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的悠闲生活》
第1章 我的老师韩非
第1章 我的老师韩非
咸阳的冬季,刺骨的寒风从西北吹来,咸阳城内的众多房屋都还有厚厚的积雪。
无论是咸阳宫里的行人,还是在咸阳城里的人,都显得十分匆忙。
在扶苏看来,整座咸阳城显得古朴又庄严,当年商鞅督建的咸阳城依旧保持着横空出世的威势。
今年的关中,比以往更冷。
而今天的咸阳宫各处都挂着白布,宫里来来往往的人多数都低着头,因就在前两天华阳太后过世了。
如今,葬礼还在举行,扶苏与一群秦国王侯的亲眷们站在高泉宫的大殿前。
至于这些亲眷们都是谁,现在的扶苏根本不认识,肃穆的神情下尽量保持沉默。
扶苏稍稍抬头看到了殿内的灵柩,华阳太后是当年秦孝文王的妻子,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那个人际关系十分复杂的咸阳宫中,华阳太后都是一位极其特殊的人。
对父皇来说,华阳太后对他的人生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传闻,不管是在吕不韦死之前,又或者是吕不韦死后,华阳太后都是父皇最尊敬的人。
现在华阳太后过世了,父皇也是最伤心的。
来到这个人世间,扶苏用了很长时间来适应,至少在面对眼前这些不认识或者可能认识的秦国亲眷,他们有的是以前的楚人,赵人,或者是燕人……
闭上眼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扶苏能够听到后方亲眷们有人在低声议论,还有隐约起伏的鼾声,该是有人跪着睡着了。
“公子,章台宫的早食准备好了。”
听到身后的话语声,扶苏这才整了整衣衫,跟着这个内侍离开。
咸阳宫真的很大,走起来也很累人。
章台宫是咸阳宫南面最大的一座宫殿,平日里始皇帝都会在这里处理政务。
走到大殿近前,整了整衣裳,扶苏这才跟着内侍进入了殿内,见到了自己的父皇,也就是当今始皇帝。
扶苏站在殿内行礼,双手作揖躬着身子,等着话语声。
父皇又沉默不言,空旷又寂静的大殿内,甚至能听到他嘴里嚼着鹿肉的声音。
站在原地又过了片刻,父皇依旧没有言语,只是平静地嚼着肉。
扶苏先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一旁的桌案边坐下,接着就是一盆热乎的鹿肉放到了面前。
宫殿内很安静,扶苏自顾自用着饭,父子之间沉默不言。
其实在记忆里,这位父皇都是沉默寡言的,在记忆中扶苏没见过自己的生母,但记得自己的母亲是楚人。
而眼下的环境……则是相较于经过商鞅变法之后的秦人。
至今,始皇帝治下的秦人民风都是务实且简单的。
当年六国旧地的人们至今还保留着以前的生活方式与习俗。
好战且勇猛的秦人,或者中原齐鲁文化的儒家,燕赵的粗犷好战,喜欢浪漫的楚人。
在多数秦人的评价中,楚人都是这样的,他们说公子扶苏的生母是楚人,有个浪漫的楚人生母,也就有了自己这个名字扶苏。
娶楚人女子为王后,都快成秦国的传统了,华阳太后是楚人,那么按照人们的思考惯性,扶苏公子的生母也该是楚人。
扶苏吃了两口鹿肉,目光看向坐在上座的父皇,他割下一片鹿肉,放入口中嚼着,目视前方似乎在思索,殿内依旧没有任何的言语。
自秦灭六国之后,这位始皇帝就是这个庞大帝国的心脏,他就像是一台冷酷到冰点的政治机器,管理着这个庞大帝国的骨骼与各处毛细血管。
这个帝国还是有很多危机的,秦国一统六国,但当年的六国旧贵族还在。
各地带着各种复国理由叛乱依旧此起彼伏,以及在几年后,埋藏在各地有可能起复的反秦武装,比如那个叫项燕的人喊出那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在这个自周王朝之后,在这分封旧时代刚结束的时期,如今这年月的多数人对未来都是迷茫的。
毕竟一统天下了,人们都在猜想这么广袤的天下要如何治理。
又见到父皇离开,扶苏忙起身行礼送别。
看着这位始皇帝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扶苏这才离开寂静的章台宫,父子间没有一句言语,陌生得不像父子。
也罢了,反正扶苏也不是扶苏了。
四周依旧是严冬的肃杀,站在远处鼓楼上的士卒见到了章台宫前,那个正在走动的身影,听身边同样正在值守的人讲着,他就是公子扶苏。
宫中有关公子扶苏的传闻还有不少,传闻中公子扶苏擅长医术,当年华阳太后病重。
老太医令说华阳太后的病,由公子治了之后,太后才活到了现在,多看了十余年人间。
华阳太后最疼爱的孩子,就只有公子扶苏。
待扶苏回到高泉宫,天色也已入夜了,在这里的亲眷与宾客都已离开,只有一人还站在这里。
此人大概四十余岁,留着短须,面带温和的笑容,穿着一件黑灰色的朝服。
“公子。”
见对方十分恭敬地行礼,扶苏也礼貌行礼。
眼前这人正是如今的廷尉,李斯。
扶苏看着还摆放在高泉宫内的灵柩,言道:“刚去与父皇用膳了。”
华阳太后的丧礼到了最后的阶段,明日清晨就要下葬。
李斯上前半步询问道:“听闻公子近来喜看韩非的书?”
“是的。”
“臣听闻公子以往还看儒家典籍?”
