烂,掀翻了桌子,撕烂了床帘,砸碎了瓷瓶,踢倒了屏风,把硕大的厢房全翻了过来,丫头们吓得胆战心惊跪倒在地,娇娘揪着袖子缩成一团。 饶是这样,还是不解气,张承志甚至于还当场放话,七日之后他就要迎娶郑家的宝珠做三房,谁也拦不住! 原本张承志还想着给娇娘留点脸面,就是娶妾,也别大张旗鼓,一顶轿子抬了来家也就是了,可现在嘛,张成志踢着东西雷霆大怒,他改主意了! 当初他是怎么风风光光娶娇娘的,现在就怎么风风光光的娶宝珠,至少那丫头听话温顺,不会像娇娘这样胆大包天,竟然敢怀疑起自己来了,要不是还多少顾忌着李妈妈那个老货,张承志恨不能拿鞭子抽娇娘一顿。 只是怒火忍不住,第二日就请了书房先生写请帖,素日交好的朋友以及衙门里的熟人都送了一份,还特地托人恭恭敬敬送到老街朱千户宅子里,想着顺便也邀请他看看,不去自然是正常,可万一真来了呢,那就是天大的面子。 朱浔看到底下人送来的帖子时都觉得诧异,自己是这么廉价的人吗?连一个小小的主薄儿子娶妾,自己也要过去? 晏子慎却觉得很有意思,极力撺掇他去瞧瞧,“朱大哥,你还不知道,女人的怨气也能成鬼的,可别出个怨鬼索命的事来。” “胡说八道,越说越离谱。”朱浔摇着头,“我是从不信什么鬼神的,外头那些不过是乡野村夫妄想的故事,你还真把什么龙王土地的当真了啊。” “诶,神鬼有假,那就当去瞧乐子,这几日我问过,这个叫什么张承志的,在清平县城里头倒有些本事,也算是只小泥鳅,既然他这地头蛇请了您这条强龙,给他个面子也无妨。”晏子慎拍着手掌悠闲道,再不找些乐子,他快憋疯了。 两人谈话间就听外头有人禀报,谭塨这个衙头走了进来,苦着脸回话道:“回千户,接连几天了,守城门的衙役们把门守得的严严实实,可愣是没见着个脸上有痣、腿脚不方便的人出城门。大家伙的眼睛都快睁瞎了,也没抓到,您说会不会他还在城门里头藏着。” 晏子慎当即指出疑点来,“能藏哪里去?现在还有谁敢收留陌生人的?抓捕贼人的消息满县城都传遍了,即便是聋子瞎子也该知道,他们能舍得脖子上的脑袋去庇护个贼偷么,再说了,就是真养,平白无故养活一个人要耗费米面多少?散户们哪有这样的财力。” “那大人的意思是……”谭塨抬头请教道。 晏子慎没开口,只看向朱浔,将舞台让给了他。 朱浔倒是不紧不慢,并不为短时间抓不到贼人就影响到自己的名声而担心,反而冲谭塨吩咐道:“既然如此,索性我们就陪他熬一熬。先前你们就是太着急了,所以才会差错让他逃了去,我们有什么好急的,该着急的不是他吗?” “谭衙头,这样吧,你就对外说我七日后要参加县城张家的宴席,短时间是不会回府城的,还要在此待上十天半月的。看如今的天气,不到十日就该河面结冰了,等冰冻成块,堵塞了河道,他就是想跑也跑不到哪去,总不能冬日里头靠双腿行走吧,哦,不对,应该是单腿,要真能如此,我就服了他,算是个狠人。” 张承志的帖子送出去,郑家是最欣喜若狂的,郑妈妈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对待宝珠的态度一日好过一日,真个要把她捧在手心里当宝贝。 荣娘看着她那前倨后恭的嘴脸就不耐烦,跟她演什么母女情深呢,在李家早看腻歪了,干脆就住进了黄县丞的家中,眼不见为净。 她这么一跑,郑家里头就只剩下宝珠与珍珠两人。宝珠便时常的在珍珠面前炫耀,好出出气的。 她与珍珠两人也像玉娘和福娘一样,住在同一边厢房中分享三个屋子。 这也是宝珠看不惯珍珠的一点,都怪她进了门,才害得自己定要分一半的地盘出去,两个人住哪有一个人住来的舒坦自在,连活动范围都硬生生小了一圈,更别说多了个人,郑妈妈对待自己的态度都差了许多,怎么不叫宝珠恨得牙痒痒。 本来她还以为自己接了客人就能称霸郑家的,哪知道又来了一个从天而降的荣娘,抢了头把交椅,自己只能拿个次名。 现在就不一样了,宝珠抚摸着桌上那一件大红宫锦金枝百花袍,只觉自己扬眉吐气,得意道:“瞧见了么,这是妈妈特意花了整整二十两银子为我定制的衣裳,多瞧瞧吧,是你这辈子也穿不上的好东西。” 珍珠站在一边不吭声,才刚她倒是顺着宝珠的意夸过,又被她骂说自己口蜜腹剑不老实,现在干脆装哑巴好了。 可她不说话,宝珠又嫌弃太过木讷,指不定心里在骂自己,眼珠转了转就想出个主意来,将桌上的茶盏揭开盖子,故意往珍珠面前一泼。 温热的茶水当即劈头盖脸的扑到了珍珠脸上,惊得她尖叫一声,从头到脚都被溅到了茶水。 “诶呦,原来不是个哑巴呀,快,快去给我再倒杯茶来,没瞧见我面前的茶水都冷了吗?还是你是故意的,想让我喝了冷茶水生起病来我嫁不出去,好换成你是吧。”宝珠趾高气扬指使着她。 珍珠早上才梳好的发丝紊乱湿哒哒黏在额头,遮蔽了她的视线,可听觉灵敏,面前人的话叫她恶心的想吐,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不肯挪步。 “怎么,你是耳聋了?”宝珠见她不懂,像是有些不服,哼一声,“信不信我这就去叫妈妈,等妈妈过来,我看你是又嫌自己皮肉痒痒了是吧。” 一提起郑妈妈,珍珠抖了抖身子,还是畏惧,僵持再三还是服了软,上前去拿走了茶壶,走到门外旁茶炉子旁倒了温水,重新灌了整整一壶。 见四下无人,珍珠偷偷往那茶壶里啐了一口,方才重新转回屋里。 作者有话说: 娇娘是不会离开张家的,她和丽娘不太一样,张承志有权有势,他不肯放人,谁劝都不好使的, 所以…… 玉娘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第41节 第72章 亲生 一行人回到李家时,玉娘已经通过今天这一趟察觉出来了李妈妈的不想多事,李妈妈的心意,李家其他人都得遵从,玉娘心知自己若是再在李家做什么动作,不等李妈妈先拦着,鲁婶金盏几人恐怕就要先磨洋工不听使唤了。 不过还好,她已经发展出了除李家外的可用人手。 宋院的徐婶和玉娘做过几回金钱交易,目前两人合作良好,彼此之间都很可靠,再加上她离李家近,就是玉娘时常过去也不会引起李妈妈的怀疑。 玉娘便顺手从首饰匣子底下一层找出一钱的碎银子,这是玉娘放零钱的地方,散碎的银子只放在这,倒比放枕头下有用,枕头底下几乎成了各人藏东西的必选之地,危险系数实在太大,还不如直接放匣子里呢。 玉娘去了宋院,也不绕圈子,径直就拜托徐婶去郑家附近打听打听,那位即将嫁入张宅的郑家姑娘是谁,性情如何? 李妈妈是甩手掌柜横竖不管了,可娇娘还照顾过玉娘嘞,她的性子软弱,就这么把人撂在那里,玉娘心里实在难安。 徐婶收了银子就打包票,“好姑娘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她还指望在玉娘身上做长期生意呢,这会子收了银子就溜溜哒哒的去了县前大街,找素日和自己交好的药铺门房谢婆子说话去了。 上头老爷们认识的都是老爷小姐,中间花娘们认识的都是花娘客人,像徐婶她们这种帮佣嘛,那认识的人可多了去了。 三姑六婆、种地砍柴的、挑水扫街的,虽然都是底下人,可耐不住这些人县城里到处都是,德元堂药铺子就紧挨着郑家妓院,谢婆子在德元堂做了五六年,打她那儿问的消息最灵通可靠。 等着谢婆子接过徐婶送来的一小捆颜色各异的绣线,话篓子也就顺利打开了,“嫁过去的是郑家现在的五姑娘宝珠,长得不算太出挑,不过和她妹妹比,还是宝珠更好些,郑妈妈也更疼她。怎么?你想着投靠过去不成?”谢婆子打听着徐婶的用意。 徐顺顺势叹了口气,“可不是,也没想着就过去,就是先挑挑人找找合适的东家,你也知道我们家没几个有大本事的,等六巧嫁出去,哪还有人呀,眼见着就是一二年的事了,维持多久的,可不得先把眼珠子放亮好挑人么,到时候我这边换家地方也来得及,总不能事到眼前了才想着退路。” 徐婶一提起是为自己做打算,那谢婆子就忍不住劝她道:“那这家不成,这个叫宝珠的姑娘可不是善茬,脾气大得很呢,成日家掐尖要强的,底下人哪个不被她骂过。她们院里还有个叫珍珠的六姑娘呢,哎哟哟,好可怜见的,这几日被她呼来喝去,不成花娘倒成了她的丫头。” “对姐妹尚且如此,婶子你要是过去,岂不就成了个粗使婆子。要我说,你在宋家干了这些许年,也挣了钱,不如买个姑娘/调/教/调/教/,你们母女俩也做这门子生意去,起码比做帮佣来钱快的。我是不懂这行当,我要是懂了我也去买去。” “养了个姑娘嫁到主簿老爷家去了,一步登天哦。”谢婆子满脸的羡慕,这买卖可划算,养个丫头能花多少钱的,不过是给点吃的给点喝的,长大了嫁人,那用处可就多了,啧啧啧,就是卖了也是钱呐。 徐婶也不给谢婆子讲解这里头的门道,只笑道:“这话说的好,只是我手里头还差个三五十两的,要不然你也往里凑几股的,若是真挣了大钱,你也分些。” “不不不,”谢婆子急忙摆着手,她那双手掌已经干粗活干的变了形,指节宽大,皮肤粗糙,天气冷了有几根都红肿起来,“我哪来的银子呀,就是铜钱,也被我那儿媳妇要去了,不然何苦连你的针线都厚脸皮收下的。” “你也是,”徐婶忍不住开口教训她,“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的钱都让你儿媳妇拿去了,你成了她们的老妈子了,噢,儿子媳妇不说孝顺你,倒让你把钱给她们养家去。你儿子呢?又剃头发去做和尚了?” 谢婆子一说起自己这个好吃懒做的儿子就流下泪来,“没错,又躲进庙里头去了。” “一家子的老小全都丢在脑后,他自己倒吃香喝辣了。”徐婶恨恨道:“一年里倒有大半日子不在家,赶着年底就回来挨个去那外头村社里头吃大席去,也不想想他亲娘老婆儿子都在挨饿哩,这样的也能做和尚,老天爷,佛祖怎么不一道雷劈死他!” 两人也指天说地埋怨了一通,把心气理顺了,徐婶才挎着个小包袱去了李家,把玉娘想买的小吊梨汤材料递了过去,又悄悄把谢婆子和她说的那些话一并回给了玉娘。 有这托人采买的东西在,玉娘光明正大就去了李妈妈屋子里报账,拿用绳子串好了的五百大钱递于徐婶,边上鲁婶看着眼热,等人一走就抱怨道:“五姐怎么倒叫外边的人去买,叫我跑这一趟不就成了,这些东西哪用五百钱去,白白便宜了她。” 玉娘笑道:“她那边儿正要买嘞,我就托她帮着买两副了,倒要劳烦婶子,这几日天又冷又干,我和福娘喉咙都不大舒服,婶子且把这梨汤熬了,我们晚上好喝的。” 晚间玉娘和福娘两人喝上热乎乎,甜滋滋的梨汤时,玉娘才把自己的担心说与福娘,福娘会意,去厨房端了一碗梨汤送到李妈妈房中,顺势坐了下来同李妈妈道:“妈妈,郑家进门的事,真的不能想法子吗?” “想?”李妈妈嗤了一声,“你叫我拿什么去想,张家的帖子都已经送过来了,满县城都知晓了这件事情,木已成舟,难不成我还拿刀架姓张的脖子上叫他不娶人么。” “可我听说,那边的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们家和咱们家原本就有不对付,一进了去还不就闹起来,大姐可怎么好。”福娘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大姐已经嫁到了张家去,立得起来立不起来,总不能还让我这个当娘的给她去筹算吧。” 李妈妈手掌交叠不耐烦道:“你也不想想,这段时日里她替咱们办成过一件事没有,我倒白填了许多钱去,这一年里,我为她想了多少,她呢,丽娘的事那么大,也不见有个通风报信的时候,我白养了她了。” 李妈妈冷下脸来,“别去管了,横竖你大姐夫是不会断了这门亲的,他还指着你和玉娘替他巴结去贵人呢,你回去和玉娘说了,准备好去席面上的衣裳,咱们风风光光的去赴宴去,别叫外头人小看了咱们。” 这一番话,只听得门外的玉娘齿冷心冷,大姐跟了李妈妈十来年,十来年的相处,尚且捂不热心肝,自己进李家才多久,果然,对李妈妈画横线有防备才是正确的选择。 隔着心,离着肉,到底做不成亲人。 李妈妈絮絮叨叨,又和福娘说了好些自己的不容易,只把这女儿说的眼含热泪,几乎和她要抱头痛哭才肯罢手。 等着福娘捂着眼睛不再提娇娘的事离开,李妈妈才把那已经放凉的梨汤一饮而尽。说了这么些话,她嘴都干了。 嗯,这梨汤味道不错。 李妈妈满意的叫来鲁婶,让她再煮一碗来。 鲁婶觑着李妈妈的脸色,担心道:“好妈妈,怎么您就不着急?大姐那边要是失了宠爱,郑家那边可不就抖起来了。”要是那样,李家还能干下去吗,可千万别倒啊。 李妈妈畅快道:“少了他个张屠夫,我们还能吃不了猪肉。我实话告诉你吧,前几天乔家那边给我透过风声,亏你还把玉娘当成是咱们家里撑门户的,福娘这孩子才是有大福气的呢,乔公公想认福娘做干孙女哩。” 这话一出,鲁婶都惊讶了,磕磕绊绊道:“乔公公……是管皇庄的那个乔公公?乔老爷家的?” “可不是。”李妈妈拍掌露出个笑脸来,这件事藏她心里好几天了,天大的喜事愣是没人分享,现在说出来才觉得神清气爽,乔公公要认的干孙女是她的亲闺女福娘,不是买来的丫头玉娘,福娘这才是她真正能依靠的亲女儿呢。 有了乔家的名头,哪怕乔公公调转回去,有这份关系在,自己就能把福娘嫁到个与乔家相好的人家处,做个正头娘子,好安生过一辈子的。 就是福娘在清平县城里只有自己这么个亲娘,孤零零没个亲眷的也不怕,那乔家有一大帮子人呢,只要连上了宗续上了亲,李妈妈就能用钱把人砸的亲亲热热。 至于玉娘么,李妈妈心里哼了一声,这丫头太滑头,原本她是打着主意想让玉娘给福娘做帮手的,可眼见着福娘倒对玉娘服服贴贴,这要是把她带了过去,岂不就主仆颠倒了? 李妈妈眯着眼睛,她在玉娘房里搜摸了好几次,也没找着多少银子,这丫头到底把钱藏哪里去了? 第73章 变脸 张宅的席面办得很热闹,有年纪的人几乎都发现了这一次的隆重程度不亚于上回娇娘进门,不觉就想看起张家的乐子来。 先是鞭炮鸣锣,然后一顶四人抬的大轿,前头是红纱灯笼高挂,后边是跟轿人群长串,外边热热闹闹,里边人来客往,不说是纳妾,倒像是正经成亲。 连芍药都有些看不过眼去,在赵六月耳边小声抱怨:“老爷也太偏心了,这叫外头看来是娶妻还是纳妾的,不就是个花娘,倒把她们给纵得了不得。” “你别多嘴,”赵六月今日穿着一身大红圆领通袖跑,下面是翠蓝遍地金的裙子,头上戴着银丝鬏髻,满套的首饰,端端正正坐在椅上,招待着往来女眷,很是给郑家面子,毕竟满县城里谁不知道张家大娘子体弱多病的。 倒是长年累月照管家事的二房娇娘并没出面,她只把自己锁在房中,任谁来了也不肯出门,就是有人故意问起赵六月,赵六月也只说她是着了风寒,所以不能见人的理由给推脱过去。 大家虽然可以理解,只是还是有些可惜,没能瞧见二娘三娘在席面上见面的模样,啧啧,少了多少乐子哦。 不过嘛,娇娘虽然没出场,李家李妈妈却把两个女儿都带了过来吃席,实在是让人意外。 李妈妈忍着大家看过来的眼色,脸上笑容满面,出门在外,她绝不给任何人笑话李家的机会,屁股稳稳的坐在椅上,不管怎么着,李家是张家正儿八经下帖子请来的客人,谁也说不出个问题。 这场席面的乐子不止李家郑家,外头禀报一声,说前头县丞老爷接了帖子家中有事推不开身,派了家里人荣娘带着礼过来道贺了。 这话刚一出来,大家的眼神就往李妈妈一行人的脸上瞅,只是仍旧见着一张刮风不动的假笑面具,顿觉无趣起来。 便是荣娘也本来打算着来看笑话的,见着李妈妈这样针刺不动,水泼不净的装死模样,也只能愤愤作罢,毕竟总不能上手打吧,真动起手来,李妈妈一只手能把自己打个半死不活。 既然失去了来参加席面的最大乐趣,荣娘也有些坐不住,能到张家参加席面的能有什么好人呢?无非是些阿谀奉承的人罢了,正经的大户娘子小姐们,谁会为这个娶妾的事情就过来赴宴的,也忒丢份了。 她兴趣平平,干脆就和之前一样,跑到后花园子里头散心去了,走时还不忘和玉娘使个眼色。 她这一去,过了没多久,玉娘便佯装无意间把酒杯碰到,酒水打湿了袖子,玉娘咬着嘴唇悄声和李妈妈说话,“妈妈在这里稍坐,我去洗个手,顺便瞧瞧大姐去。” “去吧,”李妈妈见玉娘手上袖子上湿漉漉的就皱眉头,万幸玉娘今天穿的不是白色,沾湿了也不明显,“你大姐要是不肯见人,你也别非要进去打搅,今天大喜的日子,别惹出事来。” 玉娘明面上应了一声,心里暗自撇嘴,什么大喜的日子,李妈妈说这话真是格外讽刺。 她起身时又碰了碰福娘肩膀,让她帮自己盯着点局面,才从屋子里出来。 张家的后花园没有特别大,所以玉娘只是略走走就发现了荣娘的去处,并不在花荫树底下,而是一处墙角石桌边,也不知哪儿来的瓜子,坐在那儿一边磕一边吐,一斤的瓜子嗑出一斤半的瓜子皮。 荣娘瞧见玉娘来了也不起身,努努嘴就让她坐下,自己仍旧自顾自的嗑瓜子,冷落了玉娘好一会儿,见玉娘死活不吭声,才放下手中的瓜子气道:“你倒是坐得住嘞,和她一个性子的,我倒白替你操心了。” 玉娘见荣娘总算憋不住开了口,才解释道:“我哪里是坐得住,我是没法子了,你没瞧见妈妈盯我盯的有多紧,今天的席面也硬是要跟过来。” “所以说你软弱呀,外头把你夸成那样,结果呢?哼,还是软趴趴的立不起来。”荣娘气她不争气,“老不死的光想着她亲女儿,我们几个叫了妈妈也不是亲的,你瞧瞧老大的下场,跟着她十来年,身前身后做了多少苦力活,结果呢?她还带着你们来参席,半点也没把老大放在心上。” 把荣娘气得,差点想在席上掀桌子闹事。 玉娘也气这件事,可她和荣娘不同,户籍明明白白还落在李家的名下,更别说当初买人时还有一份卖身契捏在李妈妈的手里,她要是敢正儿八经和李妈妈对着干,李妈妈是真能下死手的。 玉娘叹着气,苦笑道:“四姐,我不像你有黄老爷撑腰哩,细胳膊拧不过粗大腿去,我有什么法子。” 荣娘禁不住拿指头戳着玉娘的额头,“你就不能也找一个?有了客人,不管是富是贵,从他那里撒娇卖乖挣些银子,把自己赎将出来,她还能捏谁去?外头也知道你们五人新花娘的名声,又不是没名气的,还怕找不着客人。” 玉娘摊着手光棍道:“四姐说的好听,我能找谁去,咱们县城里头也就这些歪瓜裂枣了,老的老小的小,难不成我还找县令老爷?” 荣娘鼻子里冷哼一声,“你要是找上县令老爷,我倒服了你,他哪是这么好见的,就连我们家老爷也时常都见不着呢,你倒是会想。”她手指头往前院方向一指,提点玉娘道:“现成的贵人就在眼跟前儿,怎么你瞎了没看见?” 真不愧是李妈妈养出来的闺女,玉娘都要给她比大拇指了,母女俩还真是看得起自己,“贵人倒是有,两个呢,四姐说谁,是那个胖的还是那个瘦的?是那个高的还是那个矮的?人家是府城出来的公子哥,眼光高着呢,哪里就能看上我这么个丫头名字的花娘。” 玉娘说到最后一句,还有些咬牙切齿,玉字多好听啊,有些人就是审美异常。 “再说了,就是他们看上我,我还看不上他们呢。” 玉娘在荣娘这里,倒是比在李妈妈面前要放松的多,四姐嘴巴毒,脑子却很珍贵,没怎么动用过,和她说话可比跟李妈妈说话要舒坦。 见荣娘还要再劝,玉娘索性直接说了实话,“这些个公子哥能有什么好人呢,他们吃的还不是咱们的血肉,好四姐,你听他们说是来捉贼,这些天了哪见着贼身上的一根毛,倒是借着捉贼的名义又往我们身上要钱去。姓张的纳妾,他们也来,蛇鼠一窝能是什么好货色?” “你不也来了,”荣娘脑容量只够思考一句话的,听见玉娘最后骂人,算了算她这攻击范围还挺大,把她自己都骂了进去。 玉娘眨眨眼,嘁笑一声,“我的好四姐,你把咱们当成什么好人,真正的好人在厢房里哭哩。” 听得荣娘想撕玉娘的嘴去,怎么说话的,会不会说话。 可看玉娘咬定了嘴不接茬,也只好作罢,恨恨甩下一句,“到时候你可别后悔,黑鸨子已经盯上了李家,他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胖头鹊只护着她亲生姑娘,真等事闹大了,她只把你往外一推,自己带着人就跑,你想想,她能从都城跑到县城,难道就不能从县城跑到其他地方?” “我知道,”玉娘抿着嘴,“李妈妈要是想丢下我,也没那么容易。” 就是真想让她顶包,也得给点好处,横竖玉娘是看出来了,太平的日子对自己不是件好事,倒是越乱,越能逮着机会,浑水才好摸鱼嘛。 玉娘出来只是为了洗手,也不能待太久惹人怀疑,说过几句她就往花园子水井那儿提水洗了个手往外走。 荣娘仍旧坐那嗑她的瓜子去,今天她非得把张家的破花园子全给糟蹋一遍才算完,帮屋子里的软蛋出口恶气。 玉娘和荣娘两个人是从李家出来的,多少还是知道小心谨慎四个字,所以挑选谈话地方时特意选了个两面都是墙前边有树挡着的好地方,就是外人从院门口那过来,一时间也听不清她们说话。 可玉娘疏忽了,隔墙有耳这四个字,明晃晃说着就是隔墙呀。 那砖墙之后,晏子慎在那听墙根只觉有意思,区区一个花娘,竟然还敢嫌弃起他和朱浔两人,还满嘴嚷嚷着什么看不上之类的话,真是好笑。 他倒要看看,这花娘是嘴巴硬,还是嘴巴硬。 等着新郎官将新嫁娘接了过来,兴许是为了表达对宝珠的重视,又或许是在和娇娘置气,张承志带着宝珠直接去了前头席面上,将人安排坐在自己身边,以至于内宅人等了半场也没见着,赵六月问了人才知道,原来已经去了前面。 大家脸色当时就有些不大好看起来,怎么,她们连见一面新人都不行。 亏得赵六月还替张承志描补,“我的身子不好,娇娘又病着,倒是多亏来了个三娘,能陪老爷在席面上喝酒的。男人们在前头喝,咱们只管乐咱们的,我请了地藏庵的静真师傅进城来讲卷说书,倒要听她这一回黄氏女宝卷。” 饶是玉娘站在大姐的角度,这会子也觉着赵六月实在体面,能在众人面前撑着张家的脸面,倒不像李妈妈嘴里说的那样面目可憎。 静真刚念了佛号,还没敲钟,来兴就跑了过来请人,“晏老爷听说咱们县城里新出了几家花娘,模样曲子都好的不得了,今日正好有两家都来了,想请她们去前面席上露一手。” 听来兴说完这话,李妈妈的脸色当时就红润了起来,笑得真挚,故作姿态道:“可我们今日是做客来的,乐器什么也没带呀。” 上首的赵六月就道:“不妨事,我这里也备着几样的,只说擅长弹什么,叫底下人拿了就是。” 第42节 李妈妈便春风拂面般的扫了一眼全场,在黑鸨子那张脸上刻意停留了好几秒,才起身谢过大娘子。 玉娘却觉着可笑,才刚李妈妈还说今日是来做客的,绝不能摆花娘做派,现在前头人一叫,又觉着去席上不丢人,反而还得脸了。 成日家说别人前倨后恭的,自己不也如此。玉娘心里打着主意,等会过去了只应付过去,不问绝不说话,做个死人就好。 张家的乐器比李家之前采买的要好,福娘只上手吹了几声,就听出了声色比她买的幽深,她与玉娘紧急商量了一番,决心就弹一曲寻常的醉花阴,她们可不想唱贺喜恭喜的词。 喜春来里头是红花和银花两人,宋家和楚楚没有过来,不过四个人也没有重叠,正正好凑了个小乐团班子,她们之前也有过排练时光,彼此之间默契也在,哪怕是被突然叫出也没有慌张,还有时间去打量在场众人,福娘没去看男客,隐约间倒觉得坐张承志边上的宝珠有些眼熟。 但也顾不得其他,几人福了福身就坐在众人面前弹了一曲。 众人也是常年听的,没听出什么差错,倒也点头,唯有晏子慎竟出乎意料夸赞起花娘技艺精湛,尤其是那个弹月琴的,更是曲艺出众。 朱浔讶异地看着他,你认真的吗?这花娘弹得不说精彩绝伦,也可以算是平平无奇,在府城里头那么多位大家尚且讨不了你狗嘴里的一句好话,如今这个乡下地方家常曲子,竟然还把人夸上天? 晏子慎认真点着头,夸赞再三还嫌弃不够,郑重其事的当着众人询问起玉娘的名字来。 玉娘咬着牙不情不愿的张口,“回大人,小的名叫玉娘。” “好!这个名字好啊!”晏子慎一拍手就夸赞道:“清丽脱俗,真正是个好名字。” 第74章 提及 众人都傻了眼,就是底下的花娘也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朱浔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一胳膊杵到晏子慎肩膀提醒他,“你上回还说人家这名字俗气呢。” 晏子慎半点也不尴尬,面色如常道:“那是我有眼无珠,今日见得佳人,又有如此惊艳绝伦的技艺,才知玉这个字的独到之处,真配得此字,那日是我莽撞无礼,请小娘子莫怪。” 他这样一解释,还没等玉娘说话,张承志就十分热情,“哪里用着怪罪的话,这样才见着晏老爷情意深呐,玉娘是李家的五姑娘,李家大姑娘是我二房哩,她也算是我的妻妹了,来来来,正该一处介绍介绍。”说着话,张承志就想招手,叫玉娘往晏子慎身边坐去。 可他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玉娘只低着头想着和众人一起退下,哪里关注着他,晏子慎也盯着玉娘,半分注意也无旁人的,见玉娘要撤退,便忙挽留人,想请玉娘单独演奏一曲。 这样出风头的机会,宝珠自然不情愿让给玉娘去。 今天是她嫁人的好日子,哪里能被别人抢去了注意力,更别说还是和郑妈妈极不对付的李家人了。 打从上边论,李家和郑家素来不和有旧仇,打从她这里论,那娇娘还占着前头二房的位置,跟自己抢同一个男人呢,宝珠怎么肯咽下这口气,故意叫声道:“我也会弹琴嘞,倒要比试比试。” 张承志看了她一眼,好多嘴的小八哥,你搭什么话。拉着宝珠道:“你要弹,等会儿屋里弹去,给老爷我听,现在既然晏老爷想听玉娘的,就让玉娘先来。” “不嘛,”宝珠不肯罢手,昂着头就叫陪嫁来的梅香去取自己带过来的一柄黑檀木满月新琴来,不管张承志应肯不应肯,今天这席面上,她是弹定了的。 玉娘本以为张承志会发火,却没想他对自己新娶的姨娘十分容忍,被她这样驳回也不恼怒,只叹气的和晏子慎打着商量,“既然如此,就听她唱吧,今日新嫁娘最大哩。” 晏子慎也不是非得听玉娘唱,毕竟手艺的的确确没到惊艳的地步,本意只不过是想再表达一下自己被她乐色所迷的样子,见大家都似乎接受了这个设定,他便点着头,也不去争执。 毕竟时日还长,就是抓着了贼人,恐怕河道也要结冰了,大冬日里朱浔肯长途跋涉,他难熬,自是要在这小小县城里头呆上好几个月的,不想法子消遣,可怎么打发时间? 被宝珠抢白过去,玉娘乐得如此,多唱又不会多给钱的,有人要抢着出力,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她心里头,对晏子慎这个公子哥暗暗提高了警惕,玉娘可不信什么自己技艺出众之类的鬼话,她学月琴才几年,满打满算一年都没到,顶天了弹个简短的曲子好配歌的,哪能把人震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当着众人不顾脸面对自己热情必有所求,玉娘又没钱也没势,仅剩的就是自己这么一个人了,不然还能图自己什么。 盘算下来,玉娘内心鄙夷的看着晏子慎,前倨后恭,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场宴席结束也没和他说上几句,只全程装陶三老爷那副腼腆嘴脸,不是把自己当盆景,就是把自己当摆件。 谁见过石头摆件会说话的,玉娘就遵循着这个设定,能不说就不说,即便说了也是蚊子哼哼,就不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晏子慎的耳朵还能凑到自己身边去,他要是乐意这样听,那就听吧。 折腾到到散场走时,晏子慎也没问出个什么情况来,他摸着自己下巴犹疑,难道是他变丑了?又看看自己今日的穿搭,又或许是自己看着不富裕?怎么愣是没吸引到人。 朱浔骑着马赶上他,两人在街上慢慢悠悠往自家行去,朱浔憋了许久才终于有机会问他道:“你究竟在搞什么鬼?”别人信晏子慎见色起意,他可不信。 晏子慎便把他在后花园偷听的那一番话说与了朱迅,砸吧嘴道:“我在都城浪荡那会儿,可也没人这样说我的,朱大哥不觉得有趣吗,反正今天也没看到乐子,不如凑一个乐子玩。” “你做个人吧,”朱浔拿马鞭指着他,正色道:“那花娘看着年纪还小,只是个小姑娘孩子,你怎么拿她去耍,这样小的女娃动起情来寻死觅活,你要是玩乐就别闹她,仔细闹出人命来。” 晏子慎摆摆手推开了朱浔的马鞭,放松笑道:“我也没有故意哄骗,确实是拿了真金白银去,有什么欺负不欺负的?要真动了心,也只怪她自己没守好门,谁让她在后花园里头大放厥词被我听到的,这也算是天定的缘分,怎么好罢手的。” “哼,缘分,”朱浔也不想理他这嘴脸,只甩手道:“要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看不但她要给出那心来,你这心也得交出,看到时你怎么自处,可别往我这里哭。”说罢就一抽马鞭,快马纵行起来,踏步疾驰,倒把街面上的人吓得四散开来,不敢拦路。 回到李家,李妈妈十分高兴地催着玉娘和福娘快讲她们上场的事,今儿可算是她扬眉吐气了,要不是荣娘跑得快,她都想在那小蹄子面前好好嘚瑟嘚瑟,真以为自己跑了李家就会倒,呵,瞧见了吧,她随随便便养出的姑娘就能招来贵人呢。 李妈妈亲亲热热拉着玉娘,着重询问了朱老爷和晏老爷对她们的观感如何?有没有说下回之类的话语。 玉娘只拣着在场众人夸赞她们几人唱曲的事情回报了上去,轻巧巧略过了后头的一行话语来。 反正福娘站在自己那头,李妈妈又没亲身过去,纵观今日席面上的人,郑宝珠更不会说详情,其他大人物里李妈妈就是想打听,也难找着人的,至于边上伺候的人嘛,那都是张家的,李妈妈的好女儿娇娘如今还在房门里呆着呢,怕是要伤许久的心,短时间不会与李妈妈见面的,她能问谁去。 丧失了获得消息的渠道,自己就是删减了些,李妈妈恐怕也听不出来。 玉娘说完前头的就紧接着重提了郑宝珠受到张承志宽待的话来,吸引到了李妈妈的注意,“怎么?她还挺硬气?” 玉娘点点头,疑惑道:“好妈妈,我瞧郑宝珠的模样也不算出挑,比起咱们大姐来差得远多了,行事也莽撞,怎么姓张的就这么喜欢。” 一说起这个,李妈妈就生气,跳将起来在那呵骂道:“还不是那牛鼻子搞得好事!” “也不知哪里来的野道士,把她杂草夸成了一朵花,说什么这个叫宝珠的是宜男相,旺夫生子的好命格,子嗣运旺着呢,那老杂毛当着人把这话一说,你那好姐夫忙不迭就把人娶进门来了,他能不宠着?” “什么是子嗣运旺,难不成她还能生个十个八个的,那是猪妖投的胎,上辈子造孽伤人要今世里还罪,算什么好命格,”李妈妈夷然不屑,真当她没生过孩子啊,生多了要人的命,哪还有什么后福享的。 “要我说。”李妈妈冷笑一声,“看郑家那个金猪银猪的,一脸尖嘴猴腮骷髅样,哪一点像是能生孩子的,八成是那黑鸨子雇的人胡吹嘘,你瞧吧,就她那身量体格,到时候就是生了,也要过三道鬼门关去,哪像我们娇娘,健健康康屁股大,正是好生养孩子的。” 她说了半天,最后笃定道:“郑家这样千方百计使手段骗人进了门,以后有乱子瞧。” “可不是,到底妈妈有智慧。” 玉娘顺着李妈妈也骂了几句,见李妈妈心情好转起来,才接着开口问她道:“朱千户是府城的大官,他身边那个朋友能和千户老爷坐在一处,想来他的来历也不小,妈妈可知他的根底么?” 之前一年还想着这人不过是帮闲跑腿一流,可今日玉娘看着他同朱浔的相处,两个人互相打趣的模样,也不像是有求于人的。倒有点平等交流,和她与小七相处的姿态差不多,已经有了一个千户,总不至于又来一个吧。 往日见着个带官身的都难,怎么现在跟大批发似的。 “那倒不然,”李妈妈拦下了玉娘的担忧,“我也和十街上的妈妈们一起去打听过了,那些个军户给了钱什么话都肯说,听他们讲,这个姓晏的倒不是个官,是一个大太监的家里人,也不知是儿子还是孙子的,总之势力大的很,要不然千户老爷怎么和他结交做朋友。” “大太监,和咱们这边的乔公公比呢?”玉娘追问道,想做个参照。 李妈妈忙摇头,“差的远多着呢,你别看乔公公在我们这横行霸道,说到底,他也就是个管皇庄的庄头,哪像他家呀,在宫里头当差,哎呀,那才是权势通天的人物呢。” 李妈妈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宰相门房七品官,就是宫里洒扫的也比外头的牛气。 听着李妈妈的话,玉娘的心沉到了骨子里。 作者有话说: 晏子慎眼里,我在追她 玉娘的眼里,他要害我 第75章 招待 虽然自己的未来前景不明,可玉娘也没只顾着自己个儿,她发现打从过去席面上开始,今日的福娘就显得格外安静,沉默寡言的浑然不像她了,外人看不出区别,玉娘却知道不对劲,于是回了房里也没去自己屋,而是跟到了福娘房中,趁着没人问她缘由。 福娘揉着脑袋纠结道:“不是我身子不舒服,而是……而是那席上姓张的身边那个什么叫宝珠的,我一瞧见她就觉得眼熟,可想了一天也没想出来到底在哪里见过,死活记不起个地方了。” “这有什么,天底下的人长得像的多多了,”玉娘劝慰着福娘,“你别想了,想多了伤神,仔细晚上睡不好,我去叫刘妈煮碗桂圆红枣鸡蛋茶,你不是身上才来,喝一碗补补气血是正经。” 为着帮玉娘隐瞒的缘故,福娘纵使来了红也不声张的,只悄悄的自己处置,万幸她年纪小,便是来月信也没有月月来,只两三个月来一次,还不算太折腾人。 福娘皱着脸犹豫道:“不应该呀,她那样小人得志的模样,我见过一次就难忘的,咱们县城丁点大,怎么会同时冒出两个长相长得相似的人呢,即便真有,可要是气质也一模一样,那还不如说她会分身法呢。” “那你说说,倒是在哪见着她的?”玉娘去外头吩咐了人,回来见她还在那想,干脆也帮着参考参考。 福娘苦瓜脸肩膀耷拉下来,“就是记不起来,所以才想了一天嘛。” 玉娘好笑的掐着她的脸,“你又不是小七能到处跑的,往常出门也就是几个地方,只要挨个数数,用个排除法也就知道了,亏你想一天去,家里自然不可能碰见外人,宋院也不可能,那是桃花源?广福寺?春风楼?” 玉娘按顺序说着她们平常去的地方,及至到了末尾,说到茶馆才见福娘眼前一亮,猛的点头道:“对,就是那,我想起来了,我和三郎——” 她停住了口,一抹红霞飞上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和三老爷去茶馆那里喝青茶的时候,就见过她和一个穿天青色道袍的人在那歪缠,我初时还以为是个贼心不死的野道士,所以探头看了看,竟然是个年轻人嘞。” 好嘛,福娘这下来了动力,她就不信姓张的能受得了这事来,新姨娘婚前和人牵扯在一起,他听了说不准一气之下就把宝珠给休弃出门了,大姐也能放心。 想到这,福娘就起身准备和妈妈说去,玉娘赶紧拉着她的手腕,将人拦了下来,“不成,没影的事儿,你和妈妈说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人家只是在茶馆里和人说笑几句,能有什么错?当着人呢,想来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就是问起,也可以推脱成是你看错了亦或是之前的旧友,就算她承认了是之前的客人,也没什么大错,那时候又没嫁人,做个客人难道还要为他守身子的?进府之后干干净净的不就是了。” “退一万步来讲,就是真休弃了郑宝珠,难道姓张的就不会找周宝珠、吴宝珠去,我们还能强压着他不让他找,还是说找一个我们想法子赶一个的?脚长在他身上,哪里能拉的住。”这是其一。 至于其二嘛,玉娘压在心里没和福娘分说,那就是除了要防备郑家之外,李妈妈其实也要防备着。 前头说过,玉娘是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来猜测李妈妈的,李妈妈要是真拿到了这个消息,她是会赶紧顾着她那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出嫁了的、失宠了的大女儿娇娘呢,还是想着为自己谋取好处。 这选择,福娘选不中,玉娘却一看就明白了答案。 福娘愣住了,仔细想想玉娘说的也有道理,整个人就和戳破了的皮球一般瘪气坐在床上,“那就真的让她进了门,舒舒服服的做张家的三房娘子吗?” “抓贼要抓赃,捉奸须捉双,要是她真个自己把持不住,嫁人后还与外边拉扯,那肯定会漏风声的,她们在明处,咱们在暗处盯着,总能逮着机会,不着急。”玉娘劝着福娘,“亏你还念书呢,这点子耐心都没有的。” “哼,你别说我,”福娘听玉娘分析的消去了担忧,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这会儿朝玉娘挑眉毛,“你没念书,你看过话本的,怎么今日大户公子瞧上你这个平民小姐,明晃晃的话本故事,怎么你也不动心。” “就是看过,才知道她们的下场,”玉娘叹着气,“你瞧瞧哪个平民姑娘能嫁过去顺遂的,必得受多少苦难折磨,还又有个神仙下凡相助,中间还得生个病遭个灾,生个孩子剥层皮,进监狱受冤屈,最后才能做个夫妻,说不准连妻也没得做,成了个妾的。” “我这人喜欢吃甜,不爱吃苦,我可受不住。”玉娘撇撇嘴,自己只想过安生日子,请他们往别处去吧,那里做白日梦的人更多。 “哪有你讲的这样吓人,听你说的,简直不像是嫁人,倒像是上刀山下火海闯地府去了。”福娘玩笑似的推了玉娘一把,“要我说,这个晏老爷像是真的对你一见钟情了。” 她眉眼认真的替玉娘盘算着,“要不然就嫁了,要不然就先做着这门生意,从他那里拿些钱来也好赎身。我看妈妈最近对你态度忽冷忽热的,总想着把你推出去,偏偏你又性子犟,我为你们两愁了好一段时日,觉也睡不好。” “索性现在有个府城过来的有钱老爷,他也恋上了你,你趁机软一阵求一阵,叫他把你赎出来岂不好,买个宅子住在县城,就是他拍拍屁股走了,你好歹有自己的身子地方,又有我们作伴,也好过妈妈总是把你当贼盯着,翻箱倒柜的。” “怎么?她连你那也找了?”玉娘惊讶道,不会吧,这么毫不掩饰的吗。 “那还没有,只是趁你不在,旁敲侧击的问我有没有帮你收着东西。”福娘皱着眉头,看不惯自己妈妈这个模样,玉娘挣来的银子妈妈也有抽成,自己嫌不够了还盯着手底下人的银子么,也太贪了。 吓得福娘赶紧着就把自己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烧的烧藏的藏,省得有朝一日妈妈来她屋中翻找时看到,倒是又惹出一桩麻烦事。 玉娘心知肚明,李妈妈哪是想着她挣的仨瓜两枣,是想着先前自己经手的一大笔银子有没有贪墨吧。 玉娘十分理直气壮,她凭脑子挣到的钱,怎么算是贪墨,那只是一点点的办事损耗而已。 她拍着自己身上,坦坦荡荡,“让妈妈找去吧,我横竖就这些东西,能有什么钱藏着?” 自己那屋子里,值钱的不过二三十两,除开首饰盒里的散碎银子外,就是当初二姐给她留下的那几个金戒指,还有一两个得赏的金银锞子,连赎身的身价银十分之一都没有,叫李妈妈多看看也好,能宽宽她的心。 许是那一碗汤水香甜,又或许是玉娘没心没肺,这一夜她倒睡得十分安稳,半点噩梦也没做的,待到日上三竿了才睡醒,玉娘还以为自己已经错过了饭食呢,没想到伸个懒腰就见外头有人叫她出来吃饭。 金盏已经帮她准备好了热水,玉娘洗漱出来才见着外间那人是李妈妈,坐在了桌子前红光满面的,和玉娘打招呼时春风细雨,那语气柔的几乎可以淌出水来。 第43节 也不怪玉娘睡迟了的话,只关心询问她睡得可好,要吃什么只管叫刘妈去做或者叫金盏去外头街面上买来的话。 啧啧啧,就连亲闺女福娘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玉娘哪里经受得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推脱道:“妈妈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有事,天大的喜事。”李妈妈喜笑颜开,原来一大早晏子慎就派了人往李家送帖子,说今日中午要在李家吃个席面酒的,还特意点了要李家五姑娘陪同。 言外之意都不用人猜,也难怪李妈妈开心成这样,跑了一个张衙内,又来一个晏老爷,光是人数上就不亏,更别提二者之间的身份差距了,李妈妈摩拳擦掌,非得把这门生意做成不可。 这不,李妈妈连中午的席面都不叫刘妈上手,叫了往常经常送的桃花源酒楼也不放心,再三叮嘱过来的伙计小武,叫他一定要挑最好的酒菜送上来,价钱不是问题,但一定要食材新鲜,菜色多样,味道鲜美。 小武难得见李妈妈这样肯花钱的,素日再大的节日也就中等席面而已,他与李家来往数次也算是熟人了,便笑道:“李妈妈放心,就冲您这心意,就是再挑剔的贵客也一定满意。” 这话骚到了李妈妈的痒处,她矜持地笑道:“要是这样,自有你们酒楼的赏钱。”又再三嘱咐,“今天是我们院的大日子,你们可千万要用心。” “是什么大日子?”小武好奇,才先还听说她们家已经不似之前风光了,自己为此还担心,特意过来想看看情况。 李妈妈抿着脸止不住的笑意,“我们家的五姐要做客人哩,怎么不是大日子。” “什么客人!”小武闻言就如雷霆霹雳一般,顾不得其他忙追问道。 李妈妈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故意道:“自然是那从府城过来的客人,我们家五姐眼光高嘞,非要这样有前途有家世的才肯做去,像是什么个寻常人家的商人贩子,做活计的,她可看不上。” 小武攥着手苦笑,原来如此。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76章 表白 晏子慎来的时候倒不像他好兄弟朱浔出门那样声势浩大,前后都带着人的,正相反,他后头连人也没带,就光溜溜一个人骑马轻简的来到了李家院,李妈妈亲自上前执缰牵马迎接人,殷勤道:“请晏老爷西边儿院里坐去,玉娘正等着您呢。” 因为目前玉娘和福娘同住的缘故,所以也不好把晏子慎往东厢房里领,怕碰见了福娘尴尬。 正好西厢房还空着,为着闹贼人的事,其他人都搬了出去,两三人睡一屋子好防身,李妈妈便花了一晚上时间整理出来,正好用来迎客。 “晏老爷,您瞧瞧我们这地方,”李妈妈边引着路,边笑着介绍。 “屁大点地方。”晏子慎挥着手懒得听讲,就这么小,还隔出个院子来,睡觉都怕碰着墙,哪有个让人双手挥舞的地儿,螺蛳壳里做道场,也不嫌麻烦。 李妈妈听到这话笑脸一僵,忙解释道:“地方虽然小,可景色别致呀,再说了,我们这的姑娘也是各顶各的好,外头都夸是仙女下凡呢。” “谁夸的?实在可笑,仙女投身到勾栏来了。”晏子圣更好笑起来,这老鸨自夸还真能吹。 李妈妈的笑脸明显挂不住了,忍着气再三劝告自己,这是有钱有势的老爷,自己现在不是以前了,得罪不起,忍耐忍耐,要不然她还真想把人给一盆洗脚水轰出去,就显得你会说话了是吧,什么人呐这是,说一句杠一句的。 等着把人送到房门口,李妈妈索性也懒得再跟进去听他狗叫,只和守门口的金盏交代一句,让她耳朵灵敏些,听见里头叫什么就赶紧的答应办理。 晏子慎自然没察觉李妈妈对她的嫌弃,见着老鸨终于走了,心里还松口气,清平县城的勾栏里头竟然还有这么胖的一个老妈妈,果然是乡下地方。 掀帘子进去,西厢房里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正当中屋子摆着桌椅,一桌的菜肴果品,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两幅春闺美人画,案几上摆着花,熏着香,黑漆嵌螺钿的屏风上搭着一件轻薄透人的杉子衣,和外头狭小的场地一比,竟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错觉。 哎呀,晏子慎收回了方才的话,这个胖妈妈还是有些手段的,这样子的一对比,六分的环境硬生生拔高到了八分。 玉娘在李妈妈的参考下,选了鹅黄袄子石榴裙,外头一件藕荷色的比甲,衬托的她春山眉秋水眼,粉颊杏腮芙蓉面,比昨日席上更娇俏可爱吸引人。 只可惜唯独不变的就是那张冷脸了,进着自己进来也没露出半点笑,只抬眼望了望,就颇为冷淡道:“晏老爷坐。” 玉娘本以为晏子慎会顺着自己手的方向坐在自己对面,没想到这货色往里走来,也不觉得玉娘态度冷硬,反而紧挨着玉娘坐在了她身边,嬉皮笑脸道:“这屋子里冷,咱们俩凑近些好说话吃饭的。” 玉娘翻了个白眼,冷,笑话,为了怕贵人冷着,今天屋子里烧的是百斤二两银的好炭,少烟耐烧,怎么会冷?热的她都想把身上比甲也给脱了,只是为了防身才作罢。 她深吸一口气,执手给晏子慎倒满酒杯,喝吧,喝不死你,今日她非得把人灌醉了不可。 为此玉娘还特意花费了不少口舌劝说李妈妈,把原本准备的果酒换成了陈家豆酒,入口丝柔,后劲极大,要是把这酒一口气喝个半壶,即便是成年男人也得醉死当场。 估计你妈妈想的也是哪怕人真醉了,只要留在李家睡上一夜,外头人眼里看来,这位晏老爷也就成了李家的客人,横竖都不亏,所以才应允了玉娘叫人赶着去买了一壶。 “不着急喝酒,”晏子慎推开酒杯笑眯眯道:“菜还未尝,怎么能先喝酒呢,还没有问小娘子原名叫什么,家住哪里,今年几岁,会的什么好才艺,这些不打听清楚,怎么好喝糊涂酒呢?” “这事简单,晏老爷莫笑我们庄稼户的名字俗气就好。”玉娘在末尾加重了读音,显然对当初的点评还记着仇,“我原名叫红枣哩,家住县城外山坳子村上,今年十五了,不瞒晏老爷,我被妈妈买来也才五年,先前在家时养猪喂鸡、挑水倒粪,那可真是样样精通。” 玉娘朝晏子慎笑笑,“晏老爷才只见了我学一年的月琴功夫就喜欢,我那学了七八年的老手艺就更该瞧瞧了,不若我带晏老爷也去鸡棚猪圈里走走,好施展才艺的。” 咳咳——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憋笑的咳嗽声。 玉娘忽的转过头去,高声问道:“谁在外头?”怎么还有人偷听? 帘子底下探出金盏的大半颗头来,朝玉娘讪讪道:“五姐,我不是故意偷听,是妈妈说叫我守在门口,好听你们吩咐的,才刚没忍住,实在是你说的话好笑。” “客人还在里头呢,你就笑,快住上嘴,别等会儿妈妈听到问起来,又该教训你了,我可不会瞒着。”玉娘见李妈妈还派了人,左手悄悄在桌子底下攥住了手帕,面上却嗔怪了金盏一句,见她缩回头去,才勉强挤出个笑脸来,“晏老爷,吃些菜。” “哎哟哟,才刚听你说了那一通,再好的饭菜也没胃口了,”晏子慎见玉娘态度突然软和下来,便故意逗弄她道:“不如你喂我,我才吃。” 玉娘碍着外头的耳报神,降低了声调,“清平县里这么多的花娘,晏老爷何苦寻我开心。家里姊妹六人,我长得不出挑,手艺不出挑,口舌不出挑,就连文学上也平平,竟不知哪里讨了晏老爷的喜欢。” 晏子慎丝毫没被玉娘的冷话伤到,伸出只手撑着脸,笑望着玉娘道:“五姑娘,这可就是个人有个人的眼缘了,你的那些不出挑,在我眼里就好得紧,便是整个县城的人都看过去,也唯有你最让我动心啊。” “晏老爷到底喜欢我什么?我现在就改。”玉娘态度真诚,她愿意为了晏子慎去磨平棱角,真的。 晏子慎一拍手掌,俊秀的脸庞格外得意,“我就喜欢五姑娘桀骜不驯的模样,十分特别。” 玉娘无语,玉娘沉默,玉娘变态。 她干脆从哺乳类动物进化成了岩石固态集合体,也不管李妈妈到时的责骂了,只紧闭上嘴,双眼低垂非暴力不合作起来。 她现在明白了,和晏子慎这种人就不能说话,越说什么他越来劲,倒不如沉默以对,把人憋死的好。 这些公子哥不过是尝新鲜而已,等发现自己的无趣就会离开,毕竟若是真强抢进府里,便宜的反而是她们这些花娘。 果然,玉娘一安静下来,晏子慎就耐不住了,想着办法逗弄面前的小花娘也无济于事,人只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看着他,全程看他像是耍猴。这谁受得了? 晏子慎想了想那日听玉娘和别人的谈话,心中有了主意,故意询问玉娘道:“我听你妈妈说,你是家里的五姑娘,你们姊妹六人,这样看来应该还有个六姑娘才是,怎么不见她出来,难道我还请不起两个花娘,不如让人叫了她,你们姊妹俩相陪着也好说笑。” 见他提起福娘,玉娘双目圆睁,总算开了口,正色道:“她比我年纪还小,家里头都没打算让她往外接客去,不过是个孩子,叫了来闹哄哄的怕扰了晏老爷清静。真论起来,她与皇庄上的乔公公也有几分亲,晏老爷就是要见,也不用现在着急,说不准到时候在庄子上就见到了。” “真有趣,你妹妹和乔公公相熟,你怎么倒落下了?”晏子慎嘴角的笑越发扩大,“是了,你妹妹是你妈妈的亲生女儿,所以凡是好事都是她的不是,瞧瞧,就连见客也藏着掖着,只叫你来,唉,也太偏心了。” 拙劣,这挑拨离间的手段真拙劣。 玉娘心中不屑,只是她也想看看晏子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真的露出三分震惊、三分痛苦、三分犹豫和一分怨恨,喃喃自语为福娘辩解道:“这……这……这有什么,福娘人又聪明又会念书的,自然讨大人们的欢心。” 晏子慎见玉娘这么轻巧巧就被调动起感情来,凑上前去就挨近了细声安慰人,“你妈妈不在意,外头人不看重,好玉娘,我可不同,在我心中其他人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你才是我的意中人,我心里只有你。” 玉娘抬起双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眼底闪烁着泪光看向晏子慎,像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感动道:“晏老爷真是好人哩。” 晏子慎只觉胜券在握,他就说嘛,像这种小姑娘不用多少手段就能拿下,才还摆冷脸呢,这下就动心了,还敢和人说看不上自己,哼,这不就搞定了。 他正准备再接再厉揽过玉娘在怀,就见玉娘站起了身朝他盈盈下拜道:“原是我看错了人,不曾想晏老爷竟然真个对我情意不浅,只是我当初在神佛面前发过誓的,遇着了称心如意的就要带他去庙里还愿,晏老爷若是答应我去上一趟,咱们再喝酒也不迟。” “好,好啊。”晏子慎当即就答应了下来,“不知去哪间寺庙。” “去西北角的万福寺。”玉娘早就想好了地方,家里头李妈妈看着,靠近十街的地方又有熟人,县城外头离得太远,像万福寺地方就正正好,在县城最边角处,那里靠近赌坊人员混杂,偶尔出个乱子伤着了人,也是很有可能的。 第77章 抓捕 万福寺之所以口气这么大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寺庙早年间穷困,从他们选的地方就看出来了,比不得土地庙玉皇庙,正处在县城当中,只建在西北角的偏僻地方。 连正经的如来观音等大佛塑像都没钱请人雕刻,多亏了那一任主持海信和尚是个聪明人,索性就放弃了自己做,转而向县城里化起了缘,收拢了不少香客善信所供奉的佛陀菩萨像,不论是石雕的、木刻的、泥塑的、铜化的,统统安放在殿中。 所以万福寺的大殿,与其他寺庙毫不相同,凡是进去都没有那大如房屋的巨型塑像,取而代之的是几百个形态各异,材质不同的小佛像来。 海信主持曾立下誓言,寺庙在一日,香客们只要捐了他们就收一日,现今已经陆陆续续建了八个殿宇来供奉,每个殿中又有几百的佛像,数也数不过来的,只觉漫天神佛都被僧人请过来安放了,所以取名叫万福寺,是本县人哄骗外乡人来拜佛的绝佳之地。 去拜佛前,玉娘还特地回屋带上了她的老朋友青红两荷包,大的红布里边是石头,小的青布里边是灶灰,都用汗巾子捆在腰间,玉娘只摸着就觉十分安心。 今时不同往日了,为着闹贼的缘故,她还特地练过投掷的技巧,比起之前砸人贩子时力道提高了许多,要是晏子慎敢做什么,哼哼,玉娘冷笑一声,那就用不着玉皇爷爷显灵,今儿个换佛祖降世,打得他直接升西天去。 因为是说走就走的路程,晏子慎并没有带下人,两人就这么在李妈妈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走了出来。 他在前头骑着高头大马,后边玉娘坐在老牛的车中,也不知老牛从哪弄来的零碎红缎子,巧手扎成了花缝在车上,喜气洋洋的还挺惹眼。 三个人来到万福寺,前头迎客的守门僧人只那么一打量,见着个个都面生,就往后看看,也没什么人,才只一个破布马车就暗道,又没挣头了。 就算晏子慎骑着马,可这里靠近赌坊,多的是骑好马充门面装大爷的人,赌红了眼睛什么不卖,瞅准了时机咬咬牙低价买一匹的也大有人在,更别说可能不是买而是租的之类了。 他便打不起精神,只往边上让让,由着他们往庙门里进,自己大冷天的揣着手也懒得招呼吃风,就拱肩缩背躲在门后继续观察,看着前方道路,时刻准备迎接着大户人家的老爷娘子,那才是赏钱的主。 玉娘也不去理他,交代了老牛在这守着,与晏子慎两人就到了一层门殿,进门前,玉娘站定了脚拉住晏子慎,认真道:“晏老爷之前在席面上说的话,可还当真。” 晏子慎见她惴惴不安,像是担心自己说话不算数,就笑道:“怎么不算?当初你在神佛面前许愿发誓,说自己若是得了一个如意郎君,就和他一起过来烧香拜佛,求庙重诸菩萨庇佑,如今正好由我来拜,也让菩萨们见证见证。” 玉娘羞涩的低下头,那一抹笑晃得晏子慎大为得意。 “好,”玉娘点头道,“既然是正儿八经的来还愿,那晏老爷一定要真心相求,三跪九拜的才好见得您对我的心意。” “这有什么,”晏子慎信心满满踏进殿中,看见那布天盖地的佛像,当即就愣在了原地,连话都说不全了,“这……这……这怎么有这么多!” “晏老爷说笑话哩。”玉娘努力咬着嘴巴内侧的肉,绷住笑意,“这哪算多呀,万福寺庙八佛殿呢,咱们如今才第一殿,早着呢,晏老爷可一定要挨个的拜,这样才显得您对我的感情深。” 实不相瞒,晏子慎在看见佛像的那一刻,就想着扭头回去的。 这么多佛像,他就是跪死了也跪不完,何苦为个花娘下这么大苦功,他当年跪着求人都没磕过这么多响头。 可话是这么说,晏子慎刚想转身,就见着玉娘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他,甚至对他久久不愿动作怀疑起来,“晏老爷不会不行吧?” 呸呸呸! “谁不行了!”但凡是个男的,谁能听见这句话不反驳,只是眼前的困难实在太多,晏子慎与玉娘尝试着打商量,“拜佛其实主要是看心意的,姿势次数什么都不重要,你说说三跪九叩就真的那么虔诚吗,真这样那和尚们怎么不把头磕破,要不然我们鞠个躬,也算是行了礼。” “那怎么成,您要是只做了一半,岂不代表着你我将来也只一半的好吗?”玉娘皱着眉头大不情愿,好半晌才与晏子慎从三跪九拜砍价到一跪一拜,勉强也算是寓意了一辈子。 反正也是要拜的,玉娘就不信这人能坚持住,大不了拜完了再去其他地方逛逛,清平县别的不多,道观寺庙还是有几间的。 一跪,一拜,一起身,然后走一步,又一跪,一拜,一起身,晏子慎每回丧气了想翻脸回门时,就能看见玉娘在那“不会吧,您该不会坚持不下去吧”的那副丑恶嘴脸,身子不知从何处就又萌生出气力来,咬着牙硬是拜到了第五殿。 倒不是他不想往后拜去,而是五殿过后,下剩的三个殿里就是收入中上的人家捐献的佛像了,比前头的要珍贵,随随便便进出难保闹出事情来,要是失窃了找谁去呢,所以殿门口就安排了僧人守门,想进去容易,先得给点香火钱。 区区一点香火钱而已,晏子慎就是烧个几十上百两的也不眨眼,可他今天出门没带下人,自己搁身上能有多少银子? 至于玉娘,那就更没多少了,她今天带着俩荷包负重就已经够多了,只披袄内里自己暗缝的小口袋里还有点散碎银子,可她凭什么要给晏子慎花钱去,还没有花娘倒贴客人的道理,她得遵从行业规矩,干她们这行的,给男人花钱要被人嘲笑一辈子。 玉娘想了想,厚着脸皮朝守第六殿的一个干瘦僧人合十道:“我们只进殿参拜还愿,如今庙里人少,师傅看我们两个身上单薄,也藏不住什么东西,连银钱都没带在身上,不如师父通融通融,让我们先进去,明日再派人来送蜡烛香火费用可好?” 那瘦和尚看着玉娘和她背后满头大汗的郎君,就会意笑道:“娘子与郎君这么一对郎才女貌,我又怎么好拦,只是实在不巧,今年佛像收的多,我们主持赶着想建第九殿来供奉,钱粮短缺,为了这派出多少人去讲经说法化缘求布施,命我们守门僧人不得随意放人。” 他见玉娘表情有点失落,想了想介绍道:“若是娘子真心想求子,就请往后门那里去,过不远就有一尊土地姥姥,极为灵验的,咱们新妇都往那边拜去。” 且不提这和尚觉得玉娘小小年纪过来求子有多荒谬,单指和尚指点香客去拜土地姥姥这一道家神仙的举动就够让人震撼了。 晏子慎看了看玉娘,又看了看和尚,忍不住感叹一声,小小清平县,奇人是真的多呀,“你这和尚难道是假的?怎么在佛门换家门。” 第44节 那瘦和尚摸了摸脑袋,取笑道:“我在这庙里自然是和尚,可过两月回了家,有妻有儿的,我就是那土地姥姥神前的信众,怎么不能为她老人家揽生意。 “寺庙里头这么缺人,连对家的也敢收进门来?”玉娘这么个无神论者也觉荒唐。 和尚却习以为常道:“那有什么,寒冬腊月里头庙里正缺人手嘞,凭你是谁,剃了头发都能留下,有地方住有粥米喝的,谁不乐意来这?就是衙门老爷们,看在佛祖的面上也不敢过来盘剥,多自在。” 等等—— 晏子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疑惑的追问和尚,“衙役们也不来这里访查?” “哎哟哟,”那和尚用手指着殿内,“来这里查什么?难道还要查抄我们万福寺的佛像不成?从没听说过有人敢当着佛祖菩萨的面要孝敬呢,也不怕下割舌头的地狱去。就是他们不信,他们老子娘又怎么能安心。” 是了是了,晏子慎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将整个县城来回翻找也寻不出个贼来,原来还有这么块地方被忽略了。 那温忠在本地待了二十来年,肯定知道年底寺庙收人的事,恐怕他当日故意诱导众人觉着他已乘船离县,实际上却灯下黑的藏在城中,只等到来年开春,他才养好了头发施施然带着金银离开。 晏子慎当即就要回转,准备告诉朱浔,好带了人来挨个查寺封庙,却没想玉娘忽然开口,向那和尚打听道:“大师傅,您是咱们这儿的本地人,又在寺庙做活,想来认识的人多,我前段时间见着一个跛脚的师傅,看他可怜想着送些粥米,哪知只回头人就不见了,不知道大师父见着没有,他右脸上还有个瓜子大小的黑痣呢。” 晏子慎闻言就停住了脚步,对玉娘的印象竟然颠覆了不少,奇怪,这花娘是怎么知道他问话的缘由是想抓捕贼人的,脑子很灵活嘛。再者,她是怎么知道那贼人瘸着腿的?外头发布的画像中可没画这个。 瘦和尚笑了笑没说话,玉娘忍着心疼取出一钱银子塞给了他,心中默念,这都是为了大家,为了生活。 收了银子,那和尚摸着头细想,好半天了才一拍脑袋道:“确实有个倒霉的和尚,本来他该出门去城外头唱经化缘的,哪成想出门的时候也不知被谁了一把扭伤了脚,一瘸一拐的连路都走不长,只好在我们庙里头打下手做做粗活。” “连正经的接客工作都不能够,”和尚惋惜道,“我们还说着呢,他这剃了头来忙乎三个月,只够吃个肚子饱,实在是亏哟。” “他在哪里?”晏子慎难掩激动,好家伙,没想到真的这么凑巧,要找的人就在这家寺庙,可要把人给逮住。 那和尚一指西边那一溜的矮屋舍,“倒数第二间就是干粗活的人住的地方,你且找去。” 晏子慎也不和玉娘交代些话,撒丫子就往那边跑去,望着他的背影,和尚笑眯眯冲着玉娘道:“小娘子,若是抓到了贼人得了赏钱,可要分我几分。” “怎么?大师傅猜着了有问题怎么也不抓去。”玉娘惊奇的看着和尚,他什么时候猜着的? “无量寿,呸呸呸,阿弥陀佛。”大和尚虔诚的念了一声佛号,“我佛慈悲,没有确凿的证据,怎么可以随意冤枉人呢,岂不有损功德。” 玉娘刺了他一句,“功德,大师傅进佛门才一个月呢,要是不说清楚,可别回头把您也当同党抓进去,我这等女流之辈可不敢上公堂作证的。” 和尚脸色立马垮了下来,也不敢再摆大和尚的架子,只忙陪笑解释道:“小娘子,你也知我是这里的本地人嘞,为着离家近才投到万福寺来做和尚的,他又不是本地的,又能吃苦,真要想挣钱,怎么不去外边寺庙,一个男的,又不是真心实意要做和尚,又不去赌坊,又不去找花娘,定有古怪。” “可他瘸了腿,你要是真有怀疑,只叫了衙役过来,任人抓着了岂不就有赏了。”玉娘奇怪道,这么瞒着,若是她们今天不来,这人谁知道哪年哪月抓着。 那和尚极不赞成玉娘的做法,“小娘子做事太冲了,要是带了人来审问,好好的人进了衙门也要脱层皮的,要是不是,岂不平白得罪了人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哦,我妻儿老小都在这里,他寻着了机会报复可这么好。即便是真,衙役老爷们抓了他,恐怕也只会揽功到自己身上去,我得什么好。” 他拍拍僧袍笑道:“我看这位公子身上穿的衣裳面料昂贵,又有小娘子这么一个佳人陪在身边,想来不是什么普通人,看不上那些零碎赏钱的,我说了也好挣一个相助之功啊。” 得了几两十几两的,好回去给土地姥姥重塑金身,旺旺香火。 “可若是人跑了,大师傅有空陪我这儿耍,就不怕那公子气愤么?”玉娘眼尖,瞥见西边屋里突然冲出来两人,忙指着急声道,那大和尚顺着手指望过去,也不知温忠的腿是怎么瘸的,竟然不影响奔跑,反而速度还挺快,一边跑一边从怀里扔着东西阻拦晏子慎。 “哎呀!”那和尚忙着跳将起来,上前去帮忙。 温忠见前头后边都有人,知道自己怕是难逃了,左右张望,却见有个娇弱姑娘傻愣愣站在殿前,眼前不由得一亮,若是挟持了她,好歹也能有点用处。他打定了主意,就骤转方向往殿落处跑去。 “快跑!”晏子慎忙出声提醒,“去殿里躲躲!” 他大为恼怒,没成想温忠早有防备,睡屋里时还伪造了一个睡窝,以至于自己进去找错了地方漏了痕迹,被他跳窗跑了出来,这厮狠辣阴毒,可别真伤到了人。 玉娘却像是听不懂他们的话,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双手环抱住护在腰间,半点也不曾挪步,只愣愣的看着温忠朝她过来。 口里还念念有声,不知道是被吓得说起了胡话,还是在向自己求助,晏子慎越发焦急,憋着气又提了几分速度。 只是他之前温忠丢出的一系列杂物拦了路,两者之间还有些距离,眼看着不能赶上,那贼人离玉娘不过几步的距离,干脆一咬牙,将自己身上一块从不离身的玉佩扯断下来,伸手就要丢去。 却见玉娘发着抖握紧了一个荷包,也抬起手来。 “哈哈,”温忠大喜,果然是小姑娘家,遇到的事砸荷包有什么用,就这一点—— 砰—— 一声实打实的碰撞让温忠眼前顿黑,仰天摔倒在地。 巨大的疼痛瞬间夺去了他的所有感官,甚至连起身都做不到,捂着额头躺地剧烈抽搐起来,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只能低声的/呻/吟/着/。 玉娘拍了拍手,没好气的望向后边两人,“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拿绳子绑起来。” 没用的男人,到底还是自己的宝贝荷包又立一功。 晏子慎看着还带着血迹的红布荷包,又看了看玉娘,“这一路你都带着它?” 玉娘笑眯眯,也不在晏子慎面前装了,“晏老爷,您猜这荷包原本是砸在谁的脑袋瓜上。” 大和尚一边抽出腰带绑人,一边咽了咽口水,悄悄同晏子慎说,“亲娘嘞,依我看,你还是别拜土地姥姥了,赶紧去拜山君去吧,这么虎的娘子,山君才是你家亲戚嘞。” 第78章 分赃 “妈妈,妈妈,抓到贼人了,抓到贼人了!” 金盏欢天喜地的跑进屋里来报信,李妈妈正和福娘吐槽人呢,“大冷天的,不好好在屋里呆着听曲喝酒,倒要跑到什么寺庙去烧香拜佛,真真是脑子被风吹得糊涂了。” 福娘在旁小声试探道:“我看玉娘也并不喜欢这门生意,所以才不肯和他一个屋子的,要不然,好妈妈,咱们就算了吧。” “算了,怎么,你也被风吹了脑子是吧?”李妈妈耷拉下嘴角,看了福娘一眼,“送上门的生意还要往外推,你知道咱们花了多少钱了吗,是不是这丫头指使你和我说的。” “没有,”福娘蹙着眉忙解释,“玉娘和我说这个干嘛,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妈又何苦逼她。咱们五六年相处起来,早就是一家人了,我也把玉娘当成我的亲姐妹,这不是妈常说的,一家子人就该同气连枝,互相帮衬,怎么你现在又区分开。” 李妈妈不争气的点着福娘的额头,“亲姐妹不假,可我是让她听你的,不是叫你听她,你倒好,成日家对她言听计从的。你别忘了,玉娘本名姓庄,这是李家院儿,不是庄家院。” “你的眼光放聪明些,我原本是让你收服了她好为你所用,哪成想她倒有心眼儿,指使着你团团转,害得我也不敢让她和你同嫁一夫了。” 什么鬼? 福娘听得瞠目结舌,没想过李妈妈曾经还想着这一操作,生起气来就道:“妈别管了,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你老掺和进去算什么呢。什么夫婿,妈也不看看之前给姐姐们挑的人是什么货色,没一个好的,还不如让我们自己找去呢,是好是歹,我自己受。” “呸,你别和我耍心眼子,”李妈妈盯着福娘的眼睛,“之前那些怎么就不好了,没有他们哪里来的现如今李家院子,你又怎么好吃好喝有丫头伺候有字认识,这都是你姐夫们供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我实话告诉你,不中用,除非我死了,你穿着丧服嫁去!” 福娘气急,咬着嘴就撇过了脸,不愿意再和李妈妈说话,在这沉默的空档里,两人才听见金盏急急忙忙跑进院里的报喜声,借她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李妈妈疑惑的问着金盏,“什么贼人,是那个偷嫁妆的贼吗?” “可不是,”金盏跑得气喘吁吁,面上却洋溢着高兴,“妈妈不知道,外头都传遍了,说咱们家五姐和府城里来的老爷去寺庙拜佛,发现那贼人还想着偷寺庙里的佛像呢,他们两个就上前去合力逮住了贼人,已经扭送到衙门去了。” “哎呀,她倒是好个运道。”李妈妈半天了才感叹出这么一句话来,这段日子多少人想逮逮不到的,偏她去个寺庙就碰见了,眼下抓住了贼人,温家乔家王家都得谢他,满县城都知道了这号人物,李玉娘可算是名声大噪了,也不知能得多少谢礼钱,实在是撞着了大运。 福娘却没关注那么多,只拉住金盏询问,“那你五姐没受什么伤吧,贼人穷凶极恶的,她怎么好上前去抓?”这个什么晏老爷的,也亏他一个大男人,抓不住小贼,倒要花娘去帮忙。 福娘一个劲儿的担心,生怕玉娘在抓贼途中伤到了哪里,心里打定了主意,等人回来非要好好念叨一顿。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哪有弱女子出力的份哦,普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不成,哼,那寺庙里的秃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家进了贼倒要外人去抓哩。 这事儿非但李家人震惊,当晏子慎把人扭送到衙门时,县前大街那一溜的人都亲眼看见了这一幕,稍微讲究事实一点的,看那温忠满头鲜血,就知道二人是经过一番缠斗。可要碰上满嘴跑马的,那就把人夸到天上去了。 说什么只大喊一声就把温忠震得七窍流血瘫倒在地,亦或是双眼一瞪,就吓得那温忠两股战战当场昏厥等等,总之一句话,晏子慎和李玉娘都是身怀武功的人物,所以才能抓住飞毛腿温忠。 横竖是夸人的话,他们也不怕那府城来的老爷们找人算账去,怎么着,夸你你还不高兴? 可还真的有人听着生气。 郑家就住在县前大街那一块,郑老鸨听到外头的夸赞就气得要吐血,怎么又有李家的人?她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还和府城的老爷搭在了一块儿。 郑婆子不容易借着宝珠嫁人压了李家一头,哪成想得意还没过一天呢,就又冒出来了李玉娘,抢占了清平县大半个新闻板块,把郑婆子几乎要气个半死,不成不成,这事必须要打听清楚,她赶紧着就叫了轿子坐去张家。 芍药听到底下人说郑婆子来了,没拜见大娘子就直接去了西厢房找三姨娘,自己气鼓鼓跑到赵六月房中抱怨道,“也太目中无人了,先前李家来了好歹还装个面子情,过来咱们这里拜见的,她倒好,姑娘才嫁过来一天呢,就眼巴巴的来了,连礼也不行的,把咱们家当什么了?” “你管她的,”天气渐冷,赵六月只窝在房中自自在在看书习字,耐心十足,“只要能有个好消息,谁管她娘家来的勤不勤快。” “我的好大娘子,您瞧瞧,才嫁过来就这么嚣张得意的,万一她有了喜信,那还不鼻孔朝天,咱们哪还被她看在眼里呀。”芍药急道,她原本就对赵六月相中了宝珠这个人选大不满意,怎么就这么巧,野道士相面说了那一番话,多半是安排好的,可见郑家人奸猾。 赵六月见芍药心急,干脆叫了她来磨墨,“所以我时常叫你去读书的,书上早就讲了这些故事和处理办法。” 任凭郑家心里打着多少算盘,单只她们不读书,就输了一大半,书上不仅仅是男人们用来科举的阶梯,也是女人们处事的良药啊,任凭世上多少谋算,只翻翻书,就会发现这些伎俩早就被人用过了,半点也无新鲜。 倒是那个李家的五姑娘,处处不按书上来的,才叫人头疼,她若是贪财些就好了,也好对付。 啪—— 玉娘拍着桌子怒目圆睁,分毫不让的为自己争取赏银,“我要七成!” 前头说过,本县的赏银不高,可偏偏这次温忠的事情闹得实在是大,先是温家出了二十两,后来乔家和王家又各加了50两赏银抓人,合起来这便是一百二十两的大数目,碍着晏子慎的缘故,一认出温忠就直接发了下去,中间没拖延没抽水的,实打实一百二十两。 银灿灿亮闪闪,足斤足两的上好雪花纹官银,排好了搁盘子里放在桌上,晃得人直眼晕。 和尚到此时才吐露他的真实姓名,原来他姓徐,俗家名字叫徐朋义,法名广大和尚。广大在那里也不贪多,望着银子和看着两人商量,“要不你们两拿大头,和尚我只要一成就行。” 嘿,这话说的,九成可怎么好分。 玉娘当即就不答应了,一拍桌子开口道:“我要七成。” 晏子慎虽然不计较银子多少,可凭什么她拿这么多呢,七成?那自己费这么多功夫,带了人从府城跑到县城,就只能拿两成二十四两银子的?这都不够马的草料钱。 玉娘丝毫没退缩,这件事情关系到自己的赎身大计,能光明正大得银子的机会可没几次,绝不能相让。 她曲起手指给晏子慎算账,只问道:“是谁提议的去寺庙,谁选中的广福寺,谁和守店门的和尚搭话,谁问着贼人的相貌,谁提醒和尚前去帮忙,谁站在那里引诱贼人过来,又是谁最后打晕了人?” 晏子慎细心算去,好家伙,听着还真有七次帮忙,怪不得敢狮子开口要七成呢。 只是他也不甘示弱,反驳道:“你选中的寺庙不假,可我要是不陪着去呢?和守门的和尚搭话是真,可要是我不追问了呢?那贼人地处询问着没错,可却是我跑去抓捕的,若不是我追着他出来,他能有下剩的动作吗?更别说我也准备砸人的,只差了一步而已,照你的算法,我该拿七成才对。” 广大横插在两人中间,看着她们针锋相对,忙出来打圆场,“小娘子有功,大老爷也有功,要不然,你们一人拿六十两去,小和尚只是张张嘴而已,这银子不要也无碍,可别伤了情意。” “谁和他/她有情意!”两人齐齐瞪了他一眼,异口同声道。 玉娘看着广大,“大师傅,要不是你指明了方向,我们哪里抓得到贼人,功劳自是有你的,你放心,若按我的法子分,我七你二他一,那就是二十四两银子呢,你觉着如何。” “呵,才二十四两。”晏子慎嗤笑了一声,“和尚,你若是按我的法子分,我也给你二成,另外我再补你六两,凑个三十整。” 好啊好啊,搅乱市场的罪魁祸首终于被逮着了,玉娘怒目而视,“晏老爷既然这么有钱,怎么不高风亮节退出,和我小姑娘家争夺什么。” “诶,这话说的好,”晏子慎也奇道,“你是当红花娘,手上银钱几百,怎么还眼馋这点东西,我退出?凭什么不是你退出。” 这话问得好,玉娘扯下腰间青布荷包,拍着桌上,“我凭本事拿得上钱,为什么不要!” 晏子慎看着面前这个贪财市侩的花娘,只觉恐怕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之前什么温柔娴静都是表象,自己这么一个从府城来的贵客,竟还比不上几十两银子。 玉娘环顾一周,绷着脸气势汹汹,见两人停住口就抓住了机会,又软言道:“这样吧,我也退一步,我拿六成,你们每人各二,这总可以了吧?” “好好好,”广大和尚忙点着头,又悄悄劝说晏子慎道:“郎君就答应了吧,眼下得罪了小娘子,回头她半夜里可是要咬人的。” 广大心里门清,若是得罪了公子老爷,他位高权重的也不会怎样,可要是得罪了玉娘嘛,和尚背后一冷,可不敢想象这位小娘子会做出什么来。 她都敢随身携带石头荷包出门,面对几步距离的贼人毫不慌张,这胆色心性和手劲,真再争执下去,他都怕屋子里再出血案。 都怪队友无能! 晏子慎含恨同意了方案,眼睁睁看着玉娘带着七十二两满载而归,那小人得志的神情,他晚上入睡时还记得清晰。 第45节 第79章 嘴硬 第二日清晨,朱浔来找晏子慎时便见着他顶着厚重一层黑眼圈,不由得大吃一惊失声道:“哎呀,谁打的你?” 晏子慎黑着脸扭头就往屋里走去,朱浔忙笑着拉住人道:“好了好了,我不开你玩笑就是了,啧,咱们的晏大公子,风月场里的浪荡客,怎么昨夜竟无好梦啊。” 晏子慎嘴硬道:“怎么没有好梦,抓到了贼人,我睡得好着呢。” “是是是,”朱浔捧着场,“晏老爷威武,现如今坊间传闻中你可是身高九尺,铜铃眼络腮胡,一把雷霆嗓,能震得十里开外贼人昏厥的大人物,阳气足的很,怎么会睡不好觉,外头人还特意备了席面邀你过去庆功,去不去?” “不去不去,”晏子慎烦闷的摆手,昨晚上入睡前梦见玉娘那个贪财的嘴脸就已经很不吉利了,哪成想睡梦中迷迷糊糊又闪过几次,害得他觉也睡不好。 估摸着这半年来他顺风顺水,没在别人身上吃过亏,乍一下到了乡下地方跌了个胶,所以才格外有阴影吧。 晏子慎努力说服了自己,这很正常,他就是被猪拱了,说不准晚上也会梦到猪嘞。 “诶,旁人不去也罢,那主客的乔七不比外人,他是皇庄钱公公的侄子,和你们家也能拉得着关系。你别看乔太监他被打发到这地方,我听我爹说,他干爹干爷爷来历不简单,当年在宫里也是个祖宗,底下徒子徒孙多着呢,虽说失了势四散开来,可到底还有几分面子情,你要还想在这里头混,最好把关系认下。” 朱浔认真教导着晏子慎,他与晏子慎相识不过三个月,可交情却结下的深厚,他又自认自己比这个小兄弟大几岁,偏偏家逢恶事丧父失母的,再无长辈帮持,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时常就该帮着指点一二。 “行吧行吧,那就去吧。”晏子慎听着朱浔的念念叨叨只觉头疼,推脱不过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他摸了摸下巴,忽然问着朱浔,“这席面上还请了谁?” 朱浔想了想,他其实也有些记不清了,就叫来前头书房接帖的人,晏子慎望去,却是个脸生的年轻人,不像是府城里带来的旧人,不过口齿挺伶俐的,行事也很稳重,要不然也不会入了朱浔的眼。 那人被朱浔突然叫来也不慌张,躬身回禀道:“回千户的话,这次宴席是乔家主办,温家王家参与,衙门那边黄县丞外出治农去了,张主簿那边说忙着年底理账目,离不开人,马百户与章典吏两人过来作陪。” 噢,果真是老乔起得东,晏子慎他们现在一行人还住在乔家腾出的宅子里呢,多少还是得给点脸面的,其余人里,只衙门那些个虾兵蟹将,倒也没什么要费心的人。 既然如此,晏子慎拍掌道:“能自带女眷吗?我可不想和他们谈婚论嫁的。” 倒不是晏子慎他自夸,只是如今但凡去各地县城之中,总有当地豪绅想着和他联姻结亲的,每回宴席上都得闹个一场,也忒折腾人了。 这会儿不禁就想起那贪财的花娘用处,哼,晏子慎呵呵一声,白拿了这么些个赏钱,多少也得干点活计,要不然他晚上恐怕睡不好觉。 这样一想,晏子慎就盘算起来,打算接下来的半月例都带玉娘去吃席,一日两三场,每场唱他个四五曲,正好赚回本钱来。 一想到玉娘吃瘪咬牙的模样,晏子慎顿觉浑身舒爽,大晚上睡不好觉的疲倦也一扫而空,立马变换了方才不情愿的态度,赶着催起朱浔早点出门了。 “收收你的那个笑,太奸了,我都想打人。”朱浔唤退了人,看不过去打断话道:“我听说昨日除了你,身边还有个什么李家姑娘,大冷天的你不和花娘吃酒,怎么想着跟她一起去拜佛了?我记着没错的话,你刚开始不是说逗弄戏耍,怎么现在看倒想是费了心思。” “你可小心,别真弄巧成拙,赔了夫人又折兵。” “呸呸呸!”晏子慎大为恼怒,刚想指天发誓,不知怎么那伸出来的手掌停了片刻又收了回去,歪扭扭站着身子道:“我不过就是闲极无聊,所以才想去寺庙里参观参观,那万福寺成千上百的佛像,正好用来折腾她的,你别打岔,且说正经的,那温忠可说出什么实情来了?” 朱浔看着他那拙劣的转移话题,很想继续揭穿,可见着晏子慎提起了正事,到底还是如他的意说道:“正为了这事,县衙那边连着审问了他大半夜,现在已经开口说实话了。早先时与那人贩子倪婆庙会拐卖一案确实有关,他因在外喝酒赌钱输下一笔银子,偏生主家又缩减了月例,所以怀恨在心,想着将提出建议的温家大娘子幼女拐去贩卖,好挣一笔还上赌坊银钱。” “不止这一件,他还吐露了县里之前两三起偷窃的案子也与他有关,乔家女嫁妆也是她偷的,金银埋在万福寺西边的义庄后门十米外的树根底下,谭塨正带了人过去挖,这小子至少也是个死罪。”朱浔下着判断,有些可惜案子落不到自己手上,要不然直接砍了多好,省得叫他还能苟活几日。 “他腿上真长着黑毛吗?”晏子慎倒不关心什么赃物不赃物的,只想着那传言到底是真是假,抓人的时候太过激动,揪住了就把人往衙门里头送去,都没来得及看腿。 “怎么可能,”朱浔失笑道,“你还真信外头说的他是乌鸦转世投胎呀,要真这么能成,怎么还能被你们俩给逮住,这小子纯粹是地头蛇,消息渠道多,所以才能一逃再逃。” 原来如此,晏子慎点了点头,似是无意问道:“既然抓住了人,眼下河道又没结冰,想来你是要回府城去了。” “那是自然,本来还以为要待上个把月呢,等等——”朱浔反应过来,“什么叫做我要回府城去,你呢?” “我在这儿还要吃上半个月的宴席,哪有空回府城去,这不是你说的吗,叫我和那乔太监拉拉关系叙叙人情,我现在走了,这关系怎么拉扯?难道我还带了他们去府城做客?”晏子慎越说越理直气壮,他这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朱浔被他话气笑,“待半个月?半个月河水早就结冰了,你还怎么回去?你背着马一路爬回去吗。”他用手点了点晏子慎,“我看你是真动了心,还在这里死鸭子嘴硬。” “可笑,真是可笑,我能对个乡下土丫头动心,那长安里的百花羞,府城里的十三姑娘,婷婷小姐我都看不上眼,就这么个毛都没长齐全,又贪婪又莽撞的臭丫头,我能看上她?”晏子慎听不得这句话,立马反驳道,还举了一系列的例子,条理清晰,逻辑分明,极力证明着自己的清白。 朱浔看着眼前他跳脚的模样,却忽觉自己刚刚的说法真有些可信之处,最起码之前可没见着自己这个兄弟这样失态,“你承认了也罢,不承认也罢,横竖明年就见分晓,唔,若是你真的成了家,我给你送份大礼去。” “什么大礼?”晏子慎追问道。 “喏,”朱浔指了指自己来时骑的那匹白马,“你不是想要我这匹踏浪么,你要是成了家我就叫人送你,好让你和我立业建功名去。” 实在是可笑。 晏子慎冷笑了一声,区区一匹马还想着让他付出自己的身子吗?自己今天就是把话撂在这里了,他要是真娶了李玉娘,他就……他就……他去睡马棚去! ----------- 这边厢县前大街的老宅乱糟糟,那边李家院子大清早的也十分热闹。 凡是有了新八卦故事,宋家小七是一定要登门拜访的,她和李院的关系也熟络,十分不见外的一大早就猪突猛进跑进了李家院里,围着玉娘求她讲述昨日的故事,顺带着还想着瞻仰瞻仰那传说中的赏银。 这回的银子拿进李家,李妈妈是不敢动的,毕竟那是衙门里头赏给玉娘的,还是县城里三家大户合力给的,后头站着的人太多了。 这银钱李妈妈要是拿了,传出去外头名声可就真个成了臭狗屎。乔温王这三家,不单单是县里头内宅叫曲的主力军,他们还各有姻亲。 铺散开来几乎可以把县里有名有姓的大户都联系起来,要是在他那里坏了名声,那影响的可是李家接下来的生意,职业生涯几乎全盘遭受打击。 玉娘美滋滋的把那银子直接放在自己存衣裳的箱柜之中,这可是见过光,能光明正大放在屋子里的钱哩。 算上这一笔,再加上自己唱曲半年以来所挣的赏钱和出席的费用,还有上回二姐之事的一点点的服务费,再加上二姐赠送的那颗宝石,林林总总算上去至少也有四百两银子了,离赎身的五六百两,约莫也就只有二百两的差距。 眼看着自由的希望越来越近,饶是大清早被人扰了美梦,玉娘脸上依旧笑盈盈,她的心情好极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有小可爱问玉娘的存款多少了,但是我评论回复不了气昏厥,目前玉娘存款如下:之前五年攒的二两半,半年唱曲挣了三十六两,二姐一事抽成一百八十两,此次赏银七十二两,合计二百九十两五钱,然后二姐给的宝石市场价估算一百二十两到一百六十两之间,所以大概就是四百一十两五钱到四百三十两五钱,其余还有客人给的绸缎衣裳首饰零碎,加上去也有几两银子的价值。 第80章 巧不巧 这一份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了中午,等玉娘听见外头马声嘶鸣,李妈妈喜出望外的一声晏老爷来了时,才转乌云消散。 因为晏子慎来的太急,玉娘都没法去小院子,只能看着晏子慎被李妈妈引至东厢房,李妈妈领着福娘出去时还特意朝她使了个眼神,示意玉娘抓住机会好留下人来。 晏子慎在屋里左右打量,饶有兴致道:“原来你住在这儿。” 玉娘皮笑肉不笑的端坐在椅上,没有上前迎接的意思,“晏老爷说笑,哪有人睡在堂屋的。” “啧,你怎么每回见我都没个好脸色?”晏子慎来时特意打扮过,头戴根青玉簪,脚下踩着乌皮靴,身穿苏州绢布袍,腰里系着彩宫绳,手里还持着把洒金扇子,大冬日里也不嫌冷,骚包的一撩衣裳就坐在了玉娘对面,朝她笑道:“我是给你送好消息来了,准保你高兴。” 哼哼,玉娘扯扯嘴角没说话,对她来说,晏子慎不来就是最好的消息。 晏子慎对玉娘的冷回复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为你找了一桩好生意,包你这一个月都不愁空的,这是不是好消息呀。” 生意? 这词戳中了玉娘,她眉眼微动,现如今才正眼望了过去,示意晏子慎继续往下说。 晏子慎见此招有效,展开扇子笑眯眯,他就说了这花娘憋不住贪财的本性,“我这回来的匆忙,身边没带女眷,如今城里头多的是要请我去赴宴饮酒的,你要是陪了我去,解了我的麻烦,这一月下来,你那领的赏钱也不在少,此外还能认识城中人物,岂不是两全其美。” 谢谢,但不用。 玉娘十动然拒,尽管吃席的赏钱可观,可自己的直觉告诉她,跟晏子慎掺合在一起没什么好事。 李妈妈本来就一厢情愿的想要让她们结交贵人,现在晏子慎主动送上门来,自己要是和他稍微走近些,玉娘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李妈妈那恨不得把自己洗干净送人床榻上的狂喜模样。 还是及时打断妈妈的美梦比较好,年纪大了,一喜一悲的容易出事。 本以为这次拒绝,该引得晏子慎这种公子哥的勃然大怒。 却不想晏子慎并没有生气,正相反,他坐在那施施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闭着眼细品茶的滋味,片刻后才感叹一声:“真是好茶。” 玉娘用一种颠颠的眼神望着晏子慎,“晏老爷要是喜欢这口,那您现在就出了十街往南边走,西拐进了扁食巷,那茶水铺子里多的是您嘴里夸的好茶叶。” “诶,茶水好坏不在于茶叶,而在于人。”晏子慎淡定道,“若是喝茶的人是个神仙,那她手里的茶又怎么会差呢,即便是那树叶子也带了仙气呀。” 什么神神道道,玉娘莫名其妙。 晏子慎见房门大开四周无人,才压低了声音朝玉娘挑眉道:“我来清平县城不过几天,就听闻得今年县城里出了好几起神佛鬼怪的故事,玉皇庙里神仙显灵是一桩,我在衙门那听人说起,那玉皇派人砸中人贩子的可巧也是一个红布荷包,两个人人贩子都折在那石头荷包之下,你道巧不巧。” 玉娘镇定自若,“这有什么巧的,那玉皇庙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县城里机灵的谁不学着做好蹭一蹭玉皇老爷的庇佑,我自然也仿着它也做了一个,不单是我,我们家其他妹妹也有这东西,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哪来的什么独家不独家。” 玉娘早就做足了准备,晏子慎想拿这招来威胁她,恐怕要失算。 晏子慎没气馁,继续讲起了第二个故事来,“玉皇庙里是玉皇显灵,夏日里那河中又有一出龙王显灵,小小一个清平县城接连引得几位神仙下凡,嘶——你说会不会这县城里头有仙人在此定居,我要不要去访查探寻一二。” 玉娘神情晦暗不明,仙人不仙人的不知道,但是她想揍晏子慎先人。 前面玉皇庙的事情还好,明面上没有李家人什么事情,可二姐这个要是让人细究起来,万一真被查出了什么,二姐好端端的日子不就毁了。 玉娘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来,柔声轻语道:“晏老爷您来,往这边走。” 晏子慎见玉娘小意,自觉扬眉吐气,笑着摇扇子道:“往哪儿走去?” 玉娘往门口伸手,等晏子慎踏出房门才变了脸色,啪的一声就关上大门。那用劲大的,仿佛关的不是房门,而是晏子慎的面皮。 玉娘望着门外的模糊人影冷笑一声,玩舆论战?她该先下手为强了。 第81章 吃瓜 像这种时候,就是小七发挥作用的最佳时刻。 玉娘也懒得去看李妈妈那沉下来的脸色,浑然不在意的叫了金盏去隔壁宋院请来小七,又招呼来福娘,三个诸葛亮在屋中商量起应对计划。 小七是头一次参与这么核心的项目,不禁有些跃跃欲试起来,捋袖子提裙边,激动得扬手道:“怎么对付他?要我说你叫我算是叫对了人,我的脚步轻,等人来了我先用麻袋套住,然后你们两拿门栓动手?还是干脆用绳子捆了再打,我那还有带毛刺的枝条呢,妈老拿那个吓唬我,说打人可疼,要不咱们也试试。” “打住打住。”玉娘赶紧开口喊停,好家伙,差点要变法制节目去,也不想想真打了人回头咋交代,叹气道:“斯文些,不是叫你动手,是叫你动口。” 动口? 福娘最先领会意思,“你是教我们往外头去散播谣言?” “没错。”玉娘给了福娘一个赞赏的眼神,这才是正经用过的脑子,动起来就是快。紧接着又望向小七,坦言道:“咱们当中就属你认识的人最多,传播的消息也最广,这次主力军可全靠你了。” “这有什么,”小七一拍胸脯豪爽道:“都包在我身上了,说吧,你想传什么?不到三天,我就能让这个消息出现在大半个县城人的耳朵里。” 可别小看了碎嘴子们,一天到晚走南闯北唠八卦也是很费体力活的。 很好,不愧是你,我的大嘴巴将军。玉娘赞叹的拍着小七的细胳膊,“等完事了,我请你正儿八经吃一桌席面,把银花楚楚都请来,为你贺功。” 时间不等人,玉娘交代了前情提要后,就将早上晏子慎的那一番话改头去尾、删繁就简、模糊内容、只提主要转述给了二人,小七还有些迷糊找不着重点,福娘却已经品出了晏子慎的弦外之音,简洁明了和小七道:“这个男的不是什么好人,他想让玉娘从了他哩,若是不肯就要叫玉娘在县城里名声坏掉。” “好啊,”小七气得一蹦三尺三高,鼓着脸气哼哼骂道:“真是黑了心的王八蛋,坏了名声岂不是要你去死,这样的客人还要他做什么,干脆送我家,让五福姐也挠他满脸好了。” “噫,五福姐哪里能动他哦,先前那个不过只是个小小商贩,动起手来也没事,人家是老爷哩,背后有靠山,身边还有个千户兄弟,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人的,他哪里会在意我们。”福娘也阴阳怪气,显然被气得不轻。 她扭过脸去径直问玉娘,“你有什么法子么,才刚妈还让我去劝你,我和妈说了这事不中用的,何必强求树开花,可妈妈没应,我瞧她的意思,恐怕还想着强压你的头去吃这碗夹生饭,如今你也别指望妈了,还是赶紧想法,别等会妈疑心派了金盏那丫头过来盯梢,和她通风报信。” 玉娘点点头,“那我就长话短说,小七,你从我这出来之后马上就去外头说,速度一定要快。” 第46节 “好,说什么呢?”小七也认真起来,竖着耳朵仔细听讲。 “没事,倒不用这样紧张,”玉娘见她鼓面的一张脸,轻言叫她放松些,“你就往外说,这个府城来的晏老爷对我一见钟情,已然迷恋上了我,可偏偏我却不为所动,那日里去万福寺庙拜佛,他还在神佛眼前磕头许愿以表情真,这问问寺庙的和尚就能知晓。” “现如今他又再三上我家门来求我欢心,我还是不肯,他就恼了,准备说我看似柔顺实则心机,还要把县里的事都牵扯上我,好坏了我的名声,他能趁机求取。” 哈? 小七愣了愣神,只觉不靠谱,“这话有人信吗。”也太荒唐了吧。 玉娘笑道,“你这么空口白话的说,别人自然不信,可要是等着他那边使出手段来,两相对照就由不得人不信服了。” 这是提前埋下的伏笔,要是晏子慎什么都不做,顶天了也就是县城里的花娘痴心妄想,编排搅和,可要是晏子慎做了呢…… 等到这消息散播开来,晏子慎就是再在外人面前嘲笑,讥讽,怀疑,质问起自己,那都可以称得上是恼羞成怒四个字的注解,众人只会觉得是他报复,谁会当真。 玉娘嗤笑一声,还想和自己玩舆论这一套,怕不是关公面前舞大刀,是时候让咱们府城来的大少爷见识见识清平县人的口舌之力了。 小七的优秀能力超乎玉娘的想象,原本设想是三日内传遍整个县城,没想到等到第二日中午,晏子慎去参加席面,当他在众人中故意提起李家那个五姑娘时,在场众人都默默互相对视了一眼。 好家伙,传言是真的呀。 作者有话说: 晏子慎其实就是吓唬吓唬,没有真的毁了玉娘名声的意思,但是吧,他的嘴贱已经人人皆知了,所以摊手┑( ̄Д ̄)┍ 第82章 交易 晏子慎侃侃而谈时,忽的发觉场面有些古怪,自己在那里提起清平县种种神异故事之时,其他人不仅没有低头深思,反而用一种看得人极其火大的眼神望着他,更有甚者,还在那里啧啧发声! 晏子慎黑着脸问那极个别人,“我说的很可笑吗?” 朱浔憋着笑,强忍着摇头道:“哪里哪里,说的很对才是。” “那你们怎么这副反应?”主要是自己都讲不下去了,只好命人先唱个曲子以解尴尬,自己则追问着朱浔,怎么回事,好像他被所有人都孤立了一样。 “哎呀,只是大家见着你为情所困的模样,所以大家于心不忍而已。”朱浔憋了晏子慎许久,见他快要翻脸才总算开口。 “谁?你说谁为情所困?!!” 要不是顾忌在宴席上,晏子慎几乎都要跳将起来,他伸手指着自己鼻子反问朱浔,“兄弟我看着像是才出来混的?这么容易就动心,还为情所困?” “本来我是不信的,可现在吧……”朱浔眼神飘忽不定,他还真不敢保证了。 “我那是找乐子,故意逗人玩,你瞎了眼睛呀没看出来。”晏子慎大声反驳。 “是是是,所以是一见钟情?”朱浔敷衍道。 “放你,放令尊的屁,我对她一见钟情,我那是在怀疑她有鬼。”晏子慎声音更大了几分。 “是是是,所以现在爱而不得。”朱浔紧接着又是四个字,几乎要让晏子慎气吐血。 “哪里有爱!你睁大你那牛眼睛看看清楚,李家上下那么多的古怪事儿,你就没发现全都是在她李玉娘身边人发生的吗,她可不是个普通花娘。”晏子慎越说越激动,也没留神席前的声乐都停了,边上的人竖起耳朵全都在听。 朱浔连忙按下他,向周边人解释,“他与李家姑娘闹个口角矛盾,这会子正别扭呢,别理他,大家继续乐。” 晏子慎要不是年轻,差点气晕厥过去,屁的闹别扭,朱浔这话哄孩子呢。 可令他傻眼的是,朱浔如此荒唐扯淡的话,边上人听见了不仅没有着恼,反而点头捋胡须也跟着劝起自己来,“年少人易冲动些,我们也懂的,只是,千万别过了头,到时候后悔想找人去,恐怕也晚喽。” “是极是极,就是再生气,追人也不能这么莽撞,须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呀。”温老爷不愧是读过书的,劝起人来都带典故。 “话不能这么说,”乔老爷反驳道:“找错了路子,再诚心也无用,晏老爷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也不是件好事,不如在外头摆上一桌,托人请了她过来,二人好好相谈相谈,岂不好?” 乔老爷才嫁了女儿,又解决了嫁妆失窃的事,正是美满之际,他年岁又比晏子慎大了许多,又自觉有乔公公那边的亲戚情分,说起话来像是长辈,对于小儿女的争吵秉承着劝和不劝分的态度提了个建议。 “这事不错,我赞同。”朱浔没等晏子慎反应就先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见着原本出事后态度冷漠偏激的好兄弟这几日被个花娘折腾的情绪生动,十分愉悦的想看后续发展,实在不行收了做妾也可以嘛,他们又不是那等豪门望族,非要讲究个家世清白的。 那花娘朱浔也使人打听过,是穷苦人家出身被卖到窑子里的,今年才出来做生意,还没开宝,身子也干净,为人也孝顺本分,就是娶了也没什么不行,能早点为晏家开枝散叶就好。 要不然晏子慎孤零零的一个人,朱浔始终放心不下。 -------- 等到晏子慎再次骑马到李家时,就连十街上的人也不觉意外,反而习以为常起来。 徐婶更是在巷子口那和周围人聊天,“瞧瞧,这才几天呐,来多少回了。” “我还只当外头人都是胡说八道,这样看来李妈妈本事不小呀,才跑了个衙内女婿,又来一个府城公子。”住前头巷子的张婶也感叹一声,眼见着李家蒸蒸日上,还真是不服不行。 殊不知李妈妈也正迷糊着,不能吧? 那小猫崽子真有这么大魔力,把人迷的五迷三道,还来个因爱生恨?人家图她什么呢? 又不会念诗,又不会画画的,跟福娘差了十万八千里,难道长安府城的风气变得这么快,不爱才女倒喜欢起平价东西来了? 真奇怪,玉娘没得晏子慎青眼时,李妈妈卯足了劲想把玉娘送过去,可等着晏子慎真的对玉娘表现的有些迷恋了,你妈妈又有些不大开心。 这回也没像上次那样殷勤过去牵马引路,只略微让了让,说玉娘在屋子呢,就叫出福娘和自己回了房间去,好隔开空间给他们。 边走还边和福娘商量,“要不然你先挪回小院如何,老是这么叫你出来也不好,照我看,晏老爷以后怕是要常来的。” “不打紧的,在家里走动走动能有什么麻烦。”福娘连忙拒绝,生怕自己离了屋子,妈妈就准备着一双大红蜡烛点上,再者,她和玉娘要是分开住了,有些事情也不大好遮掩。 “唉,行吧。”李妈妈看了一眼晏子慎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心上人那般,三步并两步走进东厢房的身影就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也上点心,别老缩在后头,过几日就带着礼去见见乔公公,那边也得使使劲呀。” “开门开门——” 晏子慎也不顾什么体统的就闯进了东厢房,见旁边的房门紧闭就知道玉娘是住在哪个屋子,啪啪啪就在那敲响着房门嚷嚷着叫玉娘出来。 敲得手掌心都要拍红了,才听见里头慢悠悠传出一句话来:“晏老爷,这时节怎么好上门的,不怕外头传言闹得更大么。” “你还好意思提?”晏子慎气笑道:“这传言还不是你派人传出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其中的首尾,我告诉你,你趁早的把这事给我了结,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玉娘才不怵他,无非就是在外头宣扬罢了,“晏老爷您倒是去呀,我的名声左不过也是这样了,倒是别更带累了您的。” 有本事就宰了她,不过这个困难比较大。 他们俩是过江龙,不是坐地虎,动手杀人,还是个亲手逮住了人贩子的弱女子,朱浔这么个当官的恐怕难动手,况且这几日相处下来,晏子慎嘴巴毒是毒,人品贱是贱,可还真不算什么大恶人。 “你——” 晏子慎浑身气抖,竟发现自己对此还真此没有什么还手的法子,他如今做什么都像是被人揭穿了的恼羞成怒,更有朱浔一干人等在河边看热闹,这口闷亏似乎是吃定了。 等等,他想起自己和玉娘闹翻一事的起因,整个人突然冷静了下来,“既然如此,不愿意见我就不愿见吧,外头人这么爱嚼舌根,我替她们再想一个,来个替身移情,你说好玩不好玩。” “正好过几日乔公公请我们去庄子上看梅赏雪,你既然不愿出面,就由你妹妹陪我好了,我想你妈妈也是肯的。公子哥和两姐妹,啧啧啧,这故事才吸引人呢,只怕十天半个月也不见消退的。” 吱呀一声,玉娘打开了房门,“二两,”她吐出一个数字。 “什么意思?”晏子慎悄悄缩回脚,他刚还以为李玉娘要掏出荷包来砸人。 “陪你出席可以,二两银子一天。”玉娘面无表情,这是她的事,不能把福娘牵扯进来,她还要嫁人的。 晏子慎这回带足了银子,从怀里取出个二两朝她晃了晃,“这可是当红姑娘的价,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你得给我露个笑脸,老是这么冷冰冰的,冬日里头我怕伤风。” “那是另外的价钱。”玉娘伸出手来,“还得再加一两。” 作者有话说: 晏子慎:我给大家见识见识,什么叫花钱买笑 玉娘:交易是吧,我要把他薅成穷光蛋 第83章 前因 等外头人再次看见玉娘和晏子慎时,不由得就瞪大了双眼,惊掉了下巴,那两人竟然和和气气、亲亲热热的前后脚走了出来。 在李妈妈印象中,那对着晏子慎从来没有好脸的玉娘,如今竟然依依不舍的相送晏子慎到院子门口,还语气缱绻的叮嘱着他路上小心。 李妈妈揉揉眼,想看看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又叫来福娘,母女二人都愣愣的看着,难道天上下红雨了?怎么一个大活人忽的就转性了。 