“嗯。”
扶苏应声点头。
“若公子对韩非的书卷言语有困惑,臣可以解答。”
说着话,李斯依旧是面带着温和又友善的笑容。
在这位穿越者扶苏的印象中,这位秦国的廷尉总是这样,脸上带着数年如一日的笑容。
有人说李斯与韩非师出同门,也不知道当年两人关系如何。
但从当年秦王的角度,也就是现在的父皇来说,都事已至此了。
或许,死去的韩非对秦国来说更有价值,现在的李斯对秦国来说用起来更顺手?
扶苏停下脚步,望着阴沉的天空道:“韩非虽不在人世了,但在我心里他已是一位老师。”
能够在咸阳的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人,都是当年那个时代的佼佼者,李斯就是这样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害死韩非的主谋。
其实现今秦国所保存的,有关法家的书籍知识,它们对人与家国之间的剖析更加残酷。
对经受过后世教育的扶苏而言,每次看那些书籍就像是在一次次碾压自己那善良的人性,他们的书中所写的那些……太不是人了。
(本章完)
第2章 我的老师李斯
第2章 我的老师李斯
就比如说韩非的知识已经深刻融合了唯物论以及皇帝集权的实践性,一个能从封建时代学出来的人,竟然掌握了这种跨时代的前瞻知识,他真的是人吗?
这并不是说法家不好,看秦国数代人打下来的基业,本着或许自己就是将来继承人的身份,该学的总要学的。
李斯与韩非师出同门,能够更好地施行韩非留下来的“遗产”。
因此李斯是一个用起来很趁手的秦国重臣。
换言之,一个帝国要强大,要生存,它不能没有政治家。
“听闻昨天廷议,廷尉与丞相又在大殿争论?”
李斯尴尬一笑,再一次行礼言道:“臣与丞相的治国方略不同,才会在皇帝面前争论。”
扶苏看着火盆中烧着的火焰,笑道:“其实继续分封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李斯颔首道:“公子所言极是,可王绾毕竟是秦国的丞相,朝中有不少人支持他。”
如今的李斯还只是一个廷尉,官职不及丞相,但廷尉一职执掌律法与刑罚,类似刑部。
“王绾是个守旧的人,包括他的门客或者是他在秦国的同僚,还有那些与王绾一起反对你的老臣。”
李斯再一次低下头,神色更添几分恭敬。
扶苏又道:“秦国是由变法开始强大的,分封的老路走过一次何必再走,当今父皇该更倾向郡县制,其实廷尉大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如此也算是我的老师的遗愿。”
李斯作揖行礼。
在高泉宫外的宫人们眼中,公子扶苏与廷尉李斯彻夜长谈,直到天亮华阳太后要下葬了,李斯这才离开。
华阳太后下葬的第三个月,已是第二年的春季,关中的气候却依旧天寒地冻。
秦国的廷尉李斯走出家门,正在往咸阳宫而去。
李斯对身边的宾客吩咐道:“天下人皆知,公子扶苏颇有贤名。”
宾客回道:“现在也有很多人得知,公子扶苏喜看当年韩国公子韩非的书,说不定还在韩国故地的韩国名仕们也会得知。”
这位宾客所言的名仕大抵就是如张良那样的人。
王绾已有一个月没有去章台宫上朝,始皇帝也默认了这位丞相不来上朝这件事,反而越发重用李斯。
其实早在几年前,以李斯为首的朝中新派势力与王绾的老派势力就斗得很厉害。
王绾认为,如今治国还是要用以往的分封制,将始皇帝的儿子分封在各地,设置一个个的诸侯国进行治理。
因为这件事,李斯一系的人总是站出来反对王绾这个丞相,朝中吵得不可开交。
不过最后始皇帝还是选择了李斯的建议,选择了郡县制,而不是分封。
近来,公子扶苏喜养鱼,而始皇帝念在公子的孝心,就将高泉宫赐给了公子居住,为华阳太后守孝。
守孝期间的公子,平日里只是养鱼或者看书,不与那些王绾之流的名仕往来,不与六国的旧贵族往来,只是住在高泉宫内,鲜有出去走动。
李斯走到高泉宫前,向这里的宫人说明了来意,门前的人禀报之后,这才准许进入。
被两位内侍领着来到高泉宫的后院,这里有一座假山,水流从假山上流下来,顺着一根竹管流入池塘中。
池子看起来并不是太深,还能隐约见到正在游动的鱼。
李斯见到池边正在看书的公子,便上前行礼。
扶苏笑着让人递上一些糕点,又问道:“听闻王绾得了重病,不能早朝,还听闻有不少人去拜访他。”
“王丞相德高望众,他说病了,那多半是真的病了,只是病得不重。”
见李斯端正站着回话,扶苏又道:“还听别人说,父皇采纳了廷尉的建议,往后大秦要实行郡县制。”
李斯回道:“还要多谢公子两月前对臣的劝告,让臣有信心向皇帝进谏。”
李斯心中本就对法家思想是极其维护的,始皇帝也终究会采纳李斯的建议。
既然是李斯的进谏,那么接下来就该重用李斯了,王绾这个丞相的位置能否保住还要两说。
在外人看来,是公子扶苏与廷尉李斯联手要扳倒当朝的秦国丞相王绾。
不知始皇帝听到这个传闻又会作何感想?
“王翦大将军的兵马何时回来?”
“臣……不知。”
李斯将姿态放得更低,别的事能够告知公子,唯独有关王翦大将军的事,即便是知道也不能随便说。
见公子不言语,李斯又道:“皇帝有诏令,命臣往后教导公子。”
扶苏看着池中的鱼,又道:“嗯,我也收到父皇诏令了,以后有劳老师了。”
李斯会心一笑,连忙行礼。
能够得到公子一句老师的称呼,李斯心中热乎,不免更加欣喜,秦国有一位好学的公子,当然不是一件坏事。
这位新老师离开时脚步确实很着急,这也是正常的,未来几年会是他一展宏图的人生巅峰期。
高泉宫后方的池塘,所养都是一些寻常的鱼,公子还会命人抓一两条杀了吃,扶苏公子爱吃鱼,也爱养鱼。
扶苏重新坐下来,依旧看着书,在咸阳宫里有看不完的书,这些书有的是从六国收缴而来的,还有的是秦国的臣子所写的。
细数这些为秦国立功的能臣……其实他们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没有好下场的。
比如说张仪,商鞅,白起。
通常而言,掌权的历代秦王对所有事都有一票否决权,也有拍板决定的权力,任何事只要秦王反对就不能施行。
并且延续至今,就如当年在秦国执掌大权四十多年的魏冉,秦王说废就废,魏冉不敢有半句怨言。
当年的白起,那也是说杀就杀,白起逃都没逃。
要给秦国卖命就要看他的八字够不够硬。
在史书上,就连李斯他自己也没落得一个善终。
这个大秦帝国如今看起来空前的强大,可举目望去民生凋敝,富饶的关中还有待开发,郑国渠虽好。
但依旧不够用,整个大西北以及中原还有待开发。
(本章完)
第3章 要进步的李斯
第3章 要进步的李斯
曾祖母过世两月了,而自己也有两月没有见到父皇。
父皇很忙……要忙着这个治理天下,一统六国废除分封,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大事业。
大秦在这十多年间,吞并了六国,此时的大秦要治理天下,要面对各种各样且以前都没有遇到过的问题。
又过了一个月,西北的寒风依旧,繁华的咸阳城整体看起来就像是一座黑灰色的城,人们多数穿着黑灰色的衣裳,就连地面与屋顶也都是黑灰色为主。
守孝两月的扶苏得到了父皇的允许,能够出宫走动了。
这个时节出门可以见到人们正在地里挖着刚冒芽的野菜,还有人正在忙着在田地里翻土准备耕种。
三十余岁的蒙恬立在一旁,看着公子扶苏下了车驾就与几个闲散的农户谈话。
公子与这个农户谈得很高兴,只有蒙恬板着脸站在一旁,警惕四周,保护着公子安全。
扶苏用一卷竹简,与眼前这位老农交换了一些梁米,还讨问一些种粮食的经验。
有一小吏快步跑来,到了护送扶苏公子的队伍前,递上了一卷书。
没让这个小吏走到近前,蒙恬亲自将书带了过来,“公子,这是廷尉李斯让人送来的。”
见老农已走远了,扶苏拿起书卷看着,这卷书讲述的都是朝中如今的进展,比如说施行郡县制,如何再分田地。
李斯是一个十分进取的人,大抵……他也可能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身为秦国公子的老师,李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得到进步的机会,每每有需要施行的政令都会多写一份给公子送来。
书卷中所记录的方略与当初商鞅为秦国变法所作的诸多举措相差不多,都是将秦国全民加入了国家的建设中。
倒是有三两句话提到了长城,修缮燕赵北面的长城。
乍暖还寒的关中,一阵西北风呼啸而过,吹得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扶苏望着广袤的关中平原,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关中,每一块田地都有人在耕种,看着美丽的景色一时出神,直到夕阳落在了黄河的尽头,扶苏才回了咸阳宫。
入夜后,扶苏用了一碗梁米饭,饱腹之后便打算小憩片刻。
其实自己对蒙恬还不熟悉,与李斯也不过是几句交谈而已,自己还是没有真正融入这个时代,还没有彻底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
还能怎么办呢?谨言慎行,慢慢学习,然后成为一个真正的秦人,成为大秦的公子扶苏。
而后建设大西北,但凡有所成就,也算是对得起这个身份与责任。
睡梦中,扶苏又梦见了钢筋水泥的森林,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叫赵秦的大学生,走在公寓嘈杂的走廊,走在走廊中还能隔着门听到各家的苦恼,或者夫妻间的争吵,甚至是孩子的欢笑声。
顺着走廊,来到了老教授的家中。
人刚坐下,醉醺醺的老教授开口了。
他道:“小赵,我在咸阳城旧址的文物中见到了一个兵马俑,那个兵马俑不像普通的秦国士兵,我是第一个见到它出土的,也是第一个见到它没有被氧化时的模样,它与你很像。”
“陈教授,你喝多了。”
老教授又道:“小赵你的论文我看了,你所剖析的分封制历史还是不够深刻,不够尖锐。”
赵秦又给这位老教授倒了酒水,反问道:“太过尖锐,不是不好吗?”