只是这样的待遇,晏子慎似乎有些高兴过度,上马时险些失了脚滑落,到底他那匹马不是县城里的土马,而是跟随了好几年的,纵然遇见突发状况也没有慌张,打了个响鼻,老老实实呆在原处不动,才叫晏子慎保住了他那条小命。 “好说好说,你可别忘了明天的席面。”晏子慎一边急忙按下还在胸腔内激烈跳动的心,一边儿和玉娘重复着时间地点,千万不能忘,他可是花了钱的。 “忘不了,”玉娘露着微笑,内心却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就那么点话一段路说三回了,这人是年纪大还是天生痴傻,自己连这几个字都还能忘记的吗,“放心吧,晏老爷,我回去就把字写上伴着它入睡可行。” 晏子慎想了想,郑重其事道:“不成,你办事我不放心,这样,回头我写一副大的派人送来,你给贴床上,这样等你明天醒了第一眼就能看到。” …… 玉娘再三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这个孽畜使了钱的。 她运了运气,脸上强撑着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从牙缝里挤出温柔话来:“陪字睡觉不属于咱们的事项之中,也是得额外收费的。” “这好说,”晏子慎甩了甩马鞭轻松道:“你记账上,每月汇总了找人到府上报去。”横竖能花多少银子,一个月到头顶天了也就一二百两的,还不够他这匹马的价钱呢。 玉娘依着门看着晏子慎打马远去的背影,似乎看得有些入神,连福娘走到她身边也未发觉。 “诶,”福娘悄悄推了推玉娘,小声提醒她道:“看什么呢?人都走了,有这会子看的,之前怎么不留?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就好成了这样?” 一连串的问题,想来福娘也是被震得满心疑惑。 玉娘没有回复福娘的接连几个问话,只淡定的和她介绍:“那哪是人?那是我的财神爷呀,可以请回家供着的神仙呢,我怎么能不待他好。” 陪同出席二两,微笑服务一两,另外再加上和人说话一两,光是这些基础费用,玉娘每天的日收入就可达四两之多,三十天那就是一百二十两,还不算额外的点单唱曲,出远门的漫游费等等,保守估计,玉娘能从晏子慎身上薅下近二百两来。 那可是玉娘赎身价的三分之一,对她来说,怎么能不算财神爷? 现如今晏子慎在玉娘的眼中都散发着金光,有金钱滤镜糊眼,玉娘可以勉强忍耐,毕竟谁会对金元宝摆臭脸呢。 福娘听得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那……那你们之前的矛盾算是一笔勾销,你就不找他算账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玉娘心里打着算盘珠子,头也不抬的说道:“生意是生意,感情归感情,你和李妈妈是亲母女,怎么这点也没学到的,我们是花娘哩,谈什么情意哦,他一天顶多买我半天的空,剩下的时间我还是看他不痛快。” 福娘都被玉娘的黑心吓得吐吐舌头,感叹道:“亏的是府城来的公子哥,县城里其他人哪能养得起你,眼下他还只买了你半天,要是有朝一日买了你整整一天,那才有好戏看呢。” 玉娘赶紧呸呸呸了一句,”乱说话,你这是咒我呢吧。快别说了。” 一想到如果全天候对着晏子慎那张臭嘴,玉娘就毛骨悚然起来,顿觉生活压力山大,可能真的会保持不住工作态度,发生职场命案也说不定。 “你别说我,那边乔公公定了你没有,这几天我被他纠缠的都没时间关心这事。”玉娘见福娘正好在这儿,恰好想起便直接问了她。 “妈正操办这事儿呢,原本只是乔公公私下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所以没打算大操大办的惹人眼,只过去磕个头,送个礼就完事。”福娘眼里充满期待,欢喜道:“你还记得咱们头一回出局,就是在乔老夫人的寿宴上,那时候我还和你说羡慕乔小姐能看这么多的书呢,” “原来乔公公庄子里的藏书是乔家的十倍还多,他应允了我可以借阅,这几年我可算是不愁书看了。” 第47节 “不单只是你吧,”玉娘打趣了一句,“恐怕还得劳烦我们福娘做一回偷书人。” “不是偷,是看,看算什么偷呀,”福娘小声辩驳了一句,“我到时候在家抄送一份给三郎送过去,就不算是私借了。” 她面上羞赧,朝玉娘轻轻福身央求道:“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帮忙瞒着妈哩。” 如今抄书都是毛笔,一天下来手抄断了也没多少字,只能夜里偷偷赶进度,要是想瞒人,还得需要同屋的玉娘做借口,小姐妹聊天到天明,这样蜡烛的消耗就可以在妈妈那边搪塞过去了。 “唉”,玉娘看着她这样只无奈摇头,“希望你的三郎是个知恩的吧,要不然,养出个白眼郎的,可怎么对得起你这番心意。” 这年头看书可不是件容易事,又没有上辈子那样足不出门可知天下事的便利,外头市面上的书籍要么就是四书五经科考真集,要不然就是些老掉牙的故事,凡是有点用处的书全都被那些世家大族死死捏在手里,轻易不给人看。 知识垄断到这种份上,连想博览群书都成了一种奢望。 --- 原本晏子慎想着是举行一场盛大宴会,要不是宅中地方狭小,他恨不能讲清平县城人能叫得上的全给叫上,当着全县城人的面,让他们见着自己同李玉娘笑吟吟的场景,好来打破那些不三不四、乱七八糟的诽谤流言。 可哪知事不凑巧,他才骑马回去,就看朱浔急忙找上他来,“西北那边出事了。” 晏子慎疑惑的反问他道:“出事?不是早就出事了吗?” “这回出大事了,”朱浔面色难看,将手里的信纸捏成一团,“派去剿灭乱军的邝将军同刘监军不知怎么闹了好大矛盾,刘监军上奏朝廷,说邝惟与乱军勾结,意图谋反,如今天子大怒,命人将邝惟免官罢职押解进京,临阵换将,军心不定,恐怕这次要败啊!” 第84章 手帕 在晏子慎回来之前,朱浔就已经叫上了人,命他们去码头那边准备船只,他要尽快回府城去。 朱浔的父亲是河东卫都指挥使,母亲是都中黄指挥佥事之女,按理来说,朱浔的日子该过得很滋润才对,可偏偏几年前,他秉公执法,得罪了宫廷大监尹太监,尹太监是如今贵妃身边的内侍,贵妃深得皇上恩宠,连带着身边人也权势滔天。 只消尹太监轻飘飘的一句话,朱浔在长安都中就待不下去,灰溜溜的回了府城,试千户的官职至今也升不上去,这一二年,眼见着父亲为了他的前途四下奔走,大好男儿怎靠家人,朱浔发恨要自己立出个功劳来,好扬眉吐气再进长安。 为此,去岁他听人说起西北那边不稳时,还曾毛遂自荐,想要调到西北那边从军立下一番事业,只是可惜被家人劝阻,所以未成。 此番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为国报效的时候,眼睁睁看着战事不稳,他又怎么能自私不理,只在富贵温柔乡中玩耍。 朱浔朝着晏子慎道:“你也快去收拾东西,咱们得尽快准备齐全,我估计现在叫大船有些晚,明日应该就能出发。” 晏子慎见他这样迫不及待要去送死,不由得心内火气迸发,冷笑道:“朱大哥,你脑子清醒些,那是战场不是公子哥耍威风做白日梦的地方。眼见着时局不稳战事要败,你这会儿倒要过去,做什么,赔命吗。” “正是知道危险,所以我才要去。”朱浔低下头来,态度坚定。 晏子慎却看着十分可笑,伸出手去,戳着朱浔的胸口质问,“你要去,你逞什么能,你以为你是那不世出的冠军侯吗?你以为这赵家天下需要你来救吗?你只是个小小的试千户,赵家人都不着急,你——” “住口!”朱浔怒吼了一声,他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瞪向晏子慎,又一次警告着他,“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晏子慎你记着,你我都是臣民,国家有难,自该上前,别让我看不起你,别再让我听见第三回 !” 他生气,晏子慎更生气,瞪着眼睛红着脸,俩人像斗牛似的互相盯着对方好一会,晏子慎才突然嗤笑了一声,朝朱浔竖起了大拇指,“行,你要做忠臣,我不拦你,只是别捎带上我,我一个太监的孙子去做什么,即便是去,只怕他们也觉着我和那刘太监是一伙来捣鬼的。” 说完也不等朱浔再开口,他就往门口那儿努努嘴,伸手道:“请吧朱试千户,我就不打扰您收拾行李了,毕竟您说的嘛,救国要紧。” 真是可笑,晏子慎几乎想要大笑,瞧瞧他身边的人吧,瞧瞧他结交的人吧,全都是忠臣良民,真是太可笑了。 二人不欢而散,次日晏子慎根本就不搭理欲言还止的朱浔,换了一身新衣自自在在就去了会仙楼楼上的包间里头寻欢作乐去了。 朱浔呆站在原地没动,前院书房里的小武左等右等也不见着朱浔人影,赶过来轻轻提醒道:“千户,已经定好了船,中午出发。” 朱浔叹了口气,”再等等吧。”不管怎么样,这次分离总要和人见上一面的。 ------ 明明是让晏子慎洗刷耻辱的欢喜宴,可玉娘却敏锐的发觉脸上带着笑的晏子慎不太对劲,心情似乎不太好。 其中最大的表现便是他的毒舌不见了,虽然依旧嘴花花的,可那更像是敷衍式的流程/性/行/为/,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没有了灵魂。 出了什么事吗? 玉娘疑惑,要不然实在说不通,昨天还像是出了笼子发了欢的狗,怎么今天就成蔫吧菜,连玉娘才刚摸鱼,和福娘说话聊天拖延时间,他也浑不在意的。 可别是心疼钱了,玉娘蹙眉,这才刚做了一天生意呢,难不成府城来的公子哥是纸糊的灯笼,外边好看里头空? 怀着这个疑虑,等到宴席结束时,玉娘就放慢了脚步留在后头,小声提了两句,旁敲侧击的想从晏子慎那探听一些情况。 按理说,朱浔给晏子慎看的是邸报,不能随意外泄,可他对朱浔本来就有火气,想着和他对着干,什么事不敢做的,干脆就把这消息同玉娘说了,自己环抱着手臂在边上格外有兴趣的想看玉娘反应。 若她也是那么个担忧国事的,那就更好了,反正只有他是真的冷血冷性。 谁料玉娘得知消息后,只态度平淡的嗯了一声,就继续拐着弯儿询问起晏子慎这趟过来带了多少银钱,能不能支撑起一个月的消耗? “等等,”晏子慎打断了玉娘的问话,有些难以置信她的平静,“你是没听懂我说话的意思吗,西北那边出乱子了,咱们要打败仗。” “知道啊,”玉娘眨眨眼,像是疑惑晏子慎反应为什么如此之大,“乱就乱吧,这年头哪天没乱的,三天两头的涨米价肉价,就没见往下掉过。” 玉娘管过家,知道外头米面粮油的时价,年尾比年初又涨了好些。 “要是打了败仗,乱军做大,这世道可就苦了,你别当西北离这里远着就没事,那边一乱,这里自然也有匪徒敢作乱生事。”晏子慎见玉娘似乎没反应过来这事的严重性,详加解释道。 “苦?”玉娘似乎听着了个好笑的词,“晏老爷说笑了,什么苦不苦的,我们这行当就是苦瓠子拧出了汁,十来岁二十来岁就死的多着呢,世道好不好与我们什么相干,便是太平盛世,难道就有官爷朝廷救我们脱离苦海来了?不是照样的找我们寻乐么。” 更何况玉娘有个大逆不道的话语还没敢说,真要是乱世了,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死不死的实在寻常,倒是能让这些个公子哥,官员,豪门、世家乃至皇家上下,挨个陪他们这些老百姓一起死,那才叫值呢。 “哈?哈,哈哈哈!”晏子慎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玉娘那番话时,突然莫名抱腹狂笑起来。笑的毫无顾忌、无所畏惧,甚至于到了声嘶力竭,咳嗽的几乎呕出血肉来才止住,喃喃道:“是啊,乱不乱的和你有什么相干,和我又有什么相干?” “和我回府找人去吧。”晏子慎笑着擦去眼泪,伸出手想拉着玉娘。 “去哪里?”玉娘一脸谨慎的看着他,才刚那一番行为已经让玉娘有些怀疑,这位晏老爷燕该不会有什么遗传性精神疾病,亦或是磕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吧,总觉得不大正常。 “回府宅,去见见你千户老爷去。”晏子慎好笑道,不是不怕世道乱么,那么大的胆子怎么又怕起了他。 “那这算是出外勤,得加钱的。”玉娘认真加价。 “给给给,”晏子慎十分痛快扯下自己扇子上的扇坠,光今天玉娘的这一番话,就值千两银子的,他听得痛快。 回到府中,朱浔果然没走,带着几个亲兵亲信还留在府中等他。 朱浔见着晏子慎来还十分欣慰,“不管怎么说,你能回心转意就好,跟着我上战场打一仗,我才好托人帮你表功上奏朝廷,替你得个官职。” “朱大哥,不用了,我已经想明白了,似我这等若是入了官场,当初参与我父一案的大人们该睡不安稳了,今日不提那些扫兴的话,只当我们兄弟二人叙话,我带了玉娘来和你道别。”晏子慎一改昨日乖僻,诚恳的和朱浔说话。 玉娘也十分给他面子,和朱浔福身行礼,安安静静,并不多话。 在朱浔看来,这样的花娘倒是有些良家做派,“嗯”,他点点头,可惜摸遍了全身也没找着见面礼,尴尬道:“我收拾的匆忙,现在身边倒没什么东西,等你们回了府城,我一定给补上一份大礼。” 玉娘倒不图朱浔的礼,能有个面子情就已经很划算了,见朱浔还要和晏子慎说些私密话,玉娘识趣的就借着要茶水离开了屋子。 才出门,忽听得边上有个极小声怯弱的话语和她打着招呼,“是五姑娘吗?” 玉娘应了一声转过头去,才发现竟然是已经从桃花源里辞职了的小武,如今他倒是撇下了青布伙计的衣裳,换上一身干练的军兵打扮,整个人气质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只神情还和先前来李院似的拘谨,朝玉娘笑笑道,“我也要跟着千户去府城,还请你和我大伯转告一声,让他老人家别担心。” “这有什么,”玉娘当即就接过了这个任务,不就是传个话吗,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换了工作,刀枪无眼,可比不得做伙计来的生活安稳。 小武只笑笑没解释,沉默了许久,方才鼓足勇气求玉娘道:“我这里行事匆忙,身边少了垫头盔的帕子,五姑娘,我这里有几两银钱,买你一个帕子不知行吗?” 说完又连忙解释,“别,别误会,倒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只是……” 见小武努力想着说辞,玉娘十分大方,“不用钱,咱们两的关系哪还要收你银子,我送你一条。” 她今天出门时,为了以防万一,手上腰间系着足有三条巾帕,汗巾子太亲昵,且系在腰里不能给,怀里掖着的那条刚宴席上擦过嘴也已经用过,想了想,玉娘就把自己腕上系的那块玉色素绫帕取了下来。 那还是她先前绣花时不小心滴血弄脏了的那块,只是后来玉娘舍不得浪费,就用红线在那帕上绣了个小太阳,寓意着红日初生的好意头,这会儿正好用来送小武。 “我也不祝你建功立业那些虚话头,只盼你能平平安安回来,你大伯和婶子还在酒楼等着你呢。”玉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叮嘱着小武,“千万别热血上了头,你只跟着你家的千户,他来历大,想来也有人照拂安全些,记得啊,保命最重要。” 别为了上头老爷赔了自己的一条命,不值得。 小武紧攥着手帕,认认真真点着头,“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说完就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去。 看着熟悉的旧人要走,不管之前小武做了什么,玉娘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离别的感伤。 正唏嘘呢,就听背后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哟哟哟,还做着我这个客人呢,怎么在我家,就光明正大送别人东西了?我这个做客人都还没得过呢。” 熟悉的尖酸又回来了。 玉娘看着身后歪嘴巴的晏子慎,干脆送了他一个青布荷包,亲切道:“谁说不给了,这就是我想给晏老爷的,这里边都是我的心意,花了我好些功夫才做的,您晚上洗完了澡窝在床铺里再打开,保准不会让您失望。” 第85章 打破 威风凛凛的千户老爷走了,可清平县人仍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少了谁似乎都没影响着他们的生活,朱浔走了,自然就有新的人物顶替他成为县城人嘴里的谈资。 是的,没错,指的就是晏子慎这个新晋交际花。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留在县城中之后大改出来时只待在后宅院的孤僻风格,转而结交起县城里的人来,今日去张家,明儿到李家,回回还一定要把玉娘也给捎带上。 看那姿态,倒不像是为了洗刷自己的谣言,反而替先前传过的谣言更加了把火。 连李妈妈这么个老江湖都有些半信半疑起来,该不会真有个府城里来的冤大头相中了玉娘吧?要是真的这样,可要好好敲一笔银子,好给福娘到时候的嫁妆垫垫箱。 玉娘不清楚李妈妈的小心思,只是见着她最近脾气好了许多,要是知道了李妈妈这个念头,准会笑她想的太多,什么相中不相中的,那边晏子慎肯娶,她李玉娘也不一定想嫁。 想这些做什么?没影的事情叽叽咕咕。 不过嘛,托了晏子慎的福,玉娘如今的业务异常繁忙起来,除开晏子慎三五不时的领了她去外头吃席见客之外,陶仲斌那边为着县城抓住了贼人不再有衙役上门勒索,且冬日里头河水结冰没了做生意的客人,也有时间大家约出来常聚。 两下里的长期生意,再加上偶尔内宅里头寒冬腊月叫过去唱曲解闷的零散活,细细算来,玉娘一天到晚竟然没怎么停得下脚步,忙碌碌倒真有点红花娘的派头,李妈妈甚至都着想花钱按月包一辆轿子,省得老一次次出门找去不方便,从这就知晓玉娘为李妈妈挣了不少。 十一月十三是福娘的生日,这一天玉娘便没有出门,干脆推了其他邀约,打算在家里痛痛快快和人过一日悠闲日子,李妈妈也破例的没说什么,只带着笑从桃花源那儿订了一桌席面,摆在正房里头,升着炉子点着炭火,还特意开了一瓮珍藏多年的好酒。 开席前,李妈妈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用筷子夹了两碗菜肉,又灌了一壶酒放在食盒中,叫福娘拿去给外头的老牛,“这一年到头的也辛苦他载你们来去,倒是也要请他吃些酒菜。” “外头冷,还是让我去吧。”玉娘担心福娘的身子,干脆想替她把这差事揽过来。 李妈妈却摇着头,“这怎么成,你如今是咱们院里的大花娘了,哪里能干跑腿的活计,再说福娘是你妹妹,也该让她去做,一天到晚懒成什么样子,你就坐着吧。”说着话就赶紧的催福娘动身,“把我那件羊皮斗篷披了,快去快回,都等着你呢。” “哎,”福娘脆生生应了一句,她这段日子喝着补身子的药,吃着增气血的菜,其实身子比先前健壮了好些,提着食盒也不吃力。 出了腊梅巷子左右一看,果然见着老牛带着马车停在不远处,离着李家不过二十来米的距离,福娘便快走几步将东西递予了他,还好言劝了他一句:“好歹进车里吃,别在风口里,吃了风要闹肚子疼的,我们今天不叫车子,你只管去避风处歇息吧。” 老牛望着福娘,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好,只点着头,用手催着福娘赶紧回去。 等回到屋子里头,酒色菜蔬都已经摆好,金盏在那里筛酒,玉娘坐在椅子上调试乐器,这辈子学了乐器,倒是把上辈子还记着的调都能弹了,等着福娘过来,笑着就先给她弹了一曲月琴版的生日快乐。 还没唱第二遍呢,李妈妈就打断道:“怪模怪样的,这也不成个曲子呀。” 玉娘只万事推给晏子慎身上,“这是晏老爷那边的曲子,他让我学的呢,我觉得有意思才回来弹给你们听。” “噢,倒是有些意思。”李妈妈火速改口。 福娘捂着脸偷笑,妈妈变脸还真快,“我也来一曲。”她招手叫金盏去拿乐器。 第48节 “诶呦,这不成,哪有寿星佬唱曲子的。”鲁婶上前拦了一拦,意头不大好啊。 “没事的,今儿虽然是我的生辰,可也是妈的苦日子,怎么好不唱呢。”福娘见金盏不动身,索性和玉娘使了眼色,玉娘把手里的月琴递过去,她半倚在李妈妈身边,给她弹了一曲孝顺乐,调子不算熟练,可也把李妈妈感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搂住了福娘直喊我的儿。 她们那里母女情深,其他人也不好打搅,只好聚在一块说他们的玩笑去。 玉娘和鲁婶的关系比和刘妈的要好,俩人一边吃还一边品鉴起菜色来,鲁婶跟着玉娘出门勤快,再加上晏子慎挑剔,席面只要大酒楼的大师傅掌勺,吃的多了,嘴巴也就刁钻起来。 这会儿品尝着桃花源中等席面,不由得就感叹了一声,“往日吃着他们的招牌菜总觉着滋味好,恨不能一日三餐都吃,如今再尝尝,却也觉得不过就是这样,哎呀,要是这样的日子过惯了,以后可怎么好。” 金盏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听着话就翻了个白眼,好好的日子着急什么,五姐在家一日,日子就红火一日,哪有什么以后呀。 玉娘笑道:“婶子要是这样,那好,等我出了门就和妈说,把婶子给了我,照旧陪着我到处吃吃喝喝岂不好。” “那敢情好,”鲁婶听着也笑了,“五姐到时候可别嫌弃我就成,只要您和妈妈提一句,我肯定跟您走。” 金盏也着急的不管嘴里有没有东西,忙举着手示意,“还有我呢,五姐也带上我。” 还说笑呢,外头忽的响起了拍门声,急急切切,慌慌张张,像是尖刺一下就把原本清闲的屋里气氛给捅破了。 “是谁呀?”刘妈拎着门栓问话。 “是我呀刘妈,春华,张家的春华呀。”春华在门外使劲拍着门,可碍着周围人家又不敢说实话,只急切的想进门找李妈妈去。 张家出事了,是喜事,也是天大的祸事。 李妈妈拧着眉毛沉着脸,“黑鸨子那的丫头怀孕了?” 春华点着头,满脸的担忧着急,“那边今儿早上就嚷嚷着胃口不好,吐了两次,大娘子就请了孙记药铺的坐铺大夫过来瞧瞧,哪知一把脉才知道是有喜了,正好一个月。” 不应该呀,玉娘疑惑,“一个月也能把出脉来?”这么短的时间呢。 “月信也没来呢,”春华也想是大夫把错了脉,可张承志又请了医馆的王大夫过来,也是这么说的。 她咬着嘴,“现在那边可得意了,老爷和大娘子都高兴地合不拢嘴,李妈妈,您可得替我们姨奶奶想办法啊,郑家得了意,肯定会报复的!” “胡说什么,什么报复不报复的!”李妈妈勃然大怒,当即就要撵了春华出去,“她们家死了人,我们家不也死了人,不去恨那绝了种的畜生,倒恨我们?我们有什么对不起郑家的,欺软怕硬的东西,我呸!” 玉娘站在鲁婶身边,却灵敏的听到了鲁婶一句小声嘀咕,“这事亏心嘞,怎么还忘了。” 什么? 第86章 打听 可惜鲁婶也不过只嘟囔了这么一句,就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收住了再不敢多说,春华还想再求,玉娘眼看着李妈妈脸色阴沉下去,忙上前拉住了春华,携着她想往外头走去,“那边已经怀了身孕,妈妈就是再想法子也没用啊,总不能求菩萨把这孩子变到大姐的肚子里吧。” “是嘞,”李妈妈接了一句,“难不成我还要去帮忙摘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张家,不是李家,我能动手吗?要我说,还是赶紧的回去叫娇娘多调理调理身子。” 李妈妈叹了口气,十分担忧似的,“你瞧瞧那边,才进门一个月呢,就有了。唉,行了,你回去吧,我明儿就去找许大夫,让他再开两剂坐胎药来送到张家,让娇娘安心吃着,叫她放心吧,有了孩子还愁什么对付不对付的,她还有家里人呢,我这个做妈妈的还能不管不顾了么。”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说来,任谁听了也说不出当娘的心狠。 春华看着李妈妈那张脸,到底还是有几分畏惧,只好答应了下来,不情不愿的顺着玉娘力气往外头走去。 出了门,盖了帘子,满屋子的热闹都锁在了那房间中,春华看着冷飕飕刮起风的外头,凄苦道:“风来墙头草,连妈妈都不肯相帮,宅子里的人恐怕都要投到那边去了,只怕我们还有的苦受。” 玉娘往前走了几步,估计这里边应该听不到外头的声响了才叫住要走的春华,询问她道:“郑家同咱们这边也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名声不好听,至于闹成这样么,怎么你就怕得如此,难不成他们还为了个没到手的客人就要咱们的命嘛。” “你不知道,”春华抿紧了嘴,整个人的脸色都是灰白的惊慌,她是跟着娇娘的陪嫁丫头,在李家待的时间几乎和鲁婶差不齐了,之前伺候过娇娘丽娘还有月娘三个花娘,真论起对这件事情的了解,恐怕比荣娘还要深刻几分。 春华用力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咱们家……咱们家欠了她们一条人命,你知道黑鸨子有多记仇的,她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怎么会欠人命?”玉娘大为疑惑,就算真的是二女争一夫,郑家的花娘争不过被气死了,也该去恨那男的,怎么把矛头对准了李家。 “这……”春华跺了跺脚,“这我不能说,说了,李妈妈会要我的命。” “可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呀。”玉娘也着急,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吞吞吐吐的人了,又不说又要求帮忙,哪里是求人的态度。 春华听玉娘应肯了要帮忙,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会儿才凑到玉娘边上悄悄道:“这事鲁婶也知道,你去问她。要是她和你说了,我就告诉你。” 鲁婶?那可是条滑不溜手的鱼。 玉娘想了想,等着大家酒足饭饱,她就叫了金盏去厨房帮刘妈的忙,顺便给福娘煮点解酒汤,趁着其余人都没空当的这个时间,到了倒座房鲁婶的屋子里头。 “婶子,妈妈怎么敢这样!”一进门,没等鲁婶发问,玉娘就先声夺人抱怨了一句,眉头几乎挤成一道川字,手在井水里洗过,冰冰凉凉就一把抓住了鲁婶的手,让鲁婶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什么?什么这样?” 玉娘盯着她的眼睛,犹疑道:“春华才刚出门的时候都和我说了,怎么?婶子还瞒我?要是连这点子事婶子都和我瞒三瞒四,可叫我怎么信婶子是真心跟我出门呢,别到时候遇上了事也对我瞒着的。” 见玉娘提起这件大事,鲁婶忙摇手叫苦道:“不不不,不是我有意隐瞒,是李妈妈下了死口,不许我们往外说呀。” “可事到临头,债主眼看着要来讨债,瞒又能瞒多久呢。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妈妈做错了,害得现如今郑家和咱们李家成了死仇。” 玉娘像是极不赞同这种做法,“冤家宜解不宜结呀,总得想法子化解了这门恩怨才好,要不然郑家的生了孩子,大姐夫成了郑家的女婿,到那时咱们还能落得了好吗?” 玉娘看了一眼鲁婶,提醒她道:“李妈妈和我们几个倒还好说,她又不是清平县城的人,真惹急了大不了就去外县,婶子你可怎么好呢,你和金盏都是本地的,郑家的找不着我们报复,盯上了婶子撒气,婶子能耐她们如何。” “哎呀,”涉及到自己家,鲁婶这才慌张起来,玉娘说的对呀,到时候李妈妈拍拍屁股走人,她们几个又跑不了,岂不就是现成的好靶子吗。 鲁婶后悔不及,拍着大腿懊恼道:“我当初也曾劝过妈妈的,叫她别这样,天底下书生多的是,何苦非要跟郑家抢去,人家都已经要做成一对了,老虎嘴里抢吃的,后患大着呢,可妈妈偏不听。” 玉娘跟着她的话头赞同的点着头,“可不是,到底还是婶子的话老成持重,要是早听婶子的,何至于到这步田地。那书生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三姐怎么也生了病,婶子你说,三姐的病会不会和郑家的差不多?” “不可能,”鲁婶摇了摇头,“郑家的是被气死的,三姐是伤怀过度遭了风寒死的,我亲自去药铺抓的药,怎么会一样呢。” “气死了?气性这么大,不过就是抢了人而已,荣娘跳槽妈妈不也好好的。”玉娘见鲁婶已经开了话头,故意引她往下说。 鲁婶喝了酒,顾忌的心少了大半,接着玉娘的话茬就道:“怎么能不气哟,你想想看,那日里头会仙楼里办灯谜会,明明书生受郑家的邀请,猜着了是郑家的灯谜,可最后见着的是咱们三姐,做到了咱们家去,当着全县城的人被打脸,谁不生气。” “妈妈是故意的。”玉娘几乎不用猜也知道了换人里面有李妈妈的手笔。 果然,鲁婶点着头,“怎么不是,叫春华故意往郑家的身上倒茶水,害得她急忙回去换衣服,咱们三姐才恰恰当当的撞了个满怀。” 鲁婶长叹一口气,也有些唏嘘,“要不是当初做的这亏心事,咱们三姐还好好活着呢,哪像现在呀,人也跑了,命也没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哦。” 随着那一声后悔的叹息,玉娘直到现在才算拼齐了当年的故事。 原来是这样,那姓崔的还是李妈妈耍花招从郑家花娘手里硬生生抢来的客人,怪不得郑家会这么恨李家,怪不得春华说欠了她们一条人命,也怪不得春华会如此害怕,这件事情她也插了一手。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可玉娘还是察觉出了故事里头的不对劲,郑家与李家这么大的区别,那书生就没发现?纵使当场没发觉,可过后县城里流言蜚语,除非他是聋子瞎子,不然怎么可能不知情呢。 怎么在外人说法里,他就全然隐身了? 玉娘十分好奇这个传闻中的崔进士,可问了鲁婶,鲁婶仔细回想起来,也说不出他的具体情况,只记得是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细声细语的,其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家在何处,有无亲友,竟然全不知情。 哇哦,玉娘摸着下巴感觉有意思。 这样的谨慎行事,倒让玉娘想起之前做贼卖人的温忠来,前后不留马脚的。 她对这书生越发好奇,可细数了一遍自己身边的人,竟没有一个能打听得到他具体情况,毕竟人家在长安呢。 哦,不对,玉娘想起来了,她确实有个长安人脉。 第87章 进士 “这话好说,”晏子慎懒洋洋的窝在自己那张铺着貂鼠皮毯子的圈椅中,朝玉娘也伸出手来示意,“消息买卖,一句一两银子,不二价。” 玉娘转身就走,好嘛,比李妈妈都黑心,张张嘴就用银子计数,她哪来那么多钱烧的,还不如花几十文买点烧饼热汤请徐婶吃一顿,问问她呢。 “哎呀别走啊。”晏子慎见玉娘果决的背影不由得急了,怎么开不起玩笑,连还价都不会的,赶紧快跑着拦住了人,放低了价位,“五钱,五钱总行了吧。” 玉娘脚步都不带停的,继续往前走,只等到晏子慎拍腿心痛喊道:“二钱,最低不能超过这个价了,再低我就真亏了,你满县城找去,谁出过河东府,谁到过长安都?任谁也没有我这边的信息齐全,我可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啊。” 见晏子慎把话说到这份上,都已经开始拿老长安人的牌子做保障了,玉娘这才转身与他击掌成交。 晏子慎自己还挺满意,好歹从小花娘手里抠出来了一点钱,挣她银子可比上天都难,二钱就二钱吧,也算是个胜利。 “你要问我什么进士举人的,还真是问对人了。”晏子慎抬起下巴,他爹之前是个穷秀才,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考上科举做官,所以每回殿试,他都要把那些个三甲进士的文章挨个搜集一遍,好细细研究学习差异,因为每三年就折腾那么一回,所以晏子慎才如此了解。 等玉娘把姓崔的进都赶考的时间点在六年前一说,晏子慎就从脑海里头翻出这么个人来,拍掌道:“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怎么?这个人很有名吗。”玉娘见他似乎有些感慨,急忙问道。 “啧啧啧,何止是有名。”晏子慎晃晃脑袋,比出个大拇指来,“那年榜下捉婿,被秦国公府的人捉去,和他的独生女儿拜堂成亲,别说寻常百姓了,就是你朱浔大哥也眼红哩。” “从个穷书生一步登天成了国公府家的女婿,有他们帮衬着,虽然没像前三甲那样直入翰林院,可也做了礼部主事,三年后外放做知州老爷去了,比你们县城老爷还要高几级呢,为了这,那几年大家成婚的都少了,都摩拳擦掌等着高中了好娶个大小姐的,我爹也逼着我去书院进学呢。” 讲到这里,晏子慎话语忽然一顿,自嘲的笑笑,结果他儿子当官不用科举不用读书,只用了全家人的三颗头颅,换了自己半生富贵,恐怕爹再怎么想也想不到吧。 他扭过脸去和玉娘分析,“在长安只是考个试就出去了,哪里能知道他的来历,要我说,你还是得去衙门那找人,外边不知道他的底细,衙门里的文书肯定知道,黄册上每年都记着呢,他是你们清平县里出来的人物,胥吏们怎么敢不巴结他家人的。” 别说他现在是知州,就是个普通的秀才,那身份都不一样,上可以见县城老爷,下有同窗师生,关系网盘根错节,没品级的胥吏怎么敢得罪去,有眼光的早该上门结个眼缘去了。 “晏老爷话说的轻巧,我找谁去?我连衙门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呢。”玉娘撇了撇嘴,像衙门那种地方,她一个小老百姓去作甚。上次为了二姐过去过一趟,可也只是在门口站站,里头的人一个都不认识。 她大姐夫张承志倒是熟悉人,可两家面和心不合的,又为了三姐的事,玉娘哪里敢找他去。啊,玉娘转转眼珠,眼神挪到了晏子慎身上,对了,差点忘了咱们这位交际广阔的晏大老爷,他们前段时间来就是为了捉贼人的,想来衙门里的人也有结交。 果然,晏子慎哼哼一声,颇为得意,“你只当我这段时间酒宴白去的?走走走,我也陪你去打听打听,唉,小县城里横竖就是这些玩乐,我都乏了。” 清平县城再繁华可也比不过府城,更遑论是在长安都中长大的晏子慎了,喝酒听曲儿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样,要不是……咳咳……要不是河水结冰,他又怎么会留在这么个小小县城。 有晏子慎在前头领路,衙门守门的门子也就没有呵斥站后边的玉娘胆大妄为,一介女流敢跑衙门里头,而是笑着相迎,互相挤鼻子弄眼的调侃道:“晏老爷来找哪位老爷?怎么还带了姑娘过来,也忒着急了,等该班了再叫不也一样。” “去去去,”晏子慎一边从怀里分发银钱一边驱散他们,“老孙在衙门里吗,我临时有个事烦他查查。” “在呢,就在西边房里,您老去大堂院左转第三间房子就是。”门子讨了赏钱,眉开眼笑的让开了地,还殷勤的为两人指着路。 为了不引人耳目,玉娘并没有大喇喇直接进去,而是披着披风站在外头等了一会,才见晏子慎和头发花白年纪颇大的一人走了出来,态度客客气气,话语温声和气,拜托着这位老孙帮忙找个人事。 玉娘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晏子慎,没忍住上前踮脚摸了摸他额头,天爷呀,瞧自己看见了什么,一个正常的会说话的懂礼仪尊卑的晏子慎,是不是躯壳里头换了魂,怎么没看见他混不吝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不懂礼了,”晏子慎没好气,他在这小花娘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客气一下都能让她震惊。 拍开玉娘的手就介绍道,“这是户房吏典孙老爷子,他侄子在府城衙门做事,和朱大哥那打过交道,和咱们也算是一边的。” 孙吏典笑了笑,年纪大却开得起玩笑,“晏老爷客气了,只不过是出五服的亲戚,一个姓罢了,传出去给人家招口舌哩,莫提莫提。”显然是不想将这层关系往外说。 瞒得还真好,若不是晏子慎说了出来,谁能信乡下地方小衙门的文书,和府城衙门里有关系呢,这年头能当官的,恐怕背后都有树根似连接纵横的人脉。 玉娘将老孙的模样记在心里,只福身没说话,用手指戳着晏子慎的脊背催他快干正经事,等会磨磨蹭蹭,衙门里的人看见了传到张承志耳朵眼里可怎么好。 老孙领着两人去了廊下那边的库房之中,眯着眼睛取出长串钥匙开了门,进屋子了才问晏子慎道:“要查哪个人。” “想请您老帮忙查一查崔实崔进士的原籍亲友,实话和您老说吧,听说咱们清平县城里头浅水出蛟龙,难得有位大人物,我这儿也想打听打听,好回头结交一二。”晏子慎一展扇,把个二世祖的纨绔样子摆的有模有样,理由也正正当当。 “这可难哦,崔大人中举之后就没回过县城,你到哪里结交,”老孙一边回想一边在那翻着书卷,“倒多亏是问我,若是找那些才来的年轻人,只怕都记不得了。哦,有了,” 老孙从那层层书架底下翻出来一本黄色册子,打开一两百页才找到登记在上的户籍姓名,皱眉道:“哎呀,他竟不是县城本地的,而是外头三涧村人氏,打小父母就已亡故,只跟着他叔叔过活,永泰六年中的秀才,隔一年就考中了举人入都去了,了不起,实在了不起呀。” 细数数时间,只三年就从平头百姓成了进士老爷,才学实在是出众。 第49节 可这样高的天资,怎么之前没有显现,早早考上秀才呢,玉娘疑惑,“我在县城也没听说进士老爷有家里人,难不成接了他叔叔婶子进都过好日子去了?” “唉,”老孙摇摇头,叹息一声,“可惜哟,就在永泰七年年初的时候,他叔叔酒醉倒在路边冻死了,他婶子也没几天就心伤而亡,家里的儿女被远房亲友接去抚养,崔大人伤感之下卖了房舍田地,去广福寺租赁房屋居住去了。” 嘶—— 玉娘和晏子慎眼神一对,就知道对方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可真凑巧啊。 且不论父母亡故的时间有没有问题,单他叔叔和婶婶死的时间是在考上秀才之后就够让人深思的了,况且他打小和他叔叔居住,长辈一死就算养不起弟弟妹妹,也不至于全送了人,玉娘只想想这里头的蹊跷之处,就觉着背后发冷,这才是狠人啊。 她疑惑的望向老孙,连自己和晏子慎这样的人都看出来的疑点,难道衙门里边的人就没发现不对? 老孙摸着自己的胡须平静道:“这话小娘子问岔了,自古道民不举官不究,他自家亲戚都觉着寻常,我们何苦生事主动上门去查,他是少年秀才,前程远大,要是真个查出什么问题来,谁来负责?” 老孙见玉娘年纪小不懂人事,看在晏子慎的面上就点了她一句,“小娘子,须知衙门里头无事为上,判事为中,闹事为下呀,。” 甭管判了多少案子,都说明御下不严,处事不谨。故而只要不去查,就不会有案子,清平县里政清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官民一心嘛。 第88章 节俭 玉娘听着眼前老孙说的那一翻狗屁不通的胡话,只觉着如今生活艰难,若是清平县衙门里头官员们都是这种货色,自己就是赎身出来,身后没有个什么倚仗的,恐怕也难在这年代过活下去。 不消他们的盘剥敲诈,只随便来个心怀不轨的对自己下手,就是死了也没人主持公道去。 这安全系数实在是太低,官员们竟然□□为上,破案为下。好嘛,玉娘都不敢想万一哪天自己出了事,衙门还给她个病死的结语。 不成! 玉娘暗下决心,自己攒完了赎身银子还得再攒一笔保底资金去,好有钱方便雇人养犬的,谁要是敢动什么坏心思她就放狗咬人,哪怕进监狱也不能进棺材。 两人告别了老孙出了衙门,晏子慎也没往家回去,而是就近在县衙大街前面找了一处清静茶馆安坐,像他当然不会坐在大堂,而是点了个雅间,叫了一杯浓浓杏仁胡桃椒盐瓜子牛乳茶,配着桌上的四小碟糕点,勉强算是垫吧了一顿。 今日匆匆忙忙被玉娘拉了出来,他还没正经吃上饭呢。 玉娘对如今时兴的这种似汤似粥的咸茶不感兴趣,不对,也不能说是不感兴趣,你若是把这东西叫做咸汤果粥她是能接受的,可你要硬说这是茶叶吧,她实在喝不下。 干脆自己点了杯清茶润润喉咙,横竖记咱们晏大公子的账上,要是来了不点点什么吧,玉娘还觉得有些亏。 等着喝过半盏茶,肚子里总算有了些存货,晏子慎才有心思好奇的询问玉娘打听姓崔的干嘛。 玉娘搪塞道:“还不是先前我六妹在乔公公那见着了崔进士的墨宝,和我们提起他来,我这才想到我们清平县城里头也出了这么个人物,所以才来问问,看看能不能亲近哩。” 晏子慎伸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歪头看着玉娘疑惑道:“我很蠢吗,这种借口你好歹编个靠谱一点的吧,我一日也能编一百来个,还亲近?人家在外省做官,你怎么亲近。行了吧,不用你编,我也猜得到,是为了你那大姐吧。” 玉娘疑惑,玉娘震惊,这点子陈年往事,连她都是花了好些时候,来回打听才得知的,晏子慎才来几天呢,怎么他也知道了。 晏子慎下巴朝天得意到不行,“你也不想想,我这几日赴了多少回宴席,你们内宅女眷席面如何我不懂,外头男人们的席上嘛,劝着酒什么话不做谈资的,早早就把你们家和郑家的那场故事当新闻配酒喝了。” “拿女人家的苦事来下酒,真该烂了他们的舌头。”玉娘咒骂了一句,旋即抬起头来,脸色不大好看的盯着晏子慎,“你该不会也是这样的人吧。” 要真这样,那就是人品低劣,玉娘从他身上刮一层油水就撤,决不再搭理他去。 晏子慎哪里会和这些人混为一谈,他也不是什么脏泥臭水都肯碰的,当即就与那起人撇清干系,“你是知道我的,我要是想拿故事配酒,也该是他们的事,提不在场的人做什么。” 开玩笑,晏老爷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正面怼人好嘛,能当面嘴臭,何必背后嚼舌,看着别人扭曲愤怒又努力压制住的笑脸,啧,他能多喝三壶酒。 玉娘十分佩服晏子慎作死的功力,照他这个性格,早晚有一天得给晏子慎买棺材,诶,要是还做客人的时候晏子慎死了,她这个花娘能分到遗产吗。 玉娘悄悄看了眼晏子慎吧嗒吧嗒一口一个糕点的旺盛食欲,不禁有些灰心,恐怕盼他早死有些难度,耷拉下肩膀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内情,我也不瞒你了,郑李两家为了这个姓崔的都搭上一条人命,这仇大着呢,现下她们家花娘有了身孕,我们还好,只我大姐处境就艰难了。” 玉娘亲手倒了一碗清茶殷勤的奉与晏子慎,“晏老爷你可有法子么,你要是帮了我大姐的忙,我就——” 玉娘话头停在了要给的谢礼上,拿银子?她舍不得,拿时间?自己本来就每日陪着人,还能有什么空,总不能晚上还加班吧。 玉娘仔细挑挑拣拣一番,才继续道,“你要是帮了我大姐的忙,我就真心送你一份礼物,亲手缝制的,你要荷包扇套子都行。” “呵。” 晏子慎冷笑了一声,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他就火冒起三尺来长,“亏你还有脸说是礼,你先前那个送我的荷包里头装的是什么,还叫我洗了澡窝在床铺里看去,” 晏子慎恨得咬牙切齿,磨着牙瞪着玉娘,“我那从都中带来的一套月白里衣全被毁了个干净,更别说铺床上的被子了,睡觉都是跑隔壁屋子睡的。谁家好人往荷包里头装灶灰的!还随身携带?你要防谁?” 玉娘咳嗽了一声,倒不是愧疚,而是有些遗憾自己没瞧见当时的情景,可惜了了,看晏子慎真的气恼,她总不能承认说那荷包是提防着他的吧,便敷衍着道:“嗐,我一个小姑娘家的,自然要做足准备,要不是我警戒心高,上回怎么砸中的人。” “晏老爷放心吧,这回是正儿八经的香袋荷包,里边全是我对您救苦救难行为的真心感恩,您要是嫌不够,我就让我妈妈也给您缝一个。” “打住打住,”晏子慎忙捏了块枣糕塞住玉娘的嘴,“一个荷包就成,不劳烦你妈妈大驾。” 只要想想李妈妈也送他一个亲手缝制的荷包,晏子慎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 他的名声已经低到一见钟情乡下花娘这个地步,实在是不能再往底下掉了,要是再变成他一见钟情于乡下老鸨…… 晏子慎两眼一黑,苍天呐,这要是传回府城,传回长安,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见玉娘还想说些什么,晏子慎急忙摆手,将此事定了下来,“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回去想法子,你赶紧回家绣荷包去吧。” 说完话就慌里慌张往外走,生怕在玉娘耳朵里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人,影响他风流浪荡公子哥的名声。 玉娘眨眨眼,慢吞吞下那块枣馅山药糕才小声道:“我是想说早先的消息银子还没给呢,要不要算算多少钱,现在嘛,晏老爷既然不在意,那我就不给了。” 看看桌上空荡荡的盘碟,玉娘高声叫来了伙计,“把才上的糕点再来一份送腊梅巷李家院去,记晏老爷的账。” 完美,又是连吃带拿薅羊毛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清平县人嘴里的谣言是如何越传越离谱的: 晏子慎看上了玉娘——府城公子哥对县城李家的花娘一见钟情哩——府城大老爷看上了李家花娘决心要娶她做夫人哩——府城大老爷看上了李家花娘和她妈妈,打算两个都要娶哩——长安来的大老爷对李家妈妈一见钟情,想着要娶她回长安做夫人哩 第89章 心动? 茶馆伙计的脚力速度还挺快,等着玉娘慢悠悠坐轿回去时,他们已经将糕点送达了,这年头也没有什么自行车电瓶车的,玉娘十分惊奇他们是怎么又快又稳的把东西送到,毕竟有些糕点是蒸制而成,形状松散,若是飞奔疾驰很容易就会晃散了。 福娘开了食盒,捻起一块随口道:“这有什么?你是做轿子的,那些轿夫们哪里舍得出力气,自然是慢吞吞地走了,和他们比起来,哪个脚速不快。quot; “这茯苓饼的味道不错,”福娘满足的眯着眼,甜滋滋的还带着牛奶香味,伸出手去想拿第二块,但随即又停下了手。 “怎么不吃,”玉娘疑惑,她打包回来就是想让福娘也尝尝这家的特色,觉着她肯定喜欢,怎么碰见自己喜欢的吃食,吃一块就停了? “唉,”福娘叹着气,“今年吃得好些东西,长得个子不算外,身子也胖了,我是担心吃得太多瞧着不大好看,毕竟妈妈也壮实,我怕和妈妈一样。” “胡说。”玉娘不赞同道,可不能让福娘也学松竹馆里的花娘似的,各顶各的干巴巴瘦伶伶,走点路风吹着都晃荡,也亏她们妈妈狠心,每日只抠着米数给饭吃,好好的姑娘饿成个骷髅鬼的模样,叫玉娘看着都担忧,只觉着这样影响寿数。 “男人们故意捣鬼哩,想着你又瘦又小的没力气,你瞧瞧咱妈妈,那么大块头,可有人敢对她打坏主意吗?像你似的就是受了欺负,也难还手。要我说,现在就很好,脸上气色都红润了,若是陶三在你面前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你就大口啐他,别把他的话当真。”玉娘哼了一声,要真是陶三的建议,分了也罢。 “他倒没有,”福娘嘴角噙起一抹微笑,有些不好意思道:“上回见面的时候,还劝着我冬日里好好补一补养养身体呢,想送我好些云苓过来,我没要。” “上回?上回是哪一回?”玉娘见福娘害羞,故意打趣她问着进展:“你和三老爷私下里见过面了?” “嗯,”福娘点着头,有些掩盖不住的欢喜,“妈好像有些松口了,你出门的那会儿,三老爷往咱们家下帖子来,妈也允了刘妈跟我出去呢。” 提及这里,福娘不禁有些期望,若是这样下去,再磨一段时间,兴许妈就睁只眼闭只眼,答应自己能做三郎这个客人了。 见福娘如此高兴,玉娘没忍住往她那火热的脑袋上浇盆凉水,“你可小心些,三姐之前那桩故事我已打听到了,被个书生骗情骗财的,到最后他一拍屁股就走了。陶三的家也不在清平县,他自己又做不得主,若你真的把心全寄托在他身上,万一他也和姓崔的一样,撒手走人可怎么好?” “不会吧,”福娘听玉娘说得这样严重,咬着嘴唇为陶叔谦分辩道:“三老爷不像这样的人哩。” “知人知面难知心嘞,况且你们李家人的眼光嘛,”玉娘摇了摇头,前有李妈妈那么一个看差了眼的人在那杵着,她实在难以相信福娘——这个李妈妈的亲生女儿继承下来的眼光能有多好。 “啊,有了,”玉娘一拍手,想出个办法来,“不如改天有时间,你请了三老爷,我请了晏老爷,我们四个人在酒楼里一聚,请他帮忙掌掌眼。” “俗话说得好,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论起看男人们的眼光自然还得是男人,要是三老爷与晏老爷结交甚欢、惺惺相惜,那就不用说了,准保是个浪荡客,只是在咱们面前演的纯良罢了。” “若是他与晏老爷话不投机半句多嘛,”玉娘点着头,肯定着他的人品,“那应该就是个正人君子。” 福娘偷笑,“你这话要是被晏老爷听到,他准要伤心了,没想到他在你眼里是这么个形象,我还只当你们俩好了呢。” “哈?” 玉娘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和我捣鬼,”福娘刮刮脸,“你没瞧见这几天你嘴里晏老爷长晏老爷短的就没离过口,倒比喊妈妈还多些,我就不信逢场作戏也能做到这地步,他又不在家,你叫他的名字给谁听?” 虽说晏老爷嘴巴是毒了点儿,可单看他抓贼交友倒确实有几分模样,若是做个客人也不算亏,好歹到时他回府城时,总会将玉娘好好安置的吧,要是什么都不给就撂下人走了,在清平县城里这些新交的朋友面前,脸面名声也不好看呀。 福娘一心只盼望着玉娘能在县城里安家,这样时不时的她们姐妹还能再相聚,可比分隔两地要好太多,像二姐之前那样要是去了外省,一二年才回来一趟,只住个两三天,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福娘来说实在太短。 听着福娘的判断,玉娘不禁也有些发愣,她提晏子慎的次数有这么频繁吗? 眨着眼开始回想,今天早上一睁眼开始起,到现在也不过才叫了那么二三……五六……□□……好吧顶多十几次,多吗? 玉娘内心告诫自己,千万别忘了自己的初心,搞钱才是目的,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花娘,做人一定要清醒。 才提醒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看晏子慎兴冲冲打马而来,找着了玉娘为自己邀功道:“我已经想出了办法,原来张承志也给我送过好几回帖子,想约私下和我一聚。” “所以晏老爷的法子是?”玉娘控制着自己没抬头,她得冷酷。 晏子慎没发觉玉娘的异常,得意洋洋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既然他再三想私下见我,就说明对我有所图求,多半是想借着我巴结上朱大哥,既然他有求于我,那想必我身边的人也不敢轻易得罪。” 玉娘多少猜着了,该不会是—— “不错,只要当着他的面提起你已经做上了我这个客人,你和我搭上了关系,想来他总不好看着你大姐在内宅受人磋磨吧,毕竟是想巴结我,而不是得罪了我。”晏子慎摸着下巴,自觉此计十分巧妙实用。 也不用什么额外的法子,只消在他面前说上几句演个模样就成,他这可算是把自己都给贡献出来了,外头谣言里虽然也有说两人关系的,可私下聚会里正儿八经承认了在做,那可还是头一遭呢。 晏子慎只觉得自己这番牺牲重大,这要是玉娘不给他花心思缝个好东西,那可就说不过去。 玉娘此时才抬起了眼,看着晏子慎的眼神复杂,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对方喜欢自己,玉娘也不想和自恋人一样高估自己的魅力,可是吧,晏子慎这主意怎么看都像是占自己便宜。 玉娘吞吞吐吐好半天,才想出个话头婉转道:“晏老爷,我年岁还小,卖艺不卖身哩。” 晏子慎闻言当即就呆住了,抖着手指悲愤的望着玉娘,“谁看上你身了,你扪心自问,我们俩做上,到底是谁吃亏!” 他一个府城公子,跑到乡下来找花娘,就已经够忍辱负重了,怎么着,还被这土包子嫌弃自己? 当即就想起身离开,晏子慎冷笑一声,天底下花娘多着呢,他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想着和她凑一处,自己但凡招招手,府城里多少花娘等着排着队的想和自己见面。 “等等——”玉娘叫住了他,软下话来,“晏老爷,您是要荷包还是扇套?说了我好给您绣去。” 晏子慎火冒三丈,晏子慎咬牙切齿,晏子慎忍气吞声。 “扇套吧。” 第50节 第90章 太赶 张承志是亲眼见过晏子慎在席面上对玉娘一见钟情的,可他那也只是以为公子哥图新鲜玩玩而已,并没觉得两人能坚持多少天的,顶多新鲜半个月就丢开手,哪成想两人直到现今竟然还腻腻歪歪,更有小道消息称晏子慎还打算带玉娘回府城去。 这不是纯属胡扯吗。 府城里的花娘有多少,大把大把的标志姑娘,何苦把乡下土妞带过去呢,待人接物要是漏了笑话,丢的也是他晏大公子的脸。 所以张承志并没太重视玉娘,只是借着两家的关系,借她做个梯子好在晏子慎身边露个脸,顺理成章的结交上去,至于过后梯子是死是活,管他何事。 却没想这回的私下聚会,可让张承志开了眼。 晏子慎在自家私宅内摆酒请他过来,身边竟然还坐着李玉娘,两人之间态度亲昵熟稔,真真是叫他想不到。 这样看来,这个五姐有些本事呀,能把公子哥笼络到手里这么久的。 不说李玉娘能在私下里待在晏子慎的家宅之中,单只看二人之间的相处,就足以见得晏子慎有多重视她了,明明是个花娘,坐在席上也不陪笑,也不唱曲,倒是拿足了客人的款自自在在饮酒吃菜,偶尔间才与晏子慎低头说句话,这态度,哪里像普通花客和花娘的相处。 张承志啧啧称奇,只觉得这位晏老爷恐怕初出茅庐,见着一个就爱上了,哪像久经风雨的他呀。 不提张承志在那阴暗揣测,玉娘端起酒杯向张承志庆贺道:“听闻得姐夫家中有喜,实在是件大喜事,我这里先行祝贺姐夫了。” 这话说到了张承志的得意之处,在外浪荡十余年,膝下偏偏没有一儿一女,县城里头早就有些风言风语,他那好继母还撺掇着老头给小的好好娶个媳妇,将来生了儿子就过继给他这个大伯,呵,想得还挺美,恐怕是盯上了他娘给他留下的金银吧。 张承志宁肯去外头抱个孩子,宁肯把钱都砸水里听个响,也不会把家私给他们去。 就是老头子那里的家产,他也得拿个□□成,横竖县城里的人他都认识,眼下只要再结交上府城里的人脉,不怕老头子一死有人敢拦。 只可惜那位朱千户没巴结上,要不然单只千户老爷说句话,这事就妥了,就是老头子还活着也没法阻拦。 至于眼下这个晏公子嘛,虽然听说背后有势力,可终究只是个白身,哪像人家千户老爷呀,那可是现管着河东府的。 不过话说回来,有了亲儿子,谁愿意把东西给外人去? 这回宝珠有孕,算是结结实实打了他们一个大嘴巴,怎么能叫张承志不开心、不得意呢,不用玉娘劝就咣咣咣喝下了半壶酒,后劲上来大大咧咧就同晏子慎说起自己的心得来,“晏老爷,你挑人也得仔细些,别像我似的,往日看人眼光出了差错。” 张承志懊悔不已,“那些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忒没福气了,你说说,我这么好的庄稼愣是种了十来年也没见活的,还不如郑家的那个宝珠呢,虽然泼辣些长得一般,可人家身子好啊,几天就能揣个崽。” 玉娘听他越说越粗鄙,皱着眉头打断了话,“大姐夫,虽说家姐并未生育儿女,可自从她嫁过去这几年操持内务也从没有不尽心之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大姐夫看在往日情分上,照顾家姐一二。” “我大姐秉性素来宽厚,即便是旁人生了儿女,也一定会视如己出对待的,大姐夫也知晓我们家姐妹几个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不比别家,等回头我去了府城还想着接她们几个去玩呢,您到时候可别舍不得不放人了。” 张承志听玉娘说的话,笃定的像是确认晏子慎回府城一定会带上她,转头看晏子慎没反驳的意思,就努力撑起耷拉下的眼皮拍胸脯答应道:“妹子放心,你姐姐也是我娘子哩,怎么会不照顾呢,说起来,我和晏老爷也算是连襟呀。” 呵呵,晏子慎看着张承志,他也配做自己的连襟? 我呸,玉娘在心里头暗骂,他算自己哪门子的姐夫? 只不过看在大姐的面子上,所以才对张承志露出个笑脸来,玉娘可没真把这门亲戚当真。 只是……玉娘抿着嘴,照席上张承志的表现来看,怀孕一事倒真不像是有内情。郑家花娘真是幸运,瞧张承志对这一胎的看重就知道,哪怕她再不讨喜,光凭着孩子就能在后宅里头立足。 这样的话,赵娘子是名正言顺的正妻,郑宝珠是子嗣的母亲,唯有大姐处境尴尬了。 唉,玉娘叹口气,将目光移向了晏子慎,看来晏老爷这位客人还得继续做下去,这面虎皮不能倒。 只盼望着他背后势力能比县丞的大,将来好借着他这个理由将大姐接过去,只说生着病要养,把人留在那里,也好过在张家受人磋磨。 张承志这边就算窝火,只看着晏子慎面上,想来也不会硬要上门讨人,毕竟他要的是权势,而不是一个已经没用处的花娘。 为了大姐,玉娘心想,回头的扇套子就得做得精细些,好勾住晏子慎去。 --------- 张成志这边喝醉了酒骑不得马,干脆就坐了马车回家,席上喝的酒是九江三蒸的老酒,度数高后劲大,即便回了家他的神志依旧有些不大清醒,只隐隐约约记着玉娘说的那些话,一挥马鞭就去了娇娘房中。 把个已经亮起了灯、出门准备迎接的郑宝珠气个半死,扭头摔帘子就回了自己的屋。 娇娘对于张承志这次的到来也显得有些意外,都已经摘了钗环解下发髻,准备入睡去了,见着张承志醉醺醺过来,忙上前扶着人,又招呼丫头抬热水备铜盆,伺候梳洗换衣裳,又吩咐了小厨房赶紧去做醒酒汤,态度殷勤小心。 张承志见娇娘被自己冷落许久,还是围着自己团团转,没有半分怨言的模样,也不知是真情,也不知是假意,躺在了床上就紧握住娇娘的手,感动道:“娘子,为夫实在是对不住你,都怪我偏信旁人的话,才对你疏远了,直到如今才知道你的好呀。” 娇娘将被子给他掖上,语气依旧轻柔,“老爷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吧,您能来我这,我高兴还不及呢。” 等着张承志闭上了眼鼾声如雷,娇娘才收起了嘴角的笑容,扭转身子背朝着他躺在了床上。 这已经是第二回 了。 娇娘愣愣的看着精心雕刻的床架,刺绣精美的床帐,内心却满是凄凉。 宝珠直盯着东厢房里头熄了灯、灭了蜡烛,才骂骂咧咧的踹开了挡在身前的椅子,径直走到里屋躺在床上生气道:“这滢妇也不知哪学来的蛊术,不能生了还勾着老爷。” 原本拨给宝珠伺候的丫头有四个人,加上她从郑家带来的丫头一共五个,可如今那几个张家的早就吃够了宝珠的火气,哪里还敢上前,推三阻四的唯有梅香硬着头皮凑了过去,劝解道:“姨奶奶别生气了,仔细伤着肚子里的少爷。” “他也没人关心,伤着了有什么要紧。”宝珠冷笑道:“你没瞧见他亲爹都不能看他么,生了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梅香吸口气,小心解释道:“老爷这么久了还是头回去她那儿,估摸着是喝醉酒了走错了屋子,等明天清醒过来,一定还会来您这里的,您想想,您肚子里头可是老爷唯一的儿子。” “儿子!儿子!儿子!万一是个女儿呢,”郑宝珠听着宅子里头的人言必称是个少爷就心烦,连月份都不大,大夫都把不出个男女,怎么就笃定了是个儿子,那还有五成的可能是个闺女呢。 嘴上说的好听,可生孩子的是她自己,万一孩子生了下来是女儿,那可怎么好,总不能塞回去吧。 宝珠火气大,总觉着底下人奉承自己的话里隐隐有看好戏的意思。 “那有什么,”梅香安慰着自家姑娘道:“您能生一回,就能生第二回 的呀,即便生下来小姐也没事儿,姐姐正好牵着弟弟出来,有什么可担心的,您瞧您才来几天呢,就有了孩子,还怕以后不成。” 宝珠脸上一僵,不耐烦道:“行了,你出去吧,我也好睡觉。”手却不自觉的攥紧了被子。 正因为这孩子来的太赶了,她才担心啊。 第91章 抽水 也不知张承志是用什么法子,宝珠那边确实偃旗息了鼓,张宅的管家权依旧还在娇娘的手中,既然她还管着家,宅里头的下人自然都听她的,不敢轻易得罪,哪怕眼见着宝珠就要得势,可如今还是娇娘管事,谁敢得罪现管呢。 平安无事了一个月,眼见着入了冬,今年的天气越发古怪,时不时的就下起鹅毛大雪来,走路打滑,可化了雪呢,道路又泥泞无从下脚,为此就连那些客人们也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唯独晏子慎每天雷打不动的往李家院去。 就连最爱八卦的徐婶一行人也懒得数他来李家多少回了,每天来不算稀奇,哪天不来才奇怪呢。 十五这日外头天气就不太好,从昨天晚上玉娘睡觉开始就隐隐约约听得外头砰砰响,到了早上醒来,声势减弱,可还是肉眼见的黄豆小的冰雹往下一个劲儿的掉、 等到天色晴明时,地上已经堆起了厚厚一层冰碴子,李妈妈严令福娘不许出门,连早饭都是刘妈端过去给玉娘两人吃的,生怕一不小心摔伤了身子伤到了脸。 小七也不知从哪里寻着一个盆来顶在了头上,穿着厚厚一层木底靴子来了李家和她们激动道:“可了不得,县衙那边被冰砸破了顶棚。” “真的假的?”福娘瞪大了眼睛,那可是县衙呀。 “当然是真的,”小七指了指自己家的绣楼,“我今早站在窗户口那看的,咱们这边还好些,下的不算大,也没几家遭罪,县前大街那一块儿乌泱泱围了一群人,都在说衙门那边出事了呢。” “连衙门这么坚固的地方都塌了顶,还不知城外头那些草席房子如何?”玉娘叹着气,她们算命好,有石头房子撑着,要换成草席布帘子。恐怕被砸死了也不稀奇,就那点草能挡什么的。 “所以才说奇怪呢,”小七摇着头,“城门外边倒没咱们这里下得大,都是轻飘飘的雪粒子,连绿豆大小都算不上。” “你怎么知道?”福娘有些质疑,“就算眼神再厉害,绣楼再高,也不可能从这儿看到城外头去吧。” “嗐,”小七拍着腿,“你忘了徐婶她男人就在城外头住着,老马赶着马车来的时候亲眼瞧见的,他说他也奇了怪了,明明在城外头看着雪不大才往城里头赶,哪知越往里头走,冰粒子就越大,把他心疼的呀,现在还在那念念叨叨呢。” “这可真是怪事了。”福娘喃喃自语着,“难不成县城里头出了什么人伦大事,招来了天罚不成。” “瞧你这话说的,”玉娘极不赞同这种观点,好兆头她坚信不疑,坏消息那是封建迷信,“照我说,这是件好事才对,保全了她们的屋舍,至于衙门,官老爷有的是钱,该出血补的,与咱们什么相干。” “这倒是。”两人齐齐点着头,为着前头纠察的事,她们可对衙门没有半分好感。 哪成想,玉娘说话只说对了一半,这事儿与她们确实没什么相干,可是和玉娘还是拐着弯抹着角的有那么一点联系。 一大早的,咱们的晏大老爷晏大公子就被衙门那边客客气气请了过去,正经的商议起县衙大堂屋顶损坏修补一事,因为好巧不巧只坏了县令老爷那一个衙门的屋顶,夏老爷再怎么垂拱而治也坐不住了,请来了县里几家大户叫起苦来。 只说县衙里头钱粮紧缺,并无一笔闲钱多余,想着本地大户素来乐善好施的,手里捐些钱来凑一凑修个顶。只可惜晏子慎的钱早就有人先行盯上了,花他的钱岂不就是花玉娘未来十年唱曲挣来的钱么。 为着这个事耽搁了半天,直到下午晏子慎才有空来玉娘屋中坐,说笑的提起了这事。 玉娘撇着嘴,“这能花多少钱,就这还想着到处化缘,也忒抠了。年年税收不少交的,这些钱都到哪去了。” “可不是小钱,”晏子慎摆着手戏谑道:“张主簿底下文书一开口就是一千两的费用,衙门里哪能拿得出。” “一千两?!”玉娘听着这个大数目没忍住提高了嗓音,这是用木头补屋子还是用金子补屋子。从哪里跑出来个一千两的预算。 “要不是为这个数,何至于大家吵吵嚷嚷小半天呢,要是真替衙门出钱修补和衙门交好,大家自然愿意,可谁也不傻呀,这数目哪里是叫我们修补房子的,分明是叫我们补他们钱袋里的窟窿眼儿。”晏子慎冷笑了一声,“既然有些家底,谁又是蠢人呢,出些钱搭关系还好,可要是做个冤大头那就没人了,大家伙都在等着,谁是那个冤大头呢。” 玉娘神情古怪的看着他,一群本县人里坐着个你,你说是谁冤大头。没忍住露了笑道:“所以才请了晏老爷您这个外乡人来呀,不就是想着敲你一笔吗。” “多难听的话,”晏子慎斜了一眼玉娘极不赞同,“什么外乡人不外乡人的,你们清平清平县人地方乡下还挺排外,合起伙来坑害我这个纯朴的长安人。” 玉娘笑得肚子疼,没法子,谁让晏大公子瞧上了她这么个乡下花娘呢,能被小小花娘玩弄于鼓掌之间,在其他人眼里自然是个绣花枕头好糊弄。 其他大户人家都在县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算是邻居了,真下黑手多少有些良心过不去,晏子慎就不同了,坑一笔回了府城,这辈子都难见着面的,见不着就不会有愧疚,没有愧疚那就不算坑嘛。 清平县人不光嘴皮子利索,脑子里也有把算盘珠子。 玉娘笑了半天,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噢不是,是心疼晏子慎的钱,给他出了个主意,“你还记得咱们上回去万福寺,遇见的那个假和尚广大吗,他和咱们打过一回交道,也算是熟人了,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狮子大张口。那日他说得了赏钱就要去修补土地姥姥神像和庙宇的,想来也认识什么工匠,你只问问他补个顶棚需要花费多少,先把底线摸清楚。” 就是捐钱,也得知道自己多出了多少,可别千两银子买个蠢货的名头回来,亲娘诶,这可连带影响她李玉娘的名声哩。 这倒有理,晏子慎说干就干,当即就想出门去,玉娘却揪住了他的袖子,“急什么,现在天气说好说不好的,你出门就不怕自己的脑袋也跟那大堂屋顶似的砸个洞去,留下吃个饭吧。” 想来和那些老爷们叽叽咕咕,也没心情吃东西。 玉娘按住了人就朝外头喊,“婶子,去做几样小菜来,晏老爷在这里留下吃饭。” 吃过饭食,眼见着确实没下雪出了太阳,两人才坐了老牛的马车过到万福寺,找上了广大和尚。 广大是个聪明人,只消二钱银子的引路钱,就脱下僧袍换上棉袄大帽,带着两人去了西城门那一溜的匠户店前,找了相熟的一家成匠铺子进了门,还与玉娘晏子慎解释道:“成大头虽说名气不大,可是修补寺庙道观的老手了,他爹成老汉还参与过早年县衙那会盖棚换柱的大活,这事问他们准没错。” 有熟人介绍,成老汉是个年老黝黑的老实人,问了晏子慎塌顶情况就伸手计算起来,半盏茶的功夫就算出了具体费用,咂嘴道:“大老爷,这可不是小活计,就是最便宜的松木杉木,也得三十两哩,还得叫上四五个熟手,连做半月才成,” “每人还得给个五钱银子的工费,少了不行,这是架梁子的活计,要博命的。要是换成红木,黄花梨和更好些的木头,那少说也要几百两了,可贵的很。” 好嘛,晏子慎与玉娘对视了一眼,不由自主的感叹道,黑啊,真黑啊。 玉娘抽服务费都没怎么狠的,顶多六抽一而已,他们倒好,翻几倍了都,怪不得张承志这么富裕呢,亲爹是个水里捞油的高手哇。 这样一盘算,晏子慎就只打算出个五十两意思意思,再多了他也不肯,别人问起只摇头说五这个字正和他的心意,毕竟玉娘排行就属五嘛。 听得询问的人一脸便秘,要不是顾忌晏子慎脾气差,倒真想直接问他一句,五是好数字,那怎么不出五百两,只扣扣索索的拿个五十两,看不起谁呢。 旁敲侧击左右暗示,也从晏子慎这里抠不出再多的银子,属吏只好悻悻而归,又去找其他家摊派,最后勉强攒了个八百八十八两的好数字,报到了夏老爷那边。 可等衙门叫来了说是花重金聘请的擅长这一行当的著名修补工匠,从江南特意远道而来的园林大师傅时,晏子慎打眼望去,里头竟然站着成家父子两个。 嚯,老熟人呐,我的河东府清平县江南大师傅。 第51节 第92章 婚事 逮着了个没人看见的空档,晏子慎悄悄走到成家父子身边,借着梁柱的阻挡好笑道:“你们怎么突然改了籍贯?” 成老汉赔笑道:“这都是大人们的主意,说沾上了江南两个字,工钱都能翻倍。” “哦,这么说每人一两银子一天喽,倒还算公道。”晏子慎难得见他们做了回人事,工匠一行人六个,翻倍了也才每日六两银子的支出,对于八百八十八两的总账还是绰绰有余的。 成老汉只低着头,并不敢回答,倒是成大头瓮声瓮气回答着晏子慎,“晏老爷,大人们不许我们说数目哩,要是说了就不让我们干了。” 这听着有点古怪了,好好的瞒什么。 晏子慎转转眼就想出了办法,“那好说,你就说一两之上还是一两之下,横竖我只是问你瓦片放木头上下而已,有什么不成的。”他往腰里一摸,顺手给成老汉塞了个银角子过去。 成大头摸摸脑袋,觉得好像也有道理,见他爹没有阻拦就道:“说是说这个数,但是眼下只给了一半,说剩下的一半得完工之后再给呢。” 好嘛,就连这些小钱还要过一道啊。 晏子慎看着即将要被木架子围起来的衙门公堂,只觉着在这里头坐班的夏老爷得命硬一些。 玉娘却听他讲述的有些脑洞大开,猜测道:“该不会就是故意想出事的吧,知县老爷年纪这么大,万一真遇上塌顶,非死即伤的,肯定要走人,到时候换个新的来,张主簿看着他与黄县丞斗去,坐收渔翁之利。” “那就更不可能了,”晏子慎摇着头,“又不是任期结束了换人的,县令任期中途出了事只会让县丞先主理事务,若真是张主簿所为,这招可不是帮着他的对头黄县丞上位了?你信不信黄县丞要是知道了张主簿这样报复自己,能乐得笑晕过去。” “那就不能是黄县丞自己做的?好借机上位?”玉娘在这里呆了五六年了,也没见过什么上层政斗,闲的出屁,见不着还不能猜猜看哇。 “真有手段,直接干上三年县丞,评审优等拔擢升官岂不更好,又安稳又名正言顺。若是害了知县,堂堂七品官死在任上,朝堂一定会派人过来责查,查不着还好,查着了你说下场如何,他有背景又何苦做这手段。”晏子慎之前一直待在长安都中,准确来说,他就是朝堂政斗的牺牲品,他对于这些小伎俩还是有些了解的。 上头的人斗归斗,要是背地里耍手段玩□□消失这一套,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毕竟坏了潜规则嘛,黄县丞背后的人也保不住他。 “县丞老爷背后有人你知道?”玉娘从年初开始就一直疑惑这件事,四处询问也不得而知,如今见晏子慎谈论时透露了知情的身份,忙把其他事情撇下,只问他这个来。 “你不知道?”晏子慎奇怪的看着她,她四姐不是就做着黄县丞,怎么半点内情也不知道。“黄书琅被调到河东府清平县,是尹太监的侄子当时插的手。”要不然一个在八品蹉跎了十来年的县丞,是怎么从边界苦寒调到富庶县城做官的。 要不然他何至于和这个黄县丞没什么交际,他是尹太监侄子那边的人,晏子慎的好大哥朱浔恰恰好几年前秉公执法打过尹太监的侄子,结果被赶出了长安,两边不说仇深似海,也可以算是矛盾重重。 玉娘难得听晏子慎谈起这种大事,跟看电视剧似的,从屋里端来了茶果盘,泡了一壶茉莉茶,精心准备等晏子慎说书。 晏子慎横了她一眼,要不是看她无法无天的劲合心意,自己早扭头走了,哪家花娘让客人服侍她的,简直倒翻天罡。 故事还要从头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还是晏子慎之前在长安底下听人说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真假,只是大概其的了解一二,毕竟就在眼跟前发生的嘛,要不然怎么有句老话,说天下大事都在长安呢。 也难怪长安人看其他地方都像是乡下地,人家眼里见过的才是大市面呢,就像十来年前先皇还活着的时候,为了皇位那叫一场好斗,最后还是当今这位长子继了位。 现如今老皇帝年岁也大了,偏生也没定下太子之位,和十来年前轮回一般,所以朝堂上已经有人开始下注了。 这回比之前更乱,二老爷庶长,生母早逝,和之前老爷的情况类似;三老爷有个贵妃母亲,颇得宠爱;还有个最小的七老爷,是病逝皇后的亲妹所生,皇后母家当年可是出了大力气的,虽然太子早逝,可人家不是又生了一个么,怎么没机会。 所以这场面乱的呀,争执了几年都没定下国本来。 晏子慎的亲爹,就是牵扯到这事没了性命,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朱浔,也是因为牵扯到这事丢了前途,以至于拿命去博个出头的机会。 晏子慎苦笑,上头人只是说句话,底下就不知有多少人没了命。 玉娘犀利点评,“私心胜者,可以灭公,满堂若是都如此心,恐怕要出事了。” 晏子慎听着玉娘胆大妄为的话,不仅没有斥责,反而有些莫名的激动,“这么说,你也觉得该完蛋了?” “小心些,”玉娘压住了他的手,往左右看看,才皱眉道:“连我都知道这样的话说不得,你怎么敢大大咧咧的就说出了口。” 上辈子茶馆里旗人一句大清要完都进了牢房,亏他还是个老长安呢,这点警惕性都没有。 玉娘只讶异着晏子慎的态度,他不也是这其中的一位朝堂大佬干孙子么,怎么迫不及待想看热闹。 “怎么,上回你不是还无所谓的,怎么现在倒成了顺民,难不成你觉出老爷们的好了?”晏子慎收起下巴俯视着玉娘,有些质疑她的举动。 玉娘见晏子慎不肯罢休的继续追问,好像自己不回答就会恢复之前那副狗样子,四下又无人,又与晏子慎相处了这个把月,索性将心里话同晏子慎说了半句,“实话和你说吧,就是上头的人都死绝了,也不与我相干。” 便是时逢乱世,有人揭竿而起,也不过重蹈轮回而已。 玉娘来到这个世上拼命挣扎活着就已经够苦了,王朝更替对她来说重要吗,除非有朝一日圣人出世,扫清寰宇,那对于她来说才重要呢。 至于现在么,她就是一个花娘而已,管自己就好了,还咸吃萝卜淡操心,关心起国家大事来吗。 晏子慎鼓掌痛快道:“好!好!好!” 他笑容满面,看着玉娘的眼神充满了赞叹,像是遇见了什么宝贝,又或许是见着了自己的知己,盯着玉娘好一会儿,眼看着她都要发火了才郑重道:“我去和你妈说,我们明日就摆酒吧。” 前头说过,清倌人的第一个客人至关重要,要是定下了得在院中大摆宴席,交付花娘的母亲一笔彩礼费用,还要点上龙凤蜡烛,如同婚嫁一般,之后便能在此处过夜居住。 所以外头才把清倌人的第一回 选择叫做开宝,亦或是点蜡烛,做了这个客人,就不再是清倌人而是荤倌人了,那位客人在外头的席面应酬全都由她负责招待,每月还得支付安家钱十五两,以及花娘的吃穿用度,都得包销。 这算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所以客人们挑选都十分严谨,慎之再慎,宁愿去找荤倌人也不肯轻易做上清倌人的头回生意。 玉娘诧异的看着晏子慎,“之前不是说好了是个交易?” “现在不是了,”晏子慎专注的望着玉娘,见她迟疑还以为是有些担心自己呆不长,主动说道:“你是疑心我的心意不诚,只呆县城开春就舍弃了你走?” “你放心,我便是要走,也会带上你的,要不然,我干脆和你妈说赎了你出来直接嫁我如何,我还未娶妻,你进门之后上无公婆规训,下无正妻压制,我又与你有这情意,无人压得过你。” “要是你还担心,我给你买房舍置地,我替你接了你妈和你姐妹来府城居住,如何?” 这样的待遇,不正是花娘们梦寐以求的吗,纵使是个妾,可没有正妻,还不是她最大,说不定随着自己官大,还能给她挣一副霞帔来。 晏子慎认真的看着玉娘,他是真心实意的说出这番话来,绝无半点虚假,期待着玉娘一点头,他就立马和李妈妈商量婚事时间。 玉娘看了看晏子慎,执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饮了半盏,才说出来极优美的一个字,“滚!” 第93章 虚假 晏子慎最后是被玉娘拿着笤帚赶出来的。 倒不是她打不过玉娘,而是眼见着玉娘把那桌上一堆果干瓜子壳皮全都泼在了笤帚上,那他哪儿能硬接呀,且战且退,且退且战,最后成功转进李家大门口,逼得李玉娘关上了院门不敌。 “嘿,不是,”晏子慎拍着院子门大声叫着委屈,“你要是不同意这个法子你说呀,咱们再商量嘛,怎么好好的就翻了脸呢。” 自己说的也没戳人心窝呀,他最近都特意改了口,说话都好声好气的,昨儿那乔老爷还夸他说话文雅呢,更何况自己这么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哥,做了客人有什么不好的? 要是嫌弃做客人不好,干脆办个婚事嫁过来,要还是嫌弃做妾室受人压制,就干脆在府城或者县城买个院子,两边住着呗,那长安都中也没什么亲戚了,自己一年到头在外头住着也没人管,岂不就跟妻子一样么。 玉娘懒得听晏子慎在那里叽咕,只问他走不走,再不走自己可就要拿李妈妈的洗脚水来泼人了。 “得得得,”晏子慎举双手投降,不死心道:“你再好好想想啊。” “三!” “要不然你和你妈妈妹妹她们也商量商量?” “二!” “再不济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行不行?我把才刚说的咽回去。” “一!” “明儿见,明儿见,我这就走,马上就走。” 晏子慎生怕玉娘真的要开门泼水,抱着头一溜烟就往外头跑去,这动静,别说李家了。就是相隔的几家都开了门缝想看热闹。 李妈妈从正房里边出来,见玉娘右手执帚左手叉腰的模样,就惊奇道:“哎呀,可是晏老爷嘴巴毒,又说了什么惹你的话了?” 她劝了一句,“他说话不中听,大家都知道的,人家是府城人嘛,打小的公子哥,捧着的人多了,所以养出个臭嘴来,本性不坏的,你瞧瞧这几日对你有多上心,再怎么着生气也不该把客人给撵出去。” 上心?玉娘冷笑道:“本性是不坏,怜惜我这个小花娘日子过得苦,上赶着要把我娶回家做妾哩。” “你说的可是真的呀?”李妈妈拍掌大喜道:“怎么说的,是正儿八经的办婚事吗?要出多少两啊?是在咱们县城里头还是跟他回府城去?” 玉娘轻扯半边嘴角,冷酷的戳破了李妈妈的美梦,“妈清醒些,我要是答应了,还能把他给撵出去?” “哦哟!”李妈妈拍着大腿心痛道:“撵他做什么,这么好的婚事放在眼跟前儿都不去捡,你脑子糊涂啦。这是你命中的贵人哦,哪怕你之后再做二十来年也遇不着的。” “遇不着就遇不着,妈不是常说要留着我养老吗,怎么我跟着您您还不开心呢,非要把我嫁出去才算完。”玉娘嗤笑道。 “你——”李妈妈被她这副混不吝的模样气得不轻,“这么好的郎君,你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怎么就非要留在家里。” 玉娘丢下笤帚拍拍手,只甩下一句看不上,扭身就往自己屋里走,把李妈妈气个倒仰头,要不是听见了晏子慎说明天还过来,她现在就想拿藤靶子抽玉娘了,把这个浆糊脑袋抽得清醒些,少她娘的在这里犯蠢。 福娘看她妈气成那样,忙过去帮忙顺气,顺便替玉娘解释,“好妈妈,这里的内情咱们俩还不知道,您瞧玉娘气成那样,说不准啊,这个姓晏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别着急,我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嗯,”李妈妈勉强拍着福娘的手,“你去好好打听打听,要是她自己犯浑,一定把人给劝清醒,人家能看上她这么个丫头,那是她八辈子的福气。” 福娘嘴里应着话,亲自扶着李妈妈回到屋子,才往自己的东厢房里走去。 金盏正趴在房门口那探头探脑的,福娘只瞪了她一眼就把人支使到厨房里去了,这蹄子光会看热闹,半点正事也不做。 堂屋里头没人,玉娘房里也空荡荡,福娘饶了一圈才发现原来人跑到了她的屋里,正在那翻福娘之前买的那些书呢,为着李妈妈松了口气的缘故,福娘那些书也能光明正大摆个书架了。 “忙什么呢?”福娘好奇道。 “喏。”玉娘拿着手里的精致扇套朝她示意,“本来想剪的,可是这么好的料子,我又废了一个月的功夫,实在是舍不得为个臭男人剪了。” 玉娘还是那个玉娘,不管攒了几百两的巨款,可她仍旧舍弃不了一钱银子买的缎子布料,那花的可都是她的时间和金钱啊! 拥有着老百姓勤俭节约良好品质的玉娘决定,把扇套换个用处,往里头放了丁香、薄荷叶和艾草等香料塞到书架里头驱虫。 “晏老爷不是最烦这些个之乎者也么,那正好,东西塞到这些四书五经诗集里头去,我熏死他。” 福娘笑得倚着桌子,“你就这么报复他呀?” “开玩笑,我要真报复,你以为他还能全须全尾的走出咱们院?”玉娘鼻子里哼了一声,“瞧我那屋里搁着的五六个石头荷包了么,我能砸的他满头包,大白日里见天上星!” “所以你还是心软了呀,”福娘蹙着眉头疑惑,不都手下留情了吗,“我瞧你和晏老爷这几个月相处,也不像是没情意的,两个人之前不还乐乐呵呵的到处逛吗,怎么今儿他一提这事你反而闹了,先前你不就打算做个客人好脱身的。” 福娘没听李妈妈的话,可还是劝着玉娘,“他又有钱,你又想着赎身,正正好能帮上你的忙呀,要我说,干脆先答应了,叫他拿银子把你赎将出来,拿了卖身契再说。” “到时候就是不好了想分也不迟,横竖他也答应在县城给你安家置地的,你自己手里捏着银钱,即便他后头没了兴趣一拍屁股走人,你在咱们县城里头也能活不是。” “可这不一样啊。”玉娘低垂下眼眸来,只看着自己绣花鞋尖上那一朵小粉球的线头花,只需要自己随便一动,就颤颤巍巍的左右摇摆。 “他要是客人,我自然就答应了,可问题是……一开始我们说好了的,他就不是客人呀。”玉娘叹着气,明明先前只是个金钱交易。 结果到了现在,玉娘才恍然发现,从头到尾只有她觉得是,晏子慎觉得他是在做花娘,有了这个认知,两人之前的说笑玩闹,就都变得恶心了。 第94章 换向 晏子慎一连来了三天都没叫开玉娘的房门,才发现玉娘这回貌似好像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但晏子慎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就是死也得给个罪证吧,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闹了别扭。他就是把脑袋摸破了,也找不出个缘由啊。 直到此时,他才突然发觉除了玉娘主动和他说的信息外,他竟然对玉娘一无所知。 第52节 抠门,爱财,力气大,胆大妄为,这些都是定义人身上的一个标签,可这些性格的来由呢?还有其他的喜好吗? 甚至于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赔礼道歉去,因为自己根本不清楚这个花娘喜好什么,如果说是为了钱,她嫁了自己还怕没有钱?自己都答应买房舍置地了呀。 晏子慎思来想去,本来是想找李家人求解,可李妈妈一见着他就笑容满面的和他商量婚事,半点也无劝解玉娘的意思,见他提问只随口道:“这有什么,等真的婚事办了,拿绳子一绑送上花轿去,哪有什么不成的。” 听得晏子慎敬谢不敏,早该知道和这种妈妈说不出什么来,转而又去找玉娘的妹妹福娘,可福娘一见着他就低头闭着嘴,什么话也不说,只装沉默。 到最后,还是隔壁的宋家徐婶立了大功,她见晏子慎这几天行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十分古怪,把这事儿和自家花娘六巧一说,六桥当即就有了主意,招呼徐婶让她在晏子慎离去时拦了一拦,把人顺势请到了宋家。 “大老爷,看样子是和身边的花娘吵了架?”六巧端着一杯晚秋茶奉与晏子慎,腰身袅袅语气轻柔,侧着头露出细长脖颈好奇道。 晏子慎斜睨着他,也没接茶盏,只道:“这也奇了,你要是不知道,请我来做什么?我只数三个数,没用处就走人。” 狗脾气!六巧心里暗骂了一句,活该他找不着花娘。 只蹲着身脸上仍旧带着笑道:“知道了外头可不知道里头,大夫看病还要望闻问切的好下药呢,大老爷是男人,不知道女儿家的心思,说出来经过,我也好替你解答呀。” “你?哼!”晏子慎冷笑了一声,有些不耐烦,“说完了吗?” 六巧咬紧了牙,大有送客的想法,只是回忆起越发冷淡的陶仲宾,态度便温和下来,“我是不行,可她身边的人呢,大老爷不知道,我这院里的妹妹小七和李妈妈的玉娘福娘关系极好的。不如叫她请了那边的姑娘们过来,我在中间替大老爷做个口舌问一问,您在屋里亲自听去,岂不就知道了内情。” 这倒是个法子,晏子慎眼前一亮,顺手就从怀里摸出个不知道重量的小银角子放在桌上,“你若是帮我查了缘由,五两。若是帮我找到了办法,我再加十两。” “成交!”六巧当即撇了茶盏收了定金,把晏子慎想问的问题都记了下来,才让他藏在自己卧房屏风后头。 又叫了小七过来,只和她皱眉道:“陶家兄弟两有些想做花娘姐妹哩,说想凑对好字,李家的玉娘和福娘到底肯不肯点头?” 小七疑惑道:“她们两人不是正做着的吗?怎么陶老爷又提起这茬了?” 六巧也摊手,“我也因为这事奇怪,所以才叫了你呀,要不然,你去请她们两个过来我们问问,大家瞒着上头的妈妈悄悄把这事儿商量好,我私底下回了陶老爷,别放到台面上伤了和气。” 有道理,小七听着就急往往外赶去,好半天了才只拉着福娘一人回来,六巧问起玉娘人呢,小七抱怨道:“还不是李妈妈,玉娘来我们这儿当初连问也不问的,哪知今天拉她出来死活不肯放人,还派了刘妈在院子门口守着呢,把人当个贼看了。” 小七懵懂,六巧却心知肚明,玉娘宁肯得罪个大主顾也不要嫁人,想来李妈妈是疑心上玉娘外头找了个相好的,所以守身不嫁,这会怕她跑出去两人私奔呢。 不过没事,玉娘不在,她的好姐妹福娘来了也成。两个人关系好的非同寻常,福娘肯定知道内情。 六巧便替尴尬的福娘解围道:“李妈妈待玉娘平日那样好,怎么可能把她当贼人看呢,估摸着这几天玉娘心里难受,怕她外出风一吹,里外闹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家生病出过人命的,怎么能不防。” 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后,六巧才拉着福娘坐下,给她上了一盏二泡过的晚秋茶,香气虽然不如第一回 的浓郁,但好歹是热乎的,福娘喝了一口倒也暖和。 六巧见气氛缓和下来,才咳嗽了一声,询问起福娘:“你也知道嘛,陶老爷之前不是想着说要做玉娘吗?只是后来玉娘不肯所以没提了,这段日子眼看着你家玉娘和晏老爷关系好,两人成双成对的,他也没这个心思了。但只见如今两三日两人又分开了,他老人家不好直说,就让我来帮忙敲敲边鼓问问看,是真分了还是闹别扭哇?” 福娘奇道:“陶老爷不是做着你吗?也看不出他对玉娘有多少心思呀,怎么还惦念不忘的。” “嗐,人家是做生意的嘛,哪里喜欢什么就能表现出来,又不是他弟弟那样呆头,喜欢你喜欢的谁都看得出来。”六巧态度自然道。 话语的打趣倒让福娘羞红了脸,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不过要是陶老爷做了玉娘,这倒是个解决法子,”福娘想了想,竟真个有些同意这个主意,若是还有个人肯做生意,玉娘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这几天妈为着玉娘不肯嫁人的事儿,在院子里头指桑骂槐骂了好几通,要是做上陶老爷,即便不如晏老爷那样有钱,可多少也有几十两的,收了这个,妈的态度也能好些。 嘭—— 六巧屋里圆杌忽然翻倒在地,把堂屋的三人唬了一跳,六巧急忙按住要进屋的小七,浑不在意道:“没事,不过是椅子倒了,想来我才刚出来的时候没放稳,木头的摔了也不打紧。” 只不过她心里明白,眼下还只是踢椅子,等会踢什么可就不好说了,赶紧转移话题道:“那到底和晏老爷是分了还是闹别扭,可别我这里和陶老爷说成了,那边又和好了,那可得罪人。” 福娘也蹙眉纠结着,“起先我也觉得是闹别扭,可看玉娘倒像是真的伤了心。” “究竟是为什么呀?”小七满头的疑惑,好端端的怎么就吵了架,他在宋院也没听见动静呀。 问得好,六巧给了小七一个赞赏的眼神,混吃等死的大喇叭总算有点作用。 福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会两个人在屋里头说话,突然就生气把人一路撵到了院子门外,照我说,那姓晏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兴许在房间里头对玉娘动手动脚了呢。” “他们俩都快做客人花娘了,动手有什么好生气的?”小七大胆揣测,“会不会是姓晏的不行呀,所以一提婚事,玉娘就担心自己守活寡死活不肯嫁。” “咳咳咳——” 六巧猛的一顿咳嗽,果然还是那个不中用的小七,不敢再在这个话题下延伸讨论,可别挣不着钱反而亏一笔去。 忙往小七嘴里塞了块糕点,趁她闭嘴不说话的时候问福娘道:“生这么大的气,恐怕问是问不出来的,诶,那要是那边给她送了东西,会不会就和好如初了?你可晓得玉娘这回生气,送她什么才能化解得了?” “这还用说,”小七三下五除二就咽下了香糕,一抹嘴期盼道:“当然是银子啦,要是有客人送我一盆的银子,就是骂我打我,我也能受。” 六巧瞪了她一眼,“你懂个屁,打你骂你的能要了你的命!还收钱呢,有了银子也没命去花。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还没接客呢,就这样开口男人啊,客人的,咱们俩到底谁接过客?” 福娘却有些犹豫,“送银子,倒也不是不行。” 哈? 屋子里三个人都惊讶了,看着玉娘不像呀。 福娘揪着衣裙,把玉娘的身世和她们说了一遍,叹气道:“你们不是不知道,玉娘又不是我妈亲生的,我妈当年花了银子买她过来挣钱的,她又不是我,是我妈的亲生女儿,就是为了我妈的活命之恩,可也不能一辈子做花娘吧,早晚还是会想着赎身出去的。” 说到这里福娘有些羞愧,“我妈为着玉娘赶跑了晏老爷,和玉娘算了一笔账,婚事少说也能得个五百两的,加上养她的开销,叫玉娘要么答应晏老爷,要么再去找别人,横竖得给她补足彩礼六百两,要不然这辈子都别想出李家门。” “六百两!”小七跳将起来嚷嚷道:“这要让人挣几辈子去,就是卖上十回也挣不到这些钱呀,你妈疯了吧,这不是诚心想让玉娘给她干一辈子么。” 福娘也头疼,为此她和自家妈妈明里暗里劝说过好几回,可不知怎么的,妈妈这回态度强硬,一定想要一笔银子,就连她劝了也不中用,还被劈头盖脸骂过两回胳膊肘往外拐。 “六百两啊。”六巧嘴里把这个数字又念了一遍,侧耳听去,里屋安安静静,不由得就有些艳羡起玉娘来了,不论晏子慎能替玉娘出多少,那都是百两起步的价钱呀。 要是有人给她这百两银子,她都能买院子买花娘开个大大的勾栏店了。 ---------- 次日一早,晏子慎再次到李家时,并不强求着要见玉娘,而是趁着四下无人,将个荷包递与了福娘,托她送给玉娘去。 “这是什么?”福娘疑惑的翻看着这青布荷包,内里轻飘飘的,材质也普通,瞧着倒像是玉娘之前出门常带的灶灰荷包。 “对,就是她的,如今物归原主。你只和她说,收了这东西,就当是回到了起先没赠我荷包那会,这段时日再也不提,每月仍旧去我府上结账算钱。”晏子慎认真道。 福娘有些不信,一个破荷包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可还是把这东西瞒着其他人给了玉娘,玉娘打开一看,这荷包内里已经被人洗得干干净净,包着块红绸手帕,帕子打开,里边是三张叠得整齐的祥安当的汇票,中间明晃晃几个大字,凭票回付市银叁百两。 “哎呀,三张那可就是九百两了!”福娘探头看了一眼,激动道:“赎身钱绰绰有余。” 可随即又望了望玉娘,“这银子你收吗?” 玉娘干脆利落将东西塞回了荷包,把荷包紧紧揣到自己怀里去,“送了怎么不收,他肯做冤大头花钱,我难道还不敢接?” “那你还要和他做去么?不如和妈分了银钱,咱们去看房子吧。”福娘欣喜道,这样一来,妈和玉娘都好好的,大家不会闹到最后一步。 玉娘却眉毛一挑,“这钱先放着,你去和妈说,只说我看见了荷包大哭一场,眼下回心转意,又念起晏老爷的好来了,让妈明天准备酒菜去请晏老爷去。” 大姐那里,还得借着晏子慎的虎皮用一用呢,现下赎了身又不和晏子慎做客,看着就有问题。 玉娘心里也清楚晏子慎那番话的意思,是想着两人能回归之前约定好的金钱交易关系,大家揭过这几日不提。 只是嘛…… 揭过是揭过,可这一回,晏老爷觉着他们两是金钱交易,玉娘却觉着不是了。 作者有话说: 这回两人的态度扭转了, 又是晏子慎主动提的交易,诶,我为什么要说又。 第95章 演技 李妈妈从福娘口中得知玉娘回心转意时还有些不信,头里还冷言冷语的不吭声呢,就一个破荷包,就能感动的泪流满面,糊弄谁呢? 可这说话的是她亲闺女福娘,这丫头平日里不撒谎的,完全没继承自己那巧言善变的好口舌,憨厚老实,所以李妈妈终究还是半信半疑的来到了玉娘屋子。 见着李妈妈到来,玉娘脸上半点惊讶的神色也无,大改前几天的冷漠态度,微笑着请李妈妈坐下。 哎呀,真的变了性子。 李妈妈欢喜道:“我听福娘说你又肯嫁了?这才好呢,放着现成的富贵不去享,还真想做花娘做一辈子啊。” “嫁人的事咱们先不提,”玉娘笑了一笑,替李妈妈倒了一杯蜜饯金橙子茶,热气裹挟着点橙皮的清香,把母女两的间隙似乎都填满了。“女儿倒是有件事想问问妈妈,前日里妈妈说的赎身银五百两,首饰衣裳一百两,这数目可还真吗?” “当然,额……”李妈妈狐疑的看着玉娘,“不是说好了嫁过去,怎么又变成赎身了?你脑子不要犯糊涂哦,出来干什么,现成的贵人不拉紧了线,你当生意还能再做个几年?二十五六岁那会儿可就顶顶老了,都能做新人的姨去了,哪还有客人叫你这个花娘唱曲陪席面的。” 见着玉娘没有回话,只望着自己,李妈妈放缓了态度,柔声道:“你不要把我之前的气话当真,那是我气急了才说出来的。你想想这几年我待你跟福娘有什么区别,我是从小一块吃一块穿一块教的养出来的,在我心里头你就是我的亲女儿,就是前头那些个姐姐们也没你一个得我心意,要不然我何苦把你留到现在。” “妈妈不是非要指着你卖钱,我也是在为你打算呐我的傻闺女,我一个当妈的还能把你推到那苦水塘吗,要不是真的遇见了好的,我何苦这样急着骂着。难道我就不知这样会伤了咱们母女俩的情分?” “可我为什么还是做了,不就是为了将来你以后的幸福日子,你现在不懂,等你以后大了老了当妈的年纪了,你就该念我的好喽。” 李妈妈苦口婆心,谆谆教导,这一番当娘的为女儿操心费力的话语,听得谁不动容,传到外头去,要是女儿再说一个不字,恐怕都成了不孝。 只是可惜,李妈妈碰见的是玉娘,但指这番话在福娘面前一说,都不用一大串,只消前面三句福娘就能痛哭流涕的给她妈道歉去了。 可玉娘不然,这才哪到哪儿呢,连老板画饼卖惨的十分之一功力都没有,李妈妈的说服理由还需要长进啊,再怎么着也该卖个惨,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苦做个例子才对。 可惜玉娘今日找李妈妈有额外的事,不然就直接顶回去了,她只道:“妈妈这么说,是觉得嫁到大户人家当妾好了。” “那是自然,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你也要为你以后的儿女着想啊,花娘生出来的照旧还是花娘,自己挣钱自己买米,可做妾呢,生下来就是少爷就是小姐,锦衣玉食前程远大,不必为了几串铜钱烦恼,那才是妈想让你过的日子。”李妈妈也忍不住感慨。 玉娘讶道:“妈妈既然这么说,怎么不自己嫁做妾的,好带福娘过好日子去,福娘的生父非富即贵,好日子就在跟前,怎么妈妈不回去享?” 李妈妈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双目圆瞪怒视着玉娘,养起蒲扇大的手来似乎想一巴掌甩给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 玉娘却没有半点往日在李妈妈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反而仰脸道:“妈妈打,往这来,横竖妈妈明儿也是要我出去的,我还怕显丑么。” 李妈妈恐吓不住,知道这招不好使了,变了脸色哀叹道:“好好好,眼见着巴上了个府城老爷,你就敢和你妈妈甩脸子了是吧。” “这不是妈妈逼着我去的?我若和他分了,还有什么脸子不脸子的,妈妈别一边压着我嫁给老爷,一边又嫌我搭上了人仗势,这叫我是搭上还是不搭上呢,我也难办。”玉娘稳坐圆凳上,只笑眯眯的看着李妈妈。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噢,又想靠她巴结权贵,又想对她呵斥怒骂,怎么,自己是很贱的人吗。 李妈妈被玉娘这话堵的说不出来,从头捋下来好像确实如此,这丫头敢撒气,还真是被自己逼的。 她有心想真教训教训,可实在手里缺笔银钱,只好坐下好一会儿,才和玉娘低声道:“你当我不想?我知道你今儿想问什么,可问题是……我……我也不知道福娘的生父是谁呀。” “怎么会不知?”玉娘睁大了眼睛。 李妈妈嗤笑一声,“怎么就知道了,你当长安是什么地方,还以为是清平县这么个小县城?有权有势的就那么几个?那是长安!