“呵呵……”陈教授冷哼道:“从秦开始废除分封,为何会引起六国旧贵族反抗,那是因为始皇帝要废除分封,要从民间选用官吏,还要重新分配土地,如此一来始皇帝就已经与六国旧贵族的所有中产以及以上的人为敌。”
陈教授打了一个酒嗝,接着道:“这些本就拥有旧贵族身份,并且拥有生产资料的人,他们一旦失去了这一切,他们就会与你拼命。”
赵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酒劲上来之后似乎觉得热了些。
“秦,太可惜了……”
那就算……被贬到上郡去监督蒙恬的大军修建长城,在那里有三十万边军,有这三十万边军的兵权,哪怕重新打个天下也够了。
赵秦看着老教授的手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听着他的话缓缓落在耳边。
“你小子呀,你要知道让万千群众参加到国家的建设中,在封建时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呀,你要知道与其看着天下大乱,不如当一个推翻世道的人。”
“你既要做一个能够坐下来在桌上吃饭的人,更要当一个能够掀桌子的人,行事犹犹豫豫非我秦人作风……与其等着六国旧贵族造反,不如扫清六国贵族,让商鞅在地狱狂笑。”
陈教授的话语声越来越模糊,眼前的环境越来越模糊,再一次感觉自己呼吸到空气,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高泉宫的宫殿中,木制与砖块结构的宫殿一片寂静。
原来是一旁的暖炉还在烧着,让自己热出了汗,擦去汗水,痛苦地扶着额头。扶苏已想不起来那天醉倒之前,陈教授是不是真的说过让商鞅在地狱狂笑,这种话……
“公子,廷尉让人送书来了。”
扶苏这才让神色恢复平静,吐出一口气,颔首道:“拿来。”
上一次交谈之后,李斯就很少来高泉宫走动了,大抵是为了避嫌。
他每天都会让人将朝政诸多事送来。
扶苏抱着学习的态度,看着李斯对每一道政令的解释,首先要做的就是设立三公九卿,言外之意是王绾这个丞相是真的到头了。
(本章完)
第4章 我的祖师是荀子
第4章 我的祖师是荀子
扶苏重新坐端正,继续看着这卷竹简上的内容,这战报父皇已看过,老师抄录了一卷,老师写的小篆其实很工整,其中就有王翦送来的军报,有关楚国项氏与楚王的消息。
其实项燕或许本可以不死,王翦与蒙武大将军原本没有对楚国的贵族赶尽杀绝。
但项燕逃亡之后,他与那些楚国的旧贵族再拥立楚国公子昌平君为楚王,并且带兵在淮南抵抗秦军,这才战死了。
战报书信往来也就一个月,扶苏也这才明白原来大秦一统六国的战争这才刚刚到尾声。
从老师的这卷书中也可得知,原来大秦对天下的改造也才刚开始。
人们都猜疑始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始皇帝能够接受李斯的郡县制与三公九卿制,那么始皇帝该是一位最能够接受推陈出新的人。
相较于一心想要恢复楚地甚至一度想要复国的项燕来说,始皇帝才是最能够接受变革的。
反复看了两遍,书中并没有项燕被杀的过程,也没有战争的形势。
当然了,扶苏也没有看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
关于楚国的灭亡,关于蒙武大将军出兵的过程都没有书写,老师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对老师来说楚国亡了就亡了,项燕死了就死了,老师的志向岂会被一个项燕左右。
毕竟,他可是李斯啊。
书中内容不过是简单的汇报工作内容,扶苏有一种被老师当孩子看的感觉。
夜风吹入殿内,吹得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扶苏搁下竹简,就放在一旁既没有写回话,也没有再拿起来,而是仔细看着地图。
在这里的宫人看来,始皇帝让李斯教导公子,可公子对朝中的政事似乎没有兴致,如果公子对政事关心,肯定会过问的。
高泉宫内有一位老内侍,六十多岁的年纪了,名叫田安。
自华阳太后过世之后,这位老内侍便一直收拾着这里,他躬着身子提着扫帚,扫着殿外的地面,走在殿门口站在黑夜中,正好能够见到殿内的情形,公子正手拿着一盏油灯,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
他抬头看了片刻之后,就提着扫帚离开了高泉宫。
夜色笼罩的咸阳宫特别静谧,章台宫依旧是灯火通明,始皇帝坐在殿内正在看着各地呈上来的奏报。
田安上前行礼道:“公子今天又看了丞相的书。”
宫里没几个人清楚这位满头白发的老内侍是什么时候在咸阳宫的,记得早在吕不韦来咸阳宫之前,这位老内侍就在宫里了,那时候就在照顾着华阳太后的生活起居,如今华阳太后过世了,他依旧留在高泉宫。
皇帝将高泉宫赐给了公子扶苏居住,而扶苏又是华阳太后最疼爱的曾孙,始皇帝就让他继续留在高泉宫,还可以照看公子。
嬴政嘴里嚼着核桃目光盯着手中的奏章,沉声道:“李斯没去见他吗?”
“公子没见李斯,李斯也没有求见公子。”
这位皇帝声音浑厚且低沉。
嬴政还在为大秦的三公九卿人选犹豫,尤其是在王翦与蒙武还未回来的现在。
思量了片刻,嬴政摆手示意这个内侍离开,而后便侧卧着躺下了。
有时秦人的生活很枯燥,多数时候都在劳作,晨起劳作,日落回家,周而复始。
咸阳城是一座等级森严的城市,森严到一个人穿什么样的衣裳,住什么样的屋子,就连睡觉的房间都有要求。
在秦律的规制下,不只是咸阳城,包括整个关中的每个人都过着这种生活。
对统治者来说,等级分明也是有好处的。
将来,全天下的人都会这样生活。
又过半月,李斯依旧会让人将当天的政令送去高泉宫,给公子扶苏看,这是他作为一个老师必要的职责。
今天,咸阳宫传出来一道诏命,始皇帝封李斯为左丞相。
扶苏觉得这应该是李斯的人生阶段中最辉煌的一天。
嗯,绝对的。
也就在今天,扶苏向老师李斯递去了“作业”从身份上来说哪个老师敢给秦国的公子布置作业。
李斯当然是个称职的老师,在老师的教导下,扶苏已初步掌握了未来大秦的官吏制度,三公九卿的官吏体系。
了解大秦将来的官吏制度,这是扶苏在李斯的教导中,学到的第一个成果。
给老师交了作业之后,扶苏便与绝大多数秦人一样,去春游了。
护送公子扶苏的依旧是蒙武大将军的儿子蒙恬,车驾在直道上走得并不快,一路顺着郑国渠而走,看着沿途的春光风景。
关内外皆知公子扶苏贤明,但公子扶苏正值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是一个少年人最容易改变的年纪。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秦国公子就再也不与同龄人往来,同龄人喜欢的玩物,公子甚至从来不会多看一眼。
这就是始皇帝的孩子,总会与寻常人有些不一样。
就连蒙恬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们兵家也会常看兵书吗?比如说孙膑的兵法。”
公子忽然一问,蒙恬连忙回神,回道:“末将没看过孙膑的兵法。”
当年孙膑的围魏救赵是多么地精彩,围魏救赵虽说是个典故,却也是真实的战争实践。
说来也是,孙膑的兵法真正成书其实是在汉朝。
这个大秦,距离当年的诸子百家鼎盛时期很近。
韩非与李斯的老师,也就是传闻中的荀子,他老人家,过世才多久?
自己这个秦国公子是不是也可以,称荀子一声祖师爷。
扶苏自以为地觉得,再者说,荀子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岂会拒绝我这个徒孙?
蒙恬道:“末将觉得王翦大将军的兵法更好。”
“是吗?”
听公子一句反问,蒙恬又道:“家父曾有言,王翦大将军善攻城略地,更擅长治军,六十万大军吃喝用度皆由大将军一人而决,如此本领无愧大将军。”
蒙恬是个话不多的闷葫芦,话虽少,可只要他开口,那就一定是实话。
光看王翦大将军能够统领六十万大军,并且能够保证大军调动有序,这等本领的确是世间罕见了。
别说秦律严格,就算是放在后世一个队伍中的一个班,规矩会比秦律少吗?
可就算是在后世,想要带好一个班谈何容易。
别说是六十万人的大军了。
车驾到了一条官道上,扶苏这才拿起地图,将眼前的环境与手中的地图对比着。
郑国是战国时期少有的水利专家,郑国修建了郑国渠,让关中成为了一片富庶之地,这也是秦王政元年伊始的重要工程。
不管是都江堰还是郑国渠,都是造福万千人的大工程,要说水利工程建设经验,秦国的经验也领先其他六国。
甚至秦律还十分讲人性地教人们种地,教导人们什么样的土地该种什么样的粮食,什么样的土地种什么样的粮食能够更高产。
秦法不仅仅是律法,更是劳动群众在生产工作过程中沉淀的朴素经验。
至于现在还有人说秦法严酷,那多半都是谣言。
扶苏瞧着地图又望向浐水的方向,便下了车架走向这片荒地。
蒙恬见公子低下身挖出了一捧土,有些好奇但也没问。
扶苏清晰地记得龙首渠的位置,位于浐水以西,当年汉武帝挖掘龙首渠,经过后世的几次改建,使关中四万公顷的盐碱地成了一片沃土。
而现在扶苏看着自己的脚下,这片盐碱地还在,龙首渠却还未修建,这也没办法,自己比汉武帝还年长八十多岁。
扶苏在这里思虑了良久,看着春日里的风光,以及这片阳光下最最朴素的人们,他们也是最勤劳的人。
重新坐上了车驾,在回去的路上这位穿越者扶苏一边熟悉着大秦,一边时常思考。
思考自己的处境,以及自己这个身份该承担的责任以及以后想要做的事。
现在,想明白了两件事。
所谓拾人牙慧,荀子他老人家过世了,即便他已在天有灵,我这个秦国公子既熟读韩非的书籍,又有李斯这位老师,那么我的祖师就一定且只能是荀子。
如此在战国时期就流传至今的百家诸子圈子中的“学术圈”
我这个秦国公子扶苏,也算是成了他们其中的一份子,这是门票也是一个身份。
在这个时代找一个师出有名很重要,对以后或许必要的政治资源与人脉都极其重要。
另一件事便是开凿龙首渠,让大秦更富有。
前有荀子已过世,后有龙首渠未开凿。
在这一前一后间,扶苏觉得拾人牙慧这个计划很不错。
黄昏时分,扶苏这才回到咸阳城,正巧遇见了准备离开咸阳的王绾。
在王绾身后还有很多年轻学子相送,这些学子有的衣着名贵,还有的衣着简陋,他们都是王绾的门客或者是学生,还有几个是腰间有佩剑的朝中官吏。
众人正依依不舍,王绾看着行礼的众多门生已经是老泪纵横。
这位昔日的秦国丞相就要离开了,秦国有了新的丞相,他叫李斯,李斯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年轻丞相。
扶苏多看一眼,低声道:“回宫。”
蒙恬赶着马车,就从王绾眼前的咸阳城南门进入了咸阳城。
众人见到了华贵的车驾,以及护送在前的蒙恬将军,还有车帘被风吹起时,见到的那个少年人。
在场众人纷纷行礼,能让蒙恬将军护送,能坐在如此华贵的车驾上,岂能不行礼。
在众人身前,须发白的王绾颤颤巍巍躬身行礼。
此时,王绾深刻体会到了秦国的冰冷与残酷,这个强大的秦国要往前走,要更强大,它就会摒弃一切无用的累赘。
无论是以前的秦王,还是现在的始皇帝,哪怕是这位公子扶苏。
这咸阳已没了他的容身之地,至少是皇帝给了他优渥的养老条件。
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学习与积累是一个不能忽视的过程,扶苏叹息自己没有见到过荀子的稷下学宫,那座学宫多半已经毁于战火了,荀子最后安然地老死了,老死在了楚国的旧地。
扶苏本想问李斯有关稷下学宫的事,想知道荀子他老人家生前是什么样。
但自从上一次交了“作业”之后,李斯就没再让人送书信来,甚至也不让人来高泉宫问候了。
李斯能成为我这位公子的老师,是因父皇的一句话。
大抵是,当初李斯与父皇说了高泉宫那晚,在华阳太后灵柩前的谈话,父皇这才觉得我这位公子需要李斯这样的人教导。
高泉宫殿前,放着一把新做出的椅子,扶苏就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块木牌发呆,这块木牌本来是给荀子他老人家做灵位用的,这块木牌至今没有刻字。
因扶苏也不知道,若要祭奠荀子,到底是应该按照赵国的习俗,还是齐国的习俗?