数不清的纨绔子弟,算不尽的官宦少爷,我妈妈养我们几个花了多少银子,怎么可能一人就做一个的,最少手里都捏着三五个客人,哪就能猜中是哪个了。” 李妈妈扶着额头,“实在是太赶了,偏生我生福娘那会又是早产,就是后来再怎么想推,也算不着是谁呀,要不然何苦来这个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里头安家,还不就是怕被他们寻着了?” “我也知道你想让福娘知道她生父,可连我都不知道的,我怎么和她说去?难不成要我说连亲妈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还带着她一家一家的找过去?就是找上了门人家也未必认的,算了吧。” 玉娘有些不赞同道:“妈妈总不能瞒着她一辈子的,和我住的那几年,福娘夜里老是哭,总想着自己爹是个什么样子,与其一直让她想着,不如说个实情哭一哭就过去了。好妈妈,当女儿的劝您一句,您要是不留福娘一辈子,就给她找个爱她的吧,好歹有个依靠。” 李妈妈不言语了,沉默着离开了屋子,玉娘从屋里这个角度望去,竟觉得李妈妈庞大的身躯似乎佝偻。 第53节 不过很快玉娘就捏死了自己心里萌生的一点同情,因为福娘回来后敲醒了她,“我妈那张嘴,亏你还信,你忘了前头那块玉佩了,要不是认准了的怎么还留着。” 对啊! 玉娘冷静想想方才的对话,品出了李妈妈话里不尽不实的地方,如果真的不知道生父是谁,她怕什么呢?接的那么多的客人里头就是暂时不知道是谁,孩子生下来了,总能发现跟哪个客人像的。 连李妈妈都能在县城立足,更别说李妈妈的妈妈了,现成的孩子不敲一笔,就这么大大方方放人走了,谁信呢。 玉娘一寻摸才忍不住咂嘴感叹,到底还是李妈妈,就那么一会的功夫,茶都没凉,她老人家就编出了个前后说得过去的谎来,到最后还踉踉跄跄的展现了自己凄凉苦楚的背影,高,实在是高。 社会大学太深奥了,自己还有的学呢。 ------- 第二日一大早,晏子慎就得意洋洋的来到李家,甚至于还非常嚣张的在玉娘屋前门槛上来回跨越,拍着屋门哼哼唧唧,“我出去了,诶嘿,我又进来了。” 在门口耍足了威风,才昂首挺胸往里边走,却没想玉娘这会儿都还没梳妆呢,见着晏子慎也不像往常一样笑脸相迎的,反而态度随意和他道:“你先坐,我这边正梳洗呢,去帮我拿手帕来。” 嗯???晏子慎一指头指向自己,“我去拿?不方便吧。”那可是里屋。 玉娘眉头上挑着就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晏郎说的什么话,咱们两个还分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嘶—— 晏子慎倒吸一口凉气,浑身起鸡皮疙瘩,怎么听玉娘这样叫自己,他……他……他觉着恶心呢。 第96章 毒计 玉娘的左一句晏郎右一句子慎,别说听得晏子慎胆寒了,就是同在屋檐下的福娘都有些经受不住,那声音娇的,比前些日子刘妈做的蜜饯还要甜腻,福娘赶紧捂着耳朵跑出了房门。 连福娘都如此,晏子慎挨得更近,听得也更仔细,肚子早就翻江倒海闹了起来,只拱手求玉娘恢复正常,他实在听不得,大早上可还什么都没吃呢。 “连这都受不了,还想着做我客人?”玉娘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盘发,只时不时叫晏子慎在旁边帮忙递着点东西,毕竟福娘一撤,她的人手也没了。 这倒是行,只要玉娘别再用那样的语气说话,别说递东西,就是打水晏子慎也肯。 二人收拾好,李妈妈已经叫了刘妈做了好几道家常小菜,鸳鸯鹅、胭脂脯、连心草加上橄榄仁,配上熬了一早上的百合粥,意头非常之好的端到了东厢房里。 只可惜两个人这会儿的心思都不在饭菜上,白费了李妈妈的良苦用心,就算说好了要和好,可中不能横跳过去。 沉默着动筷子吃饭,好一会儿才见鲁婶神色古怪的进来道:“院子外头来了个瘦和尚,点名想找五姐你化布施嘞。” 虽然说这时节和尚破戒的也多,可哪有光天化日明晃晃直接来花街的,也忒不把戒律僧规放眼里了吧。 若不是那和尚说自己和玉娘有旧交情,李妈妈是断不肯叫鲁婶去回话的,免得把人接进去坏了自家花娘的名声,花娘接待客人,衙内乡绅军户商贾都行,和尚道士就有点儿破廉耻了,再怎么,人家还信这个呢。 可如今倒正好,这个消息打破了两人的尴尬气氛,玉娘一听鲁婶说的形容特征是个瘦和尚,就猜是老熟人广大了,连忙笑道:“快请他进来,婶子别小瞧了他,这位师傅是个正派人哩。” 那广大和尚倒没有穿僧服,而是换上了棉袄宽檐帽,遮遮掩掩的,还真有点偷偷摸摸的意思。 等着鲁婶一走,他就双手合十朝晏子慎和玉娘鞠躬道:“晏老爷,李娘子,我这里有一桩要紧的人命官司只求两位能大慈大悲的帮个忙,救他们全家人一命呀。” 这话晏子慎听不得,一听就容易犯病。 玉娘先奇道:“这样的事,你不去衙门,怎么找上我们了?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再者说了,既然要帮忙,苦主怎么不来,倒让你鬼鬼祟祟的跑来求人。” 广大苦笑了一声,从自己腰间摸出之前玉娘托他引路给的赏钱放到了桌上,“正是这人央求,他们俩现人盯着,哪里还敢上门来,我若是贸然前去,恐怕也要搭上一命,思前想后就只有李娘子最仁善,晏老爷最慈悲,两位菩萨姥姥都庇护的大善人,才能救他们一救啊。” 晏子慎来了兴趣,普通的人命官司他是不想横插一把的,可你要是说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的,那就有意思了,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给人添堵。 广大不敢在此地久留多说什么,只求道:“我也知道的不甚清楚,还请随我往万福寺走一趟,到了那里他们亲面诉说,不论帮不帮,都有心意送上。quot; “唔,”玉娘倒不是为了什么心意,毕竟她是坐拥一千多两的女人,只是有些好奇加上一点点的转移注意力,便主动开口道:“这事不难,就当做我与晏老爷两人感情和好,所以要去万福寺烧香还愿,外人定不会起疑。” 这个理由,就是李妈妈也不好驳回的,三人坐了马车径直就往那寺庙里头赶去,只遗留下李妈妈望着自己房间那尊佛像疑惑,这寺庙真有这么灵验?要不然把自家这尊也舍过去,拜个两年再要回来,蹭点灵验。 -------- 还是熟悉的路线,下了万福寺往西门方向走,只是这次广大并不领他们往成家木匠铺那里进,而是左边一拐进了巷子,躲过几家铺子门,从后边悄悄到了木匠铺旁边的箍桶匠家里去。 成家父子俩早就在那里等候多时,一见着晏子慎就急忙拜倒,梆梆梆磕头跪求道:“求老爷给我们指条明路啊。” “这话怎么说的?”晏子慎大步跨坐在堂前,玉娘只在一边打眼望着屋里情景,也不知箍桶匠和他们什么关系,竟然能借出院子,只留下父子二人。 成木匠先答话,说衙门那边已经扫拆干净,眼瞅着要上梁修补了,可他们父子两等木头到了才发现,衙门采买的这一批木头里大半都是泡水桐,外头刷了一层黑漆看着倒和其他的杉木差不多。 可实际上成家父子干这行多年,一上手就发现了木头不对,趁着夜里下工的时候,成老汉就偷偷用自己的指甲刮下来点儿,回去用火一烧才发现这玩意是泡水桐,一烧就是满处的烟,潮气十足。 成老汉苦笑道:“泡水桐和松柏的价格差多了,寻常的松柏若是十两,那泡水桐就是二钱也没人要的,木质松散也就罢了,最危险的是它腐烂速度极快,若是下雨下雪频繁些,恐怕不消一二年就要断的,这怎么能架梁。” 到时候要是出了事,他年纪大死了不算什么,可他儿子岂不冤屈。 “这样大胆,不应该呀。”晏子慎摸着下巴疑惑道,总不可能真像玉娘说的,想把夏知县搞死吧。 这么大的事情,若是只一方所为,恐怕另一方早就揭露出来了,哪里敢这么大胆,除非…… 晏子慎和玉娘对视了一眼,有些难以置信,该不会是两家合手了吧? 成老汉以为晏子慎是惧怕了,忙把身后的银子端了上来,压着成大头磕头求道:“老汉也试探过,可那些个看守的衙役们也不知情,文书大人连面也不见就把我们赶出来了,还说我们若是再嚷嚷,就滚回江南去。” 成老汉心知肚明,自己不是江南人,这威胁明明白白,他们俩要是敢揭破,就送他们回家,回老家。 可若是干了,要是真出现了事故,他们这批修缮木匠就得全完蛋。他儿子还没娶妻生子呢,老成家不能断送在这里呀。 所以成家父子俩思来想去,最后把家里的银钱一共汇总了二十六两八钱二百文,求广大和尚做介绍,找上了晏子慎求情。 可让成老汉绝望的是,晏子慎看着他们手边那盘银钱山,却摊手摇头道:“这事不是文书针对你们两,摆明了是衙门里的人见钱眼开,想独吞那笔银子,这事儿多半不是一方,而是两边都合了伙了,我一个没官没权的,怎么插手?就是找上知县也无用,知县还不是靠着县丞和主簿做事。” 这一番话说得老汉神色苍白,整个人瘫在地上抱着儿子老泪纵横道:“他们要银子,怎么我们就得赔命!凭什么要我们的命!” “不,不一定。”玉娘看不过眼,推开晏子慎走到了他们跟前认真道,“你们只是想求保命是吧。” “对!”成家父子两没有别的什么奢求,什么敲诈勒索的全都不敢,只是想保命而已。 “那我有个主意,”玉娘没法见着和她一样的人被上头轻巧巧碾死,成老汉说的对啊,凭什么他们就得死呢。 “什么办法?”四人齐齐望去,只见玉娘冷静的问着老汉,“这回衙门聘请你们几个工匠,是按大师傅的流程走的对吧?” “不错,”成老汉期望的点着头,“还给我们写了契书,每一步都要按手印呢。”不然他何苦怕成这样,按了手印日后查索起来可都是实证啊。 “如此严谨,那就说明即便是贪,他们也瞒着其他人,只是上头的知道,底下人未必清楚,不然何苦还要刷一层漆故意掩饰,摆明了就是想装样。既然如此,属吏文书们了解实情,底下的帮闲衙役、壮丁民夫乃至仵作狱卒,他们肯定是蒙在鼓里的。” 晏子慎好像有些猜着了玉娘的想法,“你是说……拉上他们?” “对,”玉娘干脆的点了点头,既然上头能合起伙来,平头老百姓能仰仗的也就是蚁多咬死象和法不责众这一套了。县令县丞主簿六房书吏,多了不起呀,各个都是带管帽的,一伸指头就能碾死他们的大人物,可归根到底,衙门里头办事的不还是底下的三班衙役以及其余人吗。 玉娘推了推那盘银子,指点道:“你们拿上这些钱,不管是谁,只消在你们登记画押的时候,叫他们也做个验证,人越多越好。亦或者上梁的时候,专门买些酒菜来请他们也帮着一起瞧瞧签字画个押,要是叫来了三成,能保你儿子一命,叫上五成,你们爷俩都能活。” 要是全都叫上,那就风平浪静,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第97章 身世 “这招好。”晏子慎拍掌赞道:“自古有云法不责众,总不能为着塌梁的事,把衙门底下的人全抓起来吧,那可是几十上百人,不是几十上百头猪。” “再说了,谁去抓呢,抓人的衙役们可也在被抓的名单里头,总不能让老爷们动手吧,就是真闹起来,谁抓谁还不一定呢。” 听到连府城来的大老爷都这样赞同这个计划,成老汉父子两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只磕头欢喜道:“多谢老爷,多谢娘子,多谢老爷,多谢娘子,你们救了小老儿全家的命呀!我一定在土地姥姥神前为您二位烧香祈福,今后凡是有用得着我们父子俩的,您尽管招呼,只一句话,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心甘情愿。” “老丈,快起来吧,我们要你去火海做什么呢,当日多亏你们实诚才让我们少出些银子,一饮一啄,皆因前定,这是你们当日的好心,才有如今我们的回报哩,要谢就谢自己个,我们可不敢贪功。” 多罪过,这么大年纪的人给自己磕头,玉娘可不敢在前头受,忙上前搭手去扶他。 一边帮扶,一边心里头还想着年初那会玉皇庙里老道说的话来,积阴德,她这也算是又积累起两桩阴德了吧,自己可救了好几条人命了都。 横跨玉皇、佛祖和土地姥姥三位神佛,看来自己转生有望啊。 ---- 坐回返程的马车,晏子慎憋了半路还是有些忍不住,开口问玉娘道:“他们给你的谢礼你怎么不收?不是说需要钱么?” 玉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撇嘴道:“不错,我确实爱钱,可我不爱冲苦哈哈的底下人手里头抠铜板,他们一年到头才有多少,不像咱们晏老爷,好阔气哟,一伸手就是这个数。” 玉娘伸出了九根指头摇晃着示意,“啧啧啧,到底是大老爷,这些银钱跟洒水似的,我这种眼里只有钱的哪配和您搭一块呀。” 眼见着玉娘讥讽的语气渐浓,晏子慎汗毛直立,连忙解释自己方才的话,“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咳咳咳,我是说,你爱财取之有道,是女中君子,实在是叫人刮目相看。” 真稀罕,玉娘瞅着晏子慎啧声,谁能信晏子慎居然会夸人呢。 勾起嘴角摆手道:“没事儿,您说就说了吧,咱们老规矩记账上就成,月底了给钱怎么说都行,您哪晓得我们平头老百姓能挣多少。” 怎么越说越尖酸呢,钱也给了,歉也到了,晏子慎十分麻爪,以前哪遇过这种情况。 想了想先前玉娘同成家父子那和气的态度,不知怎么的,干脆朝玉娘伸出食指来指着自己道:“你可别真当我是什么公子哥大老爷的,我和你一样,我爹也不过是个在长安讨生活的穷书生而已。” 这招果然好使,玉娘立刻撇去了阴阳怪气,忙探头八卦,“那你怎么又成了大公公的干孙子?总不至于你长得像他没进宫前的亲人吧。” 见她感了兴趣,晏子慎笑眯眯的手指收了回去,“一个道歉只能换一句,你要是想知道,可得等下回再来。” 呵,爱听不听。 玉娘打住了话题,掀帘子往马车窗外望去,路途还有一半呢,又悄悄开了门帘,老牛坐在车架上挥鞭赶车,带着狗皮帽子护着了耳朵,才挪挪位置,移到了晏子慎身边。 把之前藏在怀里的一张纸递于他,凑近了小声问道:“你认得这玉佩图案吗,轻声点说话,别叫老牛听见。” 晏子慎打开仔细一看,不觉就咦了一声。 果然他认得,玉娘急忙催促道:“你快讲讲这是什么东西?”这图案她们两研究了许久都不知道,像鱼又像兽,像虫又像守宫,怪模怪样的。 福娘只当自己描画的不像,昨天趁着李妈妈去玉娘那里谈心的功夫,特地用软纸拓了一遍,拜托玉娘好问问晏子慎的。 因为说话挨得近,几乎凑到晏子慎耳朵根前边了,听得晏子慎只觉耳朵痒,可玉娘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又不好伸手去摸,只好忍着那股子痒意用气声解释道:“这是九螭龙纹,所以你们不认得,龙生九子,螭就是其中之一,也叫螭龙,能拿这种图案做玉佩纹饰的,该是宫廷用品,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这可是个稀罕物。” “什么?宫里!”玉娘震惊,瞬间就从脑海里头翻出了好几部小蝌蚪找爸爸的电视剧来,好啊好啊,穿越六年,大腿竟是我妹妹。 我就说呢,自己这辈子怎么这么平庸,连正七品的县令小官也没见过一面的,更别说什么公主皇子将军王爷了,好好好,合着在这里等着我呢。 一看见玉娘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晏子慎就料到她想歪了,轻叩着脑袋唤醒玉娘无奈道:“不是每一个宫廷用品都能和皇家拉上关系的。” “咱们开国多少年了,长安都中你就是随便在城墙上掉块砖头,掉十次也能砸中五六个和皇家沾亲带故的人呢,更别说这些个用品了,偷卖的转手的赏赐的,但凡家里头有些权势总会有这些,我说的稀罕,.指的是对你们这个乡下县城里的花娘来说。” 清平县又不是长安都,他和长安隔着好几层呢,再上头还有个河东府城,这么一个小县城里头能有什么大人物的,手里头拿个螭龙玉佩可不就稀奇了。 “还好还好,”玉娘拍了拍胸脯,把自己先前打开的脑洞全都拿土填埋上。 “照你这么说,凡是大户人家都有这玩意儿,那差不多,”玉娘点着头,“我妈妈之前可是在长安做过的花娘,还颇有些名气呢,后来因为老老爷丧事才带着人来到县城定居的,她老人家见多识广,打交道的人多了去了,手里有这个恐怕不奇怪。” “只是……” 玉娘让晏子慎细细的再翻看一遍,“你瞧瞧这图案上有做什么标记没有?就像是什么姓氏啦亦或者是有什么寓意,再不然家传纹样什么的,可有吗?” 第54节 “要是没有,就想想长安都中喜欢佩戴这些玉佩的有哪些人家?谁敢拿这玩意送人的。”难得碰见一个知晓多的,玉娘可得把人榨干净。 晏子慎长叹一口气,看着面前求知欲旺盛的玉娘再叹一口气,“我要是知道这些,我还是书生的儿子?我还是太监的干儿子?我得是太监的亲孙子!” 一句话,姑娘你高看我了。 第98章 同行 话说的也对,玉娘醒悟过来,晏子慎在她们眼里来头是大得很,可放到长安嘛,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小阉党,哪里能得知这些东西,连上层交际圈恐怕都混不进去的。 她只得从晏子慎手里取回那张纸来,回去告诉了福娘还帮着打气,“不管怎么着,好歹认出来了这东西确实昂贵,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总能排除一些人去。” 福娘看玉娘担心,自己还抿嘴笑着劝玉娘道:“没事儿,如今妈被你那一说,待我又宽松了几分。这几日我应邀出门,她也只让老牛跟车就放手不管了。我之所以念念不忘,不过是想求个答案罢了,照如今看,妈早晚会和我说的。” 见福娘脸上确实没有之前那样郁郁之色,反而开朗了许多,玉娘就安心乐道:“这样看来,陶老三倒也有些用处,瞧瞧咱们的六姑娘,和人处着久了,心态都大不一样了哦。” 只要一打趣起她和陶叔谦,福娘就羞恼起来,站起身就要去咯吱玉娘,两个人打打闹闹好半天,直到小七过来了才停住手。 日子入到腊月,十街上的生意越发清闲,按理说都该在家呆着窝冬,可小七却三天两头的只往李家院子这边跑。 便是晏子慎都有些奇怪,没好脸色的问她道:“你怎么成日家的上别人家来?到底姓的宋还是姓的李?” 福娘就算了,好歹是和玉娘一块养大的姐妹,况且时不时还出趟门的,人又有眼色,没太打扰晏老爷听曲。 这丫头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不光没眼色的过来,回回还一定要坐在东厢房里叽叽喳喳咋咋呼呼,一个人比得上三只八哥,搅和的他耳朵都快有幻听了,这几天听曲子总觉着有人插嘴。 小七耷拉着嘴角为自己叫起苦来,“不是我闲,晏老爷不知道,我家里边闹哄哄的待不住呀。” “六巧姐的生意不大好了,陶老爷虽说还没有来结账,可是这个月零零碎碎的只来了两次,我妈看不过眼,叫六巧姐干脆再去做门生意,可六巧姐说我妈偏心,五福姐在家闲了多久也没催她,凭什么只管叫她去挣钱,两人现在吵吵嚷嚷的,我这个吃白饭的何苦在那里又招她的眼。” “怎么就疏远了?”玉娘都忍不住好奇,把月琴放边上询问起来,“先前席面上的时候,他们两不还左一个二郎右一个巧娘的腻歪着吗。” “不知道啊,”小七也纳闷,“我妈还特地派徐婶出去打听过,都说陶老爷最近在咱们县城没做什么新人,宴席上也单着呢。” “是真的,”福娘点着头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三老爷和我出去时也讲过的,他哥身边没有做上什么新花娘,要不然那边宴请时他就把我也带上了。为着他哥没叫,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单叫我过去,那样不像话。” 之前好歹还有玉娘能陪着过去凑数呢,可现在玉娘身边多了只每天准点报到的晏子慎,早来晚走的,连中饭都在这里吃,谁那么眼睛没长全的敢跑去请玉娘陪席呢。 外头请晏老爷的席面,晏子慎可是带着玉娘都去遍了的,谁提起都要说句晏老爷痴情,连数字都带着钟爱起五来了,哪个老爷敢横刀夺爱哦。 玉娘安慰着小七,“估计也就是快到年关了,所以你妈和你姐不痛快,等过年就好了。” “过了年,生意就会好吗?”小七猛地抬起头来期望道。 “额……那倒不是,”玉娘摇摇头,“只是大过年的总不能吵架吧,一吵就影响新年的意头,你把这话和她们俩一说,保准从大年三十到元宵节都和和气气。” 毕竟大过年的嘛。 ----- 又躲了两天,连晏子慎都渐渐习惯起小七在屋里蹦跶,无视着她和其余两人下棋打双陆台的时候,鲁婶忽的敲门进来,递了个外白内红一张帖子给了玉娘,说外头轿夫顺路过来送的邀贴,原本在桃花源酒楼里边搭台的翩翩楚楚两姐妹,如今在花鸟场场口那里安了家,特意请玉娘福娘小七三个人过去吃席。 “哎呀,这我可得去!”小七拍掌欢喜道,“没想到咱们五个里,楚楚姐先买了屋子。” “嗯。”福娘也替人高兴,虽然花鸟场在南门那地,和县城中心有点远,可好歹也是一所屋子,不用再在酒楼里半租半住着了。 “不过,她们哪来的钱呢?” 小七当即就告辞离开,她这就去打听。 到了下午才脚步匆匆的过来,和几人惊讶道:“你们还记得谷老爷吗?” “怎么不记得?赌输了首饰,把娘子气的跑回家那个谷老爷。”福娘印象深刻。 “对,就是他,楚楚的姐姐现就做着谷老爷呢。” “可是,谷老爷不是夏天的时候为着绸缎生意才亏了一大笔?所以才把他娘子气得回了乡下和离的,”福娘奇怪,“现在又哪来的钱买房子做花娘。” 小七神神秘秘道,“正是因为他好赌哩,我听徐婶说,不知怎么的,这个月他在赌坊里转了运,挣了好大一笔呢,少说也有百两的,现在地也赎回来了,衣裳也换新了,还做了花娘,啧啧啧,眼瞧着又阔起来了。”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运道时不同啊,谁能想到年中时候穷的要当裤子的谷博,年尾就又富裕起来呢。 “现在外头都想着博一笔,要不是徐婶拦着,连老马都想过去试试。”小七都有点跃跃欲试了,实在是例子太诱惑。 晏子慎在旁边抖着身子笑得古怪,玉娘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人没憋好屁,等着人都走了才揪着他袖子盘问道:“这事有问题?你知道什么内情?” 他咳嗽一声,努努嘴不动弹,等着玉娘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才慢悠悠道:“这是赌坊里头放出来的消息,专门骗傻子钱的,他可没挣这么多的钱,顶天了十几二十两的。” “你怎么知道。”玉娘狐疑的看着他,连详细数目都清楚。 晏子慎下巴朝天,一抖扇子得意道:“你也不瞧瞧我这几个月做的什么,那赌坊后头的人是老马,他和我在乔家喝过几回酒的。冬日里头人懒得出去,赌坊生意自然不大好,他求了我半天我才告诉他这个主意的瞧瞧,有效果吧。” 好好好,玉娘眯着眼睛看着晏子慎,伪造爆点、煽动情绪、大肆宣传,自己在清平县这是遇上同行了呀。 第99章 拜神 “诶,不对。”玉娘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照你说的,谷博只赢了一二十两银子,那他哪来的钱买衣裳置地,做花娘送房子,即便是租赁典住,也要一大笔的开销吧。”玉娘疑惑。 晏子慎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摊开手,无辜道:“这我哪里知道,我就是消息再灵通,也不可能把个赌鬼的花销都了解的清清楚楚,要不你去赴宴的时候好好瞧瞧,指不定你的好姐妹搭上了哪个有钱的客人,譬如我这种有钱又心软的。” 玉娘丢了两个白眼给他,驱赶人道:“天色也不早了,晏老爷回去吧,别黑了天路上摔断了腿,心软了不算,脚也软了。” 她还得准备到时候的贺礼呢。 翩翩楚楚两姐妹能从一个合伙搭下手的,变成跑单帮的,对于花娘来说也算是一个巨大的跨越了,连李妈妈都破天荒的在玉娘和福娘跟前夸赞起她们两姐妹醒事,晓得为自己做打算,还特意让福娘也带了一盒黄米面蒸的枣儿糕送去。 李妈妈这样节俭的人都送了礼,更遑论福娘和玉娘两人了。 福娘送的是本江逸之的《采莲集》,玉娘送的是一小匣米珠串成的迎春花簪,虽然个头小,但颜色雪白,还有光泽,也算是好东西了。 这些珠子还是从当年买来放二姐沉水箱子里的珠花上裁下来的,大珠子泛了黄不中用,可有些小珠子还好好的,要是进了水就白糟蹋了,玉娘抠抠搜搜的哪里能错过这个,精心挑选攒了足有半匣子。 冬日里闲暇,拿它做了好些珠花和抹额,送人最合适不过,连晏子慎都得了个用十粒小米珠压脚的小挂饰,和他比比,玉娘送楚楚的珠花实在是大手笔。 因为是赴正经的席面,所以小七没有和玉娘福娘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而是单做了自家的马车过去,玉娘和福娘坐了老牛的车过去。 花鸟场在南门边上过去百米,它那里再往前几里就是猪市里,因为地方偏僻,又紧挨着杀猪这种污秽的地方,所以寻常花娘为了招客,很少定居此处,李家宋家都对这个地方不太熟悉。 等到了地方两人下车一看,倒吃了一惊,竟然是一间大宅院,门面两间,到底四层,足有二十来间的屋子,比李家院子都要大些。 翩翩和楚楚两姐妹在门口迎接,两人今日打扮的格外郑重,翩翩年长,穿着水蓝的袄子绯红的裙。 楚楚则更华丽些,红缎满绣袄,蓝缎百褶裙,头上盘着云髻,斜插三根宝簪,她见着玉娘送的礼,当即就欢喜道:“正好我这头上缺了个主宾。”说着就请姐姐帮忙插了进去,果然很搭今日的衣裳。 福娘也送上了自己的礼,笑道:“别嫌弃,我那里也就这些书本壳子了。” “哪的话,我正缺这些呢,学会了到时候唱曲也能高雅些。” 楚楚有了屋子安身,说话都比往日多了几分底气,少了往日的怯弱,大大方方的把她们迎到了屋里。 四层的屋子第一层是杂间,第二层供奉穿行,第三层才是正经的住所,末尾是厨房。大家走马观花欣赏一遍,又等了一会旁人,才汇聚到正房中。 那里已经摆上了一桌大席面,坐在正中间的就是谷博和翩翩两人,其余人按次就坐,出乎人意料,陶仲宾和陶叔谦两兄弟今日也到了,挨着谷博坐在了左边。 今日是为了庆贺两姐妹搬新居的,并不是陪客人们吃席,所以没有一客一花娘的坐法,而是左右分列,玉娘坐在了楚楚的下方,其次是银花、福娘和小七,对面是陶家兄弟和谷博的好友杜锡。 虽说谷博和陶仲宾有交情,所以他来了也不稀奇,可玉娘坐在下手,总觉着对面陶仲宾的眼神时不时就往自己边上飘去,他与楚楚俩人倒有些眉来眼去。 酒宴开席,小七就按捺不住好奇问道:“这屋子你们是买的还是典住的?” 楚楚笑道,“当然是买的,城门边的房子还要租的实在划不来。” “那花了多少?我瞧着和我家都差不多了,一定很贵吧。” “哎呀,我们这里哪能和十街比呀,便是你们那的门房也能买我这里一间大宅院去,一共才知花了四十二两,还饶上了些桌椅箱柜。”虽然地方偏,楚楚却很满意,不管怎么说,也是她们姐妹两自己的屋子。 “那也贵哩,”小七吐吐舌头,四十二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得攒好些年呢。 “这样看来,谷老爷对你姐还挺有心的。”福娘小声和楚楚道:“连买宅院的钱都肯替你出的。” 楚楚斜睨了对面一眼,抿嘴笑道:“是哩,客人待花娘好不好,还不是看他肯不肯花钱,眼下有了房子住着,我也算见到了他的几分真心。” 这倒让银花有些艳羡,她开春就要做大生意了,也不知能不能遇见个这样真心对待自己的客人。 想起这个不由得就有些丧气,低落了一会儿忽的提议起,“要不然,咱们去玉皇庙那边逛逛吧。” “这会子吗?”福娘往外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去倒是也行,这边离玉皇庙不远的,要不然就现在去,咱们还没喝酒呢,要是喝了酒吃了肉再过去拜,恐怕就该冲撞了。” “那就去吧,”小七跳将起来,“让他们几个在这先划拳,咱们五人和先前一样去庙里头拜拜。”做了生意,时间就不是花娘自己的了,眼下这是多好的机会呀,五人又聚到了一起。 楚楚一想也是,她在这里安家落了户,离十街路程遥远的,谁知下回是什么时候。就同姐姐讲了一句,让阿姐和客人们先喝酒,自己同姐妹们去玉皇庙里拜拜就回来。 “顺便给你们带壶好酒,”小七笑道,“让你们尝尝冬日里头喝冰酒的滋味,可比喝黄酒带劲。” “这时节哪有好酒卖的?”银花疑惑。 “怎么没有,玉皇庙边上有个大娘,常把自家做的酒拿过来卖的,上回你妈妈买了还特意送给我们一坛子呢,怎么?你没喝过?” 银花撇着嘴,“我妈你还不知道,怕我们小小年纪喝坏了嗓子,唱不出来曲,从来不许我私底下喝这些东西的,顶多外头陪席的时候喝上一两杯。如今正好,你这么夸口啊,等会儿我非得买一坛子尝尝。” 说笑间坐着车到了玉皇庙,先不去逛,进了庙里拜神要紧。 这一回宝殿外几人烧香换了地方,楚楚改拜财神爷,福娘去了文昌殿,小七自去求姻缘,倒是剩下了银花和玉娘留在了大殿中。 银花见独留自己和玉娘,边上无别人,就问玉娘道:“上回求你的事,你打听到了吗?” 玉娘叹着气,“我问过了,可他们说这几年拐子卖人越发猖獗,足有几百上千起的,就是翻也翻不过来,况且你又是几年前,就是有也难查。你说的什么月亮船,听着倒像是水边上的人家,可这样的地方,在河东府数也数不清啊。” 银花低头看着地面,叫玉娘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我也知道难寻着,所以这回才想着求求玉皇大老爷的。只盼他老人家也能可怜可怜我,叫我在做客前好歹见一回亲娘,就是认不得,好歹母女俩见一面,知道还活着……也行啊。” 玉娘眼尖,见着银花低下的脸颊有水珠儿滚过,心里也跟着难受,她不想自己这辈子原身的娘,可她想自己上辈子的亲娘,自己是见不到了,银花年纪小,说不准有希望。 想了想,玉娘干脆拿着那三炷香拉着银花一同跪在玉皇神像前,“我也帮你求一求,咱们两个人,大老爷更容易听着。” 一边说,一边虔诚跪求,自己转世的愿望可以先放放,只求大老爷看在她当年在庙里见义勇为的份上,开开眼帮银花一回。 可玉皇到底是泥塑的神像,银花期待了许久,在殿里头左右打量也没见着有人冒出来抱住她哭喊着我的儿。 “算了,走吧。”银花拉扯着玉娘往外头走去,“小七她们在殿外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汇合了好去买酒的。我倒要尝尝这是什么酒,能让她这样夸。” 说着话,就拿袖子往脸上擦了擦,挤出个笑来道:“妈今儿放了我一天的假呢,我们痛痛快快喝一杯。” 出了庙门,小七念叨了她好几句,才带领着人往庙墙外头寻。 可也奇怪,庙墙檐下两边,石桥左右来回寻找,几人也没看见摊子的,楚楚惦念着家里,质疑道:“是不是记岔了日子,年下了她不出来卖的。” “不应该呀,”小七挠着脑袋,“昨儿徐婶还在这里买了一坛,偏我妈藏到她自己屋,不知道防谁呢还上了锁,我问徐婶哪买的,她和我说就在这呀。” 第55节 福娘看着冻人的天气猜测道:“说不准大中午的才出来,眼见着现在过了时候,所以回家了吧。” “唉,可惜,好不容易过来的。”小七踢着石头有些失落,她一个人可不能跑这么远来这。 银花也有些不甘心,和几人打商量道,“再找找吧,说好了今天得尝尝的。”玉娘也帮着银花劝说,“庙前就这么大,咱们再逛逛找找吧。” 走了一大圈,最后果然见着有个小摊子在庙墙延伸出来的角落下摆着,前头有个大大的背篓挡风,后边坐着个头发花白的大娘,哆哆嗦嗦蜷着身子,这么冷的天,庙里都没什么人的,亏她还肯出来卖酒,。 小七亮着眼睛指着人和银花道:“喏,你看,那边就是你要找的大娘。” “是呀,”银花欢喜道,“可算找着她了。” 第100章 婚事 那大娘见乌泱泱一群人围着过来买酒也被唬了一跳,张着掉了一颗门牙的嘴赶忙招呼人道:“娘子们来尝尝我家酿的甜酒,都是一月前才做的,新鲜又便宜。” 小七在她面前晃悠道:“好大娘,我可是你这儿的老主顾了,用不着这些客套话,且拿一坛来给我。”一边说,一边从荷包里取铜钱,“还是之前的价格么。” “不是哩,如今米价贵,倒要比原先多出十二文来,如今是八十二文一坛,小娘子既然是熟客,也不是生人,那就这样,我给您抹个零,收八十文吧。”那大娘面相苍老,话语却很机敏,一番话说的小七极有面子,高兴的点头就数出钱来递了过去。 银花见那大娘拿草绳打酒络时哆哆嗦嗦,一双手被冻得通红,才拜过神的心里有些不落忍,便问她道:“你这里还剩下几坛?卖完了才回家吗?” 大娘赔笑道:“今日出门的时候背了六坛出来,如今还剩五坛酒,老婆子家穷,老汉子没了命,只有靠卖酒挣点散碎银钱养家,自然要等着卖完了才能回去。” “唉,这样冷的天,你就是站到天黑也卖不完的。”银花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都包了,你放背篓里送外头停着的蓝布马车上,卖完了好回家去吧,你儿子女儿等你团圆哩。” 她干脆将东西都包了圆,横竖价钱也没高到哪里去,在玉皇面前做个功德,让大娘能早些回家。 五坛酒就是四百文,银花今日出门没带铜钱,她也不向边上人借,干脆从腰里解下一个鱼戏莲叶荷包,这是才去张家唱曲时得的,张公子夸她唱得好,额外给了重赏,里头足有半两碎银,唱完就急忙忙坐了马车来楚楚家里,所以妈妈还没收走。 “喏,拿去吧,剩下的当我赏你的。” “啊呀,你要是肯给,怎么不把我的也付了,我又不像你们能挣钱的。”小七气得噘嘴,她那八十文可是从她娘手里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楚楚笑道:“没事,今儿席面上你唱去,我保管有赏钱可拿。走吧,拜了神买了酒,离得不远,不如咱们慢悠悠逛回去。” 她们这里说笑,那大娘已经利索的收拾好了东西背去马车那里,一边帮忙摆放,一边问车夫道:“这是哪家的娘子们出门?” 可巧才刚跟出去的马车是金家的跷脚三,他朝卖酒娘嬉笑道:“哪家的娘子出门能买酒的,这是咱们十街上的姑娘,你算命好,碰见了她们心善,要不然就是待到天黑也甭想卖出一坛子酒。” “是是是,”卖酒娘点头应道,见跷脚三心情好,从背篓里取出一小葫芦酒来塞了过去,“麻烦小哥一声,还想问问咱们县城里头,要是拐子卖姑娘,大都在哪卖的。” 跷脚三接过葫芦先喝了一口,大冷天的冰凉凉激得他身子一抖索,随即露出笑容来,“能卖哪,要么就给老爷们做丫头,要么就在我们十街里做姑娘,喏,你才看见那五个里头,就有两个是买来的。” 卖酒娘愣了一愣,低下头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您觉着我这酒滋味如何,可还能入您的眼吗?” “没吃出来,你再给我一葫芦尝尝。”跷脚三朝她伸伸手,卖酒娘真个又从背篓里取出了个小葫芦给他,他这才翘着脚指点人道:“这就对啦,你在庙门前卖酒,能卖多少,不如学聪明点,去十街上散卖,手脚勤快点,嘴巴甜一点,姑娘们会买的。” ------- 人脚比不得马脚,等着玉娘一行人走到花鸟场时,马车早就已经到了,屋子里人见着那六坛子酒都笑出来,翩翩更是埋怨了楚楚一句,“你也不劝劝的,这么多要喝到什么时候。” “阿姐,不是我买哩,是银花见着卖酒的人可怜做善事呢,”楚楚抱着翩翩的胳膊,往席上看了一眼,嗔道:“我手里能有多少钱的,家里衣裳头面都没有,哪还能去买这些东西?” 玉娘站在她身后,顺着方向望了过去,只见着陶三一心望着福娘,杜老爷闷头吃饭,谷博和陶仲宾坐在椅上看着她们,不由得一挑眉,楚楚这是说给谁听。 热热闹闹划了拳、唱了曲、弹了琴、猜了谜,大家喝了两坛酒,吃过一桌席方才尽心而散,玉娘留到最后,等着楚楚送她的时候停住了脚问她道:“你可还要做生意哇。” “当然要做,”楚楚疑惑的点着头,又随即醒悟过来,“你看到了?” 她没等玉娘说话,自己就先笑了起来,“我就说你眼睛最尖的,其他人都傻乎乎,你可别往外说,我还要嫁人哩。” “既然做上了,怎么还瞒着?”玉娘也奇怪,这有什么好藏的,陶老爷做了多少个花娘了,也没影响到别人呀。 “才夸你,你就犯傻了,他做我也就图新鲜几个月的,丢开了手他找别人,我不就亏死了,咱们值钱就值钱在清倌人的时候,我和他讲明白了的,要是摆酒席做了我,就得娶了回家给我名分,要不然呀就别做,露了风声我吃亏。” 楚楚说到这里,还气玉娘不争气,伸指头点着她道:“你也要学聪明呀,那个什么大雁小燕的,到底拿准了没有,是嫁还是做,你可别听你妈妈说的没定下就摆了酒,点了蜡烛嫁人就难啦。” 玉娘这回是真惊讶,没想到楚楚连她也思虑到了,握着她的手道:“放心吧,我也有我的打算哩,那边要是不如意,你就去我家,福娘做着他弟弟呢,打听消息也方便。” “诶呦,正是这个呢,”楚楚忙提醒玉娘,“福娘和陶三的事怎么样了,我这几天听他说起,要给三老爷相人了,叫福娘早做打算。县里适龄的姑娘们统共也就只有几家的,乔老爷嫁了女儿,下剩也就三家姑娘了。” 陶叔谦是隔壁县城大户的儿子,他要娶亲,不可能选平民老百姓去,清平县拢共就这些大户人家,若是在清平县里商议人选,在十岁以上的也就那么几家人。 “说来也奇怪,听我姐说,当年乔老爷嫁女儿时考虑了许久,到处打听人考察,最后花了两三年才议定了是马百户家的公子,怎么今年这么赶的,着急忙慌就挑了人家。” “可不是,”荣娘在黄县丞内宅里头也这样抱怨,“您叫我在宅院里访查合适的姑娘小姐,可偏巧县里合适的就那么几位,又嫁出去了一个,唉,下剩的又不怎么出挑,比起来差远了,老爷,要不咱们看看普通人家的姑娘?” 第101章 邀约 “那可不行,”黄县丞一口否决道,他转着圈沉吟了片刻,才交代荣娘,“就是年纪再小些也无妨,十三四岁也算得上是大姑娘了,也能到嫁人的年纪。你在县里替我再好好找找,一定得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寻常小老百姓家的,就是再好也不中用。” 荣娘奇怪道:“好老爷,就是天王老子想娶媳妇儿,也没有强压着一定要当过官的丈人呀,您这条件也忒难了,又要门第高,又要会吟诗作画,还得长相标志,娇俏可人,家里边长辈还得贪图钱财能舍下闺女,这……这简直比妈妈找客人都难哦。” “哼哼,你要是真找到了,得到的可不仅仅是那几十两的小钱。”黄县丞捋着胡须忽地笑了起来,又随即收住了板起脸瞪着荣娘,“不许多问,只管听我的吩咐照做。” 见荣娘乖巧的点头答应,才收起怒容,又问她道:“那个姓晏的走了没有?” “还没呢,”荣娘撇着嘴摇头,“昨儿还听郑家的在那跳脚,说他又去李家了,一天天赶着比伺候亲爹都勤快。” 黄县城听着心烦,“还要待多久?这么小个县城亏他也能待得住,也不嫌小也不嫌弃无聊的,姓朱的走了我还以为是两个都走,哪成想还留了一个。” 荣娘也稀奇,“外头传得可玄乎了,说府城大老爷看中了我那个五妹,对她一见钟情上了心呢,一天天的只围着人转,依我看,一时半会儿恐怕走不了了,哪还想得起府城的事儿,巴不得在清平县买个房子待上半辈子的。” 那可不成,他在这里闹得有些事处理起来麻烦,大家都束手束脚的。 黄县丞琢磨着,必须得想办法,把他好赶回去,免得看着他成了张家的助力。是龙就该去海里待着,成日家待在小池塘做什么,也不嫌地方狭小。 京城大太监的孙子、府城试千户的兄弟、县城张主簿儿子的连襟,清平县池塘里可挤不下这么多人。 ------------ 过了腊八之后,日子一天天的就快了起来,眨眼睛就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七,李妈妈见着晏子慎还赖在她们李家,也不似最早那会看着他每日报道那么开心了。 虽然说自家是勾栏,客人们来了都是生意,哪怕待这里一辈子都是赚的,即便是除夕夜留在这儿,只要把钱给足了,花娘们就该陪着他,可李妈妈自己还有个亲生闺女呢,大过年的她也想和福娘两人过个节。 这个时候,既不能给她贡献一大笔银子,又不能识趣回自己家的晏子慎就显得格外可恶起来。 李妈妈倒不敢直接去找他,毕竟晏子慎的嘴毒李妈妈是领教过的,自己的身子不好,实在不想被气死。所以转而逮着了玉娘,和她暗示了一回,“晏老爷家里如何?怎么也不着急如何如何?” 玉娘多聪明啊,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朝自家妈妈扬眉道,“妈且放心,我这就和他说去。” “婉转点,别把客人气跑了,大过年的歇一天,正月还得靠他的。”李妈妈嘱咐着玉娘,主打一个钱也要,人除夕不要正月要的意思。 得亏玉娘已经转过了身,不然真想给自家妈妈一个白眼,您可真贪呐。 这一日下午天色开始发昏时,玉娘殷勤的把晏子慎送出门外,趁着院门口没旁人就悄悄问他道:“我妈才刚问我呢,大年三十晏老爷还来吗?总不好年节还一直待在我们家的。” 晏子慎听出了里头嫌弃的意思,得,他甩个鞭花,似笑非笑的盯着玉娘,“那就回去过节,横竖我全家就剩我一个,在哪不是过年。” 听听这话,多委屈可怜。 晏子慎在重新与玉娘相处的这一个月中,也与时俱进的更新了自己的语言系统,全然没了当初刺人的嘴脸,话说得有水平多了。 玉娘叹着气,这话叫她还怎么接,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难道还要赶人? 可结果不用她提,晏子慎看向玉娘主动提议道,“你妈撵我走也行,不如咱们俩过个年节吧。反正你也是被你娘卖了的,村子离这远的很,来回路程好几天,李妈妈有她亲生女儿,也顾不上你。这样看来,你和我的处境岂不是差不多,咱们俩凑合凑合,也过个热闹节得了。” “大可不必。”玉娘果断拒绝,晏子慎来李家院好歹算是她自己的熟悉地盘,周围都是熟人,闹出什么叫一声也有人相帮。 自己跑到晏子慎的宅子去,人生地不熟的,那意义可就全不一样了。 只是,看着一脸期待神色的晏子慎,再想想他这个月态度还算诚恳,玉娘想了想,叫他在这略等一等,自己往屋子里跑去,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的出来,丢给晏子慎一个物件,“喏,拿去吧。” “这是什么?”晏子慎借着院门口吊着的灯笼光一瞧,才发现是个扇套子,蓝绿的缎子,花果纹式样。果实是四个大小不一的黄红柿子,象征着事事如意,刺绣不算精美,但也能看出下了苦工夫,针脚细密没露出什么线头疏漏。 “就是上回答应你的东西,收下吧。”玉娘朝晏子慎笑道:“我是陪不了你了,叫它们兄弟四个陪着咱们晏大公子过节去吧。” 玉娘心里暗夸自己,我可真是个好人啊,见不得孤寡。 晏子慎神情惊讶的捧着扇套,刚准备夸人,鼻间细嗅几下突然奇怪起来,“怎么这扇套还有股书臭味?” 额…… 玉娘反脸就要伸手去抢,“你要是不要就还我,还找什么书臭的理由,书难道还有什么味道么。” “别别别,我供着还来不及,怎么敢嫌弃。”晏子慎忙把东西塞到自己怀里,一抖落马鞭就往外头跑,生怕玉娘反悔要回,这可是他花了九百两银子买来的,贵重着呢。 等玉娘要掩门时,才见晏子慎又调马返身,回到李家门前咳嗽了一声,朝她邀请道:“年节不行,元宵节总能请庄姑娘陪我走个百病吧。” 玉娘惊讶的抬眼,他是从哪得知自己的原姓? 见晏子慎看她迟迟没有回话,原本笃定的神色渐渐迟疑,连带着身下的马都开始不耐烦的踏着步子,玉娘才好笑的答应下来,“晏老爷那日可别骑马,我可不会这玩意。” 元宵佳节彩灯遍地,行人接踵,街上那叫一个热闹,晏子慎要是在那个时候还骑马,恐怕他和马都得被挤死。 李家五姑娘为人心善,见不得这种惨事发生。 第102章 战报 正月十五,一大早福娘就和玉娘换上了白绫子袄,预备着出门摸城墙去。陶叔谦更是早早的来了李家接人,只是胆子还是那么小,没敢进去拜见李妈妈,只站在了院门外头等候。 不过嘛,李妈妈似乎也没想见陶叔谦的意思,叮嘱了福娘好一会儿就放手让她出门去了,横竖坐的是老牛的马车。 福娘脆生生答应了一句,出门前拐到屋子里还在看玉娘理线,笑道:“你怎么也不着急,往日里看姓晏的腿脚这么快,怎么今天还没有来。” “许是要走过来,所以慢了点。”玉娘手指左右翻飞梳理丝线,头也不抬的和福娘道:“到时候我去找你,你还是快出门吧,别让外头的呆头等成了石头。” 剩她自己在房里且琢磨着自己今年挣到的银钱,为新一年做打算去,靠着晏子慎硬生生挣了好大一笔,赎身的目标眼见着就能完成了都。 可在屋里坐着,眼看天色从白到灰,福娘都坐着马车回来了,玉娘也不见晏子慎的人影。 福娘诧异道:“怎么?你还坐着?他人呢?” 玉娘在屋子里已经卷了几十个线团了,这会也疑惑,等了一天愣是没见人来呀,也不见有人报个信儿的,干脆道:“正好等着你回来了,你帮我把这东西搁在我那箩筐里头,外头的马车我不放心,我坐老牛的马车去看看。” “你去看?”福娘犹豫着拦了一拦,“万一是他没这个意思,你大喇喇的上门多丢人呀。” “不会的,”玉娘笃定道,“要是真有什么急事,恐怕也会让家里的人带消息过来,就是真想断了,也总得有个理由吧。”更何况,就算是真断了,账也得结呀,一码归一码的,不想做花娘交易,钱得算清楚,她可干了好几个月。 “再说了,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呢?”这么个大主顾可不好找。 这些话成功说服了福娘,李妈妈那边更好解决,玉娘只消和李妈妈说上一句去看看晏老爷,李妈妈连问一句都没有,忙点头就让玉娘坐着马车过去了,还拉着玉娘悄声道:“要是他留你呀,你就是在那屋子里头住一夜也无妨,但是别舍了身子,知道吗,得馋着他钓着他。要是住下了让老牛给我回个话。” 看那模样,倒像是恨不得玉娘带着床铺包袱过去。 第56节 “知道了。”玉娘一边敷衍着答话,一边上了老牛的马车。 老牛是去过晏子慎暂住的老宅门的,熟门熟路,玉娘只说了个地址就沉默着驾车前行,也不东问,也不西询,老实本分的做着自己的工作。 这样的老手,即便是去各大户家应聘个马夫也绰绰有余,实在不知怎么就单单在十街上跑单帮,还被李妈妈这么个吝啬鬼给包定了下来。 天色昏暗,离开了十街之后,有些地界干脆就只隔几家才挂个灯笼,光影交错间,玉娘听着马车轮子吱吱呀呀的动静,心情连带着也有些波动,真不知她这趟出门是好是坏。 老宅守门的那些人全都是乔家留下来的人手,没有一个是跟着晏子慎从府城来的,这些人只是听乔老爷交代的话拿工钱上班,半个也不敢自作主张,生怕得罪了晏子慎被撵回乔家丢人。 守门的门房也知道自家老爷和李家五姑娘的传闻,见着玉娘过来就跟看着了亲人似的,急忙把她往宅院那边领。“五姑娘你可来了,今天早上老爷收到府城那边急送来的信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不叫饭也不传人,更不许我们进去,这都快一天了,米水未进呀。” 底下人都怕出事,万一这个府城来的公子哥死在了家里,他们都得进衙门去。 “什么信件?”玉娘下马车听着门房的话就先皱起了眉,交代老牛在这里等她,若是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就打道回府和李妈妈说一句。 玉娘交代完了话,又想了一想,回到马车将自己藏在边角的石头荷包拿在了手里,虽说和晏子慎相熟,可还是不得不防,有了趁手的才跟着门房往里头走去。 走到正院,果然见着房门紧闭,那门房只朝玉娘努努嘴就乖觉的退了下去,单剩下玉娘一人站在院子里头,也无仆妇也无丫鬟,安静得有些吓人。 玉娘掂了掂石头的分量,沉甸甸的才安下心,踮着脚从窗户里头往内看去,屋里连蜡烛都不曾有,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院子里倒是有垂挂着的两盏灯笼,玉娘拆了一个,取下蜡烛来往屋子里走,还好晏子慎没锁门,只是关了房门,一推就开。 进去了借着微弱的烛火光亮,玉娘吃了一惊,整个堂屋竟然乱得无从下脚,碎杯子茶壶,横倒的桌椅,撕碎的画轴画幅,满地都是东西。 再仔细一看,乱糟糟的东西里头躺着个脏兮兮的人,还有些酒气。 这是怎么回事? 玉娘轻声叫了几句也不见人答话,只仰头横卧在那,若不是胸膛还有呼吸的起伏,玉娘真以为出了人命案子。 她挪着脚步上前,烛光下晏子慎闭目合睡,头发也没梳理,衣裳也没正穿,手里头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捏着死紧,玉娘一时拽不下来,只好凑近了借着光辨认,只是姿势别扭,只看清了信纸上最前头的几个字,西北大败,死者十七八。 身后晏子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哑声道:“朱大哥死了。” “什么!”玉娘难以置信。 晏子慎重复着那句话,“朱大哥死了。” “那小武呢,就是他身边的那个小武。”玉娘几乎一瞬间想起了跟着朱浔走了的伙计小武。 晏子慎拿着那张信纸朝玉娘挥动,脸上似哭似笑的,“大军溃败,溃败啊,主将都战死了,守在边上的难道还能活吗?亲兵都死光了,小卒子还能活吗?” 晏子慎双肩颤抖着,却并没有流泪,而是沉默着看着自己手里的信纸挤出一句疑惑,像是问玉娘,又像是问自己,“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呢。” 玉娘没问他们是谁,只将手里举着的蜡烛吹灭,静静的也坐在了地上,许久后才听到屋子里冒出来的低低的哭声。 宅院坐落在老街,一溜都是不缺钱银的大户人家,元宵节晚上可劲的点着炮仗烟花,噼里啪啦声音都传到了玉娘耳朵里。 一只耳朵里听见的是炮仗声,一只耳朵里听见的是哭声,玉娘看着门外时不时冒出来的焰火,总觉着要起风了。 第103章 出事 说起来,这还是玉娘头一回看见晏子慎在哭,往常在她面前的晏老爷,不是得意洋洋抬个下巴,就是混不吝嬉皮笑脸。 哪怕玉娘和这样的晏子慎相处再久,也总觉得自己接触的不过是他贴在身上的一层皮,两人从来不交心。 直到现如今,屋子里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玉娘却才真的觉着自己见到了晏子慎的内里。 坐了该有多久,一盏茶?一刻钟?半个时辰? 玉娘也忘了时间,只是见着外头的焰火渐渐消弥、炮竹声慢慢淡去,屋里晏子慎停住了哭泣,像是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喃喃自语,亦或是在和玉娘说着话,“你知道前年京城的妖书案么?” “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名头,我爹、我娘、我大姐、大姐夫、我哥还有才嫁过来的嫂子,一家六口人全都死了,要不是朱大哥心软,没报上去还有个遗留在外的,恐怕我早就死了。” “我这条命,前面一半是我爹娘给的,他们死了;后面一半是朱大哥救的,可他已死了。” 晏子慎咬牙切齿,从喉咙里诅咒这个该死的朝廷,“真正要死的人还好好活着,不该死的人为什么死了!他们怎么不死,坐在上头的那个最该死的,他为什么不死,凭什么他就能活!” 晏子慎话语渐渐微弱,哪怕即将失去意识也还在咒骂。恐怕他是真的喝醉了,玉娘心想,这样的话传出去,连他的大太监爷爷都不管用,最轻也是个问斩的罪名。 玉娘看着晏子慎没有防备的身体,知道自己只要往外喊一声,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到手了。 玉娘站起身,往房门那里一步一步走去,然后……叹着气关上了房门。 拐着弯去了里屋,从床铺上抱下一床被子盖在了晏子慎身上,自己躺在里屋的床上睡去,石头荷包遗留在堂屋也没去捡。 一夜醒来,晏子慎还在沉沉入睡,玉娘也不去叫他,自己出了屋子和门房交代,“晏老爷吃醉了酒,你们且别去打扰他,他醒来若是问了我,你就直说,若是没问我,就别和他提。叫厨房里头准备好醒酒汤和好克化的粥米,等醒了送去。我这里先回去了,妈还在家等着我呢。” 出了门,老牛的马车已经不在了,玉娘只得从街上叫了一辆轿子往李家走去,到了后让鲁婶给钱记账,自己打着哈欠先回屋子梳洗,乱糟糟的她看着都不像话,全然没把昨天的事说出口。 等着梳洗好了,慢条斯理吃着早饭,才见外头乱哄哄起来,鲁婶煞白着一张脸,“了不得,了不得了,外头都说朝廷打了败仗,前头那个朱千户,好大的官哩,他和咱们县城里好些人都死了。” 玉娘皱着眉,不对呀,这样的消息即便是晏子慎也是昨天才从府城里得来的,怎么消息这么快就传播开了。 李妈妈也不去考虑旁人死活,只紧张的拉着玉娘手询问道:“哎呀,朱千户死了,那这个晏老爷背后还有人吗?” 她昨天才把女儿送过去,不会今天就失势了吧? 还没等玉娘开口解释,小七就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手上还有些血迹,惊慌着就在院子里喊人道:“刘妈呢,刘妈在哪,快来帮忙抬人呀,出事了!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李妈妈被小七唬了好大一跳,连忙走出来问:“是谁出事了?” “是桃花源酒楼里的李娘子,在前头买酒和我妈说笑呢,结果不知是谁嚷嚷着这事,听说了消息她当场就昏厥了,现在裙子底下都是血,得赶紧抬着送家去,徐婶叫许大夫去了,我妈抬不动,刘妈去哪了?叫她帮着抬一抬呀。”小七跺着脚着急,可千万别出人命呀。 李妈妈赶紧叫着刘妈过去帮忙,送走了人才李妈妈忽然想起,“哎呀,李娘子那个侄子是不是也跟着千户一起上了战场?” “是的呀,听说他还花了不少银子,买了个小官跟在身边走的。”鲁婶点着头。 “我的佛祖哦,”李妈妈啧啧出声,一脸的可惜,“花着银子去找死,怪不得李娘子要晕。她肚子里才五六个月吧,这时候侄子死了,肚子要是也出事,恐怕小的也活不下来,那岂不是一个都留不下来啊。” 饶是在屋里,边上就是炭盆,可玉娘还是听得浑身发寒。 她耳边忽然又响起了昨日晏子慎的咒骂,说的真对啊,凭什么是他们死,死的怎么不是他们。 第104章 告别 孕妇不好挪动,瘫在地上总不能把人架着走吧,那血一直往下滴着呢。 一群人围着苦恼,不知该如何搬运,到最后还是宋妈妈看不下去,狠心叫人把自家的门板拆了一边,又叫上隔壁的张婶帮忙和刘妈一起前后抬着,自己也搭了把手。 小七和玉娘在两边拦着人,众人齐力才总算是把李娘子平稳的给抬到了桃花源酒楼后房屋舍。 武掌柜听到来人报的消息时腿都快软了,这会儿跌跌撞撞从酒楼里跑出来,着急忙慌的喊着自家娘子名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才出了门,怎么就突然晕了,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宋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张婶拍着大腿为自己邀功,“嗐,武掌柜你在厨房后头还没听见,你侄子打仗死了,消息传过来,李娘子当场就昏了过去,摔在地上,要不是我们帮忙呐,这会还在街上躺着呢。” “什么?!!” 这通话听得武掌柜心如刀割,几乎要仰头也晕过去,只是他还握着自家娘子的手,惦念着她的生死,才勉强支撑过来,脸色苍白神态灰暗,整个人都似乎苍老了下来。 多亏他还有神智,这会还忍痛答谢过来帮忙的几人,请她们先往前头大堂里稍坐歇息,点茶点菜都算他的,等娘子醒转了再亲自上门感谢。 宋妈本来不想去蹭这点东西,毕竟人命关天,等回家了到时候谢礼更重。可她担心张婶的那张嘴巴,别再乱说出什么话来刺激武掌柜去,要是这会儿夫妻俩人都昏过去可怎么好。 她就半拉半拽的将张婶拖去了前头,还顺手捎上了刘妈,两只手都拉着人,倒把玉娘和小七留在了此处。 玉娘看武掌柜慌慌张张,只坐在床边半点主意也无,就赶紧提醒他道:“武掌柜,宋家的徐婶子已经去请许大夫过来了,只是许大夫年纪大,腿脚慢,恐怕他过来还得一会。武掌柜你要是有相熟的什么药铺大夫,不如也去请了他们过来,大家伙一起看看病症。” 不是玉娘不信任许大夫的医术,只是如今涉及到两条人命,凡事都得谨慎些,别闹出什么麻烦,多几个医生看诊,总比一个人看要全面。 “是了是了,”武掌柜听着玉娘的话才像被点醒,连忙出门叫伙计去县前大街那里请大夫,自己又赶回床边帮李娘子擦汗揉身,一声声的叫着她的名字,生怕跑了魂。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县城三家大夫都赶了过来,医馆王大夫擅长急诊针灸,药铺孙大夫精通跌打外伤,下处许大夫精晓妇科医理,三家合力忙里忙外,才总算把个已经走到奈何桥的李娘子硬生生拉了回来。 小七一直守在屋里,直看到李娘子哎呦一声醒转过来方才松下一口气,她来得匆忙没带帕子,就干脆用手抹了抹脸,却忘记了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把脸涂得脏兮兮。 许济之每逢出门都会跟在他爷爷身边,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原本他见着玉娘小七还想上前询问李娘子晕倒的缘故,不想看见小七那副模样,他就先往外走,用自己的雪青手帕沾湿了水,叫住玉娘让她递给小七去。 “她人就在屋里,你怎么不和她说倒叫上我?”玉娘纳罕,之前也没见他这样迂腐啊,难不成年纪不大就把个男女大防刻进骨子里了,那可就成了脏东西了。 许济之指着脸朝玉娘尴尬道:“我哪敢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要是我当着人的面嚷嚷她脏了脸,她非得记下这仇,将来逮空报复我去,还是你送吧。” 小七的活泼性子,许济之是领教过的,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总之就是非常不讲武德,吓得十街孩童闻风丧胆,听名噤声。 玉娘偷笑,这倒是有趣,原来小七还能治得住这位小大夫,真是一物降一物。 她进屋拉着小七出来,拿帕子把她脸上擦个干净,又把小七手上身上沾着血的地方,全都擦拭了一遍,还没说帕子的来历,就听外头宋妈在叫小七,“贼猴儿,还不赶紧回家!” 小七冲玉娘嘿嘿一笑,顺手拽过那帕子就往外跑,“等我洗了就给你送回来。” “那手帕不是我的。”玉娘忙想叫住人澄清。 “哎呀,甭管谁的,我把它洗干净了还你,你再还她就是了。”小七朝玉娘摆摆手加快了速度,一溜烟儿就没了人影。 玉娘对小七的时速惊叹,她是赶不上了,这冲刺别说追人,就是狗撵着跑也未必能追的上。 只好转身回过屋子里去,李娘子经过针灸和服汤药,现已醒转过来,拉着武掌柜的手就痛哭出声,“都怨我,要不是我,小武也不至于赌气跑去投军。” 武掌柜搂着发妻的肩膀安慰她,“不是你的缘故,我问过那孩子的,他只是想效仿我,也想在外头闯一番事业,不是为着孩子的缘故,小武的心胸大着呢。就是他真遭遇了什么,那也是他自己的决断,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真心疼他,就好好喝药,好歹替他生个弟弟妹妹,将来咱们去了,也好有人能给他烧纸钱供饭呀——”说到此处,武掌柜哽咽着抱住了妻子,连屋子里的人都听不下去,感伤的退了出来,只连声哀叹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人心百定…… 晏子慎是在中午上的李家门,他装着自己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玉娘知道他装着不知道却也假装不知道,两人像是默契的遗忘了那一晚的哭声,只做往常相处。 晏子慎左右看看,又起身往屋门外瞧,连边上福娘的屋子都看了一遍,才和玉娘实话道:“我要回府城去了。” “可是外头河水还没解冻呢。” 清平县只有两条路可以通向府城,要么就是走官道,要么就是走水路。水路速度快,借着河水流速日夜不停只要两日就能抵达;官道则需骑马,夜晚还要休息,艰辛不算外,路上风险也大。 晏子慎平淡道:“就是用脚走,这个时候我也得赶回去,伯父伯母膝下只有朱大哥一个儿子,眼下他出了事,我这个兄弟不去帮忙,还算什么人?” “况且……”晏子慎垂下眼眸,揉搓着指节,“那日信报上也没指名道姓说人亡故,说不定,说不定就真活下来了。” 朱浔武艺高强,又聪明机灵,还是个千户,他去投军必定不会是在前排送死,说不准就像玉娘说的,有逃命的可能。 回去了借着关系去打听打听,查查消息,再怎么也得了准信,才能立衣冠冢啊。 玉娘不意外的点着头,“要是如此,” 她咬着嘴唇,头一次低声下气的请求着晏子慎,“晏老爷寻人时能不能帮着再打听一个?就是你朱大哥身边的亲随,姓武的,皮肤黝黑,之前做过伙计识过字,您要是不记得,我可以拜托人画幅画像。” “我记得他的模样。”出乎意料,晏子慎竟然一点要求也没有就承诺道:“我会去打听的。” 玉娘沉默了下来,她知道晏子慎和小武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第57节 话语停滞了一会儿,见玉娘迟迟不开口,晏子慎才叹着气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和一个荷包丢了过去,“拿着吧。” “这是?”玉娘下意识就捧住了东西。 “这玉佩是我爷爷送的,能值个几百两银子,算是宫里的货,乔公公肯定认得。你要是真遇着什么难事,拿上玉佩送个礼求求他,多的不敢保证,求他说句话还是行的。” 晏子慎像是随口道:“至于那荷包,里边是我买了一间小宅子,就在花鸟场边上柳树下第三间,原本想过段时间好好挑挑再送你的,时间赶得急,只有这个小的了,里边什么也没安置,凑合吧。” 玉娘拿着荷包不敢置信,“这算是抵了帐本吗。” 晏子慎好笑道:“结账的钱我还是有的。你当我不知道,这些做老鸨的看着和你们亲母女,实际上呢,眼睛盯着你们的东西三天两头就要翻查一遍,捡着什么好的全都拿到手里,这地方权当给你藏东西吧。” 他摇摇头,“你呀,多少留点心眼,别真当她是你亲妈了。” 晏子慎认真的望着玉娘,“你等着我。” 玉娘却摇着头,“不!我从来不会等别人。” “你的东西我收着了,还是你的东西,你要是想要就自己回来拿。”玉娘看着晏子慎重复了一遍,“我从来不会等别人。” 玉娘不会把自己的人生交由别人选择。 第105章 后手 晏子慎走了,清平县城里的人只当他是慌的跑回家去了,没过半天就把这位晏老爷抛在了脑后。 毕竟不是本地的,县城里来来去去的老爷们多着呢,不差他一个。 只是偶然间提起人贩子时才想起来一句,是那个在庙里抓住了贼人的老爷是吧,对他的印象,还没有第二日的米价肉价来的清晰。 只有李妈妈,一提起晏子慎就牙根痒痒,好几天了都在屋子里头拍桌长叹,“亏了亏了,白赔一个姑娘出去,多少银子啊。” 玉娘听得头疼,“好妈妈,我又没和他做上,有什么好亏的。他走之前不也把咱们家的帐结清了,算起来几个月也有七/八十两的,还不够挣?” “诶哟哟,这够什么的,”李妈妈拍着手掌心痛道:“早知道他要跑啊,就该让他把你先做下来,挣个开宝的银子,他那里靠山倒了立马要回去的,人肯定带不走,岂不是白挣了个百两银子,眼下没挣到,我可不就亏了一个姑娘吗?” 一想到原本到手的白花花的银钱没了,李妈妈呼吸都带着痛,只觉得自己亏,亏大发了! 玉娘没忍住想翻白眼,要按自家妈妈这套逻辑,那她亏的可不止这点,算都算不过来了都,干脆全天下人都欠你一张银票好不好。她转移话题道:“妈别想这个了,晏老爷一走,眼跟前就有个大事儿等着我们过呢。” 李妈妈扭脸看着疑惑道:“钱都到手了,还能有什么大事。” “妈好糊涂,先前晏老爷在的时候,咱们借他这张虎皮不是唬住了大姐夫么,现在靠山倒了,人也跑了,咱们是没事儿,大姐可怎么办呢?” “昨天许大夫来给李娘子诊脉,我悄悄的问过他孙子,小许大夫说张衙内家的娘子胎已坐住,身子康健。虽说男女不论,可她肚子里的是张衙内唯一子嗣,是张主簿的亲孙辈,有了这个依仗,妈觉得大姐夫今后会帮谁家?”玉娘凝重个脸,担忧不已。 现在满县城能压得住张家的人,寥寥几个,偏巧都搭不上边,亏李妈妈还在这里算计钱呢,半个人也不顾。 李妈妈啧声道:“人都托生到她肚子里去了,我能有什么法子?”她看玉娘面色不好,话语一转安慰道:“你别看郑家这么猖狂,哼,男人呐,未必就真被个孩子拴住了身。张衙内我还不了解,不过是一时新鲜,孩子?孩子算什么?他正经亲妈是赵大娘子,赵家人还没死绝呢,哪里能让郑家充起衙内娘子家亲戚的威风。” 李妈妈看着玉娘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觉着我心狠,眼见着你大姐没用处就丢开一边。我的儿,你妈的心也不是铁打的,那是肉做的,养了十来年怎么不心疼哩。我为什么这么想着让你和你妹妹嫁门好亲事,不就是给你大姐撑腰呢么,眼下你这边儿没了戏,你妹妹那里就得抓点儿劲,用点心。” “、先前福娘不是认了一门干亲,前几天乔家那边给我透过消息了,说咱们既然认了亲事,福娘抛头露面唱曲就得停一停,最好呆在后院里养养名声。我这儿还在想呢,我劝她,那牛心左性的未必肯听,还得靠你呀。” 李妈妈嘴角一翘,看着站在门口的玉娘摊手道:“你六妹妹嫁了门好亲,你大姐才能有个安稳日子呀。一个是你大姐,一个是你六妹,好姑娘,你总得选一个吧,都是你亲姐妹哩。你们总说妈妈我狠心,不让福娘和那个陶三铜三的相处,可我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要是有,那更好了,可问题不是没有吗?李妈妈眼里带着笑,想看看玉娘是怎么做的主意。 玉娘站在门口,背着李妈妈的那只手悄悄攥紧了,指甲陷在手掌心肉里留下指痕提醒着她清醒些,她深吸一口气,知道李妈妈这是让她自己做个抉择,面上不露分毫只惊讶道:“乔家介绍的亲事?是什么人家,能压得住张衙内?” “说是门贵亲,听说是特意给福娘选的。”一提起这个,李妈妈便眉飞色舞起来,“我起初还当他们是想选个远亲,普通人家就好。哪成想啊,乔公公和乔家那边说了,叫咱们福娘再等等,他那里有个知交好友的侄子,娶的妻命不好,生病没了,所以想着要续娶一个。” 听着就古怪,玉娘疑惑,“便是续弦也是门好亲事,怎么这么巧,乔家自己的姑娘不嫁,非得认一个叫咱们福娘去嫁,我看未必是门好亲。” “你懂个屁,小孩子哪懂得这些事,去去去,你去和福娘劝说劝说,顺便告诉她,这几日别出门了,老牛去乡下有事儿,和我告了假,眼下没有现成的马车,叫她安生些。”李妈妈一听玉娘质疑,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将起来,把玉娘撵了出去。 可等着玉娘出了屋子,她又站在门边亲眼盯着玉娘进了屋,才赶紧往外头招手,叫来了刘妈,问她道:“打听出什么消息没有?” 刘妈摇着头,“我这几天在那群仆妇里套过话,确实没听说乔家有什么动静,只是嫁了两个女儿,所以家里没有适龄的人了,会不会……是您猜错了?” “不可能!”李妈妈此时大改在玉娘面前喜笑颜开的模样,阴沉着一张脸来,“连玉娘那个小丫头都能听出不对劲,我有自知之明,能和乔太监做好友的,官位一定不低,他的侄子,这样好的亲事,轮不到咱们福娘身上。” 本来只是想借乔家,给福娘定个安稳日子,没想到那边也是一个火坑,那要续娶的人一定有问题,不然不会放着好好的联姻不去,倒要个老鸨的女儿做娘子。 “那要不然,就定下陶三?我去问过了,陶家雇的婶子说他们兄弟俩人还不错,倒没没有和丫头婆子勾勾搭搭。”刘妈建议道,她是一直跟着李妈妈的,从小见着福娘长大,心里也疼福娘,“陶家也算是门大户了,福娘嫁过去不吃亏。” “不成,”李妈妈一口就否决道,“陶三也不是个良配,你别说了。” 当年月娘的事情就是李妈妈心里的一根刺,这辈子都过不去。 她只交代刘妈道:“过几日等老牛回来,他那里相中了地方,你就说要回老家一趟,把我屋里收拾好的那一箱东西先带走。至于这院子,郑家不是想好了怎么打压咱们吗,会有人接手的。” 第106章 藏匿 李妈妈的如意算盘终究落了空。 几日后老牛回来时面色沉重摇头道:“附近的县城我挨个转了一圈,今年不大太平,县城里的生意不好做,乡下地方又乱糟糟的,你和福娘怕是呆不住,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李妈妈瞪了老牛一眼,“你还和我卖关子。” 老牛建议道:“我是说,要不然往府城买去,常言道走上不走下,小乱避城大乱避乡,再怎么府城也不会遭殃。” “呵——”李妈妈从喉咙里嗤笑一声,“府城?你知道那地方的地价有多贵吗?那里头的达官贵人又有多少?在县城里惹了事咱们还能跑,要是去了府城,往哪里跑去,那地界水太深了,我可就这一个闺女,你就不能用点心。” 老牛笑了,低着头闷声闷气道:“要不然,就再在县里头再等等,等天气暖了我再去各地好好找找。” “那这段时间怎么办,乔家人不是个好东西,活该做了太监去,留不下种的骡子货,我呸!“要是早知道那王八对福娘打起了主意,李妈妈当初就该只把玉娘送出门。 老牛砸吧几下嘴,好半天才想出个主意来,“让她病一病吧,福娘身子本来就不好,病殃殃的横竖出不了门也看不出来,再者,还能看看陶家的心意。” “什么陶家铜家的。”李妈妈一听他提起陶家就发火,“好啊,我就说刘妈是从哪儿改的主意,合着从你这里。” “我是看陶三对福娘确实动心,先前你这老三那回就是太轻易了,所以吃了亏,要我说,拦是拦不住的,你别忘了福娘是谁的女儿。”老牛叹着气,意有所指道。 这一席话,说的李妈妈按下了眉眼里的火气,也低头不语起来。 最后思考的结果如何不得而知,可福娘生病这事儿是坐实了。李妈妈叫鲁婶把小院子收拾好就把福娘塞了进去,刘妈在前院照看着,不许福娘踏出门半步。 又去外头药铺医馆里买药煎煮,又去各大庙宇烧香求拜,不出两天,李家福娘生病的消息就传遍了半个县城。 福娘一搬家,整个东厢房就成了玉娘的屋子,玉娘便借着会友的名义准备去瞧瞧晏子慎买的那所房子。 只是临出门时,她细想想,还是弃车选了轿子,宁肯坐轿子花费多些,也想避开老牛的马车。 轿子停在南门外官店边上,这里挨着的就有官府的人,所以还是有些保障,玉娘又往里走了几步,见着一棵大柳树,从内数第三间,果然挂着大锁头。 晏子慎当日给玉娘的荷包里除了地契外,还有两把钥匙,玉娘比对了一下,就用那柄黄铜的开了锁头,进到院里,果然院落不大,才只一进格局。 左边有口水井,边上是棵老叔,掉了叶子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右边是个两间的厨房,院门对面就是三间小小正房了。 除此之外,再无别物,又用小钥匙开了正房大门,里边也只木板床、三腿椅、缺角桌,其余东西估计全被原房主搬走了,整个屋子近乎空空荡荡,便是贼儿看见了也得留下泪来。 这样的地方对于玉娘来说却是个好地,正是空落落,才好藏东西呢。 她挨个逛了一遍,才将房门又锁,穿过此处往楚楚家走了一趟,替两个命苦鸳鸯去通信去。 既然确定了屋子不错,眼下就要开始转移家伙事。 之前玉娘搬到东厢房住时,李妈妈曾背着她们三天两头进去翻捡,可愣是连石头都挨个摸寻了一遍,也没找出玉娘藏下的银钱来,气得李妈妈几乎要把地砖翻开挨个查了。 只是…… 即使李妈妈把地砖都撬出来,恐怕也找不到,毕竟玉娘见多识广,可不会有了什么好的只往枕头底下藏。 如今屋中只有她一人,她便小心搬来桌椅,依靠着柱子将自己系了好几根的长长腰带一端捆上石头荷包,使足了劲掷过上方的梁柱,将腰带两端捏在手里,慢慢的顺着顶部滑动,直到遇到阻力才明白自己找准了东西,猛的用力一拽,那梁柱上就掉下个青布荷包来。 里面藏的正是玉娘赎身的依仗。 藏东西嘛,自然得从视线死角藏了,李妈妈那么大个身子,即便她想得到也爬不上去,毕竟木梁那么高呢,就是玉娘想爬也无法的,谁能想到东西藏在顶头去。 之前这个还是借助了腰带的帮忙,把荷包和腰带连个活扣慢慢拉到上头,捏着另一边解开绳扣就留在了上面,过后把绳子一解,干干净净留不下痕迹。 多亏了这法,才让玉娘攒到了现在。只是如今有了新的藏匿地点,玉娘就把自己之前那些挣到的银钱,二姐给的宝石,连同晏子慎后来的票据地契全都塞到了荷包里头,借着去找楚楚的工夫转移了过去。 许是他出门频繁,又可能是只坐轿子的缘故引起了李妈妈的怀疑,等第二次玉娘回来时,李妈妈就把她叫到房中,“奇了怪了,你和那人家往日住桃花源酒楼时,也没这么亲热呀,怎么?她如今搬的远了,你们关系倒是亲近起来?” 玉娘忙解释道:“好妈妈,正是搬的远了,所以心里头才记挂着呀,先前离得近时随便出个门就能遇见说话的,哪有这感慨。” “你还和我扯话,”李妈妈瞪起眼来,“既然想念着人,怎么又坐起轿子啦了?马车的速度可比人腿要快。” “这不是瞧着老牛才从外头回来,我看看那马喘气歇脚的实在是疲惫,老牛又不是外人,让他休息几天也好呀。”玉娘早有了腹稿,这会挨个询问挨个解释。 “好哇,我问一句你答十句,你倒是比我这个做妈妈的还有说法!”李妈妈拍着桌子喝道,见玉娘脸色毫无波动,才眯起了眼睛,“你别和我装样子,你当我不知道?那楚楚家里头陶家兄弟三天两头的过去赴宴,我看你不是会友,是去做媒去了吧。好好的花娘不当,做起了丫头红娘。” 见李妈妈提起陶家,玉娘原本的脸色似乎慌张起来,连忙为自己辩驳,“妈妈说笑了,我何曾有这样大的胆子,还敢抗着话去做什么媒。只是……只是……我看福娘哭的实在可怜,所以才去一次替她瞧瞧人,只是见个面,并没有传递消息。” 李妈妈见玉娘露了怯,越发凶神恶煞起来,“我都和你说过,叫你劝说她听话,你倒是阴奉阳违起来,成全了她们两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大姐那谁去帮忙。” 说到这里,更是拍胸扑地的哀叹起来,“可怜的娇娘哦,白护着她妹妹了,自己过的凄惨也没人想着哟。” 说的玉娘滚下泪来,愧疚道:“妈妈别说了,我再也不帮她们传话带东西了就是。” “再也?只怕你们姐妹情深,眼下说的这么着,过后又偷偷跑了去,我能怎样?”李妈妈不放过去,继续追着话语。 “那妈妈的意思是……”玉娘抬起红彤彤的一双眼问她道。 李妈妈盯着玉娘,“我要你照旧的过去,但这席上说了什么,他们让你传送什么,你都得一五一十和我交代清楚,要不然,哼哼。” “这,这不是背叛吗?”李玉娘期期艾艾,慌慌张张。 李妈妈循循善诱,教导有方,“怎么是背叛呢,你去了一来能安福娘的心,二来也解妈妈我的忧,三来为了你大姐的命,这是你们姐妹情深呀。我又不叫你从中挑拨,只是见了什么说一说而已,能有什么事。” “可是……”面前人犹犹豫豫。 李妈妈不耐烦道:“有什么可是,要不然你也甭想出去了,都给我老实待在家里!” 一番软硬兼施,李妈妈总算满意的见着玉娘失魂落魄的出了门,躲进被子无可奈何的露出了笑脸。 瞒过去了。 接下来就能光明正大的去楚楚家中,把自己下剩的那些笨重的银两,精心绣制的玩意全都能转移到新房之中,剩下两个钥匙用棉布裹了暗自缝在袄内随身携带。 玉娘去楚楚家次数一,便时常的碰见陶家兄弟和应邀而来的几位老爷们,察觉出楚楚和陶仲宾的不对劲来。 虽然两人明面上没有摆席做客,可在私宅之中却总是挨在一处,喝酒唱曲你来我往的眼神四飞,倒让边上的花娘有些不自在,嘀咕道:“娼不娼,妾不妾的,怎么还偷起来了。” 瞒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8节 玉娘藏东西的方法九试验过,是可行的,绳子折叠用头穿过荷包带子打活扣,然后慢慢拉上去,两边握绳子的手同时使劲就能把绳子解开,然后拉下绳子就可以啦。 第107章 生事(上) 珍珍却不以为意,“你管她哩,人家老爷都没说话,你在这里抱不平什么。” 花娘也好,妾室也罢,不管有没有个名分,好歹已经挣了一套屋子回来,这么个宅院,就是正经做花娘那也得几年,寻常老爷哪里肯出这个价钱。 她这样劝说,边上那个花娘想想也是,感慨道:“说的也是,早知道白香还不如学她呢,哪至于现在这样不好过。” “白香怎么了?”玉娘好奇道,她还记得这人,是先前钱适亮身边的花娘。 珍珍提起她来就叹气,“还不是因为之前,钱老爷亏了钱之后就不叫她了,少了钱老爷这么个老主顾,生意不大好,虽然琵琶弹得好,可她开销又大,日子过的就艰难了,听说已经在商量着要嫁人去,又挑不到好的。” 和白香一比,这对姐妹算是聪明,早早就规划好了未来。 “是啊。”玉娘赞同的朝楚楚使了个眼神,见楚楚点点头就放下了心。 楚楚确实是聪明,喝过几回酒就发觉了陶仲宾对他这个阿弟的不满意,如今趁着酒过三巡,气氛正好,就询问道:“三老爷还有什么不好的,他么人长得又好,脾气么也好,哪家的姑娘不愿意嫁?” 此时宴席已散,只剩下陶仲宾和楚楚在屋里里,他就没隐瞒,烦心道:“什么都好,就是什么都不好。我婶娘让我在这边帮她找找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可哪里想见到鬼喽,这半年嫁出去好几个,剩下来不是年纪小就是家里不好,没有一个合适的。我这里着急他自己还慢吞吞,你说说看,要把谁给气死。” “哎呀,”楚楚拍着陶仲宾的脊背帮他顺气,柔声软语道:“三老爷年纪轻嘛,这个时候说什么婚事,他不懂的,大一点就知道婚事的好处了。” “不懂什么,”陶仲宾瞪起眼来,“你们不要瞒我,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搞什么事情,他心里惦记那个李家的福娘,是不是想娶她哦。” 楚楚半点也无被揭破的心慌,只委屈道:“我瞒什么呀,腿长在三老爷自己身上,他要跑哪里说什么,我还管得住他?你越拦着不让做什么,他越要做什么,小心棒打鸳鸯,鸳鸯跑出塘,人家想替你出个主意还被凶,那我就不说了。” “什么主意?”陶仲宾转过身去握住了楚楚的手,“你要是能帮我解了这事,我在你这里摆三天酒,叫老三好好谢谢你这个嫂子。” 楚楚抽回手来,大不乐意,“我要他叫我嫂子做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什么人。陶老爷,我们说好了在外头没牵扯的,你可别给我漏了风声,我还要嫁人呢。” 这话说的陶仲宾心中痒痒的,忙凑过去陪笑了好一会儿,才见楚楚心情好转和他讲道:“这件事是三老爷和福娘的结,何苦你在这里做恶人。你就是拆开了他们两,恐怕怨恨的也是你,岂不是伤了兄弟的情分。” “少年人最重情了,这个年纪懂什么世俗道理的,要我说堵不如疏,干脆在宋家摆一桌酒,当着他们的面说你同意三老爷和福娘做个客人,等他得了手,自然就不怪念了。” “你当我没有想过?李家那个鸨/子死活不松口啊。”陶仲宾还以为楚楚能想个什么好法子呢,哪知道竟是这个,他哪里没试过,就是被李家的胖头鹊给撅了回来,所以才气。 “你真糊涂。”楚楚一指头就戳了过去,“老的不肯,小的难道还不愿意?所以才叫你把席面摆到宋家嘛,隔着屋子她难道还能赶得及,趁着其他人都在,当着县里那么多人的面把这事做定了,请大家吃了一桌酒,还有什么不成的。” 把事实做定,到时候补了蜡烛钱不就行了,难道李家还能翻脸不成。 “是了是了,”陶仲宾一想大为欢喜,果真是个好主意,要不是他们两个小的在那里倔着,也不至于让他烦恼,李家鸨母贪心,小的花娘肯定能答应。 见陶仲宾点头称喜,楚楚嘴角悄悄咧出一丝笑意,很好,两边都能交差了。 这主意原不是他的,而是福娘自己出的,她被李妈妈关在院里头左右出不去,只疑心是想着要把她嫁人去了,可偏生她怎么问妈妈,李妈妈也不说实情。 金盏那丫头一问三不知,鲁婶子也被下了禁口令,明明先前好好好的,都放宽了态度,怎么偏偏现在又严成这样。 福娘心里就觉着有些不大好,又听玉娘悄悄和她说了李妈妈找她的缘故,福娘咬着嘴,她只是想和陶叔谦做个客人,又不是一定要嫁过去,妈为什么不应。 不同于李妈妈对玉娘的防备,福娘到底是她亲生女儿,况且平素也乖顺,所以李妈妈有时做事都不大背着福娘。 这段时日,福娘就算被拘束的不能出门,可院子还是能走走的,她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家妈妈屋子里少了些东西,枕头底下、柜子里头也少了些物件,那些都去哪里了呢? 福娘几乎一瞬间就回忆起了当初她娘带她搬家时的情景,尽管那时候她还小,可小并不代表不记事,她记得的。 这次的主意就连玉娘也劝过,说太着急了,这样背着李妈妈行事一定会引得妈妈雷霆震怒。 可福娘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 又是一年三月三,宋家许久不见的迎来了陶老爷和他一干亲友,甚至于这回还特意把喜春来里的花娘叫来了一个。这样大的阵仗,把宋妈妈高兴地合不拢嘴,连陶老爷说想托她去请李家两个花娘,凑成五朵金花唱曲这样为难的事也答应了下来。 六巧有些不高兴,她和陶仲宾已经慢慢断掉了联系,这回摆酒的事也没和她说过,更别提有传言陶家兄弟现在常去花鸟场之类的闲话了,把对头请过来做什么。 楚楚倒没有挑衅六巧,而是自己和小七挨在了一处说话,把陶仲宾推了过去,叫他和六巧去说,这是客人的事嘞,和她这么个小花娘有什么关系。 六巧撇撇嘴,梗着脖子怨念道:“陶老爷怎么又想起我来了,我还只当你把我都丢开手了。” “诶,这是哪里的话,”陶仲宾见六巧还是不肯扭过脖子看自己,便从怀里取出一根银簪来斜斜的插到她的发髻中,才笑道:“老爷我这不是一遇着难事,就想起你来了?” 第108章 生事(下) 也不知陶仲宾许诺了多少,到最后去李家邀请的人里就多了个六巧。 宋妈妈还纳闷呢,不就是请个花娘,那还要两三个人去呀,还要抬么。谁知到了李家,请玉娘还容易,等她提到要请福娘时,当即就吃了个闭门羹。 李妈妈翻手就是一个端茶送客式的拒绝,“福娘病着呢,哪还能出门弹曲子,玉娘一个也就够了。” “诶,”宋妈妈陪着脸笑道:“咱们这行当又不是养小姐,哪有生病了就不唱曲的道理,我说李妈妈,别忒娇惯了闺女,这回席面大,客人们难得请了,只是过去略唱一曲就回来的,不长坐。” “那也不成,大夫说了,福娘不能着凉受风,宋妈妈,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旁的事你求到我这里,我从没不答应过,可这回是真不行,总不能为了客人要我女儿的命吧。”李妈妈还是摇着头。 这番说辞,宋妈也无计可施,毕竟她也有个闺女呢,总不能真逼着人把孩子往外头推吧。 到了这会,六巧才出面道:“李妈妈说的对,是不能要人的命,可福娘老是这么拘在屋里病着,只怕不是身病而是心病,要我说,出去散心解个闷的,说不准还能好转些,我家离得近,李妈妈还怕人跑了不曾,今儿是谭老爷做东,再怎么,也得给他个面子呀。” 六巧意有所指道:“谭老爷可是咱们县城三班大衙头,大家伙在十街上吃饭不还要看他的脸色么,就是县里三位大老爷们办事,还都吩咐谭老爷去做呢,得罪了他,您想想往后的日子白添多少麻烦去,小鬼难缠哟。” 一提起谭塨,李妈妈放下茶盏皱眉深思,要是放在之前,自然不算什么大事,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就是想跑,守城门的不能得罪,这样想想,李妈妈便盯紧了六巧道:“谭老爷什么时候到你家摆席来了,还有谁?” 六巧一摊手,“老爷们来家里,我一个花娘怎么知道,许是为着小七?总不至于看上了我吧,大家街坊邻居的,我还能哄骗了你不成,不信你问我妈,谭老爷在不在的。” 宋妈妈连连点头,“真的是他,还带了个金家的花娘,叫什么银花的,以前在你家学过艺,还有那个之前桃花源里接客的,估摸着是想凑齐了五个唱曲,好显威风呢。” 这么说来,李妈妈也只得点了头,叮嘱玉娘和福娘道:“唱一曲就回来,别在外头耽搁久了。” 福娘轻轻应了一声,难得听她妈妈的话,没有似往日那样使性子,乖巧的换了一身 橘红色竖领对襟衫,外罩酡色圆领衫,头上挽云髻,腰里系彩绳,踩着尖尖翘翘凤嘴鞋,攥起方胜连心如意帕,打扮的模样别说外人见了吃惊,就是李妈妈也愣神,纳罕道,打扮的这幅模样做什么? 只是见着玉娘也是全套的打扮,才觉着是她们姐妹两故意争风头,按下了疑心。 好不容易才出了门,福娘拉着玉娘的手使劲呼吸,这可算是她活了十几年头一次背着她妈妈做的事情,不但紧张,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恐惧。 玉娘见她手还在打哆嗦,叹着气劝道:“要不然就算了,现在咱们还能回去,等席开了场,你就是再后悔也没用了。”现在坦言,李妈妈只是生气;可等到那时候,恐怕愤怒二字都无法形容了。 福娘紧握住玉娘的手,面色坚定道:“不回去,今儿我出来就做足了准备,你不知道,妈给我喝的补药,我去偷偷翻过药方,和先前许大夫给大姐开的药一样,是养身备孕的方子,你说妈想做什么。” 她恳求的望着玉娘,“不能再拖了,好玉娘,你帮帮我吧。” 玉娘深吸一口气,回握住福娘的手就往前迈步,“走吧。” 不就是李妈妈的怒火吗,又不是没吃过,舍命陪君子,玉娘干了! 宋家此时院子里已经摆上好几桌席面了,如今初春,微风拂面春光明媚,屋里反而显得不大适宜了,因此席面只摆在院里,热热闹闹三个大圆桌子,将院子摆的满满当当。 陶仲宾这会为了他弟弟是出了狠血的,定了会仙楼的席面,将素日有些交情的衙头谭塨、文书唐诉、巡捕厅李德、驿丞孔适几位老爷请来坐上桌,自己往日结交的好友花德多、钱适亮、谷博、乔七、武掌柜等人中桌,下剩县城里店铺伙计、各人带来的随员们坐下桌。 可以说,只要在这个席上说了话,整个县城里的人就都算知道了,毕竟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够不上最上层的边,可在小民阶层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有他们作证当场,想反悔吞话回去都难。 玉福二人来到院中,银花楚楚和小七已经调试好了乐器等着她们两呢,也就不停下客套,上前摆好了架势,先合奏了一曲《喜春来·春宴》小令,而后又由楚楚弹了一首《凤求凰》,欢欢喜喜的带起了气氛。 陶仲宾举杯朝谭塨几人笑道:“趁今日请来了几位老爷,也请大家做个见证,我这个阿弟年纪也不小了,相中了李家六姑娘福娘,打算和她做个客人。” “哎呀,好事呀。”谭塨笑了一声,他对福娘不熟,可对玉娘还是有印象的,是先头晏老爷身边那个花娘嘛,虽说外头传言朱千户丢了命,可谭塨也不会翻脸不认人,对晏子慎和玉娘依旧保留了几分客气,万一人家又翻身了呢,没必要现在就得罪人。 有谭塨这句话,桌上其他人也笑着和陶叔谦庆贺,“真是一桩喜事嘞,叔谦也成大人了。” 六巧机灵的上前,牵起福娘的手拉着她到陶叔谦位置上去,将两人挨在一处劝酒道:“小夫妻还有什么羞臊的,快,碰个杯给我们瞧瞧。” 陶仲宾赞赏的看着六巧,暗自想到自己的钱没白花,事情完成的还真漂亮,看来还不一定要断了人,今后若是有什么事,说不定还能找她。 陶叔谦一边红着脸,一边替福娘拦酒,“她不会喝,我来吧。” “瞧瞧,瞧瞧,护起人来了。”李德起哄道,“老陶,你这弟弟将来怕妻哦。” 说得大家哄笑起来,满院子都是笑声,顺着风飘到了边上院落。 福娘见大家调侃劝说,陶叔谦已经被臊得喝了好几杯,按住他手干脆道,“好,我们喝一个就是。” 才要举杯,忽然间院门轰隆大响,紧接着就是李妈妈冰凉透骨的怒喝,“谁许你们交杯的!” 啪啦一声,福娘手中的酒杯就跌落在地,面色霎时雪白。 众人都被这不速之客打扰得停下了动作,宋妈妈忙上前想缓和气氛,“李妈妈,客人还在哩,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却被李妈妈劈头盖脸骂了回去,“好不要脸的猪狗,好不害臊的贼男女,瞒着我这个亲妈,私底下做什么勾当,还回去!我呸!” 她指着福娘面无表情,“赶紧给我滚回家里去,别让我在人前说出什么好听的来。” 福娘咬着嘴不动身子,陶叔谦站起身躬身行礼,“李妈妈,这是我的主意——” “呸,你这个该死万遍下油锅的畜生,你拐了我的女儿白送你,现在还有脸充模样在我面前说话,滚,赶紧给我滚!”李妈妈一见着陶叔谦,面色涨红火冒三丈,要不是顾忌着人多,都想上手打了。 陶仲宾皱着眉头,只觉李妈妈话语粗鄙,开口道:“我弟和福娘两个人都愿意的,所以才做客人,李妈妈,这事是我们不对,这样,你要多少钱,说出个数目来我们马上抬去,大家都和气些嘛,做什么要死要滚的,哪里像是做生意啊。” “生意?”李妈妈嘴里嚼着这两个字,冲陶仲宾嗤笑了一声,“陶老爷,我们家福娘虽说外头唱曲,可还是清倌人哩,不做什么生意,你要是诚心,好,那就三媒六聘八台大轿的把福娘接去做你们陶家三娘子,我立刻转身出去。” “你——”陶仲宾黑了脸,一个花娘还想做他们陶家的儿媳? “李妈妈,不要说气话嘛,”六巧上前打着圆场,“要不然,三媒六聘娶回家做二房怎么样,三老爷对福娘一片心意,不会让她吃亏的。” “妾?”李妈妈气极反笑,看向陶叔谦,“你要娶她做妾?”连福娘的名字也不叫了。 福娘也望向陶叔谦,陶叔谦使劲摇着头,伸出手指发誓道:“不,我愿意娶福娘为妻。” 可到了这会,陶仲宾成了极力反对的人,他这会才讶然,这事要是当着众人应承下来,陶叔谦就甭想在清平县娶到妻子了。 “不行!绝对不行!陶家不可能娶个花娘进门!” “怎么就是花娘,”李妈妈再气福娘也护着她回嘴,“我女儿一没接客二没迎宾,清清白白的姑娘,哪里就坏了名声!” 陶仲宾指着福娘气笑道:“即使她没外头接客,可她有你这么个娘,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个不三不四的爹,我们陶家难道还得预备着数不清认不清的亲家公么?” 这话气得李妈妈几乎要晕厥过去,陶仲宾这是在羞辱她呀。 福娘可以经受别人骂她,却受不住有人骂她娘亲,推开了陶叔谦气极道:“陶老爷,我爹住在长安都中,有钱有势,你不想认他,他还瞧不上你呢!” 什么?!!! 院中人都齐齐竖起了耳朵,这可是个大新闻。 第59节 第109章 婚事 这样离奇古怪的消息,不用半天,就被那些好事的人传遍了县城。 凡是关注李家的,爱听八卦的全都知晓了此事。毕竟当时在宋家院子里的闲人太多了,饶是李妈妈及时拉走了福娘也瞒不住。 连在郑家的荣娘听闻到此事时,天色都还没暗下,她与郑妈妈都有些吃惊,郑老鸨呸了一句,“老/骚/蹄/子,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荣娘表面上附和,心里却大喜过望,是了是了,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她,这小娘皮也有家世哩。 当即就坐轿赶去黄县丞宅邸,急忙忙和黄县丞提起了福娘,“老爷不知,我这个六妹妹是胖头鹊的亲生闺女,哎呀呀,养得和千金小姐差不齐,胖头鹊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那样宝贝,一定有鬼。明明在勾栏里长大,气质却和读书姑娘一样,您要是见了,我不说她背景,定是猜不出来,这样耗银钱的培养,您说说,这还能有假吗。” 却不想黄县丞只摇头道:“再好的模样,是/表/子的女儿也不成,我这门亲事第一要紧的就是得大家出身,普通百姓都难入眼,更别说花娘妓子了。” “诶,老爷难道没听说的,”荣娘面色流露出得意来,“昨儿李家母女当着众人面亲口认的,她老子是长安公子哥哩,这样的爹可还入得了大人眼?” “她说是难道就是?”黄县丞好笑道,“要真的一说就信,我还说我是皇亲国戚呢。”鸨母给自家花娘增添身价的故事,听听也就算了。 □□娘却真的信了,“依我看,不是假的,老爷不知道,李家那胖老母不是咱们清平县本地人氏,也是长安都中的花娘,这些年我在她家长大,有些消息瞒不过我去,听说她是怀着孕跑出来的,身边还有块玉佩呢,您说她能是自己个待腻歪了出来的么?中间一定有问题。” 荣娘是恨极了福娘的,这会极力就蹿腾着鼓动黄县丞,“咱们县城里头合适的人家我都去看过了,实在没有出挑的人,如今她冒出来,又有身世,又有文才,又有相貌,她老子娘又能被您拿捏住,实在是最好的人选呀。” 嘶—— 黄县丞捋着自己那特意保养了的长须陷入深思,如果真是这样,倒确实是最好人选。 也罢,既然如此,他就修书一封,叫来下人准备发往长安,托他儿女亲家闼礼那边派个人过来相看相看,得等他们点了头自己才能动手。 荣娘在边上好奇,她也是认得字的,这会疑惑道:“老爷,怎么还要请人来看,这亲事您还定不下来么?” 眼看着仕途有望,黄县丞此刻心情极好,也不嫌弃荣娘多嘴,笑眯眯解释道:“你哪里晓得这门亲事的来头,这可是给宫里曹内相的亲侄做亲,曹公公知道吗?贵妃娘娘身边的大红人,人家随口一句话,就能要了老夏的命,随便一抬手,就能让你老爷升到长安做官去,什么叫贵人,这才是贵人。” 什么?!! 荣娘脸色一变,大为后悔,这样好的亲事,怎么就落到了福娘的头上,这可和她原先计划的不一样,埋怨道:“老爷怎么不早说,这样好的亲事落到谁家谁不乐意,早该提了,乔家还不屁颠的退了婚答应下来,哪轮的她去。” 黄县丞不以为意,他知道荣娘与李家的不对付,只神情古怪的笑道:“你以为这门亲事要是真的好,怎么轮得到老爷我去张罗,曹公公的侄子在长安也是有人巴结的,难道都城、府城没人巴结?” “可惜哦,”黄县丞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惋惜,“前头给他娶了三个好人家的姑娘,都一病死了,如今都中有些不大好的流言蜚语,所以才到外县去寻新娘子。” “嗐,这有什么可传的流言,不就是命不好嘛,难不成还能是——”荣娘停住了话语,望着依旧笑眯眯的黄县丞,背后发凉不由得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现在还觉得是门好亲?”黄县丞拍拍荣娘的脸,啧声道:“曹公公有三个亲侄,最疼的就是老三了,特意为他请了个正六品云骑尉的爵,比县令老爷还大二等的官呢。独留他在身边给自己养老送终,每旬当值结束都回去看望,还特意为他择选了千金小姐为妻。啧啧啧,可惜老三的身子骨不好,十天里倒有八天都在吃药……” 黄县丞看着荣娘,语气轻飘飘的,“荣娘,你说怪不怪,一个连出房门都苦难的病秧子,他是怎么能折腾死自己的三个妻呢?” 第110章 筹谋 老实讲,荣娘确实对福娘有些怨恨,毕竟当初被买来时,李妈妈也算是救她于苦海之中,她也真心想把李妈妈当做自己亲娘对待,为此还暗自发誓,将来挣了钱一定要给她养老。 可后来荣娘才发现,养女和亲闺女还是不一样的。李妈妈心心念念的只有那黄毛丫头福娘,自己和雇来的那些丫头们没什么区别,都是给李家挣钱的工具。 荣娘对李妈妈寒心,对被李妈妈捧在手心里的福娘则是怨恨。 只不过是沾了血缘的光,从李妈妈的肠子里爬出来而已,蠢笨、爱哭、懦弱、胆怯,荣娘只需要随便一句话就能把她支使的团团转,耍个心眼就能让她当场痛哭,这样的蠢东西凭什么能做李妈妈的亲生女儿,她配吗。 因此,当郑婆子偷偷联系上荣娘时,二者一拍即合,商议定了跳槽的事宜,荣娘暗自发誓,她迟早会让李妈妈后悔的,后悔之前那样冷待她。 可她哪里想到,这时候偏偏又冒出来一个玉娘,往日看着本分老实,其实心里藏奸装样,等她走了才显露出本事来,倒把个风雨飘摇的李家硬生生给撑住了门面。 不过嘛,玉娘这个小妹妹在荣娘的仇恨排行榜里头还算不得前三,和她比起来,荣娘最想对付的人还是福娘。 她原本想着把福娘嫁到外县去,断了李妈妈与她母女两人的联系,也算是报复一回。 李妈妈失了女儿,自然就会想起剩下几个养女来,玉娘横竖是要跟着那个什么燕子麻雀的飞去府城,大姐半死不活,二姐回来的有限,家里头可不就剩下自己了,早晚还是要靠她的。 到时候再三求四求的,自己勉为其难被请回去,妈妈身边只有自己这么一个闺女,自然就会把情意投到她身上。 荣娘原本的计划如此,可说实话,她从没想过要把福娘给硬生生折磨死。病死还好,可黄县丞话里头说的是被折磨死,这其中的差别叫荣娘不寒而栗。 怪不得呢,一个权势滔天的大公公侄子娶亲,满长安却找不出个合适人家来,原来不是他挑,是底下人不情愿。 死了一个还好说,接连死了三个,就是再能隐瞒,长安人家多多少少也知道了里头的腥臭。 联姻攀附是一回事,送女儿去死是另一回事。 再贪婪,人家也是想着细水长流的做生意,送一个死一个,死一个就断一个的关系,谁愿意去做,这不是赔本买卖是什么,也难怪从旧年起一直找到现在还没定了人家。 那老太监也真的古怪,一定要官宦人家的小姐,要不是福娘亲口说出自己的亲生父亲是长安公子哥,恐怕黄县丞也不敢将她列入候选人中。 荣娘眼睁睁见着下人把信件取走,就是想拦也来不及了,她有些过不去良心那关,能眼见着福娘日子过得不好,眼见着福娘被婆母欺辱,眼见着福娘郁郁寡欢,可活生生被折磨死,荣娘终究做不到这一步去。 趁着郑妈妈去张家的空档,她悄悄到了桃花源酒楼,叫来武掌柜,托他派个人去李家送信给玉娘,说甄家故人有要事相商,要紧要紧。 ---------- 玉娘这会儿在李家被吵的头晕脑胀,李妈妈是拍桌瞪眼,怒火连天;福娘是泣声流泪,水漫金山,两人互不想让彼此斗法闹气,把玉娘别在了当中左右为难,外头还有个不晓事的蠢货在那里拍门添乱,乱哄哄吵嚷嚷,能把人脑瓜挤破。 玉娘此刻无比怀念起晏子慎来了。 多好的人呐,只消关门把他给放出来,一张嘴就能引得三方一致对外,哪还用内斗啊。 玉娘这里得到消息,借着这件事做借口就往外走,鲁婶苦着脸拉住了人求救,“五姐,您可不能走啊,妈妈和六姐一天都没吃饭了,再这样拖下去不是个事儿。” 可别真饿出个什么好歹来,三姐的例子还在眼前呢。 玉娘看着憔悴的鲁婶,心里只觉作孽,安慰她道:“婶子放心吧,事情还不到这种地方,现在母女俩憋劲,互相不肯让步,这都是给外头人看的,归根结底这结还得靠陶家人去解,他那里要是来娶亲,那还用吵啊。” “我这里出门打听打听消息去,婶子和刘妈在家里炖点燕窝粥,晚上劝着她们先吃点吧,”玉娘想了想,又道:“别用那锦盒里的,那是上好的料,如今煮了她们也吃不出滋味来,用边上散的燕片燕碎吧。” 节俭,一钱一文也是钱呐,玉娘时刻谨记传统美德。 鲁婶答应了一声,随即又为难起来,“煮了怕是她们也不喝呀。” “好婶子,你别当着两人的面说呀,先在李妈妈跟前儿说福娘吃了半碗,妈妈要是饿着,到时候一昏福娘直接嫁了人,岂不圆了她的梦。在福娘跟前就说李妈妈吃了三碗,她若是饿晕厥了,李妈妈正好借着生病把婚事一推,高兴还来不及呢。两个人前说两番话,她们还能不吃?” “是了是了,”鲁婶一拍脑袋,“我一时着急,都忘了这事。”有了主意就好,她这才松手放玉娘出门,自己赶忙去挑拣要煮粥的燕窝。 玉娘也不坐车,只在街上叫了一顶小轿,边上人问起时,只说家里头还在闹,所以想着去酒楼里买点吃食好回去劝开,倒也无人怀疑。 到了三楼包间内,荣娘等了半天才见着她来,也不摆自己县丞娘子的臭威风,只着急道:“玉娘,出大事了!” “什么事?”按理说,玉娘这几天耳朵边轮番听出事,已经有些免疫,可她看着自家四姐那慌张的神色,心里就有些不好,这事恐怕不小。 荣娘揪着帕子,半是愧疚,半是惊慌道:“县丞老爷知道了福娘的身世,听说她爹不是寻常商贩走卒,打算带福娘回长安认亲,给她做门好亲事去。” 哈? 玉娘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回长安认亲做什么,她爹都不着急,黄县丞急个屁,再说了,福娘如今认了乔公公这位爷爷,就算长辈要给福娘择婚事,也是乔公公做主,黄县丞插什么手?” “哎呀,你不懂,”荣娘着急的直跺脚,“说是定亲,其实就是把人送过去巴结人的,那边太监比乔老公官位高得多,乔公公都要巴结的人物,他哪里敢插手。” 玉娘看着面前的荣娘,只觉不对劲,如果自己没记错,家里边和福娘最不对付的就是自己这位四姐了,就算福娘命不好,她也不会急成这样,除非…… 玉娘单刀直入,肃着脸问她道:“这门亲事有问题?” 荣娘赶紧点着头。 “会要了福娘的命?”玉娘追问道。 荣娘僵着脸继续点头。 “你掺和的?”玉娘黑下了脸。 荣娘垂下眼眸不敢动作。 明白了,玉娘的心直沉到谷底,她也不与荣娘吵闹怪罪,这会说这个没意义,只继续问她,“黄县丞非得要福娘么?这事只是她随口胡说给自己涨身价的,他怎么就能笃定是真,万一送错了认错了,岂不是得罪个人。” 荣娘心虚的不敢抬头看玉娘,只攥着帕子紧张道:“所以他去请长安有名的浪荡人过来相看,信都已经发出去了,恐怕十天半月就该来的,那人厮混在瓦舍勾栏,什么富贵人家都结识过,眼界高明的很。” 好啊,还怪周全的! 玉娘咬着牙,连坐也不坐就赶回了家,闯入李妈妈屋中,也不顾李妈妈涨青的脸只急声道:“妈妈,收拾包袱赶紧逃吧,这里住不得了!” 第111章 宰价 要不怎么说李妈妈是妈妈呢,行动速度真不是盖的,在玉娘大概说了缘故之后,她立刻便从自己箱柜中整理出两个包袱来,连思考的时间也不用,看的玉娘直发愣,好家伙,这是做足了要溜的准备呀,要不然怎么连金银细软都收拾好了。 李妈妈有些气极,前段时间为着老牛劝说的缘故,她只让人草草看了一个县城就没继续挑选,要不然这会儿连逃离地点都能想好,收拾完东西就能直接跑去,哪里还要临时找地方,一边想一边看向玉娘,叫她也回房赶紧预备着,收拾完好一起走。 “妈妈也带上我?咱们一起那人数可就多了。”这还挺出乎玉娘意料的,她竟然能被捎带上,还以为李妈妈要留下她好吸引火力。 李妈妈没好气道:“难道我们娘俩逃命还能落了你吗?这个黄鼠狼可不是好招惹的,人家一生气能要了你的命,晏老爷如今也倒了台不中用了,他能护着你吗?快点,快点把东西收拾好,我这里叫福娘也理好东西,大家赶紧趁着他没反应过来就赶紧带着人先走,屋子什么的托付给老牛照看着。” “我都想好了,咱们周边的县城都挨着不能去,干脆到府城里头,你手里有些银钱,我手里也有些零碎,大家到了这紧急关头啊,就别你瞒着我,我瞒着你了,劲儿往一处使去,大家合力在府城买个小屋子。” 啊,玉娘听明白了,怪不得把她带走了,合着是盯上了自己手里的银子啊。 李妈妈虽说之前在玉娘那里翻不出什么,可总觉得以晏子慎对玉娘着迷的那个模样,绝无可能一点银钱都不给的就走了,男人嘛,情到深处总会给钱金银来讨女人欢喜,总不可能抠成一文钱也不出的吧,即使他做的出,玉娘脑子也不会蠢成这样。 毕竟玉娘不是福娘,不像那个女儿那样蠢笨,信男人空口白话。 一想起福娘,李妈妈就有些恼恨,去了西边小院子里,母女俩又又又一次闹出口舌,争论起来彼此不相让,连玉娘收拾好东西也没见停住口。 “要走您走,我不走。”福娘扭过脸去,“只要妈妈您松了口,三郎那边把我接过去成亲,我不信黄县丞会强抢民妇,长安曹公公又不是非得要我。” 这话其实说的对,只要福娘嫁了人,这门亲事绝无可能答应,毕竟那边本就是高攀,眼光高着呢。 “你——”李妈妈气急没忍住,拍了福娘一脊背,“我难道就不想你嫁人?你没听见陶二在那嚷嚷着,说你做妾行,做妻不行。噢,我养了你这么大,叫你去给人家做妾的?你知道为人妾室的苦楚吗,你看看你大姐,那过的时候什么日子?” 李妈妈喘着粗气,言语里恨惜福娘看不清楚形势。 福娘听她说了半天,转过脸看着自家妈妈却道:“妈妈,事到如今,我走也行,舍弃三老爷也行,您告诉我,我爹是谁?为什么您要跑?” “你问这个做什么。”李妈妈皱起了眉头不答话。 福娘伸出手指着外头,“您总不能还让我这么迷迷糊糊过日子吧,老牛是谁的人?我见过好几次了,他偷偷的去您屋里说话,是不是在替我爹传话?您要是和他没牵扯,为什么身边跟着他的人?” 李妈妈涨红了脸,“什么身边的人,你胡说什么?老牛不过是外头相识的车夫,我叫他来吩咐有事,怎么又和你爹掺和上了?你要还认我这个当妈的,你就别管,听我的,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一边是夫一边是父,您总要让我明白一个,攥住一头吧。”福娘抹着眼泪,“往日里您总说给我挑的是最好的,叫我听话听您安排。可看看我前头那几个姐姐,哪一个日子过得幸福美满。” “大姐的日子眼见着苦出汁来;二姐差点要被人发卖,还是玉娘想着办法才算摆脱了人,现重新找了一个;三姐死了,四姐跳了槽;就是玉娘也被您揉搓/强/逼/过要嫁一回,幸亏她撑着没嫁,要不然现在是个什么结果。妈妈您说,我能信您?我能信您给我挑的什么好人?” 福娘这些话像是在心里头憋了许久,不是她不孝顺,不是她非要顶撞妈妈,实在是她看得有些怕了。 瞧瞧吧,自家妈妈前头挑选的那些女婿都是什么些豺狼虎豹,黑心嚼蛆的。 说句不好听的,自家妈妈找的最后不也仓皇逃离了吗,为什么还要让她去攀附那些富贵人家,前头的例子还不够明显? 第60节 李妈妈被她话说的又气又臊,加上边上还有个玉娘看戏,砸了茶盏喝止道:“今儿你就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你要是不把东西收拾好,我就拿绳子捆了你走!” 说着话就怒气冲冲出了屋子,剩下福娘一个人在屋里头痛哭。 玉娘站在门口看李妈妈身影消失不见了,才回头努嘴提醒福娘道:“妈妈已经走了,喏,陶三那边怎么说的,他拿的定主意不?妈妈的话千般不好也有一句说的对,陶家他做不得主,就是他点头要娶你,他家里人不同意,这事终究成不了,总不能私奔吧。” 福娘收住了泪水,哭了半天嗓子都有些哑,这会端起之前倒好的热茶,水温已经凉了正好入口,喝了一杯润了喉咙才和玉娘道:“我也知道他不中用,他要是说服了他哥最好,说服不过也有愧疚,我闹这一场,陶家多少能补贴些,放心吧。” “你别瞧我和妈硬成那样,”福娘悄悄指了指床铺里头,“首饰料子我全都收拾好了,早打包了一个,现在只是想趁着这个时候把人问出来,要么就了断了关系,要么就把亲人见上,像妈妈这样若有若无的,我替她担心。” 玉娘忍不住为福娘鼓掌,好,还真是李妈妈的亲生闺女,娘俩打包的速度都这么快。 福娘撇了一眼玉娘,“你别傻乐,还是想想自己吧,妈要让你走,你千万别跟着她,现如今要跑急缺了银子用,趁着这时候,你就和她赎身去,能折价个一二百两银子。” 玉娘看着脸上还挂着泪珠的福娘,好姑娘,你这是教唆我砍自己亲妈一刀啊。 “这我哪能做得到,李妈妈待我这样好了,现在趁人之危,我这个做女儿的怎么好意思?”玉娘假意推辞了两句,“那什么,我意思意思砍个二百两得了。” 第112章 赎身 “五百两。”玉娘伸出一只手,哪怕对面李妈妈豹头环眼,磨牙吮齿那般吓人也没缩回去。 “放你娘的屁,至少一千两!你又没开过宝,往外头唱才唱了多久,这时候赎身,少说我也亏了一千两银子去。”李妈妈拍着桌子分毫不让。 “四百八十两。妈妈可想好了,现在我还值点钱,到时候跑了到县外,谁知道我去,那身价可要更低的。”玉娘喊价往下又低了几分。 “九百两,最少九百两!妈妈我养你这几年花销多少啊,吃穿住行,从长安请来的大师傅,帮你穿针引线的结识贵人,这里头耗费了多少人情心血,外头人用一千两也换不来哟。”李妈妈见吓唬不住,转而算起账目来。 “四百六十两,妈妈您多犹豫一分,咱们跑的时候就迟一分,若不是为了福娘,我连这消息都可以瞒下来的,到那时再谈妈妈又能奈我如何,现在这价钱已经是厚道的了,光跑腿通信,要我说,就值百两的,我一个丫头能花多少银子,就是请师傅教,也不单教我一个,妈妈要是这都算上,不如把我挣的那些也算算清楚。” “八百两,我的好玉娘,你总要让妈妈我留点养老钱吧,我养一个姑娘花了多少,眼下又是费钱的地方,再不留点,我和你妹妹都要去吃西北风去,你难道要见着我们娘俩活活饿死么。”李妈妈开始卖起惨来,打起亲情牌。 无奈对面玉娘对于她这几招已经眼熟心硬了,这会曲下三根手指,“四百六十两第一次。” “好好好,我现在才看透,你这个黑心忘本的小娼妇,也和你四姐一样养不熟,趁火打劫是吧,反口咬人是吧,我还真是看错了你!当初就不该买你,让你去街面上接客,我看你还能活到这么大么,还能穿金戴银挣到几百两么?” “四百六十两第二次。”玉娘又收回一根手指,只剩下食指还竖立着了,“首饰衣裳我都不要,那些也值许多银钱,妈妈想明白了,眼下也只有我才肯出这个价钱。” “你!”李妈妈气得要死,咬牙切齿道:“好,你有本事,你有银钱,既然这样阔绰,那干脆把这院子也卖你好了,七百两,你要是有,就全拿走!” “成交!” 玉娘当机立断就拍了个掌,半点反悔的余地也不给李妈妈留,这可是双喜临门呐。 李妈妈舌头抵着牙齿啧声看着玉娘,她到底把钱都藏哪里去了,七百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她哪来的钱呢。 “妈妈别管我钱从来,横竖是真金白银,趁现在天色尚早,把街面上几位妈妈和前头保人请来,大家做个见证好写契书的。”为防夜长梦多,玉娘当即就催着李妈妈叫人。 花娘赎身不比买卖,货银两讫就完事,即便写了契书可到底没有衙门作证,老鸨们黑心些翻脸不认扣住了人也是有的,需要有几个保人作证,这样即便她不认账,也有其他人相帮。 保人们也得找多几个,不能光只听老鸨的,选她亲近人去,玉娘早早就打听过这其中的关窍,又细细询问过后堂巷里赎身的几位老阿姐们,经过她们指点,选中了往日在十街这里还算厚道公正的三位妈妈做保人,其中一个就有宋妈。 下剩两位,一个是松竹馆夏妈妈,一位是街头前摆摊子卖肉的胡娘子,再有一个帮忙看契书的书铺孟掌柜,有他们作证,李妈妈反口也无用。 “好哇,你是做足了准备,连人都看好了,那你还留什么。”李妈妈气笑,她得有多讨人厌,能让半大的孩子老早就谋划着要赎身走人。 “好妈妈,您说再多,我也不会加钱的。”玉娘冷静的戳破了她为自己营造的道德陷阱,“您买我不就是为了挣钱么,无论是我嫁人还是赎身,银子总归是到了您的手里,二两换七百两,这笔买卖您没亏,叫人吧。” 见玉娘咬死了这个价格,再怎么也榨不出油水了,李妈妈只好收回多余口舌,黑着脸叫鲁婶刘妈去外面请人来,自己去了书房也不知从哪里,翻出个匣子来,里面是泛黄皱巴的几张纸。 宋妈妈离得近,人第一个到的,还带了小七过来,母女两路上就听鲁婶说了请她们来的缘故,一见了面,没顾着李妈妈的脸色就夸赞玉娘道:“五姑娘,我就说你有本事,瞧瞧,这才几年呐,就攒够了银子赎身了。” “赎身之后的出路可想好了?你拿这一大笔银钱出来,想来手头紧的,租买房舍不划算,李家呆不下,要不然来我家搭伙,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性子好,不像你们妈妈那样暴躁,对了,你小七妹妹也想着你,都不是外人哩。” “咳咳咳——”李妈妈眼看着宋老鼠一来就撬墙角挖人,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就用力咳嗽了几声,示意自己还活着,不是个光喘气的,“用不着换地方,李家就是她的家,待得舒服的很,换哪去?” “诶,李妈妈,俗话说的好,人去不中留,人家要真舒服她赎身做什么哩,我晓得你脸上挂不住,这样,到时候玉娘换地方到了我家,你要想她了就过来瞧瞧,我不收你铜钱。”宋妈妈好意劝着李妈妈,自觉自己这个法子想的周全。 小七也跟着她妈点头,“是呀,要不然叫玉娘回去看看你,反正就这几步路,李妈妈别伤心。” 呸,tui,滚! 李妈妈怒气三连,她终于明白李玉娘为什么要请宋家的人过来见证了,因为她们家两母女凑不出一个用过的脑子来,听不懂人话啊。 干脆闭上了嘴盖上了眼,眼不见为净,等着其他人都到齐了才重新起身,对人道:“今儿请大家来,是为了做个见证,我养的五姑娘玉娘人也大了,正青春的年纪,我这个做妈妈的养了她这几年,现如今当着大家伙把这几年账目算一算,结清了好放人过自己的日子去。” 孟掌柜开的书铺挨着十街,所以常有花娘赎身请他写契书的,这会熟门熟路就写了两份,末尾年月日标上,又有三位保人签字画押,又有他书铺私人盖章,李妈妈也在边缝处写了弯弯曲曲蚯蚓字作为验证。 等着玉娘也签了名字,红彤彤按了拇指印,把这张赎身契书和她先前被卖的卖身契约都拿到手时,才忽的有些实感,原来是真的,她自由了。 第113章 来人 拿过赎身契,又给了来见证的保人们每位一个荷包,里头是一两银子的答谢费,玉娘才把人送走,转过屋里一瞧,李妈妈按着匣子朝玉娘伸手要银子呢。 为着七百两里头还涉及到房契地契的缘故,所以众人在场时玉娘并没有交钱,而是等着人走了之后再私下交易。 玉娘当时从桃花源酒楼出来就特意绕道去了小屋拿钱,当时打的主意是想着即便要跑,也能带着金银细软,这会儿就正好派上了用场,两张祥安当的汇票六百两,剩下一百两是金银各半。 李妈妈刚要接过,却见玉娘笑眯眯按住了银钱,只和李妈妈不动的那只左手示意,“好妈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呀。” 李妈妈铁青一张脸,虽然没有出声,可玉娘看她的嘴型就知道这会骂的一定很不文明。 她那里松了手,玉娘才抬起自己这边,同李妈妈交换东西,捏着李院的地契房契看了一遍,确实有衙门官印才放下心,和自己的两张文书放在一起塞进了怀里。 李妈妈哼了一声,“你要小心,这东西要是丢了,我可不会补的,除非你再出个七百两去。” “妈妈放心,我一定好好保存。”玉娘捂着胸口,皮肉贴着纸张,满满的安全感。 “也是哩,你有屋子遮风避雨,又有银钱伴身,自己又有姿色,想来也是要做买卖生意的,倒比我们仓皇逃跑、风餐露宿要安全的多,怎么会丢呢?”李妈妈还有些气不过,这会阴阳怪气道。 不怪她难受,这次是紧赶着处理东西,算是贱卖了,这屋子这家具这摆件,要是不着急慢慢出手,少说还能再挣上一百多两的,如今白便宜给了玉娘,怎么叫李妈妈不心疼。 要不是带不走,恨不得家伙事全给背上,只留个空房给人。 “这是哪里的话?”玉娘笑着答道:“不是咱们几个一起走吗?妈妈怎么还要撇下我。” “你?”李妈妈这下是真的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了,“你都已经赎了身子买了这屋,你还跟我们跑?五姐,别拿你妈妈逗趣,把我气死了与你什么好处,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呢。” “我是认真的。”玉娘郑重其事,“虽说我身子清白了,可咱们母女情意没断呀,为什么不跟您走呢。” 话是这样说,可实际嘛,玉娘心里算盘打得清楚。 福娘跑了得罪了黄县丞,自己这么一个小花娘哪里敢孤身留在清平县,岂不是现成的靶子么,倒不如跟着李妈妈借着她的身子躲一躲。 “你真的要跟我走啊。”李妈妈见玉娘这样笃定,心里也有些半信半疑起来,“你要是真走,你要这房子干嘛?” “这您甭管,我乐意买,我钱多了,爱烧着玩儿。”玉娘没老实到和李妈妈说实话的地步。 买房子理由好几个呢,一来是她住习惯了地方不爱挪;二来嘛李家院在十街这地理环境确实是好,李妈妈这价格只是应急折卖,收拾好了慢慢寻摸主顾转手一卖,最起码她还能挣个一百两的,至于这三来嘛,黄县丞终究是头过路虎,不是坐地户。 他在这里待个三年就要高升往上走的,难不成为了报复小丫头,他要留在清平县城做一辈子的佐贰官?想想也不可能,这里的关窍李妈妈不清楚,可玉娘从荣娘那里已经打听明白了。 像荣娘说的,这人身后有着背景,不论巴结上巴结不上,单是他亲戚那使劲就能把他调走,早晚是要走,等他一跑自己再回来不就成了。 就算县丞留下的人看自己不顺眼,可玉娘背后也不是没人呀,府城那不还有个晏子慎杵着吗。狗仗人势,呸呸呸,狐假虎威还是可以的。 虎死不倒架,再怎么也有个太监孙子的名头在,糊弄大官儿不中用,吓唬吓唬小吏还是行的。 李妈妈是爱女心切,不敢冒此风险,可玉娘却敢赌一赌,这可比叫她挑客人卖身风险小得多。 李妈妈活这么大,还没见过手底下花娘跟她夸富的呢,见从玉娘嘴里实在问不出什么好话,只好边生闷气边去箱柜里头再塞点东西,等着都打包好了之后等了许久,才见着老牛瘸着腿鼻青脸肿的进屋子。 “怎么回事?”李妈妈和玉娘福娘都待在正房里头等着人,鲁婶和金盏已经结算了工钱,刘妈守着院门,玉娘福娘也收拾好了包裹,换上棉布衣裳,将脸用包巾裹个严实,腰里系上石头荷包,怀里额外揣了一把匕首。 老牛迟疑的看了看福娘,李妈妈甩了个眼神过去,“不妨事,福娘已经知道你是那边派过来的了,你快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他愣了一愣,看着李妈妈点了头才凝重道:“出不去了,城门口门丁把我打了一顿,死活不肯放我出去,我往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挨个试过,一个走不出去。” “是单你一个,还是其他人都不行?”李妈妈追问道。 “就只有我,我见着其他人都能过去,唯独我不行,好像认出了我是谁,我编慌说自己家住城外,结果当场就被揭穿,反而又招一顿好打。”老牛指着自己红肿青紫的外伤苦涩道,“给了银钱也不中用,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 “守城门的?”李妈妈心里划拉了一下人选,她跟守城门的没结交上关系呀, 玉娘提醒道:“喜春来家的红花姐,现就做着衙头老爷,他那里肯定晓得。” “好,那你赶紧过去问问,银子只管花,打听清楚了底细要紧。”面对这紧要关头,李妈妈也不吝啬银钱,从那堆银子里拿出锭银元宝就递了过去,玉娘点点头,趁着夜色带着刘妈赶紧去了金家,找到银花托她转手,问出了人五两银,问出了缘由再给五两银。 果然是银子好使,只消一晚上,银花就急忙忙到了李家,紧张道:“你们怎么得罪了大老爷?我姐说了,她趁着谭老爷昨晚喝酒的时候悄悄打听的,谭老爷说是县丞老爷下得命,不许放走你们家一个人去。别说你们,就是帮忙的仆妇丫头,还有坐轿子的搭马车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这下玉娘可算是领教到当官的手段了,想的还真仔细周全,连有关系的全都宁杀错不放过,她们娘几个可真是坐困城池了。 看他这模样,像是非要等到都中来人辨识才罢休。 玉娘面色沉重,从李妈妈那里要来了剩下银钱,一锭给红花,一锭塞给了银花,“这银子你藏着,攒起来到时候和我一样赎身。” 银花摆手道:“你给我有什么用,我妈妈三天两天去我屋哩,哪有藏钱的地方,要不你替我收着,等我做上了生意,把钱都放你这儿,要是命好些,说不定呀,我二三年也能和你一样赎身,到时候我攒了钱找我娘去。” 她期冀道:“要是我也能撞大运,碰见个府城公子哥就好了,像你似的,半年就能出来,多好啊。” 玉娘看着她许愿叹气道:“也不知来的是郎还是狼哩。” 不用撞运,十天半月的,就有个都城公子哥要来了。 果然,没过几日,县城里头忽然迎来个大人物,骑着白马,风度翩翩,头簪花,穿锦袍,相貌端正,举止文雅,比当初朱浔进城更有威仪,比晏子慎说话待人更有礼貌,堪称二者高配。 满县城人早把什么朱千户晏老爷的抛在了脑后,这会儿嘴里头只谈论这个从长安回来的斯文公子,十街上花娘们摩拳擦掌,想一试身手。 毕竟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李家那个花娘钓了个府城的公子哥,就能轻松赎身,挣到好大一笔银钱,现如今这回来的是长安的公子哥,一定更富有,况且性格也比上回那个要好,真是个良人哩。 就是一向谨慎的宋妈,都不禁来了兴趣。 第114章 一见钟情 “东之贤侄,多年未见,你如今可叫老夫都不敢认了,”黄县丞抚须感叹道,“实在是芝兰玉树,气宇非凡呐。” “哪里,姻伯夸赞了,”闼东之躬身行礼,并没有因为黄县丞的官位低微而态度傲慢,看得黄县丞越发和蔼起来。 “到底是官宦子弟,世家出身,来来来,快坐下,”黄县丞赞了一句,“可比那些个莽汉强多了。” “哦,姻伯说的是谁?”闼东之撩袍坐下,举止闲适道。 “哼,还能有谁。”黄县丞收紧下巴摆下脸来,“不知你认不认得,就是和先前从长安被撵回来的,河东卫都指挥使朱家儿子拜把子的那个,听说也是都中内相义孙,豪横跋扈,目下无人,连老夫也不放在眼里,来县城几个月竟一次都未上门拜访过。” 他这么一形容,闼东之脑海里就冒出了个人来,眉毛一挑,笑容慢慢从脸上展现,“姻伯所说那人可是叫晏子慎的,去岁认的曹公公做干亲?” 第61节 “对,就是他,”黄书琅一提起他就有些心烦,好端端的在府城那里待着找乐子也就罢了,偏偏又跑到县城里来捉贼,显得他能耐了。倒把自己这个该管县衙事务的县丞给比成了昏庸之辈。 不但如此,最可恶的就是在县城里宁愿跟那些胥吏商贾们结交,也不肯上自己家门,实在是欺人太甚!不知道我才是清平县的老爷吗,和张家搅合在一起作甚,难不成还想帮着他们斗自己? “这也不怪姻伯不知,”闼东之摇摇头啧声笑道:“他的命好,原本不过是个穷当裤子的书生儿子,去年书生牵扯到一桩大案里头,可巧他家里兄弟告发,厂里便杀了他全家交差了案,没想到偏偏没杀全,留下来了一个,后来被多事的御史知道参了一本,曹公公怕老太爷脸上过不去,索性认了他做义孙,保他一个富贵前程好消账的。” “诶呦,曹公公?这么说该是亲戚呀。”黄县丞有些意外,他的女儿嫁给了闼礼的大儿子闼齐之为妻,闼礼是曹公公的义子,这样论起来,自己和闼礼一辈,晏子慎该是他的晚辈呀。 “只是同姓而已,老曹公公是当年伺候先皇的,都过去多少年了,只是留在宫里养老罢了,能有什么名堂。”闼东之身体向后仰,浑不在意解释道:“虽说他也做过曹爷爷的祖宗,可那都是往事,现如今宫里头的祖宗是咱们曹爷爷,那老货只等他咽气就完事,有什么亲戚不亲戚的。” 不过是侥幸攀上天梯的蝼蚁而已,跟他们比差远了,也配姓曹吗? “怪道不来我这里,原来是个假货啊。”黄县丞恍然大悟,发笑起来,他果然是离长安远了,能被这种人给唬住。 “来来来,”黄县丞亲切道:“贤侄远来,按理我这个做伯父的该尽地主之谊,只是我这院舍在衙门后院,地方狭小不便住人,这样,你看上哪家宅院,我叫那家主人让与你暂住便是。” “多谢伯父,只是强住未免伤及姻伯名声,随意挑所住处也就是了,有园临河即可,小侄愿以市价租下,该多少就是多少。”闼东之笑道,“家父来前叮嘱过,既然来了清平县,一切自有姻伯做主。” “好,”黄书琅满意的点点头,见他来时孤零零一人,便道:“你身边也无伺候起居之人,那晏子慎之前来县城中倒是做了一个花娘,要不要——” 闼东之笑着拒绝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他相中了,我又何必抢去,姻伯不知,小侄独好春蕾花,小荷才露尖尖上,雨打芭蕉抖颤微,那些破瓜的花娘已经熟悉了鱼水之欢,已经俗气了。” “这也有,”黄县丞嘿嘿一笑,大有知己之感,“你不知我这清平县城有五朵金花,如今已然摘了三个,还有两朵未□□呢。你要是喜欢,我这就派人去传话,叫她们今晚过来陪席唱个曲子认认门,那晏子慎不过得了一朵就爱得什么似的,贤侄须得两朵才配你的身份呀。” “既是伯父安排,小侄不敢推辞。”闼东之含笑接受了下来,长安都中的花娘才艺双绝,姿态大方,小县城里的花娘虽然不及长安本事大,可娇娇怯怯,也别有一番风味呀。 安排完琐事之后,两人才开始谈起正事,“不知姻伯相中哪家的姑娘,叫小侄过来一辨?” “不是旁人,正是那五朵金花中的小幺,叫福娘的,我这里已派人打听清楚,那李家鸨母确实是从长安而来,携带幼女定居本县,颇有家资,待人处事也谨慎老成,不是乡下婆娘见识,只可惜这几年体态肥胖,恐怕贤侄也辨认不出原先的样貌了。” “万幸她膝下的六女嘴上没个把门的,这老六便是她的亲生闺女福娘,前些日子在众人面前扬言亲父是长安公子,我身边的花娘是她四姐,熟知李家家事,和我说过此事不假,还有块家传玉佩为证,我想着这样的趣事,恐怕曹公公也感兴趣,所以请贤侄过来,要不要咱们现在上门一观。”黄县丞有些迫不及待。 闼东之倒是不着急,饶有兴趣的摸着下巴道:“既然此女也是金花中的一朵,不如叫我会了其他两人,慢慢询问其性格再说,不管怎么也是结亲,要是真的得罪狠了,到时她这种花娘一狠心,巴结上曹公公,在他老人家面前挑拨几句,岂不是反伤了咱们。” “得想个法子,叫她心甘情愿跟我们去长安。”闼东之眼里闪着乐趣,这才是他特意来清平县的原因。 当天晚上的宴会李家并没有人亲去,毕竟她们没收到帖子。可玉娘和福娘却紧盯着那边的动向,得知银花和小七都受邀过去了之后,第二天一大早,玉娘就急急忙忙上了宋家门。 小七看着床前催促她起床的玉娘,难得迷糊的眨着眼睛,这场面是不是翻过来了?按往常,不该是自己站着,玉娘躺在床里么? “你别管这个,那长安来的老爷为人怎么样?”玉娘着急的摇晃着小七的肩膀,试图让她清醒些。 小七想了半天,冒出一个字来,“好。” “有多好?”玉娘疑惑。 “比晏老爷好。”小七总共也没见过几个老爷,猛的叫她形容,也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胡乱的将其他人都踩下去捧起这位老爷来。 一想起昨晚的情景,小七脸上不禁飞起一抹娇红,“他一点儿也没有老爷做派,待我们几个和气极了,我弹错了调他都没叫停,反而夸我弹的别有趣味呢,夸银花唱的调子清雅,在长安都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嗓子。” 小七沾沾自喜道:“玉娘,你说闼老爷是不是也对我们一见钟情了?夸我的那些话连我妈都没这么夸过我呢。” 可随即又为难起来,“闼老爷要是真喜欢上我,和我做客人还好,要是娶我可怎么办呢?我们家啊祖祖辈辈都在清平县城里头过活,要是去了长安,我妈就见不着我了。可要是把我妈也带走,我那些亲戚姥姥可怎么办?总不能一起带走吧。你说长安那儿有村子吗?还是有个大宅院,大家好一起搬进去住的。” 玉娘听她一肚子的担忧,没忍住一巴掌拍上了脑门,“好姑娘,清醒些吧,一见钟情还能钟情个俩?那这情也忒大了。” 小七捂着额头撅嘴,“我觉着两个人里头他更喜欢我,昨儿散场的时候还和我说,要想上门就随时过来,不用他递帖子去请的。” “真的?” 这个态度,玉娘都有些拿不准了,该不会清平县城的灰姑娘都戳中了长安都中来的大老爷吧,专业这么对口? 第115章 宋妈妈 “我说一大早的谁来了呢,原来是玉娘啊。”宋妈妈顺着楼梯拾级而上,走上绣楼笑道:”你可是小七的姐姐,多少教教她,最好让她也像你似的能做上闼老爷,要是嫁人哦,就更好了。” 小七被她妈说的有些羞臊,翻身躲进被子里闷声道:“我都还没定主意嘞,妈你就想着把我嫁人啦,原来这么嫌弃我,我不走,我要住家一辈子。” “诶呀,你傻呀,”宋妈妈坐到床边,摸着被子裹成的蚕茧耐心解释,“人家是大老爷哩,你嫁过去吃好穿好的,也是个娘子,比做花娘好一百倍,我又没叫你改姓,嫁了也是我女儿,你怕什么。” “别窝在床上了,去梳洗梳洗,别让金家的先跑去争先,把你撇后头,到时候你想嫁人家都不答应。”宋妈妈一拍被子,吆喝着小七赶紧起床,一边说,一边和玉娘搭腔,“玉姑娘,你现在赎身了还没找地方吧?” 玉娘面上点头,内心却想笑,宋妈妈也是个妙人,自打自己赎身之后,要么称呼自己玉娘,要么叫玉姑娘,把李家老五这个名字抛在了后头,划分得一清二楚,哪家姑娘听了心里不舒服呢。 “这正好,”宋妈妈欢喜道,“那天胖头,李妈妈在,我不好把话直说哦,现在不是外人,我这人痛快的,你要不要来我家里帮忙做生意,你一个人单干太多事了撑不下去的,我家里嘛,六巧过几天也要赎身了,家里一个花娘也没有,你来了正好顶上哩,分账的事好商量。” 玉娘指了指底下的楼板,奇道:“六巧姐走了,五福姐不是还在么,怎么就无人了?” “你说她?”宋妈妈一提起五福就生气道,“要她干嘛用啦,死人一样的,陆老爷这一年过来找过多少次啦,回回吃闭门羹,送的东西也不要,见一面说话也不肯,板个脸来倒像是我妈。” 小七听得好笑,从被子里冒出头来笑嘻嘻道:“姥姥早没了哩,五福姐像姥姥也好,妈你想姥姥的时候看看五福姐,多少也有个念想。” “去!”宋妈妈瞪了一眼小七,转头和玉娘叫苦,“我们是做生意的嘛,我嘛脾气还算好,想着她既然恨透了陆老爷害她丢脸,那换一个老爷不就好啦,哪里想哦,她脑袋跟石头一眼,死犟的很,新生意嘛也不接,旧主顾嘛也不续,每天就窝在房间里,半死不活的,我只当她死了。” “是不是还念着旧情?”玉娘听到了也感叹,五福姐倔性子,宋妈妈好脾气,竟然真的这样容忍了下来,换成李妈妈,不接客?那就干脆甭想吃喝了,把门一锁就干饿着。 “我也这样想的,可是没用唉,”宋妈妈见小七去了外间,悄悄放低了声音,生怕被小七听到传扬出去,也怕被楼下的五福听见,“你不晓得,陆老爷其实悄悄找过我的,说五福要是还气,他愿意娶五福回家的。但是翠喜不肯嘛,她被打了丢了脸,哪里肯让五福享福哦,在家里又哭又闹的,说陆老爷要是做五福,她没怨言,可要是娶五福,她就去投河自尽,事情卡在这里了哇。” 宋妈妈说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口气,“王妈妈也烦哦,陆老爷心不在她家里,翠喜又把话说成这样,钱挣了不少,头发倒白了好几根,留来留去留成仇了,这样想想,小七嫁人了也蛮好,我也不用受客人花娘夹板气。” 玉娘知道这会泼冷水有点招人烦,可还是没忍住道:“嫁人也要挑好人哩,那长安离这里千里地,谁知道他人好人坏,妈妈千万要看仔细再定呀。” 可别嫁到豺狼虎豹家里去,离家远又没家世,岂不是要白葬送了命。 宋妈妈听玉娘的话没恼,反而笑眯眯道:“我知道你的担心,放心吧玉姑娘,我几十年的骨血哩,怎么会随意。闼老爷人确实好,和和气气的,对我们和宅院下人说话都斯文有礼,我听崔家门房说呀,他住下时还给底下人都打赏了哩,昨儿看见街头乞丐小孩也都撒钱送吃食,真真是大家公子,菩萨心肠。” 一说起菩萨,宋妈妈想起了自己上楼的原因,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我是想问问玉姑娘,你之前和晏老爷拜佛是在万福寺吧,哪一间殿宇呀,是都拜一遍还是怎么?我也想替小七拜一拜哦。” 玉娘没想到自己还能替万福寺招揽生意,将自己那日拜佛的顺序老实说了一遍,又道:“我听庙里和尚说,寺后门那里的土地姥姥也很灵验,妈妈要是求事,干脆那里也拜一拜,别落下了神。” “有道理。”宋妈妈极为赞同玉娘这个观点,都拜一拜嘛,神佛都求一遍,总有一个会灵验。 她这就起身准备出门,拜万福寺可是个大活,最起码两个时辰起步,得早点出去。 下楼好一会,又突然折返回来,站在院里朝楼上小七喊道:“甜酒吃不吃?卖酒婆要回老家了,现在篓子里还有几坛子,你要是爱吃,我就买一坛。” 小七探出窗户猛点头,“妈都买了吧,这酒喝起来不醉人,甜滋滋的好配饭吃。” “啧啧,作孽哦,哪来的钱给你糟蹋。”宋妈妈一边骂,一边往外头招呼卖酒婆进来卸酒。 玉娘站在窗外望去,原来是熟人,那位卖酒的正是当初玉皇庙外的大娘,“她怎么要回家去了?” “你问这个呀,”小七接过话茬,她从早到晚的逛,不像玉娘只窝在家里的,街面上新来了人都不知道,“之前嘛大家以为她是来卖酒的,还照顾她生意嘞,后来听说她是来找女儿的,院子妈妈就不许花娘去买她的酒了,怕心野起来都想着要找亲妈,她没了生意,又找不到人说话,可不就得回去了。” 玉娘看着卖酒大娘弯成直角的脊背有些不忍心,想了想,干脆下楼拉过宋妈妈来,劝她介绍人去崔家前头的将军巷子口卖酒,一来蹭一蹭闼老爷的赏钱,二来这位老爷来县城,必定是三天两头的摆席开宴,家里少不得买酒,趁着这时候多挣一笔也好。 “这……”宋妈妈有些不大情愿,卖酒也不是随便就能卖的,各街各巷都有人看着,像繁华地方,那都必须得有本地人作保才能经营,不然三天两头有混子去敲诈赖钱。 之前能在十街卖酒,不过是妈妈们看她年纪大才闭眼,后来得知了缘故,大家挤兑起来,不消半月就让她灰头土脸的走人了。 “妈妈去拜佛,顺便做个善事不也好的,兴许佛祖姥姥看着您惜老怜贫的功德上,就保佑小七了呢。”玉娘温言软语的劝说道,顺着宋妈妈的心事说话,“您抬抬手说个话的事,真要让她找着了亲姑娘,那可是救人命的大功德,小七也享您的福嘞。” 嘶—— 宋妈妈思前想后,看了看绣楼里的小七,又看了看眼前的玉娘,“好罢,你说的也对。” 她走到门口叫住卸完酒坛的卖酒婆,“酒婆啊,你要还想找人,我心肠好,看你也是真心想女儿,我也有个女儿哦。” “喏,我给你介绍个地方去卖酒,不要在十街上待了,跟着我去将军巷子那里,那边也有好多花娘哩,这回过去不要讲实话,就说做生意,后堂巷,将军巷都走走看看,那边买的姑娘也多,作孽哦。” 第116章 请人 回到李家,玉娘同福娘讲述了一遍,福娘当即就下判断道:“这位老爷不好惹哩。” “这话怎么说?”玉娘见院里人愁眉苦脸,有意想缓解一下僵硬的气氛,打趣问道:“倒要请教一下李娘子高见。” 福娘却没笑,只叹气道:“才你出去的时候,刘妈被妈派往乔家那边递消息人也回来了,说乔家那没见人,只说乔老爷身子不大好,家里头现今为乔老爷延请大夫治病呢,实在没闲心去打听人,把刘妈客客气气拒回来了。” “这确实不大对劲,”玉娘也收敛了笑容沉思起来,那可是乔家呀,和福娘明面上算是亲戚的,怎么把关系撇得这么清,哪怕朱千户倒了,可乔公公不是还活着么,这样看来,“这位闼老爷背景大得很,乔公公也不敢招惹,宁愿丢脸塌个台。” “是呀,现在只求这位爷真像小七说的是个君子,咱们当着他面实说缘由,说不准他还能像戏本子里、卷书故事中的大老爷那样,帮咱们定婚事呢。”福娘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玉娘看她拜的方向都不对,就知道是胡乱应付,“你真信话本上的故事是真的呀?” “那你信吗?”福娘反问。 玉娘摇摇头,她是实打实操弄过县城舆论和创造两起神话故事的女人,对于这些话本故事的真相,除了男女主角的性别是真的外,其余一个字也不信。 “巧了,我也不信。”福娘冲玉娘挑眉道,二人相视片刻,嘴角不自觉都挑起了弧度。 --------- 春日里春风徐徐,春光明媚,城南外大码头已然可以通行大船,来往商人纷纷,连带着县城里花娘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起初李妈妈还颇为担心长安这位恶客,哪想到她担惊受怕好几天,下巴都瘦得只剩三层了也愣是没见人找过她的,不由得就把心从嗓子眼放到了胯骨盆,连对玉娘的管束都放松了许多,至少肯让她出街了。 这日马百户家喜得麟孙,周岁宴大请宾客,玉娘作为和马百户见过几次面的花娘,自然也在邀请范围之内。毕竟还有朱浔这个千户的面子情在,虽说他多半是没了命,可他爹还在,照旧做着都指挥使的官职,那就是河东府所有千户百户小旗们的顶头上司,谁敢得罪。 马百户能在清平县平平稳稳接了赵家的班,就说明会做人,多个桌椅的事,他还不至于这样小气。 玉娘坐马车去了马家,福娘在院中临帖,鲁婶前几日不知怎么崴了脚,金盏年纪轻,院里离不得人,因此外头扁食巷米面铺子来请李家过去结账时,李妈妈便难得的出了门。 可跟着前头的人才出腊梅巷,李妈妈就察觉出了不对,这点距离怎么还要坐轿,她刚想返身,就见巡检司相熟的两个差役双手一伸就拦住了她,瘦点的高矸好言好语劝说李妈妈道:“走吧,看在您老交了那么多年的平安银,我劝你一句,趁现在还没动手,老实上轿吧。” 李妈妈眼神左右一转,发现现在出了巷子,离李家有些距离,就是喊起来也未必能听到,前后又有三四个差役拦挡,俗话说野猪也怕众人围,恐怕自己跑是跑不了的,只好脸上带笑道:“这是哪里说的,要是叫我,派人送个信我就过去了,哪里还用轿子。” “少废话,”胖点的矮头陀啐了一口,赶着人道:“快点进去,别耽搁了时辰。” “诶好好好,”李妈妈识相的扭身往前走,一边答应着一边又开口求道:“只是我家里姑娘病了,我出来买药的,她病拖不得,要是一直等着我岂不要出人命,不如我这里先回去交代几句……” 李妈妈见他们冷笑,随即改口,从怀里取出满手攥的铜钱碎银,也不数就塞到高矸手里,“传句话,传句话也成,就说我路上见着有人卖柿子饼的,想着姑娘吃药嘴苦,所以去买个大柿子饼回去甜口,多耽搁一会。” 高矸摸着手里沉甸甸的重量,想了想,看在银子的份上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县丞老爷只说把人送到崔家去,没吩咐其他嘛,自己兄弟几个顺路挣个外快也不错。 轿子晃晃悠悠抬往将军巷后门,等李妈妈下了轿子时,已经身处后院之中了,面前小凉亭内只坐着一个白衣公子哥,见她看过来,十分客气的扬手示意:“妈妈请往这边坐,仓促邀请,底下人行事鲁莽,还请李妈妈莫见怪。” 第117章 私奔 “不见怪,不见怪,老爷能请我这种乡下土妇人过来,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敢怪罪呢。”李妈妈陪着小心,只坐了椅子边边。 “乡下人?恐怕不是吧。”闼东之手指点着石桌上,背靠在椅上十分闲暇,“据我所知,李妈妈可是打长安来的,说不定咱们还是同乡人,在都中见过面的。只是实在奇怪,李妈妈好好的都城不待,跑到千里外的清平县落户安家?我这人平生第一就好奇,所以把李妈妈请了过来,想一解疑团。” “这有什么疑不疑的,长安是好,可是也贵哩,老爷锦衣玉食、吃喝不愁,所以不知晓我们寻常百姓,家底浅薄,怎么能住下——”李妈妈笑着开口解释,谁料才说一句,就见闼东之举起了手打断她的话。 “李妈妈,就别拿哄外头人那些话哄我了,都是长安的,谁不知道长安花娘的名头呢,老百姓?呵呵,说起来,李妈妈在长安还有个旧友是吧,去年三春还特意过来了一趟教姑娘技艺,正好,我在长安也去过几家,找起来怕是不难。” 第62节 闼东之笑眯眯的看着李妈妈,“只是若是找着了,我平生第二就是厌恶被人蒙骗,到那时,请李妈妈的可就不是轿子了。” 他这样的威胁,如果是福娘,兴许能有些用,可面对李妈妈就难说了。 李妈妈面上毫无破绽,只疑惑的看向他,嘴里为自己叫屈道:“哎呀,老爷呀,我怎么敢撒谎?先前确实请了个花娘,可那是为了充场面显身价,所以才宣扬说她是打长安来的,实际上就是过路的花娘,哪里挨得上长安,您要是真找,恐怕满长安里头去转悠也找不出的。” “再有,”李妈妈苦着脸,“确实是住不起,您不知道,我们这些做花娘的手里头能有几个钱,挣来的全在妈妈手里,指缝里捡点铜钱罢了。” “哦?既然没钱,怎么生个孩子?”闼东之啧声问道。 “嗐,”李妈妈一摔掌懊悔不已,“都怪我年轻贪颜色,耳朵软眼皮子浅的,被看门房的小子哄骗几句坏了身,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好几个月不来红吧,也没去找大夫。” “等到后来肚子吹气胀起来之后才知道是有孕,也曾打过喝过药,可这孩子命硬啊,什么手段都使了,愣是打不下来,没法子只好生了,您想想,那门房有什么钱,知道这事儿早跑了,剩我一个小姑娘,手里头又没钱又没营生,可不就跑乡下县城来过活了。” 闼东之望着李妈妈满脸横肉硬挤出个哈巴狗笑的模样,心里头直觉可恶,这老货还在他面前耍心眼子,死活不把丫头的身世给供出来。 他脸上的端方君子模样也维持不下去了,冷笑了一声,“好,很好。” “既然如此,那就要请李妈妈往衙门里头走一趟了。昨日文书清点县城税收时发现数目不对,按理说你在清平县开勾栏做生意几年,少说也该有五千两银钱进账,按理需交两成三的税款,也就是至少一千一百五十两银,可县里查了,你每年不过几十两,二者相差可有十倍几十倍之多。” “除此外,李妈妈身上还有几条罪名也被查出,你名为养女,实则买女为奴,逼良为娼,以良作贱,啧啧啧,样样都是大罪。大律四卷,庶民之家养婢女者杖一百;买良人子女为娼杖一百;大律五卷,商人匿税杖七十,十倍补银,那也就是一万一千五百两。” 闼东之说一个罪责,就竖一根手指,现今已经三根了,“夏知县外出访查农事,县城里头是黄老爷做主,李妈妈,你算算吧,看自己能熬到第几杖?” “等你死了,到那时福娘的境遇如何,我就不好说了。现在说出实情,那就是大户的小姐出身,嫁到官宦老爷家为妻,多好的命啊。”闼东之说着都替李妈妈可惜,“好好想想吧,昨日查到此事时,县丞老爷那可是大发雷霆,当下就要开签票去抓人的,还是我劝了一劝,留下三天让你考虑。” 李妈妈紧攥着手,月初福娘替她染的石榴红指甲,往日宝贝的什么似的,现今用力钉进肉里也不觉得疼,眼睛死死的看着闼东之,这也算是个人? “李妈妈,别这样,我也是替你们着想。要不然打死了你,我再带福娘过去认亲岂不更方便,现如今还保全了你一条命,你该谢我呀。”闼东之一点不担心李妈妈会冲过来,明明他比李妈妈要瘦弱,可这会站起身来,背影却把李妈妈都罩了进去,黑乎乎的叫人看不清前路。 闼东之见李妈妈说不出什么话了,就往外走去,行几步忽的又转过身来提醒道:“今日的事妈妈可得瞒好了,要是福娘知道了,到那时出了什么事儿,可就难办喽,派不上用处的瓶子,你该知道下场的。” ------- 闼东之的行动不止一处,陶仲宾的绸缎铺子里也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明明之前还赴过陶仲宾的宴席,可现在李德却板起了脸,摆起了他巡捕厅老爷的派头,招呼着后头差役撵了客人,气势汹汹就要查抄店铺。 等着陶仲宾急忙出来,他拿出盖印文书责问陶仲宾道:“你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藏匿税款账目不清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假借买绸,私贩盐铁。” 这话听得陶仲宾背后发汗、手脚冰凉,盐铁俱是官营,敢私下贩卖,那是要杀头的,谁这么狠,要他的命呀。 眼看着就是做买卖生意的时候,这会儿封了铺子断了营生,陶仲宾顶多是挣不到钱亏损一笔,可要是查出这事,他全家都要陪着掉脑袋。 陶仲宾连忙拉住李德的手,从柜上取出一个小匣,略打开让李德看清里头的黄光就塞到了他手里,李德摸着这分量嘿嘿一笑,拍拍陶仲宾的肩膀,指点他道:“老陶啊,管管自己的弟弟吧,别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陶仲宾瞬间就明白了,是福娘,是福娘的事。 他忍着怒气送走巡捕厅众人,连底下抱布匹塞绸缎的动作也当没看见,直把人送出半条街才折返回来,怒气冲冲叫过陶叔谦,指着满店狼藉和他讲明,“婶娘叫我带你是学着做生意的,不是叫你找姑娘耍情的。之前纵着你,只是想让你尝尝谈生意的意思,没想到你发昏了,硬要娶她,结果呢,引来了祸事,天大的祸事啊!”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想着咱们陶家上下几十口的人命,你就给我立马给我断了她,从此以后不要再想,也不许你再提!” 陶仲宾见陶叔谦低头不语,怒喝了一声,“听到了没有?” 陶叔谦唯唯应下,可怎么能服气,真论起来,是他阿哥从中作梗,才闹到如今这一步的。 况且,二哥就真干净么,他不也成天的往花鸟场里头待,把二嫂留在老家孤孤单单,这又算什么,自己和福娘情深义重,为什么不许他们结为夫妻。 陶叔谦低着头去帮伙计收拾东西,听到伙计说起才刚的事才转回注意力,反应过来这件事得告知福娘,让她好做准备,外头有人盯上你了。 趁陶仲宾离了铺子,陶叔谦急忙忙就往十街赶,到了李家见着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的福娘,心里针扎似的疼,只拉住她的手好半天才吭哧吭哧挤出一句话来,“福娘,咱们跑吧,我娶你。” 玉娘从席面上回来,见着院门口有人拉扯就悄悄放轻了脚步,结果凑上前还没打招呼就听见了这句话,什么要跑?谁要跑? 她睁大了眼睛,该不会……该不会……是要私奔吧? 这可不行! 玉娘刚想开口,被拉着手的福娘就看见了玉娘的身影,眼神示意叫她别说话,自己轻靠在陶叔谦怀里,“好,你回去收拾完东西,明儿午后巷子口等我。” “我跟定你了,这辈子咱们两就是夫妻。” 第118章 人脉 “你真的要和他私奔?” 等人走后,玉娘紧锁眉头提醒着福娘,“书生的话是不能信的,这会和你山盟海誓做保证,可走了过几年,他过了苦日子后悔了,把你丢在外头自己跑回来,你可怎么办,你想想三姐。” “我当然不会。”福娘朝玉娘笑了一笑,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耐心解释,“眼下的话是先哄着他,就是真跑,我也跑不出去呀。只是这拒绝的话我不能说,得等明儿让妈做棒打鸳鸯去。” 她要是说了,陶叔谦就该恨她无情了。有情有意的花娘和无情无义的表子,其实就差那么一两面。 玉娘明白了福娘的意思,大为惊奇,“先前陶三那样对你好,你又那样护着他,我还以为你们定了,怎么?你愿意舍了?” “你不知道,”福娘跨过门槛进到里屋,此时屋里因为收拾过的原因,梳妆台上干干净净,床铺上只剩下被褥,连帐幔都无,她便干脆拉着玉娘坐在了木床上,离着窗户远些免得被人偷听见声。 “这几天我想过了,咱们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命不好碰到了这些事是一回事,妈的为人处世是另一回事,你瞧瞧妈这些年攀结上的,或靠美色或靠钱银,以利来自然以利走了,他们帮咱们是为了得好处,可有了更大的好处,他们自然会舍弃我们。” 福娘平静道:“自古说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外来的始终不中用,还是得自己有本事才行。” 玉娘猛地站了起来,望着福娘有些不敢相信,“你要去长安?” “没错!”福娘点着头,“只要我认了亲,我妈就有依靠了,大姐夫跟着郑家跑了,四姐跟着黄县丞跑了,乔家扭脸不认账,就是你,也赎身早晚要离开李家的,可我不会!我是妈的亲女儿,只要我得了势,绝不会舍弃妈!妈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 “糊涂!!!” “愚蠢!!!” “天真!!!” 李妈妈好不容易从崔宅回来,才和玉娘福娘说了想法子出城的事情,气还喘匀呢就听见了福娘想的提议,气得她死命拍着桌子,把张水曲柳老榆木的桌子拍的铛铛响,连地似乎也在哆嗦。 李妈妈瞪着眼睛磨着牙齿,真想把福娘的脑袋翻开来看看,里头是不是被人灌了河水,“你以为你上前认亲,人家就会认你?人家稀罕闺女?更别说还是个花娘生的闺女了。” “我实话和你说吧,你妈比你吃了那么些年的米,不是白吃得这么胖的。我当年那些姐妹里头,想靠着生孩子接进府里过好日子的不在少数,可结果呢,仁慈些的把孩子送庙里道观去,狠心些的,报个走失病亡也奇怪,你当他们是谁。” “人家连自己亲生的儿女都不在意,更别说外来种了,你就这么笃定,你那长安爹能认你吗?”李妈妈几乎要被气笑,“就算认了,他们就能护着你?你没听见前头玉娘说的呀,死了三个了,再死一个有什么难的,别说我等你护着,我真需要你的时候,你坟头草都该三米高了,我还等你?” “那您说,该怎么办?”福娘被李妈妈训斥得双眼泛红,可脚不挪步,仍旧钉在地面上望着她亲娘,“我总不能眼睁睁见着您为了我丢命吧,您也说了,人家就给三天时间,县城里头主事的是县丞老爷,这三天他们一定狠命盯着咱们家,谁能跑得了。” “妈,让我去吧,好歹……好歹赌个命。”福娘咬着嘴唇,她不信,自己的亲爹能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再不济,多少说句话,说不准那边就不敢下死手呢。 李妈妈那么大的块头,这会坐在椅上几乎佝偻成一个球,看着福娘泪如雨下,招着手唤福娘过来,娘俩个抱成了一团痛哭。 哭的两人泪眼模糊,整个屋里都只剩下了母女两的哭声,李妈妈担心福娘嗓子要哭哑,勉强抬起头想劝她时,等等——两人? 她发现了不对,屋里三个喘气的,哭了两个,还有一个呢? 李妈妈顾不得体统,只用袖子略擦了擦脸,左右看看,才发现玉娘坐在桌前,端着茶盏若有所思,对呀,这丫头鬼主意多,是不是有了办法。 她起身来到玉娘面前,连态度都一改往日十分谦卑的哀求着她,“玉娘,好姑娘,这几年不管我怎么对你好不好的,福娘是真拿你当亲姐姐看待呀,她对你的情意没有假,你就看在她的份上,帮一帮吧,你要是对妈妈我有气,我给你跪下磕头。” “别别别!”玉娘忙伸手去拦,拦不住,只好也顺着力气跪了下来,和李妈妈拜个对台,“妈妈何至于此,折寿啊。我确实有个法子,只是……” “别只是了,你说,无论成不成,妈妈我都感恩。”李妈妈听闻得这句话,就像是得了救命稻草,急忙抓住求问。 玉娘方才确实在想,“我这法子虽有,可还得试一试陶三的心。” “如今黄县丞他们之所以盯着咱们,是因为福娘的身份,陶老爷那里之所以不松口陶三娶妻,也是因为福娘的身份,要想解决这个法,长安那一趟,福娘必须得去。” “什么?这叫什么法子!”李妈妈听了当即就站起身来。 “您别急,我还没说后头呢,”玉娘也跟着站了起来,安抚李妈妈道,“福娘的身份,您说了县城里人也不会信,可要是有黄县丞和长安老爷背书,县里人谁能不信,陶老爷那里的难关就算解了。” “至于到了长安,好妈妈,您别忘了,他们要的是把福娘高嫁,好巴结上头的人。依仗的一是福娘的身世不是寻常百姓,二是福娘的容貌文才出众,二者结合才能有用,要不然何苦到处去搜寻人选,随便县城里找户做官的不就成了。” “你是说——”福娘有些猜着了。 “对,”玉娘看着已经停止了抽泣,双眼开始明亮的福娘点头,“曹家要的是美人,可要是福娘那会没了美色,人家会捏着鼻子要吗?又不是他求着底下人,是底下人求着他呀。” 她把脑袋转向李妈妈,“您还记得五年前,福娘头一回吃桑葚浑身起红点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把我吓得呀,连夜去敲许大夫的家门,把人给请来看的病,照顾了半个月才见好呢,”李妈妈至今心有余悸,从未见过有人吃忌嘴的东西能吃成浑身红肿上吐下泻的。 “连您看了都这么害怕,那京城里的公子哥又怎么能受得了呢。”玉娘不用猜也能知道他们的德行。 李妈妈先是觉着好,可仔细一想又摇起了头,“不行呀,京城里的名医不在少数,连许大夫都能治得好,他们岂不是更轻易。” “所以最好混在其他东西里头叫福娘吃了,别叫人发现症候,只当她是突发时疾。”玉娘是经历过测过敏源的,世上各人对过敏的东西各有不同,只要自己不说,医生一个个找起来也难。 “可到了长安,福娘必定被锁在后院,重重包围,谁能近得了她的身。”此事关于福娘安危,李妈妈思前想后,寻查着遗漏。 玉娘一拍掌,轻笑道:“妈妈忘了,咱们长安那儿,不是没有人脉。” “哎呀!”李妈妈的眼睛终于也亮了起来,“差点忘了,咱们五姐夫也是长安人士啊!” 作者有话说: 嘶——玉娘听得牙疼,谁是你姐夫?之前跳脚骂他烂屁股遭瘟猢狲的是谁? 啧啧啧,李妈妈的变脸功夫,她还有的学啊。 第119章 冒险 腊梅巷子口对面大树下,陶叔谦已经换了一身青布长衫,头上葛布巾,背负蓝布袋,一脸焦急的望着内里,等着福娘出来。 为了避免旁人认出他来,陶叔谦还特地戴了一顶宽檐草帽,低低的遮住上半张脸,所幸午时正是吃完中饭打盹的时候,十街上人懒得做生意,这会都待在家里或坐或卧,经过的人少之又少,私奔计划总算没有开头就结尾。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陶叔谦盯着巷子口许久,脚也站得发累,腰也背得发酸,胸膛里的那颗心更是沉沉的往下坠,这都等了半个多时辰了,福娘怎么还不出来? 该不会……她后悔了吧? 陶叔谦脑海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使劲的摇晃否定,不会的,福娘不会是那样的人,他说服着自己,再等等,许是家里人盯着跑不开,毕竟她妈妈难缠。 又等了好一会儿,街面上连一个人影都见不着的时候,腊梅巷子里才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裹着男子衣衫,竖着发踩着靴,面上不知涂了什么黄扑扑的,手里挎着一个小小灰包袱,站在巷口左右看看,瞥见了陶叔谦急急忙忙就奔了过来。 “三郎,你等急了吗?”福娘抬起眼眸,心疼的看着他。 陶叔谦松了好大一口气,这会脸上挡也挡不住的笑容,直安慰福娘道:“不急不急,等你等到天黑也不急。” 福娘被他的话说得一乐,这才有心思打量他的打扮,诶呦了一声叹气道:“咱们私奔去,你怎么还穿书生打扮,这样一走,后头人找起来轻轻松松,该换一身短打的。” 陶叔谦之前也没注意过这个问题,他富裕人家出身,能想到换身布衣裳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这会听着福娘的话不禁也着急,“我家里最普通的衣裳就是这件了,要不然咱们先走,等去了外县再换?” “也好,”福娘点点头,随即感伤起来,担忧的蹙起了眉头,“你和我这一走,没了家里扶持,没了长辈助力,往后的日子恐怕就要吃糠咽菜了,三郎可忍得了么。” “你都能舍下这些,我一个男人,难道还舍不下?”陶叔谦被福娘说的一拍胸脯,“福娘放心,我这里还有些许银两,等到了外头租赁下院落铺子,咱们两过自己的日子去,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叫你难过的!” 福娘被他许诺的话说得面上纵使扑了黄粉也透出红来,握着他的手发誓道:“好!有三郎这句话,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愿往。” 第63节 “往哪里去!” 谁也不知道李妈妈是何时出现的,黑着脸凶神恶煞冒了出来,一把就将福娘从陶三怀里拽了出来,“不害臊的小蹄子,还不快跟我回家,羞不羞,光天化日就和个男的拉拉扯扯,你不要脸,你妈妈还要脸呢,滚,给我滚回去,明儿就给我接客!” 福娘被她妈妈这么一拉扯,脸已经白了三分,又听见亲妈说的话,更是褪去了血色,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几乎要缩成一团,可还是颤抖着反驳李妈妈:“妈妈,我和三郎是真心相爱的,没有做过什么让您蒙羞的事。” “呸!你还有脸说!”李妈妈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扇她一个巴掌,看得躲在巷子里的玉娘都有些发慌,险些忍不住窜出来阻拦。 好在陶叔谦总算还是个男人,眼见着李妈妈要动手,他饶是再恐惧李妈妈也冲了出来,替福娘结结实实挨了那一巴掌。 “好。”玉娘在阴影处暗道一声,单这举动,就可以给陶三加一分。 李妈妈那巴掌可不是好挨的,蒲扇那么大的手,木柱粗的胳膊肘,这一巴掌扇下来,柔弱些的姑娘能被劲直接刮地上去。 就是陶叔谦这么一个男人,左脸也一瞬间就红肿起来,冒出五指红印,口里更是流出血来 “妈——”,福娘凄惨惨跪下哭求道:“别打了,我跟您回去,您饶了三郎吧,我跟您回去嫁人接客,别打他了!” “别这样说,”没等李妈妈开口,陶叔谦就把福娘护在了身后,他面朝着李妈妈跪了下来,诚恳求道:“妈妈要是想打人,您打我,就是拿棍子我也无二话,您别打福娘,她身子弱,挨不住的。” “哼,”李妈妈啐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敢打,就凭你拐带我儿,我现在把你打死了,县太爷也定不了我的罪去。”说着话,她左右看看,不知哪里找出根拳头粗细的长棍出来,执手就要往陶叔谦头上砸去,“小子,我要你死!” “好哇。”玉娘被李妈妈这段表演震撼住了,无声的鼓起掌来,李妈妈那咬牙切齿的感情实在发挥得好,一点不像演,倒像是真想要了陶叔谦的狗命。 诶,等等—— 玉娘反应过来,急忙忙冲了出去大叫一声,“妈妈别动手!” 木棍带起的劲风停滞,离陶叔谦的脑袋险险只有寸许的距离,看得围观人都心跳加速,好家伙,这要是真砸过去,明年今天就可以吃陶三的周岁席了。 玉娘赶紧把木棍从李妈妈手里卸了下来,太危险了,实在是太危险了,她这会心脏都在狂跳,实在猜不着若是自己不喊住人,李妈妈那棍子到底砸不砸下来。 玉娘诚心拦住李妈妈,带着哭腔劝道:“妈妈您今儿就是打死了福娘和陶老爷,又有什么用呢,福娘是您养了十来年的亲女儿啊!” ”我……你……唉……”李妈妈指着玉娘,又指着搂着陶叔谦胳膊不肯放手的福娘,面容似乎苍老了下来,长长叹息了一声,捂着脸道:“你以为是我非要拦着吗,我今日要是不打死他,李家,陶家,全都要死啊!” “陶老爷,福娘是我亲生女儿,我难道不想她幸福?我难道不想她觅得一个如意郎君?可问题是,已经有大老爷盯上了福娘,要送她去火坑,她不去,别说我们李家,就是你们陶家上下数十口,那都是一个死,你想清楚了,就为了你们两的幸福,要赔上这些人的命吗?” 李妈妈苦笑了一声,挥开玉娘的手,灰心丧气的往李家走去,“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来。” 说完话不禁踉跄了几下,跌跌撞撞差点摔在地上,看得福娘惊慌失措,下意识就冲上前去死命搭手撑住了人。 李妈妈想推开福娘,福娘扭过身子含泪看了陶叔谦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扶着自己妈妈往巷子里走。 刚才还热闹还剑拔弩张的场面刹那间就冷落了下来,陶叔谦嘴里喃喃着,身子却像抽干了力气使不上劲,“怎么会?怎么会牵扯到我全家人的性命?怎么会?” 他这会连脸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眼前只剩下福娘临走时的那个眼神,可耳朵里不断回想的却是李妈妈说的话语,叫陶叔谦也六神无主起来。 他自然是爱福娘的,爱到连李妈妈挥棒也不躲避,宁愿抛弃家财和福娘私奔隐姓埋名;可他同样也爱家里人,实在做不出为了自己的幸福害全家人丧命的选择,那样,他就算是娶了福娘,又有什么用,那是家里人的血换来的妻子呀。 一边是福娘,一边是家里人,两头都连着陶叔谦的心,叫他怎么办才好。 陶叔谦面容痛苦,他实在无法做出选择,牙齿紧咬着近乎要咬碎了,拳头砸着地面企图能找寻答案。 “陶老爷,我有一个法子,可是需要你担命,你敢不敢听。” 作者有话说: 清平县最佳女主角究竟花落谁家呢? 第120章 玉佩 玉娘的信写了两封,一封托陶叔谦往码头那边委托人寄给二姐二姐夫,一封托桃花源酒楼武掌柜每月往府城去的马车队里送去,虽然时间花的久,可安全性高。 为着闼东之和黄县丞的缘故,县城里的官驿十分不靠谱,天晓得请他们送信最后能送到哪里去,至于叫人亲自跑一趟,那就更不可能了,李家上下都出不来四个城门,显然还是怕她们跑了,恐怕得等福娘上都才会放松些许。 她这里信才寄走,可巧也有外头也有信寄回,闼东之捏着信纸顾不得他公子文雅之风,急忙忙走到黄县丞的后院内道:“最新邸报,西北那边残部竟然撑下来了。” “哦?”黄县丞也十分震惊,“就凭那些残兵败将,总不过千余人吧,他们是怎么守住的?” “可不是,”闼东之也纳闷,先前朝廷五万大军都不敌贼寇,怎么倒是剩下这些个缺胳膊断腿的反倒撑了下来,这不是把上头人的脸面往脚底下踩么。 “刘公公如何,可还活着吗?”黄县丞急忙询问道,刘监军是贵妃这边的人,当初派他去就是为了挤兑邝惟,谁知他不中用,反倒领了败仗,连带三老爷都吃了瓜落,这会他要是还在,倒是能补些功劳。 “还活着,这回就是他派人送回的战报,当日幸亏刘公公身边亲兵卫长舍命救了他,在其余亲随护卫下退到了榆林城中,只是刘公公身上带伤,高热不退,养了一个多月才清醒过来,城中如何抵御贼寇,内情细里全然不知。” “信里只说是榆林城县令主事,上下军民一心,抵御外敌,此乃哀兵必胜。”闼东之也知道这信里说的全都是屁话,可目前的消息就这些,也只能将就着看了。 他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城池县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加上那些吓破了胆子的瘸腿汉,就真的能把城池给守住三个月之久。 “不论假不假,但能撑住,就是大功!可见那西北贼寇不过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先前带兵的赵谈实乃无能废物,才会将五万大军优势付之一炬,”黄县丞一拍桌,忽的庆贺起闼东之道:“哎呀,贤侄,你的青云路已至,合该凭风而起啊。” 提起自己的前途,闼东之谦虚的请教道:“还请姻伯指点,小侄实在不知路途何处。” 黄县丞笑着一指那信纸,“贤侄纵使才华横溢,也终究不曾经历过官场,先前战败是过,以城坚守为戴罪立功,如今已经探听得贼寇虚实,合该一鼓作气歼灭贼军,那可就是大大的功劳了。” “刘公公此番虽补过,可终究还是要召回进都听候处置的,他这一回,曹公公那定要派人前去分功,这个时候贤侄奉上佳人,岂不正和曹公公的心意,所以我说你的东风到喽。”黄县丞捋着胡须,面上高兴,心里却有些懊悔,要是不将闼东之请来,由他一人巴结上曹公公,恐怕去西北分功的人就是他了! 唉,可惜呀,黄书琅实在可惜,都怪他前后顾虑太多,眼看着到手的官位就这么飞走了。心里难受,脸上还得替闼东之筹谋,巴结不上曹公公,退而求其次巴结上闼家也行。 闼东之听黄县丞这么一分析,自己也大为欣喜,是呀,正好赶上了,可见时机在他,运势正旺。 他自矜道:“此事也有姻伯一功,若非您发现此女,小侄有哪里来的机会呢,姻伯放心,等小侄回到长安,一定向曹公公美言几句,届时将姻伯调回长安,做个都官,也好和大嫂父女团聚。” “好好好。”黄县丞与闼东之开怀大笑,举杯畅饮。 等人走了荣娘过来陪酒之时,才见他阴沉下来摔了杯盏,倒唬了荣娘好大一跳。 ----------- 三日之期一到,李妈妈出门果然又被一顶大轿接去了崔家,闼东之一袭白衣手持折扇相迎,客气道:“已经三天了,妈妈可曾想明白了?” 李妈妈先是装着不说话,等着闼东之那悠闲自在的神情装不下去了,才暗呸了一声装相,开口慌乱解释道:“闼老爷,不是老身寻死,实在是舍不得,福娘是老身身上的一块肉,咋然离了要往长安去,分别千里外,老身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着她,如何舍得呀。” “那你的意思是……要选进牢房?”闼东之稀奇的看着面前的李妈妈,嘿,还真有大道不选选死路的? “不不不,”李妈妈连忙摆手,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弯着腰哈着气向闼东之摩挲着手指,“老身的意思是,既然要远嫁到长安,又是这么一门想也想不到的好亲事,那这礼钱,是不是得加些个。” 闼东之无语,这老婆子原来只是贪钱,他嘴角轻蔑道:“你想多少。” 李妈妈继续弓着身子卑微的伸出了一只手,五指摊开道:“五千两压箱底,您看成不成?” 啪—— 闼东之合上了扇子,站起身俯视着李妈妈,面上毫无表情盯着人,“李妈妈,做人切莫贪心。” 五千两? 用金子打的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些钱去,一个乡下私生丫头,敢敲他五千两的银子?闼东之真想让人现在就抓了这老婆子乱棍打死,敢敲诈他银钱,怕是不想活了。 李妈妈吓得跪倒在地,慌张道:“闼老爷这是哪里的话,老妇人不过是比着当初长安都里娘子出嫁算的银钱,这五千两老身不过只要一二千养老,其余银钱采买首饰定做衣裳,打桌椅造箱柜,既然是高嫁,嫁妆自然得往好了挑,实不是老身贪心,东西仍旧给丫头带走的。” 闼东之这才明白,就说呢,怎么有人敢蠢成这样向他敲诈,只是…… 他心里有些想笑,还打桌椅呢,想得还挺长远,嫁进去不过一二年就要死的,买那些东西做什么。便敷衍道:“这些东西上长安置办也就是了,用不着在这里采买,这样,既然你要养老,我这里先替人予你这老婆子一千两养老,其余银钱等入都了我再去买,李妈妈,你放心,福娘便是我妹妹一般,我一定风风光光把她嫁过去,不会亏待了她的。” 我呸! 李妈妈没素质的低头hetui了一下,连五千两都拿不出来,还风风光光呢,抠搜的连她五姐夫都不如,穷鬼一个,也就剩脸了。 既然商定了事情,趁闼东之心情大好,李妈妈畏畏缩缩提出了一个请求,“既然闼老爷是带了福娘进都认亲的,老身有个不当说的央求,闼老爷想来也知,福娘先前和陶家老三有些牵扯,陶老二嫌弃我家福娘身份低微,哼——” 李妈妈眼睛一耷,鼻子一扭,嘴角撇成三角形,满脸的厌弃,“现如今还请您当着县里的人,和他们说说,福娘生父是长安老爷,特意托了您带她回去认亲的,也好叫那些个当初眼高于顶的人好后悔去。” “这事不难,”闼东之摇摇扇子,随意道:“明日是崔家在会仙楼宴请,到时我与黄县丞一同赴宴,我提一提也就是了。” 李妈妈点头如捣蒜,脸上满是笑容,“多谢闼老爷了,有您和黄县丞作证,我们福娘在清平县可算是身份清白了,既然如此,那老身回去就收拾东西。” “嗯,”闼东之点着头,但随即又叫住了李妈妈,“等等,都到这会了,福娘的生父是谁,你怎么还没说?” “这……” “这个……” 李妈妈皱巴巴一张脸为难道:“不是老身有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连老身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闼东之险些气笑,“你自己接的客人,难道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李妈妈叫着苦,“闼老爷您有所不知,长安里头不似我们清平县城那样清贫,吃喝住行样样要钱,哪里是一个客人就能支撑得住的,我那会又当红,妈妈逼着我一气接了好几个客人,光是长住的就有三位,时间挨得近,我哪里分辨得出是谁,所以才急忙从长安跑出来的呀。” “哈哈哈,”闼东之听着想笑,点评道:“俗话说狗都知道老母,啧啧啧,你们这些娼妓,连畜生也不如,真是荒唐。” “是是,”李妈妈赔着笑,“所以老身才不舍得女儿也做这行当不是。” “不过,我听说你手里有块玉佩呀?能留到现在,恐怕是三人当中的一个吧。”闼东之笑过了之后,忽的提起这茬,眼神瞥向李妈妈寻求验证。 李妈妈诶哟了一声,倒没有心虚,反而点着头佩服道,“不敢瞒老爷,确实有玉佩,不过不是一块,是三块。” “三块?” “是哩,”李妈妈理直气壮道:“既然分不清是谁的,那就三人都留下个物件来,到时候遇着难事叫福娘去求,三选一,总有一个能认上了不是。” 第121章 讨好 闼东之听得瞠目结舌,简直想为李妈妈鼓掌,绝,实在是绝,这老婆子有些本事在,竟还能同时套到三人的玉佩。 他不禁眯眼仔细打量一番眼前老鸨,可李妈妈这些年吃的确实太胖,眼睛挤成一条缝,两腮鼓起小山丘,下巴足有三层肉,肿成个白面馒头,着实没法从这样的脸上找出当年的美丽来,他不禁庆幸,还好她闺女长得不像她,要不然别说曹公公不答应,就是曹老三恐怕也摇头。 啧,闼东之合上嘴嫌弃道:“带着银子走吧,老爷我这趟过来没带金银,正好县城里底下人孝敬了几百两散碎,加上那边的布料首饰,差不多一千两,正好一起抬回去。” “是是是,”李妈妈糊弄的点着头捧场,“这些东西怕是上好的,慢慢转手还能多挣些银钱,是闼老爷心善,故意贴补老身呢。” “你知道就好。” 第二日中午,会仙楼内,闼东之果然当着县城里乔、夏、马、张、李、王、郑、崔这八家的面,把福娘的身世给抖露了出来,说她父委托自己来县城找女,将人接回长安相认,如今自己看见了玉佩确定了人,五日后就要带人返都。 在旁又有黄县丞作证,表示确实不假,他也知晓内情。说句难听的,有他们两个在这里表态,恐怕就是捏造的也能成真,更别说李家还确有证据了。 “哎呀,若非老大人一心为公,爱民如子,岂有李家母女今日,此番孤女认父,当是县丞大人恩德。”崔老爷人机灵,当即就拍起了黄县丞的马屁,也不管人家才来一年多的,李家人怎么就亏得他照料了。 在他边上坐着的乔老爷反而沉默不语,暗道一声亏了,早知李福娘还有这身份,他们家就该争一步,乔公公在长安也不是没有人脉,说不准认上了以乔家名义嫁过去,还能帮乔公公调回都中,也不至于为着自家嫁女的事和乔公公起了龌蹉。 唉,该死!可惜! 乔老爷后悔不迭,闼东之笑容满面,陶仲宾听到了外头的流言也安心下来。 生意不受影响,陶叔谦也老实呆在家里,麻烦事总算是了结了。 陶仲宾叫过陶叔谦来,与他细说今日会仙楼里的事情道:“你听见了没有,李家福娘是要回长安认祖归宗去的哩,人家眼看着成千金小姐去嫁高门汉子了,这一去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回来的,你还不赶紧断了你的心思。” 第64节 陶叔谦看着他哥,没回答他的问话,反而问道:“如今福娘有这个身世,二哥觉着,她能做我的妻子了吗?” “你还惦记这个!”陶仲宾双眼一瞪,却见他这个往日软弱的堂弟这回倒是有些勇气,敢正面不低头的盯着自己,意外道,“长出息了嘛。” 就冲这个,陶仲宾都有些想要感谢李福娘了。 经历过这一回事,老三长进了,胆气都壮了几分,好,很好。 他满意道:“既然她身家清白,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自然可以娶进门。若不是她生在十街,我何苦要做这恶人阻拦你们。” “二哥说的当真吗?”陶叔谦满怀期冀,显得很是激动。 “那当然,”陶仲宾微笑着,大有长兄的关怀,“仔细一看,她还是蛮配你的,人长得也不错,又会作诗又会乐器,就是和你娘也能有些话题,只是……” 他话锋一转,“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她人都要去长安了嘛。” 陶叔谦心道,不晚,就是到了长安也不晚。他听到自家二哥应允了的话语,暗下决心,该准备起来了。 闼东之是五日后的行程,陶叔谦这几日就该预备下东西来,他这里紧急,海棠巷的宋妈妈比他更着急。 这会子坐也不坐,在屋里急的团团转,足要把鞋底磨破了才罢休,“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怎么不多呆一会?哎呀,这连半月都不到就要回都城?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的。” 宋妈妈急的肠子都要打成结了,哪知一扭头,看见小七没心没肺还坐在桌前吃喝,没忍住一伸手就揪住了她的耳朵,“你听见了没有呀,闼老爷走的事就没和你说?还吃呢,这玩意体寒,小心吃多了伤身子。” 小七捧着去了皮籽的香瓜美滋滋的在啃,猛地被她娘打断,咽下嘴里的瓜肉噘嘴道:“我又不是闼老爷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这事,我的身子好着呢,吃一百个也没事。” “你这个不中用的唷,”宋妈妈气得肝疼,指着外头道:“吃吃吃,你就知道个吃。你瞧瞧人家玉娘,才出场不下一年人家就为自己挣了好大银钱赎身,再瞧瞧人家银花,那也是勤勤恳恳的在替她妈做生意,哦,还有许家姐妹俩,也傍了老爷买了房子,五朵金花里头,怎么就你还没开张。” 怪不得宋妈妈着急,当初端午五人出道,算来也快一年了,这一年中其余四人都或多或少的传出名气挣到了银子,剩下小七一个浑浑噩噩浪到如今,眼看着六巧要走,宋家一个撑门顶户的花娘都没有,宋妈妈这几日梳头都发现自己愁得多了几根白头发。 看小七还是没有心气,宋妈妈一气之下,干脆伸手甩了自己好几个巴掌,“我这不中用的老婆子,我还活着做什么,叫人家看我的笑话吗?” 清脆的巴掌声看得小七长大了嘴巴,顾不得什么吃喝了,赶紧上前就拉住了她妈的手,“妈!你这是做什么!” “你别拦我,”宋妈妈涨红了脸,“反正我也管不了你,我还不如趁势打死我自己,省得将来受别人的气。” “好啦好啦,”小七抱住宋妈妈,两只手将人捆得严实,凑上前用头发摩挲着她妈妈的脸撒娇道:“我接下来这几天多往崔家那边走走,好好讨好闼老爷,一定不叫妈丢脸,您看成吗?” 宋妈妈哼了一声,“你要是有心,你就每日中晚两趟的给我过去,好好献殷勤把人留下,若是留不下,至少钱得留下,我可看见了,胖头鹊坐崔家的轿子回来的,带了一箱子的金银珠宝呢。” “好——”小七拖着长音答应下来,竖着指头发誓,“您就放心吧。” 她果真接下来两天中午一趟,晚上一趟的过去,连门房都熟悉了人,见着小七过来笑嘻嘻道:“七姑娘您又来了,诶呦,银花姑娘都没您这么勤快,您来我们这都快赶上回家了吧。” 小七弯着眼没因为门房的打趣生气,反而也好脾气的跟着笑,“要是回家就好咯,这么大的院子呢,有院子有河的,得多大福气才能住上呀,我可没这么好的命。” 她叹着气,小脸皱巴巴的活像门房养的小猫崽子一样,看得他都有些怜爱,不由得安慰道:“您说笑了,要是闼老爷带了您回长安都中啊,到时候住的屋子,恐怕比这大得多得多哟,长安的屋子可都是一层挨着一层的,数不清的院子,看不完的景色。” “等您到了那再看,我们这不过小破屋子,一点不稀奇。”门房也知道小七她常来的原因,这会帮她鼓劲。 “您快进去吧,外头冷,才刚有人送信过来,闼老爷这会儿在书房里呢,书房的路线您熟,小的就不多事禀报去了,正好啊,给闼老爷一个惊喜。”他朝小七挤眉弄眼,暗示她悄悄的过去,跟闼老爷玩点小花招。 第122章 溺水 书房里,闼东之看着前来送信的人惊疑道:“怎么是你来了?” 一般送信的不过是托人代送亦或是借助官驿顺便,哪里会专门派人前来,这送信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家大哥的亲随,名唤林立充。 闼夫人生有三子,老大闼齐之习文科考,可惜天赋平平,如今还只是个秀才;老二闼理之学武入了锦衣卫,搭上了曹老三,现今已经做到锦衣卫校尉之职;老三闼东之,打小聪慧好记,去岁蒙恩贡得了贡生,是闼礼最看重的儿子。 也正因此,外头便管闼家叫鸡头豹身凤尾来形容闼礼的三个儿子,闼齐之虽然年纪大,可本事不如底下两个兄弟,和他们的关系自然也就平平,闼东之可没想过这回的信是他哥身边人给送来的。 林立充弯腰行礼道:“三爷不知,此次事情紧急,大爷担心若是托人去信容易泄露了消息走漏了风声,所以特意派小的坐水路快马加鞭赶来传信。” 闼东之见他说的这样郑重,便出门吩咐下人,不许靠近院落一步,然后才回转过来,询问林立充道:“什么消息这样紧急。” 林立充上前轻声道:“兴王病重,听宫里的消息,怕是危险了。” “什么!”闼东之震惊道,随即追问他:“这事可真,从哪里听来的?” 林立充从自己腰带里取出一封糊了蜡的密信交于闼东之,“三爷请看,这消息是曹公公从厂卫那边打听到的,据说月初就病了,只是当时瞒着众人,卧病半月也不见好四处寻医问药,露了痕迹瞒不住,才泄了消息出来。” “哎呀,哎呀,”闼东之激动的在书房里疾步,要是一病死了,对于他们来说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兴王是皇上的二子,自从太子病逝之后,就以他为众皇子之长,饶是景王有贵妃生母也争不过他去,毕竟皇上也是从庶长子继位的,有此先例,名正言顺,硬生生挡在了景王爷的前头,恨得他们牙痒痒。 可要是兴王没了,景王内有贵妃争宠,外有庶长名分,他老人家继位岂不是理所应当,等王爷上了位,贵妃便是皇太后,他们闼家搭上这条人脉,可算得上是平步青云了。 闼东之用小刀揭开蜜蜡,信里果然写了二哥盯梢兴王府的经历,还专门收买太监买了王府药渣送去分析,闼礼叮嘱他尽快返都,必须趁此机会压制晋王一派,西北这功劳,绝不能让给旁人。 他们两人在内商议,林立充催促道:“老爷的意思是叫您今晚收拾东西,明日就走,免得耽搁了时候,虽然咱们攀上了那边,可曹公公的义子义孙众多,大家都想分着一杯羹,人多杯少,得先抢占位置。” 闼东之点着头,“我这里事情办得也差不多了,既然要紧,就干脆明儿带了那个福娘就走,等到长安婚事一办,咱们和曹老三也算是姻亲,功劳必定有我们一份,曹公公喜爱这等才女,见到了人一定喜欢。” 嘘—— 闼东之突然用手示意林立充,他似乎听见外头传来了些许动静,嘴里话语没停,脚步悄悄来到书房边的门那里,猛地一拉,果然见着了窗户那里有个人影迅速跑开,地上还搁置着一个小食盒。 好啊,原来有只小老鼠。 闼东之掖起袍角就追了过去,他的脚步快,没几下就把人逼到了园子里,看见树后头露出的裙角,他狞笑了一声,故意道:“奇怪,怎么没看见人。” 说完话,绕了一边,慢慢的凑了过去。 ---------- 天色已暗,宋妈妈在院门口左等右等也不见小七回来,和徐婶欢喜道:“怕是小七得了闼老爷欢喜,留她住下了吧。” 徐婶奉承着宋妈妈,“咱们七姑娘的模样谁见了不爱呢,您养的好,一点不像外头花娘那样畏畏缩缩文文静静,咱们七姑娘身上那股活泼劲哟,我见了都喜欢,更别说长安来的大老爷了,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姑娘呀。” “可不是,”宋妈妈也自豪,不是她大话,满十街都找不出比她家小七还招人喜欢的孩子了,打从小猫崽子那么大的养到现在,脸蛋红扑扑的腿脚敏捷的可壮实了,“这孩子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命。” 才说话,忽然见有人急忙忙跑来,面色焦急朝她招手道:“不好了!不好了!宋妈妈,快去看看吧,你家小七溺水啦!” “什么?!!” 宋妈妈突的天旋地转起来,站也站不住跌到在地,哆嗦着身子抖着嗓问:“你说谁溺水了?” “小七呀,你闺女宋七呀,被柳溪那桥下的卖酒婆发现了捞起来,现在人都不知还有气没气呢!” 这话一说,满十街的人都哗啦啦聚集了过来,天呐,这可是条人命啊! 就连隔壁的玉娘都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出门听见婶娘们议论,连思考都没来得及,拉起了宋妈妈就交代边上的徐婶快点去请大夫,“婶子快去请人,兴许还有救呢!” 说完和人一起撒丫子往将军巷子那边赶去,连什么体统也忘记了,心里求遍了诸天神佛菩萨,千万千万保佑小七,可别出事啊! 到了柳溪边,都不用找,桥底下已经围了一圈人,玉娘气也来不及喘匀就冲了过去,河边湿漉漉一坐一躺两个人来,借着灯笼光,玉娘咬紧了牙,真个是小七,苍白无力的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毫无生气。 边上坐着的那位卖酒大娘还在使劲按压她的胸口,可不管怎么用力,小七的身子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动静。 宋妈妈当即就想扑到小七身上痛哭,玉娘拉着她的手拦下,“妈妈,说不定还有救,说不定还有救的。” 围观众人却摇着头,“不中用啦,都救上来一盏茶了还没吐水,救不活了。” “谁知道在水里淹了多久,唉,没救了。” 宋妈妈听得当即就摔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哭道:“我的儿,我的儿,为娘的小七啊!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玉娘听得也泪津津,心里不敢置信,怎么就出了事,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来送香瓜,晚上人就没了。 她深吸口气,这件事一定有问题,才想询问,边上跪着的那位卖酒大娘疲惫道:“别哭了,人还没死呢。” 宋妈妈没听见,还在那里哭得痛心,玉娘却听得清楚,果然见小七口鼻处流出水来,叫住了宋妈妈上前探听心跳,真个听见了微弱的声音,“妈妈,宋妈妈,别哭,小七还有气!” 大娘搓着冻红了的手,提醒她们两道:“现在还有气,可要是再不叫大夫,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住。” 见着真个把人救了回来,在场人都好热闹的帮忙搭手抬人,把小七就急先运到边上的土地庙中,四散开来去请大夫。 宋妈妈握着小七的手死活不肯放,脸上又是哭又是笑的,等到了庙里,更是不停给神像磕头,祈求土地老爷土地姥姥能救她女儿一命。 玉娘见她已然六神无主失了主张,干脆自己做主,去庙祝那里花钱借了被褥柴火,请来了县里各大药铺医馆的大夫,又去感谢救人的那位卖酒娘子,“宋妈妈这会没顾上,您千万别介意,等小七救回来了,宋妈妈一定给您磕头谢礼。” “不用,”那位大娘一摆手,看着前头一个劲叩头的宋妈妈哀怜道:“我也知道失去女儿的心情。” “更何况,我能在此卖酒,还要多亏了宋妈妈哩。” 第123章 公堂 县里的大夫来得很快,一口气来了四五家之多。 可人来的再多,面对高烧不退至今未醒的小七也是一样的束手无策。施针、灌药、艾熏乃至于最后的叫魂,念咒,宋妈妈所有的法子都使了,几乎折腾到天亮也没看见小七睁眼。 她只安静的躺在被褥里动也不动,若不是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险些叫人以为她是具尸体。 王大夫看着膝盖处已经一团漆黑的宋妈妈直叹气,“宋娘子,别跪了,不是我们不肯施救,实在是药石无用啊。七姑娘溺水太久,纵使救上来也已经心脉受损,怕是痴痴傻傻。如今只是吊着一口气,听老朽一句劝,还是准备准备后事吧,你这样撑着又能撑多久。” 他与宋妈妈是老相识了,也不像哄内宅太太老爷那样敷衍推诿,只实话实说的劝道:“还魂保命汤一剂就需五两银,一天三副,人参膏一钱人参一钱金,一日三丸,算上请医买药这些,零零碎碎加起来少说也要二十两,你再大的家业能撑几天?” “十天?三十天?还是三百天,三千天?”王大夫伸着手指头算账。 宋妈妈这会嗓子已经沙哑的说不出话来了,却还是流着眼泪拼命摇头,哪怕就是卖首饰卖屋子,她也得把小七救回来,那是她的命啊。 看病的事玉娘插不上手,可落水的事情她还是能查的,捧着茶水请卖酒的大娘润润喉咙歇歇脚,然后才询问起事情的起因经过来。 卖酒娘子原名姓吕,先前在十街做酒水买卖,后来她露了口风被十街上的妈妈们排挤,还是宋妈妈好心帮她介绍到将军巷口做生意的。 她开口道:“这也实在凑巧,巷口虽然有些主顾,可到底不如十街上人多热闹,所以我常待到天黑才回去,也好多卖些酒的。今儿也是如此,眼见着天黑了老婆子收拾东西,哪成想眼睛一瞟,河里漂着个人,我就赶紧下河里头去捞,多亏老婆子水乡出身,知道溺水人的救法,才总算救了一命。” 是,玉娘心里也感激,真的巧,若不是宋妈妈介绍,吕娘子又怎么会在将军巷这河边卖酒,若不是在此卖酒,又怎么能救上小七。 柳溪离李家院隔了好几条街,得亏吕娘子及时救人,等玉娘赶回来早就迟了。 福娘在旁听了半天,冷静追问道:“这么说,吕大娘你也没看见小七落水?” 吕娘子点着头,“等老婆子发现的时候,人已经顺着河水漂下来了。” 徐婶子提供了一个消息,“小七先前是去崔宅见闼老爷的,崔宅就在将军巷里边,还在桥的上游。” “那会不会是失足落水?”福娘猜测道。 “不会的!”六巧从屋里端着脸盆出来反驳了一句,这会五福在里面照顾,她出来倒水听见了就道:“你们不知道,去年小七嚷嚷着要去河里洑水玩,妈妈没敢让她出门,又磨不过她哀求,干脆叫木匠打了个床架子大小的澡盆来,小七玩了足有一个夏天呢,不说擅水,可憋气扑腾两下还是行的。河两边都是人家,掉进水里叫一声半声就有人搭手,怎么可能安安静静的淹水。” 等着送走了大夫,谢过了恩人,六巧才悄悄拉着玉娘和福娘到自己屋里,“你们不知道,才刚我给小七擦身子换衣裳的时候,她手指甲折了三根,鞋子也丢了一只,最吓人的是她脖子那好长一道红印子,我问过小许大夫了,他说那一定是被人勒的。” “脑袋有伤吗?”玉娘问道。 六巧摇摇头,“没有,就脖子那和手上。” “那她头上手上的首饰还在吗?”玉娘继续追问。 第65节 六巧想了想,“戒指和簪子还在,珠串和钗子不见了。” “要是这么说,那就不是劫财的,是冲着灭口去的。小七该是先被人勒晕,然后丢水里伪造落水溺亡。”玉娘结合前后痕迹推断道。 巷子口就停着轿子,要是有人敢在巷子里动手,小七只消叫一声,就能招来人,更何况她带着的首饰多少还在,纵使掉了恐怕也是落河里居多,既然不是求财,宋妈妈也不像李妈妈招人恨,哪里惹的仇家。 这样一究,那住在崔家的闼东之就显得分外可疑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位闼老爷怎么就安安静静的待在宅院里,连个人影也看不见呢,再怎么,小七也是他的花娘呀。 宋妈妈也是这个猜想,等熬煮好草药之后,连早饭也不吃就去了巷子那边打听情况,亲耳听见守门房的小丁说昨晚见着了小七进门,没瞧见小七出来的话语,再有巷口轿夫作证,确实没看见小七人影。 宋妈妈恨得咬碎了牙齿,一抹脸,连回去和人商量也不商量,径直找了边上书铺掌柜写状纸,干脆去衙门报案去了,今日正好是初五,衙门接案的日子,上告她女儿小七被人几乎害死,求青天老爷做主查凶! 夏老爷出了城,这状纸递过来就到了黄县丞的桌案之上。 啧,黄县丞晃着脑袋朝坐在他下首的闼东之笑道:“瞧见没有,这乡下泼妇人可不是好惹的,竟然还敢独自报官。” 闼东之起身行礼,惭愧道:“都是小侄没留意,以至于被此等无赖妇人缠上,还要请姻伯做主,还侄儿一个清白,这明明是老鸨见女儿不中用了故意诬告旁人,勒索钱财。” “好说,好说。”黄县丞摸着油光水滑精心打理的胡须答应道,“只是到底报了案,外头总有流言蜚语,贤侄固然可以一走了之,老夫还要在此呆上些时日,若是处置不公,难免落人口舌呀。” 闼东之腰弯的更低了一分,面上笑容真心实意,拱手道:“侄儿明白了,多谢大伯指点。” 次日县丞衙门开堂,黄县丞召来原告宋妈妈,问她可有疑凶,怎么断定花娘宋小七落水是人所害。 堂下宋妈妈磕头道:“启禀老爷,民妇不敢擅告,自有门房轿夫为证,小女脖颈还有凶徒勒人所留红印,又怎么会是失足落水。她当晚去了崔宅未出,而后就落了河,定是崔宅内人所为是谁,求老爷明鉴,还民妇一个公道啊。” “好!” 黄县丞一拍惊堂木,下令谭塨带人寻了崔宅目前居住上下主仆六人,轿夫二人,再派仵作前去给小七验伤,一盏茶的工夫领人回来,谭塨犹豫片刻,才小声回禀:“大人,县城人瞧见小的带人,现在围了衙门口看热闹,您看是不是派人驱散他们。” 毕竟崔宅住着的那个闼东之,可是管您叫大伯呢。 “不用,”黄县丞义正言辞拒绝道:“本官秉公执法,有何见不得人。” 啪一声,先带了门房小丁,责问他道:“前天晚上你确实见着宋家小七进了崔宅?” 小丁吃力的跪在地上磕头道:“回禀老爷……回禀大人,确实看见了。” “那你见着她出来了没有?”黄县丞又问道。 小丁点着头,“回禀大人,确实见着她出来了,醉醺醺的,像是喝多了酒。” 什么?!! “你撒谎!”宋妈妈噌的一声站起来,冲着小丁哑声道:“你明明说没瞧见她出来的。” 小丁没理会宋妈妈,只唯唯诺诺的点着头,“小的亲眼见着七姑娘出了门。” “你先前不是这样说的,你不是说你没看见人吗?她怎么就醉醺醺了,你撒谎!你为什么撒谎!”宋妈妈扯着喉咙质问他,如同暴怒的狮子一样骇人,吓得小丁缩成了一团不敢看她,只嘴里喃喃着我见着人了,确实见着人了。 啧,黄县丞一皱眉头,嫌弃堂上闹哄哄的,谭塨见势赶紧持棍上前,拦住了想要撕扯小丁的宋妈妈。 宋妈妈极力挣扎,谭塨使劲捂住了她的嘴巴,趁着黄县丞没注意,在她耳朵边急声提醒道:“咆哮公堂可是要挨板子的,想想你家小七!她还等着你回去照顾呢!” 见那边收住了阵仗,黄县丞这才又拍了一掌,“好,带轿夫。” 轿夫两人是常在十街上讨生意的陆老大和贾老二,这会也低着头进了大堂下跪行礼。 “可是你们二人前天送宋家花娘小七去的崔宅?”黄县丞责问道。 两人磕头如捣蒜,“是,是。” “你们有见着她出来吗?” 贾老二抽着气道:“小的虽然没看见人,可是听见她站在门口与门房说话道别。” “哦?”黄县丞沉吟片刻,看向仵作,“你去看了,确实有红印吗?” 清平县这位仵作年纪六十多了,苍白的头发矮小的身子,他面对黄县丞时并没有像其余人那样胆怯,站在下首低着头。 “邕仵作,听见本官的问话了吗?”黄县丞眯着眼看向堂下,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那仵作才像是惊醒了一般躬身道:“回大人,看过了,确有红印不错,只是那不是勒痕,而是落水时衣物收缩外加落水磕碰所致,并不是人为。” “哦,”黄县丞点点头,“将崔宅所住闼东之及其仆妇丫鬟带来。” 黄县丞问得很仔细,态度非常认真,一应问话答话全都由旁书吏登记在册,黑字白纸明明白白写的清楚,时间地点说的明白。 又是啪的一声,黄县丞一捋胡须,满意道:“此事经本官查证,已然水落石出,确是那花娘饮酒过度,醉酒后神志不清失足落水,只是虽与崔宅无关,到底事涉人命,便罚崔宅暂住生员闼东之赔付宋家二十两纹银。” “大人,”闼东之上前一步,面有不忍道:“七娘与我有几日交情,她如今生死不知,在下愿补偿宋娘子五十两银。” “好呀,”黄县丞鼓着掌感叹,“小子仁善,本官岂有不允的道理。” 他扭头看向面容扭曲瞪着眼睛的宋妈,意味深长道:“此案虽是诬告,可本官念你爱女心切,就不怪罪了,若是再敢闹事,便杖责五十,罚牢三年,宋娘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啪—— “结案。” 乌泱泱一群人散场,只剩下瘫倒在地痛哭出声的宋妈妈,凄厉嘶哑,顺着风声传到了满县衙。 ---------- 玉娘她听到时,已经是中午了,五福亲自上门来诉说,“如今妈妈疯了,只呆在屋里和小七说话,又是哭又是笑的,不是我们害怕,实在是担心妈妈的身子骨。” 她手里还捧着先前从玉娘那里得的二十两银锭,这会全塞给了玉娘,恳求道:“好玉娘,我知道你的手段,我也知道这活为难,就只看在小七和你的情分上,看在宋妈妈和我帮衬过你的份上,想个法子吧,好歹……好歹叫妈活下去。” 玉娘拦住膝盖打弯的五福,扶住了她的身子,望着她的眼睛保证,“你放心,这事绝对不会就这样过去,五福姐,你敢不敢出趟城门。” “我有什么不敢的。”五福看向玉娘,“你只管说。” 玉娘从怀里取出个红布荷包来,“这里边是晏老爷上回送的我玉佩,你坐老马的马车出城去趟皇庄,拿它求乔公公说句话,乔公公一定认得这个东西。” “什么话?”五福忙问。 “求他请夏老爷三日后重判此案。”县城里能推翻县丞定案的,就只有县令了。 “可夏老爷人在外头呀,谁知道他如今在哪呢。”五福先是眼睛一亮,可随即又暗了下来,总不能到处去寻吧,这要是访查起来,等找到夏老爷,人早回长安去了。 玉娘道:“所以你出城前,还得再去一趟温家,温老爷与夏老爷有交情,他一定知道人在哪里。” “他能告诉我吗?”五福担忧道,她怕温家连门都不许她进,更别说告诉县令行踪这种大事了。 “会的。”玉娘笃定道,她指了指那红布荷包,“你把这红布荷包送上,问一句温小姐如今可好,温家会帮忙的。” 她心里也感叹,谁曾想当日顺手救人的事,如今派上了用场。 玉娘不企图要温家多大的帮忙,只要一个地址就行。 五福姐到底比六巧靠谱,得了玉娘分派就转身往外行动,半点也不多问,直到晚上才匆匆返回,同玉娘点着头,“乔公公答应了,夏老爷的话,三日后重判此案。” “好。”玉娘望向大码头,三天,也不知这三天,人能不能赶到。 ---- 夏知县的话不单是对玉娘说的,他直接派了身边龚师爷回城下令,连原本收拾东西准备要走的闼东之听闻得这消息,都恼怒的砸了茶盅,“这穷酸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黄县丞嗤笑了一声,安抚闼东之,“你管他呢,事情已经办妥了,无非是再演一回,贤侄又何必焦虑。” 他手指点着前头,“再等三天也就三天,事情处置完了你干干净净回都,等领你的功劳去,和他计较什么,等死的庸碌老朽而已,等你升上去,奈何他还不简单。” 啊,也对。闼东之听教的点着头,“还是伯父有见识,是小侄慌张了。” 黄县丞面上如常,心里却更看低了他几分,就这样的货色,也能压在他头上,可知苍天何等不公。 闼东之多留三天的消息,宋妈妈不知怎么也从六巧的嘴里听说了,六巧见自家妈妈终于肯看她,忙不迭把市面消息全都说了一遍,对夏知县充满期望,“妈妈放心,夏老爷既然肯重判,就不会眼睁睁被人糊弄的,他是咱们的青天大老爷,一定能秉公执法,还小七一个公道的!” 宋妈妈迟钝的转着眼珠,没有搭理六巧,只看着躺在床上依旧没有醒来的小七,看了许久,看得六巧都闭上了嘴,她才起身去到厨房,寻出了早年间劈瓜的一柄细刀,开始研磨起来。 宋院如今每日都有大夫登门诊脉,许大夫、王大夫、孙大夫领着药童过来看病,却对在院里磨刀的宋妈妈视而不见。 宋妈妈白日夜里磨刀,刀刃与磨刀石接触时嚓嚓声在夜里格外清晰,可是左邻右舍却对这个声音充耳不闻。 只有她早上浑浑噩噩前去买肉时的肉摊胡娘子出了声,叫住宋妈妈,指着自己的喉咙对她轻声指点道:“知道吗,我杀猪杀鸡的时候,朝这里用力最快最轻松。” 街面上明明人来人往,可不知怎么的,摊子附近众人都如常一般买肉卖肉,似乎谁都没听出胡娘子话里的意思,也没见着宋妈妈抖着身子的鞠躬。 大家都保持着沉默。 第124章 报恩 距离开衙倒数第二天傍晚。 玉娘终于在挑担子的小贩里看见了自己要等的人,亏得他只穿了背心短衫,匾扎起裤子,腰里围一条破烂烂黄布巾,挑着扁担叫卖瓜果。 带着个草头帽子,鲁婶都认不出,见这小贩上门还不耐烦的挥着手驱赶,“你往别家去,少站我们这,姑娘妈妈们可不吃你的瓜,离远点,别把泥点子带进来了。” 玉娘站边上看这位晏老爷吃了鲁婶好一阵的排头才心满意足的出来,招手道:“婶子叫他进来吧,我瞧瞧果子新鲜不新鲜,福娘昨儿念叨着想吃甜口呢,再有买些送隔壁也好。” 见李院真正的主人都发了话,鲁婶这才让开了院门,指挥着这瓜果贩子将东西挑到屋里去,忍不住还在后头念叨:“别拿些次的糊弄人,我们在十街上都认识人,你小子要是糊弄了我,你就甭打算再开张了。” “是是是。”那贩子哈着腰,殷勤讨好的抬着东西进了里头,玉娘站在门口那往外望去,鲁婶依旧站在院门往巷子那里瞧热闹,没关注这里,她这才转身过去,瞧着晏子慎抿嘴取笑他道:“怎么这副打扮?” 