难道说荀子老死在楚国,应该按照楚国的习俗祭奠吗?
各国习俗不同,思来想去,扶苏放弃了。
人嘛,有时总是一时兴起,有时也会思虑再三,而后放弃。
田安的脚步特别明显,走路时他的鞋履总会有一些拖行的摩擦声,这位老内侍的脚步声很容易辨认。
“公子,丞相来了。”
扶苏这才回过身,行礼道:“老师。”
李斯作揖行礼,站直之后面带十分温和的笑意,“臣近来忙于政事,疏忽公子了。”
“忙于治国大计,丞相辛苦了。”
李斯拿出一卷竹简,笑着道:“这是公子写的。”
扶苏见到这卷竹简所绑着的细麻绳以及竹简的成色,这的确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一卷。
李斯坐在椅子上,倒也没有觉得坐椅子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便开始讲解这卷作业,扶苏专心听着。
这位丞相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因为公子十分善学,这就像是原本忙碌的人生中有了一处能够寄托且踏实的地方。
讲解着,李斯见公子能够将之前的话语举一反三,惊讶于公子的天赋,身为公子的老师而骄傲。
李斯刚讲述完三公九卿的官吏任选与分封制官吏的核心区别。
扶苏便回道:“老师,我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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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章 吕不韦的遗产
第5章 吕不韦的遗产
丞相李斯与公子谈得很愉快,宫里的人都觉得,如此贤明的公子,又熟读法家典籍,这样的公子在将来一定会得到众多法家学子的拥护。
公子虚心求教,丞相李斯知无不答。
讲完了三公九卿制就开始讲解官吏的任用。
期间没有任何的提问,全身心将老师传授的知识,化为己用。
离开高泉宫时,李斯心情格外地好,他发现公子有个很神奇的本领,公子竟然会在听讲时写下笔记。
翌日,喂鱼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早晨祭拜了华阳太后之后,无事可做的扶苏就在喂鱼。
昨天,老师说要任用官吏要先从六国留下来的旧官吏中择优录用,并且施行秦律。
当然,在学习的过程中,一直都是虚心求教的,认真地了解着现在的秦人如何治理天下,以及他们如何通过以往的经验,来作出当下的判断。
简而言之,如今是大秦进行再分配与再生产的过程。
废除分封与古老分封制的首要矛盾,就是官吏选拔任用,不再是通过血亲旁支来进行资源分配。
可项燕他们想要复国,他们又何尝不是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为了他们的血亲旁支能够继续掌握这种资源。
对六国旧贵族而言,这种古老的分封制让他们习惯了用血亲关系享受既得利益,甚至习以为常。
现在天下的主人是大秦,大秦要打破这个从来如此的惯例,他们自然就会反抗。
可扶苏想起了,曾经一位很伟大的老师说过一句话,“从来如此,便对么?”
李斯与父皇对待六国旧贵族,还是太过理想了。
见公子看着鱼塘忽然蹙眉,似乎是心情不好,田安忙躬下身行礼。
将六国旧贵族的官吏收为己用,那些六国旧贵族的官吏,他们有的是给齐国效命的,有的是以前给韩国效命的。
现在要让他们改变立场为大秦效命,且不说六国旧人原本对大秦就有着十足的成见,他们忠心与否都要打个问号。
扶苏将余下的麦麸都丢入池塘中,心中还在想着老师说过的话语。
即便大秦拿出十足的诚意与回报,难道他们就会为大秦殚精竭虑吗?
韩非曾经说过,慈母会养出败儿,而严厉的主人不会有强悍的家仆。
想要收买六国旧贵族的官吏,也是同理。
呵呵,老师要用真心与真诚收留六国官吏,不如信玄奘真的可以感化世人。
老师与父皇到底还是有仁慈的一面的,给了六国贵族能够商量的余地。
此刻的章台宫,早朝的廷议还在继续,今天的廷议应该是很顺利的,但朝堂上站出来一个两鬓微霜的人物,此人朗声道:“皇帝,臣听闻近来丞相在教导公子扶苏?”
嬴政的目光看着讲话的人,印象中还记得这个人物是李斯当初引荐的齐国人,名叫淳于越。
见皇帝不言语,淳于越又道:“皇帝,公子扶苏又是皇帝的长子,受人教导岂能只有一家之言。”
话音在章台宫的大殿回响,嬴政依旧没有讲话,端坐着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神情。
淳于越的话语直指丞相李斯,自王绾离开,这位新任的秦国丞相,又有了新的对手了,而淳于越此人平日里就是一个狂士,当年他在齐国为官就得罪了不少人。
一个被李斯引荐入秦的齐国人,成了大秦的臣子。
现如今又在朝堂上向这位新丞相质问。
李斯他自己引荐入秦的人,却成了他的敌人?
面对淳于越的质问,李斯面带微笑没有做任何的回话。
直到下了早朝,李斯都没有搭话,只是始皇帝退朝了之后,单独召见了李斯。
秦人的早食一般都在上午接近午时的时辰,平日里都是早晚一顿,方能饱腹。
用了早食之后,扶苏收到宫人传递来的话语,是老师李斯让他这位公子在章台宫外等候。
扶苏一路走向章台宫,问向跟在一旁的田安,“这个时辰该是下朝了?”
田安点着头,落后公子两步就这么跟着。
“老师是在面见父皇?”
“下了早朝之后,皇帝就召见了丞相。”
走到章台宫前,扶苏这才停下脚步,冬日里的酷寒刚过去不久,此刻阳光落在章台宫前,正是一天中午时阳光最好的时辰,也是最温暖的时辰。
像是刚从寒冬中活过来,扶苏站在原地等着老师,也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看多了韩非的书,人就会有一种既来之而安之的心态。
“丞相。”
听到身边的田安开口,扶苏这才睁开眼,见到了从章台宫走出来,正在穿着鞋履的老师。
扶苏上前道:“老师。”
“皇帝命臣带公子去几个地方。”
言罢,李斯穿好鞋履,便带路往前走着。
咸阳宫内依旧保持着以往的森严,扶苏一路走着询问道:“楚地的叛乱平定了吗?”
李斯微微颔首,笑着道:“公子不用忧虑。”
扶苏道:“就像项燕,不足为虑。”
“正是。”
走到宫门外,见到已在这里准备好护送的蒙恬,这才明白这都是父皇的安排。
说来,自己对这位父皇很陌生,在华阳太后的灵柩前说了那些话,父皇才觉得儿子长大了,需要人来教导了。
今天的车驾是敞篷的,这驾车有些像战场上的战车,只是在上方搭了一个遮阳的大伞。
“今天在廷议时有个叫淳于越的人说,公子不能只听一家之言。”
扶苏道:“我当然不能只听一家之言,我看荀子的书,我也看孟子,庄子的书。”
李斯又道:“教导公子的人,不能只有臣一人。”
见公子不回话,李斯又道:“淳于越是齐人,他对儒家典籍颇有见地。”
扶苏道:“老师,我看韩非的书,那么韩非就是我的老师,我看庄子的书,那么庄子就是我的老师。”
闻言,李斯脸上的笑意更甚。
车驾穿过了上林苑,来到了北面的一片田地,正是关中的农耕时节,还能见到耕牛在这里犁地,还有一家数口人围坐在一起,就这样坐在田地里用饭。
他们在田地里用了饭之后,休息片刻就会接着劳作。
人们的生活很简单,秦人尚武,因此秦人的食物多数还有不少野味,秦人的主食也都以粟,麦,豆,黍为主,而蔬菜也有葵,藿,葱,韭。
其中最为普遍的便是豆饭藿羹。
豆饭是绝大多数秦人的主食选择。
为了自己的营养需要,扶苏会时常吃一些鱼肉,鱼肉的优质蛋白对一个正在长个子的少年人来说,很重要。
下了车后与老师接着步行,又见到了不远处有几个同龄人正在为了一袋豆子争吵,扯开了布袋子,豆子撒了一地。
与他们相比,扶苏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叛逆期,上辈子的叛逆期也早就在人情世故中磨平了。
李斯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一卷竹简,低声道:“这是皇帝让臣交给公子的。”
扶苏接过书卷,打开看着其中内容,不看还好,这一看好久没有回过神,因其中有三个字很刺眼,这三个字是吕不韦。
这卷竹简所写的本就是一份田契,这份田契是当初秦王赏赐给吕不韦的,足足三百顷田地。
李斯又从袖子拿出一卷布匹,解开绑在这卷布上的绳子,道:“往后这些田地就都是公子的了。”
扶苏接过田契又释然了,如今这天下都是秦王的,给几亩地也正常。
如果可以,扶苏还想多要一些田地,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父皇为何给我田地?”
李斯没说话,而是继续走着。
来到一处村落前,李斯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布,又道:“这片村子的人以前都是吕不韦的家仆,吕不韦死后皇帝将他们安置在了这里,现在他们都是公子的。”
扶苏拿过这份契约,眼神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李斯的袖口,心中暗想老师的袖子里究竟藏了多少东西。
吕不韦死了之后,他的遗产都留在了秦国。
身为战国时期最有盛名的商人,还是一字千金这个典故的主角,吕不韦其人确实了得。
可对嬴政来说,弄死吕不韦也很简单。
嬴政当年写了一封书信,骂了一顿吕不韦,大致意思是你这样的人也配当我的仲父?
后来吕不韦就自尽了,而嬴政甚至没有明说让他死,只是书信一封将他骂了一顿,他自己就去死了。
一个商人与政治强人合作,通常这个商人都会不得好死。
吕不韦是先河,后来汉代的桑弘羊,以及之后的人,依旧遵循了这个规律,那些商人重复着吕不韦的下场。
“老师为何给我这些?”
又见老师从他的袖子里拿出一张饼,而后撕下小小一角,余下的一大半递了过来。
扶苏接过这大半张饼,见老师拿着那小小的一角饼慢条斯理地吃着。
待吃完,李斯回道:“这都是皇帝的安排。”
“父皇为何给我这些?”
李斯接着道:“今天淳于越说公子不能只听臣的一家之言。”
“嗯……”
“所以往后公子可以招募门客,公子已到了十六的年纪,往后公子可以招募天下各路有识之士,辅佐公子,公子有了门客就需要蓄养门客,就需要很多的田地生产粮食,需要很多的家仆来照顾。”
扶苏整理着这些话语,以及手中的契约,忽然想到了当年吕不韦的三千门客。
吕不韦养了三千个门客,身为秦国的相邦,吕不韦还让三千门客为他自己撰写了吕氏春秋,又有了一字千金的典故。
吕不韦可谓是将商人阶级做到了巅峰。
扶苏捡起地上的一粒豆子,抬眼再看去满是跪在地上,面朝黄土的人们,“老师,我能要的更多一些吗?”
李斯先有些诧异,平日里常挂在脸上的笑容竟然消失了片刻。
只是刹那的片刻,李斯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只要公子不谋权造反,要多少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接着道:“公子是觉得少了吗?”