晏子慎卸了扁担,摘下草帽边扇风边看着玉娘,见她没少肉没愁眉的才算放下了心,笑道:“你信里头那么着急忙慌的,我担心出了大事儿,怎么敢光明正大的回来,喏,瞧瞧,这衣裳可都是真家伙,才早上跟城外头的瓜农买下来的。” “连瓜也是吗?”玉娘探着头,左右两大筐里头满满当当,真就是才摘下来还挂着露水的香瓜,不禁点起了头,确实准备充分,怪不得他过来时没人怀疑。 “你就放心吧,”晏子慎撸起袖子跃跃欲试,“我是坐康逢,哦,就是你二姐夫的船过来的,专门从小码头上岸,换了衣裳进城门,谁都不知道我来了。对了,咱们要动手的话,最好除了你之外,也别让其他人知道。” “动手?”玉娘嘴里嚼着这两个字,纳闷的抬起了头,怎么觉着他比自己还兴奋? “你计划做什么?这时候学十步杀一人的做法可不成,你近不了他的身,人家宅院里头住着呢。” 晏子慎一拍胸脯保证道:“不用近身也有法子,只是事情做下了,我就得赶紧走,免得叫衙役捕快们抓着。”他不担心杀人的问题,毕竟杀人好说,动动手的事,真正麻烦的是之后处置,那才是要动脑子的。 晏子慎坐船时已然想好了解决方案,千般计谋,只消一计,反正是老曹家的人,死了也算是给朱大哥报仇,没了人,哪还有什么带福娘去长安的事,哪还有什么威胁人的事。 反正也没人知道他来了清平县,谁开了天眼才能想到府城的晏子慎跑到清平县杀长安来的闼东之呢。 晏子慎倒出一筐子的瓜果,从最底下抽出把胳膊长的砍瓜刀来向玉娘示意,“只要他往我前面这么一走,保管就能要了他的命。” 计划很好,只是—— 玉娘按下了他的手,“你这样动手杀人,闼东之是解决了,黄书琅可还活着,被凶徒刺杀,他必得给闼家一个交代,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是一,再者……” 玉娘站在门口往外头一指,“真想动手的人不只有你,冤有头债有主,合该叫他死在她的手里。” 没错,玉娘也知道了宋妈妈的行动,准确来说,左邻右舍都猜着了此事,谁听不见那整夜整宿的磨刀声呢? “这……”晏子慎犯了难,“不是我小瞧了他,我好歹学过几招,是个成年男子,那妈妈年老体弱,她就是动手,可又怎么保证能打得过人,更别说之后躲过衙役去了?” 第66节 “所以呀,”玉娘朝晏子慎勾勾手,示意他凑近点,“我叫你来正是为了你力气大,手脚方便,且比我们行走在外更不引人注目的缘故,不是雇你来杀人的。” 玉娘大手一挥,抢过了本次行动的指挥权来,“后日就是开衙重审的日子,咱们现如今就剩下明天一天的时间,可得赶快。” 说来也奇怪,玉娘真有那样的自信,只消一封信寄去就敢赌晏子慎能陪她做这杀头的买卖;晏子慎也有这样的自信,真个仅凭一封信就只身前来,愿意担负起杀人的罪名帮上这忙。 两人商议好计划,伸手击掌就走,连叙话闲聊的时间也无。 晏子慎挑担往西北边去,玉娘则叫鲁婶刘妈和金盏过来分果子,她们每人两个,再单独分出小篓等会送到宋家,剩下七八个里留了两个给福娘,两个给自己,其余洗净切好让鲁婶捧到正房里给李妈妈尝去,她嘴里夸赞的五姐夫回门没什么好孝敬岳母的,几文钱一个的香瓜请先笑纳吧。 李妈妈正在那里拨算盘算账,见着玉娘来了,头也不抬就道一句正好,“你和宋家那边关系比我亲,我这里空闲银子算出来还有三十六两,等会替我送去,多年的邻居,多少帮一帮。” 鲁婶放下盘子听见了这话就叹气,“好妈妈,三十两能坚持几天哦,我听徐婶说,光药钱一天就要二三十两的,您这也就够烧一天的份。” “饶是这样,再不醒来也就只能熬个两三日,躺在那里生不生死不死的,吃不下饭咽不下水,便是用药吊着能吊多久,不过三五日也就耗尽了。” “王太医不是说他家祖上做过太医,有个什么家传秘方吗?”在旁边的福娘提到,这还是她今天早上在宋家听到的消息。 “可了不得!”一说起这个,鲁婶就拍掌道:“福姐你不知道后头的事呀,徐婶她们问过药方了,诶哟哟,真是宫里人才能吃得起的东西,上面的人参灵芝肉桂,都不是寻常货色,要上好的,什么白人参紫灵芝阴肉桂,听听这些名字,怕是几百两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宋妈妈哪有这个钱哦,就是她现在卖院子,一时也找不到人手凑呀。” “所以五福要嫁人了嘛。”李妈妈拨动着算盘珠子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刚还请了我们几个妈妈过去写契书哩,就是那个先前她做过的客人陆老爷,人都过来谈好了,嫁过去嘛要他三百两彩礼银,六巧呢,赎身也肯给三百两,她再自己凑一凑,也就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李妈妈忽的抬眼看了一眼玉娘,叹了一口气羡慕道:“这么好的女儿哦,我怎么养不出,见着自家妈妈有难,舍身也要帮哩。” 玉娘笑了一声,平静的说出事实,“怎么养不出?只是即便有这样的女儿,在她不挣钱吃白饭那会儿就该被您给赶出院子了,哪还能捱到后面报恩呢。” 第125章 意外? 县衙开堂这日是初九,宜祈福、出行、拆卸、动土、安葬。 清平县城人对此案都十分有兴趣,哪怕县令老爷并不允许其他民众进入堂内围观,单是在衙门口那就聚集起了一大帮子的人。 作为原告的宋妈妈再次出行在县衙里时,已然大变模样,形容枯槁面色憔悴,连身上都没换过衣裳,还穿着早上给小七煎药时的那身黄布袄子灰长裙,整个人摇摇晃晃的站立不住,看她这样恐怕也走不进大堂,玉娘便求谭老爷开恩,许她扶着宋妈妈进去吧。 按理说,今儿陪宋妈妈过来的该是她院里的两个花娘,可五福眼看着要嫁人,进了衙门沾染上命案太晦气,六巧得在家里照顾人,玉娘便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比起其他人,她可进过好几回衙门了,一回生二回熟的,舍她其谁。 便是李妈妈嫌弃玉娘爱出风头,可看着宋妈妈的份上也不好说什么,只嘴里嘟囔着反正你也赎身了,我也管不住你之类的话语,由着玉娘今日陪着宋妈过去。 相扶着进去,果然是在县令的衙门大堂上审理,大堂高挂明镜高悬四字匾额,下面是暖阁,上首的高背椅上坐着一位清瘦中年人,时不时捂拳咳嗽几声。直到如今,都已经六年时光,玉娘才算见着了清平县的真正一把手——传闻中的夏老爷。 他左下首坐着黄县丞,右下首坐着张主簿,边上设有小案,坐着书吏准备做笔录,两边衙役持棍肃立,闼东之已然站立其中,见着宋妈妈与玉娘过来,他忙朝上同黄县丞对视了一眼,见着黄县丞点头才放下心来,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宋妈妈麻木的下跪磕头,依旧是那个流程,依旧是召来当初的人手询问,夏知县用帕子捂着嘴时不时就咳嗽几声,有气无力的问着话,由着黄书琅在那里推进流程。 先是门房,再是轿夫,最后衙役,黄县丞等着全部问话结束,也没见着夏知县有什么动作,真个就像是重新把三日前的故事演练了一遍似的,半点也无插手的意思。 宋妈妈只跪在地上垂着眼,手缩在袖子里半倚靠着玉娘,玉娘一边盯着堂前闼东之的位置,一边按住宋妈妈,示意她时机还未到,且再等等。 啪—— 夏知县听完证词,惊堂木一拍,慢吞吞的下了判词,“此案无有明证,岂可因疑心定罪,念在宋氏慈母心肠,不再追究,此案已定,不许再报,退堂。” 哎呀,闼东之听着这话,犹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神清气爽,低头躬身拜谢道:“谢老大人还学生一个清白。” 夏知县也不理他,只挥手就走,其余人紧跟着退散开,黄县丞朝闼东之笑笑,果然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便跟着夏知县离开了。 闼东之踱着步来到宋妈妈边上,轻蔑道:“还以为你有什么手段,原来也只是白费功夫,有什么用。” 他低着头笑眯眯的打量着在旁的玉娘,嘴里惊讶了一句,“怎么才死了一个女儿,这么快又认了一个呀,噢,老爷我说错了,那个还没咽气呐,命还真硬。” 玉娘搀扶着宋妈妈起身,两人并没有像闼东之想象的那样勃然大怒亦或是反驳辱骂,反而加快了脚步踏出房门,将他甩在了身后。 闼东之呸了一声,这样软弱的下贱东西,还敢和他耍心眼,要不是碰巧桥下有人,早把那叫什么小七小八的淹死在水里了,哪还有后头的事。他感叹了一声,到底还是心慈手软了,下回动手一定要更狠辣些才行,免得留下后患。 正想着,忽听见堂内有人叫他一句,闼东之疑惑的转过头去,那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头的砖石间竟然有光闪烁,他眯眼仔细一看,才发现缝隙里不知何时冒出来了水渍,闼东之不由自主就上前了几步查看,头上也滴答落水了才反应不对,衙门里哪来的雨水。 这时候动作已经晚了,猛听得轰隆一声,顶上房梁瞬间塌下一块,顺着匾额的方向直接连带着砸向了闼东之,将他压在了木瓦之下动弹不得。 才出堂门的老爷们都被吓个够呛,谭塨带着人极力招呼他们赶紧往外跑,也不管屋里有人没人,只要三位老爷没事,其余人死不死与他何干。 外头人听见梁折瓦碎的大动静也惊慌起来,纷纷叫喊着:“不得了了,县衙又塌了!” 外面叫喊,里边的闼东之忍着剧透也使劲求救,“快来人呐!快来人呐!人都死哪里去了!” 尘土飞扬之际,果然见得有人冒着被砸的风险疾步行来,闼东之大喜过望,拼命张着嘴许诺好处,“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救我出来,我赏你黄金百两,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可许诺出去也没见人答应,闼东之晃了晃脑袋,努力睁大了眼睛去看来人,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沾着泥土的布鞋,再往上是膝盖灰黑的裙子,土黄带药迹的短袄以及一张才刚被他嘲笑过的麻木的脸。 只是这会盯着他的眼睛明亮,隐隐还能看出一丝痛快,那人高举右手,手上一抹比珠子还显眼的明光。 “等等——等等——我——” 闼东之刚要求饶,才说了半句就听见刀刃划过长空的气声,紧接着就是颈部的剧痛和噗嗤噗嗤往外飞溅的喷血声,宋妈妈头也不回,解下裙子包住短刀就往外走,原来她内里还穿着一身同样的裙子。 说来也奇怪,摇摇欲坠的匾额直等着宋妈妈走出了门,才轰然倒下,将闼东之严严实实遮盖在明镜高悬之下。 外头乱糟糟人群四散,直到好一会儿之后才聚集到一处,黄书琅发现不对,怎么他的侄子闼东之不见了人影。 记录的书吏小心猜测道:“该不会……闼公子留在了屋子里没来得及跑出来吧。” 黄书琅当即揪住了谭塨的衣领,怒喝着叫他赶紧去救人,一定要把人平平安安救出来。 谭塨为难道:“老爷,不是小的躲懒不肯去,而是房梁倾斜倒塌,尘土尚未分清,看不清里头的情形,这时候进去底下人怕是也容易遭难,还是再等一等吧。” “等?”黄县丞黑着脸却无可奈何,总不能强逼着这些偷奸耍滑的奴才去送死,只能悬着心等待。 直等到尘埃落地之时,众人才进残墟中找人,在朽木烂瓦里头发现了闼东之的尸首。 黄县丞暴跳如雷,连边上的夏知县都没顾及,恶狠狠的发令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胆敢在县衙行凶,查!给本官去查!” “咳咳——”夏知县又是一阵咳嗽,捂着帕子慢条斯理的拦住了人,“黄县丞许是慌着了,怎么可能有人敢在县衙里头行凶,传出去,岂不是本朝巨案?你我不都成了庸碌?” 黄县丞这会哪里还管什么名声,死的是闼家老三,曹公公义子的亲儿子,四舍五入那就是曹公公的孙子啊,处置不当,他头顶的帽子也甭想要了。 黄县丞冲夏知县不客气道:“难道大人是要包庇凶徒,草菅人命?” “黄县丞,凶徒不是你说了就有的,”夏知县平静的摇着头,对着血肉模糊的尸体没有半分慌张,只叫人带了邕仵作过来验尸,“可验出是谋杀还是意外?” 邕仵作六十多岁黑瘦的身躯,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才回禀三位老爷道:“回禀大人,是意外被飞溅出的梁柱木片划破喉咙,失血过多而亡,并非有人谋害。” “哈,”夏知县笑了一声,转头对黄县丞道:“书琅可听见了,邕仵作是积年老吏,祖辈都在清平县做胥吏,几十年的老仵作了,他不会看错的。” 黄县丞抖着人指着那几乎割断了快小半的喉咙,气笑道:“什么木片竟能如此锋利,倒比得上刀子了。我看这房梁倒塌也有问题,合该仔细审查。” “哦,既然这样,谭塨,”夏知县扭脸看着谭塨问话道:“你方才在大堂上,可发现什么不对劲了吗?这梁柱可有检查出什么问题来?” 谭塨顶着黄县丞怒气冲冲的一张脸坚定的摇着头:“小的看过了,梁柱是积水过多腐朽而断,并无任何人为痕迹。” “这么说,你们也觉着是意外?” “是。”不但谭塨点着头,其余衙役书吏也点着头,时间还没过去过久,在场所有胥吏手里都还留着当初贪墨下来的银钱,梁柱的事情绝不能细查! 黄县丞看着底下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原本被怒火填充发热的身躯,突然一瞬间就感到了发寒。 作者有话说: 夏知县:此案无有明证,岂可因疑心定罪啊 第126章 扎针 县衙关紧了大门商量了足足一天,最后给出的定论是去年聘请修缮屋檐的苏州园林师傅手艺不精,加上连日雨水压塌了房梁,才砸死当时还在屋内的闼东之贡生,如今衙门已经责罚了当日前去雇佣工匠的衙役,且把南方工匠加入黑名单中,绝不允许这种手艺低劣的人再在清平县中讨活计。 许是因为心虚的缘故,虽然这次从大户那么募集到的银两不过三百六十两银,可却没人伸手,实打实的买了好木头,请了本地工匠过来修缮,毕竟修的是知县老爷大堂,这回死了个外人还好说,要是县令大人死了,可就没这么好圆过去了,朝廷追查下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去。 崔老爷倒不是心疼钱,好吧,他确实有些心疼,才一年就捐了两回银子了,可不能再出事啊,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要是一年捐一回,干脆他们家自己去请人得了。 那记账的书吏见他这样担忧,笑着拍胸脯应承道:“崔老爷,您就放心吧,到底外来的和尚不如本地的会念经,这回咱们请的可是县城里的工匠,要是出了事,也好找上门去追责,不叫大家吃亏。老成家在县城做了几十年了,他们两父子比那什么南边的工匠可靠谱的多。” “噢,那就好,那就好。”崔老爷知道是本地的就安心了,感慨道:“若是当初就请他们来,也不至于死个闼老爷,可惜了哟,多好的人呀,斯斯文文的。” 他对闼东之死的悲痛,是仅次于黄县丞的,毕竟花了那么大的价钱,腾了屋子请人住,派了仆妇前去伺候,每日饭食供应着,结果人没巴上还差点惹了官司,实在晦气! “可不是,”书吏也觉得晦气,死哪里不好偏偏死在公堂上,差点砸了大家伙的饭碗,“听说好几根大柱砸下来,尸首都不完整了,主簿爷爷担心坏了县衙风水,叫人赶紧连人带木头全烧了万事。” “噫,县丞老爷就不拦着?”崔老爷震惊道,这也忒着急了吧,普通老百姓死了还能落全尸进棺材埋地里呢,这位大老爷竟然就给烧了? “不烧怎么办呢,听说砸成肉饼子了,送回去给谁看?”书吏敷衍着人,心里却赞叹张主簿处事果断,烧了好啊,烧了大家都安心,到底张主簿才是为他们着想的好老爷,黄县丞哪里替底下人想活路。 何止书吏这样想,衙门里的衙头仵作乃至于看门的,心里都偏着张主簿去,还是本地的老爷好,本地老爷跑不了。 其实何至于底下人这样想,就是张主簿张严回了家都忍不住惋惜,就差一步,老黄就能自绝于清平县,偏偏被他逃了过去。 “爹,什么逃了过去?”张承志听说了县衙今天出事,难得来了一趟张主簿家里打听消息。 “不该问的别问!”张主簿瞪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子一眼,“平日里不见你来尽孝心,出了事就跑来听信,你老子欠你的不成!” 就他这个混账儿子,张主簿今天要是和他说了实情,今晚上他就敢在酒席上和人吹嘘传出去。 张承志笑呵呵的脸上当即一僵,磨着牙冷哼一声,闷声闷气埋怨道:“是呀,您有小儿子疼哩,哪还要我这个不中用的大儿子。” 张主簿听他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就要揍人,可看着张承志扬着脸,对着他那张熟悉的叫人愧疚的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到底还是后头的章娘子听到了动静出来打圆场,父子两才算下了台。 “哎呀,我说老爷,如今承志也是要做爹的人了,您怎么还像待小孩子那样喊打喊杀的,看着大孙子的面上,和气些吧。您这样板着脸,肚子里孩子也害怕哩。” 一提起还未出生的孙辈,张主簿的脸色总算好了不少,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是英娘的亲孙,自己对赵家也算是有交代了。 他瞥了一眼张承志,没好气道:“外头人孝敬了我几篓云母粉茯苓霜,我一个老头子吃这些也活不了百岁,你带了家去给媳妇吃,补一补孩子。眼下黄县丞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别往外头跑招惹了他,他好借机拿你泄气。” 张承志憋着一肚子的气走了,临了还带走了三篓霜粉三坛好酒外加三匹绸布,底下人回禀章娘子的时候,章娘子听着都好笑,“这哪是来问安的,分明是来进货的。” 张主簿摆了摆手,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随他去吧,他也二三十岁的人了,难道我还能手把手的教他规矩礼仪?”看在他娘的份上,县城里有自己撑着,且这么活着吧。 “教老二的严先生,他母亲生辰快到了吧,记得备份礼过去。”张主簿交代着话,“用心些,严先生虽然功名不高,家境清贫,可我查过了,他底下教出了五六个秀才,可见水平还是有的,别轻视了他。” 章娘子一边帮忙揉着张主簿的肩膀,一边轻笑道:“知道,没送那些金银,我去药铺里特意买了几份药材,补气养血的,还有两套衣裳鞋袜,都是我和宋妈亲手做的。咱们思贤读书用功着呢,前儿还听先生夸他会解书。” “好好,这就好。”张主簿听见这话,忍不住抚须长笑,这才是他将来顶门撑户的好儿子,往读书的正道走,别学外头不三不四的,跟着别人厮混,连正经的官身都没有。 张家那边替亲儿筹划将来,宋家这边也在为幼女处置过去。 衙门出了事,里头的人就全被撵了出去,宋妈妈被玉娘扶着坐马车径直回了院子,关上院门,五福已经备好了炭盆,当着小七的面,宋妈妈从自己怀里取出包得严实的物事——一团揉皱带血的衣裙扔到了盆中,玉娘往里倒上烈酒,火苗噌的一声猛蹿,将那肮脏的血团烧了个干净。 宋妈妈看着那火苗又哭又笑,自己终于……终于为小七报仇了!那畜生终于死了!死在了自己手里! 可仇是报了,小七却再也醒不过来了。宋妈妈摸着小七干瘦的胳膊泪流满面,她已经许久没听见院子里的笑声了,所谓的药方有没有用,宋妈妈心里头清楚,不过只是想有个希望。 玉娘看得难过,忍不住出了屋子,正好听见院门外有人敲门,打开往下一看,许济之满头大汗拿着药箱一脸严肃的找了过来,“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不是玉娘小瞧,连他爷爷正经的许大夫都束手无策,许济之人还没她高呢,也没实际看过几个病人,这医术水平,值得商榷呀。 第67节 许济之抿着嘴皱着眉,“这事得和宋妈妈说,得她同意。” “这……”玉娘犹豫了片刻,半弯着身子盯着许济之,“有把握吗?” 许济之摇了摇头,他信心也不是很够,只是看着以往“欺负”他的活泼姑娘变成了个活死人,心里实在难受,才从医书里翻出来了个例子办法。 “进去吧。”出乎意外,玉娘让开了地方让手道,见着许济之疑惑,玉娘叹口气,“知道你脑子清醒就行了,好歹也是你的一份心意。” 哪怕真的没用,好歹叫小七看看他的心意,管能不能行呢。 许济之心情复杂的进了屋子,见着了宋妈整理了会心情才和她道:“宋妈妈,我在葛方十经里看见过一个病例,那病人也是落水昏迷,无所知觉,葛医用十三存金针从百会人中行针入脑,针行三日,终于把人唤醒,我在家拿牛马试过,宋妈妈敢不敢赌一赌。” 宋妈妈看着形容稚嫩的许济之,犹豫再三,还是点了头,“许大夫,你轻点扎,我家小七最怕针了,别扎成了刺猬。” 许济之安慰宋妈妈,“您放心,顶多十三针,不会成刺猬的。” “别……别……” 宋妈妈身后突然传来极其虚弱的求饶声,“别扎针……一针也别扎……我怕疼哩……” 作者有话说: 医术方面全是胡编乱造,别信,信了你也得扎针。 第127章 收着 小七醒了,随着宋妈妈的一声尖叫,整个宋院的人都乌泱泱全都聚了过来。 许济之个头矮,一下就被其他人挤到后头去,哪怕踮着脚也看不到里头的情形,气得他当即提着药箱出去说改日再来,毕竟瞧里头激动的模样,恐怕一时半会儿他是挤不进去的。 宋妈妈疼爱的抚摸着小七的额头,想她开口说话,可又怕她许久没说话说多了伤嗓子,慈母心左右为难,又见着小七这会儿清醒,赶紧叫徐婶煮燕窝粥、养气汤、归元膏、补血盅,什么珍贵煮什么,好趁早的恢复元气。 小七也很争气,才醒来不喊疼,只嚷嚷着肚子饿。 玉娘在边上听着抿嘴乐,知道饿能吃饭就好了,想吃饭就说明身子没太大问题,这是好事。 她这里还记挂着县衙里跑出来的另外一个人,便和这会儿忙里忙外脚打后脑勺的宋妈妈告辞道:“妈妈别送我了,我这边先回去告诉我们妈妈好消息去,等明儿您院子里有空了再过来瞧瞧小七。” “好。”宋妈妈点着头,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女儿的脸,等着小七喝了半碗沉沉睡去,她才终于从之前的喜悦中反应出来,拉着边上五福的手喜道:“好孩子,如今小七也已经醒过来了,家里用不着那些银钱,你要是不想嫁啊就别嫁,如今不用委屈你。” 宋妈妈还记得之前陆老爷与五福之间的往事,虽说他心里头惦念着五福不假,可后堂巷里还做着一个翠喜呢,陆老爷性子软弱,两边都做着总会闹出事情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乱七八糟的影响心情,何苦还要掺和进去。 五福摇摇头,笑自家妈妈想的简单,她碍着小七在睡觉,声音特意放低了几分,朝宋妈妈解释道:“都已经换了帖子,定了时间了,现在说不嫁,岂不是得罪了陆老爷去。” “那几百两,妈先帮我收着吧。”五福握着宋妈妈的手,只觉妈妈这些时日消瘦了好多,往日福气的手背这会摸过去都有些硌手,“这几日妈妈信我,我也信妈妈,放您这总比在我身边安全。要是日后在他那里过的不如意了,大不了我撕扯一顿赶出来,再投奔妈您这来。” 五福扬眉道:“这样还能多挣一笔银钱呢,陆老七和王翠喜两人上回加一块也打不过我,更别说日后单挑了,妈放心吧,您现在担心我?我倒担心您呢。” 说到这里,她眉头紧锁,担忧道:“虽说衙门里头只说是意外,已经定了章程,不算凶杀也不再追查下去,可县丞老爷人又没死,死的是他一个什么侄儿的,人家哪怕明面上找不着凶手,可私底下难道就不会迁怒了不成?” “他在这里一日,就记恨妈和小七一日。现如今有我的银子,又有六巧的赎身银,妈不如关了院门,一二年且先别开门做生意了。要是担心日后没着落,那就趁着现在市价低,挑个好的调/教/调/教/。他是外来的官儿,难道还能在咱们县城做一辈子去吗?不过二三年就要走的,到他走了,妈再出来做生意也不迟。” 这一番话说得宋妈妈感动不已,忙拍她的手道:“好孩子,多亏了有你。” 如今她女儿一醒,对于宋妈妈来说就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哪里还顾得上做生意去,连声答应下来,打算过几日就去外头替五福采办嫁妆,一定要风风光光把她嫁走。 “要是王家那边捣乱,你就告诉我,我就带着徐婶,再借了李家的刘妈去给你撑腰。”宋妈妈含笑的看着五福,“你是我的女儿,这就是你娘家,嫁出去了不顺心就回来住着,没人说嘴,大不了我养你和小七一辈子去。” 五福答应着低下了头,只看着她与宋妈妈相叠的那只手,嘴角不自觉的也笑了起来。 --------- 另一边,玉娘回院子把这件好消息告诉了李妈妈,李妈妈当即就纳罕起来,稀奇道:“这小生瓜蛋子,医术没想着竟然这么高明啊。” 玉娘提醒李妈妈,“没扎针呢,小七就醒了。” “没有扎就能把人医醒,这不更说明医术好呢嘛。”李妈妈摸着下巴,没理会玉娘的解释,开始琢磨起来有没有什么法子好笼络许济之的,这年头好医生可不容易找。 玉娘实在不想说明许济之的年龄,自家妈妈现在笼络是不是忒着急了,只推了推桌上白瓷碟子劝道:“妈妈还是吃点瓜果吧。”把脑子用在吃东西上,省得再长心眼。 “吃的烦了,”李妈妈不耐烦的推开果碟,吃三天了都,顿顿都有小香瓜,她晚上放屁都是香瓜味的。 一说起这个,李妈妈就想起来什么似的,狐疑的看着玉娘,“你这几日怎么老买瓜?前几日买了一篓不算外,今儿又买?那瓜贩子现在还在房里头等着呢。” 之前也没见玉娘这么爱吃呀,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值得这么三天两头的就买一筐吗,还把人叫到了自己屋里头,“该不会……” “没错。”玉娘坦然的点着头,“我看上他了,故意借着买瓜,和人搭话/调/情/呢。” “你——”李妈妈听得瞪大了双眼,“是真的还是故意唬我呢?” “那得看您怎么想了,”玉娘摊手道:“您想简单点,那就是我觉着这瓜滋味好,所以又叫了他来了一趟;可您要是往坏里想嘛,那就是我年岁到了,想挑一个耍耍。” 李妈妈气得直拍桌,“好不害臊,你还没点蜡烛呢,就说这些话,你才多大,哪有花娘倒贴泥点子的!” 玉娘一抬下巴,“我乐意,我就爱田里的庄稼汉,图他身子好。” 说着就要往外走,可等着走到门口,却听得里边李妈妈突然一声大喊,“你给我站住!” 玉娘回过头去,见着李妈妈气哼哼的从牙缝里头挤出几个字来,“你要耍自己的身子,我也管不住你,只是,我既然是你妈妈,就告诫你一声,玩归玩,别弄出人命来。” “一个卖瓜的,他能有什么身家,你跟他有了人命,你的身价就甭想有了,往后怎么办,他也未必养得起你。玉娘,”李妈妈郑重其事的朝玉娘劝说道:“你妈妈我是见过例子的,你赎身挣钱不容易,别为这点乐子葬送了一辈子,不值当啊。” 李妈妈的话真情实意,玉娘几乎能从她感伤的神情里看到一丝丝的悔意来,这么大年纪气着了也不好,可别气中风了。 “妈放心吧,”玉娘和她保证,“真只是吃瓜而已。” 玉娘确确实实和晏子慎没什么身体接触,他还得到时候回去做不在场证明呢,哪里能有别的空。 两人只共享了县衙大堂倒塌这个瓜的里外情形而已,晏子慎朝玉娘夸耀道:“怎么样,叫人查不出来吧。” 玉娘朝他竖了大拇指,“实在厉害,就是我们在边上看也没瞧出什么不对劲,晏大老爷救人一命,真是当世圣人呀。” 一顶顶不要钱的高帽往人身上戴。 晏子慎却哼了一声,许是穿上了底下人的衣服,说的话也粗俗起来,“圣人有个屁用,你瞧瞧你,为了救别人白填了多少钱去?” 一边念叨,一边从怀里扣扣索索掏出个荷包来,“喏,拿去吧。” “我要你银子做什么?”玉娘刚想客气客气,就被丢过来的荷包重量压了手,沉甸甸的鼓鼓囊囊,她咦了一声打开一看,却发现里头不是什么金子银两,而是满当当的散碎铜钱。 看见玉娘可惜的嘴脸,晏子慎没好气,“这可是我卖瓜挣的血汗钱。” 这两三日他走街串巷的也才卖了几百文钱,“收着吧,有出就有进,咱们五姑娘做了大好事,也该挣个好意头。” 即使没人知道,可做了好事救了人,就该得奖励。 第128章 威胁 玉娘看着手里的荷包稀罕道:“我当花娘这么久,这还是头回收铜钱荷包呢。”嘴上说着,双手小心捧着东西,那姿态可比当初晏子慎给她汇票玉佩郑重多了。 只是,他送这东西做什么? 玉娘将荷包放进里屋枕头下,出门看着晏子慎,却只见他望着自己不说话,眼神里千丝万缕透着些觉着古怪,便下意识就寻个话头想打破这气氛,“对了,你回府城去查找朱千户,可查出什么讯息了吗?” 一提起这事,晏子慎果然收了神情,嘴角下垂有些痛苦,“查过了,我还特地往西北那边去了一趟,山阳府有退下来的败军,从他们那里查实,朱大哥确实死在了战场,可恨领将无能,败退城中,连为战士收尸都来不及,朱大哥的尸首恐怕……恐怕也……” 说到此处,晏子慎捶柱愤慨,如今河东府里朱浔的坟墓棺材里,埋葬的不过是身空衣裳,朱大哥为了赵家天下拼死拼活,到最后连具完整的尸身也无,更可恨的是,朝廷至今在为此次战败来回推诿责任,满堂诸公倒是平安康健,实在可笑。 “有你惦记他的这份心就够了。”玉娘叹着气,好歹还有人记得他,每年焚香拜祭。“那小武呢,他怎么样?” 玉娘随即就想起了跟着朱浔前去参军的伙计小武来,“她婶娘眼看着就要生了,这个月嘴里常念叨着他,说人走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她这个做婶娘的心里着实不安稳,还往玉皇庙那点灯油祈祷呢。” 桃花源酒楼李娘子是去年夏季怀的身孕,如今已经九月有余,当初就是为了她们夫妻二人有后,有好事的嘀咕家宅从此不宁、兄弟相争等等才迫使小武跑的,可等着他人走了,那起心眼坏的有开始嚼起是李娘子见不得侄儿分家业逼他出走等话。 饶是武掌柜再三否认也拦不住流言飞散,散着散着就散进了李娘子的耳朵里,气得她三四月足叫了好几回大夫,玉娘与武掌柜的关系不错,也和小武有过交情,这会询问起晏子慎时就有些迫切。 晏子慎斜着眼看她那副模样,嘴里只啧啧,阴阳怪气道:“他的命好,战场上救了刘太监一命,护着他往城里退,巴结上了老刘,眼下已经被提拔为亲兵卫队队长了,诶呦,那叫一个前程远大,那叫一个年少有为。” 玉娘拍掌道:“阿弥陀佛,总算听见了个好消息,等会我就把这事同李娘子说去,叫她平平安安待产,省得到时候还悬心,白添了风险去。” 亲兵卫队队长,哪怕是太监的护卫队,那也是有编制的吧,玉娘好奇道:“这算是个官吗?既然已经守城抵御,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要是赶在满月之前,可就是双喜临门了。” 哼。 晏子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扎刺道:“是呀,双喜临门哟,又年轻,又有官身,家里人还相熟,就隔两条街呢吧,离得多近哦,哪像长安啊,有些人怕是连城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吧。” 玉娘努努鼻子,怎么闻到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长安晏大官人难道还和清平县里的伙计竞争起来么?他们两哪辈子结下的仇怨? 不由得看了晏子慎一眼,只疑惑道:“你发癫了?人家武家的前途,与我何干?” 这话也不知哪里戳中了他的点,人瞬间温顺起来,开心的点着头,“可不是,他小子前途再好,也与你我无关。” “是与我无关。”玉娘改正道,“没有你。” “对对对,”晏子慎点头如小鸡啄米,“与我们,哪里有什么你我。” 玉娘好恨自己手脚快,刚刚怎么就把荷包收起来了,这会要是还留在手上,直接砸过去多得劲,保管能叫他不再顶嘴。 两人斗着嘴皮子,忽见金盏急忙忙跑了进来,跺着脚慌张道:“不得了了,了不得了,五姐,外头县丞老爷来咱们家了!” “他来做什么?妈呢?”玉娘惊疑道,怎么突然就跑李家来了? 玉娘一边说,一边迅速推搡着晏子慎往她里屋走,“快,你先进我屋里躲躲,别叫人认出模样来,躲屏风后头去。” 金盏好奇的看着穿布衣布鞋的晏子慎,惊叹还是自家五姐胆子大,养汉子直接光明正大的放自己屋子,只可惜五姐速度太快,叫她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人脸,也不知好看不好看。 这会听玉娘问话,就摇着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妈在正房招待他呢,婶子叫我快请您过去,说看妈妈的脸色不大好。” 恶客登门,谁的脸色能好过,便是李妈妈这么一个能说会道迎来送往的花街妈妈,此刻也绷紧了脸严肃了面孔,谨慎的请黄县丞喝茶,“黄老爷喝茶,我们这里小门小户的粗茶淡饭,您可千万别嫌弃。” 黄书琅一肚子的气,哪里能喝下茶水,一摆手就婉拒道:“茶就罢了,我来只是想交代一句,虽说我侄儿不幸亡故,可他生前在都中受人委托寻女,临死之前还特意与我嘱托,要带了你家福娘进都认父的。” 黄县丞说到这里,话语哽咽,停顿感伤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这是我那侄儿死前唯一愿望,我这个做伯父的也实在不能违背,我已同知县告了假,后日就带上我侄儿的尸首返都,顺便把你家福娘也带过去,所以今日交代你赶紧收拾行李,后日申时随我上路。” “啊?这……”李妈妈当即就白了脸,挥着手就想拒绝,人都死了,怎么还要带着福娘走? “怎么?你不乐意?”黄县丞黑下脸来,毫不客气的训斥她道:“这是她生父嘱托,纵使你是她的生身之母,可自古有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虽然你们二人不成夫妻,可也有了夫妻之实,就该听从夫家话语,他们还未追究你私自携带子嗣逃亡一事,已经是宽宏大量了,现在更是不顾良贱,欲认你女,这不是好事是什么,你还敢拦?” 黄县丞似乎要把今日在县衙里所受的火气全部发泄出来,指着李妈妈的鼻子骂道:“三纲五常的道理都不懂,果然是贱婢!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去,耽搁了时日,你们李家上下能挨受多少板子。” 玉娘在门口顿住脚,听着屋里边厉声威胁着人: “你当本官不知道,你手底下那个马夫很能跑啊,还去了临县打听房舍院落,怎么,想跑?你跑得掉吗?我告诉你,明日申时我要是见不到人,别说你了,你们李家上上下下,且等着吧。本官有的是时间和法子,咱们到时候啊挨个的试,看看究竟是你李家的嘴硬,还是衙门里的棍硬。” 第129章 改变 第68节 事实上,黄县丞这会儿也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闼东之的亡故,是意外还是谋杀,人横竖已经是死在了他管辖的清平县城里头来,与他脱不了干系,哪怕不是第一责任人,第三第四还是能排的上的。 这叫他怎么跟闼家交代,闼东之不是闼齐之那个读了二十多年的蠢货,而是目前闼家最有前途的子弟,那是闼家将来撑门顶户的希望,他这一死,闼家没了指望,即使自己是闼奇之的岳父,恐怕也会被迁怒上。 闼家能把他从偏远县城调来此富裕之地,也一定能把他从这儿再给调回去。 黄县丞只要想想就胆战心惊,他已经吃够了风沙黄土,那地方哪里是读书人住的,即便做了官也不过是住石头房子、穿破布袄、吃咯牙粥,又无美人作伴,也无富贵缠身,还时不时受夷敌侵胁。 就这样担惊受怕的熬了十多年,他绝不允许自己再回到那个地方去! 所以当黄县丞面对全县衙人的意志退了一步,承认闼东之是被意外砸死的事实时,他就下定了决心,要重新给自己找个护身符来,好压住闼家的怒火。 既然是护身符,最好的人选自然就是已经被闼东之选定了的福娘。闼家的权势也是倚靠着曹公公,既然如此,能压服他家的也就只有曹公公了。 只要把福娘送上,做了曹公公的媳妇,哦,不对,是曹公公的侄子媳妇,曹公公必然对他满意,借着曹公公这张虎皮,闼家要恨也只能往清平县城里头的人群去,与他可就无关了。 黄县丞看着抿紧了嘴不发一言显得十分不合作的李妈妈,干脆上前拍了拍她的脸,“记住了,明日申时在小码头春风楼前,我等着你家的福娘。迟一刻,关一人,要是迟上一个时辰,那你李家上下连带着那车夫可就全都要进大牢了。到时候给你们个什么罪名好呢,杖责?流放?还是砍头?” “哈哈哈——”黄县丞威胁着放了狠话才甩袖离开,毕竟他突然起意要去长安,也得回府里好好收拾东西去,总不能空着手进都。 玉娘贴在外房门那,见着黄县丞出了院门,才扭身进到屋子里头。 一见着玉娘,李妈妈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连忙拉着玉娘询问起自救的法子,“好孩子,我知道你的主意多,你又心善,福娘可是你的妹妹,你一定得帮她呀。” 玉娘拍着李妈妈的手,发觉李妈妈身子肉似乎都在哆嗦,显然是被黄鼠狼这番话吓得不轻,“妈妈放宽心些,之前咱们就商议好了计划的,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个人,法子照用就是了。只是这回行动需要更小心些,黄鼠狼可不比那嫩头轻好对付,他见识多阅历深,要是露了馅被他识破,那可就完了。” “既然这样,那就加大剂量,干脆闹出个重病在身来。”福娘也一掀帘子进了门,斩钉截铁插话道。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听见了多少?”李妈妈看着福娘,眉头挤成个川字形,还想把这事儿瞒着她。 “您能瞒谁?他那样大张旗鼓的过来,咱们院里谁不知道?”福娘干脆跪在李妈妈身前,抬起头决然道:“这一回就看天命吧,要是捱得过去,咱们平平安安的回来过自己的日子;要是捱不过去,那也是老天菩萨要收我,与其嫁过去被人折磨死,倒不如一病死了痛快,他们也怪不得妈你们身上。” 说到这里,福娘眼里泪水说来就来,滚珠子的滴落在地,“只是我想求妈,若这回我侥幸捱过去了,您就由着女儿一回,叫我自己挑人嫁了吧,这死里偷活的命,也叫我自己做一回主。” “什么捱不捱,天命不天命的!这些神佛哪里靠得住!”李妈妈闻言就急忙摇头,倒让边上的玉娘大吃一惊,忍不住扭头望了望西边供着的菩萨来,好哇,原来李妈妈心里也挺明白,亏得她时常还供佛拜祖的,合着和自己一样,有朴素信仰二极跳呀。 李妈妈没理会边上站着的玉娘,只苦口婆心劝着福娘,“你难道没听过前头白三的教训,他先前不也嚷嚷着只是小赌,可最后呢。我的儿呀,只要赌就会输,就是神仙也不能保证他回回都是赢啊。” quot;听为娘的话吧,咱们不是说好了么,只要吃一丸就行,身上脸上略发些红疹,看着吓人就好,大剂量?你知道大剂量有多大剂量,万一拿不准可是要吃死人的!扁食巷王婆她孙女,不就是这样死的,你难道忍心看你妈妈也做个无依靠的婆子吗?” 这段话李妈妈说得饱含深情,又是举赌博的例子,又是举丧女的例子,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呀。 可福娘却十分冷静,“妈想的是好,可量少了有什么用,才刚玉娘也说过,黄县丞不比别人,他四五十的年纪,谁知道他先前是不是见识过这种吃东西发红疹的人呢,万一他见过知晓底细,叫大夫下了催吐的方子,把我关进屋里耐心养个半月,那可怎么好?” “万一他猜到了咱们是在故意装病,那又怎么好?这计只能用一次,既然要用,就别缩手缩脚的,我都不怕,妈您怕什么?”福娘下了决心。 “我怕什么,我怕你的命呀。”李妈妈激动的指着隔壁,“你瞧瞧宋妈,她没了小七甘愿以命相赔,我难道不如宋老鼠?我的儿,你就是我的命,你要死了,让妈妈我日后指望谁去?” 她们母女俩激烈争辩,把边上还站着的玉娘给忽略了个彻底,玉娘好几次的想插嘴表现存在感,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她倒没有看热闹的意思,只是有些忧心忡忡,深思着刚刚黄县丞说的话语,闼东之一死,好像对黄书琅的压力真的很大,像是真的被逼急了狗急跳墙一般,连好声好气哄骗人的手段都不用,明码上门来威胁人,显然是因为他如今的指望全在福娘身上。 既然如此,福娘若是真的生了病,他肯放弃吗? 玉娘揉着额头,计划是制定了计划,可计划最怕的就是意外。 人不是机器,设定了程序就按着流程行动,小七的事是意外,那福娘身上会不会也有意外? 玉娘摩挲着手指,所以,她得给自己的计划上个双保险。 玉娘回了屋子紧赶慢赶的催着他带上陶三,两人先一步坐船去长安落地做准备。 晏子慎原本还计划着能在玉娘这里多待几天呢,哪成想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就被撵着出门,还要带个什么陶三玻璃四的,这会儿一抱胳膊撇嘴道:“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我还要带他?那他身上长着两条腿做什么用,这么大个人了,顺着水路坐船不就到了。” “我还是留下来,跟你们一同进长安吧,”晏子慎挺着背挥着手,极力展示自己的靠谱,“顺带我还能给你介绍介绍长安的城门往哪开?你也熟悉熟悉路。” “我用得着你?”玉娘看着晏子慎那远不如刘妈李妈的身子板,努努嘴叫他往自己腰间看,掀开自己的对襟短袄来。 只见玉娘袄内系长裙的腰带上,挂着琳琅满目足足四个荷包来,红黄靑白各有颜色,玉娘一一介绍道:“这里头是石头,这里头是辣椒粉,这里头是石灰粉,这里头是磨尖了的长针。” 她看着面前的晏子慎,摊开手来,“说实话,我觉得它们可比你更叫我安全。” 真动起手来,无心换有心的,咱们的晏大老爷恐怕也挡不住。 咕咚—— 晏子慎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好好好,从一变四是吧,你这是防谁?!! 等着吧,他回去就去拜西城王铁匠为师,迟早打造一副石灰泼不进,石头砸不着的铁盔甲来! 第130章 出发 黄书琅的到来实在是太突然,突然的让人没有准备,以至于李家忙活到天亮才算是把给福娘的东西收拾好。 玉娘腰里那些荷包,只能她自己使用,福娘恐怕还没等打开就先要累死了,这些的分量可不轻,她柔柔弱的身子承担不起。因此玉娘只拿了根花生仁那样粗细的银簪子,宝贝似的交给福娘,这就是她给福娘预备的防身法宝了。 “喏,你看。”玉娘双手往簪子两边一使劲,那银簪就中间断开一分为二,内里是中空的,插着一根巴掌长的钉子,后端打磨了指印方便把持,前端则是厚厚一层铁锈。 这可是玉娘拜托成木匠专门去马车轮子那里拆卸下来的,少说也有五六年的岁数,生长了青红铁锈,这玩意要是扎在人身上,都不用特意往心脏那里戳,随便挑个地儿就成,自带的破伤风就够置人于死地了。 玉娘把簪子合拢递给福娘,郑重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咱们的法子不管用,黄鼠狼还是把你送进了府,这就是最后的手段。我宁愿在大牢里头见你,也不想在义庄里头见你,知道么。” “嗯。”福娘紧紧握着这根银簪,认真的点着头,“你放心,到了至急关头,我会护着我自己的,我打算回来嫁人哩。” 只是可惜,为着时间紧急的缘故,昨天下午晏子慎就带了陶叔谦离开,以至于福娘与陶三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这有什么。”福娘摩挲着手上戴着的当初陶叔谦给她的那枚宝石戒指,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容来,“我与他的情意都已经定好了,就是不见面也知道的,横竖到了长安总能见上一面,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等着送人去小码头时,福娘是坐着老牛的马车走的,临走之时,李妈妈从小窗那里拉着福娘的手,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吞回了口,再三沉默之下,还是老牛打破了僵局,咳嗽一声低沉提醒着李妈妈,“时候不早了,再拖延下去,怕是对六姑娘不利呀,她还小呢。” 唉,是啊,还小呢,这么点大的丫头,她能藏住什么话呢。 李妈妈一思度到这里,就把原先的话语重新压在了心底,只交代福娘一定保管好了自己交给她的三枚玉佩,等到了长安就听黄老爷的安排,他叫你去哪家就去哪家认亲,家里的事不必瞒人,实话实话,该认的总会认的,有玉佩在呢。” “诶,知道了。”福娘低着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话语,可低下的神情却有些凝重,她之前见过李妈妈藏在枕头下的玉佩模样,可那玉佩不在妈妈给自己的三块玉佩之中。 ---------- 这一趟入长安坐的是官船,给长安那边送各州府进贡的礼物,船身宽广,足有三层高。也不知黄县丞是怎么走通的门路,竟然以区区八品的身份挤了进去,还带了女眷和下人一行五个人。 除开他与福娘外,还有荣娘和一个丫头叫冬珠的,一个小厮叫常宁的,都是在清平县里买的人,这会跟着县丞老爷进长安,各个都开了眼界。 黄书琅虽说带了福娘,可他哪里会同一个毛丫头说话,只安排了荣娘去照顾人,这也是他特意带荣娘的原因,到底得避嫌,要不然万一曹公公知晓了自己的侄儿媳妇一路跟着自己进都,心里不自在起来,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黄书琅思考的周全,安排的妥帖,可却未必能如人的意。当初在李家之时,福娘的这个四姐就常看她不顺眼,时不时的话语挤兑她,而今到了船上,只怕更不知用什么手段来折磨嘲讽了。 哪知福娘做足了心理准备,□□娘却并没有对她使手段,只是冷着脸坐在边上,自顾自干自己的活计,顶天了也就是个不搭理。 不但如此,在福娘有些不适应坐船时,荣娘竟还吩咐东珠给福娘送陈皮含在嘴里好清醒。奇怪呀奇怪,福娘心里纳闷,自己这个四姐怎么突然改了性子?怎么倒像是对不住自己一般?实在是奇怪。 前头官船浩浩荡荡,后有小船乘波疾行,船主借着前头开辟的浪流跟在后头,速度不比官船慢多少。 玉娘和刘妈就坐在这小船之中,边上还有个穿蓝衣裳的女子,一边听刘妈讲述去岁县城里发生的故事一边笑道:“可惜我走的早,竟然错过了这些热闹。” “县城里能有多少热闹,二姐您跟着二姐夫在长安府城来回的转悠,恐怕见识比我们更多。”玉娘捧了一句。 原来她坐的正是新二姐夫康逢的船只,这回的行动要隐秘,还是自家人靠谱,二姐连生意都搁置下了,陪同康逢送玉娘等人进都。 要不是李妈妈体型庞大,进了长安也遮掩不住,极容易被黄县丞察觉出来,只怕李妈妈也要一起的,现今只派了玉娘和刘妈,若不是玉娘再三重复人多了危险,恐怕她还想把鲁婶金盏也塞进去,李院举家行动。 二姐气了一声,斜睨着边上摇橹的康逢哼声道:“我能有什么见识,你二姐夫胆子小哩,一年到头也就在几个店里来往,也不晓得去外头闯闯。” 康逢闷声不搭话,由着二姐丽娘在那里埋怨她,可玉娘瞧着自己二姐,说归说,脸上的笑容却做不得假,比先前从槐庥那里逃出来的神经绷紧可松散多了,面色也红润了许多,话语里连嗔带怪罪的,竟让人品出一丝甜滋滋来。 胆子也比先前大了,听到刘妈谈起昨日黄县丞的嚣张跋扈,丽娘拍着船板恼怒骂道:“这活该见阎王的猪狗,怎么还能做官?偏生叫他坐了官船,要不然,我叫他死在半道上,看他拿什么嚣张!” 嘶—— 玉娘倒吸一口凉皮,我的好二姐,你这话可比黄鼠狼的还要嚣张,说的你成个水路贼寇去了。 康逢在外头也听见了丽娘的叫骂,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拦她道:“快收声,什么死不死的,咱们有几斤几两重,还敢截杀朝廷大官么?” “是哩,”刘妈也笑了,“二姐如今嫁了人,越发会开玩笑了,倒真和姐夫是一对,亏得您听了不害怕。” 玉娘也想笑,这样说来,二姐嫁的这位康逢康姐夫,倒真个适合她呢,怪不得人总说一婚盲婚哑嫁,父母做主;二婚你情我愿,自己相看。亲手挑的果真更合心意。 “就你多嘴舌。”丽娘啐了康逢一句,“怎么你倒管起我来了,难不成我还怕他听见砍了我的头么?” 康逢闷声闷气,“我不是怕他,只是想给孩子积点口德,别叫他/她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 等等——孩子?”刘妈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她也是看着丽娘长大的,这会不禁高兴道,“哎呀二姐,你这是有了?” 丽娘又羞又欢喜的捂着肚子,和刘妈笑道:“有了,才三个月呢,本想着今次欢欢喜喜回家和妈说的,没想到福娘那里出了事,我就没说。打算干脆等接了福娘回家再和妈说去,叫妈痛痛快快高兴两回。” 玉娘也紧跟着恭喜,“真是一件大喜事,这孩子可来得真是时候,好兆头呀。” 她猫着身子往船舱里头走了几步,准备去自己包袱里选个平安镯子好给二姐祝贺,没防头踢着了一块隆起的船板,露出底下小隔层来。 船舱里昏暗,玉娘凑近了眯着眼睛仔细一打量,才发现里边是闪着寒光的两把环首大刀。 啊?玉娘脊背一凉。 啊,玉娘恍然大悟。 第131章 打扮 水路行走果然比陆路迅速,只消三四天的功夫就到了都城长安,到了此处,康逢这等小船就和前头的官船散开道来。 官船自有渡口停留,似康逢这等私人民船,若是老老实实也跟着在渡口停下,就得缴纳船只税、行人税、停滞税以及船上商品税等,零零碎碎加起来,少说也要几两几十两银钱,所以小船只们另有出路。 顺着大河往前行驶五十里处就有条细长河流,拐弯一路直到城门口附近,上岸处也有人收费,可稀奇的是竟然也穿着官服,竟然也是胥吏,只不过他们收费就比前天的要便宜,只按人头收钱,一人一两,不上岸的不算。 丽娘见玉娘有些不解,嘲笑道:“你当他们是什么好人哩,还不是想着法的从我们身上捞钱,大船大老爷们吃,小船他们自己吃去,要不然,哦,要不然挨的这么近开了小渡口,怎么老爷们就不管呢,还不是一窝的么。” 只是已经到了人家的地界,丽娘也不敢太过高声,只讥讽了几句就收住声不提,与玉娘交代道:“我与你姐夫去收好布料去,你若是有事想找我们,就往西城门三里茶馆那和一个瘸脚伙计说一声,叫他捎个信来,他和你姐夫是拜把子的兄弟,知道咱们的底细,信得过。” “诶,知道了。”玉娘从船舱里换好衣裳钻出来,答应着丽娘的话。 她这时已经往脸上点了十三颗黑痣,穿上件青蓝的粗布袄,烂黄的马面裙,裙长只到小腿处,露出里边绞了碎缎裁成的膝裤,脚踩一双黄草鞋,手挎一个蓝布包,活脱脱就是个乡下姑娘。边上的刘妈也是这样的打扮,头上包着布条巾,背后背着柳条筐。 玉娘还嫌不够,等心痛的交了银子上岸之后,走远些就往道上泥灰处摸了几下,将原先白皙的手弄得灰突突才肯罢休,看得刘妈都有些咋舌,“五姐,你何苦这样糟蹋手哟。” 玉娘倒并不在意,还顺手往衣裳上也拍了几下,左右看看没露出什么痕迹方才满意道:“我的娘,咱们要进的可是长安哩,咱们县城里才多少人,就出了那么些个祸害烂泥,长安比县城更大,祸害也更多,谁知道咱们进去了会不会碰见,还是安全些的好。” 玉娘比刘妈更清楚,一个无背景无家世偏生又生得美貌的姑娘到了新地界会遭受多大的危险,总不能见人就砸荷包去,长安的老爷可不像县城那样抠搜,人家场面大得很,身后跟着小厮家奴护卫不知多少,岂是玉娘一个荷包就能解决得了的。 与其想着到时候的脱身,不如从一开始就断绝这种可能。 公子哥们喜欢会诗书能歌舞又娇弱的姑娘;商人老爷们喜欢能逗趣爱说笑会手段的姑娘;大小头目们喜欢长得漂亮又无法反抗的姑娘。 第69节 在这些人的眼里,凡是好的,就似乎都对他们有意,千方百计想要弄上手,唯独只有一种才叫他们觉着扎手无视,那就是粗俗贪财且无所顾忌的姑娘来。 粗俗便叫公子捂鼻,贪财就叫商人却步,无所顾忌便可让人掂量掂量招惹的后果。 也只有提前想好了这个打算,玉娘才敢同刘妈两人进长安,免得还没救上福娘,她自己就先搭了进去。 长安,国朝的首都,天下人的目光所及,圣人贵人的定居之所,自然建造的极其富丽堂皇,往来人数不可计量,繁华富丽无所估算,饶是玉娘见过上辈子的大阵仗,看到此时的国都依旧忍不住抚掌赞叹,有心而感道:“好多人啊。” 刘妈嘴角抽搐,突然好想与五姐实说,可以不用扮粗俗的,她现在就挺……挺……挺朴实。 吞着话扯了扯玉娘衣角,眯着眼往前望了一望,指引路道:“老婆子离开长安也已经十余年了,不过路还记得熟,五姐跟我来,咱们走秋直门往大市街那过去。” “不对,”玉娘认真的纠正着刘妈,压低了声音道:“咱们是从乡下来都城投奔亲戚的,大字不识一个,您可别这样说话,叫人听见疑心,怀疑咱们是小,耽搁了救福娘事大呀。” “啊对对对,”刘妈点着头,险些忘了大事。 于是乎,等着长安城里有些名气的妙音如来昙花娘子听闻到外头赶场过来报信,说她乡下老家三姑母外侄孙女来找她时,出来一见面就看见个灰头土脸的大丫头冲了过来,抱住她的胳膊不撒手,欢天喜地的叫嚷道:“花姨,花姨,俺的亲小姨,噫,可算找着你哩。” 第132章 宝莲阁 要不怎么说昙花是玉娘的师傅呢,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场面也没有露怯,反而捧着玉娘的脸左右看看,认出了人之后就将她搂在怀里,背朝着外头人只感伤道:“哎呀,五妞,是你,是你呀,五妞,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家里出事了,妹妹生了好大一场病,俺娘手里有些钱,可是药买不着,大夫也不见人,娘就把我撵出来了。俺和婶子想找姑姑,求您给俺找条生路哩。”玉娘依旧大着嗓门,没和昙花说实话,还往后头招了招手。 刘妈也一脸赔笑的上前来给昙花福身,“她李家小姑,记得人不?俺是你刘婶儿啊,你堂妹家边上住的那个挑水刘婶。” 一见着刘妈,昙花的心里就更笃定了两分,确实是莺莺家里出了事。她碍着有外人在场不好多说,便叫赶场的先把人走后门领到自己所住的院子中,等午后不接客了,家里人再说话去。 长安城寸土寸金,饶是西城这边不在正当中,可地价也比清平县贵的不知几倍,昙花所投身依靠的院子是在朝天宫附近的丹凤街上。 此街类似十街,也是花娘们聚集居住之所,不过并不是玉娘那种普通人家住宅的模样,而是像是园林会馆,栽花移树,砌池建亭,养鸟喂猫,系绳供灯,宛如天界嫦娥宫阙,堪称地上皇家行宫。 这样的地方,若不是刘妈带路,玉娘是绝不敢进的,里头看场子干粗活的下人少说也有几十个,一声吆喝就能把玉娘围住,她便是做足了准备也逃不出去,对于玉娘这种单身姑娘来说,实在危险。 幸好地方没找错,刘妈见着馆名就放下心来,“没错,没找错,是宝莲阁,老字号了。” “也没见着花呀,怎么取这个名字。”玉娘维持人设探头张望,“俺还以为能有莲子吃呢。” 赶场的小厮是个才十来岁的年轻人,是前院子负责看场面听传唤的下人,极少和后院的姑娘们搭上关系,如今见玉娘刘妈两人果真和昙花有些亲戚关系,便不嫌弃她们的土气,赶着献殷勤将两人领到小院,一边走还一边笑着搭话道:“不是有莲花才取名,这宝莲是我们妈妈先前得了一株白玉莲花,所以以此取名的,名气大得很呢,就是老爷大人们也常过来耍的。” 根据这个小厮的讲述,阁院中现今有三个在长安闯出名气了的花娘,分别是妙音如来花盈盈,玉仙子白莲蕊和诗词双绝如意藏,这花名不是自家取的,而是外头给的,长安成千上万的花娘里头,能有名号的少之又少,宝莲阁能有三个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直到这时,玉娘才知昙花的名姓叫做花盈盈,和李妈妈的李莺莺还挺像,玉娘促狭的想着,取名的妈妈还挺会偷懒,不知当初结伴姐妹几个,是不是还有叫茵茵、莹莹、樱樱的。 “花姑娘在咱们阁里有院子,你们是她的亲戚,自然能借住过去,不过最好别久住,花姑娘到底要接客哩,碰见了客人碍了兴致,妈妈要骂人的,也最好别老说村话,得改成官话。”小厮自己不嫌弃,并不代表客人就乐意,好好的找花娘听曲,边上出来个说着俺呀俺呀的丫头,再好的曲子也没了情调。 “诶,俺,哦不,是我,我知道嘞,多谢——” 见玉娘卡了壳,那小厮自我介绍道:“院里人都管我叫小机灵,你叫我这个名就好。” “多谢小机灵哥了,只是这名字怎么这么古怪。”玉娘坦率问道,她如今是乡下来的,可以理直气壮发问,用不着拐弯抹角,在这个名头的照耀下,不会有人觉得她有什么不对。 小机灵笑道:“名字是古怪,可是好记呀,你瞧瞧你不也一下就记住了吗,客人要是能记上我一句,叫茶水叫点心,传话出外差,多叫我一声,我可就能多挣一份打赏钱。” “这倒是,真个好记。”玉娘往怀里摸了摸,又捏了捏自己包袱,最后朝刘妈摊手要道:“婶娘,俺们是不是也要给小机灵哥引路钱。” 刘妈往自己腰里摸摸,找出个红布头来,一层一层掀开,从那布头里翻出几小块黢黑的碎银,狠狠心挑了倒数第二小的递了过去,“我们才来投奔她娘家小姑,来这里暂住几天就走的,要是院子里有什么不好惹的,小哥和我们说说,我们也好避开点。” 小机灵接过银子还有些意外,不过用手捏了捏,确是白银无误,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碎银也是银呀,“大妈妈还好,她老人家信佛,不爱打骂人的,管事严妈妈就凶多了,动辄就指鼻子骂,不过她也管不到你们身上去,你们也不是她家买的,别出了院子到处跑就成。” 想了想,看在银子的份上,小机灵还是多说了一句提醒,“花姑娘年岁大了,客人少,一年倒有好几个月的空闲,全仗着老客支撑。如今阁里头最有名气的是白姑娘,她的性子不大好,和花姑娘不太对付,你们别撞上她了,她爱穿白衣裳,见着了就快快跑。” “哪有这么巧的,就碰上?”刘妈笑了一声,她们来长安只为了救人,接回六姐就走,哪里还能掺和上宝莲阁里的争斗。 小机灵把人带到院子,同院门口的丫头交代道:“这是花姑娘的亲侄女和远方婶子,来拜访人的,花姑娘叫我领过来。” 先前的李家倒是也雇了丫头,但那是全院共用的,荣娘玉娘福娘三人支使一个,有时候荣娘支使玉娘跑腿倒比叫金盏更多,也说不清谁是谁的丫头。宋家呢,更干脆,一个丫头也没雇,只有徐婶子和宋妈妈两人干活。 可昙花的院子就不同了,真个叫玉娘这个装作土妞实则土妞的大开眼界,门口两个小丫头,院子里清扫抬水两个妈妈,屋里边倒茶送果两个年轻姑娘,还有先前跟着昙花身边的一个描眉画鬓的俏丽小娘,合在一起就有七个人伺候。 啧啧啧,玉娘口里感叹,果真是都城的花娘,和她们一比,清平县城里头的花娘倒真是没见识的乡下地方了,还得自己捋袖子干活跑腿呢。 所以…… 咱们的晏大老爷的口味实在是清奇。 起承转折调侃晏子慎,今日份的阴阳怪气也已送上,玉娘也不管晏子慎在寺庙那边突然打起的三个喷嚏,喃喃自语该不会是人到了等话。 陶叔谦关心道:“是不是风寒了,有没有大碍,会不会影响到计划呀。” 晏子慎斜眼看了他一眼,“呸呸呸,少胡说八道,我身子好着呢,这是相思喷嚏知道不知道,我娘子心里头惦念着我呢,我才打的,换你,哼,那肯定就是风寒了。” “胡说,”陶叔谦许是和晏子慎待了几天,胆子渐渐放大,这会敢回嘴道:“五姑娘明明没和你成亲,怎么会是你娘子。” 晏子慎得意的抬起了下巴,拍了拍自家这个连襟的肩膀,志得意满道:“你懂什么,亲事虽然没成,可等着这次回了县城,肯定能成的。” 玉娘不知道那边的动静,她只心满意足的卸了包袱放在脚下,同刘妈坐在西边屋下小茶桌前,自自在在捧着那杯才泡好的蜜饯金橙茶嘬饮,只觉长安的蜜饯也比县城更舍得放糖,甜滋滋透着果子香气,格外香甜。 哎呀,此间乐,不思清平县呀。 第133章 对策 那个小厮小机灵说的兴许真是实情,午后才过没多久,昙花就从前面回来了,身后只跟着侍女一人,后面并没有什么客人相伴的。 她一进到院里,就直接去了西厢房玉娘待的那个屋子里,却不想见着玉娘半点拘束也无,自己自自在在,在那里捡果子吃糕点,捧着茶盏同屋里两个丫头笑呵呵的说着故事。 玉娘起初进屋子被丫头们看着做乐子也不羞臊的,反而热情的邀她们也坐下聊天,反客为主起来,倒把待客厅变成了茶话会,谈天说地,将没怎么出门的丫头全吸引了过来。 咱们李家五姑娘是什么人呀,她拉拢两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手拿把掐的,上到庙宇道观神异显灵,下到村口无赖流氓扯皮,把两个年纪还小的丫头听得入神,连客气也顾不上,屁股长钉一般钉在了椅上,十分捧场的做着听众。 玉娘时不时还给那两个丫头倒茶添水,一个劲的劝她们多吃多喝,嘿,她倒待起客来了。 看着昙花只好笑道:“我在前头还忧心你们两个过不自在,这可倒好,和我屋里人称兄道弟成了个姐妹。” 玉娘无有被抓包的意思,拍着手笑嘻嘻站了起来,“花姨,你都没和我说过,自己屋里头有这么多好看的姐姐哩,说话又好听,长得也好看,就跟我们年底上村里卖贴画里的仙女儿似的。” 昙花瞧瞧那两个不争气的,已经自矜勾起嘴来,就知道玉娘这马屁拍到了她们心头里,“下去下去,你们倒悠闲。今儿我侄女来了,不叫大厨房里烧菜,你们叫外头婆子往段家去,叫上一桌席面来给她们接风压惊。” 那两个丫头一听昙花发了话就收住笑摒气凝神的福身出去了,动作利索,动静轻微,显然是被刻意教习过的。 这样的姑娘,在清平县城做个食指无名指的姑娘绝对够格,可以算是第二等花娘了,可在长安,居然就只能做个丫鬟,还是在屋里连门也不得出的丫鬟,连在外头亮相的资格也没有,这其中的差别实在是大。 玉娘几乎下意识就盘点了一下自己与她们的技能差别,还好还好,自己不算太差。 屋里伺候的人下去了,只昙花和她身边服侍的人,再有刘妈和玉娘合计四人在内,昙花见玉娘目光移向自己身边的阿迦,就替她担保道:“这是我打小养大的妹妹,你放心,她与我心贴着心,肉连着肉的,什么事也不曾瞒她,是咱们自己人。” 好,玉娘这才开口,刚说了一个俺字,昙花就二指头伸了过去,照着玉娘的脑袋结结实实来了个弹指,嫌弃道:“我忍你好半天了,你从哪儿学来的话,张口闭口就是俺呀俺的,听得我脑袋都大了,快,赶紧的变回来。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快和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玉娘捂着额头识趣的改回了正经模样,正色道:“坏事,坏事,您听我细说。福娘先前在县城里无意透露了自己生父是长安人士的消息,偏生我们县城里头新来了的那个黄县丞,他正好想找千金小姐,好嫁给都里的什么个曹公公,做他侄子媳妇好巴结上人。” “县城里头没有合适的人选,可恨福娘说的话不知被谁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就找上了我家,威胁李妈妈,硬逼着她交出福娘人来,前几日已经带了福娘来长安,说要帮她认父好做婚事去的。” “我妈她老人家担心坏了,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您素来足智多谋的,求求您给出个主意,好歹看着福娘是妈的亲生女儿份上。说实话,这门婚事来的实在蹊跷,我们使人打听了,这个什么侄子的已经克死了好几个老婆,可见他的命有多毒,李妈妈实在是害怕福娘也被他害了命,又是气又是无能为力,好好的身子快瘦了有大半个了,这不,所以才赶忙派了我和刘妈来都中找您想法子呢。” 玉娘一口气吐露了大半个事实,把对面的两人听得齐齐皱起了眉头。 “坏事,坏事。”昙花眉头紧锁道:“先前你说个什么曹公公的,我还不知道人,宫里边姓曹的太监多了去了,什么大曹小曹老曹的,要是找,可就如海底捞针一般艰难。可你一提及他侄子选亲,我就知道了是谁,偏生他是最差最差的人选。” 昙花也知玉娘她们久在县城,长安的消息恐怕不大清楚,便叫身边的阿迦出了房门,只在门口守着以防有人偷听,谨慎动作之后,才叹气解释道: “这个曹公公是贵妃身边服侍出身,现今做着御马监提督太监一职,虽说他上头还有个掌印太监,那些个管紧兵提军的事他管不住,可那管理皇庄钱粮内库的事儿,却都是由他负责。他只消一松手,从指头缝里露出来的金银就是上千上万。有他支撑着,有郑贵妃护着,如今太子的人选还未必定下,你说,满长安谁敢去招惹他呢?” “要不是为着他先前侄子媳妇死的实在太蹊跷,第三个大娘子的娘家亲戚气不忿,非要开棺验尸查出了什么,恐怕往这火坑里头跳的人家还有不少。” 昙花揣测道:“我估摸着你县里那个王八县丞,恐怕就是钻了这个空子,知道长安都中有身份的人家已经是不肯嫁女了,毕竟真嫁过去一家子的名声都不成样,不但是清流里名声坏了,即使在民间在世交,甚至于在太监里头名声也不好听,虎毒还不食子呢,连亲生闺女都能抛弃的人物,你说这人还顶用吗?还可靠吗?” “是了是了,”玉娘此刻才算恍然大悟,她就说福娘怎么就成了个香饽饽,先是闼东之要人,闼东之死了,黄县丞又接着要,还非得加急第二日就启程的,长安有身份的人家数不胜数,何苦非要盯着个花娘呢,原来如此。 合着诸多人选里头,愿意嫁的没有福娘有身份,有身份的偏又没有福娘长得好,长得又好又有身份的,人家何苦去结这门亲事,挑来挑去,到真个最后只剩下了福娘合适。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刘妈在屋子里头急着转圈,“咱们六姐就活该被人这样糟蹋不成,不管怎样也得讲个理吧,哪有牛不吃水强按头,非逼着人去嫁人的,她老子娘还活着呢,这还有天理,还有王法吗。” 刘妈当初也知晓曹家这门亲事的古怪,这回听了更是笃定,哪有给侄子娶亲非要挑美色的,不该往合适的方向选么,这哪里是给侄子娶亲,分明是那太监借着侄子扯了个谎,给自己娶媳妇儿呢! “刘妈妈,”昙花直到此时,语气依然平静,只淡淡道:“你别忘了,要结亲的是宫里的曹公公,御马监大太监呀,他一个人就能让成千上万的人指着他过活,他一挥手就有几百几百的官兵为他做事,他皱皱眉头,不用说话就有底下人思量着帮他解决麻烦。这样大的权势,这样了不得的人物,又岂是旁人说反悔就能反悔,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真要惹急了,他老人家把李家上下都解决了,再找个好人家把福娘认作义女,嫁过去不也行的通。横竖骨血是真的,身份也是真的,福娘确实是莺莺姐和长安公子哥生下的孩子这不就成了,知道了身世,便是后头换了户人家又有什么关系?” 一番话说得刘妈瘫坐在了地上,六神无主,慌忙无助。 可…… 昙花这样的话只能吓到刘妈,却唬不住玉娘。 地位高是不假,可再高也只是宫里的太监,权势大是没错,可说到底这权势也不是他自己个的。 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难道成了个什么贵人,就上下都没有破绽了不成? 玉娘从不信这些东西,要是信命,最早一开始她就该老老实实的做李家花娘,给李妈妈挣钱去,哪里会有后头的赎身?自然也不会有二姐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了。 玉娘改命也不是一回两回,她可不认命。 想到这里,玉娘直直的望向昙花,央求道:“师傅,不管怎么说,福娘也曾被您教导过,如今我们来了,总得试一试再回去。就是不成,也带着她的尸首回家,好过她在这长安他乡里头死也不安宁。” “什么主意?”昙花嗤了一声,“难不成你能通天?叫皇帝老儿管这门亲事?再有就是找上贵妃?她也是曹太监的主子,自然也能吩咐,若是不成还有三皇子,那也算他正儿八经的小老爷,除这几位外,余下你还能找谁?” “前两位住在皇宫,便是你会飞,能游水,使神通也进不去的。后面那位倒是住在都城坊市里头,可我和你实说吧,”昙花一摊手,“我与他隔着十来个长安的距离呢,便是再想巴结也巴结不上的。那样的大人物怎么会来丹凤街里头找花娘,自然是别人精心挑选养好了奉上去。我连带皇气的都没碰见过一回呢。” 玉娘没被昙花的冷眼嘲讽击倒,只耐心的顺着她的逻辑往下理,“您说的是,叫停这门婚事需要的力量自然大,可若是婚事里头出了岔子,想来应该简单些吧。福娘在清平县城里头待了十几年,突然来长安,您说她会不会水土不服?您说她会不会感染病症?您说她会不会重病在床,出不得门,站不起身?” “我想,”玉娘盯着陷入沉思的昙花继续道:“便是这位大公公想给侄子娶媳妇儿,想给自己娶媳妇,恐怕也不会娶个没几日活头的过来吧,那样进门没几天就死了的,岂不是更糟蹋名声。” 昙花若有所思,只是还没松开,依旧询问玉娘道:“照你说的,那她怎么就能有把握,自己可以在这个生了病,还是一场大病呢。” 玉娘道:“师傅有所不知,福娘身上有个毛病,不能吃某样东西的,只要到时候一吃这东西,自然就会出红疹。” 玉娘没实说是什么东西,昙花也不细问,只语气更急迫了几分,“那这时间可得恰好才行,太早了用不上,太晚了定了婚也不能更改,必须得是在快要议定了婚事可却偏偏还没来得及相看的时候才行。 “这个时候福娘想必是会被严加看管的,”昙花探着身子,眯着眼压迫似的看向玉娘,“你怎么就能保证,她能在这个恰当的时候吃上这样东西?你凭什么呢?” 玉娘坦然道:“所以我们才来找您呀,师傅。” 玉娘真情实意的恳求着昙花,求人的时候最好别说假话,她老老实实把这困境与昙花说了一遍,“若是能买通那边的下人,托他们带进去给福娘也是一条路,可若是买不通亦或是守卫严格,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找您了。” “我?”昙花反指着自己,自嘲道:“我一个失了色又哑了声的过气花娘,我能帮得上你们什么忙?” “您千万别这么说,妙音如来,这得是多大的名气呀,我们一进长安就听人夸起了。如今天底下凡是人的,就没有不听曲的,凡是有钱的,就没有不叫花娘的。福娘被看管起来,肯定也是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总不至于在馆驿吧,那地方买通人更简单了。” 玉娘仔细分析着地点,努力说服着昙花,“既然不是馆驿,那恐怕也不会是独门独户的租房子,一来那样的地方嫁出去不体面,二来租赁的屋子也不安全,雇佣的下人谁知道靠谱不靠谱,万一趁着他不在家把福娘卖了也难说的。” 第70节 “黄县丞经验老道,阅历深厚,所以我料想我若是他,必得给福娘挑个好人家的住处去住,深宅大院的塞进个院子看管人也方便,也轻易传不出去什么流言。那样的人家,一个月里怎么能不叫花娘进去热闹,只要进了内宅,想办法碰上面,塞了东西给福娘,少说也有三分希望了。” 玉娘冷静道:“花娘在他们这些大老爷的眼里,可没有什么危险哩,那是猫儿,是狗儿,是鸟儿,就只不算是个人,哪里能放在眼里。” “好!” 不等玉娘再说其他,昙花就大改方才的冷漠,一口应承了下来,“前头你说的那些全都是空话,我连一句也不想听。我这身上压着我的命,我妹妹的命,还有这屋子,宝莲阁上下一二百人的命,为了空话去赌,我能这样犯浑?” “可你后头说的这个,倒是真有三分希望。” 昙花握着玉娘的手,承诺道:“只要真有三分希望,我就帮你!” 第134章 抢戏 有了昙花这句话,玉娘这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原本的进度终于有了些实质的进展。 毕竟先前玉娘的计划设想的多好,可若是没有个长安本地人作为内应,再好的计划也只是空谈而已,并没有什么作用。 一提起这个,玉娘不由得就冷哼了一声,原本是不需要转一道手找上昙花的,毕竟咱们晏老爷也是个地地道道的长安人士,祖辈定居在此,那可比昙花更有人脉。 可偏偏晏子慎这种一看就是在脂粉堆里长大的男人,眠花宿柳的风流浪荡客,竟然还假兮兮在自己面前说他自己不熟悉长安的花娘,拙劣,这个谎言实在是拙劣! 这话若是假的,他能说出这样弱智的谎话,简直是把玉娘的脑子摘下来踩;可若是真的嘛,既然他不熟悉本城花娘,那玉娘可就该和他算算之前嘲讽奚落的旧账了。 别以为这事儿能轻易过去,玉娘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当着人面嘲笑她的名字粗俗呢,她一项一项都记在自己的账本里头,且等着救回福娘来再算账。 有了昙花做担保人,玉娘和刘妈顺顺利利的住进了宝莲阁中,她们两就如同一滴水滴入大海一般毫不显眼,长安嘛,每日进都的乡下人不知有多少的,谁会在意这个呢。 有了安身之地藏身,接下来就该与先前的人会合,然后盯着黄县丞那边的动作去。 玉娘和刘妈两人初来乍到,自然不会两人都满长安的转悠,刘妈年纪大些,与黄县丞也没怎么打过交道,就由她借着卖茶在丹凤街街头街尾那里转悠等人,玉娘只老实窝在院子里,免得被眼尖的人发现身上的不对劲,能不出意外就不出意外的。 介于先前在县城时,她就已经把昙花的花名告知了晏子慎,想来这一二日间他打听到妙音如来的住址就该找上门来的,耽搁不了多少时日。 为了避免麻烦,玉娘每日都照旧糊着多痣土头土脸的装扮,虽然贴身内里换了昙花身边阿迦姑娘给的,她前几年做的嫌老气没穿的一身板栗色的衣裳,可外头依旧还是套上自己那层布壳子,只是在领口、袖子以至于裙边偶尔动作篇幅较大时,才能看出玉娘确实换上了新衣服。 院子里人问起时,玉娘只憨厚的捂着头笑,珍惜道:“这样好的衣裳,俺怕弄脏了哩。” 听听,多朴实的孩子。 丫头们只围着她取笑这幅做派,可看她举止还算体统,没有像外头人那样探头探脑的瞎打听,手脚也干净,只是窝在房门里头不出院子,时不时还帮她们干些杂事,也便没有太介意。 阁里其他院人不怀好意问起时,还能帮着辩解几句,“是乡下姑娘,不过人挺老实的,倒不是什么莽撞人。” 常听玉娘讲故事的那两个阿五阿六,更是偷偷缠磨着阿迦央求道:“好姐姐,要不然就让她留下吧,在哪里不是干活,不如在院里,都是认识的人,活计也轻省,外头能找到什么好差事呢?” 阿迦自然不可能同她们小丫头说那些厉害事,只做驱赶的动作,“去去去,咱们院里都是要签了身契才进来的,她们是姑娘的亲戚,妈妈难道还要强买人吗,我劝你们都安静些吧,这一阵子管事妈妈和大妈妈心情可都不爽快,你们别闹腾的招惹上她们,白挨顿骂。” 阿迦这样一说,玉娘倒是来了兴趣,凑过去好奇道:“姐姐,怎么心情不痛快了?您说说,我们听着也好避开些,免得惹了祸事带累上你们,连花姨也落了不是。我才来,见你们这里金山银山的好的不得了,难道妈妈们还会有什么不顺心?” 阿迦见丫头跑远了,玉娘又只是个外人,过不了多久就该回县城的,这才放心和她吐露:“你不知道,咱们宝莲阁虽然在丹凤街上有些名气,可这条街上最厉害的还属梧桐园,她们家借着丹凤这条街的街名,当初特意种植了一大片的梧桐树呢。还给底下花娘故意取了个什么金凤、彩凤、火凤的名字,凑成了个女中三凤的名头来,引得都城里人言丹凤街,必提三凤女,抢了好大的风头去。” “咱们阁里和其他院子看不过,这几年陆陆续续挑了好些花娘取成花名,想和街上人家一起凑个十二月花仙,好也在都中扬名的,哪成想这个月迎春桃花跳了槽,跑梧桐园去了,山茶要嫁人,十二花仙缺了三个,凑整都凑不齐的,眼看着又是隔壁出风头,妈妈们能不生气吗? 哇,到底是长安啊! 玉娘没忍住感叹了一声,真的好会玩。 当初昙花把她们五个在县城推出来时唤做五朵金花,玉娘就已经觉得很会营销了,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原来长安都中早就深谙这套玩法,什么三凤的十二花仙的,人又多又有名头,还能联合其他家,厉害呀,借着整体一起抬高身价和名气,谁说古人不会营销的,这不又学一招。 又过了一日,这天午后刘妈妈突然背着背篓卖茶回来,倒让阿五阿六有些意外,“婶子怎么今儿回来的这么早。” 刘妈妈捶着自己肩膀叫苦,“啊呀,长安人抠的很呐,问的多买的少,俺唾沫都要说干哩也没卖出去多少,外头甜水卖得贵,还是回来喝口水吧,省钱。” 阿六捂着嘴笑,“那您多喝点我们的茶水,灌一肚子再出门,就不怕渴啦。” 刘妈一边和她们说笑,一边冲站在门口的玉娘比划了个眼神,示意自己已经碰上了人,接上了头。 玉娘拉着刘妈到了里屋才轻声问道:“妈妈见着了谁,他们是怎么说的,咱们在哪里好碰头?” 刘妈妈神情古怪,“碰见了晏老爷哩,他说不用五姐你想法子,他自有妙计,只叫您下午的时候往阁门处站站就成。” ??? 玉娘满头问号,这怎么不按她的计划来?只是既然那边已经说了,玉娘也只好照着做,低着头顺着道跟着刘妈往外走,旁人问起只说帮着婶娘干活,心疼她老人家卖茶累得慌之类的话。 宝莲阁院门是两扇高高大大如意门,门朝向里头,并不挨着街面,所以玉娘站在院门口时是见不着街面上的情形的,为此她便特意将身子背过远门,只扭着头往外看去。 这会子里头正有客人出来,陪客的温妈妈只赔着笑,“这位老爷,今儿不是我们故意看人下菜碟,实在是玉仙子伤了风不便见客,底下的姑娘不讨您的喜欢没事,您过几天,等玉仙子病好了您再来。” “什么玉来玉去的,真是俗气,哼!都说你这宝莲阁的姑娘好,依我看也就这样。”那老爷并无好气,脚步匆匆就往门外走去,显然十分不中意。 等他们走到门口时玉娘才听见动静,这会想及时转身已经晚了,还没来得及就被个锦衣白袍的男人撞到,玉娘下意识用力往外一推,把人摔了个屁股墩。 “诶呦,你怎么回事!”那后头相送的妈妈都被玉娘的举动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搀扶,“这位老爷,您没事吧。” 那男子拧着眉头强撑道:“我能有什么事,起开起开。”他毫不客气挥开了妈妈的手,自己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玉娘,板着脸像是要问罪,把阁子里的人吓个够呛,“坏事了,坏事了!花姑娘的亲戚惹恼了客人” “这可怎么是好,我早就说了不能让这些人住进来,你瞧瞧,出事了不是。” 里头人皆抱怨道,生怕自家没招到客人反而得罪了人,这位老爷出手可大方得很呢,厅前见客都给了赏,连倒茶的丫头都有银钱。 可没等她们出面训斥,那公子忽的摸着自己的下巴笑了一声,“这个娘子倒是合我的意,” 只见他凑近了细打量,玉娘一身布头巾布袄裙,脸上十三星,手上满点泥,“哎呀,哎呀,”那公子持扇欢喜道:“好特别呀。” 边上的妈妈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不但她,守门的门房,相陪的丫头,甚至是挑水的仆妇都齐齐愣在了原地,顺着视线看向玉娘,我的天爷,难不成今日遇见个瞎子相公? 玉娘只呆呆的站在门前,像是吓傻了没有反应,只由着那位公子走上前去柔声询问,“不知娘子名姓是何,今年几岁,家住哪里呀。” 玉娘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晏子慎表演,好,很好,演员不按剧本走,他改戏啊! 导演呢,导演人呢!!! 第135章 家底 周围一片寂静,忽然间刘妈妈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原来是小机灵瞅准事情不好及时跑去提醒了她,这会儿狂奔而来,朝着晏子慎就屈膝赔笑,“这位老爷,俺姑娘才从乡下来的,不懂事,若是哪里冲撞了您,您千万别怪罪。” 晏子慎笑眯眯的摆着手,“无妨无妨,是我唐突了小娘子,又怎么会是小娘子得罪了我呢?怪不得我一见小娘子就觉得格外清新脱俗,原来不是我们城里人呀,举止言谈,别有一番天真浪漫的风味。” 晏子慎持扇拍手,“眼下想来是被吓到了,这样,这街面上有一家茶馆,不如我请小娘子去茶馆里坐坐,点上一杯静心茶,也好暖一暖身子、平一平心绪。”他倒也没忘记刘妈,顺口道:“这位大娘要不要也去那里坐坐,也好陪着她呀。” 事实上,晏子慎这一长串的称赞并不能让玉娘饶了他的更改剧本大罪,等着在一众人傻愣愣的目光下,她与晏子慎和刘妈牛妈走到了茶馆小包间里,玉娘伸手就往晏子慎胳膊上逮住块肉顺时针一拧,旋转90度咬牙切齿道:“我让你接头,你就是这么出场的?” 晏子慎疼的龇牙咧嘴,不敢还手,只求饶道:“我这是为了合情合理呀,要不然旁人若是看见我和你搭话,岂不是觉得可疑,我这都是为了福娘啊。” 玉娘斜眼看着他,总觉得要是让他用惯了这个借口,说不得将来还会更蹬鼻子上脸,现在是一见钟情,那过后会不会就假戏真做,然后干脆成了个夫妻之类,玉娘恶狠狠的警告着晏子慎,“眼下福娘的事最要紧,你若是耽搁了这个,我便是成了鬼再活三世,也绝不会原谅你。” “知道,知道。”晏子慎捂着自己多半已经揪红了的胳膊连忙答应,赶紧汇报情况,“我已经悄悄的使人打听去了,应该今天晚上就能得到消息。各县来都城住的地方都是有惯例的,老黄既然如此小心注重安全,连坐船都只要官船,那想来就是进了都城也不会住在私人客栈酒楼,只会去馆驿那里借宿。” “很好。”玉娘点了下头,随即又想起来今日他前来时只有一个人,“陶叔谦去了哪里?” “他在大钟寺里借住呢。”提起陶老三,晏子慎就摇着头有些嫌弃道:“文不成武不就的,也没个见人说话的功夫,木木讷讷笨笨蠢蠢的,他要是在我身边容易坏事,干脆我就让他打扮成进京赶考的读书人,反正他那股窝囊劲儿浑然天成,压根不用演就十分像个穷书生。” “也行,只是……,”玉娘怀疑的目光看向晏子慎,一个是进京赶考的穷酸书生,一个是乡下进城的土妞,一个是街边卖茶的茶婆,剩下一个却扮演的是个家财万贯的公子哥,嘿,怎么就他的身份这么好? 合着不是演员抢戏改戏,是带编剧进组呢吧。 玉娘眯着眼,“你身家到底有多少?扮演公子哥可不是随便穿身衣裳就能哄人的,前后俱得打赏,挥金如土,踏银如泥,若是没有富豪身家支撑,恐怕演不了一二天就该现出原形。” 这就打听家底了? 晏子慎咳嗽了一声,故意看了坐边上的刘妈一眼,刘妈妈便识趣的说道:“我去外头再点几盘糕点。” 等她出了门,晏子慎才挪着椅子挨到玉娘边上,数着指头向人实说道:“先前我家里没什么银钱,我爹不过是个读书的,他能攒下多少。后来出了事,朝廷那边为了弥补,再加上早年的交情,便让我认了曹公公作干爷爷,虽然他老人家失了势,可到底资历还在,手里总算捏着一个神宫监养老。” “神宫监没什么权力,只是负责主管太庙灵位的地方,供应祭祀等物,那些个香烛灯油纸扎绸布,每年有一成半的抽成,我既然认了他为爷爷,将来自然是要给他养老的,他只拿了一层,剩下半层让我收着,零零碎碎也有个万把两的银子。” “再有就是朱大哥先前,他带着我在河东府里做粮草丝绸生意,开了一间米铺一间紬绢铺,每年也有几千两的利润,我在长安和河东府各有一所宅子,把这些都算上,零零散散大约有个四五万两吧,其余得的珠宝首饰还有衣裳,却不好计算了。” 哇,玉娘真心实意感慨,好多啊。 太监的孙子就这么挣钱,不知道他老人家肯不肯收个孙女的。 不对不对,玉娘使劲晃了晃脑袋,把一瞬间兴起的苗头被丢到爪哇国外,那是人家的钱,那是人家的爷爷。 她冷静下来,瞬间发现了晏子慎所说弊端,冷笑一声道:“怪道这么阔绰,原来晏老爷是真人不露相,家有万贯缠身哩。可我说句不中听的,你最好还是节省些吧,你朱大哥这一走,府城里面恐怕生意也就没多少好了,都城里头虽然有你爷爷在,可你爷爷年纪到底大了,又能活得了几时,失去了他,你在长安还能入账抽成银子吗?只怕拿了多少就该吐出来了。” “是极,是极,”晏子慎不因为玉娘劈头盖脸的警告生气,反而极为赞同,“所以我也有意打算卖了我这旧宅,干脆去找一处依山傍水的小县城里过活去罢,这长安叫人实在是难呆,又乱又恶心人的,再大又有何用呢,我又不需多大的地方,只要那么小小一两间屋子,能挡风遮雨就够了,最好……” “最好什么?”玉娘抢白道:“最好再有个娇妻美妾是不是?再有个知心花娘是不是?那样的日子,别说晏老爷觉得美,连我也觉得好哩。” “原来你纠结是为这个,那好,我保证,我只——” 晏子慎话还没说完,玉娘就朝他比了一个嘘,打断道:“这些话都是空话,咱们还是别往下谈了,没意思。” 玉娘盯着晏子慎,漆黑的眼珠里暂时不想看路后头的风景,“我们还是继续说福娘的事吧,福娘的事最要紧,既然已经来了长安,你又是个本地的,正好,当初李妈妈给了福娘三块玉佩,言道三户人家,不知你是否认识,亦或是使人前去打听,一定要查出他们家家风怎样。” 黄县丞就算找人认亲,也不可能三家都认上去,自然是得挑一户合适的人家。 玉娘说过,她最怕意外,所以计划做了不止一条。买通看管福娘的下人送东西是一条;拜托昙花结交花娘到内宅送东西是一条;有一有二自然有三,这第三条,就是想法子预先在那要认亲的人家那儿埋下人手,只要有一条能见上福娘、送上东西。 这救人的计划可就有五分把握了。 第136章 蠢货 话分两头,这边厢小茶馆二人议计,那边厢黄县丞在闼家可是结结实实吃了好大一份闭门羹,闼家只把闼东之那骨灰箱子抬了进去,紧接着就轰隆一声关上了黑漆大门,黄书琅险些被门碰到了鼻子去。 隔着门板,还能隐约听见里头哭天喊地的痛哭声,以及叫门房小厮快去倒水泼地的吩咐声,黄书琅明白了,闼家这是恨上他了,连门都不许他踏进一步。 这可怎么是好,黄书琅进都是想和闼家好好解释重归于好的,可要是连话也不让说,那这仇岂不是越结越深,闼东之的爹闼礼如今是吏部员外郎,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吃拿卡要,钱权交易都是平常。 当然,黄书琅也不是什么好官,可正因如此,他才知道闼礼想报复他的手段有多少,既能轻易把个边陲小官调来大县,也能把八品县丞送上绝路。 黄书琅思索再三,干脆派人假借商号名义去闼家给他女婿女儿传信,请他们往三合酒楼一聚,谁知闼齐之没有这个胆量前来,硬是让黄县丞空等了一天。到最后,还是黄县丞咬咬牙,在长安三居的柳泉居里设宴摆席,才算把他这个好女婿好女儿给等了过来。 闼齐之一到就连声埋怨黄县丞,“岳父大人怎么就害了我弟,我家爹娘恨不得立时要您偿命去的,还是我好说歹说才拦了下来,您怎么还敢过来。” “是呀,”黄县丞的女儿黄娇也跟着抱怨,“爹不晓得,我那婆母如今见了我,就跟见着仇人一样,若不是我逃得快,差点把我活吞了,动辄就是打骂处置,我今日出门还被她指鼻子又骂了一顿。 黄书琅看着他们两个停不住的嘴就觉厌烦,说什么不敢来不想来的,不还是来了。他咳嗽一声,脸上委屈之色浓厚,温言替自己解释道:“我在信中与你家说明了的,实不是我害了东之,真是天大的冤屈,那几日正好下雨,衙门塌了顶梁,砸在东之的头颅上,霎时就要了他的命呀,我还命仵作匠工再三查验过,确实意外无疑。” “您这话我信,可我爹不信呀。”闼东之无赖的摊着手,老三就是他爹的命,培养了十来年的功夫,去趟外县就丢了性命,这叫他爹怎么能接受呢。 “糊涂!”黄县丞突然呵斥了一声,倒把闼齐之有些吓愣,抬眼望向了自己这位老泰山。 第71节 黄县丞看着闼齐之颇有些恨他不争气道:“如今人已死了,你父亲膝下就你们两个儿子,你该高兴啊,趁着这会老二还没反应过来,你更要表现的好些,他往日里头给老三的人脉资源,现在还不都是你的了。” 啊,闼齐之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就明白过来,“对呀对呀。”他忽的改变了对黄县丞的埋怨态度,转而觍着脸笑道:“多亏岳父大人点明,不然小婿还糊涂着呢,险些丢了好时机。” 黄娇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着闼齐之凑她耳朵边细细解释才欢喜道:“这样说,婆母的首饰箱底,现在全都是我的了?” 黄县丞闭上了眼睛,这样的蠢货怎么会是他的女儿,他运了运气,才瞪了一眼黄娇,“你老实回去听骂听打,你婆母的东西将来才有可能给你,你要是现在就翘尾巴,你小心被她压着休妻撵出门去!” “哎呀爹,她敢?”黄娇不信,那不是要和自家结仇吗。 “你以为呢,”黄县丞都要被气笑了,指着自己道:“难不成现在咱们家还和她有交情吗?你也说了,恨不得吃了你和我呢,休妻而已,她这个当娘的叫儿子休妻,难道儿女还能违抗不成,有什么敢不敢的。” 黄娇一听这话就急了,攥住闼齐之的衣领黑脸道:“你娘要你休我,你听不听?” “这……我……这……”闼齐之支支吾吾,不敢答话。 “好哇,我嫁到你们家十来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闼齐之,你个窝囊废,你个无胆鼠,你干脆夹着你的货进宫当太监去好了,连亲娘子你都护不住,你说你还有什么用啊,我白嫁给你了!”黄娇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使巴掌扇人,把个闼齐之打得抱头鼠窜,忙叫岳父大人救命。 “好了!”黄县丞拍着桌案,喝止了黄娇,“你爹还没死呢,我这不正在想办法吗。” “什么办法?”夫妻俩异口同声询问道。 黄县丞直到这时,才向两个糊涂蛋说起当初闼东之往清平县城的缘故来,将福娘的身世,曹公公侄子娶亲要求,全讲述了一遍。 见他们两人都眼前一亮,才满意的摸了摸胡子,自觉已经来到了自己熟悉的节奏,“佳婿,你现在懂我入都的原因了吧,本来这件事该与你父说明的,可如今看府里的情形,恐怕是难坐下详谈了,既然如此,这泼天富贵,合该你我翁婿共享。” “等巴结上曹公公,你不也就同你父亲一样,大好前程唾手可得,不过是个官身,曹公公一句话的事就有了,哪里还用得着指望你父亲,他可还打算压着你继续进学念书考科举的。” 一提起科举,闼齐之就想起那三天三夜的苦熬,身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苦,太苦了,那样的日子哪里是人能受得住的,老三能熬,他熬不住,更何况老三不也被熬走了吗,可见不是活人能呆得住的。 他赶紧点头,拍着胸脯发誓道:“岳父放心,有我在一日,娇娇儿便是我闼齐之的正头娘子,无论如何我也会护着他的。” “咳咳——”黄娇没想到闼齐之一时热血上头,把个闺房称呼在她爹面前叫出,赶紧咳嗽着提醒。 黄县丞只当自己瞎了聋了,只继续讲着自己的计划,“好,既然如此,那我这里眼下就有两件要紧的事托付你们夫妻,第一件,是那鸨母先前时与三家郎君相好,多年过去,我也不太知晓长安旧事,还得靠佳婿你去打听一二,将那三家底细,女眷,子嗣等全数查清,我们才好做选择。” “哪三家?”闼齐之好奇道,“不是小婿在岳父面前逞能,读书小婿固然是榆木脑袋一个不中用,可论起长安新鲜事,街头巷尾府门宅院的消息,小婿可是个千里眼儿顺风耳,消息灵通着呢。” “好,这就是佳婿你的中用之处啊,”黄县丞违背良心夸奖了他一声,“那三家据她所说,一个是御史台都事苏家三郎苏荃,一个是泰宁侯五房庶子陈恩,还有一个则是现袭锦衣卫世职的薛家表亲陆林辉,如今也不知做着什么官职,人又在何处,都需佳婿细细打听。” “至于第二件嘛,”黄县丞转脸看向黄娇,“你那里派出两个亲信仆妇,不,仆妇还有家里人,容易走漏风声,最好是两个健壮且与闼家没多大干系的人过来,帮为父将人好好看管住,免得她跑了。” 黄娇点头答应,又有些为难,一个还好,同时调走两个,在府里恐怕难掩饰过去,不禁开口道:“爹,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用得着两个人去看呀,一个不也行吗?” “不单单只是一个,”黄书琅垂下眼眸,慢悠悠道:“两个货呢。” “除她外,还得看着随为父进都的一个花娘,她是福娘的养姐,虽说是与福娘养母结仇有恨,可谁能担保这会会不会与她密谋逃跑呢,不得不防啊。” 自打塌方一事之后,黄县丞就明白了人心不可测的道理,他现在怀疑一切。 作者有话说: 细分析李妈妈结交的三位客人,一从文,二勋爵,三武家,谁能说李妈妈眼光不好。 第137章 香园 听黄县丞这样说,黄娇一转眼珠子,就满口答应下来,“既然爹都开了口,那好,就叫我陪房老才一家过去吧。他们夫妻两个力气大,正好看人。就是我婆母妯娌问起来,我只说叫他们外头帮我采买东西去了,到时候爹您叫他们回来时,略带些丝绸布料的,我就好圆谎。” “这话好说,要是这事成了,为父给你再置办一回嫁妆也不难。”黄县丞笑眯眯的画饼许诺着,听得黄娇美滋滋的只点着头。 闼齐之见此也赶紧为自己表功,“岳父大人,我这里也有主意。正好过几日是端阳时分,诚意伯世子在香园设宴摆席庆贺佳节,那里往来宾客众多,您与我去那里,定可以打听一二。” “诚意伯?”黄县丞惊讶的看着自己这个窝囊废女婿,大有些惊讶他人脉广大的意思,“你是什么时候搭上他们家了?竟还能去那里赴宴。”了不起啊,那可是个伯爷。 “嗐,爹您别听他瞎吹,”黄娇白了闼齐之一眼,揭破他的老底道:“哪里是诚意伯,是他三儿子的外室摆宴席,正经有爵位的人家谁肯去赴宴,不过是些不三不四的,外加我们这种小官小吏过去凑凑热闹罢了,亏得你脸大,倒拿着诚意伯的名头往外吹嘘,也就哄哄爹这种几年不进都的人了,在长安的谁不知道。” “三儿子?”黄县丞努力回想着当初在长安的所见所闻,“诚意伯不是只有两个儿子么?”还全都是他夫人所出,这在长安官场上都已经是趣谈了,官场中哪个不知诚意伯畏妻如虎的,在家在外那是半点美色也不敢近,稍有动作就引得家中猫儿一顿抓咬,时不时就告假养病,非等着脸上好全乎了才敢上朝。 说起来,诚意伯这个爵位不是开国有功得的,虽说已经袭了两代,可上一位老诚意伯是当今万岁的舅舅,原先不过只是个平头百姓。 只是老娘娘可怜呐,万岁才一登基,她老人家就欢喜的热痰堵塞生了重病,临走前心心念念就是想拉扯一把自家那不成器的兄弟,皇上为讨老人家开心,才特地的破例给母家封了爵位。老诚意伯没过几年好日子就去世了,爵位传给了大儿子,也就是说,现今的诚意伯是皇上的表弟。 当初娶亲也是皇上特意挑的人家,娶的是武安侯的女儿,家世背景都好,即便脾气差了点,武勋世家嘛,也可以理解。诚意伯与夫人生了二子一女,除此外家里干干净净,别无姬妾,怎么这就又突然冒出个三儿子,难道是老蚌生珠? “别说您了,就是我们起先也吓一跳,”闼齐之神情古怪,“前几年长安闹时疫,倒霉催的诚意伯两个儿子都得病死了,膝下没有男丁,这爵位眼见着要没了的时候,武安侯那边都已经提出让外孙认大舅为父继承爵位的议请了,没想到诚意伯不知从哪个嘎达角落提溜出个私生子来,都已经二十岁了,瞒得可真好。” “皇上也碍不过诚意伯哭求呀,这事就这么过明面了,认在夫人名下,所以是三公子。” 原来如此,黄县丞捋须感叹,果真是时也命也,一个私生子竟然能继承二品爵位,实在是中了大运。只是…… “那他还敢堂而皇之在外养外室?”不应该老老实实在府里窝着做人么,也不怕御史风闻,奏他一本。 “所以他才出名了呀,”闼齐之一提起这个就有些激动,“这位三公子听说先前在外念过书的,可惜他父不详,所以没能科举,但也拜了南安先生为师,还有一个红颜知己相伴,可后来一认亲,他们是勋爵人家,自然该和文官划界限的,师傅也认不得了,红颜也逼着舍了,人家心里有怨气呢,干脆接了红颜光明正大养在长安,他爹都不管,谁还能多说什么。” 啧啧啧,瞧瞧,这才是风流公子呢。闼齐之忍不住有些艳羡,却随即就被黄娇揪住了耳朵啐道:“你少给我在这里多嘴舌,难不成你还想学他?哼!我劝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有爵位,你有个屁。” “斯文,斯文些。”黄县丞听着自家女儿一口一个屁的,忍不住皱眉,瞧瞧,这就是在边陲养大的姑娘,满口村话土话,所以他才不接了人在县城团聚,实在是丢人。 被黄县丞这样一教训,黄娇只瞪着闼齐之让他住口,自己继续介绍道:“这位外室倒是有些手段,人称金石夫人。已经三四年了,还把拢得三公子离不开她,平日里什么金银珠宝都往她这里送去,还专门买了一处园子供她居住,栽种鲜花百树,取名香园,这位又好热闹,三五不时就在园中开宴,现如今已经是长安一等热闹之处了,爹想打听消息必得去此。” “你想打听消息,过几日香园开宴,可是个好时机。” 昙花与玉娘介绍道,“每回香园开宴,城里有些名气的花娘总能被邀请过去做客,这也是我们找客人的好地方,别说是大商人了,就是那些个官宦子弟也常去的,甚至于还有各公侯家的少爷,贪新鲜图热闹,偶尔匿名改姓的过去游玩也不在少数。” “我托人查过了,前面你说的那个御史家目前没有消息,可后头两人确有去过香园的。再算了,就算没见到他们,你与金石夫人搭上关系,恐怕也有助力。” 昙花对玉娘充满信心,总觉得自己这个徒弟能讨别人欢喜。 玉娘自己都没昙花有自信,谨慎道:“咱们的消息不能透露,就这么明晃晃的说要求她帮忙,没有缘由也没有前因后果的,她哪里肯帮忙。” “诶,这不然,”昙花提起金石夫人时笃定道:“若是你要搭救施恩做好事,即便跪死在她门前,她也理也不理;可你要是生乱惹事,那她一定相帮。” “我和你说过的,这位夫人好热闹。”昙花意有所指,却不细说,只让玉娘到时换了衣裳行头,打扮成花娘进入香园,到了园中有众人掩护,她们两再汇聚说话。 玉娘若有所思,回去后便找晏子慎询问,才知事情真有意思。 诚意伯是皇上表弟,如今摇摆不定,并未明面上支持哪位皇子,可武安侯确实明牌的与皇后母家交好,这样想想,即便真针对起曹公公,人家也丝毫不惧怕其背后的势力。 这个香园,看来她是非去不可了,也不知这一回能碰见三家里头哪一位。 第138章 人选 香园不在长安城中,而是在南城门外不远处,因此玉娘若是想去,还得额外雇佣一辆马车来,既然是冒充有名气的花娘,马车就不能随意挑选,必得是大车大轮,锦布良木,车夫也得是个端正相貌,才不至于丢了脸。 得亏李妈妈为了救福娘,这回是下了血本,玉娘上回给的汇票全都拿了出来,还有些金银细软也交给了刘妈,对于此次计划的花销,李妈妈只给了玉娘四个大字——上不封顶,只要人能救回来,便是花上一万两银子也值得。 既然李妈妈都这样开了口,玉娘自然不会手软,先前昙花倒是说了可以拿衣裳给玉娘,但既然她那边也去,穿旧衣服就容易引得人怀疑,还是新买的好。长安不比县城,县城里的成衣店衣裳大都是宽松款式,讲究一个众人穿的,长安这边的铺子倒是阔绰,按着尺寸各做了几套去,玉娘只按着身形挑选下来,穿到自己身上就和请裁缝做的差不多。 为了换衣裳,玉娘和刘妈还特意从宝莲阁出去住了一夜。 理由? 理由自然是长安老爷看上了自家侄女,请她们去府里游玩呢,有晏子慎当时着迷的状态作证,谁能不信。也就是口里骂骂这老爷口味真清奇,阁里的姑娘看不上,倒把乡下的丫头当成了宝。 换好了衣裳坐上了马车,不消多时,玉娘同刘妈妈就来到了香园,果然如同昙花所说,是个极大的庄园所在,依山傍水处,锦绣阁楼间,百树绿荫几成林,千花漫野生春波,前有梧桐后栽梨,阔叶芭蕉海棠桑,左种芙蓉右养杏,满墀芍药醉牡丹。 看得玉娘都不禁称赞,“好一处景色福地,不算白来。”饶是李妈妈也咋舌感叹,“诚意伯府好大的手笔,这样的地界竟然说给也就给了。” 那车夫也是见惯了的,见她们主仆两震惊,脸上不自觉也带起了自傲道:“这算什么,这地方不过是占了花草树木种类的光,论地界,周边有四五处比这大得多的,十来处和这差不离的,娘子怕是赞也赞不过来的。” 果然,首都的司机师傅不论是哪朝哪代,都十分健谈。 玉娘见他兴致浓厚,干脆请教起他来,“既然那些地方出众,怎么我在都中只常听人夸起香园的好呢。” “这您就不知道了,”那车夫见玉娘搭话,越发兴致上来,“其余园子要么是宫里头的,要么是各位王爷公侯的,他们哪里肯让咱们进去瞧瞧,也只有金石夫人心善,她的香园能让咱们进去瞧瞧,可不都夸这个么,您让我们夸别的,也夸不出来呀。” 车夫也有些遗憾,身为老长安人,竟然不能一一欣赏,作为谈资,这些个大人物还不如一个女子有魄力有好心肠。 玉娘听着车夫的话语,这位香园主人的名声在底层人里倒是不坏,“金石夫人?我这回受邀请时才知道这一位的,还请您为我介绍一二,不知这位夫人性情可好。” 这……车夫砸吧了下嘴,犹豫道:“您问小的,小的也不好说,我也没真见过她,只是听往来车夫和香园门房、下人嘴里说过好话,钱粮从不克扣的,时不时办个宴会还会给赏,就是我们这些下等人,遇上刮风下雪的天气,也肯开园门叫我们进去躲躲,这样看来,这位夫人实在是个好人。” “可我听说她性情不定,时不时还会喝骂折腾人?”玉娘故意道。 “嗐,骂人这有什么,给足了银子,您往我脸上吐唾沫都行,”车夫一摆手,大有不以为然的意思,“忠节侯府里头倒是个个都念佛的,从不打骂奴才,可我听说内里连月例银子都发不出来了,哼,还出过人命呢,这也算好人家?” 他呸了一声,“好名声?只在上头人里的好名声对咱们有什么用,好娘子,我看你年轻,劝你一句,在长安找客人可得留心,好相貌好名声里藏着鬼哩,凡事多打听打听,那些人在旁人面前还可装的下去,在我们这些下等人面前就露了形。” 玉娘对车夫的善意提醒感激不尽,叫刘妈结账时特意多赏了一两,还专门问了他的名姓,车马行老石头,玉娘点头道:“我记下了,若是今儿在香园相中了客人,到时候就麻烦您在长安做我的车夫。” 石车夫连忙点头,脸上带笑的在园子门外等候,手心里摸着硬邦邦的碎银满意道:“我就说这花娘有钱,这下半月不愁活计了。” 进香园也简单,只给引路家仆展示了邀请帖子,那仆人眼多精,都不用眯着眼睛打量便能算出玉娘一身行头的价钱不在百两下,笑着就为她引路道:“娘子您来得还算早,现如今揽霄楼,梦游轩、哓翠亭、百花台等都还清静,只一二娘子在那赏景;鹿鸣馆、野耕园、红锦阁,萱花坪那倒是热闹,不知娘子要往何处。” 看起来是已经把路线给区分清楚了,但是为景色就直行,为看人就左转,玉娘有心赏景,只是这会还有任务,便只叫人往前带路,弯弯曲曲引到一处十分热闹的景地。 家仆识趣退下,玉娘手持团扇谨慎的遮着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回寻找,昙花与她约定好了,今日头上戴一根酒黄珠花簪,映着日光极为好认,没多久玉娘就找到了人,与她悄悄汇合在廊下。 昙花看着玉娘打扮,点头道:“好,这一身衣裳穿着,便是我阁里的人也不敢认你了,我已经寻看过了,今日赴宴的人齐全,那陈老爷和陆老爷竟都来了,一个在百花台里赏花,一个在野耕园射箭,我领你过去。” 有昙花带领,玉娘很快就见到了人,泰宁侯五房庶子陈老爷如今三十五岁的年纪了,留着寸许胡须,即使来了香园这著名的游乐场所也不放纵,只在花丛间驻足赞赏,与边上三二好友吟诗赋典;与他相反的是那位世袭百户的姨表亲陆老爷,脱了半拉衣袍,露出健壮膀臂,持弓与人比箭,赢了就把壶灌人,边上围了一群花娘为他助阵,娇嗔软语,热闹非常。 玉娘静静打量了他们半个多时辰,连昙花都耐不住先撤了也没离开,一直围着两人来回观察,等到要开宴时方才离开。 刘妈凑近好奇道:“五姐,你找出黄鼠狼看中的人了吗?会不会是陆老爷哩,你瞧他那放浪形骸的模样,肯定不会拒绝多认个女儿,好巴结上宫里的。” “我觉着,倒不一定是他。”玉娘摇了摇头,嚣张也是需要本钱的,尤其是在长安这地方嚣张,倒是陈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想作诗去哪里不行,非得在这表演,也不嫌吵闹么。“陈老爷这么大的年纪还来这里,依我看,他的名头虽然大,可手里的牌还不如陆老爷的多。” 正说着话,玉娘眼尖,猛的一拽刘妈,两人在花丛里紧急蹲下,借着姹紫嫣红遮掩了身形,那迎面走过来的可不是熟人么,正是黄县丞与个年轻些的,两人边说边走,走错了路也不知晓。 黄娇舍不得钱,买了帖子只是个两人份的,干脆劝他爹伪装成闼齐之的随从跟了进去,省一张请帖的费用。许是怕黄县丞骂她,自己带了丫头故意推迟些再过来,只让闼齐之被黄县丞骂了一通。 即便到了园中也不痛快,黑着脸不看路就直冲冲的往前走。 闼齐之觑着自家岳父的脸色,心里也把黄娇骂个狗血淋头,自己这会赔笑道:“岳父大人休气,这园中认识咱们的没有多少,您放心,脸丢不出去的,对了,前头就是野耕园了,陆林辉时常在那与人比试射箭挣彩头,您去瞧瞧他适合不适合。” “噤声。”饶是在园中,黄县丞依旧谨慎的很,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周边无人靠近,才训斥闼齐之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知晓,快住嘴。” 闼齐之不敢违背,只小声嘟囔,“哪里有人,您老人家从县城回来就神神道道的,难不成这花草树木都成了精怪,她们还长眼睛耳朵嘴巴了不成。” 黄县丞哼了一声,见闼齐之憋住了话才吩咐他,“行了,你别跟着我了,去找你娘子去,就说我交代的,叫她再派一个仆妇,家里那个病了,正缺人手。” 等等—— 玉娘屏起气来,谁病了? 第72节 第139章 看管 该不会是福娘吧? 玉娘同刘妈心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选,不由得紧张起来,刘妈是担心福娘身体,玉娘却不仅仅是为这个,而是觉着这消息透露出来有些不大对劲。 先前和福娘商量时言说过的,该是等自己这里打听清楚判断好了时日通知给她,她再生病,现在突然发病,如果是真的还好,只是个意外而已;可若是假的,提前这么早,福娘是想做什么呢? 玉娘心里有些把握不住,作为编剧,最怕的就是临时出意外,尤其还是这种迷雾一团探听不到消息的意外。 她见那两人已经走远,忙让刘妈远远的盯着,别挨的太前暴露了自己,只要眼睛里别丢了人就行,自己则先去拜见金石夫人,看看能不能从她那边得到些许助力。 妙音如来的名头果然好用,先时守门丫鬟还不让玉娘上前,等着她说自己是昙花派来送消息的,那丫鬟便让开了大门,另叫人领了玉娘进去一间小小花厅等候。 丫鬟点过两遍香,玉娘喝了三盏茶,才总算见着了那位传闻中的金石夫人,却不像玉娘想象的面目如同外号一般英朗,反而是株弱弱纤纤柳,迎风颤巍花,即便头上戴金身上裹银,也压不过她那股纤弱的气质,叫人大吃一惊。 竟是这样的姑娘? 玉娘大为诧异,她原以为只有取错的名,没有叫错的号,譬如自家李妈妈的胖头鹊,隔壁院的宋老鼠,乃至于与李家不大对付的黑鸨子,或多或少都有些个人特征,怎么这位连一分也不像的。 不过等着金石夫人一开口,玉娘就明白了为什么能取这个名字,那人歪坐在贵妃榻上,叫人倒了一杯热茶,扫了一眼玉娘冷淡道:“你不是盈盈的人,在茶水凉之前说出你的话,等我喝茶时,你就该走了。” 玉娘也不管这冷脸,能见到人已经是个大胜利了,她挑挑拣拣的把县城故事缩减一遍,后道:“实不是故意欺瞒夫人,只是舍妹命悬一线,走投无路故而拼险一搏。” 金石夫人并没有因为这个故事而有什么情感波动,百无聊赖的摩挲着自己手里那串碧玺珠子,眼睛随意的看向面前的茶杯,“所以呢,你要求人救人,该去衙门里呀,该去官老爷的门前磕头去,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理寺的官,你找错人了。” 见着她伸手要去够茶,玉娘想想临来时车夫的话,一咬牙干脆实说道:“可要娶我妹妹的是宫里御马监曹太监,他是郑贵妃的宫里出身,诚意伯府里就不想给他们添点堵吗?” 啪嗒—— 金石夫人动作停滞了下来,直到这时才抬眸看了一眼玉娘,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你不知道?诚意伯早就投到三皇子的旗下去了,人家现下是一家子人,你信不信,我一张口,便能叫你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她原本想看玉娘惊慌失措、甚至于两股战战不敢置信的模样,可随着她话越说,玉娘的神色反而越加镇定下来,“不,夫人,您这样一说,我倒安心了,真要是一家子,哪还能容我继续坐着说话。” “还算聪明,”金石夫人挑了挑眉,表情兴奋里带着些许玉娘看不懂的恶意,“诚意伯府是诚意伯府,我香园是我香园,你说对了,我就想给他们家添点麻烦,谁让我姓柳呢。” --------- 松昀馆内小院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中草药味,柴大点头哈腰的送走前来抱怨的驿卒,这会关紧院门就朝在墙角处煮草药的自家娘子喊道:“你往屋里头煮去,味都传到外头去了。” 柴大的娘子姓霍,这会不乐意道:“屋里头?屋里是咱睡觉的地,搁在那边还不把床铺都熏臭了。要我说啊,老爷也忒抠门了,紧巴巴的挤在这地方,连个宅院也不肯租住。” 从最早进长安的一行六人,现在又加上了他们夫妻两人,一共八个住在这馆驿西边统共五间房的小院子里,哪里够住哟。 正房三间是黄老爷和荣娘的地方,剩下东厢房里间归了福娘,房门上着锁,外间由霍娘子住着,柴大只在外头大通铺里睡觉,至于原本的小厮和小丫头,已经被黄县丞被卖了,这才空出了一间屋子呢。 也正是因为东珠被卖,才引得荣娘察觉出了不对劲,怎么连她身边的人也要卖掉,还从外头叫了仆妇过来,看霍娘子整日只在自己屋里晃悠,福娘已经被锁起来了,她这是在防谁? 荣娘不敢声张,等着听说福娘闹邪风入体身子不舒服的时候,她也紧跟着就呼起痛来,躺在了西屋里装病不出房门,霍娘子见她成日家躺在床上,干脆就不往她屋子里过,怕沾上病气,只守着院门也不怕人逃跑。 趁着霍娘子没注意,荣娘赶紧悄悄的收拾起自己的东西,顺便把头上戴的几根铜鎏金簪子取了下来,逮着空就往墙角那里打磨。 一下子病倒两个,霍娘子就是再能干也没法长出四只手来,只好和黄县丞告急,“老爷,咱们还是再雇个人手来分担吧,要不然,万一走脱了一个两个的可怎么好呢。” 黄县丞一想有理,只是嫌弃雇人到底不安全,便等着今日和闼齐之交代,叫他再派个人来。 霍娘子嘴里嘟囔,“那小丫头怎么就给卖了,也才一两银钱,多不划算。” “你懂什么!”黄县丞瞪了她一眼,无知仆妇,那丫头是清平县城人,又不是他家下奴才,万一走漏了风声可怎么好,还是卖了了事。 他这里又雇人又卖人,又生病又煮药的,这一番大动静,晏子慎没用几天就打听到了,赶紧着叫出玉娘道:“查出来了,要我说,他不该叫黄鼠狼,就是黄鼠才对,胆子也忒小了,竟然真个一直住在馆驿里头,那驿卒说身边还带着两个花娘一个小厮和一个丫头的,前几日把奴才卖了,有雇了一对夫妻过来照顾,不巧才卖了人,两个花娘齐齐生起病来,到现在也没出过门呢。” “两个花娘?”玉娘面色凝重,“不好,荣娘也在。” 出乱子了。 玉娘出行的时间太赶,以至于都不知道黄县丞也带上了荣娘的消息,“她见过福娘五年前发病,是知道福娘吃桑葚会长红疹的,这是个大疏漏!” “那怎么办,”晏子慎提议道:“她到底是你们的养姐,就算再恨再讨厌李妈妈,可姐妹情谊总是真的,你只和她说明了嫁过去的下场,她该会帮忙的吧。” 玉娘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叹气道:“你不知道我四姐的性子,这招对昙花管用,对她是半点也无,她只在乎自己,若是帮了福娘恶了黄县丞,荣娘是绝不会这样做的。除非……” 玉娘咀嚼着嘴里的话,在屋子里慢慢转着圈,“除非……除非……除非……” 转得晏子慎眼花缭乱之时,才总算站定了脚,身子摇摇晃晃的差点摔着,看得晏子慎心发慌,冲上前去搀扶住也不管,只仰头和他道:“除非这事牵扯到她自己身上,你信我,四姐都不需要你我劝说,她就能出手帮忙。” 恐怕这也是福娘生病的原因之一,好透露出荣娘也在自己身边的消息,只是这样传递始终不清不楚,必须得人对着人传信才行。 玉娘攥住晏子慎的袖子,“你说他们进都的丫头小厮全都卖了,新雇来的是长安本地的仆妇?” 晏子慎低下头,就看见玉娘双眼亮晶晶的,“那他们一定不认识我们。” “对,我们。”晏子慎磕磕绊绊的重复着玉娘说的话,只顾点着头。 第140章 接头 松昀馆里的驿卒是很好收买的,他们并不是哪个官员门下的家仆,每月只领着馆里发的月薪银子,更准确来说,他们只属于这座馆驿,只有驿丞馆曹才算直系领导,其余借宿官员都只是名义上的领导而已,既然如此,那自然也不用提什么忠心不忠心的。 晏子慎只用二两银子,就成功买通馆里一个三四十岁的驿卒贾仁六,请他帮忙盯着黄县丞,若是有什么动静亦或是出门了,就请及时告知,自己则同玉娘乔装打扮,换上了红袍绿裙,像是一对寻常官员的夫妻打扮。 玉娘看着衣裳都叹气,这段时间换装可比她六年来都多,过足瘾了都,一边感叹一边手不停的往晏子慎脸上糊大痣,现在是没有监控的,也没有任何可以及时留影的物件,想形容人就得口述,所以做个标志性的特征十分有用,会使人下意识的忽略了其他地方。 这还是当初偷东西的温忠教她的呢。 趁着老黄出门的空,两人急忙进了馆驿之中,那贾仁六捏着实打实到手的银子,哪里管晏子慎他们是要哄骗还是偷窃,全然配合着他们的表演,只当真是一对前来寻住处的夫妻那般殷勤介绍,毕竟人家给钱了的,二两银子呢,顶他好几月的月薪了,倒不像那个什么县丞的扣扣索索用铜钱打赏,呸,小看谁呢,咱大小也是长安官啊。 一边介绍一边领着人往西走,才走到附近,那柴大守在院门外头与门内的他娘子正说话,看着一行人到来刚准备提起警戒要关门,就见晏子慎厌恶似的捂住了口鼻,边上玉娘也是如此,晏子慎嫌弃道:“哎呀,怎么这么臭,你们煮屎吃呢?” 像这种场合。就该让给咱们的晏大老爷,瞧他轻巧巧一句话,顿时引得柴大夫妇二人的火气来,在墙根底下煮药的霍娘子一听这话就动起了怒,搁下东西出来跳脚道:“你才煮屎呢,没闻着我们是在煮药么。” “是哩是哩,你们经手的自然分得清,毕竟是自己才屙的嘛。我说驿卒,”晏子慎手指头点着她们两个轻蔑道:“这样的人你也能放进馆里头?好好的地方都给弄腌臜了,简直比城门边上的乞丐窝都不如,又脏又臭,啧啧,果然是下等人。” “放屁,你才乞丐,你才屙屎拉尿!”霍娘子气得涨红了脸,指着晏子慎破口大骂,也管不上他的身份如何了,说话怎这么粗鄙,肯定不是好的。 “瞧瞧,她急了。”晏子慎风轻云淡继续挑衅,把霍娘子和柴大的注意力全给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借着驿卒的遮掩,玉娘脚步悄悄的就往院子里去。 这院子狭小,正房多半不可能住福娘,玉娘便直奔那两间偏房,靠近了窗户轻声叫人,“陶老三娘子在吗?陶老三的娘子在吗?” 这叫法果然吸引了福娘的注意,除了自己身边人促狭之外,其他人哪里晓得这个名号,她赶忙凑到窗户边咚咚咚的敲着墙壁,等着玉娘凑了过去才急声道:“五姐,是你吗?” “怎么不是,福娘你现在还好吗,怎么听说你病了?”玉娘也不跟她寒暄,时间紧迫,急急忙就问清福娘的情形。 福娘在里头听见果真是玉娘,原先被关进屋子里也冷静的心情,到这会儿却几乎想要哭出来,她狠命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才勉强平复住,“黄鼠狼简直不是个人,他到了这里就把我带来的东西,还有我身上的首饰全都拿走了,只把我关在这房里,外头还派了人来看守,我怕你们不知道里头的情形,才想着装病,叫你们知道计划发生变化了,他实在不好对付。” 确实是不好对付,玉娘听着都紧皱起眉头来,黄鼠狼黄县丞可以说是玉娘目前遇到最棘手的人物了,一是老道,二是谨慎,他想的几乎每一步都打乱了玉娘原先的设想。 只是听见里边福娘颤抖的声音,玉娘当然不能漏怯,仍旧信心满满的宽慰福娘道:“你放心,凭他怎么样,他在明我们在暗,盯着总能想到法子的,陶老三也到了,我们几个人一定会救你出来,带你回家的。” 她在这里正说着话,却看对面有人朝自己招手,玉娘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比先前消瘦了些的荣娘。 荣娘原本在床上躺着歇息好省力气的,听到院门口的吵闹声才想着去看看热闹,毕竟霍娘子也看着她,能看这婆子被骂也算解气,哪知道她才站到房门口,就见着左边大窗户下说着话的那人,不是玉娘是哪个? 哎呀,荣娘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实在没想到老五竟然敢跟过来,她是怎么来的? 虽然不是异国,可也算是他乡,能在这时候遇到自己的熟人,对荣娘来说也是一种希望,她忙在那门口拼命摇着手,等把玉娘招过来之后才期冀的拉着她道:“你怎么来了?还有谁,妈妈也跟过来了吗?” 玉娘摇了摇头,“妈哪里会来?只有我,我放不下福娘才跑过来的。” “哼,你倒是惦记着她。”荣娘脾气一发作,甩下手哼的一声,但随即又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局面,扭过脸去央求道:“玉娘,好玉娘,你救一救你四姐,姓黄的不对劲,他倒把我也看起来哩。” 这话说的正好,玉娘正想着怎么拉荣娘过来呢,就见她说了这话,便疑问道:“四姐你还不知道,我在外头打听着听人说,黄县丞要把你们给送到好地方去呢。” “这我知道,不是要嫁福娘嘛,闼老爷死了,自然这送亲轮到他去。”荣娘奇怪,这不早就在县城里就知道了。 “好啊,原来这事你也知道,”玉娘瞪了她一眼,“你既然知道老黄在县衙出了事后还对福娘有兴趣,怎么不及时通风报信的,也好让我们早做准备。” 荣娘替自己辩解道:“我被他看着呢,哪里有的空,你想想,我在县城里头黑鸨子盯着我,去了那里他们又盯着我,我哪有时间传信呀。” 这话的问题很多,就算没有时间,难道连派人通风报信的时候也没有?之前还能约着玉娘呢。 她是自由身,黑鸨子哪里敢像管手底下姑娘似的管着她,可见是在扯谎。 玉娘没工夫跟荣娘计较这个,现如今救人的事第一,其他的小心思都可以先放下,她也懒得再与荣娘客套,只恐吓她道:“哎呀,何止是福娘哦,福娘是要嫁人的不假,可四姐你也有人家,听说是给个嘴歪眼斜流口水的傻子做媳妇。” “黄老爷为了自己的官位,在长安里头到处跑嘞,福娘是他的登天梯,你就是梯下垫着的石头,两个都用得上呀。” 这话说的荣娘果然慌张起来,“好啊好啊,这遭瘟的老头,要下地府的老不死,我真心实意待着他,他竟然这样对我,要我把嫁给个傻子去!” “四姐等回屋里再骂,眼下时间紧,”玉娘往院门外看了看,所幸晏子慎功力还在,把两个人气得团团转,几乎要动起手来,完全没注意到院子里头,“现在你和福娘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若是想要我搭救,你也得帮忙才行。” “这话说的,”荣娘见自己倒要承担威胁,当即就有些不乐意,“你别和我捣鬼,你信不信我在这里叫嚷一声,他们就能立刻捉了你。” “嘿,你倒威胁我来了。”玉娘翻脸不认人,起身就要往外走。 “别别别——”荣娘见玉娘态度这样刚硬,自己身子骨马上就软了下来,赔笑道:“好玉娘,我是逗你的,说说吧,你要我帮什么忙,我就是拼了命也替你做到。” “用不着你的命,你既然是住在这三间正房里的,那黄书琅的书信文件肯定也在这里,趁着没人的时候,你去他屋子里头翻找看看,若是找着什么重大消息,你就都记下来,到时候叫那个驿卒传出去给我们,喏,就是那个。”玉娘指着人叫荣娘记住,随后又交代她道: “福娘的随身首饰全被黄鼠狼拿走了,我见着你头上手上首饰都还在,想来没防着你,你想法子去找找福娘的首饰,她有根挺粗的银簪子,那里头是保命的铁针,到时候想法交给她去,至于其他什么事,也不用你多做,你只盯着黄鼠狼就成,我们会想办法让你见着驿卒的。” 玉娘嘴里交代话,眼睛时刻关注着院外,见着那边好像声势减弱下来,她便赶紧离开,等到了院门口那,霍娘子已经骂得气喘吁吁,柴大也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唯独晏子慎气定神闲,面色淡定,站在那里似乎还可以再吵个三百回合。 “罢了罢了,”玉娘用袖子捂着口鼻,只推着晏子慎嗔怪道:“这里头住的都是些大人,他们万一听见了你和仆从吵架,还不看低了你的,快走吧,别跟这些人见识,瞧,你衣裳都熏臭了,回去就扔了吧,咱们换一家地方住去。” 霍娘子气得攥紧了拳头咬牙恨恨,这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怪不得能做夫妻,一窝混账。 把她气得一直等到晚间黄县丞回来了,霍娘子都忍不住上前抱怨,“老爷,要不然咱们换所宅院住去吧,这里人来人往的实在不安全。” “不用。”黄县丞一挥手,满脸的笑容,足见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好,“我已经找着了人,过几日就把里屋的送到他家看管去。” 亲娘咧,前途有望,前途有望啊。 ------------- 这样的好消息自然也瞒不过跟他同个屋檐下居住的荣娘来,荣娘见着黄鼠狼脸上带笑,神情轻松,一改,日回来唉声叹气的愁苦模样,就知道事情有了进展,正好她要在玉娘面前显出功劳,好让自己这鬼精灵的五妹能搭把手的。 她便故意像是撑着病体一般走上前去,对着黄县丞嘘寒问暖宽衣倒茶,好一番照顾。看得黄县丞都不禁感动的握住荣娘手道:“唉,你还生着病呢,这些叫柴大家的去做也就是了,累坏了你,我可心疼。” 荣娘心冷口暖,娇嗔道:“我伺候黄郎这么些天了,交给别人可怎么放心呢?这几日喝了药水,虽说手脚还是软的提不起东西,可白日里歇了会儿,多少也有些精神,您就让我伺候吧。” 见她这样,黄县丞嘴里说两句也就由她去了,荣娘趁他转身过去才死命的用脚踩烛光里黄县丞的影子,恨不能以影代人,拿自己的鞋踩他身上去,心疼?心疼我还要把我当贼一样看守?还叫那婆子给我喝些乱七八糟的草药? 幸好荣娘一行人居住的院落偷工减料,虽说地面是砖石不假,可那墙底下却是泥土地,并不像大户人家里头那样全木质亦或是全砖石,所以那一两碗的药荣娘只悄悄顺着缝倒掉,倒也没叫人查出什么异常来。 这会儿见气氛正好,荣娘便娇滴滴的挨着黄县丞坐下,搂着他的胳膊撒娇道:“这几日进长安来,还从未见黄郎这样高兴的,感情是福娘的亲事定了?” “你倒是聪明。”黄县丞先是脸色一僵,但看着荣娘消瘦的模样和纤细的手脚又放松下来,轻松道:“正好我昨日在香园里碰见了泰宁侯府里的陈老爷,一瞧见他呀,我就知道福娘是他的亲生女儿,两个人眉眼间实在是相似。” “我便拿着那枚玉佩同他相约今日在茶馆里,与他说起旧事来,谁知他还是个痴情人,竟还记得你妈,拿着玉佩痛哭流涕说是对不起福娘,当场便认下了人来,只说这一二日就要派人来接的,等把福娘接回家去,就可以开始议亲了。” 黄县丞直到这会儿,压在心底的那块石头才算搬挪了出去,陈恩只要把人一接,自己再去曹府替他把亲事一提,此事便有七八分准了,等曹家那儿同曹公公一说,只要曹公公见到了福娘,以福娘的模样保管能让曹公公满意。他老人家点了头,自己的前途还能没有?只怕不用干上三年,今年就可以换顶帽子戴喽。 清平县?清平县哪有长安来的繁华,清平县哪有长安来的富贵,这才是他活了大半辈子该来的地方。 第73节 荣娘像是有些听不明白,只乖觉的在旁边捧场凑趣,只等到黄县丞谈兴已尽,她才心疼的看着他道:“瞧您的脸色,这些天忙乎下来都憔悴了,我叫霍大娘给您熬一碗养生汤来喝喝吧,您到底不同那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还是要保养身子呀,将来的前程等着老爷走呢。” 一说起这个,黄县丞果然大悦,拍着荣娘的手掌就夸她贴心,等荣娘走出房门交代霍大娘时,黄县丞还在屋里训斥了霍娘子一声,只说是自己叫荣娘吩咐的。 霍娘子听到他发了话,这才悻悻领命,荣娘得意的使唤她,“这里的提壶染了药气,你去前头小厨房里煮去,别偷懒,要实打实的熬上小半个时辰的。” 等见着霍娘子气气的去了,荣娘返身回到屋里,继续与黄县丞说笑,见着他似乎有些疲惫,便小心服侍人去床上歇息,趁他不注意,自己拿毛笔快速在这张纸上写了一个侯一个陈字,把纸团揉成了团,端着茶盏往外泼水的功夫走到了院门边。 这时是晚间时分,柴大已经去了前头睡觉,大通铺也是有时间规定的,不是半夜三更过去了还能睡觉开门,毕竟还有其他人住呢,惹恼了别人睡眠,那可是要挨拳头的。 柴大不过是听吩咐过来帮事而已,可不想带身伤回去,他伺候的前后两位主子哪一个是大方的,那可是个个的吝啬鬼投胎,恐怕即便给了药钱也顶不上补偿。 柴大人不在,霍娘子又去了前头厨房,荣娘便趁机往院门外头丢了个纸团,自己守在门口,见霍娘子过来时便急忙上前争着去端,等着把霍娘子引到院子里,关上了院门没看见外头的东西才算安心。 纸团在当天夜里就到了晏子慎的手中,自然,这样快的速度,也需要有晏老爷的银钱打赏才行。 晏子慎照例又是二两,把贾仁六高兴的那叫一个合不拢嘴,心里发誓自己一天要往那小院外头转个十趟八趟,绝对不遗漏任何线索,这可是个大主顾。 晏子慎看到纸上潦草的两个字,就猜到了人选,和玉娘失望道:“偏偏是最贪的那家。” 先前玉娘叫晏子慎去打听三人消息,原来御史台苏家已经升了,现在正坐着外府监察御史一职,带着一家老小都在外头呢,这位是绝找不到人的。 剩下两个里头,那位百户表亲陆老爷虽然地位高,可是家里不过才富裕一代,自己也是武夫做派,家宅管理的一塌糊涂,粗漏漏全是缝,不像泰宁侯府的陈恩,即便分出了府,可家里伺候的仆人都是世世代代在他家里做活的,且不论忠心比旁人更甚,便是见过的世面也比其他府里的要多,一开口那可不是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甚至于拿了银子不干活,反口拿去立功,乃至于威胁勒索,这可都能做得出。 见玉娘还是有些疑惑,晏子慎详细为她介绍道:“老泰宁侯生有八子,陈恩他爹排行第五,早年间就已经分房出来了,后来得了病,陈恩的爹娘都没挨过去,他们一死,他便与自己那些兄弟又分了一回,这会儿要说是泰宁侯府也能搭得上边,到底也能叫声叔叔。可要是真打听过,知道底细的,就知道他已经算不上侯府人了。 只剩下一个名头而已,要不是之前他爹使手段有心计,把人塞到太常寺里头做个帮闲,恐怕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官身呢,前年因一桩大案被罢免了,现在光秃秃的,他肯放过这口肥肉?” “什么大案?连个帮闲也连带到。”玉娘十分好奇。 晏子慎幽幽地看着她不说话,一切尽在无言中。 “明白了。”玉娘讪讪地低下头,“那确实闹得挺大。” 晏子慎冷哼一声,“死了几十口人,前后罢了一百多个官呢,怎么不大?这陈恩显然是怕了,要不然也不会这样,没皮没脸的就一口答应,连你六妹妹人都还没见着呢,也不怕认错了。” “白得个女儿,他怕什么?认不认错,横竖人都没用他养,到了年岁蹦哒出来还能帮他去攀亲呢。”玉娘呸了一口,“真叫人看不起这样的男人!” 第141章 牵线 很快,陈家的仆妇们就要过来接人了,正所谓虎死不倒架,即便是已经分出侯府多年了的陈家,但仍旧按着当初侯府的老例动作,来接人前还特意送帖子提前告知,还有要过来的人数,免得备礼打赏的时候有疏漏。 “什么?还要我给钱?”黄县丞看着那帖子都有些想笑,都已经这幅模样了还充什么侯府人家呢,也配么。 “老爷,还是备下吧,别得罪了人家。”荣娘自打上回之后,这几天一直尽心服侍黄县丞,倒把他哄得对自己稍微有些放松了警惕,连才刚陈家过来送贴都没防备着荣娘。 她看着那帖子上写的申时过来接人,眼下已经是吃过中午饭的时候了,算算时间也没剩下多久,顶天一二时辰,于是觑着黄县丞的脸色小心开口道:“既然那边过来接人,咱们是不是得把福娘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再有,那边既然还是端着侯府的架子,那咱们可不能太寒酸,首饰也得有几件的。要不然,她们就该嘲笑您穷官一个了。” 黄县丞沉吟片刻,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最后一哆嗦,点头道:“也好,你去帮她换上,顺便开导开导她,既然认了生父,就该听从父母之命,以和柔孝顺为上,本官这是替她找了个好前程,若还是执迷不悟,叫她想想她母亲。” 说到最后,黄县丞言语严厉,似乎不单只是说给福娘听,“你可莫要忘记了,若是不从,只怕这条命可就保不住了!” “是,是,老爷放心,我一定告诉她听话。”荣娘脸色发白,像是被吓着了一般连连点头,恭顺的弯着身子往黄县丞床边那个箱子里去翻找合适的首饰。 没几下就翻着了玉娘所说那根略粗些的银簪,考虑到黄县丞的钱囊羞涩,连打赏都有些困难,荣娘干脆只挑拣了银系列的首饰,把金镶宝石一类全都留在箱中,口里说的好听,“这些也就够了,福娘小小年纪,戴金的反而俗气。” 黄县丞满意的摸着自己的胡子,到底是娼妓出身,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算她机灵,便一挥手,“你去给她戴上吧。” 有了这个话,荣娘心底才算松了一口气,等着去了偏房还拿这话支使霍娘子去烧水,好替福娘梳洗的,趁着她不在,荣娘把那簪子交了过去,“你瞧瞧,是这根不是,姓黄的抠搜死个人,金的玉的都想贪墨,我好说歹说的才拿出这些银的来。” 福娘握紧了簪子感激道:“是嘞,就是这个,这是临走前妈给我的首饰,也算是我们母女俩的念想。” 装,还和我装。荣娘心底嗤笑了一声,什么李妈妈给的,玉娘说得明明白白,那不是她给她防身的么,荣娘都旋开看了,不过就是根生锈了的钉子,有什么用的,指不定还容易折呢,还是自己磨的簪子好使。 只是她也知道福娘对自己心有警惕,这会也不揭穿,只趁着时间赶紧介绍陈家的来历,好把玉娘交代的话说完,“陈恩,哦,就是你那个爹,他娶了一妻二妾,妻子生了两个女儿,小儿子是家里丫头生的,现在又娶了一个许花娘为妾,你想法子尽量和她交好,唯有她我们还能接触得上。” 像这些个世家侯府,其实最难收买,底下的人都是一窝的,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能闹得全府皆知,还是许花娘这样的外来户好些,再怎么也能借着花娘的名义去拜见亦或是邀请,总能动些手脚的。 福娘应了一声,虽然知道黄县丞替自己找生父不怀好意,那没见过面的爹也不一定是个好人,可一想着自己期待盼望了十来年的父亲终于要见上面,还是让福娘有些期许。 万一……万一……他心里有我呢? 来接人的是四个身穿绸缎衣裳的仆妇两个丫头,头上手上也有些首饰,见着他们,黄县丞不由得庆幸自己还是听了荣娘的话,给福娘打扮了一番,要不然连下人都比不过,可真的是丢人现眼了。 四个妈妈坐两辆大车,两个丫头陪福娘坐一辆大车,外加两个跟车的,两个车夫,浩浩荡荡一行人簇拥着福娘往陈家行去,一口一个小姐,一句一声娘子,态度恭恭敬敬,表情温温和和,倒把原先还紧张的福娘都有些弄不会了,这怎么和预想的不大一样? “是呀,怎么倒真个像是认女呀。”连荣娘都疑惑不已,转头向黄县丞发问道:“就是亲女儿也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吧,您瞧瞧来接人的,可真气派。” 黄县丞依旧捋着他那宝贝胡须,颔首笑道:“这位陈老爷倒真是侯府出身呀,我算小瞧他了。” 他这招可比自己用的手段高明多了,自己对付福娘不过是威逼利诱,人身威胁,陈恩陈大老爷可就不同了,人家走心呢。 感叹了一番世家手段,黄县丞随即清醒过来,将福娘剩下的首饰拿手帕一卷,干脆带着这些往解当铺里卖些银钱,没办法,穷呀,黄县丞先前在边陲哪里能挣银子,后来来了清平县也才不过一年多,又与那张主簿争斗抢权,拢共才只捞了几百两,包占花娘日常费用花了些,后来给闼东之买棺木花了些,来到长安之后银子更是淌水一般离去,现今也只剩下几十两了,便是去曹家只怕都有些不够用的。 金玉首饰折卖死当换了四十二两,黄县丞又拿了二十两在这铺子里买了两柄洒金川扇,拿锦盒装着去了西江米巷曹府门前拜见,又给了门房十两才勉强动身往里通讯,黄县丞咬咬牙,才换的银钱不到一会就没了大半,接下来若是还不成,可就只剩下卖人了。 万幸,曹府里的人似乎对黄县丞举荐的福娘十分感兴趣,门房进去通报没多久就开了边门,请黄书琅入内详谈。 黄县丞有心打探是谁,可门房闭嘴不谈,他便狠狠心塞了二两过去,见门房眼皮也不抬,暗骂一句复再塞二两,才见那门房嘴角翘出个笑来道:”黄老爷,你算运道好,我们三老爷正和宫里出来的马公公说话,一听你要给他介绍新媳妇,马公公当即就想听听人选,他好回宫与曹公公报喜的,要不是马公公开口,恐怕你还得吃两三回闭门羹才能进来。” 这倒真的巧,黄县丞也点着头感慨,谁不知曹家老三曹连荣性情怪癖轻易不肯见人的,自己一来就能进去实在是幸运。 那门房领着人没往书房走,反而到了内院,见黄县丞疑惑,他看着银子的份上指点道:“我们三老爷身上不好,常年卧床休养的,他老人家不爱听碎话长话,你别拐着弯,有话实说,如今马公公在,他是曹公公才认的儿,有什么当着他的面实说。” “是是是。”黄县丞躬身哈腰,浑然不觉自己这个八品的官听白身的门房教训有何不对,进去之后果然按着门房指点,把福娘身世、外貌、才艺都说了一遍,恭敬道:“此女实是泰宁侯五房陈恩之女,如今年岁正好,才貌双全,实是公子良配呀。” 没等曹连荣说话,那青年白须的马公公就先拍掌喜道:“哎呀,这可正合了公公的心意,还是泰宁侯府的人,更好,更好了。” 见他开了口,那倚靠在床头的曹连荣原本紧闭的嘴也只得开口,有气无力道:“马哥哥说的不错,等叔叔下值回来看看,若是叔叔满意,” 曹连荣沉默了片刻,见马公公眼神看向自己,才咳嗽了几声,“侄儿一定听从。” 马公公当即就站起身来,“好,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宫和公公报喜去,那个谁……” 黄县丞急忙再次自报家门,“下官清平县县丞黄书琅。” “好,我这里记下了,若是人真个好,便是曹公公耳朵里,恐怕也能记住你的名字。”马公公随意点着头,匆匆就往外走,这几天曹公公不知怎么的心情不好,他正发愁怎么讨好干爹呢,现成的理由这就送上了门。 马公公一走,屋子里曹连荣的咳嗽就越发猛急,直到这个时候,黄县丞才发现原来屋子里还有两个美貌清丽的婢女在内伺候,一个捧痰盒,一个倒药茶,动作轻柔又快速,若不是确有呼吸,黄县丞还真以为是两个雕塑人偶。 “你过来,”曹连荣语气温和的叫来倒茶婢女,将滚烫的热水直接浇在捧盒侍女手上,却见那人抖着身子也不敢舍弃滚烫的瓷盒,脸上簌簌滚着泪珠,心底那股火气才算稍微有些平复,只是还不够,他随手又丢下茶壶。 只听砰的一声,碎片四散—— 曹连荣看着被热水溅到了袍角的黄县丞,不由得愧疚道:“哎呀,不小心失了手,黄县丞莫怪罪,蠢笨的奴才,快,还不赶紧把东西收拾了。” 那两个侍女连扫帚也不敢去找,只小心跪着寻摸碎片,饶是如此,曹连荣依旧嫌弃动作太慢,不停催促,那碎片又尖又烫,没一会儿就看那两个婢女手上血痕遍布,袄裙鲜红泛粉。 “黄县丞可还满意?若是嫌弃,干脆就把这蠢东西的手给剁了吧。”曹连荣把目光转向黄县丞,像是咨询他的建议。 “不敢,下官不敢。”黄县丞躬着身,头也不敢抬,额角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汗,怪不得外头说这曹连荣久病养歪了性子,果然暴戾乖僻,难伺候啊。 第142章 三日 兴许是这回的人选十分合心意,又或许是空着的时日实在太久,黄县丞当天去的曹府,第二日就在馆驿里头得了曹府人的讯息,曹公公已然点了头,作为曹连荣的叔伯长辈,再过三日便是曹公公下值返家的时日,他老人家亲自去陈府相看自己未来的侄子媳妇。 前来报信的小太监人十分机灵,见着黄县丞搭上了老祖宗的线,将来有的高升,这会便贺喜道:“曹爷爷知道了消息当时就欢喜的不得了,还问了县丞你的名姓,只怕前程就在脚下了。” 这番话说的黄县丞越发高兴,现成袖笼里的银子就塞了过去,“还请小公公回去替我多多美言,今日一会,咱们也算是有了交情,若我果真有那一日,自然不会忘记小公公。” “哪里哪里。”那小太监接过银两笑道:“您这还是帮衬了我们呢,曹爷爷这几日气大,底下人话也不敢高声,可昨儿马公公传了消息之后,就见着爷爷笑了,我们这些伺候的心里也宽松,黄县丞你放心,这情我们都记着呢。” 说罢也不留下喝茶,打马就往回赶,他比不得那些个大太监们,出宫门都能随意,这趟可是有时限的,还得去酒铺金银铺里采买东西呢。 只留下黄县丞志得意满的站立着,连原本略弯曲的脊背都变挺直了,这回进长安可以说是功德圆满。其上,曹公公已经记住了他的名字;其中,借着福娘结交上了泰宁侯府陈恩;其下,还与曹公公身边的太监打好了关系,日后便是求告也有门啊,可比先前只借助闼家要亲近多了。 他只面朝院门外,却没想身后头的荣娘手捂着嘴巴,把先前的话语全都听了进去,黄县丞是下午得的消息,玉娘晚上也紧跟着得知了此事。 “三日后,拿就是把今儿给扣除,拢共就剩下了三天。”玉娘曲着手指头来回扒拉,也没法从这里再数出几天,“这也忒着急了,就跟上赶着要成亲似的。” “怎么不急,你算算自打上回没了之后,他侄子多久没娶妻了。”晏子慎厌恶道,他早把先前曹连荣娶妻的事情打听了个清楚,第一位小娘子无端病故后才三个月就续娶了,第二位也是三月,第三位时许是有些风言风语,这回拖了半年才娶成,到她亡故至今,可快两年了,那姓曹的能忍耐得住? “这样的话,那就事不宜迟,得尽快联系上福娘好叫她生病了。”玉娘一拍手就下了决定,“咱们得想法去趟陈家。” 晏子慎当即就挺胸站在了前头,有些跃跃欲试,“还扮夫妻么,上回光顾着骂人,咱们都没好好演,我琢磨过了,夫妻得亲近些。” 玉娘忍,她眼神冷漠的绕过了他,只看向坐在后头的陶叔谦道:“三老爷,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晏子慎不满的挪着身子遮住陶叔谦,“他能顶什么用,他说话都哆嗦,能演戏么?” 陶叔谦有心想要反驳,碍于晏子慎当初在清平县的滢威只能小声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话哆嗦了……” “你忘了,你那天去庙里借宿的时候,不是还打磕巴吗?”晏子慎当即举例,好验证陶叔谦确实不堪大用。 玉娘再忍,只盯着陶叔谦,却看陶叔谦抿着嘴大着胆子辩驳道:“那是庙里的和尚收钱太黑,之前在县城时就算上好禅房也不过百文钱,他这里小小窄窄一间屋子就敢收人六分银,我是愣住了,不是磕巴。” “你看你看,果然只在县城里呆,连随机应变都不懂,肯定会坏了咱们的大事。”晏子慎抓住了陶叔谦的疏漏,又一次展现出自己才是最佳搭档。 玉娘忍无可忍,跳起来一巴掌就拍在了晏子慎脑袋上,“我是让陶老三写信安抚福娘,你给我再啰嗦就滚出屋子,他是福娘未来的夫婿,他不出场,噢,难不成叫你写情诗去?” 福娘才进了陈府,这回连熟悉的荣娘都不在身边了,她才十来岁,心里一定发慌,这时候让陶老三给她送封信,也好安慰安慰人的,晏子慎算福娘哪门子的亲朋好友,他能顶用吗。 晏子慎气得让出位置边走边嘟囔,“要是……答应……我……姐夫……怎么不是亲戚。” 等陶叔谦写完了信,玉娘将先前熬煮搓圆了的桑葚丸子用纸包了,再将这信件也包在一处,大约半个掌心大小,用手帕绑在手腕上边,用袖子遮盖了倒也十分隐蔽。 “走吧,”玉娘轻踢了踢守在门口冒黑气的那位老爷,“该您显身手了。” 第143章 攻心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趟去香园玉娘可就不用再喝那么多的茶水等了,才报上名姓没过半炷香的时间就见到了人。 金石夫人饶有兴趣地听着玉娘诉说,没等玉娘再三恳求就痛快点头道:“用我的名头倒也好说,便是泰宁侯府里正头夫人,我也曾见过的,关系不算疏远,我让我身边嬷嬷陪你过去,也好更有模有样些。只是这借口嘛,” 她想了想,手指摩挲着手腕一串白玉珠子,“有了,我这里虽然才摆过端午宴会,可那也只是个小端午,既如此我在大端午时再摆一场,你便替我往他家送帖子去吧,正好陈家和曹府议亲,大家都是一块的亲戚朋友,请客上门也不算什么特殊。” “他家大娘子是个老实头,这几年胆子越发小了,寻常宴会竟然都不怎么出来,料想她是不大习惯迎来送往的见人,只缩在内宅里管理家事、养育儿女。若我用这个借口派人过去,她必得留你们喝茶好打探消息,趁这个空当,你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也懒得去问,只是过后,你须得回来与我将此事说完,我也讨个乐子热闹看看。” 玉娘听这位金石夫人的口气,她倒不怕乐子背后惹来麻烦,怎么还有些想玉娘她们将此事闹得越大越好呢,真奇怪?她仰仗的诚意伯和曹太监不也算是盟友么,怎么她倒反而插刀还嫌两边闹不起来? 要知道,玉娘原本计划不过是借着金石夫人的香园一用,这位可倒好,干脆把玉娘送去陈府了,万一事后老曹要查,恐怕一下就能查到她身上去。 只是这位夫人看似柔弱,口风却严,玉娘从她嘴里左右也探听不出什么,接过她的帖子一边往外赶,一边暗自奇怪,这大小端午的说法,其实是花娘们鼓捣出来的,为的是好从客人手里多挣钱。 像正经人家,一般都是只过端午这一个节日的,毕竟不论文人雅士,诗书故事里,从未听过端午还分三个节日,也就只有花娘为了摆宴席好热闹,才折腾起来什么小端午大端午以至于末端午之类的节,这位金石夫人倒时对花娘里头的说法十分熟稔,自然而然就带了出来。 第74节 她不是那个什么三公子的红颜知己么?奇怪。 玉娘的疑惑只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侍女领到了外头,她仔细端详那张帖子,和之前玉娘花钱买的大红请帖不同,这张是浣花笺,上面用金漆描了芙蓉花样,精巧非常。据玉娘估计,光这张贴子的价值恐怕就要一二两了,更别说纸上的内容。 玉娘珍惜的将这张帖子放进拜盒之中,这玩意能买一个六年前的自己呢,得格外小心。又在丫头的带领下,换了身丫头常穿的粉衣绿裙,头上盘起双丫髻,脸上敷粉描眉带耳坠,腰里搭条红汗巾,一看就是个得脸丫头。 陪着的晏子慎可就寒碜多了,只换了绿衫黑帽,跟在车夫后头勉强充作一个大龄跟车小厮,哎呦呦,委屈咱们晏老爷了,玉娘在车里坐着,他倒是得一路趟着脚走过去。 话分两头,而在陈府里,福娘的生活却不像玉娘想象的那样艰难。 正相反,福娘被接到陈府里之后,陈府大娘子潘氏对她倒是格外亲热温厚,府里上下人等全都闭口不谈福娘的身世,只按着年龄将福娘称作府里的二小姐,名字也是按着姐妹的跟着取名,唤作陈兰菲。 潘娘子所生的大女儿陈兰芬十九岁,前年嫁给了自己娘家嫂子她弟弟的儿子,是亲上加亲的好婚事,若不是看在亲戚份上,恐怕那边还不肯答应呢。 毕竟自家虽说有个侯府的名头,陈恩归根结底也才末流小官,男方可是已经过了院试,要不是母亲亡故守孝三年,说不准都已经得中举人进士了,眼看着前程远大,至今潘娘子还为了这事而自得。 只是这好事只有一回,等到小女儿陈兰芳十一岁的时候,潘娘子就开始为了自家闺女的婚事泛起忧愁来,不,不仅仅是忧愁,更应该说是恐惧,潘娘子可是亲耳听见的,就在去年九月,陈恩大醉着从侯府回来,抱着小女儿唉声叹气可惜她的年岁太小,不然天大的好机会就在眼前,和曹家做了亲戚,自己也就不至于再受府里下人的讥讽。 潘娘子也不知道自己那会哪里的胆气,竟然装着没听见的模样进去服侍陈恩入睡,将小女儿从她那丧良心的爹身旁送走,自打那之后,潘娘子就不敢领着闺女管家理事了,外人说起来时也只道她的年岁小,摇头叹气的笑话姑娘每日家只会捉蝶逗鸟,还是憨吃憨玩的年纪。 也不许奶娘丫头给她盘发染指甲,只垂发穿童衣,今年端午还特意叫娘家送了虎头帽子虎头鞋,叫孩子穿了好辟邪的,一副只当小女儿才七八岁的样子。 因此,等着端午过后陈恩同她提起自己在外有个年纪渐大的女儿想要接回来议亲时,潘娘子心里终于松下一口气来,低着头恭顺的就答应下,连忙收拾了屋子,教训了家下人,将福娘接进自己正院的东厢房里居住,饮食起坐全都照顾妥妥当当。 说句不好听的,福娘便是在亲妈李妈妈身边,也没这么小心的被照顾过,毕竟她出生那会,李妈妈忙着到处跑呢,后来买了大姐娇娘,福娘就被塞给大姐照顾了,十来岁的姑娘带一两岁的孩子,能有多耐心。 细想想,福娘对童年的记忆还是等玉娘来了之后才有了色彩和声音,要不然,她怎么对玉娘比李妈妈更信任些呢,李妈妈可是她亲娘。 兴许是原本对陈府的预设太过恐怖,以至于一下被这样精心对待,连福娘都有些不知所措,受宠若惊起来,大娘子怎么待她这样好? 东厢房原本是大姐住的,后来她嫁走了这屋也没给小妹居住,而是保留着等大姐回娘家居住,没成想这回收拾出来给了她住,摆件屏风全是潘娘子从自己陪嫁里拿出来的东西,衣裳首饰也是新做的,便是丫头也是两个派来的两个新买的,一日三餐跟着她吃,这样的待遇,便是再尖酸的婆子也挑不出毛病,看得新来许姨娘都安定了心,只道自己大娘子是个好人哩。 陈兰芳倒是跳脚过几次,可吃了她娘几顿排头教训便老实起来,只围着福娘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处的倒是有些姐妹样子。 等着玉娘送帖上门时,耳朵里听见的便是她们家大娘子待二小姐亲如母女,疼爱有加,二小姐与三小姐更是感情深厚,姐妹情深,哪里能听出旁的话语来,只有满口称赞。 及至到了堂屋拜见大娘子时,更是见着潘娘子在会面时还不忘叫厨房熬煮一锅福仁槐豆茶来给东屋送去,免得暑热伤着了姑娘的身。 才说几句,又似是想起什么,叫来丫头去东屋叮嘱兰芳别老歪缠她二姐,她二姐忙着赶制新衣呢。 零零碎碎的,玉娘进来不过半盏茶,就亲眼瞧见了潘娘子惦记东屋三四回,若是装的,也可以说她是装的演技出神入化了,连拿过清平县女影后的玉娘都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甚至于到最后,玉娘提出想见见府上的二小姐时,潘娘子竟然也点头答应了下来,半点提防也无,还笑着替福娘先铺垫道,“我们二姑娘常年在外住着,不大见生人,她小孩家要是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你们可别笑话。” 坏了,坏了。 玉娘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这是攻心计呀。 第144章 意外 事实上,玉娘还是小看了潘娘子对福娘的优待,到了东厢房之后,里边围着伺候福娘的何止是几人,打眼一眼约摸有十几人之多,全都围着坐在榻上的两个年轻小姐说话,那年纪小的抱住福娘撒娇时,满屋的人都在那笑,气氛很是轻松。 玉娘走到屋子中间行礼福身,福娘听见熟悉的声音这才有空抬起头来,发现玉娘乔装到了陈家,不由的动作就是一僵。 “二姐,你这是怎么了?冷着了吗?”埋在她怀里的三小姐陈兰芳奇怪的抬起头来,察觉出了福娘的不对劲。 “没什么,”福娘揉了揉她额头,故意驱赶她道:“有外客来,你还坐在我这边闹,也不怕别人看笑话的。”说着就伸出手让座,装着不认识玉娘的语气轻柔道:“请坐吧。” 玉娘答应了一声,便有丫头抬来坐几,她坐了一半,这些个礼仪倒是也有模有样的,向福娘笑道:“过几日香园要摆大端午的宴会,我们家夫人想着,既然陈家接回来了二小姐,那也不是外人,想请二小姐也往香园里头去逛逛,大家伙都好奇呢。” 还不等福娘回话,就有个站在边上年纪有些大的妈妈开了口,“倒要谢谢夫人的美意,只是我们家二小姐眼看着就要定亲了,只怕出不去。” “大端午只在□□日后,这么说,二小姐定亲就是眼跟前儿的事了?”玉娘疑惑道,顺便做个求证。 “可不是,”那妈妈笑着指了指福娘榻桌上的手帕,“您瞧瞧,我们家二小姐这不赶忙着绣东西呢,估计就在这三五日的,定了亲恐怕就不好再见外人了,请姑娘回去同夫人回禀一声,替我们致个歉吧,只等着到时候我们家二小姐嫁到曹府里去,到时候自然有时间去香园拜见夫人的。” 这妈妈说话待人有条有理,倒不像是寻常仆妇,玉娘也不好在她面前多说什么,生怕被她听出话外音来,瞧出不对劲处,于是故意哎哟了一声,“说起来,曹府的三老爷,我们也曾见过的。” 边说着话边瞧了福娘一眼,福娘会意,故意低下头来揉搓着自己的裙角,佯装不好意思,又难掩好奇,没忍住便抬起眼眸看了看那妈妈一眼,朝她示意。 那妈妈便心领神会,招呼着屋里的人往外头去,恐怕二小姐是想悄悄的与那丫头打听一下曹公子的相貌品性,小姑娘家脸嫩,还是不叫旁人在这里为好。 不但驱赶下人,还一把拉住了好奇的三小姐,哄着她往外头去找潘娘子,其余人也一窝蜂的跟着那妈妈往外走去。 等着众人都离开了,福娘这才招招手,把玉娘叫到自己身边,用手拢着嘴凑到她耳朵边小声问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先前去馆驿也就算了,怎么敢假借名头直接就跑到这府里来?被人发现可怎么好。” “你还问我呢。”玉娘手往袖子里一伸,取出那包东西赶紧就塞给了福娘,然后也用手拢着嘴,面上仍旧恭恭敬敬的道:“这里边是陶老三写给你的信,外有咱们上回鼓捣的桑葚丸子,一共有五丸。你小心些,我问过小许大夫了,先前你不过才吃了两三颗桑葚就浑身起红疹,按这分量如今吃个两丸差不多也就够了,若是怕不保险,那就再多吃一颗,别全部都吃了,我带多些是以防中途出了疏漏的。” 福娘点点头,只是笑着看玉娘交代她嘀嘀咕咕的模样,自己并不开口说话。 玉娘又问道:“你在这里过得如何?我瞧他们对你还好,只是我在外头听到消息,两日后姓曹的就要来你家相看了,若你想生病,就该在今明两天,千万别错过了时辰。等到姓曹的见了你的面,你再发病,恐怕他就能去请高明的大夫来瞧。长安里头卧虎藏龙,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师傅,万一真看出了毛病然后开药,这招用过一次,第二回 可就不灵了。” 面对玉娘的担心,福娘却显得有些犹豫,她握着玉娘的手,迟疑道:“可我要是这几日生了病,会不会连累到大娘子?她待我这样好,我的一日三餐全是跟着她吃的,便是偶尔有些甜点饮子,也有小妹同我一起分食,我若是在这时候发高烧起红疹,不说姓曹的会不会怪罪起陈府,就是旁人看来,不说潘娘子故意,也该嚼蛆说她疏漏不仔细照看,我只怕带累了她的名声,她可都个好人呀。” 玉娘心里暗叹一口气,知道先前那些计策都不灵了,福娘这是心软了呀。 “我也知道潘娘子待你好,可你不要犯糊涂了,就因为她待你的这点好,你就赔出自己的命吗?进了曹府,你细想想你还有命可活?我托晏老爷在外头打听过,前头三位娘子进了们之后可都没活过三个月的,你才来陈家几天,要为这几天葬送了自己的一辈子吗。” 玉娘站起身来,气道:“若是这样,连我也看不起你,我们那么多年的姐妹情谊,难不成还抵不过这两三日那小妹嘴里的几声姐姐?” 福娘咬着嘴巴,只看着玉娘,见她气得胸口起伏也不坐下,才点头道:“你放心,我知道了,我自有主意。” “知道个屁!”回去之后,玉娘就同晏子慎发着火气,打小一起长大的,福娘撅个嘴玉娘都知道她想说什么话,瞧她那含泪的模样,哪里是下定了决心。 她就知道,福娘没忘记自己那个爹来! 陈恩啊陈恩,这个姓陈的倒是高明,用的竟然是怀柔,真不愧是侯府里的人,玩起手段来比底层人厉害多了,两下就哄得福娘晕头转向,若是换成别人,少不更事的十来岁姑娘,恐怕就是真个嫁到曹府里头,心心念念的还是自己这个待了几日的家吧。 越是在曹府里受的苦难越多,就越会用心帮衬起陈府来,毕竟陈府可是实打实的给了她几天温暖。 “不成。”玉娘揪起晏子慎,推着他赶紧回去转告陶叔谦,“叫他赶紧坐船回县城,或是叫上李妈妈,亦或是鲁婶,把今儿的事告诉她们,叫她们快快的坐船过来,再晚些,恐怕就见不上福娘面了。” “不至于吧,要我说你想的也太过了。”晏子慎有些不大理解玉娘的慌张,“就算她为了陈府嫁过去,想法让她在新婚之夜闹起病来,不也能混过几天吗?” 玉娘捂着胸口,仔细回想才刚陈府里福娘的状态,“可我总觉着福娘不单只是想嫁过去,她有些不大对劲。” 玉娘是见过福娘手段的,她这个六妹即便是碰上了亲情,也不至于这样,今天的表现,玉娘敏锐的发觉出实在太过顺利,太过软弱了。 事实上,玉娘的猜想是对的。 等着玉娘走后,福娘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曾低头,等到了晚间要睡觉时,她才窝在床帐里嘴巴咬着被褥流出泪来。 她同玉娘说过,潘娘子是个好人,这是真的。 潘娘子在他来府里的那天晚上,就和福娘把话摊开来实说了,陈恩的心思,以及自己为什么待福娘这样好,都是有缘故的,不单只是陈恩的吩咐,更有缘由是感谢福娘顶了兰芳。 造孽啊,潘娘子念着佛号有些不大忍心说下去,可福娘却认真请她继续说,自己纵然是死,也想做个明白鬼哩。 “唉,”潘娘子唉了一声,“若不是你来了,老爷只怕就要盯上兰芳去,她才十岁,半大点的孩子,只论起这个,你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再怎么谢你也不为过。” 比起晏子慎这些男人,潘娘子这种内宅女卷才是真正知晓曹府当年事端的人,毕竟当初那第三任大娘子死的时候,她娘家亲戚闹着开棺验尸,在场陪同的就有女眷,潘娘子至今想想都觉得可怕,听说那身子从上到下没有一块好肉,胳膊、胸脯、大腿全都是牙印,后背密密麻麻的鞭痕和火燎泡,甚至于…… 潘娘子没忍心说出话来,那哪里是个人,那是畜生,比畜生都不如的活该下地狱的恶鬼呀! 要不是在场人的亲眼所见为证,这么好的亲事,满长安的官宦人家怎么可能没有一个肯搭上线呢? “那些个文官御史就不告吗?”福娘疑惑不解,书里头不是常常有御史风闻奏事?三条性命,还是被活活折磨死的,怎么就没人去主持公道? “告?”潘娘子摇了摇头,畏惧道:“你是外头的,恐怕不知道曹太监的心眼有多小,睚眦必报啊,况且他后头站着的是王爷,是贵妃,眼看着老爷子没几年了,大家忙着争位置,谁肯在这时候得罪了他去。” 潘娘子娘家舅舅是卫知事,经常同锦衣卫和厂卫那边打交道,所以知道些外头人不清楚的事,她这会儿便同福娘举例道:“就说三年前,听说有个书生曾经为了曹府这下腌臜事打抱不平,编成了故事匿名骂过几次,你猜后来怎么着?前年他就杀了那书生全家。你瞧瞧,连化用都招致这样的报复,还有谁敢提呢?” 福娘读过书,知道这是标准的小人,自从她被带到长安之后,就已经在姓曹的桌案前留下了名姓,不解决他,就是逃了也没用,恐怕还会连累到玉娘,连累到县城里的人。 福娘下定了决心。 两日后,曹太监摆明车马到陈家替侄儿相看人选,等到晚间时分,玉娘便在宝莲阁里看到了前来报信的刘妈灰暗的脸色,“曹府选好迎亲的日子了。” 福娘没有按计划生病。 第145章 婚宴 玉娘第二回 进陈府,是在已经知晓了婚事日子在六日后的前提下,她是带着金石夫人那一车贺礼前来的。 玉娘轻车熟路的拜见着潘娘子道:“我们家夫人得知了此事大为高兴,曹府与香园也有来往,这实在是件喜事,您瞧,夫人当即就叫我们来给二小姐添喜来了。” 一共四抬物件,布匹、茶叶、羹果、好酒,全是婚事上该用到的东西,看着礼单,潘娘子也不禁带起笑来,“夫人实在太客气了,我与兰菲都未曾见过夫人,这叫我们可怎么好意思收下呢。” “诶,这话不然,”玉娘本着做一行爱一行的原则,这会尽心尽责扮演着香园侍女,替金石夫人拉线扯丝的表示善意,“于私,您成了曹府亲戚,那就是云骑尉的岳母,云骑尉与我家夫人素来交好,怎么不算亲朋好友呢;于公,曹公公在朝堂上对我家老爷多有照拂,夫人送礼也是为了结两家之好,若不是怕惹人非议,今儿就该是一列车队,怎么会只是小小一辆。” 见潘娘子犹豫着,玉娘趁热打铁劝说道:“您还是收下吧,再怎么,就当是给二小姐添嫁妆好显阔气不是。” 既然提到了福娘,潘娘子也就不好再推辞下去,曹府的亲事日子订的实在太近,竟然在五月十八这一日,距今可就只剩下五日了,潘娘子就是再想方设法也来不及凑齐三十二抬嫁妆,更别说陈家只剩下一个名头,实则囊中羞涩挤不出多少银钱。 收下了东西,潘娘子语气就更温和了,和玉娘说笑几句才命人送她出去,等到了门外,早有福娘身边的丫头过来请玉娘过去说话,底下人都可以理解,自家二小姐快嫁人了嘛,心里发慌想再打听夫婿情况也很正常,自然,这香园下人漫天遍野的撒钱也是原因之一。 实在是忒有钱了,凡是见面的都顺手塞个荷包过去,小小巧巧的一摸就知道里头塞着碎银,少说也有五钱银子,实在是阔气。 有金钱开道,玉娘顺顺利利就在屋里单独会见了福娘,边上伺候的丫头几乎是满脸带笑的退下,没办法,玉娘给她们的可是双份儿。 这次见面,福娘心虚多了,都不敢抬眼正面去看玉娘,只低着头握着手,好半天也不开口说话。 直到玉娘看她消瘦了的身子,先前好不容易才养胖些,这段日子下来又瘦了回去,终究忍耐不住长叹了一口气,“福娘,你想李妈妈中年丧女么?她把你看成了眼珠子一般重要,你是想她死么?” 她这话才说出口,福娘那里眼泪就如撞破堤坝的河水似的流淌了下来,可嘴巴却依旧牢固的像是疆石,紧紧锁住要脱口而出的话语。 她沉默,玉娘不沉默,玉娘上前几步走到福娘身边,扣住福娘的肩膀质问她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你瞒得过陶老三却瞒不过我,你要做英雄是么,你要做大善人是么,”玉娘冷哼了一声,一把就将福娘插在头上的那根银簪拔下,“可你没问过我。” 我答应了吗?我同意了吗?这命有福娘一半,可还有她玉娘一半呢。玉娘可是当着李妈妈的面拍胸脯发誓言说了把人全须全尾带回清平县的,满天神佛可都看着呢。 “你给我!”福娘见玉娘抽走了那根银簪,忙要去抢,连最开始打定不说话的主意都给破了功。 可她坐着又被玉娘一只手按住了肩膀,哪里能夺的过来,来回尝试几遍也碰不到东西,福娘几乎要被气哭,“你快给我!” 这声音多少传出了屋外,可丫头们左右看看,默契的没有动作,二小姐没叫她们呀,还是别进去的好。 屋子里,玉娘居高临下的看着涨红了脸的福娘,顺手把簪子插到了自己头上,威胁道:“你今儿要是不说实话,好,我今天晚上就去曹府,我亲自动手放火去,我杀曹老三和曹公公去,正好咱们两黄泉路上做个伴,到时候好去接李妈妈的。” 面对玉娘这混不吝,福娘终于伪装不住,捂着脸痛哭道:“你,你就只会欺负我,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叫你去送死的。” “是啊,我知道你不会,可你怎么能不知道我也不会。”见福娘终于肯开口,玉娘才算放开钳制她的胳膊,听了好一会抽抽搭搭,到最后才掏出帕子来替她擦眼泪,“说说吧,陈家二小姐,您是打算怎么替我送死去的。” 有位古人说得好,最简单的计划就是成功率最大的计划,玉娘也不知道是哪位古人说的,但是听完福娘的一步到位谋杀法,她还是不得不感叹,果然越简单越干脆。 玉娘瞠目结舌,“所以,你就打算婚后私下拜见时一簪子要了他的命?”这么简单的吗我的姐姐,纯杀啊?半点也不考虑杀完之后的后续? “我考虑了呀,”福娘闷着声音为自己辩解,“等杀了他,我就捅死自己,然后大叫有刺客,这样外人看来只会觉着是刺客杀了我与他,哪里还会想到你们。” “怎么,我还得感谢你是吗?”玉娘气极反笑,她还觉着自己聪慧是吧,“你怎么不想想他凭什么能被你一簪子刺死,你才多少力气,即便私下里拜见,也总有丫头仆妇,那些人是死人吗,除非——” 第75节 玉娘回过味来,猛然看向福娘,“你想也别想!你要是敢,我现在就去放火,大家一起去死!” 一想到那个猜测,玉娘就暗道侥幸,还好她来这一趟,把福娘的底细给摸清楚,这丫头疯了,她想做观音吗? “可不杀了他,就算想法子救了我,他早晚也会找上家的,你别忘了,黄县丞去过曹府,咱们的底细恐怕他都知道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断而不断,必有后患啊。”福娘攥着帕子坚定道,“除了我,你们谁能近得了他的身,不趁这个时候要了他的命,难不成还要指望青天大老爷吗。玉娘,这还是你教我的。” 是啊,玉娘怎么会不知道,打蛇不死遭蛇咬的故事,必得斩头埋首才算解决了事,曹太监一日不死,清平县众人头顶的阴云就一日不散,总会担惊受怕下雨打雷。 “那也有办法,你别自己一个人逞能,难道你就不会问我,咱们一起想法子,总会有办法的。”玉娘还是死活不赞同福娘的主意,太极端了,如果要她的命解救大家的命,那玉娘就是活着也不安生。 见玉娘还是不答应,福娘一咬牙,又吐露了一桩曹太监必须死的罪责,“玉娘,你不知道,晏老爷他爹就是得罪了曹太监,才会全家抄斩的,晏老爷如今仰仗他干爷爷才平安无事,可他爷爷若是去了呢,你觉着曹太监会放过他吗?” “你就是救了我,可若是几年后,他又盯上了晏老爷,难道你到时候还得想法再去救他吗?玉娘,好玉娘,你和我一起读过书的,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先下手为强啊!” “打住打住,”玉娘捂住了福娘的嘴,“你就是说破大天,这主意我也不会答应。” 玉娘强忍住震惊,将簪子重新插回福娘头上,按着她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睛,“福娘,你信我,我会想到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曹太监会死,你不会死,听话,相信我,知道吗?” “活着,咱们说好了的,我带你回县城,你嫁陶老三去,李妈妈都答应了的,妈妈好不容易答应了的,活着,好吗?” 福娘看着玉娘那双眼睛,那双满眼只有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的点了下头。 --------- 回到晏子慎居住的旅店,玉娘看着迎上来的晏子慎,突然好奇发问道,“你叔叔当初为什么诬告你爹是印发宫闱私事的人,他难道不知这是杀全家的大罪名吗?” 没防头被玉娘这样一问,晏子慎愣在了原地,“这我怎么知道,许是他失心疯了,钱财迷了眼,哪还管什么兄弟叔侄的情分。” “可你不是说,你爹只是个穷书生,家里哪有多少金银,还是后来你认了干爷爷才富起来的,你家拢共也只不过百两银,他就图这个,就要了你爹的命?”有些事不去想还好,一想起来,玉娘就发现许多不对劲。 “这……”晏子慎也察觉到了古怪,“是啊,我爹文不成武不就,做生意也没什么赚头,不过就是有个书坊卖卖那些粗野杂书,能挣多少钱,这么说,不是为钱而是为恨?反正他诬告也死了全家,到地底下和我爹平账去吧。” 晏子慎不在乎那些过往了,他叔叔诬告是一回事,他家被砍头是另一回事,要是衙门里能分辨是非判案清白,又怎么会因为一己之言就下了决断,他叔叔死了,那是报应。那些判案的大人们,他们的报应什么时候能到。 玉娘两相结合一判断,心里就有了结论,晏家恐怕真与曹公公有关,甚至于,玉娘都怀疑朱浔的死,也与他有关联,朱浔不也得罪过他吗。 曹公公啊曹公公,你可真该死啊! 玉娘没敢在这个节骨眼和晏子慎说出自己心里的猜测,她怕晏子慎能当场操着砍刀就上曹府,从上到下连苍蝇都甭想留命飞出曹家门。 玉娘搬石头压住内心的揣测,深吸口气将今日自己与福娘的对话同晏子慎诉说了一遍,与他商量道:“福娘人是傻,可我觉着她说的话有道理,斩草还得除根呢,你敢不敢同我一起做笔大的,我不瞒你,这事有风险,你现在缩头来得及。” 开玩笑嘛,晏子慎噌一下就站到了玉娘面前,咣咣咣的砸着自己大胸膛示意,“我还能怕了?连你都敢,我凭什么不敢,一口唾沫一口钉,不就是杀人,我早就想动手了,真不是个玩意,我爹当初都看不下去,我这个做儿子的难道还能忍。” “好!”玉娘一巴掌就拍了过去,与晏子慎击掌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你爷爷老曹公公曾是曹太监的祖宗,虽说现在翻了个个,可到底也有关系,我想,他的侄子娶媳妇,你肯定是能进的,在内有你,这在外嘛,咱们就得等个人来。” 没让玉娘等多久,五月十六日中午,陶叔谦就把那至关重要的一位给领了过来,不是李妈妈,不是鲁婶,而是玉娘多少有些猜着了的车夫老牛。 时间紧急,玉娘也没空去理清往事旧密,她只干脆利落的和老牛说道:“如今福娘危难,您敢为她杀人放火吗?” 老牛没郑重的点着头,他敢来长安,就已经做好了丢命的准备,一换一,划算。 “您小心些行事,未必真赔上命去,福娘这回回去是要办婚事的,这是喜事呀。”玉娘见老牛视死如归的模样,忙劝说了一句,见众人都到齐了,玉娘把自己原先粗陋的想法一说,想听听众人的智慧,好补全完善这个计划。 果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老牛刚到就解决了玉娘一个麻烦,“我先前在长安做过大户人家的门房,知道他们屋舍前院后院的布局,要是想闹出动静来,后院太近了,人也多,不是个好地方。” 老牛用茶水沾湿桌面画出一副大概院落布局图来,手指点了点右下角,那紧挨着大门不远处的地方介绍道:“凡是府宅人家,有二进三进以上的院落,马棚都设在了此处,一则离门近好动身,二来水井大都在东南角,取水也方便。即便是最好的马棚,也是木头搭的,边上又有草料,放起火来几下就能起势,再刺激马匹骚动,一定能有大动静。” “这就足够了!”玉娘大为欣喜,没想到老牛昔日职业还能有这个作用,至于助火的油料,晏子慎干爷爷主管神宫监,那些个香烛灯油全在他的管辖范围,晏子慎去取,可比旁人要安全得多。 又有刘妈献计,传授怎么使劲下手最重;又有晏子慎谋划,宴会上再挑拨人心;又有玉娘提议,事先模拟几遍以测万全,剩下陶叔谦,额,嗯,陶叔谦在寺庙等候消息,后续计划里……最最后一步,还是用得上他的。 陶叔谦团拜鞠躬,真情实意感谢大家解救福娘,若不是他们相助,恐怕自己与福娘真就阴阳相隔,再无重聚之日了。 “好说好说,”晏子慎笑眯眯搭着陶叔谦的肩膀,“福娘是你未来娘子,我们解救了她,也就是解救了你们夫妻二人,是也不是?” 陶叔谦老实点头,“自然是,这是救我们两的大恩大德。” “那就好,”晏子慎搂住陶叔谦,小声嘀咕道:“我也不要你们两结草衔环,等将来我遇上一件事,你们两帮忙敲敲边鼓说句话就成,这忙得帮吧?” 陶叔谦一听这话,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不但他肯,就连说服福娘的份也应承了下来,“您放心,我们两一定帮忙。” “很好。”晏子慎满意点头。 “很好。”曹全福满意的看着府前两个大红灯笼点头,高度正好一样,不低也不高。今儿是三老爷的大喜日子,也是曹府上下的大喜日子,作为曹府的管家之一,曹全福铆足了劲想把事办的又好又快,好得到上头人的夸奖。 “哟,大老爷二老爷,您二位怎么出来了?”曹全福眼尖,瞧见院里出来了人就急忙迎了上去行礼。 曹太监一共三个侄子,曹连富,曹连贵,曹连荣,其中老三最得他疼爱,住在了曹府里头,还得了六品云骑尉的爵位,他两个哥哥可就没有这么好命了,全都被曹公公打发去了外地,连长安都不让久留,这回要不是借着办婚事的理由回来,恐怕还进不去曹府呢。 不过难怪曹公公看不上他们两个,确实不像话,老大暴躁贪婪,老二好色爱赌,两个人凑不成一根好胳膊腿的,一天天只会花钱不会挣,要不是看在血缘的份上,曹公公恨不能把这两都塞进宫里,好好尝尝苦楚。 如今他二人见着曹全福,被教训了一夜自然没有好脸色,一个提裤子,一个系腰带,打哈欠眯着眼的呵问道:“眼看着客人就要来了,你还在这里挡路,快,把东西都收起来,别叫客人看见,还只当我们曹府连个人手都不足,惹人笑话。” “是是是。”曹全福点头哈腰的命人把梯子灯笼红绳都先往东南小杂院里搁,免得脏了贵人的眼,自己陪同在曹连富,曹连贵身边,帮忙协助他们接待来客。毕竟三老爷曹连荣常年卧病在床,连走路怕是都没法,更别说待人接客了,只能由兄长帮忙,这也是曹公公点头让他们两人入府的原因,就是废物,也总有用处。 曹全福在两人边上小声提醒来客身份,有他提点着,那两兄弟倒没叫错名字,只是来客似乎也知道他们不得曹公公的喜欢,态度只是淡淡的,毫无亲近姿态。 一直等到曹全福有些犹疑不定,叫不出才下马车那人名姓时,事情才算有了改变。 “这位是——”曹全福眯着眼,实在想不起来是哪家公子。 晏子慎笑眯眯持着扇子拱手庆贺道:“好说好说,论起来,咱们还是亲戚呢,我爷爷正是神宫监曹太监,一笔写不出两个曹来,可不是亲戚不是。” “哈哈哈。”这话说的一下就戳中了曹连贵的笑点,要是这样说,还真和他们有些相似,态度也和气,只那么一打量,曹连贵就可以确定,兄弟是同道中人呐,标准的纨绔子弟。 那游手好闲的味,一闻就闻出来了,曹连贵朝晏子慎搓了搓手指,比划了个划拳的姿势,果然见晏子慎眼睛一亮,搭肩勾背的凑了过去,“哎呀,原来您也会这个。” 他们这么一亲近,把原本还有些迟疑的曹全福也给闭上了嘴,成吧,既然能和大老爷二老爷混到一处,想来确实是亲戚,他便叫过小厮带着那驾车的车夫把车马往东门里过,免得他找不着地方,自己继续苦哈哈的在门前等客。 晏子慎同曹连富,曹连贵兄弟两的相处,可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呸呸呸,可谓是亲昭朋徒,臭味相与,一个是长安地头蛇,浪荡公子哥;一对是吊儿郎当兄弟俩,游手好闲傻大个,怎么不一见如故呢。 才走几步路,就已经称兄道弟起来,大哥二哥小弟的混叫,说句不中听的,瞧他们仨那亲热的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晏子慎才是曹府三老爷呢。 等着到了婚宴上,曹连贵更是极力拦住晏子慎,将他按在了里屋那几桌里,与自己兄弟俩挨着坐住,“好兄弟,你再与我们讲讲,长安哪的赌坊更有意思。” 晏子慎见计划比之前先前想的还好,当即就拉开了袖子同两人仔细分析,兄弟俩听得入神,连新娘马上要进屋拜堂这么大的事都给忘了,还是下人慌张前来提醒才清醒过来,曹连富叹口气,去里头换了一身新郎官的衣裳准备替弟拜堂。 曹连贵见晏子慎惊讶,淡定道:“我们家老三身子弱,站不起来走不了路,他的婚事都是我们兄弟两帮忙替的,这是第四回 ,又轮到老大了。” 原来如此,连出场都不行么,晏子慎摸了摸下巴。 突然间,听到屋里嗡的一声忽然热闹起来,人声鼎沸吵吵嚷嚷,全然不似刚刚的气氛,晏子慎便顺着视线一看,原来是曹顺曹大公公终于露了面,从后头院子里出来了,只是那衣裳,晏子慎一瞧就不禁乐了,到底今儿谁成亲呐。 曹公公一身红缎五彩蟒衣,宝石系带翡翠扳指,整个人红光满面与众人拱手道喜,那一身红色,倒比曹老大的衣裳还显眼,那兴高采烈的劲头,可比曹老三还要激动。 啧,晏子慎转过脸去,他怕再看忍不住想吐,实在是恶心。 轿子里,福娘盖着大红销金盖袱,怀里抱着一个宝瓶,安静的听着外头喜娘在那报吉利话,自己静静的回想着前日玉娘同自己商量好的计策,不能有任何疏漏,不能有任何差错。 福娘紧张的模样无人怀疑,新娘子原该这样,一直到坐床撒帐等新郎官揭盖头时,福娘才装着理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摸着一根略粗的银簪放下心来,按着打听到的曹公公当值时间表,他每逢五日就有一日休沐,今日错过就要再等五天,黄天菩萨保佑,让他早些上路吧。 福娘在后院等,晏子慎在前院里等,他找上曹连富,曹连贵,与他兄弟两拼起酒来,把人灌得醉醺醺,手软腿酸,哪里能走得动路来,就是真叫他们去代,恐怕也一时无法行动。晏子慎一边灌酒,一边瞧着曹太监的举动,见他似乎要起身,他便窜了过去,卖着笑脸讨好道:“曹公公,可算见着您老面了。” “这是——哦,曹德家的孙子是吧,是不是叫晏子慎的。”出乎意料,曹公公竟然认得晏子慎是谁,非但认出,而且态度异常温和,温和到晏子慎都有些不大自在,觉着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莫名其妙的看戏。 “是,没想到贱名入贵耳,您竟然还知道小的名姓。”晏子慎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看得曹顺十分受用,慈眉善目询问他如今做什么营生,等听到晏子慎说无官无职时,曹顺笑了一声,拍着晏子慎道:“既然是相识,你就跟了我吧,到时候空了缺就把你补上,好歹也是曹公公的孙子,一家子人。” “是是是。”晏子慎点头如捣蒜,一脸的惊喜,识趣的退下之后就急忙揪住个倒酒的小厮,叫他赶紧通知自己的车夫,回家预备一盒金一盒银一盒珍珠一盒宝石,他要给曹公公补份厚礼。 说着就把自己的扇坠扯了下来塞给小厮,“快去快去,老爷我急着呢。” 那小厮哪里不知晏子慎搭上了曹公公的关系,点着头就往外头赶去,剩下晏子慎喜形于色的重新坐会位置,来者不拒的喝酒庆祝,看得曹顺嗤笑了一声,心里的恶意又上涨了一些。 时间不等人,曹顺撇开这屋子里的人就脚步匆匆往后院里赶,那才是真正让他感兴趣的地方,一想到刚刚瞧见的被衣裳裹着的侄儿媳妇,曹顺就觉着酒劲慢慢的上来了,燥得人浑身发热。 曹连荣的院子如今也被红布彩花装饰着,可曹连荣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听着外头时不时传进来的轻微的乐曲声,曹连荣砸了茶盅,“人呢,人都跑到哪里去了,宋词,钟曲,死丫头皮又痒痒了吧。” 瓷器砸地发出的脆响,听得屋外两个侍女浑身一抖,深吸一口气才敢进屋,低眉顺眼的给曹连荣磕头请罪,连扫瓷器碎片的空当也不敢做,就跪在那碎渣子中间,好让曹连荣消气。 可今日的曹连荣火气格外大,跪出了血了也不见消气,只闭着眼吩咐她们两个互扇巴掌,好让老爷他安睡。 那两个侍女哪里敢不听,对视一眼含着泪就挥舞起手掌来,一声又一声,皮肉响盖住了乐器声。 “用点劲,这么轻,你们两是不是又想挨饿了?”等她们稍微放轻了力气,曹连荣就轻飘飘的一句话提醒,叫宋词,钟曲两人发了狠的用力,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啪——啪——啪—— 曹连荣在这样的节奏里慢慢合上了眼入睡,见他闭眼,钟曲忍不住想站起身,宋词按住了她,咬着嘴唇摇头,还不是时候。 钟曲只得跪在原地,只是这会,两人用拍掌代替了扇脸。 ------ 喜房内,福娘等了许久才听见外头脚步声接近,一杆秤挑开了红盖头,福娘羞怯怯抬眼一看,瞬间慌了神,惊声道:“你,你是谁!” 对喽,就是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曹顺如听仙乐一般神清气爽,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搓着手嘿嘿直笑道:“小娘子,我是你的夫君呀。” “你……你不许过来!” 曹顺看着面前的女子几乎退缩在床里,不过这回的要比上回烈性些,还拔了根簪子护身,更有趣味。 曹顺早就挥退了下人,整个屋子就他和福娘两人,其余人只在院里等候。便是福娘叫破了喉咙,恐怕也无人敢来的,今儿晚上,他憋闷了两年,可算找着人啦,不容易啊。 想想这二年的无趣,曹顺脱了靴子爬上床来安慰道:“放心,我会轻些的。”这回一定慢慢玩,省得死了难找下一个去。 “诶呦——” 院子里的下人本以为会听见女人哀嚎,哪里想到屋子里竟然传出了曹公公的一声痛苦喊叫,看好戏的几人忙跑进了屋里,却看见曹公公捂着脖颈抽气,一伸手就把福娘给揪了下来,摔在地上,“贱婢,竟敢伤我!” 曹顺怒火连天,他打了十几年的鸟,如今却被啄了眼,当即就给了福娘一巴掌,还不解恨,叫来人就准备将她扒衣捆身,再去准备蜡烛盐水,树枝绳鞭,老爷我非得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才要动手,却看外头火光连天,南边方向红艳艳的几乎要染红了那一片的天,唬得府里众人都搁下了手头的事,只往外眺,忙呼出了什么事? 曹顺就是再恨,也不能看着自己请来的宾客出事,恨恨的甩下鞭子吩咐人道:“把屋子给我看严实了,要是她跑了,老爷我扒了你们的皮做踏脚垫子!” 说罢,理也不理福娘,连脖颈处的伤势也懒得收拾就往外赶去,福娘的力气才有多大,簪子是戳了不到一指头就被曹顺拔了出来,伤口没一会就止住了血,根本不算大伤,曹顺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只着急怎么突然着火了,烧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 福娘看着摔在地上折断了的银簪,和滚落在旁边的生锈带着血的铁钉,脸上默默展开了笑,除开铁锈外,她其实还把这钉子在恭房附近的土里蹭过几回,黄红褐混在一起的颜色,可真好看。 福娘喘着气,慢慢挪动着身子,将钉子小心的踢到边角,然后努力用没被绑住的右手取出自己掖在腰带里的纸包将它捏紧,混着嘴里的血仰脖吞下。 接下来,就该看时间的了。 第146章 人心 这一场火势实在是凶猛,等曹全福领着人赶去的时候,马棚已经全烧了,停放的各家马车上拴着的马也在大火的刺激下来回逃窜,将原本还控制在南院的火势带到了其他地方,这也是大半个天空全烧红了的原因,危及地方实在是广。 曹顺几乎忙活到天亮,才算终于把事给处理完,其余宾客都客气送走了,晏子慎倒是在曹大曹二的极力挽留之下还留着,三个人叽叽咕咕畅想着要去长安新开的销金库里一掷千金的快乐,美梦还没做到一半呢,就看见曹全福慌里慌张推搡着人,连总管的体面也不顾了,只尖声道:“不好了,不好了!公公昏倒了!” “什么!”曹连富十分震惊。 “什么!!”曹连贵大为震惊。 第76节 “什么!!!”晏子慎表面非常震惊,内里长舒口气,看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事情进展还算顺利。 他忙提醒草包两兄弟,“赶紧去看看,公公该不会是被气昏厥的吧,拿凉水泼,那指甲掐呀。” “噢对对对,”曹连富曹连贵两兄弟六神无主下听见晏子慎的话就赶紧点头,曹连贵更是拉扯上了晏子慎,“好兄弟,你经历的事多,陪我们一起去吧。” 晏子慎求之不得,他还得去观察观察真晕假晕呢,等到了地方一伸脖子,晏子慎就下了判断,很好,是真晕,还发高热,没救了,等死吧。 曹顺面色潮红的躺在锦被绸褥之中,双眼紧闭,牙关咬紧,整张脸紧绷着僵硬,嘴角还有口水流出,这是玉娘先前说的症状表现没错,福娘真的刺中了。 见自己叔叔真的发病,两兄弟在晏子慎的提醒下忙去请了城中各位大夫,又派曹全福去请有名太医,总之就是凡有医术的全都请来,好显示他们兄弟两的孝心。 “这就对了,”晏子慎轻声道,“曹公公年纪也大了,正是膝下寂寞的时候,您二位是他的亲侄子,这时候不出力,难不成还要给别人露脸?” 晏子慎手指比划了个三,见他们两恍然大悟,才笑道:“两位哥哥别怪我多嘴,到底都是亲侄,没有弟弟受宠哥哥倒撇在一边的,长幼有序嘛,真说起来,曹公公这一干家私,不是你们两个哥哥占大头去。” 曹连富曹连贵只觉得晏子慎的话语犹如蜂蜜一样中听,句句都说到了他们兄弟心坎里,是呀,这个时候老三有个屁用,浑身动不了也就只剩一张嘴,难不成他还能靠嘴爬到这里么,叔叔病着,正是他们两兄弟献好的时机,四条好腿再怎么,也比废了的好呀。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发觉起曹顺这一病的好处来,当即就咳嗽了一声,喝止住府里慌慌张张的人群,不许到处乱跑,自己捧着帕子热水陪在曹顺身边,擦口水扇风,殷勤非常。 等着大夫们过来一瞧,医术高明的看出了病症不敢实说,医术精湛的察觉了伤势隐晦提醒,医术平平的寻摸出了高热开方退烧,医术粗劣的夸口大谈五情六欲内脏经,讲究个割肉治病。 十来个人十来张嘴,把曹大曹二说的是晕晕乎乎满脑袋浆糊,都不知听谁的了。 “这……到底听哪个大夫的呀?”曹连富摸着脑袋发愁,他哪个大夫都觉着说的对,一个个都有本事。 曹连贵转转眼珠,显孝心嘛,干脆提议道:“要不然咱们都试一遍,只要把叔叔救回来,他瞧着咱们忙乎的样子,肯定知道咱们孝顺。” 他当即就让人拿刀来,自己在胳膊上比划比划,有些心虚,在手掌上比划比划,有些怕疼,最后干脆往手指尖龇牙咧嘴划了一小道口子,往碗里挤出几滴血来,“快,叫叔叔先喝我的血。”慢了他怕血就干了。 曹连富也不甘示弱,咬着牙使劲揉搓着指头滴出几滴,也捧了过去。还别说,在鲜血滋润下,曹顺的气色真就好看了许多,叫两人放下了心,瘫坐在椅上喘了口气。 可哪想到曹顺忽然抽搐起来,鼻息处粗短呼吸,叫人一看就知道不好,“快,药呢,赶紧喂药啊。” 曹全福苦皱着一张脸,“大老爷,二老爷,药熬好了,可有十来碗,先喝哪一碗呀。”就是水牛、骆驼、野狗,也喝不了十来碗的水呀。 曹全福看着面前两位老爷,只觉他们不靠谱,还是得去找三老爷去,他悄悄挪着步子就往外走,被晏子慎看见了忙拉住曹家兄弟面色沉重道,“快别争了,管家去找你们三弟去了,他要是一来,你们可就全没机会了。” “该死的曹全福,老三是他亲爹么这样捧着!”曹连富气得暴跳如雷,曹连贵比他哥哥冷静些,赶紧就催曹连富去拦住人,他这里撬开叔叔的嘴死命灌药,争取能叫他叔叔赶紧醒来。 晏子慎在边上看得直咂嘴,谁能想到呢,赫赫威名的曹公公,御马监大太监,长安里权势滔天的人物,能有这样两个自私自利毫无人性的侄子呢,什么,你说曹顺也是这样,那没事了,看来是一家品性,蛇鼠一窝嘛。 后院里,曹全福急匆匆已经赶到了屋子外头,正要进去时,被人揪住了衣领掼在地上,狠命挨了两脚。 曹全福身子缩成个濑虾蜷成一团,剧痛让他都说不出完整话来,只拼命抽气哎哟,那动静闹得屋里人都忍不住贴在门口透过门缝探究。 “跑?你小子跑得还挺利索!”曹连富呸了一口,又踹过去一脚,“怎么,想给老三通风报信,想让老三露脸主持府里的事,我呸!” “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啊,小的是担心三老爷有没有收到惊吓才过来看看的,没有,没有想传话的意思呀,曹公公素来叮嘱小的们仔细照看三老爷,小的是怕三老爷出了差错公公到时候怪罪小的呀。”曹全福拼命求饶。 却不想这话叫曹老大越听越窝火,是啊,叔叔疼爱老三,病秧子住府里还叫人时常的过去看望,他们两兄弟呢,一年到头也来不了长安几回,没住几天就被赶出去,自己到现在还欠着南边三千两银子,这回想开口借钱,老三愣是一个子也不借,他的命多好啊! 曹连富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是蠢的,叔叔这病未必能好,老曹,你是个聪明的,我叔叔要是没了,这府里还不是我们几个兄弟的,我是老大,理该是这府里的老爷,老三病着,本应该静养,你还过去打搅他,你安的什么心!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老爷我先发卖了你!” 说罢,就又踢了一脚,“快,给我滚回前院去。” 外头的动静这么大,曹连荣即便入睡了也被硬生生从周公那里拽回,皱眉呵斥道:“什么声音!” 出乎曹连荣的意外,往日一听见他出声就急忙赶来的侍女,这回竟然还停留在门口,似乎半点也没听见他在招呼叫人。 “贱婢!两个贱婢!还不给我滚过来!”曹连荣咳嗽了一声,扭过头去怒视着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奴才。 宋词钟曲二人只站在门口那里,像是耳朵聋了一般没有听见床上老爷的呵斥,她们两对视了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两人抖着手打开房门,然后果断的啪的一声,将房门给紧紧的关上了。 奉大老爷的命,三老爷养病,谁也不许进! ------ 曹顺的高热抽搐迟迟不退,整整烧了一天也不见好,到最后,还是晏子慎拧着眉头沉重道:“二位哥哥,不对劲呀,怎么看着公公的病不见好呢。” “是呀,”曹连贵也纳闷,十来碗都灌下去了,晚上又是十来碗的,怎么老爷子愣是不醒? 曹连富没好脸色的骂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奴才道:“我叫你去请太医,怎么他们还没过来,小畜生,你别自己偷懒去了。” 曹全福哀叹着躬身求饶,脸上满是讨好,“大老爷,小的哪里敢偷懒,确实去请袁太医了,他府里说这几日太医院署忙着应对五月蛇虫毒疫,袁太医好几天都是半夜才回来的,实在没碰见他呀。” “蠢货蠢货,他不在家,你就不能去他家等着,非得要等他过来吗,我看你是存心偷懒。”曹连富拍着桌子教训,听得曹全福赶紧使唤自己两条腿过去请人,没法子,马棚烧了之后,马匹到现在都没安定下来,传消息请人全都是人跑着过去,速度实在是慢。 折腾到又一个天亮,两兄弟都已经萎靡不振上眼皮耷拉着下眼皮的模样了,才终于等着袁太医慢慢悠悠走了进来,搭脉一瞧脸色,当即拱手告辞道:“准备后事吧。” 五个字说完,潇潇洒洒提着药箱就走,把屋里人都震在了原地。 (* o *)哇~,晏子慎崇敬的看着袁太医,这才是高手啊,说一句话就走,挑拨整个屋子的人都不安宁,哇,吾辈楷模。 他羡慕的看着袁太医远去,才晃晃脑子清醒过来,赶紧拉着曹连贵曹连富就要告辞,“这……哎呀……这下可就麻烦大了,二位哥哥,小弟这就要告辞了。” “诶,您别走啊。”曹连贵下意识就挽留住人,虽说他与晏子慎才相处几日,可晏子慎说话实在是对他胃口,又对他们兄弟俩尽心尽责,这样的好兄弟怎么能走呢。 “唉,”晏子慎顿脚后悔道:“我劝哥哥们也小心些吧。” “怎么说?”曹连富也凑了过来问道。 “你们怎么还没反应过来,”晏子慎不争气道,“袁太医才来就走,半点也不敢多停留,曹公公这一病又来得离奇,要我说,恐怕是疫病啊。” “疫病?不会吧。”两兄弟惊声道。 “不会?我瞧着却像,不然你们就去查查跟着曹公公的人,看看有没有发热的。”晏子慎一边捂着口鼻退到门外,一边出主意。 被他这样一吓唬,那两人也不禁走了出来,曹连富咳嗽一声,他是府里的大老爷,叫过人来就命他们去查,跟着的仆妇小厮丫头都好好的,曹连富敢松口气,却看看守后院福娘的仆妇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大老爷,那三娘子,不是,那丫头,她发高热了,浑身通红起泡,看着实在吓人。” “你瞧,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晏子慎当即跳将起来,似乎半点也不想在曹府里待下去,“肯定是疫病,肯定会传染,好哥哥,咱们兄弟俩江湖再见吧。” “别呀别呀,”曹连贵急忙抱住晏子慎,他们兄弟两个也怕呀,要走一起走。 乌泱泱一群人都脚步飞快的远离了正院,只跑到前边院落才停下脚步,众人都拼命拍打自己身上衣衫,还叫人赶紧搬酒醋过来好杀疫虫。 晏子慎更是抱怨,“曹公公这一病,已经传给了他侄子媳妇,要是再传染几个,我们怕是都得没命,他老人家闭眼了不要紧,我可还没生儿子呢,要是死了这一干家私还不白便宜了外人去。” 见他这样一说,曹连贵忽的心中一动,拉扯他哥到角落嘀咕道:“袁太医方才说的是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说老爷子没救了不是。”曹连富唉声叹气,叔叔这一走,曹家可不全完蛋了。 “对呀,叔叔要是没了,你说这府里的东西,该给谁啊?”曹连贵压着嗓子轻声说道,把曹连富那满腔的贪婪都给勾了出来。 对呀,他就是活着,自己也没分到多少荣耀,还不如死了呢。 作者有话说: 姓名:晏子慎 职业:无业游民 生命值:9 攻击力:6 防御力:2 智力:8 体力:6 魅力:8 技能:口蜜腹剑lv2、挑拨离间lv4、一掷千金lv1、察言观色lv5 成就:系统结算中…… 恭喜您,您获得了小人头衔 恭喜您,您获得了杀人帮凶的头衔 恭喜您,您获得了bujobubk滋blujboub滋滋 (十分抱歉,玩家晏子慎已骂骂咧咧离开了游戏) 第147章 传染 后院曹连荣住处,宋词和钟曲就跟脚下生根一般守在门外,听着屋子里一声又一声的动静,先是咬牙切齿的斥骂,到了晚间又变成了哀求劝告,再捱到天亮,见还是无人进来,干脆就变成了怨毒的诅咒。 宋词拿手捂住钟曲的耳朵,“别听了,你就当自己是聋子,再等两天就好了。” 钟曲比宋词的年纪略小一些,不过两人相貌都是一样的出挑,只可惜,在曹连荣的折磨下,两人双手,膝盖,小腿全都是新伤旧疤,细细碎碎的覆盖了大半个身躯,钟曲摸到宋词的手时,那一双手已经犹如老树皮一样粗糙了。 她听着屋里不停的咒骂之声摇摇头,只担心的看着外头道:“我不是怕他的话,我是怕他的动静把府里人招来,姐姐,他要是饿死了,瞒不过去人,会不会查到咱们身上。” 钟曲死不要紧,她也不怕死,这日子早就过够了,可她担心连累到自家爹娘和兄弟姐妹身上,要不是这口气撑着,她早寻死去了。 “不会的。”宋词拍着钟曲的脊背,眼里泛着兴奋的光,“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曹公公得疫病了,会传染的,新进府的新娘子不也得了病。” “可他是饿死的,不是病死的呀。”钟曲双手几乎要拧成了麻花,到这会了,她是真想盼着这畜生死,可又害怕他的死连带着害了自己家人,仆杀主,这可是罪加一等的大罪。 宋词朝钟曲摆摆手,示意她先住嘴,自己走到院门处,原来是有婆子抬食盒过来了,许是也受到了警告,并不敢上门入院,只是抬到了门口就走了。 宋词小心的把东西抬进去,关紧了院门,然后向钟曲招手,叫她把东西都悄悄丢到恭桶里去,“咱们也不吃吗?”钟曲有些可惜。 “这是咱们死里求活的法子。”宋词一边说,一边脱了衣裳,只穿着紧身子开始把已经冰凉了的桶里的水往身上浇。 饶是五月,可水一直在阴凉处放着,浇在身上还是冰凉刺骨,宋词抖着身子,眼睛却越来越明亮,“屋里的是饿死的不假,他是病不了的了,可咱们能生病,如今各处的人都被拘束在自己院里不许走动,这院子就咱们两人,你我要是发了高热昏昏沉沉,屋里的饿死岂不是理所当然。” 是啊,钟曲也回过味来,曹公公不就病着吗,既然新娘子能生病,她们两怎么不行。当即就也跟着脱衣浇水,两个人湿哒哒也不擦身,就跑到外头由着风吹,夜里也不曾休息,咬着牙在外站着,听着屋里的咒骂下酒。 -------- 后院里的人声渐渐微弱,正院里的人却睁开了眼睛。 也不知是汤药的作用,还是那醋酒刺鼻的气味,曹公公曹顺奇迹般的醒转了过来,只是口舌似乎有些不大听使唤,吱吱呜呜的叫着人过去。 曹全福是一直伺候在他边上的,就是曹连富曹连贵跑到前院去,他也没跟着,精心照料着曹顺,见曹顺醒了,泪流满面的就跪倒在床前哭诉道:“公公,您可算醒了,菩萨保佑,您要是再不醒,府里可就翻了天了。” 曹顺努力控制着嘴,可挣扎了半天也没法说出一句清晰的话语,手脚不断的打着摆子,到最后干脆往外噗噗噗的吐了三声,曹全福会意,跪行几步凑到跟前猜测道:“你是问三老爷?” 曹顺噗了两声,看样子不是。 “那是大老爷和二老爷?”曹全福是结结实实挨了两顿打的,这会哪里肯叫他们,趁势就在曹顺面前告状叫苦,“公公,不是小的多嘴挑拨,大老爷和二老爷哪里在乎您,一听说您得的是疫病,两人早就跑没影了,是小的一直在屋里伺候您呀。” 曹顺努力吞咽着口水,若不是说不出话,他真想叫人把这该死的奴才拉出去打死,谁有功夫听你这个奴才抱怨,他现在恨不得叫人活剐了后院那个丫头,一定是她在簪子里下了毒害得自己成了这样! “噗愣啊噗愣各鱼的啊——”曹顺使劲捋着舌头,想发出一句清晰的命令,可曹全福竖着耳朵都快凑到嘴巴边了也没听懂,自己个还在那里猜测,“公公您说的是什么?” 还没猜出,他就被一股大力踹到,又是一阵几乎刺破皮肉的疼痛,轰隆一声,曹全福脑袋直接砸在了地上,打着模糊光圈的眼睛里出现了两个人影,他这会连出声哀痛的胆子也没了,来者竟然是曹连富和曹连贵。 也不知是外头谁去跑着传递的消息,两兄弟得知了他叔叔醒来的消息,倒更坚定了原本的心思。 第77节 叔叔在时横竖也沾不上光,他这么一死,府里少说万把两,十几万两,甚至几十万了两的家私,可就全归他们兄弟二人分了,这可比被提到外县苦哈哈的挣银子轻松多了。 曹连贵的心思比他哥要多一些,曹连富还只是在外欠了银子所以着急想拿一大笔的银钱,曹连贵则不同,他想买房舍置地,做个大地主有人伺候,太监的侄子有什么名头,又得罪人又有风险,还不如大财主大地主来得安全,他这个叔叔从来只喜欢老三,既然这么喜欢,干脆带了他投胎多好,下辈子直接做父子,还更亲厚呢。 曹顺一看见他们两个时,自己的心就瞬间死了,他了解自己这两个侄子的德行,如果说自己还算是半个人,他们就只是拟人了。 曹顺咬着牙,尽力在曹连富和曹连贵面前收拢住口水,想唬住他们两个,等自己亲近人到府看望自己时,他就有救了。 可哪有这个机会呀,这都已经过去两天了,外头人也知晓了曹府疑似出现时疫的消息,又有曹家兄弟的死命令关严实了府门,哪一个敢在这个时候不要命的硬闯。 都只是围着曹府旁敲侧击从别人那里打听消息,正好这会从曹府出来个晏子慎,还是太监干亲,半个自己人,大家便连忙把他请了过去,想问询个内情。 晏子慎为难的皱着脸,只一个劲的推脱道:“我哪里能知晓里头的消息,诸位公公、大人还是别为难我这个小老百姓了。” “这话未必吧,”开口的是曹顺义子之一,曹公公这几年除开三个亲侄外,陆陆续续收了六个义子,宫里的舍、侯、朱三位公公,外头胡、杨、苟三位大人,外号六肖。 如今这位舍公公就拧着眉头替自家干爹担心,朝晏子慎和气道:“我们也只是想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又不是要你说个详细,你只实说,我与你爷爷也不是外人。” 见剩下五个人也在那里点头,齐齐望向自己,晏子慎也只好苦笑一声,吞吞吐吐道:“公公的侄子请了满城的大夫和太医,可都没瞧出是什么病,眼看着……眼看着……” 见晏子慎死活不说底下的话,胡大人一拍桌案,喝问他道:“你倒是说呀,眼看着什么了?!!” 晏子慎似乎被他吓得往后一倒,瘫在地上失言道:“我看着曹公公眼睛也闭了,嘴巴也合不拢了,整个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只怕也就这两三日了。” “什么!” 那六人听闻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就是震惊,但随即又互相对视了一眼,面上虽然还是担心,可心里飞快的打着算盘,侯公公最先开口,言说自己去宫里请太医为义父看病,紧接着就是其余人的起身告辞,眨眼间鸟惊鱼散,只剩下了晏子慎一人还留在屋里,愁眉苦脸的本知该如何是好。 等着半炷香了也没见人回来,晏子慎这才拍拍屁股骂骂咧咧的回曹府去,曹公公啊曹公公,您可千万得死,您要是这会儿病好,叫大家脸上可怎么过得去呢。 老天爷兴许真的听见了晏子慎的祈祷,又或许是晏老爷当初在佛前磕的头实在太多,以至于如今他心里盼望的事,真个就如他所愿。 曹顺原本还能支撑一会,可听到外头有个丫头哭哭啼啼歪七扭八的过来报信,说曹连荣去了的时候,他还是没能忍住火气。 那两个蠢猪,那两个笨狗,他们难道就没听出那丫头嘴里的不对劲吗?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疫病,那两个丫头怎么可能被自己传染上,以至于照顾不周致使老三惊厥而死,混账,畜生,蠢货! 曹顺狰狞着一张脸,哪怕是吐口水丢人现眼,也要把这两个丫头给严刑拷打查出真相,可他才要说话,身子突然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抽搐起来,思绪更是随着抖动而断断续续。 不行,不行! 曹顺在渐渐缩小的黑色视野里嘶吼,像是粗着脖子爆出青筋那样极力挣扎,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他怎么能够就这么死了,他凭什么—— 明明已经靠自己爬上了御马监大太监的位置,已经掌握了皇家庄园的账簿,外有亲王内有贵妃护持,他的大好前程还在向他招手,威风赫赫权势滔天的大人物,谁能信他就这么死了呢。 可在曹家两兄弟的亲眼见证之下,他们的叔叔,确确实实是在一阵摆动之中没了呼吸,就那么轻飘飘的死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像看着自家老死的狗一般简单,哪有什么挣扎,哪有什么嘶吼,只是留着口水表情僵硬的死了而已。 曹连富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和亲弟抱怨,“死了这幅模样,怪吓人的,别人看了还不定怎么编排咱们呢。” 曹连贵看着脚边发乱脸红的侍女宋词,赶紧捂着口鼻叫人拉她下去,自己嫌弃的往身上洒了酒水白醋。 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忽然间计从心来,与他哥道:“要我说,叔叔的病实在是凶,你瞧瞧,他病了不算,一下还传了四个,害死了老三,这样毒的病症,可不能留啊,要我说,干脆烧了吧。” 烧了一了百了,谁也看不出毛病来。 “烧了?”曹连富点点头,烧了也好,但又朝曹连贵使了个眼色,抹脖子道:“那剩下几个,要不要也烧了完事。” “也好,也好,”曹连贵跟着点头,目露凶光的看着曹全福,“曹管家,你都听见了没有,若是你敢瞒着我们藏下什么东西来,我就叫你陪我叔叔弟弟去,在底下做他们的管家去吧。” 曹全福亲眼见着自家依仗的公公咽气,亲耳听见自己服侍的老爷没命,背后早就一身的湿汗,这会忍着痛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把额头几乎能磕出血来,“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我全都交代,全都交代。” 晏子慎在外偷听了个大半程,到这会收尾时才加重了脚步故意往屋里来,“不好了,不好了,听说你们老三也没了命,这病实在凶险,赶紧逃吧!” 曹连贵见晏子慎要往屋里走,忙拉着曹连富过去挡住了人,跟着叹气道:“可不是,好兄弟,恐怕我陪不了你了,我叔叔和弟弟都——”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话来,拿袖子抹眼睛来回好几下才蹭出一点泪来,揉得眼睛通红道:“这几日多亏了你帮衬,我记着你的情义。” “唉,都到这会了,还说什么情不情的,你还是快些处理了家事吧,我听说你后院也有好几个病了,赶紧把她们往城外头赶呀,别传到你们身上去喽。”晏子慎像是真心实意替他们出主意,“病死了还好说,能烧了完事,可要是没病死,留在府里岂不成了病源。” “可病的里头有老三才娶进门的媳妇呀,这怎么好赶?”曹连贵有些犹豫,活着还要分家产,不如死了烧了算了。 晏子慎跺脚气道:“这个时候了,谁管她什么身份不身份的,留一日就祸害一日,听我的,曹管家,你赶紧去外头叫车,把人拉到城外寺庙去完事,就说是病重了叫佛祖压一压,真死了也是佛祖召人,与咱们何干,正好堵了她娘家的嘴。” “可是——”曹连贵还是有些摇摆,万一活了呢,活了可不就是祸患。 “曹兄,你别忘了你家先前的事呀。”晏子慎似是感叹,又似乎是意有所指,“前头不明不白死了三个,第三个家里不过是个穷官,可也揪着人压着曹公公开棺验了尸,这回是泰宁侯府的人,要是人尸首都成了灰的,你说他们会不会告。” “没了曹公公,咱们得求稳呐。” 曹连贵恍然大悟,是啊是啊,分家当要紧,这个时候掺和上官司,少说也要分些金银出去,大不了把家里钱财分了自己就跑,那女的真活了也找不上人去。 “曹管家,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车呀!” 随着曹连贵的这一句话吩咐,晏子慎整整三天都悬挂着的心脏终于在这个时候掉落了下来,他表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强撑着继续同二人说笑,可等着告辞回了旅馆时,看见满脸焦急神色迎上来的玉娘,晏子慎一下就抽了骨头,像是吐出自己脊梁骨的精气,整个人疲惫不堪的斜靠在了玉娘身上,在她耳边轻声道:“事情成了,成了。” “真的!” 玉娘这时候也不嫌弃晏子慎三天没洗澡,也不去想他有无占自己便宜,赶紧着就把人搀扶到了床边,看他萎靡的模样脱衣脱靴,叫刘妈打了热水倒了汤药,整个人兴奋地在屋里转圈,要不是顾忌外头有人,都想激动的嚎叫一番。 终于啊......终于...... 玉娘从进长安时就戴上的满身枷锁这时才卸了下来,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终于把福娘给救回来了!能带着她全须全尾的回去见李妈妈! “你是英雄。”玉娘郑重的和一脸菜色的晏子慎道谢,“是你救了福娘一命。” 这套拯救福娘计划5.0中,几乎大半的重任全都压在了晏子慎的身上,他才是这个计划的主心骨和实施者,若是稍有不慎,立马就会叫人怀疑到他身上去。 说实在的,玉娘心里也清楚,晏子慎和福娘八竿子打不着,实在没必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搭救。 这个礼,玉娘行的真心实意。 晏子慎急忙伸出手去,拦住了要行礼的玉娘,“救她一命的还有你,若不是你,我也想不到还有这个法子。” 他看着玉娘,明明这几天玉娘没有好好休息,整个人憔悴得不行,身形也瘦削了很多,可在晏子慎眼里,却像是占满了他的眼眶,以至于眼睛里只剩了玉娘的身影,他郑重的同玉娘道:“你也是英雄。” 晏子慎重复了一句,“你才是救了她命的英雄。” 也是我的英雄。 第148章 风声 曹公公一死,这消息瞬间就传遍了小半个长安,不是他地位有多高,而是这事实在是稀奇呀。 曹府外头红灯笼才挂着呢,这就又挂起了白灯笼,闹了半天,跟红顶白原来是字面意思呀。 不知情细里的只说他们家点背,得病死了真是倒霉;可有些知道当初内情的嘛,这便悄悄啐了一口,言说恐怕是厉鬼索命来了。 要不怎么这么巧呢,新娘子刚进门就出了丧事,啧啧啧,多半就是前头死的不明不白那几个过来报复的,真论起来,活该呀,死得好。 他这么一死,长安家里有女儿的,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大家恨不得往曹太监棺材板上多钉几颗铁钉,赶紧埋了拉倒。 故事如此离奇,陈府那边自然也得知了此事,气得陈恩砸了自己素日最喜爱的一个前朝白玉香炉,大为恼怒,“姓曹的就这么死了,白赔我一个闺女。” 这人哪怕晚死那么几天也行呀,好歹把自己的官位往上升一升,调到油水足的地方去,现在算什么,人嫁过去了,正主却死了,那还有个屁的帮衬。 一想起从自己家里掏出去置办的那些东西,陈恩心里就滴血,那可都是他的钱啊。 前院闹得这么大,下人赶紧就去通知了潘娘子,等着潘娘子到了听陈恩讲述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担忧,“老爷,咱们菲儿可也染了疾病,那府里现在乱糟糟的办丧事,要不然,咱们把她接回来吧。” “接回来?”陈恩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拍着桌子责问潘娘子道:“我看你也糊涂了,她得的是寻常小病么?那是疫症,会传染的!你接回来,是想咱们家上下都染上这病,一气全死尽吗!” “这……” “这什么?你还真把她当成你的亲女儿啊,你这样做,将兰芳和福佑置于何地。”陈恩不客气的训斥了一通,这病实在是凶险,听说已经死了两个,发热的足有十来个。他还年轻,有大把大把的前途,怎么能立于危墙之下。 潘娘子被陈恩这样一说,心里也不禁动摇起来,兰芳年纪还小,福佑年纪比她更小,万一这两个孩子也被染上,可就危险了。 她心里自然有偏向,这会天平就往自己家方向坠去,只是,潘娘子想了想,到底还是心有愧疚,便提议道:“既然如此,那干脆去城外大善仙人庙里给她供盏灯烧炷香罢,好歹叫神佛庇佑点,我娘家嫂子正好二十五要去拜神,我和她一去过去吧,这样好歹也叫外头看着咱们惦念孩子不是。” 一提起外头的名声,陈恩沉吟片刻,总算点了头,也好,花几两好歹买个慈名来,“香园那边不是前段时间也常过来么,你得空也过去赴赴宴席,好歹把关系拉近一些,诚意伯家可比咱们这些破落户有权势。” 潘娘子点着头,是该去,曹家这一倒,她得赶紧想法子把兰芳的婚事给议定个范围来,绝不能叫陈恩插手。 兰芳还记得自己那个温温柔柔的二姐,听自家母亲说二十五日去城外替她供灯,不由得有些担心,“娘,二姐是出了什么事么?怎么咱们还去庙里?” 潘娘子愣了一愣,随即目光移向跟着闺女的那些下人,生气道:“谁许你们在小姐身边嚼舌根的。” “哎呀,娘,不怪她们,是我偷听的。”陈兰芳拉着潘娘子的手左右歪缠着撒娇,不叫她责罚人,“您还没说出了什么事呢,二姐连回门都没回来。” “没什么,”潘娘子有些不大自在,摸着还披散着头发的小女儿努力挤出个笑脸来,“你二姐跟你二姐夫去外省了,来不及回门,所以你见不着人。你还小呢,娘和你说了也不明白的,再等等,等你嫁了人,你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闹得再热闹,说破大天去,也不过就是一个太监病死了而已,宫里那池子连个水波也泛不起,都中人家日子照过,就连香园,也是如此,摆宴席开园子,半点也无避讳的模样。 不对,并不是一点也没受影响,这日下午,诚意伯世子徐承业就脚步匆匆来到了香园,冷着脸挥退了屋里下人,责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和曹家牵扯上了关系。” “我?奇怪?我能和他有什么关系。”金石夫人半点也没有慌张的意思,仍旧躺在自己那张美人榻上,悠闲的扇风捻着糕点入口,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徐承业。 可她不在意,徐承业却不依不饶的追问,“你还和我扯谎,要是没事,老爷怎么会把我叫去骂了一通,还让我管好你,不许再这样打着伯爵府的名义去人家里。” 他不说家里还好,一说起来,金石夫人当即就把扇子丢弃在了旁边,看着徐承业冷笑道:“怎么?难道我连外出交际都不行了?他在你面前充亲爹,可别在我这里装样,他是我什么人,管得着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下九流外室吗?” “你别这样说,”徐承业听她这样贬低自己,嘴里哎哟哎哟了几声,干脆上前挨着人坐下,“老爷未必这样看你,你别自轻自贱了自己,你看看,这几年他不也默认了吗,等咱们生了孩子,我再央求他几句,早晚会让你进门的。” “呵——”金石夫人扭过脸去,并不接茬。 只僵硬了半刻,她才口里怨恨了一句,“徐守田,你别忘了,这是你们家亏欠我姐,亏欠我的。” 徐承业已经许久没有听人叫过自己这个昔日的名姓了,不由得恍惚了一下,眼前闪过一个似柳如烟的姑娘来,羞答答的躲在柳树后头,露出半张脸来朝他笑,笑得多甜呀,连他去地里割草种地都不累了,浑身热乎乎的全是劲。 可一眨眼,姑娘就消失在了眼前…… 徐承业沉默了,他闭上了嘴,像是逃兵一样溃败而走,不敢面对金石夫人那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这里跑了,黄县丞也要跑,当得知曹公公病死的消息时,他就差点摔在了地上,多亏了荣娘在边上扶了一把,才算没真跌倒。 “不成了不成了,”黄县丞嘴里只念叨着这两个字,曹家倒了,闼家得罪了,这长安眼见着是混不得了,必须得赶紧溜。 荣娘心里暗喜,可这会劝着黄县丞先别急着走人,东西还没收拾好呢,消息也得去验证真假呀,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可还没和玉娘联系上呢。 要了命了,荣娘此刻差点想揪住玉娘大声质问,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人!!! 你们可还没救我呢!!! 作者有话说: 荣娘几乎要哭出声来:我还没上车啊!!! 第149章 话分两头 曹全福兴许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处理起人来十分迅速,叫外头小厮雇来一辆马车就把福娘、宋词和钟曲三人全塞到了里头,给那年轻车夫二两银子,叫人拉到城外随便一个庵堂里去自生自灭。 第78节 那车夫有些抵触,他可也知道曹府的事,这三个女的瞧着就病怏怏,该不会是得了疫病的吧。 嘿,小厮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府里马受惊吓了,哪还用得着外头的车夫,有心想指着鼻头骂人,想想曹大管家那张黑脸,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他从怀里忍痛给车夫加了二钱,赶着人道:“去吧去吧,又不叫你抱着她们,你只隔着马车,难道还能染上了不成,不过只是拉到城外,七钱银子呢,你要是不干有的是人要干,信不信我这去外头再叫个车来。” 那车夫捏着银子想了一想,终究还是在小厮面前不情不愿的点了头,他跳上板子吆喝一声,就利索的驾着马车往城外赶去,这一趟虽然有风险,可确实挣得不少,但只过去就有七钱呢,路上再接点客,能挣大半个月的吃喝。 福娘虽然烧的迷糊,可她手里一直紧攥着那半根银簪,藏在手心里握成了拳头外人看不见的,这是她最后的法子。 马车摇摇晃晃,里头三个姑娘都发着高烧软踏踏的挨在一处,宋词和钟曲两人知道自己被赶出府时就泄下了心里那口气,这会没防备的靠着厢壁闭着眼休息。 福娘却咬着嘴巴努力保持着清醒,时不时发困就掐一把自己的胳膊,她也不清楚这个车夫会把她带到哪里去,人是好是歹的,以防万一,她不能睡。 一直坚持到中途马车停下了一会,前头不知说了些什么话,似乎来个搭车的也坐了上来,只没进车厢,而是挨着那车夫一同侧坐在前头车板之上,高声阔谈,与那车夫有来有去的说着都中闲话。 福娘侧耳听去,原本警戒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连攥死紧的拳头都不自觉放开了五指,她听出来了,这是老牛的声音,是玉娘她们来了。 那马车一路赶一路行,到最后在边上人的谈论之下,车夫选择了离他下车的大钟寺不远处一所庵堂卸货,正好在附近嘛。 他捂着口鼻敲着车厢,将车里三人都驱赶下来之后,便理也不理的自顾自上车离去,速度十分之快,连那三人的样貌都不敢看清,似乎怕自己停留太久就会沾上病气。 宋词搂着钟曲有些茫然,这是什么地方?她们就这么从府里出来了? 宋词见福娘站在最前头,不自觉就向她靠了近,看到福娘满脸的红疹惊呼了一声,随即就发现自己失态,讨好似的朝福娘赔礼道:“三娘子……” 不对,都到这会了,这位娘子一定不想听这个称呼,宋词吞下前头那个序号,只恭敬的问福娘道:“娘子,咱们如今可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福娘朝宋词看去,叹了一口气,她与边上的钟曲身形都差不多的瘦弱,脸上红彤彤的恐怕也生着病,福娘自觉是自己牵连到她们两,朝宋词安抚的笑笑,这会有了些做姐姐的担当,强撑着身子走到那山门前拍着门环,“有人吗?” 不多时,那庵堂里就出来两个灰袍的光头尼姑,见她们三个弱女子站在门口,为首的福娘怪模怪样,不禁犹疑道:“三位施主,不知何事来我山门处?” 福娘咳嗽了一声,朝她摊开手,那手心里是下剩的半根银簪,虽然只有一半,工艺肯定是瞧不出来了,可那实打实的银子分量还是值钱的,福娘递于她二人恳切道:“师傅,我们主仆三人是被夫家赶出来的,他们嫌弃我生了病不肯医治,叫了马车把我们丢在城外自生自灭,如今我们三人又病又累又渴又困,求您让我们在这里借宿一阵子吧。” “我好在这里写一封书信予我母亲,请她派人把我接回家去。”说到这,福娘眼睛一红,“求师傅大发慈悲,等家里人一来,知道是您收留了我,定有重谢,为庵堂众位师傅做一场大供奉。” 那尼姑先是掂了掂银簪分量,而后又仔细打量福娘和后头两人的衣衫,确实是丝绸制品不错,福娘脸上身上虽说长了红疹怪吓人,可那指头处白嫩嫩,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确是都中贵人没错。 又听得福娘说只是借住不久,到时就有娘家人来接的,还会重谢,她们哪里不肯,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岂有视而不见的道理,施主请进。”说着就恭恭敬敬的把福娘三人请了进去,收拾出一间禅房,烧热水好茶好饭招待人在此住下不提。 另外一边,陶叔谦得知福娘被赶出府后就急得不行,想要前去照顾福娘,被玉娘强行给拦了下来,“她那里都是尼姑,你去捣什么乱?难不成你还能在庵堂照顾人?” 玉娘没好气道,“为了以防万一,你得赶紧走。” “走?去哪里?”陶叔谦急切道,如今福娘病着生死不知,哪怕说了只是过敏他也实在担心,自打自己来了长安,到现在可都还没见过福娘一面呢。 玉娘按下陶老三,“你在这里先住上一晚,明儿一早换上你的衣裳和刘妈一起混在上船的人中,光明正大从城门口那里进来。” 为了以防万一,陶叔谦最好在城门那里过一趟明路,“然后你再去城中和人打听,在陈家曹家那里多转几圈,打听过消息再去城外头找福娘。” 这样一来,流程清晰,过程清白,便是事后真有人怀疑去查,也绝查不出什么问题。毕竟陶叔谦是在事发之后才来的长安,曹公公死不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等陶叔谦带了刘妈去庵堂,有他出钱请大夫买吃食,有刘妈细心照顾福娘,自己也能安心些。 等福娘病好后,感念陶叔谦千里来寻自己的情谊,感动之下以身相许,这也是很合情理的嘛。 玉娘这里把福娘安排的明明白白,另一边荣娘那里却已经等得火急火燎,几乎快厥过去了。 她那里只劝了黄县丞一个晚上而已,等到第二天,黄书琅在都中打听了一圈之后,便着急忙慌的回院子收拾起东西来了。 幸好在嫁了福娘之后,他便把原本伺候的那一对柴大夫妇送回了闼家,如今小院里头就只他和荣娘两人居住,所以行为总算没引起别人注意。 黄县丞也不怕荣娘跑,毕竟她能跑到哪里去,荣娘的籍贯就在清平县,若是她在长安逃跑,可就成了个无依无靠的,被人抓到或拐或卖,下场绝好不到哪去。 再加上荣娘这段时日对他一直尽心竭力,半点也无逃跑的意思,黄书琅对她的看守也就略微松懈了些,到底他还要荣娘来伺候嘛,就是猫狗还得时不时的安抚呢。 于是乎,在收拾行李时,他便同荣娘说道:“长安眼下时局太乱,咱们既然已经完事,就该早日回清平县去。” 荣娘不敢反驳,只是面上担忧道:“就是要走,也要和您家里交代一声呀,咱们要是这么慌慌张张的走了,外人不定还以为咱们是出了什么事呢,疑心起来,万一怀疑到您头上岂不是自找麻烦么,眼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等几日再走吧。” 几日?黄书琅脸色一僵,在馆驿多住一晚,可就要多付一晚的房费,眼下他手里头不过才三五两银子,哪里能这样浪费钱? 曹公公没了,又得罪死了闼家,黄书琅现在对自己的前途充满悲观,回到清平县,自己这个县丞还不知道能做到什么时候呢,好日子才过几天呐,恐怕他就又要被调到边疆去吃沙子了。 一想到那结果,黄书琅就毛骨悚然,不行,绝对不行。 可他使劲盘算自己手里头的东西,再怎么也找不出多少银钱来,在长安想攀附关系简单,可没有银子却是万万难,自己该怎么办呢? “老爷?老爷?”荣娘见黄县丞陷入沉思,半天也不说话,不觉就娇声提醒了他一句。 看着荣娘姣好的相貌,年轻的岁数,水灵灵的身子,黄县丞忽的朝荣娘笑了一笑,拍着她的手道:“也好,你说的也好,那你就在院子里再休息一夜,我去外头找找,看看有没有回县城的船只。” “哎。”荣娘脆生生答应了一句,嘴角露出笑意来,能拖延下去就好。 黄县丞也笑。 第150章 应验 “诶呦,县丞大人,您这就要回去了?”那驿卒贾仁六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东方雾色朦朦,只依稀有些白光,不禁好心劝告道:“您这也太早了,只怕到了城门口那儿还得多等会子城门才开呢,就是坐船,官船怕是也要再等一二个时辰。不如在馆驿里歇歇脚,再去也不迟啊。” 黄县丞既然已经卖了小厮丫头,便只能自己将东西收拾出一包袱提在手里,他又说路上两人身单力薄怕招惹上麻烦,叫荣娘把他那些簪环首饰都拆了下来,也放他那个包袱里头。 如今二人只布衣素服,荣娘更是头上手上半点装饰也无,拿汗巾子包着头和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瞧着倒是没那么显眼了,她与黄县丞两人走在一处,若不是知道的,谁能看出是一对呢,只当是父女两。 贾仁六一开口,荣娘知道贾仁六先前一直帮衬着玉娘传递消息,自然紧跟着帮腔,“是呀老爷,也太早了。” 黄县丞脸色不大自在,拍着荣娘的手劝抚道:“那船停靠也并不长久,我好容易同人定下了时间的,若是迟了难免毁我信誉,依我看,宜早不宜迟,我还是早去等着为好。” 见他这样坚持,贾仁六也只得点头,没法再劝,心里可惜时间实在太早,那信件都还没来得及给荣娘呢。 前天晚上传的消息,昨日正午送了一次,昨晚又有了一封,他本打算今日正午送饭菜时塞过去的,这会儿被黄县丞打了个措手不及,贾仁六看在银钱的份上,便故意同黄县丞献殷勤道:“既然如此,下官也不好留您,这包袱让我拿吧,大人哪里能提这个。” 他才要上前,黄县丞下意识的就拽紧了包袱,推辞道:“不用不用。” “您还跟我客气什么?”贾仁六往前几步就伸手去抢包袱,似乎没注意撞到了荣娘身上,将人撞个踉跄倒在地上,“诶呦,娘子莫怪。”贾仁六似乎吓了一大跳,连包袱也不去拿了,忙用袖子擦了擦手,伸手过去将人扶起。 荣娘借着他的搀扶起身,右手摸着了个硬质壳子,悄悄按在掌下,故作生气的推了贾仁六一把,“瞎了眼的,你往哪钻,哪里是想帮忙,分明是想抢包袱哩,老爷快走。” 贾仁六见荣娘收了东西,这便陪笑几声退后道:“是是是,两位慢走,下官这就不送了。” 眼见着荣娘和黄县丞骂骂咧咧走远,他才耸耸肩,转身关上了门。 虽然不知那人与这花娘搞的什么鬼,传的什么信,横竖与他无关,他只做自己的银钱生意就是了。 这么多年的驿卒生涯,贾仁六学会最大的本事就是装糊涂,凡事不要去查前因,不要深究后果,只做中间那一环,像是帮人送肉食时手里抹过的那手油,就这便足够他的平安无事,活到现在了。 毕竟松昀馆里住过多少个官儿啊,里头的故事数也数不过来。 十几年前,几年前,再到今年,哎哟哟,贾仁六识趣的闭上了自己嘴巴,在登记簿上记录下二十四日离馆的消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出了长安,谁管谁呢。 为了安全,也为了身子,黄书琅顾不得什么体统,在街面上与那马车夫讨价还价好一会儿,才把价钱从每人一钱二分银子砍到两人二钱二分银,听得荣娘忍不住就挪开了步子翻起了白眼,闹了半天也才只砍下二分来,亏他还是个官。 就在黄县丞唾沫飞溅与人友好讨论的空档,荣娘刚才摔倒时脚踝似乎还有些疼痛,这便扭过身去靠着墙壁蹲下休息了好一会儿,许久才站起身来坐上了马车,贪新鲜似的把头挨在车窗那里来回打量。 下了马车,果然如那驿卒所说,西城门并未开启,城门里人群排了好几条长龙,荣娘左右看看,见着紧挨门不远处有个挑子高挂茶铺二字的布招牌,就拉着黄县丞道:“老爷,且去那里等等吧,喝些热水,这一早上我可什么东西都还没吃呢,又冷又饿的,等会还要赶路,叫我可怎么走呀。” 荣娘皱着眉头叹着气,看样子,要是黄县丞说句不答应,她就能当场哭出来。 黄书琅有心想斥责她几句,可看荣娘死活不肯挪动的步伐,就知道她是真的铁了心想休息了,只得点头,“好吧,去那茶铺子里替你叫碗茶水,略休息片刻,等城门开了就走。” 荣娘笑嘻嘻的贴着黄县丞撒娇,“黄郎果然还是疼我。”话是这样说,心却往下坠,都到要逃跑的时候了,黄县丞却对自己依旧百依百顺的,自己与他在县城不过逢场作戏扮花娘客人,哪有什么感情,现在这样容忍,恐怕老六那个傻子都知道是有所谋求。 及至到了那茶铺,原来是木头架子搭的一间小小铺子,内有三五张方桌,八九条长凳,右边灶火处放着两个粗大水壶。 铺里一对夫妻在那收拾,男的瘸左腿,女的缺右手,虽然身有残疾,干活却很利索,见着荣娘和黄县丞撩开帘子进门,那男的忙上前笑迎道:“两位客官请往这儿坐,您二位要点什么?” 荣娘毫不客气道:“给我们来两碗热茶,再有什么糕点蒸饼也来两碟,我们等会就要坐船走的,现在正饿着呢。” “对了,老爷,”荣娘回过头去疑惑的问着黄县丞,“咱们坐的船是哪家的?是官船吗?还是私人的?我有些记不清了。” 现在边上又无旁个认识他的,黄县丞就没像之前对驿卒那样隐瞒,朝荣娘解释道:“官船还要再等几日,价格也贵,不如私船来的又快又便宜,不消三日就能回去。” “哎呀,”荣娘拍了一下手掌,高声道:“我也认得几个私船哩,是康家的船吗?还是李家的?” “什么康家李家?”黄县丞摇头,“那船家姓马,是我那女婿结交的旧友。” “原来如此。”荣娘点了点头,又有些嫌弃的看着要坐的桌椅,招手使唤小二道:“你去拿干净手布再擦一遍,对了,那茶碗和碟子也得用热水烫过,别拿脏了的糊弄我们。” 等茶上来,荣娘才倒了半碗,喝了一口噗嗤一声便往地上吐去,揪着那男小二骂道:“你这是什么茶?又酸又臭,就是给那马呀狗的去喝,他们也不肯喝的,你安的什么心!” 小二委屈道:“奶奶,奶奶,您千万别动手,我这里茶碗桌椅都是老物件,经不起您摔打,这茶水是外头船上压舱底的散茶,我们也没说这是什么好的呀,一文钱一大碗,解个水渴,您不吃亏。” “你还有脸说!”荣娘越发生气,揪着小二就往灶火处走,要亲眼看一看茶壶里头装的什么茶,离了黄县丞几步远,她赶紧压低了嗓子与那瘸腿小二快声道:“我二姐是康逢新娶的娘子,她与我说过你是康逢的拜把子兄弟,如今我被这人盯着逃不脱,请快通知她们来救我,船就在小码头外,要紧,要紧!” 黄县丞被荣娘这一闹觉着有些丢脸,拍着桌子就叫荣娘回来,“别胡闹,不过就是散茶,你想喝好的,上了船自然有,不许惹事。” “哼!”荣娘这才作罢,推了那小二一把,趾高气扬道:“今儿算你们运道好,碰见了我家黄老爷这么个善心人,快滚。” 她闹完也懒得再坐,干脆拉着黄县丞边骂边往外走,连茶钱也不付,倒让黄县丞暗喜,总算少花了一笔。 老老实实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门卫兵才打着哈欠姗姗来迟,一边说笑一边慢吞吞的开了城门,黄县丞赶忙催着荣娘与自己快走,他也怕了荣娘惹事的速度,才在城里就闹了两回气了,等会码头上可别又闹出什么麻烦,吵嚷还无所谓,就怕伤着了哪里,那是要跌价的。 到了小河流处小小渡口,已经有一只小船在那等候,撑杆的是个黄牙蒜头鼻的男人,见着了荣娘就嘿嘿一笑,眼睛死死盯着人看,从上直下来回的扫视,还想扶着荣娘上船。 “起开点。”荣娘厌恶的挥开他的手,凑近了就是一股子的鱼腥味,人长得也臭,“我自己能上。” 船舱比车厢宽敞,内里还有一张矮榻可供歇息,荣娘毫不客气躺了过去,像是累极了要休息,耳朵却竖起想听外头人言语。 黄县丞倒没进去,只在船舱处和船夫交谈,他倒小心,话语放轻了,生怕里边的荣娘能听见,“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可是县城里顶尖的花娘。” 那船夫伸着鼻子往船舱里边嗅,美滋滋的哈着嘴,“不错不错,长得好,脾气也辣,一看就好生养。” “那是,”黄县丞忍着味道拍了拍船夫肩膀,“若不是我家里出事现等着凑银钱,这样的姑娘少说也要五百两,,现在卖你才只三百两,你算挣到了。” “不过,”黄县丞转眼郑重交代,“她的性子桀骜,你要是娶了还得多磨一磨,轻易别叫往外头去。” 那船夫连忙点头,“知道,等回去成了亲就把她拴家里去,没下崽之前不叫她露面,您放心,什么风声都传不出来。” “嗯,这样就好。”黄县丞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心里有些不安心,干脆道:“我看你也别等回去了,等把我送到五莲县时你就在那夜里先做熟了米饭,免得后头又生事端。” 五莲县挨着清平县不远,也在运河旁边,黄县丞打算在那上岸坐马车回县城,免得叫船夫猜着了自己的目的地。 他这里与船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了东西还有些可惜,要不是碍着颜面,时间又紧,荣娘少说能多卖个二百两的,瞧他女婿介绍的都是什么货色,连五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他这里还盘算着县城里能再贪多少银子,河东府府同知是他当初同榜旧友老师的学生同窗,只要银子开道,也算能拉扯上几分关系,有他老人家说几句话,自己在河东府也算是有人照应。 只是不知道先该奉上多少银钱?听闻得他好诗词歌赋,乔大户家里似乎有些前朝名士字画…… 黄县丞为了自己的前程努力筹算,一直到天色渐黑,小船停泊下来才回过神进了舱内。 荣娘装着不知情的和他抱怨,“老爷,这小船一点也不像官船那样舒服,颠簸的很,要不然,咱们行慢些吧,我这晃来晃去的直犯恶心,还有啊,那船夫眼睛也不老实,贼眉鼠眼的,像个拐子哩。” 如今已经到了船上,黄县丞的态度也懒得再像早上那会那样和蔼,黑下脸来不客气的教训荣娘道:“哪里不老实!分明是你故意生事,还不安分些,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送回郑家去。” 第79节 “回去就回去!”荣娘似乎被他这样一训有些脸上挂不住,跳下床榻就要往外走去,想和那船夫喊话,叫他往长安行驶。 “你——”黄县丞一把扯过她的胳膊,把人撇在了榻上,“简直放肆!” 只是他老胳膊老腿的,这样一扽就有些吃力,荣娘摔在榻上倒没有什么疼痛,只是心里更断定了老黄有鬼瞒着她,不然怎么这会不装了。 她心里压着事,说话就有些不客气,“老爷若是不愿意回,那好,那您把首饰还我,我叫船夫快些走,早点到清平县去。” 船舱里的动静怎么能瞒过人去,那船夫饶有兴致的把头伸进里边观看,都没空分心观察外边,这会听见荣娘说什么清平县,他纳罕道:“不是五莲县么,怎么又改道了?” “什么五莲不五莲的,他是清平县的县——”荣娘话还没说完,就被黄县丞用力捂住了脸,手掌用力的几乎将荣娘按进床榻里头去,任荣娘怎么抵抗都挣脱不掉,显然是气极了。 “诶诶诶,”那船夫一看不乐意了,就要往里走去,“你轻点,别把我娘子伤着了。” 娘子?什么娘子? 荣娘大惊失色,这老畜生要把她卖给个丑八怪做娘子?!! 许是荣娘眼睛里的震怒愤恨太过刺眼,黄县丞另一只手往上盖住了荣娘的眼睛,他叹气道:“荣娘,别怪我,老爷我也是为了咱们将来的前程呀,我救了你,你就当是给老爷报恩吧。” 畜生!畜生! 荣娘拼命的挣扎着想要摆脱黄县丞的压制,恨不能用牙撕了眼前这个老货,自己对他就算没有千日好,也有百日情吧,他是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的!!! 可不管荣娘怎么使劲,黄县丞全身压制着她,半点也无松懈的意思,听着那船夫渐渐走近的脚步声,荣娘心里绝望之意更浓,佛祖,菩萨,玉皇,土地,这数不清的神佛,怎么就没个人来救她! 对了,玉娘,荣娘想起自己这个五妹来,玉娘你在哪里,快救救我啊。 她就是死,也不肯遂了老畜生的意。 荣娘还在竭力支撑,黄书琅的体力有限,他压制不了自己多久的,只要找着机会,自己拉上他一起投河,死也不放过他去! 还在用力,忽的听见噗嗤两声,面前的黄县丞忽然失了力道,软下身子倒在荣娘身上,还有股热乎乎的水流溅在荣娘手上。 荣娘傻愣愣的没了动作,却见黄县丞被人一把扒开,丽娘手持着刀朝她一挑眉,得意的:“我就说了,他早晚死在我手里!” 第151章 水匪 “丽娘,是你!”荣娘高兴的又哭又笑,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一刻来营救自己的竟然是她。 她努力支起身子想扑到丽娘怀里,可惜才刚使了力气,这会手脚有些丧失了力劲,只能瘫在床榻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略带血腥味的空气,真香甜呀。 丽娘一边拿黄书琅的衣裳擦拭刀上的血迹,一边自得道:“可不就是我么,前几日玉娘她们就托人送信给我,说已经救出了福娘,过半月就坐我的船回县城去,我想既然这样,就没往其他地方去,只在附近做些生意。” “前日恰好听说了你的事,我们就在码头那里等着,今儿他兄弟传话说是个姓马的船头,我们就知道是谁了,一直跟在后头,到天黑才悄摸凑过来的。”丽娘走上前去拉了荣娘一把,劝告她道:“幸而是我们救了,这姓马的不是个好人,既不卖茶也不卖布,专拉活物。” 这话一说,荣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好呀,这下她身子里不知哪里又冒出来一股子力气,咬牙切齿就往黄书琅的身上踹,边踩边骂:“老猪狗,丧良心的燎子尸,我一颗心的做你生意,你竟然还想卖我,我呸,就这么死了白便宜了你!” 她踏蹬不解气,干脆往黄县丞下三路狠命踩了几脚,哼哼道:“我叫你下阴曹地府也做不成个男人去,下辈子转世投胎做/阉/鸡/。” “咳咳咳——”船舱外的康逢瞅见了这幕,任他再冷静的面孔也破了功,忍不住就咳嗽着打断道:“快走吧,这条水道也不是个隐蔽地方,万一被人瞧见可就要报官去了。” 丽娘点头,也叫住了荣娘,“行了行了,横竖人也死了,叫他喂鱼去岂不好,你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吧,往外头躲几年,风声过了再回去。” 如今河道水匪数量日益增多,且乱着呢,只要不被当场逮住,把人绑石头丢河里找不着尸体,官老爷也懒得去管,只当是失踪,哪里肯花时间精力去查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荣娘刚想跟着丽娘离开,一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是叫自己藏几年,不由得脚步就迟疑了些,吭哧吭哧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二姐,我不能走。” “怎么?你还要给他摔盆办丧不成?”丽娘惊奇道。 荣娘垂下眼眸,只看着地上蔓延的血迹低声道:“我这一走,可就没个身份了。”她平生最爱的就是享受和面子,好容易几年做小伏低的做花娘,傍上了县丞才从李妈妈那里拿了身份,光明正大立了户籍,这会一跑,那先前的身份不就没了? 不单如此,还有她花银钱买的首饰衣裳,置办的屏风箱柜,岂不是全便宜了郑家人,一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攒的家业白给别人,这比拿刀捅自己还叫荣娘疼哩。 “你,你个蠢东西。”丽娘气得想拿刀背敲荣娘的头,打晕了扛走倒好,省得还要费口舌,“人死了你还不赶紧跑?留在原地等官府抓你么,那驿卒门卫都瞧见是你和他一起出的城门,他失踪了你好好的,你以为旁人是猪脑子,连这都猜不到?” “所以我得借姐夫一用。”荣娘右手一伸,直直的指向船舱外站着的康逢,“他是男的,手掌比咱们大些,让姐夫下死手往我脸上扇几个巴掌,二姐帮我身上做文 ,既然河道里闹水匪,那水匪杀人强女自然也是有的,有我作证,也可以摆脱你二人的嫌疑。” 荣娘不怕疼,早几年被李妈妈打过多少回了,疼没事,苦才熬不住,与其隐姓埋名过风里行水上住的日子,还不如现在吃点苦头,等事情了了回清平县照样做她的花娘生意去。 说干就干,荣娘越想越完善,让康逢别收力,狠狠扇了自己几耳光,又让丽娘帮忙,身上腿上掐红印,手腕指头留绳痕,撕扯了衣裳碎成片,口角流血真堪怜。 康逢都看不下去了,荣娘倒是还接受良好,还有空问他们现今离那个县城更近,县老爷名声如何。 丽娘细想想才道:“已经行了一日,这几天是顺风,船速比先前要快,如今离清平县只四五百里,在闾县附近,既然你下了决心,那干脆再行一夜,赶到二百里的五莲县,那里上任的县老爷年轻,才三十多岁,他爱惜名声想往上爬必不会像夏老爷那样荒唐。” 说着还求证似的问询康逢,“五莲县那里衙役收过几回钱?” 康逢在外头闷声道:“上回上岸下水只收了一次,倒还公道。”公道就行,荣娘点头就定下了地点,只要是个出气硬挺的男人,就不怕自己计划不成。 丽娘同康逢都穿着短衣下裤,只消把脸和头发裹住,也看不出个男女来,他们趁夜一气行了二百多里,直到快看见码头时才按船停下。 荣娘把船舱里值钱的物件全都收拾好塞进了包袱,叫丽娘带走,那里头可还有她的首饰呢,多多少少想来也是值点钱的,不能留下白便宜了别人。 等着丽娘康逢划船走了,荣娘这才回舱细致收拾了一遍,缩在榻角呜咽着哭泣,天亮她那嗓子几乎要哭成干哑时,终于引来了码头上人的注意,叫住了一艘小舟往船方向划去,站在船头朝里边喝问道:“好个胆子,谁许你在此苦闹。” 见里头人没有回应,那吏员越发生气,举着税板往里走去,没防头就被两具尸体绊了一跤,摔在他们怀里。 “啊——” “出事了——” quot;杀人啦——quot; 第152章 大案 “你是说,是两个蒙面大汉杀的人?”公堂之上,五莲县县令胡德蒯拍案问道。 堂下此刻跪着两人,一个是发现了船的税吏,一个则是披件长衫的荣娘,荣娘哭哭啼啼点头应道:“正是,小女正和老爷坐船返家,夜里就听见舱外有动静,那两人杀了船夫又往里来,一刀捅死了老爷,还……还……” 荣娘捂脸痛哭,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只把自己遮头盖脸的长衫褪下,露出五指手印的红脸,满是伤痕的身子,看得堂上衙役都不禁叹息,实在伤得太重,这匪徒不是好人哩。 荣娘昨晚就已经和丽娘康逢打听清楚,这位胡县令是两年前来的五莲县,家中有妻妾四五人,可见是个好色的,她这会哭得梨花带泪,巴掌脸仰上央求青天大老爷为自己做主,怎么叫人不动心。 胡县令见自己治下竟然有如此残暴凶徒,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当即就打算细查,免得他们尝到了甜头继续作案,影响了本地税收可就不好了。 这会便点头与荣娘道:“话虽如此,可到底不能只听你一家之言,此案涉及两条人命,本官自会好好侦查,你且放心。”说罢,就叫仵作把那两具尸首查验清楚,顺便问起荣娘几人的身世来历。 荣娘抹着眼泪抽抽噎噎道:“小女是清平县人氏,我家老爷是清平县黄县丞,前些日子他带了小女坐官船进都办事,事已办妥便改坐小船回县,这船夫奴家却实是不认得的,只知他姓个什么马啊羊的。”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那胡县令一听荣娘说死者里有个官,当即就惊讶起来,清平县可就在隔壁不远呢,真论起来,还是邻居,哎呀,这样事可就麻烦了。 隔壁县县丞死在了他这里,这案子要是查不清,往大了说这是杀官大案,影响前途风评;往小了说这是个人能力,影响左近观感。 啪—— 胡县令当即一拍惊堂木,此案必须得查得破,越快越好! 他再往下看去,对荣娘的观感可就大不一样了,毕竟是县丞家的花娘嘛,和外头普通花娘怎么能相比呢,“快,替这位娘子把衣裳披上。”已经受辱,怎么好还雪上加霜,在大庭广众之下衣不蔽体呢。 “谢知县老爷。”荣娘穿上那件青衣直裰,许是洗得有些狠,颜色都泛白了,穿在身上越发显得荣娘楚楚可怜,柔弱无助。 胡县令温言道:“你且放心,既有如此胆大妄为的凶徒,本官一定会为黄兄和你讨个公道。”他扭脸唤来一个衙役,叫他快马加鞭去清平县报案与夏知县,叫他那里派人过来验证身份,并使了个眼色,那衙役会意,明白除了验证黄县丞外,还得把底下这个花娘的身份也验证清楚。 他这里领命而去,仵作那里也已经有了初步判断,确是两人无误,都是从后往前捅刀,一击致命,没有搏斗的痕迹。 唔,那这样说,倒是确实不是妇人扯谎,亦或是她勾结旁人所为了。胡县令面色越发和缓,这样就好。 他这才有心思取了签牌,继续听荣娘讲述昨晚细节,可那放松的眉眼没休息多久,听闻得荣娘说这二人进船就杀,有个瘦削的翻找了包袱就要走,另外一个膀大腰圆的才是欺负她的真凶时,胡县令就皱起了眉头,不大对呀。 哪有问也不问就动手的匪徒,不像是见财起意,倒像是谋算多时,还有那个瘦削的,他怎么只拿了包袱就走,不再多翻翻。 胡县令真不愧是三十多岁就做上县令官的人物,政治敏感程度比其他人灵敏多了,听到荣娘那番陈诉一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搓了搓签牌慢慢放了回去,此案不急,不着急。 胡县令拍下堂木等候衙役回禀,荣娘先在他后院与仆妇居住照顾,等仆妇过来说这位娘子身上隐秘处也带了伤,他才又派了一个丫头过去服侍,又换了一间明亮屋子予她居住,等荣娘都收拾打扮好了才亲自过去,准备问个明白。 俗话说的好,女要俏一身孝,等再次出现在胡县令面前时,荣娘以及换了原先装扮,只白衣素服,头发打了辫子挽起,清水芙蓉面,含羞带悲声,一时间竟叫胡县令看得有些愣住,不大自然的咳嗽了一声。 荣娘见他过来,激动的蹲身行礼,一低头,把个嫩生生的脖颈露了出来,胡县令眯着眼仔细看去,肩背处的红印一直蔓延到衣裳深处。哎呀,哎呀,胡县令伸出手去扶起荣娘,温声软语道:“娘子请起。” 荣娘听这位老爷话语温度上升了些许,心下总算有点底。 她只淌眼抹泪的感谢青天老爷为民做主,自家老爷死的实在可怜等话,絮絮叨叨一大通,胡县令倒不嫌啰嗦,反而坐在边上耐心倾听,叫荣娘最后都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揉着那半湿透了的帕子。 胡县令见她忽的停住,似乎是发觉了自己二人孤男寡女坐在屋里有些不大合适,他便故意找话头道:“黄兄是清平县的县丞,怎么忽然进都中办事,还带了你去。” 荣娘见他提起,也不隐瞒,毕竟福娘的事县城人也知道,若是瞒了反而可疑,她便把自己这一路进都的经过全都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谎言里十句假最假,九真一假才容易骗人。 荣娘并没有一点编造的地方,只把那不该出现的人物删减掉,故事便十分完整了,哪有玉娘什么事,她和刘妈在宋家照顾小七呢。 打从黄书琅带了她与福娘进都,然后帮福娘认父嫁人,曹家出事担心牵连,急忙叫了私船回县城,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有旁人做证,半点也没有掺假。 可她这样的话语说来,胡县令听着却大惊失色,花娘不知道里头的厉害,他一个做官的哪有不晓得的,故事里一提起曹公公时,胡县令就站了起来,等听说曹公公得疫病死了时,他才敢坐下,可等黄书琅突然坐船回县城,连在馆驿停留几个时辰都不肯时,胡县令复又站了起来,恼怒道:“老黄误我!” 这哪里是水匪谋财害命的故事,分明是黄县丞拿了什么要紧的机密,人家来灭口哩。 哎呀,这样一想,许多地方就合理了,怪道不杀全乎,只杀了两人就走,饶过了荣娘,怪道这样胆大,杀人不埋尸的大喇喇放在原处,这该死的黄书琅,你把我牵扯到怎样的事情里了。 胡县令一旦有了这个认知,等衙役回来时确认了身份无误,他便赶紧想把此事了结略过,还提什么查不查的,结案,赶紧结案。 过了两日,他便与荣娘说道,已经发下海捕文书,去抓那两个水匪去了,想来十天半月,一年半载就能抓拿归案的,最近水道已经派衙役去监管了,叫她放心。 至于黄县丞和船夫的尸首,他也出资将其就地掩埋入土。荣娘感激不尽,下拜致谢,水汪汪的眼里满是感激和钦佩。 似乎是心愿已了,荣娘长吁一口气,从地上起身时身形摇晃几下,不由得就要往边上倒去,眼看要摔着,胡县令连忙去扶,那美人扑入怀中,瘦弱的身躯倚靠着他,已经消肿的脸庞似乎羞得绯红,连耳垂也染上了红色,叫他心中忽的一动。 等一直盯着五莲县消息的丽娘回长安报信的时候,玉娘才得知荣娘已经做了胡县令这个新客人的事情。 好好好,玉娘忍不住为自己这个四姐鼓起掌来,又跳槽了是吧,逃了李家攀县丞,踹了县丞找县令,四姐还真是不忘初心,越跳越高呀。 作者有话说: 关于案子,九去翻了一下古代法案选编,除开最后出现清官发现真相找出真凶外,其实前头县令判案真的很主观,有时候会因为别人一句话就结案的,所以九觉得胡县令这里还算合逻辑。本章回也可以叫糊涂官乱判糊涂案,但是实在太对不起曹雪芹老师了,老是蹭他热度模仿章 节名哈哈哈哈羞愧的九) 第153章 地盘 丽娘拍了一下玉娘,“你别管她,我只问你可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县里头再怎么瞒,也总不至于一个月没看见人影,我听妈说,宋小七在屋子里憋的快骂人了。” “快了快了。”玉娘估算着时日,从福娘住进庵堂到如今,这些天请医看大夫吃药的,眼见着快好了。 她劝丽娘在客栈里先歇歇吧,“您都怀孕三个多月了,还这样风风火火的。”玉娘知道是丽娘亲自动手时还吓了一跳呢,真没想到二姐性子这样果断,说上手就上手。 “怕什么?要是他挨不住,那是这孩子先天体弱,活该不出来的。”丽娘捂着肚子嘴硬,可身子却老实地听玉娘话坐了下来。 边上康逢感激似的看着玉娘,他先前也这样劝过,可被丽娘一棍子撅回来之后就不敢再说,还是小姨子说话好使,到底玉娘是丽娘的救命恩人,也是他们夫妻的媒人,她说出来的话恐怕比李妈妈更叫丽娘听进去些。 第80节 说话间提起了福娘,玉娘便干脆叫晏子慎换身打扮雇辆车,两人今儿去城外瞧瞧福娘去,看她如今养得怎么样了。 前段时日城里头风声紧,玉娘也不敢轻易出入城门,毕竟她这张脸在陈家可是挂过名号的,万一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朝天宫附近的街面上,装着被富家公子哥一眼相中的乡下姑娘,整个人喜不自胜,只想巴着人嫁到他家里去,哪还有空往外头跑呀。 便是昙花偶尔来瞧瞧也有话头,叫那宝莲阁里的人惊疑不定,不知是不是也该改换一下风格,说不准长安都中的公子哥看腻歪了老一套姑娘,想换个口味吃个新鲜也未可知,凭什么那土丫头都能吊着金龟婿,她们就不行呢。 且不说玉娘差点带歪宝莲阁的风气,晏子慎倒是点头赞同道:“去看看也好,前几日我就和你说了无妨,你非要缩在壳里又等了几天,难受了吧。如今那提督太监已经有人坐了上去,又不是曹家的徒子徒孙,谁还理他家的事呀。” 曹顺那一死,宫里边为着他空出来的位置闹了好几天,到最后出乎意料,竟然不是曹顺手底下的人接位,反而是先前去了西北的刘太监默不作声爬了上去,他与曹顺先前关系可不怎么样,这会上了位哪肯替他收拾屁股。 玉娘还记得这位刘公公,说起来和晏子慎还有关系哩,要不是晏子慎他大哥带了小武过去参加成了刘太监的亲卫,小武又怎么能救了他一命,他又怎么能活到如今接了曹顺的班,叫她们平安无事去。 一饮一啄,果然神奇。 玉娘与晏子慎在马车里感叹因果,倒是叫车夫偶尔听见暗自猜想,这对夫妻恐怕去庙里不单是为了礼佛,可能还要求子哩,不然怎么嘴里口里念来念去。 马车停到大钟寺外,下了马车玉娘和晏子慎徒步走上几里,绕过一座小山头,便到了庵堂那里,路前头还有个老农在那里卖茶水香烛,玉娘一看就笑了,原来那人不是别个,正是老牛,亏他扮成这样,前些日子被火烫了脚行动不便,玉娘还以为他找地方养伤去了,没曾想竟在这里。 玉娘过去买了几根香烛,悄声问他道:“可有什么眼生的人来这里吗?” 见老牛摇摇头,玉娘的心才算放下。说真格的,老牛在这守着,倒比他们花钱雇人更牢靠。毕竟天底下除了李妈妈之外,便只有他最希望福娘平安无事了,他可比银子更值得叫玉娘信任。 往前走不远处,便是那间姑子庵,占地倒不像大钟寺那么大,看样子顶多两进,粉墙漆门,门前栽种几棵树,正门那儿有韦陀菩萨和大殿佛祖,玉娘便和晏子慎绕了一圈,从后头找着了半掩着的一扇小门。 只是那里已经被人占据了,陶叔谦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张竹席,沿墙铺在地上,自己搬来了一张竹凳坐在上头,旁边还有一个背篓,里头装着十几二十来本的书,此刻他正手持一本中气十足的朝里吟诵。 时不时听见里头答应一声,他便犹如得了圣旨夸赞一般的昂首挺胸兴奋起来,又从背篓里翻翻捡捡挑出一本,继续高声念诵。 玉娘看得十分无语,扭着头问晏子慎道:“陶老三这症状持续多久了?” 晏子慎摊开手无奈道:“打从你妹妹搬来两日后,他就再也忍不住的跑了过来,庵堂姑子们不许他进去,他便索性搬了竹席竹凳,每日从大钟寺里背着背篓过来,隔着墙陪你妹妹,到了傍晚再背着背篓同老牛一起回去,日日如此。” “庵里的师傅们就没说什么。”玉娘疑惑,说实在的,这可扰民了啊。 晏子慎搓搓手指,示意玉娘,“有这东西她们哪里还会说什么,不然你当这后门为什么是半掩着而不是紧锁着的?咱们陶少爷家大业大,手头宽裕,才来就给庙里面众位菩萨都供了三盏大油灯,一出手就是二十两的灯油钱,又包圆了这几日的伙食费用,如今那庙里的人看见他就跟看见善财童子似的,谁会嫌他。” 这可真是,玉娘也服气了。 她懒得问候在那里激情投入的诗歌朗诵,上前推开了门就往里头进,晏子慎也十分自然地想跟着玉娘的脚步进去,可他一只脚迈到门槛里就没法再动,往后一看,才见着陶叔谦两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裳,死活不肯松手。 陶叔谦用手指了指那墙外斗大的墨笔写的南无阿弥陀佛几个字,面色不大好看道:“这里是庵堂,晏兄,你也要进去?” 嘿,晏子慎不禁手有些痒痒起来。 玉娘站在门内朝他偷笑一声,“三老爷说的有理嘞,你就在门外等着吧,和他对几句诗的,也不无聊。” 说着就啪嗒一声,毫不留情的关上了后门,剩下晏子慎张张口,只看到那房门紧闭带起的灰尘,半点缝隙也无。 晏子慎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笑来朝陶叔谦道:“成,不是想念诗么,不是想对诗么,小爷我倒要看看你肚子里有几首货色。” 他们俩的动静自然引得在墙里坐着的福娘几人主意,因为庵堂地方狭小的缘故,所以几间禅房都在后院倒坐房里,小小窄窄的只能起居,倒不适合其余动作。 于是福娘这会儿就坐在外头,靠墙的一张方桌前,边上是那日和她一起被曹家撵出来的宋词和钟曲,三人住在庵堂里也没有白闲着,帮里头的师傅们折些金银元宝。 只见福娘手指翻飞,动作娴熟,这会笑吟吟抬头望着玉娘,“我一听见外头动静,就知道是你来了。” 玉娘毫不客气坐下,撑着脸歪头仔细看她,却见福娘过敏发的那些红疹全都褪了干净,脸庞上透着红润的光泽,心情好多了,想是养病养的不错。 既然如此,玉娘便同福娘商议,“康家的船到了,要不然收拾收拾,这几日咱们就回家吧,别叫妈妈等急了。” “回家。”福娘嘴里嚼着这两个字,只觉一阵安心,终于,终于可以回家了么。 她刚想点头答应,忽就见自己左右两人的动作一下就停滞住了,抿着嘴低着头,看着有些可怜。 虽说才待了几日光景,可福娘同她们一间屋子住着,眼见过宋词钟曲身上的伤痕密密麻麻,听过钟曲夜里哭诉的往事,不禁心中就有些怜悯,“要不,把她们也带走吧,留在这庵堂里头不是个事呀。” 这话倒是真的,便是寺庙里头,腌臜的事情也多,这年头哪里有个真清静的地方啊。 玉娘打量着宋词钟曲二人,她们俩虽然手上粗糙,可脸蛋生的确实好,这样的模样又没有身世背景,留在庵堂只会为自己招来祸端,况且她们与福娘一同出来,若是将她们舍在这儿,万一有心人询问起来也容易留下麻烦。 玉娘想了想,便问二人道:“我与福娘并不是长安人士,家住在千里外的一个小小县城,那地方可比长安差远了,也没有曹府那样的富裕富贵,你们可还愿意跟着去吗?若是不愿,我们留些银钱,看着银子的面上,庵堂师傅想来也肯收下你们。” 钟曲最先点头,愿意跟着福娘走,宋词则犹豫了一会儿,才问玉娘道:“我们虽然从曹府出来,可身契并没有给我们,跟着你们走了,曹府到时会不会查找起来,说我们是逃奴,连累到你们。” “这倒无妨,”玉娘一摆手,曹家人自己的前途都快没了,哪里还能管得住她们呀?更别说福娘本就是曹家名正言顺娶进来的三娘子了。“你们既是曹府的丫头,跟着福娘也是理所当然,先到县城里头住个几年,到时攒下钱来,想着法给你们两办下一张身契,就能名正言顺的待在那了。” 在长安我隐姓埋名,在府城我唯唯诺诺,可到了县城里嘛,哼哼,玉娘我可就支楞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在养老院和老头比赛跑,在幼儿园跟小孩比身高,抢小狗玩具,偷母鸡鸡蛋,这就是玉娘的为人处世。 第154章 当年 将这两人的去处找好,玉娘拍拍手,定下了时日,“既然这么着,那今天你们就把东西收拾好,明儿一早咱们就走,越快越好。” “等等——”福娘听得时间这么紧急,将手里才叠了一半的元宝弃下,忙拉住玉娘不好意思道:“明日下午走吧,再给我留一点空。” “怎么?你在这里还交上朋友了?”玉娘疑惑。 “去你的。”福娘拍了她一下,努努嘴朝着墙外那此起彼伏的公鸭嗓子好笑道:“他这几日来来往往的,又跟着我来长安,路上辛苦不算,就冲这份情意,我不得给他吃个定心丸呀。今晚我同庵堂里的师傅都说好,为了感谢她们借出禅房,我打算给庙里头新塑一尊药师王菩萨像,请师傅们明日去乡里头问问泥塑神像的价钱,将这庵堂空了半天出来,给那呆头和我好拜的。” “我想,”福娘看着墙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在神佛面前磕了头,我妈总不好再反悔。” 玉娘看着福娘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倒觉着就算李妈妈不肯同意,她肯定也有办法,经过这一遭,福娘长大了。 庙里的师傅们自然不会阻拦,开玩笑,有个大财主要重塑雕像,这样好的事儿盼还盼不来呢,先前山头村子里的人也知道自己庵里接待了几个发高热、听说得了疫病的女人,可结果呢,瞧瞧吧,愣是在庙里头养好了,这难道是她们自己的功劳吗?肯定是菩萨保佑啊! 庵堂修行的师傅若是真有钱,也不至于在这城外小寺庙里安住,这会儿得了这么个例子,那简直恨不得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四处传扬去,什么已经病的形似骷髅,什么已经脚踏黄泉路,什么眼见着有出气没进气儿的了,描述的福娘她们几个生病病的那叫一个可怕,多亏了菩萨显灵,这才把人硬生生救了回来。 听听,这传言把个木头雕像夸得比神医还厉害了。若是曹府里的人听到,只怕都恨不得在当初曹公公生病时就该把人抬了来。 一直到了拜佛的时候,玉娘同晏子慎站在旁边做敲鼓击磬的礼仪人员,瞧着福娘和陶叔谦两人郑重换了衣裳,洗了手持插香,绕着大殿见一个就磕头拜一个,等到最后拜完时,陶叔谦许是有些吃不消,起身还有些踉跄,多亏了福娘搀了一把才没倒下。 看着两人都拉上手了,晏子慎有些酸溜溜,嘴里阴阳怪气道:“啧啧,才磕几个头啊就晕成这样,我就说这小子身体虚吧,想当年我那可是拜了了几千个的,我有事儿吗?我还能追人呢,我还能大跳呢。” 陶叔谦今儿或许胆子是真的大,听到晏子慎这话竟然还敢插嘴反驳,“我拜了是要回去娶亲的,晏兄如今是……” 好哇,晏子慎摩拳擦掌,上去一胳膊就夹住了陶叔谦的脖子,皮笑肉不笑的同福娘打个招呼,就将人拉出门外暴打一顿。 福娘还有些想过去阻拦,玉娘却老神在在地拦住了她,“叫他打吧。” “这可怎么说的,只是嘴上不讨好,哪里要动手呀。”福娘着急的直跺脚。 玉娘却很淡定,“就是得叫他知道不好惹才行,我们是你娘家人,要是连我们都要对他讨好,你还有回门哭诉的地儿?” “放心吧,”玉娘看福娘仍有些着急,安慰她道:“你别瞧陶老三叫的那么大声,实际上晏老爷动手有分寸着呢,听他喊的中气十足的样,那里挨疼了,那是喊着叫你心疼哩。” “我们扮了黑脸,你就好扮红脸去安慰人啦。”玉娘笑眯眯的把晏子慎推了出来,“到回城的时候,你在船上跟着他一起骂晏老爷,也好有个共同语言促进感情嘛。” 玉娘十分大方,骂吧骂吧,横竖她自己也在被窝里头骂过好几顿晏子慎的,至今也没见着晏大老爷少几两肉,显然是被骂习惯了有铠甲护身。 “但是不许骂我啊,”玉娘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虎着脸道:“我可小心眼的,要是被我听见了,那就结结实实打一顿。”她可攒了不少荷包呢。 ------------ 因为耽搁了一天的缘故,所以几人回来就没有坐二姐的船,而是叫二姐先行一步,错开抵达。 毕竟都已经到了要返程的时候,越到后头就越要仔细,玉娘可不会犯那种半场开香槟庆祝的毛病,正好二姐先到了家里,和妈妈们安排好了自己这里才好露面。 回程的路上平安无事,便是湍急的河流这个时候兴许也懂事了,将几人顺风顺水的带回了清平县城。 马车早就在小码头春风楼那预备好了,玉娘等人戴着帷帽,一落地就上了马车,半点面貌也没显露。 坐在马车上,透过窗缝里吹进来的风,玉娘满意的深吸了一口,“真地道哇。” “什么?”福娘疑惑的抽抽鼻子,“只闻见泥土味。” “你不懂。”玉娘惬意道:“这是家的味道。我就乐意闻这泥巴香,比长安那股子花香脂粉香的叫人安心多了。” 确实安心,到了县城李家院外,李妈妈那叫一个望眼欲穿,她还不敢在院门外等,只在屋里坐着,将门大开,眼珠子直往外瞅,半点也不敢眨。 好容易见门口有了动静,忙走出屋去,一眼就瞧见了福娘将人搂住,拿帕子捂住嘴哭出声来,“我的儿,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就是我的心啊,丢了你,你叫为娘的可怎么活?” 她这话说的,叫福娘也忍不住满脸泪,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脸贴着李妈妈的脸,手紧紧靠在她的腰间,整个人都被李妈妈揽在怀里,呼吸间全是泪水的咸味儿,福娘这会才忽然明悟玉娘方才说的话,是呀,确实叫人安心,确实是家的味道。 她们娘俩在院子里就哭出了声,一直等被人劝到屋里还收不住,李妈妈换了两张帕子才勉强止住眼泪,见着玉娘就赶紧拉着福娘要给她下跪,“好孩子,是你救了她的命呀。” “别别别,”玉娘闪身一躲,就绕开了李妈妈,“您别跪我,容易折寿。福娘是我妹妹,难道我还能亲眼见她进火坑去?您别这么说。” “虽然如此,可她到底不是你的亲妹,不对,打从今儿起,福娘就是你的亲妹妹,往后她要对你不恭敬,你跟我说,我先给她大嘴巴。”说着李妈妈就拉过玉娘,非要让她受了福娘的福礼。 见玉娘老实受了,李妈妈这才满意,见李妈妈脸上露了笑容,晏子慎戳了戳人,陶叔谦急忙窜出来就要下拜,口里只念着请李妈妈把福娘许配给他的话。 没等他说完,李妈妈一个伸手就拦住了话头,她那蒲扇一样大的巴掌,一下就把陶叔谦半张脸给挡了个严实,李妈妈只扭头看着福娘,“你这是定下了?” 福娘没吭声,走上前去挽住了陶叔谦的胳膊。 “唉,”李妈妈看到福娘这番动作,还有什么不懂的呢,“好,好,既然如此,那就请三老爷回去,同你哥哥说了,光明正大的过来给我行礼。” 李妈妈这一松口,陶叔谦大喜道:“您放心,我马上就说,马上就说。” “等等——”李妈妈叫住急忙往外走的陶叔谦,“你要娶福娘我没意见,但此时还有一件事,我要先与你说清楚。” 见众人齐齐望向自己,李妈妈看着才把马车拴在门外进来的老牛,当着众人道:“先前的事,大家也是知道的,丽娘玉娘救福娘,那是出于姐妹情谊;陶老爷和晏老爷,那也是将来要做一家子的,可老牛和刘妈却只是个外人,与福娘无亲无故,他们两个为了福娘的事冒着要砍头的危险,这恩情,便是我们做花娘的也知道要报。” “福娘你过来,”李妈妈叫住福娘,认真道:“今日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妈,觉着我说的话有理,你就跪下,拜老牛为义父,认刘妈做姨妈,从此他们就是你的长辈亲人,你要好好的孝顺他们,便是你的婚礼,他们也得坐上桌。” 李妈妈看向陶叔谦,“陶老爷,这门亲戚,你认不认?” “认,怎么不认。”陶叔谦一口答应下来,李妈妈说的对啊,他们远赴长安营救福娘,这是救命之恩,怎么能不认。 玉娘同晏子慎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福娘朝李妈妈郑重的点着头,走到老牛面前下跪行礼,叫了一声爹。 老牛老泪纵横。 第155章 同心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玉娘挪过几步,挨到晏子慎边上踮起脚来,努力凑在他耳朵边悄声问话。 晏子慎也用手捂着嘴小声回答,“就放火那会儿,他说他是长安大户的门房出身,你细想想,哪个大户人家门房不是一件好差事,哪个不是世代家仆出身,怎么可能轻易就跑得了?便是跑了,也必得隐姓埋名,哪里就敢回长安都中,还为了雇家小姐去送死,打从那时起我就疑心了。你呢,也是他来长安那会子吗?” “不,”玉娘摇着头,“如果说是认准了,那是长安,可要是怀疑,却比这还要早的多的多。” 玉娘没继续往下说,只是瞧着眼前这一幕,忽地想起银花来了。 福娘久寻生父,哪想到亲生父亲就在边上照看着她;那银花呢,她心心念念惦记了许久的生母又在哪里? 第81节 玉娘这里还在想,宋家那边也提起了李家的事儿。 徐婶子就站在巷子口那探头探脑,巴望着想偷听到什么,可好半晌也没见里头有人出来,这才有些灰心丧气的回了家门,冲一脸兴致勃勃的宋妈和小七摆手,“要我说,还是等几日隔壁空闲了再上门问吧,现在那门关得死紧,什么消息也没有啊。” “嗐。”小七听得啪叽一声就摔躺回了床上,那动静吓得宋妈一跳,赶紧上去教训起人来,“轻些个,你没听许大夫说要你这段时日好生将养,仔细行动切勿莽撞的,摔在哪里没有?” “没有。”小七鼓着脸任由自家妈妈把她像摊煎饼似的左右翻看。 自从自己昏了的这些时日,醒来之后,妈妈就把她看得跟蒲公英似的,稍微重一点的呼吸都怕将人吹跑了,只许小七待在正房里,头上裹了汗巾子,身上穿着厚衣衫,四边的窗户拿厚实的棉布钉上免得漏了风,门那里还摆了一架厚重的四扇大屏风,真可谓是风吹不进雨打不着,上好一座木头牢。 恍惚间,小七都不觉得自己在养病,倒像是在生孩子一般,瘪嘴道:“再这样,我要憋死啦。” “别胡说,”宋妈妈一听她提起这个心就疼,在水里泡了那些时日,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呢? 她赶紧就往地上呸呸呸了三口,合十朝满天转悠一圈诉说道:“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的,诸位老爷们千万别信。” 小七看着自家妈妈这副模样,也只好闭上嘴巴不敢再说。妈妈这回吓得够呛了,好几次小七夜里醒来时,都能发现她妈守在床尾那里护着人,夜里不曾闭眼,几日下来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叫小七也不敢再胡乱叫嚷着要跑出门了。 再加上后来福娘的事儿,为了给玉娘打掩护,家里的房门更是常年累月的锁住,免得叫人发现玉娘不在县城里的事儿。 小七仰躺着,百无聊赖的望着纱制床帐吐泡泡,这些时日里,也就小许大夫时常过来一趟,帮他爷爷送药煮药,除此外少有人能进房门,以至于小七跟他聊的这会儿都已经将汤头歌诀背下一小半了,再这样下去,背会整部指日可待。 倒叫许济之都有些感叹,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小七在医学上还有些天赋。 “那是,”小七得意的和自家妈妈夸耀道:“您老就放心吧,做不成花娘,我到时候做个医婆子去,市场大着呢。这些大户奶奶们哪个没有头疼脑热的,瞧见我这个死里逃生的活例子呀,一定愿意请我过去看病,还能捎带着拉段弦子,多划算,我还能饿死么?” “胡说胡说。”宋妈妈气得想拍小七的头,又怕把她这琉璃女儿给拍碎了,只能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头发,“这一回闹下来,我哪里还敢叫你去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宅子里,你就给我安分的待在院子里吧,你妈还没死呢,有力气能为你挣来银钱,且用不着你去抛头露脸。” 宋妈妈已经打定了主意,实在不忍心叫小七遭罪受苦,干脆把人留在身边招赘,要是还不行,就索性去乡下亲戚那找个没爹娘的孩子,认在小七膝下养老,这是自己十月怀胎好容易生下的骨血,还是留在身边叫她安心。 至于现在,五福嫁到了别家,六巧已经赎了身,在后塘巷那里租了半间院子,家里没了生意倒也安静。 说起来养下的这两个女儿里,虽说六巧有心想在宋院安家合伙做生意,可宋妈妈却更想将来接手的能是五福,不为别的,就为六巧脑子实在太灵,她对小七有姐妹之情不假,可看六巧那模样和性子,就知道会招惹不少是非,宋家已经风雨飘摇过一次了,实在受不得第二回 。 “要这么着,你还不如去李家问问玉娘呢,先前您不是也想她来咱们家搭伙做生意吗?要是玉娘肯过来,那就好了。”小七出主意道,等五福姐回来,那不知得等多少年呢,院子里头冷冷清清的,非把自己憋死不可。 “这……也成,反正她欠咱们一个人情呢。”宋妈妈眼珠一转,点着头道:“你想想她为了救福娘,自己一个姑娘家敢坐船跑长安去,你和玉娘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俩,见着你变成这样,她能不过来帮衬?正好,正好。” 宋妈妈打定了主意,就把小七牢牢的扣锁在了被子里头,“这几天你老实休息,要是让我见着你在屋子里头发欢,小心我让小徐大夫多给你煮几幅药汤。” 一提起药,小七就满脸的不乐意,将头缩在了被子里求饶道:“好妈妈,放过我吧,那东西喝下去我全身都难受,我这都好了,别喝了吧。” “良药苦口,喝了这个好的才快呢,你现在只是面上光,内里还虚着,怎么能不喝。”宋妈妈哪里能由得小七拒绝,只是看她这样抗拒,只得应允道:“你若是老实喝了,我就去那扁食巷里挑你喜欢吃的香糖果子买上半斤。” “一斤。”小七试着讨价还价。 “哎哟哟,好大的口气,仔细撑了你的肚子。”宋妈妈一边嫌弃,一边还是答应了下来,才准备叫徐婶去买,正好就见徐婶复又走了过来,同她道:“吕娘子来了。” “哎呀,赶紧请她往前头坐,我这就来。”宋妈妈忙欢喜道,那吕娘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救了小七的那位卖酒娘子。 先前多亏了她及时发现和救治,小七才险险捡了一条命回来,之后又多亏了她时不时的带些滋补药酒来给小七擦身子,才让小七那被河水紧得冰凉的身子骨康健起来,这份大恩大德,宋妈妈那叫一个感激不尽,都已经快在土地庙里金兰结拜了,这会哪里还在意她的身份,只要她来,便叫徐婶将人请到堂屋郑重以待。 那吕娘子见着宋妈妈如此热情,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几日金沙鱼摸不着,只得带了先前剩下的半瓮药酒。” “哪里的话,你带了这东西,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少,这都是您待小七的心意呀。”宋妈妈高兴的收下了东西,转头就叫徐婶去拿钱,她按住嗫喏着嘴唇想要说话的吕娘子,摇头道:“这钱你得收,别忘了,你后头还要养个闺女呢。” 她朝忽的抬起头,满脸期望的吕娘子宽慰道:“你放心,你救了我的女儿,我一定会叫你找着你的女儿。” “我已经去求人了,她一定有办法的!” 第156章 岁数 “哈?我?” 玉娘反手指着自己,大为震惊宋妈妈对自己的信任。天晓得她只不过是个小小花娘,哪里就能开了天眼,知道几年前分离的小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宋妈妈和蔼的握着玉娘高举着的手,“诶,你可别小瞧了自己个,现如今连妈妈我也服了你,十街上谁还能像你这样又聪慧又善心又机敏的呢。”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玉娘毫不客气的收下夸奖,将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她就喜欢别人夸她,听着真带劲。 只是口里还故作推辞:“哪里,哪里,宋妈妈过奖了,您才是咱们十街里的老江湖,若是连您都查不到,我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又怎么能寻查得到人呢,您别忘了,我也是李妈妈买来的呀。” “我知道,”宋妈妈从怀里取出巴掌大小的一本方方正正的小册子来了,她将这东西递给玉娘与她说道:“吕娘子家住在河坝镇上,她女儿是六年前被拐子拐走的,我料想即便那拐子要卖,也该就在咱们周边这几个县城,那会子寒冬腊月的,河水结了冰,那拐子他能跑到哪里去?” “总不至于驾着马车到千里之外吧,八岁的孩子怎么受得住颠簸,况且人不生地不熟的怎么好卖,难道就不怕被人坑一笔的,也就是这周边几个县城里头卖人了。”停住口,宋妈妈突然往玉娘身上瞅了瞅,才继续说道: “玉姐儿,你还记得当初在玉皇庙前被人抓住的那个人贩子嘛,那个姓倪的老婆子,从她嘴里供出来好几个拐子的规矩哩。听她说,这人贩子卖人也有讲究,个人有个人的地方,断不许外来的过来抢行,之前她不是得罪了坐地虎刘二,才不得已逃到咱们这边来的吗,可见这地盘还是有的。” “吕娘子在河坝镇丢的孩子,那地归属曹荆县,在那里拐了的孩子肯定不敢当地现卖,多半就在附近挨着的县城里去,曹荆县挨着的也就五莲县、炉山县、清平县,七邑县四个县城,咱们清平县城里头,我已经打听得有了些眉目,说句不客气的话,老婆子在县城待得日子久了,多少还认识些人,按照吕娘子提供的岁数,拐时不过八岁,至今六年也才十四,这个年纪倒是真找着了十来个差不多岁数的,大可以挨个寻摸。” 玉娘听宋妈妈这样详细描述,反而有些奇怪起来,“妈妈既然都已经有了具体人选,怎么还要求我?” “嗐,”宋妈妈叹着气道:“可就是我再厉害,也只能找咱们县城里的呀,外县的可就八竿子打不着喽。周边四县里,有三个都和你家有关系,我又看不上你妈妈,只觉着你才是李家的主心骨,又有善心肠,所以才求到你这边来。” 还真是嘿,玉娘细数数,发觉宋妈妈说的确实有道理,五莲县里有四姐,清平县城有大姐,炉山县有六妹,不知不觉间,李家的人脉倒是突破了县城大小,愣是往周边发展了去。 玉娘看着坐院门门槛那里缩着身子的吕娘子,又想起先前她救助小七的善事,便没有拒绝,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朝门外高声道:“这是做好事嘞,宋妈妈既然瞧得起我,那您就替我转告吕娘子一声,这忙我一定帮,毕竟我李玉娘可是清平县城及时雨,十里花街大善人,专好在下雨天送伞,落河里递绳嘛。” 话是这样在宋妈妈吹出去了,可等着接了东西回到自己屋里,玉娘才揉了揉脸,叹气这事儿的难办之处,便是大海捞针一般艰难,连个目标都没有,四个县城哩,多少人呀。 “唉,才从长安回来没两天呢,又给自己接着一桩麻烦事,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一没钱二没钱的,我可真是会自找麻烦。”玉娘嘴里念念叨叨叫着苦。 晏子慎却歪着头欣赏的看着玉娘,只笑道:“你要是不接,恐怕就不是你了。” “哎呀,你是哪里窜出来的!”玉娘被他这么一出声愣是给吓了一大跳,手里捏着的小册子都掉到了地上。 晏子慎蹲身去捡,一边捡一边委屈道:“我这么大人就坐在这里,动也没动,哪里就窜出来了?” 玉娘斜睨着看他,“我是说,你怎么跑到我房里来了?”福娘早就搬了出去,现如今东厢房可是玉娘一个人单住的闺房,哪个想死的,把这个大男人私下里就放进来了,这不是影响自己的名声么。“该不会是偷跑进来的吧?” “偷跑?”晏子慎委屈,一米八的大高个恨不能跳到两米八的高度,忙将指头一指那正房里,“你妈妈当着人亲自叫我进来的,你挨个去问院子里的人,是不是她亲口说的,叫我先进了屋等人,有一个人说不是,我立马投河!” “呸,胡说什么!”玉娘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你可别想着拿李妈妈压我,问就问,我难道还怕你投河不成。” 可等着晏子慎跳将起来往外冲,玉娘又气道:“说起来,都是那人贩子造的孽,害得我回来都没心思注意旁的。”顺利的转移了话题。 先前因为这些拐子,造成了多少个家庭分散,虽说玉娘不是,可她见多了惨事,心里也一样恨,“要是被我抓住,非得把他们一个个都扒皮砍头不可。” 晏子慎识趣的也略过了方才的话题,知道再追究下去,恐怕不是自己投河也该被人投河去了,他随手翻着才刚捡起的那叠小册子跟着玉娘道:“可不是,要不怎么律法里抓着了不是充军就是砍头。” 正说着,他忽然惊疑一声,指着那册子上一页冲玉娘道:“你瞧瞧,这是你好友不是。” 玉娘凑过头去一看,发现上头写着正是金家银花的名姓,只是岁数对不上,所以放到了最后头,玉娘在宋家没翻到,这会看去,拐卖的时间倒是确实六年前,和自己同年卖到十街的,可银花是十五岁,吕娘子的女儿八岁拐走,现在应该是十四呀。 “说不准是她记岔了呢,七八岁哪记得真切,迷迷糊糊说大了也不一定。”晏子慎猜测道。 还别说,他这样一提还真有道理。叫玉娘也想起先前的故事来了,还记得那回去金家时,银花还委托她去求求朱浔,想从他那里找着自己个儿的亲娘来着。 只是后来朱浔投军死了,自己又被别的事牵扯住了手脚,一拖再拖的,竟然到了如今。 想到便要去做,玉娘便连坐下喝口茶的功夫也没留,提脚就往金家走去,撇下晏子慎一个人在屋里哭笑不得,没忍住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多说这句干嘛,闹的才聊了几句呀,人就走了。 李妈妈见玉娘才回来就又急匆匆往外走,身后也没跟着人,就探头往东厢房里看了一眼,奇怪道:“晏老爷,你不跟着?” “不用,”晏子慎努力维持着轻飘飘的姿态,“还请妈妈给我再端一壶茶来,并几碟子点心,我慢慢等,我,不,着,急。” 玉娘早晚还是得回来睡觉的,他守上一天,就不信自己碰不见人说不上话! ---- 玉娘风风火火去了金家,正好银花还没出局,在自己屋里头歇着呢,夏日大中午的一般没生意,连院子里都安静了些许,金妈妈在睡午觉,玉娘便没去打扰,径直走到银花屋里小声问她道:“你今年多大岁数?” 银花愣了一下,老实道:“十五呀,我小你半岁,你忘啦?” “十五岁?”玉娘追问道:“你确定是这个岁数?会不会是忘记混说的呀。” “真的,我自己记着清清楚楚的,你问这个干嘛?”银花疑惑道。 这…… 玉娘皱起了眉头,要按这个岁数,可就对不上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燕子使用了技能——一哭二闹三上吊 请问对玉娘生效了吗? 第157章 马 那边厢银花已经激动起来,拉着玉娘就问她是不是有了眉目。 在还没有得到确定回复之前,玉娘并不敢和银花交代吕娘子的事情,免得叫她白高兴一场,只道:“福娘不是从长安回来了吗,正好前后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就想起先前你托付的事来,问个清楚我也好帮你去去四处打听呀。” “对对对,”银花忙不迭的点头,与玉娘详细描述起自己记忆中的旧事来,“我记得的不多了,只依稀记得原先住在个院子里头,家里好多个弟弟妹妹的,爹特别凶爱打人,娘对我们倒是挺好的,睡觉的时候还给我唱歌哄我睡觉呢,只是……那歌谣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什么月亮什么船的。” 玉娘一一记下,只等着到时回去与吕娘子验证一番就可知道是与不是了,银花说得这样详细,若是真母女,就该对的上。 “嗯,玉娘,你可一定记着啊,我就要点蜡烛去了。”银花咬着嘴唇叮嘱玉娘,拖不了多久了。 接了客人还算来得及,至少还在喜春来里生活,可要是嫁到谁的家里去,那就真的这辈子也甭想再见到自己个的亲娘了,深宅大院里头常年见不着外人,更别说出去打听消息。 “你放心,我绝忘不了。”玉娘安抚着银花,真论起来,她和福娘差不多大小呢,往日见她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谁曾想心里还有这样一桩旧事。 她们两在屋子里窃窃私语,倒把在隔壁屋子睡午觉的红花给吵闹了过来,隔着墙听不真切话语,可又时不时的有些动静,红花本就因为天气渐热而有些烦躁,这会连觉也睡不安宁,气冲冲的就推开了银花的屋子,正好听见两人才说的话,啐了一口骂道: “我当是谁在这里吵闹,原来是你,你们两不上外头去顽,跑屋里叽叽喳喳做什么,你妈是胖头鹊,你也要做个扰人的小麻雀不成?” 玉娘看见红花脸上的气愤就知自己扰了人家歇息,识趣的朝红花笑道:“这不是福娘从长安回来了么,我才来找银花,想姐妹们一聚的,红花姐既然要午睡,你放心,我这就走,不打搅您。” 玉娘冲银花眨眨眼就起身告辞,可哪里想到,等着玉娘走到外头要下楼梯时,又被红花在拐角处给叫住了人,红花拿食指在嘴间轻嘘,另一只手勾着玉娘就往楼梯间的小茶房里走去。 那里地方狭小,是借了木梯子转角上方的空当搭出来的空间,不过只容纳下一张方桌几壶水,进去时还得往下走几步,躲在这里倒是个藏人说话的好地方。 到了那里,红花将头探出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才扭过脸去严肃的警告玉娘道:“我知道你和银花关系好,况且已经赎了身,连李妈妈也管不着你,可银花到底是喜春来的人,你别手忒长的伸错了地方,我实话告诉你,我妈妈的手段可不是你能想得到的。” 听红花这样描述,玉娘只无辜道:“您放心,我压根就没想插手呀,真是为了福娘回来,小七的身子也日渐好转,才想着大家聚一聚的。” “这样最好,”红花紧紧抿着嘴巴,眼睛盯着玉娘似乎是在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见玉娘理直气壮半点也没心虚,才松下肩膀来,叹气道:“你别怪我多心,实在是这件事传到我们妈妈耳朵里,又要引得全院不安宁。” “我们妈妈素日待底下的姑娘们和和气气,她老人家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常说拿我们当亲闺女看,可谁要是提起先前在外头的事,你别看她往日刚强,当即就能哭起来,骂我们没心肝不知好歹,受恩不报白眼狼之类的话,传出去我们名声岂不是全毁了,还想接客唱曲?” “这是一,”红花每说一段,就要停下往外头查看一番,生怕别人听见一言半语闹出风波, “二嘛,喜春来养出个花娘不容易,得用心养个三四年才算不砸了招牌,这里头搭进去多少银钱先不算,喜春来的小令曲子可都有门道,要是传出去大家都会唱,岂不是没了活路。所以金妈妈买我们时都特意挑外县离家人远远的才买,生怕扯上关系,有一年也不知是是今年还是去年,街上来了个婆子找闺女,还没问呢,当即就被我们妈妈给撵走了。” “你瞧瞧,谨慎成这样,眼瞧着银花养大了该出门了,她能让你在里头挑事吗?” 玉娘听红花说得那人似乎就是吕娘子,原来先前吕娘子被排挤走还有金妈妈的缘故,原来如此,玉娘心中暗自点头,面上老实道:“红花姐放心,其实就是那婆子来也找不着人的,她先前还去宋家问呢,是个十四的女儿,银花十五,差一岁呢。” 第82节 红花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催着玉娘赶紧走:“行了行了,快回去吧,歇了中觉我妈该出来散步了,别叫她碰见你。” 玉娘就这么的被赶回了李院,连中途停步的机会也无,红花显然是怕玉娘停留,一路催着人走。 一口气回到家,玉娘干脆找上了李妈妈,想从她口里打听些金妈妈的为人出事,玉娘还没开口,李妈妈见着人逮住了就赶紧念叨起来,“正好,桃花源武掌柜家娘子生了孩子,三日后就摆满月酒,他那里送了请帖,你既然买了这院子,往后待人接物的礼也该你来操持。” “我?”玉娘被李妈妈的小气抠门给逗笑了,“要按您这么说,那自打我买了这屋子后,您这些天住的租金怎么不交,还有金盏鲁婶她们住的钱,也不该我出吧,我算算啊,如今市面上这么大的院子要多少钱。” 李妈妈见玉娘隔空打算盘珠子,那手指头一拨一拨看得她眼晕,当机立断就捂额哎哟起来,嘴里直喊疼,左一声右一声的,打定了主意想赖皮。 玉娘看着自家妈妈这幅模样,知道今儿这账是算不成了,不过她可都记着呢,玉娘哼哼了一声,贴心道:“我知道妈您现在手头紧,没事,要是不想算呐您就在这住着吧,全记当初给了那笔钱里。” 李妈妈不理会玉娘,只呼天喊地的叫着头疼,愣是把前头的鲁婶都给叫嚷了过来,担忧的问玉娘道:“妈妈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要不要煮安神汤?” “煮,煮大份的。”玉娘吩咐着鲁婶,最好煮一桶,叫李妈妈抱着喝,省得她又哭穷。 “喝,煮多少我都喝。”李妈妈挺起胸膛来,叫鲁婶使劲煮,“我喝了长命百岁,领着你们住上几十年一百年去,越住越划算。” 母女俩个斗法,听得边上书房里正写东西的福娘都忍不住咬帕子偷笑,连玉娘也撑不住好笑起来,面对李妈妈的豪言壮语只得败退回屋,总不能真看着李妈妈撑死,即便不撑死,大份的安神汤也要花钱哩。 “呀,你还在呀。”玉娘看见仍坐在房里,百无聊赖拿糕点叠东西的晏子慎惊奇道。 晏子慎揉了揉坐僵硬的身子,没好气道:“可总算瞧见我了,我还只当我学了茅山道法,在咱们李姑娘跟前隐身了呢。” 小没良心的,前头说的那么热闹,就没想着屋里还有个孤孤单单的人等着么。 玉娘看着桌上七零八落的东西与晏子慎疲惫的神色,好像确实等了自己许久,玉娘那消失不见的良心隐约间忽然就有了丁点的愧疚感,咳嗽一声不自然道:“今儿我确实有急事耽搁了,要不这样,你先回去,明日早点来,我到时候一定有空。” “还回去?”晏子慎晃了晃已经喝空了的茶壶,指了指空了三盘的糕点,面上满是委屈,“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能在这借宿一晚吗,你叫我现如今能住哪里,乔家的宅子早还回去了,我睡外间不行么?” 玉娘果断拒绝,双手交叉道:“我这外间哪里有床,况且男女有别,你又不是我什么人的,怎么能进。你要真没地方睡,就往外头酒楼里睡去,要不然和老牛挤一挤也行。” “酒楼里怎么好睡,都知道我的名头呢,丢人……老牛那床也小,睡不下两个男人,我和他挤什么呀……”晏子慎嘀嘀咕咕,大不情愿。 见他百般不乐意,玉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既然这样,那你在院里打个卧铺睡好了,天为被地为床的,且挤不着晏老爷去,反正你也睡过地上——” 话才出口,玉娘忽的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忙想换个话题,晏子慎自己倒是洒脱,听玉娘提起当初那晚,他此刻没了伤悲,反而有些遗憾,“说起来,朱大哥还欠我一匹马呢。” 当初可是他亲口说的,等自己成了家就送份大礼。要是这会他人还活着,等婚宴时,自己肯定灌人一肚子酒,将他随行的那匹宝马踏浪给敲过来。 可惜呀…… 晏子慎长叹一口气,玉娘也陪着叹了一口,她对这位朱千户的印象不算坏,是个热血赤诚的汉子,和最早那一脸阴阳怪气的晏子慎相比简直开朗阳光,没成想竟然死在了战场上,再也见不着面了。 也不知后来跟着的小武如今如何,知不知道他婶娘给他生了个堂弟。 屋里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只是气氛没保持多久,第二日清晨,晏子慎火急火燎的就拍起了玉娘的房门,气都没喘匀拉着玉娘就往外走,“马,马,朱大哥的马真个到了,就在门口!” 第158章 失去 小武这趟回来可以算是衣锦还乡了,脸虽然比先前还要黝黑,可身子却看着壮实了些,连个子似乎都往上窜了一窜,带着一顶缠棕大帽,穿着一袭红衣交领豹子补服,脚下蹬着白底皂靴,身后一列人马,扛旗举牌,敲鼓吹号,看上去实在威风。 这样声势浩大的进了十街,怎么不叫外人吃惊,毕竟小武可没变了大模样,众人依稀还记得他先前往自家院里送食盒的场景,这才半年未见,竟然做官了? 宋妈妈站在门口有些艳羡,与徐婶酸话道:“瞧,才回来呢就往李家走,胖头鹊好本事啊,养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有本事。听说她家老六在京城成了进门寡,婆家待不住才回来的,一回来就有陶老三提亲,日子都不带等的,老五更厉害,那边有个府城大老爷情根深种,这边又把小武给迷上了。” 她再回头看看屋子里傻乎乎只叫嚷着自己肚子饿的闺女,越发生气起来,恨恨道:“也不知道哪世造的孽哦,偏生生了这么个糊涂蛋,但凡她能找着个差不齐的,我死也甘心。” 宋妈妈一边说,一边气呼呼的往院里走,徐婶纳罕,怎么说着说着还生气了,连八卦都不继续聊,“您不留下再看看热闹?” “看个屁!”宋妈妈一指那屋里头,骂骂咧咧道:“你没听见里头喊着饿呀,再迟一会,饿坏了身子怎么好。我还有空去瞧别人家喜事?我得先伺候自家这个天魔星。” 宋妈妈惦记着小七,没工夫分心,徐婶则不然,她站在巷子口那自顾自的往李家方向看去,这可是一手消息,等会能拿这个好几家的换瓜子吃。 这会子小武已经下了马,手里牵着一匹皮毛雪白的高头大马站在李家院门口,正和笑得弥勒佛一般的李妈妈寒暄客套。 昨晚上晏子慎讲干了口水也没混进玉娘的屋子里去,又不能在院里打地铺,只能委委屈屈的和老牛挤在门房小屋子里熬了一夜,大清早听到马蹄声响,晏子慎下意识就翻身起来往门缝里瞧。 第一眼连人都没看见,只见着油光水滑的那匹马来,哎呀,那不是朱浔的坐骑又是哪个。 晏子慎又高兴又慌张,不敢再看马边上的人,所以才急急忙忙去找玉娘,强行拉了玉娘过来,叫她做自己的眼睛充当自己的胆子,陪着帮忙辨别,是不是故人回来了。 玉娘被晏子慎催促的只匆忙打了根辫子就出来了,起先还有些起床气,可等着走到门边,耳朵里听着晏子慎急促的呼吸,眼睛里看着晏子慎紧闭着的双眼,心里酸酸楚楚的竟然有些没忍心开口。 可她那沉默下来的态度,又怎么能瞒过晏子慎去,他苦笑了一声,“好吧,到底是我想的太多。” 晏子慎鼓足勇气睁开眼睛期待的往前看去,牵着马威风凛凛的那人……那人……终究不是朱浔。 他没再说什么话,玉娘却觉得自己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失望的叹息,把人的精气神一瞬就给抽走了。 这么大的两个人杵在门口,小武哪里看不见,借着要与玉娘打招呼的理由总算摆脱了李妈妈的热情交谈,他松开缰绳上前几步,先朝玉娘笑了笑,而后才收敛表情冲晏子慎拱手道:“这是朱千户早先吩咐,叫我一定给你带回的礼。” 晏子慎没说话,玉娘瞧他神情有些不大对劲,愣愣的看着那匹白马,不由得就揪了揪他的衣角,还是没反应,干脆自己挺身出来与小武道:“咱们还是屋里坐着说吧,只是站着说话,外头人看着也不像样子呀。” “对对对,”李妈妈热情的挤了过来扬手请着人,“武老爷快往屋子里头坐呀,大热天的别晒着了,金盏,金盏,死丫头跑哪里去了,快去煮上好的茶来,咱们家来贵客哩。” 几番折腾才把人引到堂屋里,至于小武身后跟着的人,李妈妈也客客气气的请到了厨房外头桌上,也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李你妈妈的眼睛多尖呐,那么打眼一看就知道小武这回是发达了,身后随从个个体型健硕,面色红润,显然是吃的好喝的好,本钱肯定不老少。 到屋里上过好茶,请人上座,客套了好一会儿,晏子慎才算反应过来,揉了揉自己的脸,打断话头,顾不得李妈妈那张臭脸,直入正题问小武道:“朱大哥到底怎么死的?” 先前他也曾派人去打听过,可哪里能打听的真实,只是隐隐约约听人说他是战死沙场,连个全尸都没有。既然小武是作为朱浔的亲卫一起上的战场,他肯定知晓缘由。 一提起这桩旧事,小武放下茶盏收起笑容,低下头来好半响,才艰难的开口说话,“那时候托朱千户的福,我们几个亲随与他都成了刘监军的亲卫,不需上前线,只要日日夜夜守候在监军身边就行。” “这样的好差事,按理是不会出事的,可哪想到那日贼军使计假败,刘监军好大喜功,非要带领着人往前追敌,一路冲到了坎子沟,那里地势低矮,正是埋伏的好地方。等我们发觉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两边和前头都是敌人,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剩下五匹好马,可我们有十多个人。” 小武闭上了眼睛痛苦道:“千户选择了自己留下,叫我们几个快快带了监军骑马回城,这才保下那太监的一条性命。” 兵器碰撞的声音,血肉温热的触感,心脏几乎快要从嗓子里跳了出来,手却死死的握住了缰绳不敢放开。 在退回到榆林城的那几个月里,小武时常会做梦,梦见朱浔一身血淋淋的朝他叫喊,迸起了青筋在那怒吼,让他带了人快走。 小武不记得自己当时有说话吗,有还是没有,走了还是没走,只是随着马儿飞奔远离,他回过头去,眼睛里只剩下那么一个血点,殷红殷红的,铺天盖地的,叫他呼吸不过来,睡也睡不着觉。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坐在晏子慎身边轻声安慰他的玉娘,没再多说起身就往外走去。 朱千户救了他,是他的恩主,给了他第二条命,给了他如今的富贵前程,给了他这辈子吃喝不愁的金银,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该、不能,去和朱千户的义弟相争。 况且…… 玉娘从始至终,眼神似乎都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小武捂着胸口,那里是已经破烂泛黑的半块手帕。 虽然他靠自己得了前程成了李妈妈口里的贵人,可他似乎也丧失了和玉娘交谈下去的可能。 好吧,小武紧紧捂着那块手帕。 他这辈子无法得到玉娘,可至少玉娘有一滴血,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 第159章 不对劲 小武走了,只留下那匹马,倒叫李妈妈热情洋溢的脸孔贴了个冷屁股,李妈妈砸了砸嘴不乐意,“这叫什么事儿啊?我还白贴了钱呢。” “不白花,”鲁婶在外头送走了人走进门来,神神秘秘道:“妈妈,您猜他这会儿回来有个什么官?” “什么官呀?”李妈妈大胆猜度着,“瞧他那打扮,怕得有个八品吧。” “我的妈妈,那可是上战场立了战功的,八品?八品官可不敢这么威风哟。我听他底下的人说呀,他跟了个什么都里的大官儿,眼下有上面人赏识,成了百户老爷呢,专掌提刑诉讼,您还记得张衙内他舅舅吧,那都归他管呢,您说这官儿做的大不大。” “哎呀呀,”李妈妈听得咋舌,“要是这么说,那可还真是一个大官,咱们清平县城里头又来了一个山头哩。” “等等,”李妈妈突然将眼神锁定了玉娘,“那小武先前是不是——” 噌的一声,玉娘就站了起来,顺带着把边上的晏子慎都拉了个踉跄,“妈妈且坐,我们去瞧瞧那马去。” 玉娘可了解李妈妈,人一转头就知道李妈妈没憋好屁,接下来说的话保管叫人听了闹心,还是不听为好。 她赶紧扯了晏子慎转换阵地,剩下李妈妈在那里气得捶胸,同鲁婶埋怨道:“看看,看看,都已经不把我这个妈妈放在眼里了,还没做上客呢,就跟人拉拉扯扯的,连正经贵客都不搭话,倒跟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 “是是是,”鲁婶表面附和,心里却好笑,前段时日晏老爷来的时候,您还尊称他是贵客,倒把小武给撵了出去。这可倒好,时势一转,人家成贵客,晏老爷反而不三不四去了,幸好玉娘没听见,要不然,恐怕得替晏老爷同李妈妈又闹一场,这李家院还得住不得住哟。 晏子慎被玉娘那样拉扯着到了马跟前,才将注意力放到踏浪身上,这匹马像是被精心照料过,皮毛顺滑,精壮神足,缰绳马鞍都是上好的,马蹄踢踏踢踏钉了脚掌,瞧见晏子慎还轻微抬起上唇发出嘶嘶的声音,低下头拱着晏子慎的肩膀,显然是认出他了。 晏子慎梳理着踏浪的鬃毛,“好孩子,你还记得我是不是。” 玉娘听着有些担忧,生怕晏子慎又为他朱大哥伤一回神,却没想晏子慎一抹脸,反而对玉娘发出了邀请,问她要不要骑马。 “好是好,可我没学过呀。”玉娘一脸的为难,骑马可不是骑电动车那样简单,这玩意儿弄不好就是个死,危险系数拉满。 “不用学,坐我跟前儿就行,我带着你骑。”晏子慎口里不知和踏浪说了些什么,就看踏浪打了个响鼻垂下尾巴不动,他撩起衣角弓步拍腿,叫玉娘踩着自己大腿往上跨步上马,等玉娘上前了抱住马身,自己才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打算往前走。 “等等,”玉娘及时叫住人马,扭脸往院里头喊人,“金盏,把我那青纱帷帽拿过来。” 光天化日之下,大喇喇的和晏子慎在县城里头溜马,玉娘可没想出这个风头。 “有道理,”晏子慎也点了点头,随玉娘也往院里喊,“金盏,拿俩帷帽。”他也带一个。 这…… 金盏犯起了糊涂,不知道该听不该听,哪有大老爷们戴帷帽的。还是福娘教了她,你把先前爹赶车的草帽拿一顶出来给晏老爷戴去,就说咱们的帽小他戴不住。 晏子慎也不嫌弃,帷帽草帽都是帽子,且将它盖在头上,等着玉娘穿戴好才吆喝着马儿往前行。 “慢些,别撞着人了。”玉娘胳膊肘往后提醒着人,直接出去可是县城主干道,磕碰到人可不是玩儿的。 晏子慎委屈辩解,“没使快,踱着步呢。” “那也小心点,没撞着人,吓着了亦或是碰着了街边摆摊的,对他们也是造孽呀。”玉娘念叨着话,这年头大家都是穷苦人,将心比心罢。 晏子慎从善如流,干脆绕了一边,走下处过东门,绕着县城墙慢慢溜达,这里人少,一路晃晃悠悠过到南门。 玉娘刚准备提议去自己那小院子里待待,可巧就在花鸟场口那瞧见了挑着担子卖酒的吕娘子。 正好,见玉娘在马上招呼了她一句,晏子慎便翻身下马,拉住了马匹,由着玉娘俯下身子同吕娘子一句一句的问答。 可等着玉娘说岁数十五时,吕娘子就有些失望的摇头,再提到银花说的什么睡觉前的歌谣时,吕娘子把头摇的更厉害了。 “五姑娘,你不知道,我们夫妻两个本是河边的鱼贩子,每日家早起晚归的,哪有什么空当照看孩子呀,更别说唱歌哄睡了,一天到晚也没个闲时候,家里头全靠我那大女儿照顾妹妹,后来大妞发热,我们忙着卖鱼给她挣药钱,小妞就是那时候被拐子拐走的。我家里只两个女儿,哪有什么弟弟妹妹的一大群孩子,家里虽然是两个女儿,可也从来不打不骂,前两年一场风寒,他死之前还拉着我的手叫我一定对记着把小妞找回来,一大家子团团圆圆的呢。” 吕娘子说到这里,并没有哭,她的眼眶已经哭不出泪来了,只是略显疲惫的摇头,“恐怕您说的这位,不是我的闺女。” 玉娘也禁不住的失落,原本还以为银花就是吕娘子想找的人呢,正好叫她们俩都如了愿,这会儿才知天底下没有这样可巧的事,被拐的不止银花一个,丢女儿的也不只是吕娘子一家。 见玉娘丧气,晏子慎也没继续骑马,反而牵着绳子与玉娘走了一段,离开了吕娘子大半条街,他才替玉娘出主意道:“要不然就叫她们认个义母义女的,也算一家子,正好一个找妈一个寻女,凑一块彼此都能如愿。” “那怎么行,”玉娘瞪了晏子慎一眼,“这怎么能凑合,鱼和虾都是河里的,可他们那算一家呀?” 见她懊恼,晏子慎也只得替玉娘开始苦思冥想,倒是把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丢了大半。诶,有了,晏子慎仰起头来,“先前你说拐子都是各自有地盘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找你们县城的混混头子,和他问问不就成了。” 第83节 但凡是个坐地虎,就必须得对本地的三派九流了解清楚,拐子来这里哪能不拜山门就做生意,官面上缴税不算,私底下还得再给一份见面礼呢。 玉娘亮了眼睛,“确实有道理。” 可随即又犯了难,怎么找呢?她们虽是花娘,可跟混混头子搭不上边呀。平日里来的要么是巡厅里的差役,要不然就是十街上的流子,正儿八经的混混头反而不大认识。 玉娘想了一圈,忽的想起张衙内来,他在县城里头横行霸道,比混混头子还像混混头子,说不准他与那边就有往来,毕竟有张衙内在县城杵着,他才是黑恶势力的头头,正好自己也能顺便瞧瞧大姐去。 她这里在南门附近,便直接在芝麻香里买了一食盒的糕点,坐上马车去张宅拜见大姐,拍拍手就叫晏子慎自己回去,和李妈妈交代一声。 晏子慎嘴里头忍不住抱怨,“我这出门一趟丢了你,回去你妈肯定又开始嘀咕。” “你怕她?”玉娘够不到晏子慎的头和肩膀,便拍了拍他垂在马腹那结实的大腿,鼓励着人:“拿出你平日里头说话的水准来,管保我妈看见你就绕道走。” 开玩笑,谁怕谁还不一定呢,千万别小看了自己啊,晏大嘴炮。 打车来到张宅后门,守门的人照旧还是那个小厮来兴,他见着玉娘倒是惊奇,“稀客呀,五姑娘怎么来了?” 玉娘笑着从马车上下来,“很久没见大姐了,来瞧瞧你家姨奶奶。” 她与来兴也不是头一回碰面,如今见着他,干脆就打开食盒,从里头捡出几块递于他道:“你也尝尝,这是南门那儿的手艺,和扁食巷做的不大一样。” 来兴赶紧就往嘴里塞,一边尝一边点头,看在东西的份上,他提点玉娘道:“五姑娘,等会儿进去的时候步子轻些,别吵着西边,那位姨奶奶的脾气越发大了,院子里人都怕着她呢。” “大姐夫不是去府城了吗?她还闹啊?”玉娘眨眨眼,正主都不在了,闹腾个什么劲呢。 “闹,怎么不闹?”来兴撇撇嘴,“三天两头的嚷着不受用,隔几日就请大夫来,今儿吃鸡明儿吃鸭,后天又闹要鸽子,人参燕窝灵芝鹿茸,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吃,张口就是要一斤,亏得姨奶奶好性子,真的去给她采买过来才算应付下,要不然呐,就开始摔盘子摔茶盏的闹腾,老爷就是受不了,才故意躲到府城去的。” 玉娘今日出来的匆忙倒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便干脆道:“实在多谢,那就别通报了,我悄悄的过去就是,等回头出来再另有重谢。” 来兴想了想,横竖玉娘也不是外人,来张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己认得路,塞得鼓鼓的腮帮子没法说话,点着头就答应了下来。 玉娘一路行一路看,小心谨慎的摸到了东边屋子,幸好是春华守门,见着玉娘没大声嚷出声来,反而机灵的一掀帘子,叫玉娘脚步飞快躲了进去。 “哎呀,”娇娘正在窗下缝小孩衣裳,被玉娘脚步唬了一跳,等她抬起头来,玉娘也被娇娘的脸色吓了一跳,大姐怎么消瘦了这么多。 娇娘赶紧搁下手里的活计,招着手就去牵玉娘,欢欢喜喜道:“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跑过来了,外头的人也不通报,越发懒了。” “哪呀,是我听来兴说了一嘴,说你们如今院子里有个炮仗,我怕点着她,所以才悄悄的。”玉娘解释了一句,心疼道:“大姐,你瘦多了。” “唉,连你也看出来了,所以我才不敢回家去,叫妈担心。”娇娘神情黯淡的垂头,“这还只是前菜呢,你等着吧,等她生了还不一定怎么闹腾去,非要把这宅子都捏在手里不可。” “大娘子呢,”玉娘奇怪,怎么赵六月就隐身了不成。 “大娘子哪里能压伏的住呀,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的身子不好,最近天热,越发的有些难熬了,成日家在屋子里头不是念佛就是看书的,便是西屋嚣张,她也只叫自己屋里人忍让些,还让我多担待退几步,恐怕大娘子也是怕了她了。”娇娘直叹气,连张家正经大娘子都让了一步,自己这个做妾的还能如何。 嘶——不对劲。 玉娘敏锐的察觉出了微妙古怪,在她的印象中,大娘子赵六月可不是这样的软弱性子。 第160章 吃醋 玉娘像是拉家常似的询问起娇娘府里诸事,娇娘自打宝珠进门之后,哪一日没被闹腾过的,她又不好去打搅大娘子,又不好和底下人抱怨,自己早憋了一大肚子的委屈,这会玉娘一引头,她就全倾诉了出来,大有做心理咨询的样子。 玉娘越听越笃定,张家大娘子必有后手等着宝珠去,先前娇娘没子嗣呢就时常的被她敲打,还故意在自己面前挑拨姐妹情,这可不是个没手段的人物,她能眼睁睁的见着宝珠在张家越蹦越高? 绝对不可能。 这样一想,玉娘看看房中无人,外头有春华守着,悄声问娇娘道:“大姐,你与赵娘子合得来么?” 娇娘疑惑的看了玉娘一眼,想了想才回答道:“你要我说实话,大娘子虽然有时古怪了些,可比起其他家宅的大娘子,算是好相处的了,先前宝珠没进门的时候,她身上有病,家里管事都是我来,唉,那段年月多舒心呀。” 大家分工明确,写帖子送礼都有前例,即便大娘子有时候查账,可管家的权力到底还在娇娘手中,张衙内一年里有好几个月都在外头,宅子里有名分的就她们二人,也不用争执什么,日子过得别提有好了。 “既然如此,”玉娘见大姐并没有像二姐那样刚烈的性子,也没有福娘胆大的决断,干脆就道:“那你接下来对大娘子越发恭敬才好,缩着头由着西屋闹去,想要什么想买什么,反正是姓张的开销,别替他节俭去,叫那边得意嚣张去。” “这叫郑伯克段于鄢。” 娇娘虽然迷茫却听话的点着头,她知道自己这个五妹有主意,哪怕李家有些事情她不清楚,可从老爷那几回发脾气中也知晓他吃了亏。 “只是……”娇娘有些不大好意思,“玉娘,你说的那个什么伯客是什么意思,我不大懂。” “瞧瞧,之前让你跟着我认字读书,你偷懒了不是。”赵六月倚靠在半新不旧的锦垫上,捧着书卷无奈的看了芍药一眼,指了指外间书架道:“去翻翻吧,看明白了,你也就懂了。” 芍药见赵六月今日心情颇好,就笑嘻嘻的上前挨着她坐到了踏几上,求饶道:“大娘子还是饶了我吧,我一看那密密麻麻的字就头晕,谁能像您这样耐心,恨不得能一辈子都看书呢,我们这些丫头怕是没有这个造化。” “你呀,”赵六月摇了摇头,换了一种说法替芍药解答道:“就是老太太偏心小儿媳妇,逼着大儿媳妇把家业分一半给她照管。” “这还了得,这家岂不就散成两半了?”芍药惊讶道。 “是呀,小儿媳妇多得意呀,老太太多顺心呀,可她们两忘了,等熬走了老太太,这家做主的终究还是老大媳妇。”赵六月耐心的用内宅术语说与芍药。 芍药似懂非懂,抬起眼纠结道:“您是说,您等着老爷死了再收拾西屋的?诶呦我的大娘子诶,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呀,难不成咱们还得忍她个几十年的?” “所以说你笨呀。”赵六月摇摇头,不再理会芍药。小儿媳妇敢闹,是因为她是正牌媳妇,可她依仗的老太太一死,再大的招牌也就没用了。那西屋的呢,她依仗的是什么。 主仆两才说着,就听外头又传来一阵吵闹,芍药啐了一口,“准时准点的,她倒是不嫌累。” “由着她去吧。”赵六月放下书卷,在芍药服侍下躺在床上准备歇息,外头的动静只当是小鸟鸣叫,翻不起多大阵仗,她心里细数数字,数到一百下时,就听见动静转小。 芍药哼了一声,放下帐幔小声嘀咕:“定是东屋的过去收拾了,真是软弱,亏得她能忍得住。” 床帐里赵六月却满意的翻了个身,就是这样的性子才好。 西屋闹腾起来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娇娘才查了往来账簿,给玉娘找着本地外号铁头狼的混混头子家庭地址,就听见了外头的响动。 娇娘揉着额头冲玉娘苦笑道:“又来了,也不知这回要闹什么。” “要什么就给什么呗,她怀的是张家的孩子,便是把张家半副家业给了也不心疼。”玉娘拿着毛笔往帕子上记地址头也不抬道,“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等她生了孩子,你就把她当成大娘子去,高高供着,一应待遇选最好的送去。大姐放心,大娘子不会为这个记恨你的。” 照玉娘的估计,赵娘子恐怕比宝珠都更想孩子平安无事的出来呢。 娇娘点点头,临了出门前还深吸一大口气,在春华搀扶下走到西屋门前,问梅香出了什么事。 梅香仰着头,鼻孔朝天的得意洋洋道:“二姨奶奶,我们奶奶说小少爷踢她嘞,肚子疼的很,听王大夫说阿胶补气血的,想要厨房里熬些来,哪知厨房那些贱皮子故意掺假,做的阿胶糕又酸又苦,奶奶一口也吃不下,听说库房里有批上好的,怎么不用它做。” 春华恨不能去厨房拿两根大葱插梅香鼻孔里去,小丫头片子得意什么,还装起相来了,那库房里上好的是外头人进献给大娘子补身子的,她们哪里能答应,这不是摆明了得罪人么。 可出乎春华意料,娇娘竟半点也没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真叫人去库房取了送厨房做去,梅香这才满意的回屋给宝珠报战果。 娇娘有些忐忑的转过身,只见玉娘在门口朝她握拳鼓劲,不由得安心了许多,嘴角露出笑来安抚着边上担心的春华,“没事,等晚饭的时候我同大娘子回禀,大娘子不会怪罪的。” 见大姐真的把自己的建议听了进去,玉娘这才放心的揣着还带墨香的帕子出宅子,那小厮来兴还守着门口眼巴巴的等着打赏,玉娘摸出约莫二钱的碎银放到他手里,“这是大姐赏的,她知道你前头说的那些话,知道你是个实诚人,等家里大喜事的时候,还有重赏呢。” 先画个大饼再说。 ---- 坐上马车回到家里,因为这回是在南门那边叫的,就不能按记账的形式月付,所以还是李妈妈付的车费,玉娘一看李妈妈脸色不好就知道她又要算账了,赶紧把张宅的事同她一说,好转移李妈妈的注意力。 这一说,果然李妈妈就没在乎几十文铜钱的小事了,只跺着脚咬牙切齿的发恨,“黑鸨子怕是要得意死了,她养的女儿怀了张家的种,她怕是也要仗势在咱们县城里横行霸道去了,我呸!白便宜了她们。” 说着就捶胸怄气,明明娇娘才是先来的,怎么偏生就叫后头的怀了孕,气死个人。 李妈妈在屋里转着圈的咒骂,满嘴的温文尔雅,只要一想到郑婆子将来趾高气扬的站她面前,她现在就气得连饭也吃不下。 玉娘趁这机会偷溜出去,看着东厢房心有余悸,想了想还是绕道去了西边院子里,福娘正和金盏在清点东西,见玉娘过来道:“正好,我们正商量着明儿给李娘子送什么礼去,你也帮着参考参考,小武,哦,武老爷做了大官,先前的礼就有些不大合适,得再添点。” 玉娘饶有兴致的看着桌上那一大堆东西,心知李妈妈肯定出了不少血,这里有好几样都是老物件呢,她随意点了几个,凑成八喜,“这些吧,咱们家送多了,别的客人脸上可怎么过得去。” 不说旁的,隔壁宋妈妈就肯定不会送超过二两的礼,要是李家呼啦啦金银玉器、古董文玩的送过去,这不是和宋家结仇么。 福娘点点头,又问玉娘:“那明日满月酒,咱们就算一家的礼。” “不,”玉娘把头摇成个拨浪鼓,“你们过去,我就算了。” “怎么?”福娘疑惑道,“你明日不是没什么事吗?这回可热闹啦,县里有头脸的都要过去给武老爷庆贺呢。” “唉——”玉娘叹着气坐了下来,就是热闹才麻烦。 “总之就是一言难尽,就是因为武老爷在,所以我还是别过去的好,我要是去了,回头家里一屋子的酸味,”玉娘皱了皱鼻子,“难闻。” “五姐不是不爱吃酸的么,怎么屋子里还有酸味?”金盏歪着头大为不解,好端端的往睡觉的地方放什么醋。 福娘闻言,顾不得什么颜面体统的,倒在床上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东边屋子笑着给金盏解惑,“你五姐不爱吃酸,可她相好的爱吃醋哩。” 第161章 第一更 “说起来,你与晏老爷要等到什么时候,眼见着我出门可就这几个月了,陶家那边已经拿了八字去合,怎么你这里还没个动静。难不成我这个做妹妹的,倒要比你先出嫁么?”福娘在床上笑话够了,见玉娘扭头不搭理自己,自己没趣起来,才撑着身子询问她道。 玉娘咦了一声,“奇怪,你嫁你的,怎么还要让我?要是我一辈子不嫁男人,你就一辈子的等着我不成?要真是这样,我可不敢再见陶老三了,我怕他恨得背地里拿针扎我。” 福娘听玉娘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没考虑和晏子慎的婚事,不由得奇道:“怎么,你就没打算和晏老爷成亲么?他都为你跑长安舍出命来了,若不是真心,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行事。” 玉娘打发走不识时务这会还敢竖起耳朵赖着吃瓜的金盏,见她走远了,这才起身坐到福娘边上长吁短叹的叹气,“我也为这个烦心呀。这些天总觉着他的眼神动作乃至行为举止有些古怪。按理说,他待我确实情真意切,也豁得出去,可……” 玉娘吞吞吐吐的,显得十分犹豫。 福娘听得着急,摇晃玉娘的身子催道:“你倒是说,可什么呀?” “晏老爷又有钱,背后又有人,待你又是痴心一片,我瞧他迷你的模样,就是正妻也肯的。这么好的人选放跟前不要,难道真叫妈说中了,那桃花源的伙计成了武官百户老爷,你又相上他了?那可未必是个好的,上过战场杀过人,煞气重的很,翻起脸来可是真敢动手杀人的。” 玉娘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拿手就捂住了福娘的嘴,好笑道:“妈痴心妄想的话,你怎么也跟着听去,武老爷现今是六品官,比咱们知县老爷还大呢,他能看上我?便是看上,我也不乐意呀。” 那就奇怪了,福娘满脸的疑惑,挪开了玉娘的手,嘴和机关枪似的哒哒哒输出,“你又看不上他,又看不上晏老爷,那还有谁?咱们县城还有那个清俊公子合你心意?还是说你都瞧不上,等着再找新的?玉娘,好玉娘,你倒是说呀。” 玉娘捂紧了耳朵只觉吵嚷,此刻哪里是在福娘屋子,分明是在公园相亲角,呱唧呱唧的没停口,和这比起来,倒不如回自己屋去。干脆就拍掌道:“哎呀,我差点忘了东西。” 说着就站起往自己屋里走去,福娘见她要走,忙跟着人不放,一直碎碎念到东厢房门口,玉娘落荒而逃进了门才停住口,冲屋里还有些期待的晏子慎耸了耸肩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试探出心意。 晏子慎冷漠无情的关上了门,连这点任务都完不成的人,不配得到他的笑脸。 转过身来,却又对玉娘嘘寒问暖道:“怎么了这是,慌成这样?” “甭提了,”玉娘皱巴着一张脸,“也不知福娘哪里习学的,一身三姑六婆的本领朝我用着,敢情想做媒婆,我差点都没法一个人回来。” “这可真是,”晏子慎跟着埋怨了一句,“她一个做妹妹的,怎么倒管起你来了,东打听西打听的。” “不过话说回来,”晏子慎忽的话锋一转,“兴许是长幼有序,你这个五姐没定亲,她这个妹妹的嫁了人,外头流言蜚语的不好听,怕牵扯到你,所以福娘才格外着急些吧,多半是闲的,那什么,要不然你给她找点事情做,就比如——” 晏大老爷握拳咳嗽了一声,刚想迂回的、婉转的、隔山打牛似的、非常不经意的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哪曾想玉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从怀里突然取出一块帕子来提议道:“正好,我现就有件大急事,关乎一对母女呢,这事可迟不得。” 晏子慎张张嘴,只得把话吞了回去,憋屈问道:“是什么事?” 玉娘便将先前吕娘子和银花托付的事说了一遍,指着那帕子道:“既然她们两话头对不上,我就想着要不然去铁头狼家里问问,真的不是也好去外县打听打听,省得耽误了时候。” 这确实是大事,涉及母女相认,晏子慎也只能憋着气,闷声闷气道:“既然如此,那就上门问问去呗,他一个街面混子,哪里敢得罪李家五姑娘呀。” 玉娘抬眼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室内光照的缘故,脸怎么黑了这么多?玉娘一边思考着珍珠粉能不能美白,一边点着头同意,“那咱们就快走吧,事不宜迟,早些问清楚,也能早些查证。” 第84节 嘿,你都打定了主意还问我!晏子慎磨牙暗恨自己腿脚无能,竟然听人一句就老实的跟在了后头,一点架子都没有,拿出点当老爷的气势来呀。 “要坐车还是骑马?”晏子慎反射性的问道。 玉娘想了想,“还是坐车吧,骑马过去怪张扬的。” “好勒,我去叫车。”晏子慎习惯性的扬起笑脸,等走到街前才反应过来,又骂了自己几句不争气,这回真个压下嘴角吸着气坐上马车,一路保持着沉默陪同玉娘到了北门附近引虎巷里。 那铁魁所住的宅子占地不大,不过却是巷口第一家,门前吊着艾草叶,墙角撒上雄黄粉,若不是玉娘得知这里住的是清平县混混把头,恐怕还只当是普通人家。 玉娘这回就不用结现银了,只交代车夫几句等候一会就走了过去,扣门环朗声道:“铁魁铁老爷在家么?” “谁呀?”那宅门里人似乎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极不耐烦道:“我们老爷喝醉了酒歇下了,有事晚上来吧。” 晏子慎一把拉开还要与人解释的玉娘,径直一脚飞踢了过去,把门踢得嘭嘭巨响,引得那院里慌张叫喊起来,“老爷,不得了了,外头有人闯山门哩!” 晏子慎听着里头的动静朝玉娘得意的一挑眉,“听听,人这不就起来了。” 玉娘躲他后头鼓掌夸赞道:“可不是,何止起来了,都要操家伙上了吧。” 这踹门的劲,不知道的还以为铁魁欠了晏子慎几千两银子赖账不还呢,不然何至于这么大的火气。 大门拉开,里头涌出四五个持棍大汉,凶神恶煞围着晏子慎与玉娘两人,铁魁阴沉着脸握一柄柴刀从内走出不客气道:“是哪个屎尿兜不住的跑卵子,敢来我这里找死。” 晏子慎将玉娘护在身后,闻言冷笑了一声,十分不客气道:“铁魁,怎么?难道你连我也不认得?” 第162章 第二更 铁魁闻言,睁开醉眼惺忪的眼睛猛的一瞧,脸上挤出笑来,“哎呀,是晏老爷呀,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一家人,快快快,把东西收起来。” 他赶紧弃了柴刀,又示意人让开道路,自己殷勤的上前迎道:“晏老爷怎么突然来我这里,快请进。” 晏子慎倨傲的点了下下巴,只鼻子里嗯一声就领着玉娘往里走去,那副公子哥的气派实打实的做足了模样,唬住了人,便是玉娘也征愣了一下,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晏子慎了,那全然不把底下人当人看的姿态,还真差点叫玉娘忘记,晏老爷后头还站着个人。 是了,朱浔虽然死了,可他先前旗下的官可还在,晏子慎他干爷爷也还活着,这样的背景在长安顶多算是围观群众,可在清平县城,在这些混混里头,那可就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了,怎么不叫他们客客气气呢。 狗仗人势,不对,狐假虎威的玉娘就这么借着晏大老爷的光,顺顺利利进了铁家门,问起了铁魁话。 “卖人,还是六年前的?”铁魁犯了难,这也太久远了,“我哪里记得住呀。” 没等玉娘开口,晏子慎就不耐烦的敲着桌子,“不记得了就去问记得的人,难不成你手底下的人都是糊涂蛋,连外头来这做生意的都记不住人?” 说来奇怪,晏子慎越嚣张,铁魁反而越热情,连连点着头就道:“是是是,我这就找人问去,晏老爷您稍等。” 过了一会儿才见,铁魁带进来个与其他人体型完全不同的消瘦中年人来,穿着青布衣衫,与晏子慎介绍得意道:“这便是我们这里的算盘珠子,他是管账的秀才,记性比我们好得多,晏老爷有什么想问的,只需要问问他就是了。” 晏子慎没开口,玉娘做主客气的询问起他来道:“不知这位先生,还记不记得六年前私牙在咱们清平县城卖了几个丫头,里头可有八岁的女童吗?” 那中年人倒不似铁魁那样谄媚,见着玉娘开口问话,他也没有任何慌张,只从怀里取出本泛黄的帐簿来略翻一翻,就平静的回答道:“六年前卖女的有二十一个,自卖的八个,家卖的四个,拐子转手私牙卖的有九个。” “其中年龄相近的倒是真有,确实有对夫妻交托私牙两个女童卖身,他们俩倒是老实,给了私牙费用后,还实打实的交了我们过路钱,所以我还依稀记得。” “哦,”玉娘亮了眼睛,“那先生还记得她们把人都卖到哪儿了吗?” “这自然记得,若是这都记不住,那人后头赎身,这见证钱我们可怎么收呢?”那中年人似乎讽刺了一句,又似乎不是,依旧态度淡定的点着头,闭上眼睛想了想就开口道:“他们俩卖了姐妹两个,一个年纪大些长得一般的,叫寡妇院买去做了丫头,另外一个生得倒还好,被喜春来买去了。” “喜春来?是百花十街上的喜春来金家吗?”玉娘紧张的又验证了一遍。 “真是,是她们家金妈妈挑的人,眼光高得很,花钱也爽快,五两银子买的这丫头,加上三两七钱买的那个,当时买路钱就交了我们二百六十文呢,没记错。”中年人笃定道。 同样是六年前被卖,差不多的岁数,原来玉娘才是五朵金花里最便宜的那个,李妈妈还真是会挑人。 玉娘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卖价,赶紧追问那中年人道:“那你还记得那对夫妻长什么模样吗?男女可有什么显著特征?他们现在住哪?” 那中年人摇摇头,“这对夫妻谨慎得很,来我们这里卖过一回之后,接下来二三年就不往县城做买卖了,况且当时他们来时都用布蒙了头脸,就是那两个孩子也不知是灌了药还是哄睡着了,装在筐子里头交付给私牙,行动举止都小心得很,哪里就能认得出来?” 这回可遇见高手了。 玉娘心想,连一点儿特征相貌都不泄露,可见他们夫妻二人有多仔细,这样的人物想轻易找着可难呐。 不过,至少能找出银花确实是六年前被卖的,以及卖她的是对夫妻,这就算是有进展了,玉娘见那书生账本做的仔细,多问了一句,“那可有她们卖时的岁数吗?” 要是知道这个,哪怕找不着拐子,也能确定银花的身世。 “这个自然,那花娘鸨母们买丫头,哪个不是在我们面前做个见证的?”中年人指着那账簿有些自得,“一条条一件件,我可全都记在了上头,喏,这写着呢,八月十七日,迎春巷喜春来买九岁女,收银一百六十文,寡妇院卖十一岁女,收银一百文。” 这岁数一说,当即就把玉娘原本兴奋的内心给浇了一大盆凉水,九岁,六年前,加起来正好是十五岁,同吕娘子说的十四岁足足差了一年的岁数,年纪完全对不上。 明明就只有金家的年纪相近,可为什么岁数就是不一样呢。 玉娘大为困惑,连回到家门口时神情都十分的凝重,这个谜团不解开,她眉头恐怕一时半会没法平,这叫玉娘心里怎么也琢磨不过来,就差一岁,可问题是,就差了一岁。 等着下了马车,福娘过来与玉娘道:“你去哪里了,喜春来红花姐才刚过来,见你不在就回去了,说明儿再来。” 她怎么来了? 玉娘有心想现在过去问个清楚,可奈何她这一天来来往往的实在太多趟,便是坐的是马车,身子也有些僵硬难熬,只得回房给了晏子慎花鸟场那边的小宅子门钥匙,叫他骑着马先在那边住下吧,门房终究不是他能睡的地方,就是他愿意,老牛也难受,还是去小宅子里头安家落户吧,反正也是他花的银钱。 晚间送走晏子慎,清晨迎来金红花。 次日一早,红花就上了李家门,表情犹犹豫豫的同玉娘道:“我也不知该不该和你说……这件事我想了许久……先前多亏了你们让功,才叫谭老爷记了我的好,银花也是我妹妹,嗯……我想着……到底还是该把这件事和你说清。” “银花的岁数其实不是十五……是十四。” 这话犹如一道闪电,刹那间劈开了玉娘的脑海,叫她紧锁了一夜的眉头咔的一声断开锁链,连上了思路,玉娘一脸惊讶的看着红花,“可银花一直说她是十五呀。” “这倒没错,她确实记着自己是十五,这些年往外也都是这个岁数。”红花比银花大了许多,当初金妈妈买银花时,红花就已经在喜春来呆了三年了,学的进度也快,又是打小养大的,所以金妈妈把红花当大人使,红花还记得那私牙领着人过来时和妈妈说得话,“银花当时确实才八岁,是我妈故意改口,让她说自己是九岁的,大了一岁,也好早出门子接生意。” “再有……”红花揪着手里的帕子,不知该不该说,可人都已经到了这里,又想到武家的做了大官,昨儿谭塨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艳羡的话语,还是下了决心,“再有,银花是私牙卖的,不知晓背景家世,乱了岁数就是真有亲娘来找,对不上年纪也认不了孩子。” 这下全明白了。 玉娘恍然大悟,先前是她犯了知见障,以为银花同她一样的好记性。自己是穿过来的,成年人的记忆,所以记得当初的事,可银花才七八岁的孩子,哪里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玉娘觉得银花口里说的都是真的,却忘记了她记着的也未必是真的。 既然如此,玉娘举一反三,“连年纪都可以弄混,那先前的片段记忆呢?会不会也有问题?” 第163章 辨认 玉娘这会儿所有的猜测,到最后都得落到一个点上——那就是银花到底是不是吕娘子的亲生女儿。 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的那些猜测始终都没有办法得到实证。 现在银花那里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毕竟她自己就坚信自己个的记忆没出过错,这几年反反复复念着那首童谣坚持下来的。 玉娘觉着,还是得请吕娘子来一趟,若她真是银花的亲生母亲,该认得银花才对,世上哪有认不出女儿的亲娘呢,那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了肉呀。 玉娘谢过红花这次的坦言,若不是她,自己也不知陷入这固有思维多久才能醒悟,“红花姐,要是银花真认回了亲娘,我叫她给你磕头。” 红花轻摇着头苦笑,“我也不为磕头才来的,只是不知道我这回过来和你说,究竟是对还是错。你们要找就快些找吧,我妈想着这个月就给银花点蜡烛呢。原先只在县城里找,可见着先前福娘和荣娘的事,我妈心里的想头就有些大了,想着带银花往去河东府里闯一闯呢。” “到了那儿,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这样一说,时间便紧迫起来,在清平县城,玉娘还算有人脉有消息渠道有势力,可要是到了河东府城,她就该抓瞎了。 即便是有晏子慎,可说实话,玉娘倒也不是故意贬低,实在是实情,一个太监的干孙子在府城恐怕还算不上一盘菜,顶多算是从小虾米往上跳几级,变成小鱼小虾的,府城里达官显贵不在少数,谁背后没人。 玉娘托红花回去后与金妈妈说一声,正午是李娘子儿子的满月酒席,她那边的银花也接了帖子要去的,不如就在李家聚集了,大家一起过去。 红花有些为难,“我妈可未必能叫银花过来。” 玉娘笑道:“你只和她说,这是你偷听李妈妈的话才想的主意,原本我妈只叫了宋家小七过来一起过去的,并没有提及银花,还嘱咐要瞒着人呢。” 只要红花把这句话一说,保管金妈妈就顺顺利利的把人给送来,毕竟李妈妈的鸡贼在十街是出了名的,她手底下的闺女又各个出挑,早有人盯着想学手段了。 果不其然,金妈妈一听李妈妈只叫了宋院的人,并没叫她,当时就怀疑起李妈妈那大胖的肚子里藏的什么鬼主意,不成,不成,明明都是一条街上的,怎么还分个亲疏远近,她当初也交了钱呀。 “银花,你也过去,省得分开了叫人看着好似咱们几家不齐心,花街里边各家院,可出了街,咱们就是一条的,你也该跟她们一同去那酒楼。对了,我听说武老爷先前对李家老五有些想头,你到时候就挨着她坐,学机灵点。” 银花咬着嘴唇,不大想答应,既然人瞧上了玉娘,她巴着算什么,难不成还要二女抢一夫的。 金妈妈见银花不吭声,气得揪着她耳朵训道:“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银花勉强点着头,右手捂着耳朵揉搓,“我都听您的。” 话是这么说,可银花打定了主意,等到了酒席上,她就当自己来迟一步,躲到末座那去,当着众人,妈妈总不至于叫自己硬挤出个位置坐吧。 及至到了李家院,银花才发现原来玉娘今儿不打算过去,合着她妈空惦记一场。 “你不去呀?”银花心痛道,那她耳朵可就白受罪了。 “嗐,我昨儿跑了一天,又骑马又坐车又跑步的,这会儿腿肚子还打哆嗦呢,出门都费劲,哪还能去参加席面呀。”玉娘指着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叫苦,见着银花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按住人道:“正好,我昨日新得了一瓶蜜酒,可稀罕了,是拿蜂蜜酿的呢,听说能养阴润肺、清热化痰,你尝了这个,到时候宴会上好唱曲的。” “真的?”银花满怀期待,不自觉就坐了下来,想尝尝这难得的蜜酒,她还从没听说蜂蜜也能酿酒的呢。 “可不是,二十两银子一壶呢,比金子都贵,金盏,你去我里屋柜子里倒一盏来让银花尝尝。”玉娘吩咐人道。 金盏听见价钱,小心翼翼倒了一杯亲捧着过来,刚准备递过去,福娘悄悄一伸脚,把金盏绊倒往前一扑,手里端着的酒当即就撒在了银花身上,黏黏糊糊,滴滴答答,把一件好好的红纱罗裙给弄脏了。 金盏吓得要哭,银花却连瞪她的功夫都来不及,只着急道:“这可怎么好?”这是金妈妈特意替她新做的一身,现在弄脏了,回去一定要被骂。 “没事没事,”玉娘安慰着人,叫福娘带了金盏与其他人出去,自己看了看银花身上一比划,劝慰她道:“正好我今儿不过去,先前我妈替我做的那身红裙子还没穿呢,你去我屋里把身上擦一遍,再换上那一套也就是了。换下来的衣裳我这里赶紧用酒洗了,拿熨斗一烫,等你回来换上这套再回家去,金妈妈准瞧不出来。” 银花慌乱之下见玉娘安排的如此妥帖,连忙点头答应。 玉娘便叫鲁婶准备热水,自己亲自提了一桶到里间屋子,将衣裳备好掩了里屋门,让银花自己一个人在里屋梳洗打扮,换身裙子。 因为前头着急的缘故,银花额头满是汗,玉娘索性叫她顺便把脸也洗了,自己等会亲自为她上妆。 等着银花擦洗了全身重新换上衣裳,干干净净露出脸来不好意思的走了出门,玉娘这才头一回见着银花的素颜。 金妈妈和李妈妈养闺女的方式不同,李妈妈略宽松些,不出门就随花娘们自己打扮,爱素面朝天就素面朝天,爱涂脂抹粉就涂脂抹粉,只要出门别这样就行。 金妈妈管教则更严格些,甭管花娘是在家还是出门,脸上都要带着妆,描眉敷粉抹红画花,一张脸打从起床起,就得收拾好见人,也就是这会,银花全都卸下来之后,玉娘才算见着她的真面目,仔细看去,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血缘关系,她倒觉得银花那张脸真和吕娘子有些相像。 玉娘根据银花的特点,将她好好装扮了一番,作为赔罪,还将自己首饰匣子里某位不知名姓的老爷塞进去的几样精巧首饰,都插在了银花头上,叫她今日去那席面上出一回风头去。 见玉娘这样,到末了,银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受不住玉娘又是簪钗又是耳坠,又是玉镯又是戒指的,无奈道:“金盏那小蹄子毛手毛脚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先前也不是没挨过,还不是饶了,你怎么这样郑重其事?” “这有什么,这不是想着替你撑一撑场面。”玉娘笑道,她先前也想这样打扮一回福娘,好过过真人娃娃的瘾。 只可惜福娘嫌疼不肯戴许多,还是银花好,满头珠翠也乖巧的坐着,不说一声受不住的,由着玉娘可劲的打扮。 坐着的人高兴,站着的人也高兴。 既然如此,银花望着镜中的自己,认真的抿嘴道:“你放心,等我过去,一定好好唱一首,连带着你的份儿一起挣回来。” 她还记着金妈妈说的小武那档子事呢。 第85节 玉娘听得哭笑不得,连忙摆手拒绝,“别别别,你只管挣你自己的,我这里够受用了,瞧瞧咱们银花姑娘的美貌,就是我真过去了,也盖不住你的风头。” 嗯哼。 窗外侧耳倾听的人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 吱呀。 玉娘里屋屏风后头,有人忍不住往外张望了一眼。 第164章 来人 等着时候到了,一帮子人乌泱泱出了门赴宴去,吕娘子才从屏风后头走出来,按捺不住激动道:“是她,是她,是我的小妞。” 玉娘直视着吕娘子,“你认清楚了吗?这就确定了?”事关两人,还是仔细一点的好。 吕娘子肯定道:“没错,就是她,她小时候是她姐带着的,她姐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照管不到,有回叫她一屁股坐到了火堆旁,后背被火焰撩了铜钱那么大的疤,怎么会不认得,就是她那张脸,如今长大了,也和她姐姐相似,娘子不信,大可以叫我先前家边上的邻居过来认认,她们准记得。” “可银花记忆里,照顾她的不是她姐,而是她爹娘。身边也不只是一个大姐,而是兄弟姐妹无数。吕娘子,便是你这里认下了,她那里对不准,恐怕也难。”玉娘看吕娘子十分亢奋,似乎都想立马冲过去相认,只得在这时给吕娘子小泼了一盆冷水,叫她先冷静。 银花的性子刚强,她认定了是那对夫妻,吕娘子这会突然冒出来,说自己是她亲娘,可又没有实证也没有记忆,叫银花怎么能信? “除非……” 在吕娘子眼神黯淡下来时,晏子慎跟了一句,“除非能找着那对夫妻,当面对质说清。”一切的疑问就都有了结果。 “我的爷,你说的倒简单,算盘秀才先前不是说了,这对夫妻好几年都没露头了,哪里找去?说不定早跑到外府去了。”玉娘怕晏子慎话说得太满,这会自己先蹙着眉头质疑起来。 “那可未必,”晏子慎叩了叩桌子,与玉娘解释道:“你不懂,像这样投机取巧专走邪门歪道的人,是必不会老老实实挣钱生活的。你想想,拐个孩子一卖就是好几两,养一阵子再卖能卖到十几二十两,种田一年能挣多少,他卖个孩子就能顶人家好几年的,他能收手?” “更何况这几年外头越发乱了,要我说,这些人也没这个胆子去外府,应该还在周边附近才对。” 听晏子慎这样说,玉娘当即就有了主意,“既然贪钱,那就用钱勾他出来。正好银花今日不是去赴李娘子的酒席了么,那酒席上就有咱们百户武老爷在场,他人不坏,之前与十街上花娘们关系也不错,同他说说,请他帮忙,对外就说是看中了银花,想替银花赎身认亲。” “哼,”晏子慎冷笑了一声,“怎么,天底下就他一个男人?他一个从西北退下来的穷官,他能有多少钱?不过几十两的,能钓出谁来?” 晏老爷啪的一声拍着自己个的胸脯,当仁不让举荐起自己来,“自然该我出场,哪个不知道我晏老爷的名号,又多金又有钱的,身后也没有什么大势力,吓不跑人,好宰的很。至于你说的那个小武,啧啧啧,又穷又当过官,他们这些人可不敢靠近。” 难得呀,玉娘稀奇的看了晏子慎一眼,没想过他竟然能主动请缨,“好好好,”玉娘欣慰的踮着脚拍着晏子慎的肩膀,果断同意道:“老晏呐,你总算学点好了。”精神水平离好人就差那么一哆嗦了。 玉娘这利索的态度倒让晏子慎觉得自己是不是上了回当,可在玉娘赞赏的眼神中,不自觉就乖乖的点了头。 等到次日上午,他便骑马去了喜春来,甩着装满了银两的沉甸甸荷包摆阔,说自己相中了银花要做花娘,还替银花中午摆了桌酒席,等到下午干脆就打算要替银花赎身,还扬言要给银花认亲养家。 这样消息,那叫一个轰动,太阳还没落下山呢,大半个清平县就全都传遍了,府城晏老爷又又又对个花娘一见钟情了,这回比上次还疯,一天下来就为人花销千金呢。 李妈妈听着这事,在家里头看着玉娘那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不是现如今玉娘买了李院,恐怕李妈妈能气得把玉娘当场给轰出去,不像话!简直不像话!哦,她做的客人倒替金家花娘去赎身,还要帮着人安置家人?这合理吗?这合理吗! 自己这个官面上的妈妈都还没享受过什么丈母娘的待遇呢,她们倒好,还为了小丫头片子专门发个告示,准备替她认母,要出五百两银子的安家费用。 李妈妈气得捶胸顿足,这会是真要呕出血了,对着屋里供着的佛祖好一顿抱怨,“苍天呀,佛祖呀,你开开眼吧,我才是他正经丈母娘嘞,这傻小子鬼迷心窍认错媳妇了呀。” 不但清平县城传这个消息,通过二姐和四姐的途径,玉娘将晏子慎这八卦新闻在周边四五个县城都传的那叫一个热闹。 又有故事性,又有侠义心,中间还带着点孝顺母女情,最关键的是那末尾的五百两银子,闪闪动人心,怎么不叫人津津乐道,当新鲜故事乱传。 消息传到了闾县城外一个农户家中,那家里只两个小女孩锄地拔草,大人倒躺在屋里歇息,是个带抹额,绑膝裤,一身华丽打扮的妇人,哪里像是个农妇呀,与她所在的环境格格不相融。 听到了养女当新鲜汇报的消息,那妇人当即就大喜起来,这不是她先前哄孩子的歌谣吗?六年前,哎呀,哎呀,这可就对上了。 自从大前年得罪了刘二,她丈夫被坐地虎给打死了之后,妇人的生活就一落千丈,家里坐吃山空的,眼看就没了进项,而今听说了这个消息,又仔细打听了确实有个人傻钱多的晏老爷,当即就收拾包袱行礼,撇下家里那两个干粗活的丫头兴冲冲往清平县城赶去,这可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银子。 到了县城找人也极方便,她一路打听一路问,一直到了花鸟场口那个宅子外,盯了约莫一上午,见着里头进进出出的没多少人,又转悠了一圈,确实没发现什么,才开始扣门叫喊。 那宅门一开,玉娘和晏子慎还在里头时,那妇人就一个飞扑上去,想搂住玉娘哭嚎,嘴里头还念着,“我的儿啊!” 只可惜,她选错了人喽。 这样突然行为,换成其他花娘恐怕傻愣愣站在原地没法动作,可是玉娘么,唉,玉娘下意识的就是一个头槌加踢脚,把那妇人结结实实绊倒在了地上。 等她头脑清醒时,人已经躺地上了,玉娘忙致歉道:“大娘快起来,没伤着哪里吧?” 妇人捂着头,捂着背,捂着腿脚,只觉着自己哪哪儿都痛,嘴里□□道:“我的儿,你下手也太重了,为娘哪经得起你摔疼。” “为娘?”玉娘一听就笑了,“大娘怕是认错了家门,我妈妈姓李,好好的待在家里呢。” “错不了,错不了,这不是晏子慎晏大老爷的家嘛,他不是替你找娘亲嘛,就是我呀,好孩子,我就是你娘。六年前你被人拐走,为娘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一直在到处查访你呢,这会儿听说消息,我就赶紧过来了。”妇人看着玉娘泪眼婆娑,“我的儿,你受苦了。” 在旁的晏老爷神情古怪,拿扇子指着玉娘道:“这是李家的花娘,要认娘的是金家的花娘,你认错人了,怎么,你的女儿竟认不出?” 哪曾想那妇人被晏子慎说认错了人也不尴尬,就这话哭诉道:“我的老爷,老婆子为了女儿哭了太多回,眼睛都半瞎了哪里看得清楚,见着个好娘子就觉着是我闺女呀” “我的儿,你在哪呀,为娘找你找得好苦啊。” 玉娘与晏子慎对视了一眼,二人暗地里达成了共识,这个婆子可比先前那几个要难对付得多,该不会,真是她吧? 第165章 相认 既然是来找银花的,玉娘闭了嘴,由着晏子慎出门与那妇人交谈几回,才得知了她的来历。 根据那妇人说的,原来她姓蒙,并没有个名字,家附近人都只唤她蒙姑,住在闾县城外石林坑村,丈夫三年前不慎得罪了人被殴打致死,现在只留下她和两个还没出嫁的女儿相依为命耕田度日。 前几日她听城里头言说起此事,才发现自己苦苦寻找的女儿被拐卖到了清平县中,那歌谣是她娘唱给她的,她娘外省说话带口音,因此那首歌谣好几个字都不大相通,本地再无别人会唱,所以当她一听便知道此事不假。 蒙姑抹着眼泪,双手合十朝天拜道:“可见这是菩萨保佑,叫老婆子终有一日得以母女团聚呀。” 她还把银花什么时候被拐,身上大致模样,几岁年纪都讲得十分详细,倒比先前那几个只晓得胡说一气,碰运气撞钟的人要准确得多。玉娘看了看晏子慎,轻微的点着头,晏子慎便一合扇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娘坐轿去金家,与我那花娘当面认一认。” 两人坐轿,晏子慎骑马,一行人几乎在小半个县城人的窃窃私语下来到了喜春来。 金妈妈脸色不大好看的迎了出来,虽说晏子慎先前许诺要替银花赎身,是挣了一笔不错,可她原本计划是要带银花去府城扬名的,如今名还没扬,姑娘就被买走,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这会还能出门迎接就已经算是有涵养了。 直到晏子慎从腰里摸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银锭丢了过,金妈妈才眉开眼笑起来。 蒙姑跟在后头,眼睛忍不住瞟了一眼那半边元宝,心里飞快估算重量,光这个恐怕就有二两多,有钱,果然是个有钱老爷,随便打赏的钱就够买个粗使丫头了。 “红花,去叫你妹妹下来,晏老爷带人来了。”收了银子,金妈妈才偏头往楼上叫喊,红花答应一声让开了门。 那屋子里的银花自然也听见了声音,听说晏子慎带人过来之类的话语,迫不及待就往楼下走去,木头楼梯踩得咯吱咯吱直响,可等着到了楼下时,脚步忽的又放慢起来,迟疑着不敢进门,生怕碰见的这个并不是。 银花扭扭捏捏,慢慢吞吞,一步分成十步走,只可惜这条路再长也不过十来步的距离,终究还是走到了头。银花进到堂屋里来,第一眼就忍不住望向了那个站在屋里农妇打扮,却面容亲切和蔼的一个人来。 蒙姑看着银花双眼含泪,哽咽道:“我的儿,我的小妞,为娘终于找着你了。” 这一声叫的银花眼眶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亲娘,是自己的亲娘找过来了,终究还是叫她找着了自己妈妈。 玉娘见银花被这一声叫得几乎失了三魂,干脆上前拉了银花过来,递过手帕与她提议道:“如今人也到了,你且把你当年的事记清楚问问,对了,她说她会唱那首歌谣,你听听,看是不是你记忆里的那首。” 银花接过玉娘的帕子擦了擦眼,期待式的目光投向蒙姑,蒙姑也不怯场,九十九步就差这一哆嗦了,当着众人的面就哼唱起自己当初得意时要唱的歌来,注1。 “没错,没错!”银花手握不住帕子,一行热泪滚下脸颊,颤抖着嘴唇道:“就是这首,就是这首,娘!女儿想你想的好苦啊!” 她再也忍受不住,冲上前去就和蒙姑搂抱在了一起,将脸紧紧贴在蒙姑的胸膛处,双手环抱着腰不肯放开。 蒙姑也带着哭腔,不停抚摸银花的后背,“我的儿,我的小妞,为娘也没想到能在将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 这样的母女相认,放在戏文台子上简直感天动地,台下人看得都该涕泪横流,只可惜,喜春来里金妈妈是铁心石头肠子,玉娘和晏子慎也认定了其中古怪,在场人除了堂子中间的两位外,其余人竟然都只面皮带笑,内里不动分毫。 玉娘耳朵尖,恍惚间听见外头一声悲鸣,她扭头望去,那在堂前洒扫的吕娘子征愣看着眼前的一切,连地也忘记了洒扫。 救命,“吕娘子是怎么混进来的?”玉娘顿觉不妙。 晏子慎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心里也满是疑惑,“没听她说起呀。”他脚步一迈,趁着在场人没发觉外头就把房门一关,挡住了视线。 门关严实了,吕娘子心绪却难如门一般。 她这时只觉后悔,后悔自己应该早些想法子混进来的,早早的和银花说明原委,哪怕她不认,可多少也会有些警惕,不至于现在白白的被人欺骗。 吕娘子知晓这局是玉娘等人特意设的,不过是诓骗拐子,可话是这样说,心里还是难受。 这后悔不单单是冲向蒙姑,还怪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陪陪小妞,以至于在小妞的回忆中,竟全然没有自己的模样,倒把个拐子当亲生娘。 记着的,心心念念的,只是拐子哄她入睡时的歌。 ---------- “娘,你快坐。”银花领着蒙姑到了自己屋里,欢欢喜喜的请她坐下,捧了柜子里前几日得的食盒糕点,外头买的蜜饯果子,又叫外头婆子去扁食巷买新鲜吃食,恨不得样样都摆在蒙姑面前,让她挨个品尝。 蒙姑招手叫她坐下,慈蔼的看着她,“好孩子,别忙乎了,来,到为娘身边来坐,叫我好好的看一看你。”说着话,还顺手拿起一块芙蓉糕往银花口里塞。 不知怎么的,银花看见蒙姑那动作,心里下意识的有些抵触,但很快就在蒙姑的关怀下消失,母女两个亲亲热热,又哭又笑的相处到了天黑。 银花洗漱完躺在床上,婆子进来送了一身新衣裳,蒙姑刚准备去换,银花一伸手,揪住了蒙姑的衣袖不肯放开,“娘,再给我唱一遍吧,叫我睡个好觉。” “诶。”蒙姑含笑的答应下来,一边哼唱,一边轻拍着银花盖在身上的被子,声音轻柔,语气甜蜜,叫后头本该出去的婆子都停住了脚,侧耳倾听。 “你准备什么时候揭破她的皮?”晏子慎牵着马与玉娘漫步,随口问她道。 玉娘踢着脚下的石子没答话,反而问了晏子慎一个问题,“你知道有时扯破了谎言,被骗的人不恨骗她的,更恨插手让她得知的那人吗。” 晏子慎大为惊讶,“你这是后悔了?”不会吧? “当然不,”玉娘吞吞吐吐道:“我是想说,反正你也招人恨了,不如再恨一回吧。” 第166章 再相逢 晏子慎能拒绝吗?当然可以,不过只是张张嘴的功夫而已。 真可笑,只凭一个小小花娘的话,自己就得平白无故的讨人嫌,这算什么道理?更别说要解救的人与自己全无关系了,巴巴的凑上去讨别人的冷脸,他晏子慎这辈子还没这个低声下气过呢。 “好。” 晏子慎点着头,将脑海里拼命斥责自己的小人塞了回去,低就低吧,这有什么,有得必有失,讨了别人的钱就能收获玉娘的好感,这买卖值! 不过,晏子慎有个异议,那就是这事儿走官面上还是私底下。 如果是官面上,清平县城的青天大老爷夏知县又又又一次的生了病,不能理事,黄县丞死的消息报到长安,目前还没有官员调来接任,如今县城里面便只有张主簿一人在那理事,可他终究位卑,才只九品,真闹起来,衙门大堂恐怕由不得他来断案。 “你忘了,咱们这儿新来了一位提刑老爷,他专管什么来着?”玉娘提醒着晏子慎,“可别忘记他呀,六品官呢,足够判案了。” 前些日子银花才去参加过小武堂弟的满月酒,正是有人情的时候,况且小武若是不秉公执法,难道还偏着外县人去吗?到底他也是清平县人呀。 就冲这份家乡情面,他都得为银花做主,更别说新官上任就送他这么一份大礼,真解决了此事,让母女相认顺便铲除一个犯罪团伙,这可是份了不得的大功劳。 “这……”晏子慎有些不大情愿,凭什么他去给小伙计做马前卒,助他立功劳。 第86节 玉娘看着晏子慎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跳起来一巴掌就拍到晏子慎额头上,“你脑子清醒些,别和我妈学,我是那看见了官高就附炎趋势的人吗?” 玉娘双手环抱着怒视晏子慎,大有他敢点头,自己就拿荷包砸人的样子。 晏老爷咽了咽口水,识趣的赶紧摇着头,亲娘,哦不对,亲佛祖嘞,他上回拖王铁匠打的盔甲还没到货,这会儿要是挨玉娘一荷包,出血还是小事,砸晕厥丢人可就是大事了。 也成,让他管就让他管去,说不准事情办得好,就调到府城去了呢。 对呀,晏子慎眼前一亮,怎么忘了这个,再不成撮合撮合他跟那个银花也是好的,自己和玉娘道上的路通畅了,我管他跟谁呢。 想到这里,晏子慎便大改态度,不再等着玉娘催促,翻身上马一拉手,就把玉娘抱到马上,得意的吆喝一声,驾马飞奔着往李家赶去。 他这幅模样,倒让边上的人有些看不会了,到底这位老爷是相中了金家的还是李家的? 李家的时间久,金家的正上头,哟哟哟,这可有好戏看了。 一时间,倒有好些人眼睛盯着十街上,想看看热闹,却没想热闹确实有个热闹,只不像他们想的那样。 为着银花将要赎身的缘故,且才认了母亲,金妈妈便没让银花出去接唱,而是让她在院里休息几日。 银花有了这个空闲,便拉着到处介绍到处逛,忙活了一天回到屋里才算坐下,只是犹嫌不够,同蒙姑欢喜道:“娘,等明儿我摆桌酒席,把我认识的几个朋友都请来,您也见见我那些好友们。” “好,当然好,”蒙姑拍着银花的手,只是她突然担忧道:“你这又是请客又是摆酒的,得花多少钱呢?我的儿,你若是不够,娘家里还有些,待我回去取来给你撑场做脸。” “不用不用,”银花摆着手,心里头暖呼呼的,“妈妈不是个抠门的,我先前得赏的赏钱也分了不少,够办酒席的。何况接下来我还能唱去呢,您放心,等我辛苦几年,就把你和妹妹们都接过来,咱们一家子在这儿安家落户,我养你。” “什么?你还要往外头去唱?”蒙姑当即抓住了重点,“不是说要嫁给那个什么老爷么,你……你这么辛苦,叫我怎么能受啊。” 银花机灵的往外头瞧瞧,见边上无人才回屋同蒙姑小心道:“其实晏老爷瞧上的是玉娘,这只是我和她们商量想出来哄妈妈的,要不然,妈妈也不会由着我嚷嚷着要认娘啊。” “什么!”蒙姑猛地站起身来,“这是假的?!!” “嘘,嘘。”银花忙叫她轻声些,免得叫外头的人听见,她没察觉出蒙姑的异样,仍旧自个儿抿着笑解释,“晏老爷和玉娘才是一对儿呢。她们俩的情真,我这自然是假的啦。” 银花倒也不为错失了晏子慎而难过,毕竟当初晏子慎的辛辣评语她们还是记着的,嘴巴毒着呢,她并不觉着做上晏子慎这个客人有多了不得,正相反,更叫银花敬佩的是玉娘,连晏老爷也能收拾的服服帖帖,实在了不起,她可不成。 银花自己有弹唱的本事,大可靠这个挣钱,何苦小意奉承客人讨好。玉娘也悄悄和自己说了,真想赎身,她愿意帮衬银子借自己赎身,到时自做自吃,也无什么难事。 只是银花担心她娘为此忧虑,所以将这条瞒了,只说前头晏子慎赎身的事是假,她只和蒙姑道:“娘放心,我唱个几年就够银子了,实在不行拖到二十来往的年纪,那时候颜色也差了,声音也哑了,妈妈的赎身银子自然不会像先前那样叫的高。” 可她这话说的蒙姑心里却是拔凉,自己不远百里来清平县城是为什么,是为银子啊,难不成还是为一个十来岁的丫头片子嘴里一声娘吗。 “好好好,”蒙姑眯着眼看银花,只觉得这丫头可恨,竟然敢这样哄骗人,自己活了几十年,愣是被个小蹄子打了眼,为她空口白话的许诺,自己还得演上一辈子? 不成,不成! 蒙姑心里打定了主意,便哄着银花先睡,自己趁她熟睡后,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在柜上点了一盏蜡烛,然后便去箱柜里头寻摸。 这两天蒙姑也了解了屋内大概摆设,知道银花出门见客的首饰都是放在那里,那些东西可是金妈妈为了撑场面特意花大价钱打造的,光本身价值就值个几十两,更别说那些工艺,少说也要翻个倍去。 将这些东西卷起打个细长包袱,蒙姑犹嫌不够,又把银花枕头底下探手摸了一番,找出个用帕子包好了的小钱袋,里头有一些剪成花生大小的碎银,还有两颗瓜子仁模样的金锞子,估计是银花席上得来的赏赐。蒙姑笑了一声,把这些全都塞进怀里。 那包袱也不大,用绸缎包裹着绑在腰间,只要虚弓着背就显不出肚子有多明显,她只搂着肚子悄悄出门,与门口守门的门房装样道:“还请两位指个路,咱们这的大夫在哪,我去开一剂止泻的药来。老婆子粗米野菜的吃惯了,这几日吃了好些东西,肚子难受哩。” 那门房也知蒙姑和银花的关系,再加上已是晚间时分,灯火昏暗看不清,只见她两手空空,便指着右边冲蒙姑道:“若是离得近,自然是县前街孙记药铺,只是那里药价贵,要我说,您老撑得住且忍忍,往东边走到下处去,那儿的许大夫收钱便宜。” “诶,诶。”蒙姑点着头,听话的跟着门房指的方向往前走,她先前打听过县城几个城门的街,知道下处离东门那儿近,等天亮了出去方便。 只可惜,蒙姑忘记了一件事,十街有四个巷子口呢,走到下处时得路过下剩三个巷子,等她走到第三个时,忽然从巷子里窜出个人来,没防头被他狠命撞了一撞,直接倒在地上,那原本缠在腰间的首饰只是随意包裹,这会压着就刺了进去,叫蒙姑捂着肚子哀嚎起来。 “哎呀,这可不好。”这杀猪似的哀嚎把在院门口那送晏子慎的李家众人都给吸引了过来,李妈妈忙叫人拿了几盏灯笼往前走去,却发现倒在巷口满嘴□□的不是银花才认得亲娘又是哪个。 这可了不得,玉娘眼尖,看见蒙姑右手捂着的地方隐隐有些血迹,忙呼喊众人,“快来快来,不得了啦,蒙姑好像摔伤了,正流血呢。” 晏子慎手足无措的站在边上,听说闹出了事端大为懊悔,赶紧就招呼也不知什么时候凑到前头来的徐婶,请她赶紧去请几位大夫来,“越快越好,都记我的账上。” 这一番闹腾,巷子口附近几家人都站了出来看热闹,蒙姑心知不好,连忙拒绝道:“用不着,用不着,这点子小伤,老婆子在农田里头干活哪回不摔摔打打的,不用老爷的好意,我回去敷点菜油就好了。” “这怎么行,”晏子慎拍着胸脯叫蒙姑放心,“你是银花的亲娘,便就如我的娘一般要紧,如今是我疏忽撞了你,以至于受伤的,怎么能不管呢。您别担心,便是把宫里的太医请来,花费我也出得起。” 蒙姑一听他说的话,眼泪都快出来了,谁管你宫里太医不太医的,这地儿呆不得了! 她忍着痛捂着肚子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刘妈和鲁婶拦了下来,连宋妈都听见了动静好心出来劝道:“她婶娘,还是看看大夫吧,你要是担心钱,就去请许大夫,他是有名的好大夫,我们家小七也是由他看的。” 可他们哪里知道蒙姑肚子上的文章,若是真等着大夫来将衣裳一掀,那些金银岂不就漏了痕迹。 蒙姑想及此处,便大声嚷嚷起来要往回走,“我是个守贞的妇人,哪里能叫男的看我身子!当初我汉子死了,我指着他坟头发誓哩,要为他守一辈子的寡,如今怎么能叫男的碰我,不行,不行!就是我眼下头掉了立时要死,我也不让他碰。” 可她这话一说,宋妈就先笑了,“哎呀哎呀,不是许大夫看,我也知道你们乡下人爱名声,是他孙子小许大夫,这孩子的医术也好的不得了,他时常来我家给小七看病,医术也有,况且还是个孩子呢。” “那也不行!是个男的,两三岁也不行!你们这是要我去死!”蒙姑僵着头不肯答应。 嘿,小七一听这话气的不行,披着衣服站在自家门口朝那边喊道:“妈,小许不行就让我来,我也学了些,我是女的。” “也行也行,”宋妈妈是顺着小七的,更何况他看自家女儿站在门口激动的模样,生怕小七跑了出来,连忙回头叫小七回屋子里头,夜里风凉小心得病。自己呢则劝着蒙姑往她家屋子里来,“那就叫我家小七看看吧,没事儿,都是姑娘家的,她岁数比你姑娘还小呢。” 蒙姑还想再拒绝,却没想小七心急,悄摸的就摸到了她身边,强行搀扶着人就要往自家去,一伸手,小七发现摸着的地方有些不大对,这触感…… 小七赶紧跑到她娘身边小声嘀咕,“妈,她身上藏着东西呢。” “什么?藏东西了!”玉娘跟着惊呼道,口齿清楚的大声重复了一遍,“蒙姑怎么会是贼呢?她是银花的亲娘啊,才从乡下过来认女儿的,她能偷什么东西?不是手上空空的吗?难道是偷了喜春来里什么值钱的首饰?不可能吧,那些东西哪能带到身上啊?咱们可别冤枉了人家!” 完了,蒙姑看着听玉娘一席话,脸上不由得产生越发怀疑的众人,软下态度来,“这孩子瞎说什么,不是要看我伤势吗?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屋里,由着你们看去。” 说着话就要起步往宋院里走去,可等着众人也跟着要去时,她又反身瞅准了空子要跑。 砰的一声,蒙姑撞到了个墙上,又一次倒在了地上,腰里的金银再也束缚不住跌了出来。蒙姑绝望的抬头,顺着视线一看,才发现是个体型和门板差不多的婆子阻拦了前路。 刘妈默默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退至众人身后。 ------ 这一场闹剧,终究还是在天亮之前上演了。 附近的人本就在看十街上的热闹,十分关注动静,听闻得外头声响,大家那热情就再也忍受不住,乌泱泱出来都到了此处,点灯笼的点灯笼,举火把的举火把,更有甚者将那家里的蜡烛拿在手里,也不嫌烫。 众多火光之下,把个巷子口渲染的如白日一般清晰,将地上蒙姑那慌张的神色和四下散落的金银全都照了个清楚。 李妈妈咂嘴同宋妈妈感叹,“瞧瞧,瞧瞧,我就说乡下的妇人眼界浅吧,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要,倒去做贼,偷东西去!他女儿脸上怎么有光哦!” 李妈妈这话故意扯高了嗓子,好叫边上的晏子慎听见,叫他看清楚什么样的丈母娘才是好丈母娘。 晏子慎神情不定,好半晌才拍掌道:“这件事涉及银花的脸面,要我说,别私了了,报官吧。” “报官?”众人有些吃惊,这就要闹到衙门里去吗。 “对,报官。”晏子慎肯定道,赶紧命人去请暂住在桃花源酒楼里的武百户武老爷过来,请他在场审问个清楚。省得闹出个母女俩都是贼的闹剧,玷污了清白人的名声。 一听要审贼,那可真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呼朋唤友过来看热闹,等小武过来时,十街上已经如同开庙会一样,人挤人头碰头的。 有现场人证、物证,便是银花慌慌张张从喜春来跑来替她娘作伪证,说不是偷,只是替自己拿去炸一炸这辩词也不管用了,小武当即就想抓人。 “不是的,”银花咬着嘴唇跪在小武面前,双手伸开护住了蒙姑,“老爷,这是我指使的,不干我娘的事。” 银花宁肯把自己也牵扯进去,一定是娘想自己摆酒席辛苦,所以才想花钱去问问价格,一定是的。 可她这话才说,玉娘就朝晏子慎使了个眼神,她就知道银花这傻姑娘会护着人,所以早有了后续方案。 “咦?” 那混迹在人群中的一个婆子忽然惊疑了一声,“这人我记得呀,不是她自己卖的银花吗?怎么成拐子卖的了?” 这句话说的,哗啦一下众人眼神便往她而去,就是银花也疑惑的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小武招了招手,把那婆子从人群中叫了过来问她道:“怎么卖不卖的,你将话说个清楚。” 那婆子小心行礼,恭敬道:“回大人话,老婆子是牙行里的王婆,专做签人的事,这妇人几年前来牙行做过生意,当时他们夫妻两带了一对姐妹过来卖的,怎么我听大家说,又变成是拐子拐卖的呢。” 王婆也怕自己牵扯进官司里头,毕竟替拐子卖儿女那可是犯法的,自卖才是正儿八经的生意,她替自己分辨道:“当时老婆子亲口听见他们说的,怎么会有假。” 这话一说,银花的脸顿时煞白起来,整个人支撑不住颤巍巍的几乎要倒在地上,她 扭过头去看着蒙姑,期盼道:“娘,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呀。” 可蒙姑却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宁愿坐实了这个罪名。 只可惜,玉娘却不叫她这么轻飘飘的认罪,偷窃,这可算不上什么大罪。 小武问了清楚,便叫人去后堂巷把先前被卖的那个做丫头的人找来,众人也不嫌弃要等,只激动的左右咬耳朵,这热闹可真热闹啊。 等那丫头来了,面色枯黄,手指粗糙,看着蒙姑咬牙切齿道:“回大人话,我记得她的脸,她不是我娘,她是拐子!” 这下人群便真个犹如烧开了的开水一样,彻底沸腾了起来。谁能想到抓个贼竟然把个藏匿多年的拐子给抓了出来呢。 小武也觉得惊讶,仔细盘问那丫头,“你说的是真是假?” “怎么不真?”白果年纪比银花稍长,早就有了记忆。当时被拐时,她就清清楚楚的记着拐子的脸,等后来被卖到后堂巷时,为了怕忘记,日日夜夜她都回想着当初被拐时的情景,好记住模样。 这些年她拼命做活,替好几家做洗衣裳的活计,攒银钱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找出拐子好报官么。 这会见着了人的脸,多年仇恨终于有了宣泄的地方,白果一指蒙姑,“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带了小的去她原籍查访,我就不信,周边人能记得我是她家的女儿,我就不信,这人能天衣无缝瞒过所有人去!” 天理昭昭,白果的话犹如黄钟大吕一般,宣告了蒙姑的结局。 蒙姑脸色灰暗,完了,彻底完了。 银花却还是有些不信,凑到蒙姑急切的摇晃着她的身子,央求道:“娘,娘你说句话呀,你告诉他们,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是了,蒙姑回过神来,都是这个丫头!都是她! 蒙姑再也忍受不住,一巴掌就扇到了银花脸上,“都是你,若不是你想方设法的哄骗我,我怎么会过来,你这个扫把星!你这个丧门星!我当初拐来时就该把你一头溺死在便桶里。” 蒙姑看着银花毫无血色的脸只觉痛快,“娘?谁是你娘?好笑好笑,你把个拐子认亲娘,也不知你真娘听见了心里寒不寒,我要是她,我都后悔生下了你,你这个没心的畜生。” 银花遍体生寒,听着话全身血液都僵成了冰,只觉着自己似乎成了个大笑话,嘴里头只喃喃的喊着娘,眼里却干涩的什么泪也哭不出来。 明明听不清,可她却觉着四周的窃窃私语都像是在嘲笑自己,明明看不到,可银花绝像是见着了众人鄙夷的眼神,如同银针一样扎向了自己,叫银花经受不住,捂着脸就冲了出去。 “别出事了。”玉娘看着就想起身追过去,却叫晏子慎一把拦住,只朝玉娘努嘴示意,“喏,你瞧谁追出去了。” 玉娘抬眼一望,才发现吕娘子紧紧跟在银花身后,呼,玉娘这才放下心来。 吕娘子生怕银花出事,拼着命的赶了过去,一直追到玉皇庙前的柳溪边上。 银花征愣愣的看着那河水流淌,脚步慢慢的往桥上走去,与其日后受人嘲笑,不如这会死了算了,横竖她也认不出自己亲娘在哪,对啊,我连亲娘都认不出来,活着还有什么用呢。 可失魂落魄之际,银花耳朵边忽然间又响起了那首歌谣,只是唱的人不如蒙姑熟练,有些生疏,有些调子都唱不准。 银花呆呆的往后头看去,却没想是当初那个卖酒的娘子,一边唱一边朝她走来,神情窘迫道:“我……我只听了两回,不大熟练,但要是你喜欢听,我往后多练练。” “叫你记不住八岁前的事儿,都是我不对,从今后起,咱娘俩个重新开始,好吗?小妞。” 第167章 许诺 第87节 银花从来没有想过这位卖酒娘子会是自己的亲娘,要知道,这几个月里,自己和她碰过好几次的面,买过酒搭过话,要是亲母女,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有。 不可能,只怕又是一个骗子。 银花心想,她已经受过一次欺瞒,要是再被骗第二次,还不如跳水死了,至少不叫旁人看两次笑话,嗤笑道:“你说是就是,证据呢,我凭什么相信你。” 吕娘子丝毫没有因为银花的冷脸而难受,相反,她挪着步子向前,温声细语的同银花讲起家里先前的时光,“你小的时候,我和你爹每日天不亮就去外头捕鱼撒网,抓着了在河边叫卖,晚间还要洗船缝网,等我们回家,你们早就睡了,只有个比你大些的姐姐照顾你。” 银花愣了一愣,随即扭过脸去,“好笑,我叫你说证据,你说这些东西做什么。” 吕娘子态度依旧温煦,似乎是在回忆着当初,嘴角勾起一抹暖融融的笑来,“你那会安静,从不大哭大闹的,好带得很,有一回你姐姐贪玩和邻家丫头跑了出去,你追赶不及摔在火盆边上叫火燎了个大泡,哭得一夜也睡不着,可哪想到第二日,你就忘记了这事,照旧姐姐姐姐的跟在她屁股后头。” 银花听到这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后背,她腰背处确实有个火燎疤,只是不论她怎么想,始终没法跟着吕娘子的话记起小时候,嘴硬道:“既然这样,为什么拐走了我?为什么不找我去?” “为什么,我全都记不得。”银花努力忍着泪,这几年她全靠着小时候的回忆坚持,想凭借着它找寻自己生母,可原来,她记着的不过是拐子,自己那生身父母和姐姐却全然都不记得。 吕娘子这时已经走到了银花边上,她趁着银花出神的功夫用力一拽,把银花从桥边拉到了中间,双手紧紧握着银花的胳膊,认真同她讲,“记不得的就记不得,我记得你就行。你被拐的时候才八岁,娘找你找了六年,如今也才十四年,往后几十年里娘都陪着你,总能压过去的。” 银花被她这样一说,怔怔的望着吕娘子,好半晌才垂下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铛铛铛, 此时天色渐白,已是清晨,玉皇庙里敲钟击磬,点香拜神,老道士抬木栓开了庙门,正好见着石桥上有对母女相依而立,连忙笑着迎了过去,“两位善福寿,今日来得可真早,是要拜玉皇么?不是小道夸耀,本庙的玉皇老爷灵验非常,还曾派下天兵抓捕拐子人贩,使那母女团圆,您二位,要不要也来拜拜。” --------- 这场热闹比先前的几场都要来得轰动,毕竟拐子不远百里跑过来自投罗网的故事可是不多见的,清平县人吃瓜的热情都比先前高涨了许多,当时在十街围观的人实在不少,县城就这么大,哪里没有连亲带故,从她们嘴里说出来的,可比什么神佛故事要真切得多。 李妈妈知晓晏子慎与银花一事不过是引蛇出洞,原本气得黢黑的脸又红光满面起来,还难得的饭后遛弯,从腊梅巷一径散步到迎春巷子里,碰见了金妈妈死活拉着人不放,与她聊起了家常: “我说金妈妈,你这会可算放宽心了,晏老爷心善,先前只是帮着银花认母,没打算从你院里赎人。正好啊,你之前不是说银花没名气想带着去府城吗,现在不用了,满县城都知道这事呢,你家银花可出大风头喽。” 金妈妈被这话气得磨牙,看着李妈妈倚着门嘲讽道:“什么晏老爷晏老爷的,他和你家有什么关系,张口闭口的好像你女婿似的哩,李妈妈,我怎么记得,你家玉娘已经赎身出去了,哎呀,我家银花才只是个念头,玉娘可是实打实的签字画押自赎身了吧,你说说,还算是你闺女吗?” “你——”李妈妈被这话怼的无法还嘴,毕竟当时还请了街上旁人做个见证,有人证哩。 她恼怒道:“谁说出去了就不是母女,我打小养大的她,没了钱还有情呢,不信你等着,今儿中秋宴会,肯定还在我李家办酒!” “好,我一定亲眼去瞧!到时候我带上全家都过去瞧!”金妈妈也鼻子里哼哼一声,两人相看两腻歪的甩手离开。 等回去后,玉娘听着李妈妈的话陷入深思,草率了啊金妈妈,不管自己同李妈妈闹僵还是亲热,酒席肯定都在李家摆,这是她花钱买的院子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字数有点少,因为目前剧情在收尾阶段了,所以有些卡文哈。 先前看到大家对玉娘的事业线有些疑问,可能有没看评论九回复的朋友,所以九在有话说里也提一下,其实这篇文当时我想的就是写个市井生活文,讲述一下勾栏院子里花娘们的日常生活,然后怎么解决怎么靠自己的努力赎身,视角其实是很小的,并没有扩大到宫廷啦高官啦之类的,真正聚集的还是市井嘛。 另外故事其实在赎身之后就结束了主要目的,原本按九的大纲,本文应该在救出福娘回县城那里完结的,但是因为中途我提了两个剧情,所以导致顺序有点错乱,相信有敏锐的宝子也可以看出来,原本认母事件是发生在福娘进都之前的,晏子慎的出现也应该在更后面,当然,调换了之后其实效果也可以,因为燕子的帮助,才让事件可以以更简洁的方式达成目标。 --- 接下来的话大概就是收尾填坑了,有想看番外的小可爱的话可以再写一点番外线哦。 例如有小可爱想看玉娘事业线,那其实可以写个玉娘和晏子慎没交集的if线,比如晏子慎没去清平县,那缺了他,玉娘赎身的银钱就少了医半,玉娘该怎么想办法去挣去做副业等等。(但是本业想做大做强不可以哈,会被锁的) 还有李家其他姐姐们的生活啦之类的。 第168章 约定 又是一年中秋宴会,桃花源武掌柜虽说有了个当百户的侄子,可没关店做他的老太爷,仍旧开门迎客做生意,因此李院的席面还是定的他家,只是前来提食盒的伙计换了个人。 李妈妈得意洋洋的往喜春来送去了帖子,要不是前天张家传来的消息略扑灭了些李妈妈的高兴,分散了李妈妈的注意力,只怕她还想亲自上门去呢。 不过李妈妈就是去了也无用,金妈妈没来,到末了只有个银花捧着帖子过来赴宴。她只说自家中秋也忙哩,妈妈实在抽不开身,所以叫我过来致歉等话,玉娘看着那帖子上乌黑的脚印偷笑,银花转达时绝对用了修辞手法,金妈妈原话可不这么儒雅。 玉娘凑到银花耳朵边谑问道,“你妈妈骂了李妈妈几句?” 银花瘪着嘴伸出一根手指来,“骂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呢。” “这么久?”玉娘大为惊奇,这都有多恨李妈妈呀,不至于吧。 银花呵了一声,“骂李妈妈一刻钟,骂你一刻钟,剩下都在骂晏老爷哩。” 我? “天可怜见,我又怎么得罪金妈妈了。”玉娘委屈,她和金妈妈都没吵过架呢,怎么还得到了和李妈妈的相同待遇。 银花反手指了指自己,没吭声,意思表达的非常明显。 玉娘也明白了,识趣的低下了头,好吧,横竖金妈妈是在自己家里骂的,听不见就是没骂。 “对了,你怎么把乐器也带来了?”玉娘转移着话题,瞧着跟在银花后头的仆妇背着一把筝疑惑。 银花笑道,“我妈气头上也没让送什么节礼的,我想着咱们也好久没在一起弹奏了,就把东西带来了,除了我,你猜猜还有谁来?” “我!”小七没等玉娘回答,自己就从门外蹿了出来,手里高举着弦子示意,脚步飞快的跑进了院里,那活泼的浑然不像前几个月在床上躺着生死不知的模样,喘着气的笑,“在家可把我憋死了,还是这里舒服。” “还有我呢。”楚楚也跟在后头,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白银挑衫蜜合色的裙子,头上插簪戴花,腕上玲珑响的镯,整个人说话也有底气了,抿着嘴朝玉娘轻笑:“咱们可有大半年没合奏了,有人一提议,我们就都过来了,大家一起过中秋。” 玉娘捂着脸,脸上的欢喜从眉眼一直流淌到了嘴角,“你们怎么来了。” 她一只手牵着银花,一只手又拉楚楚,左胳膊挂着小七,右臂膀贴着福娘,大家叽叽喳喳的,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当初学艺那会,大家挤在一个屋里那样热闹。 在欢喜间,忽然发觉有道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玉娘抬起头,才发现晏子慎倚在门那含笑的望着自己,见玉娘看了过来,还得意的冲她一挑眉。 德行,玉娘不用猜也知道了组局的人。 开席之前,五人在院中摆好架势,互相对望一眼,福娘一吹箫起头,大家便集体合奏起了散曲《人团圆-相聚》,箫声徐徐,琴声轻快,琵琶管筝接力,弦子末尾独奏,一曲弹完,席间落座的听得有些不尽心,鼓掌又求继续,其中尤以晏子慎的嗓门最大。 玉娘刚想瞪他,哪知身后头众人已经弹奏起来,恰是先前玉娘在屋里常听的那首《凤求凰》,月光融融,院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抹笑容,玉娘这才恍然明白,合着这局现在才到关键之处。 她可不想被人白看了热闹,这院里碎嘴可不是一个两个,真上演了恐怕能被她们嚼上大半年。 玉娘赶紧搁下月琴,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硬生生就把晏子慎往东屋里头拖,直关紧了房门才松下口气,一转身才要抱怨,就猛不防地撞进了一汪含情的桃花潭水里。 “你——”玉娘停住了声,原本利索的口齿意外的有些卡壳。 不单是她,往日牙尖嘴利的晏子慎这会也磕磕巴巴的,说不出个完整话来,“玉娘……我……我想说……我家里已经没人了……不是,我是说我手里还有几万两银子,你……你愿意帮我收着么。” 晏子慎的眼睛眨也不眨,整个人都期盼似的看向玉娘,祈求她嘴里能说出自己夜里翻覆睡不着所想的那句话来。 玉娘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心里又好笑又好气,笑的是没想到直到这会,晏子慎还拿银两来勾自己,希望自己能被那几万两打动心答应;可玉娘气得也是这里,难道自己就为了那几万两银子吗? 她在晏子慎期望的眼神中缓缓摇头,见着人急切的想说话,玉娘伸手捂住了晏子慎的嘴,外头还是那首凤求凰,欢欢喜喜的调子,可玉娘神情却不像晏子慎想象的那样高兴,反而有些难过。 玉娘叹气,她本不想这样直说的,把话都摊开了好吗?何苦非要听难听的话呀,“晏老爷,你先听我说,不是我不答应,你,你知道我们这些做花娘的下场吗。” “命稍差一些的,连正经做客人都没法,如娼家一般每日迎来送往、浑浑噩噩,便如猪狗一样用得着喂点饭,用不着了就一脚踢开。” “命好些的呢,落到了十街,倒是可以被当成人对待,可结果?” 玉娘细声细语,挨个为晏子慎介绍起自家姐妹来,“譬如我大姐,嫁到了张衙门家为妾,执掌中馈好威风,好运道,可只要没有生育,便终究提心吊胆,等年老色衰就有新妾进门,好日子眼看就到头了。” “我二姐做了商人外室,商人原配与她分隔两地,倒是也如正牌夫妻一般生活,替商人理家事照料铺子,可商人一旦到了钱财窘迫之际,就要把我二姐拿去典卖换钱,往日辛劳只做浮云。” “我三姐与书生情投意合,拿出了钱财资助他上京赶考,可书生一朝得名,便娶官宦女为妻骑高头大马做官去了,将她抛在了脑后,最后郁郁得病而死。” “我四姐倒是没有婚嫁,只老实的做着客人,可你瞧瞧,那些客人何尝把她正经当个人物,黄县丞不也只是拿她作花瓶点缀看待么,偶一逢难,便要将她处置了结,问都不问一句。” “六妹妹福娘倒是命好,有她亲娘李妈妈为她谋划,只是才传出些名声来,就引来了不轨之徒,将福娘看作奇货可居,想用她的婚事做自己登天梯,婚丧嫁娶全由他们做主,若不是福娘最后拼死一搏,哪还有后头陶老三的事情。” “晏老爷,不,晏子慎,”玉娘郑重地看着他松开了手,“你瞧见做花娘的下场了吗?我不单瞧见,还处在里头待了六年,你叫我怎么还敢信旁人,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可我不一样啊!”晏子慎着急到恨不能抛开自己的心叫玉娘瞧瞧,“若我同他们一样看轻你,看不起你,不拿你当人,我何苦这一年到头的只消你一句话,便骑马登船从长安赶到县城,从县城奔赴长安,况且……况且旁人做花娘都是为了皮囊,我是为你这个人呀。” “可我不信,”玉娘坦言,“我不敢信,这遭瘟的世道不许我走错一步,我姐妹们走错了,我能帮她们,可我要是走错了,谁能帮我?” “与其这样,不如不走,不走,就不会出错。” 晏子慎看着眼前的玉娘,直到这会才发现玉娘已经长高了好些,已经到他下巴处了,昂起头来眼神像锋刃一样,刺破了皮囊,收拢起了笑容紧绷着脸,他恍悟,原来这才是玉娘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我可以等。” 晏子慎诚恳地看着玉娘,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等的。” “你做花娘六年,我可以等你再过六年,十六年,二十六年,天长地久的,你总能看清楚我的心。” 屋内一片寂静,院里乐曲也弹到了尾声,晏子慎屈下膝平视着玉娘,等待着她的决断。 玉娘看着晏子慎,许久,她打开了房门, “好。” ------ 本书完。 作者有话说: 打下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九有种复杂的心理,总觉得还能再写玉娘五十万字哈哈哈哈,但是又觉得故事结束在这里正好,玉娘奋斗的目标已经达成,接下来是她崭新的开始,旧的束缚已经摆脱,新的问题又将来到,玉娘时刻都在应对,只是这回,她不再是单打独斗了,她有个愿意倾听能诉心声的燕子在旁。 ------- 正文完结后,有些前面没填的坑会写番外写完,例如张家的故事,大家如果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在评论说一下哦,但是九要在21号才能更新啦,因为九想给自己放两天假,爬爬山,所以,周二晚上见吧各位! -------- 最后再来个片尾彩蛋: 才踏出门,玉娘忽又折返了回去,冲着傻乎乎笑的晏子慎摊开了手掌,“那什么……”,玉娘咳嗽了一声,不自在道:“考察期间那几万两,是不是也归我管呀。” -------- 以及番外预告: 李妈妈急匆匆的走进院来,面色沉重,“不得了啦,张衙内死了!” “啊!??” 第169章 番外——张家 八月末,这日李家人在院里起锅烧水放苏木,边上是一木盆的鸡蛋,堆得几乎要成了山,刘妈手持大笊篱,煮一批鸡蛋放一批鸡蛋,热气蒸腾间,原本黄白的鸡蛋捞出时就染上了淡红。 紧接着便是玉娘福娘几个要忙活的事了,苏木染的鸡蛋不算太红,她们还得额外用胭脂纸再揉搓一遍加深颜色,这样才算又红又鲜亮。 第88节 福娘一边呼着气一边传球似的两边揉,不小心慢了速度手心被鸡蛋壳烫了一下,忍不住抱怨道:“妈可真会躲懒,明明是她答应大姐的,妈可倒好,接了事自己跑出门去,倒全压给咱们了。” 说着她就扭头去问劈柴火的老牛,“干爹,我妈呢。”先前李妈妈出门还是坐的老牛的马车,他肯定知道去向。 只可惜,老牛的嘴巴紧,只冲福娘嘿嘿一笑继续低头劈柴去了,半点也不透露。 还是最后刘妈泄了密,“六姐,你问他肯定不中用啊,李妈妈出门的时候管保叮嘱了不许透露,她怕咱们上门逮她哩。要我说,多半是去喜春来找金妈妈说话去了,她看着这红鸡蛋生气。” 本来嘛,清平县城这边的习俗,出嫁的女儿生了孩子,娘家是该在满月的时候送红鸡蛋的,六十六,八十八,一百二十数量不等,为的是□□房娘娘,希望她老人家保佑孩子平安无事。 要是大姐生了孩子,这鸡蛋李妈妈送的一定心甘情愿,可问题是,生了孩子的是黑鸨子的闺女宝珠,干她李家什么事,娇娘也太软弱了,被宝珠拿话怼着,只好央求李妈妈也给张宅送一份。 这叫什么事呀,李妈妈气得倒仰头,要不是玉娘劝着她看在大姐难得开口的份上答应下来,李妈妈恨不能拿鸡屎往郑家门口砸去,还送鸡蛋,我送你全家一个鸡屎门! 玉娘敢保证,李妈妈是真能干出这样的事。 福娘唉了一声,有些担忧:“妈这张嘴呀,三天两头的老去招惹金妈妈,该小心些的。” 玉娘老神在在搓着鸡蛋,插嘴道:“你放心吧,金妈妈打不过妈妈的。”李妈妈那身高,那体型,别说金妈妈了,就是看门的门子加起来也未必是李妈妈的对手,稳着呢。 大家一想也是,齐齐低下头来继续干活,颜色得趁鸡蛋还热乎的时候染上,冷了可不行,得做一百二十个红鸡蛋,连鲁婶和金盏都坐在边上帮忙。 福娘见玉娘神情认真,倒像是个干活的老手,不禁想逗她道:“晏老爷走了多少时日了。” 玉娘口动手不停,随口道:“谁记得这个,大概也就是四天零五个时辰吧。” “啧啧啧,都记到时辰了还嘴硬,”福娘刮刮脸,“怕是你想他了,所以记得深,人家回去置办茶礼去了哩,十天半月的恐怕回不来。” 玉娘看着福娘红彤彤的半边脸,没提醒她,只跟着道:“是呀是呀,长安山高水远的,哪像咱们陶老爷,家住得近,雷打不动的每日过来问好哟,鞋底都要磨破三寸,刘妈,陶老爷这个月来咱们家几回了。” “几回?”刘妈眯着眼想,有些犹豫,“是不是二十回?”陶老爷来太多次了,她都记不得次数。 “不是哩,是二十三回。”福娘下意识的反驳,随即就发现了玉娘的陷阱,羞得另外半张脸也红起来。 倒是让院里人都哈哈大笑,玉娘哼哼了一声,小样,还敢拿我打趣。 正在欢喜间,李妈妈忽然神情凝重的跑了进来,脚步匆匆眉头紧皱,额头上满是大汗,见着了众人急声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张衙内死了!” “什么?!!”大家都不禁吃了一惊,怎么就死了? 李妈妈拍着手,“可不是,听衙门的谭老爷说,就死在河道上呢,他儿子生了不是现赶着要从府城回来吗,哪像中途就被水匪给劫了,听说挨了七八刀呢,满船都是血,外头人都说劫道的就是先前杀黄老爷的水匪。” “不可能,”玉娘和福娘是知道当初水匪底细的,二姐和二姐夫又不是杀人狂,也不是疯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去杀张衙内呢。 李妈妈也着急,“所以我都没坐轿子坐车,跑着就赶回来了呀。”天杀的,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在了船里。 玉娘拦住想说话的福娘,将她和李妈妈带到屋里,外头的鲁婶和金盏虽说是自己人,可到底是雇来的,金盏人小嘴快,保不齐往外说什么话,还是瞒着为好。 带了人回到屋子,玉娘才同李妈妈郑重道:“妈赶紧派人给二姐传信,叫她们尽早上岸,水里生意做不得了。” “不是,”李妈妈有些惊讶玉娘的反应,“真有这么严重?上回老爷们不也就嘴上说说发发文书就过去了吗?” 玉娘摇摇头,“这回不比上回,上回外头人只听说是水匪作乱,可管事的知县以为是都中有人动手,所以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懒得掺和,可这回被杀的是张承志,他和都中大人物有什么关系,外头人不知道内情,故意栽赃给上回的水匪,只会让官老爷们发怒。” 恐怕运河附近的县城,都会迎来一波严/打/,二姐这样的个体户更是严查对象,还是尽早上岸做干生意为好。 毕竟在官老爷们眼中,先前的事牵扯宫里不敢管,可这回是什么档次,也敢玩一样的把戏,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怕就是把运河翻过来,也得查清楚凶手是谁。 玉娘更有些阴暗的想法,若是真查到了,老爷们说不准还要把上回的杀官案子也推过去,二案并做一案处置,正好把账抹平。 消息既然衙门捕头谭塨能得知,张主簿肯定也知晓了此事,非但是他,就连张宅也在不久后听闻得此噩耗。 那时娇娘还在赵六月的屋中闲坐,大姐老实,既然玉娘叫她亲近大娘子,她便真个听了进去,时常的过去坐坐,即便是冷板凳也比面对西屋的爆火炭舒坦。 这日在堂中听说了小厮回禀的消息,娇娘叮咛一声当场昏厥了过去,吓得春华搂着人连忙大喊,“快来人呐,姨奶奶昏倒了!” “昏倒了就去请大夫,你叫嚷了就能把人叫醒吗?”赵六月在芍药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冷脸呵斥了一声,随即叫来兴去外头请大夫,“请两个大夫,西屋的也得看看。” 她转脸吩咐芍药,“你去西屋和姨奶奶把话说清楚,叫她不许在平安边上大喊大叫,免得惊了孩子的魂,若是不听我的话,我就把孩子抱到我屋里去。” 赵六月倒没说让她们瞒着宝珠的话,毕竟正房里这么大的动静,住在一个院子里怎么会听不见呢,瞒着也不现实。 芍药点头领命出去,宝珠先是听自家老爷出事,刚准备哭喊时又听到芍药后头的话,跳将起来高声——中声——小声气道:“我肠子里好容易生的带把雀,凭什么给别人养去,这孩子就是我的指望,你们要是敢抱走,我先吊死在这屋里,不,我先掐死他,再吊死,我们娘俩就是断了气也不分开!” 这话听得芍药姑娘家都想捂耳朵,她没好气道:“姨奶奶,我们大娘子只是叮嘱你别吓着孩子,您别动不动的就拿少爷吓唬人,我们大娘子心悸,就是您想把小少爷交给大娘子养,大娘子还未必肯养呢。” 说着一甩帘子就出了门,什么人呀,仗着生了儿子就这样嚣张。 芍药一走,宝珠趁势把屋子里的人全都撵了出去,只剩下梅香一个。 宝珠同梅香两人手拉着手,心跳飞快。 第170章 番外——张家 “人真的死了吗?” 好半晌,宝珠才回过神来一般攥紧了梅香的手,急切的求证道。 “死了,真死了,消息都传到咱们宅子里头来了,您是没听见大娘子那边的动静,我刚进来的时候亲耳听见的,那里叫嚷着去外头请大夫呢。还是两个大夫,估摸着两边都出事了。”梅香忍着疼,露出个讨好的笑来:“我的姨奶奶,这下咱们张家当家做主的可就是您的儿子了,瞧瞧,连正房都怕的要命,还想着过来抢呢。” “抢?我呸!”宝珠听梅香一说,当时就恶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她凭什么抢走。肚子里面没揣过卵,她知道怎么养孩子吗?她那胸口二两肉里有/奶/水/没有?更别说病殃殃的,指不定这几日就没倒过气儿去也跟着走呢,我儿子能叫她这个短命鬼养着?” “是是是,”梅香安抚着宝珠,极力劝她小些声,别叫外头听见,“您刚才那番话早把正房的吓了个半死,只是她到底是大娘子,要我说,等丧事的时候,您就带着孩子去给主簿老爷请安去,他是孩子的爷爷又是大娘子的公公,说句话谁敢不听。” 梅香原本想着这句话能讨宝珠的欢心,可却没想宝珠霎时变了脸,使劲摇着头,“不成不成,这孩子才这么点子大,哪里能经风。你又不是不知道张主簿身上有煞气,万一冲了妨碍了平安可怎么好,平安可是我唯一的指望。主簿老爷自己还有个小儿子呢,他哪里这么好心,说不定正好想不管折腾死了平安,好叫他儿子继承家业。” 梅香一听也有道理,便不再劝,只道:“既然亲爷爷靠不住,那咱们回家和郑妈妈说一声,问问她老人家有什么办法没有。” “这倒可以。”宝珠没有拒绝,点了点头随即往里屋走去,抓了几颗碎银子递给梅香:“这里是五钱银子,你去徐家茶馆那里给我买二两福仁茶来,要茶馆伙计现包的,别叫他们拿陈茶糊弄我,我舌头尖,喝得出来。顺便你去趟家里和妈说说,叫她要是得空就过来陪陪我,我还得倚仗妈呢。” “又喝茶?您上回不是才买了二两吗?”梅香有些担心,“喝多了可睡不着觉。” “少废话!就是睡不着才好呢,守着孩子,省得她们趁咱们睡着了偷偷把平安抱走。”宝珠瞪了眼梅香,催促她道:“快去吧,对了,去那边的时候避着点人,别叫宅子里人知道。” “知道了。”梅香缩着头弯腰就往外头走,整个人就和被烧酒熨烫了的衣裳似的,边走边往外舒展腰身,等着到了外头,已经挺直了背板仰起了头颅。 那张宅里的人知晓消息,哪个不是心里忐忑面上仓皇,见着梅香出来,低着头或巴结或畏惧的,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热切招呼,梅香仰起头来,从鼻子里头轻哼一声就当回复,头仰的那么高,她从鼻孔里看人哩。 --- 徐家茶馆是在县前大街那儿开的一间清幽茶铺子,里头并不卖荤食,只有甜点小吃并茶汤而已,那茶铺底下是散座,二楼是用竹屏风隔出来的小包间儿,又隐蔽又临街,因为环境清幽,地址优越,所以生意不差。 有些时候老爷们谈事情休憩都在此处,就连福娘玉娘也去过几次,只是价钱太高,玉娘觉着不划算,与其喝他家一杯茶,都够买扁食巷三桶酸梅汤了。 玉娘算盘打得啪啪响,干脆提留着晏子慎回自己屋子里谈天说地聊八卦,何必外头白花钱,李家的茶不仅不花钱,还能免费续杯呢。 倒是福娘有些中意,有时还会专门赴陶老三的约来此品茶听琴,算是个小常客了。 梅香熟门熟路到了徐家茶馆,拍着那柜台面就叫伙计去装茶,那福仁茶是徐家茶馆新推出的新茶,往橄榄仁里装茶叶,泡二三回才能品出橄榄的清甜,只是那橄榄仁才多大,必得一点一点的往里装填,要费不少功夫。 梅香哪里肯在这茶馆里头傻呆,只叫一声先做着回头过来取,便一溜烟往西边走,跑到郑家院里找郑妈妈回话去了。 那伙计听说要现做的茶,便答应着往后院走,拐到小院里同个书生恭敬道:“少爷,又有人买您那福仁茶了。” 那书生转过身来,清俊脸庞,挺拔身材,看着斯文有礼,是个读书少爷,只是他这会不在房中读书,倒有闲心在院里喂鱼,听那伙计一说,便问道:“是什么人?要几两?” 伙计老实回话,“就是先前过来买茶的,说话蛮横的那个丫头,要称二两。” “知道了。”书生点着头,回屋却从架子上倒出青瓷罐里的橄榄仁,用一只鼠须粗细的毛笔写了巴掌大的书信,将它小心揉搓到这橄榄核中,同其他混在一处,用油纸包了二两的分量交与伙计,“拿去吧,你告诉那丫头,这茶养神补气虽好,却不宜多喝,如今的份量够喝两三个月的了,等到年底再过来买吧。” 怎么现成的生意还往外推? 那伙计心里嘀咕了一句,哪有劝客人少买自己茶的,他不敢明说自家少东家,嘴里答应着就拿东西往外走。 剩下个书生拍拍手,继续往大缸里头喂鱼,“吃吧吃吧,多吃点。” 那边厢梅香跑到郑家报信,郑婆子自然也早听说了此事,只是不像梅香说的那番详细,等梅香把具体情况说个清楚,她不禁仰天大笑起来,“好,好啊,果然宝珠才是我的好闺女呢,哎哟哟,就是观音菩萨身边的金猪也比不上她的好命哦。” “哈哈哈,李家终究还是赢不过我。” 梅香看自家妈妈那笑得扭曲的面容实在吓人,小声道:“妈妈,张老爷都死了,还能是什么好事?” “当然是好事!他死不死的有什么要紧,他老子没死呢。” 郑老鸨笑过了瘾,才收住看向梅香,许是高兴,难得有心情给小丫头解答疑惑,“现如今那张宅里头大娘子病殃殃的活不长久,老二呢软弱无能,又没生养,这幅家业自然给你三姐儿接手,她有孩子护身,张主簿难道不顾惜着点他孙子么,自然是要庇护他的。” “这样一来,可比张老爷活着的时候好多了,哼,他活着,他活着谁知道会不会又往家带什么四姨娘五姨娘,生二儿子三儿子的,到时候诸子均分,这家当还能剩下多少,自然现在最好,他就一个儿子,这些全都是咱们宝珠的。” 郑老鸨越想心里越美,赶紧就叫人备轿,见着屋里倒茶的珍珠还拧了她一把,斥骂道:“你是死人呐,你姐姐遇了好事,你倒在这里装木头,还不快去里头把那些上好的人参补品取来,送到张宅去给你姐补身子,榆木脑袋,要你有什么用!” 珍珠被郑老鸨这一掐,也不敢喊疼也不敢哆嗦,听话的往外走,梅香骨碌眼睛一转,也跟着卖乖道:“四姐怎么去拿?东西重的很,还是我带了去吧,正好我还得替姨奶奶取东西呢,顺带着的。” 离屋子有些距离,估计屋里人听不见,珍珠低着头自言自语了一句:“她都是张家未来大娘子了,张家那么些东西不够好么?怎么还要去外头买。” 梅香显摆道:“姨奶奶嘴挑哩,自古说贵人喝贵茶,她到了张家自然就爱上了喝好茶,姨奶奶说宅里的茶俗气,一定要徐家茶馆的好茶才肯喝,三天两头的叫我去,为点子茶能花几两几十两呢。” “徐家?”珍珠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像是想起了什么。 第171章 番外——张家 珍珠还记得早些时日宝珠在郑家做花娘那会,就时常的往茶馆里头跑,因为这个,自己还被她凭空污蔑了一通,惹得郑妈妈一顿好打。 可那是先前没嫁人的时候,现在她可都已经嫁到张家去了,怎么还老是派人去茶馆?珍珠可记着宝珠从不爱喝什么茶叶的,嫌弃那味儿古怪,远不如酒有滋味。 她把这事儿记在了心上,和梅香老实去库房里头取了两匣子细细长长的人参来,梅香却瞧着有些寒酸,踮着脚往里头望,想找根粗的。 珍珠让出道来,“喏,你挑去吧,咱妈那个脾气你也知道,真有好的,她能送人?早搁自己屋里去了。” “也对。”梅香想想郑妈妈那个恨不得扒皮的小气模样,丫头的赏钱还要分一半呢,怎么可能忽然大改脾性变了大方,“成吧,能从妈妈手里抠出两根也是好的。” 当着珍珠的面,梅香左右瞧瞧,又揣了一盒阿胶片到怀里,这东西姨奶奶不爱吃,肯定会撇一边去,到时候自己悄悄倒腾到药店里头,能换一二两银子呢。 既然拿了东西,郑妈妈便出门坐轿,预备着去张宅看望她那有出息的好闺女宝珠去了,临走前还揪着珍珠的耳朵吩咐,“把我那屋里头才换下来的衣裳给洗了,不许在家偷懒,回来时我要是瞧见还剩一件干的,你就甭想吃饭。” 珍珠畏缩的点头,站在门边恭恭敬敬望着她妈坐轿而去,又一扭头看着梅香往那茶馆方向小跑,也不知珍珠哪来的胆气,竟然迈着步子小心的坠在梅香后头,见她从茶馆里提拉纸包出来,珍珠左右瞧瞧,快步走了进去。 “棒子哥,”珍珠小声的叫了一句,那柜台伙计便立刻寻声瞧见了人,嘴上不自觉的扬起笑来,欣喜道:“是珍珠啊,你怎么跑来了?别被你家妈妈知道,到时候又找机会打你了。” 珍珠躲着客人,靠近伙计摇头,“她出去了我才跑来的,棒子哥,才刚来拿东西的是张宅的丫头梅香吗?” “对呀,是她,之前在你家里做活的。”伙计点了点头。 “她买的是什么茶呀,来这勤快吗?”珍珠见棒子果然记得,忙追问道。 “哎呀,怎么不勤,一个月倒要来个三五回呢,也不知她家里主子是头水牛还是驴的,这么会喝茶水。”伙计许是知道珍珠与梅香主子宝珠的不对付,这会故意拿她取笑,好讨珍珠高兴。 珍珠却没笑,反而皱起了眉头,“买的都是同一个茶吗?” “对,回回都是福仁茶,可贵了,二钱银子一两呢。”店里东家会做生意,茶柜里的散碎也不许伙计们偷拿,收拾出来年底了单卖散茶也能挣钱,所以棒子只能捡客人们的茶底冲泡二回三回的,顶多尝个淡味,没怎么正儿八经喝过新茶。 第89节 珍珠往自己身上摸了摸,因为出来的急,并没有什么银钱在身,可她这回出来也是凑巧,谁知道下回还能不能有时间,干脆狠狠心,从耳朵边取下一个单边耳坠塞了过去,“棒子哥,你看看这个值二钱吗?也帮我买一两吧,我也尝尝。” “这……” 按道理,茶馆可不是当铺,喝茶哪有收什么金银首饰的呢,只是伙计见珍珠央求,他也有心想要展示自己一二,便干脆答应了下来,捏着耳坠就往小院走,与自家少东家禀报外头有人要买新茶。 不料书生徐耀当即就起了疑心,怎么紧赶着的?“是谁要买?” “也是郑家的姑娘,叫珍珠的,许是她听那丫头说自家姐姐常来这儿买茶,她就跟着学了。” “噢,原来是她妹妹呀。”徐耀勾起了兴趣,也称出一两来叫伙计交出,珍珠拿着那茶叶火速就往家中赶去,解惑是一回事,洗衣服是另一回事,要是郑妈妈回来衣服还干着,恐怕真能把自己打个烂羊头。 她脚步轻盈腰肢摇晃,快步疾驰之下单是看背影也能品出几分曼妙来,柜台前小伙计看得眼睛发愣,帘子后头也有人亮了眼睛。 清平县被这个消息搅得上下不安生,五莲县又何尝例外,那船只出事的地方就在五莲县管辖范围之内,可以说这儿才是消息的发源之处。 五莲县县令胡德蒯已有家室,与他做上的荣娘自然不能住到那县衙院子里,她折卖了些许首饰,再加上胡知县那么一点点的小帮助,便顺理成章的在县前大街那块黄金地段拥有了门面两间,到底三层独门独户的一个小院子来。 那地界可比先前玉娘在花鸟场买的小房子大多了,地理位置也优越,哪怕有朝一日胡县令拍拍屁股走人,荣娘靠这宅子也能过活。为此,玉娘还怀疑过人生,到底谁才是穿越的呢,怎么四姐路子如此野,轻轻巧巧就赎了身,轻轻松松就有了宅院。 只是好景不长,那县令起先对荣娘还有些新鲜,几月下来尝也尝了,家里娇妻美妾的,外头花娘红袖的,人选实在是多,来荣娘宅院的次数便渐渐不像之前那般频繁,恐怕再来几月就该结账了局了。 这可不行,荣娘还没从他身上找到继续往上爬的阶梯呢,怎么可能会接受逐渐冷淡的事实,这会得知了水匪作乱的消息,心中一动,便赶紧叫人去请知县老爷过来。 胡德蒯来时已是晚间时分,今日月色清凉,荣娘在院里设下香案供桌,自己穿一身月色丧服,用白帕粗粗的包着头,脂粉淡抹,不梳头油,几缕碎发散在耳边,自己抱着个牌位痛哭,见着知县老爷在,荣娘便赶紧下拜,泣声道:“还请老爷为黄老爷做主啊,一定要缉拿那水匪,为黄老爷报仇!奴家愿做牛做马以命相报您的大恩大德。” “哎呀,哎呀,”胡德蒯也没想到荣娘竟然还记得先前的倒霉鬼黄书琅,都到现在了还心心念念着为他报仇,不由得被荣娘行为震撼,感慨道:“好一个贞洁烈女呀。” 虽然胡德蒯爱逛勾栏看重美色做花娘,可他也中意那些认死理的良家女子,以夫为天终身相守的一心,如今荣娘也是如此,倒真个叫胡德蒯有些敬重起来。 荣娘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只等到胡县令叹了口气答应下来,她这才展露些许笑容拜谢,眼里还是先前对他的崇拜敬仰之情,小脸哭得眼眶通红,在白衣衬托下,倒是越发的可怜,看得胡德蒯心中一动。 荣娘便顺势低下了头,看见脚边的牌位碍事,见胡德蒯没注意,她右脚踩着木头挪了挪,把个板凳雕的牌位迅速踢到了身子后头。 作者有话说: 荣娘给黄县丞比赞,死人真好,可比活人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