扶苏指着远处,“浐水边有一块荒地。”
李斯颔首道:“可以,只要公子想要,臣都可以安排。”
再回到咸阳城,扶苏跟着李斯来到了一处宅邸前,这处宅邸最靠近咸阳宫,是整个长安城最好的位置。
李斯推开老旧的木门,“这里以前是吕不韦的居所,公子可以在此地招揽门客,淳于越说公子不能只听一家之言,有了此地公子可以听百家之言。”
当年李斯就是拜在吕不韦的门下,在这里与众多门客一起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的李斯需要瞻仰他人鼻息,还需要看吕不韦的脸色。
现如今,他李斯已是秦国的丞相。
李斯毕竟是李斯,他从未失去过野心与抱负。
一路走着,扶苏听着李斯讲述着这座宅邸的种种细节。
直到天色入夜,扶苏带着一堆契约这才回了宫中,打算好好收拾今天所得的契约。
当年吕不韦死后,这里的一切也都是封存了。
夜里,李斯依旧留在这处宅邸,他来到其中一处房间,这里是以前的三千门客用来摆放书籍的房间,一个个书架上,摆满了竹简。
其中就有楚人带来的书,齐国,燕国,魏国的诸多名仕的成果。
吕不韦死后,那些门客都离开了,而这些书却都留了下来。
“许久不来这里了。”
听到身后的话语声,李斯回头看去,见到了副相冯去疾。
面对公子或者面对皇帝,李斯总是笑容的,面对他人李斯则会严肃许多。
冯去疾道:“淳于越向皇帝进谏,是希望皇帝让六国名仕教导公子,你却让皇帝准许公子圈养门客,你这么做还是不想让六国名仕去教导公子,你只希望公子身边只有你一个老师。”
李斯抬首望着夜空中的明月,道:“六国名仕不足以教导公子,公子所学他们教不了。”
“听闻公子颇为好学。”
“公子还年少,待公子年长几岁,斯会亲自辅佐公子。”
冯去疾自认了解李斯,也对李斯有所保留,因始皇帝至今没说过韩非的死因。
(本章完)
第6章 朴素的经验
第6章 朴素的经验
李斯的脸上没有笑容,他站在月光下,沉声道:“公子想要祭拜荀子。”
冯去疾笑着道:“那很好。”
“可是公子不知道该用哪一国的习俗来祭拜。”
冯去疾若有所思。
李斯关上身后书房的门,老旧的木门又发出吱呀声,直到门完全合上,还会因门框碰撞落下一些灰尘。
“明天你向皇帝进谏。”
冯去疾放低声音,道:“向皇帝进谏什么?”
“如今楚地叛乱已平定,该重新划分郡县了。”
冯去疾颔首。
在皇帝与公子面前,李斯常常是面容和善的,而在冯去疾或者别人面前,这位丞相多数时候都是绷着一张脸,并且说一不二。
李斯与冯去疾在宅邸门前分别。
正走回家中,李斯一手还拿着一卷竹简,身后跟着几个秦军的护卫。
他忽然停下脚步,后方的护卫也停下脚步。
经夜风一吹,李斯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今天他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险些引起公子的误会。
那就是在给公子土地时,向皇帝要少了,应该多要一些。
公子好学且老成,一个想要更多且能够商量的公子,那么往后就不能将他当寻常孩子看。
夜色逐渐深了,寂静的咸阳城内,偶尔还能听到一队队秦军巡夜时的脚步声。
咸阳城内东城,这里的绝大多数宅邸都比寻常人家的大,因住在这里的也多数都是能够参加始皇帝廷议的大臣。
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没这么多,但随着这两年秦国不断吸纳六国旧贵族的官吏,这里的许多空置宅邸都有了主人。
过了子时之后,多数宅邸都已灭了灯火,只有一处宅邸还灯火通明。
宅邸内,一个身形消瘦,看面容有五十余岁的男子正从门内的缝隙往外面的主街道看去。
他刚一见到巡夜的秦军路过,便脚步匆匆又走回了屋内,对正在吃着饭食的淳于越道:“你发现没有,巡夜的秦军比以往更多了。”
闻言,淳于越只是抬眼看了看这个说话的人,端给对方一碗豆饭,示意先用饭。
眼前这个客人名叫周青臣,此人原也是齐国人,只是这两年秦国广纳六国能臣,他才会来到咸阳。
淳于越心中有些不快,大家都是被嬴政的人“请”到咸阳的,说是为大秦效力,可放眼当年六国旧人,有多少是真心为大秦的。
淳于越不想为大秦叫屈,只不过对眼前这个客人颇为反感,尤其是周青臣一见风吹草动就吓得茶不思饭不想。
正如现在,周青臣一边吃着豆饭,一边还时不时回头看,生怕秦军会破门而入,将他们这些六国博士全部车裂或者腰斩。
历代秦王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将碗中的豆饭一口气吃完,周青臣这才擦了擦手和嘴,也没见有秦军破门而入,夜色依旧是一片寂静。
他神色放松了些许,长叹一口气,道:“你可知,为何这里的巡夜秦军比以往更多了?”
淳于越一手拿着竹简正看着,没有搭理对方的话语。
周青臣着急地一拍大腿,道:“还不是你!你怎能在廷议时与李斯作对。”
淳于越并不觉得外面的秦军多了,更怀疑这个周青臣是多想了,再者说就算是多了几个秦军那又如何?
周青臣低声道:“你一人得罪了李斯,恐怕我们六国博士都会被刁难,你可知那王绾?”
淳于越的目光依旧看着竹简,回道:“他不是走了吗?”
周青臣压低了嗓音,言道:“呵呵,他王绾离开咸阳城之后,三天赶了五百里路,你可知为何?”
淳于越又沉默了。
“那是王绾得罪了李斯,他逃出了咸阳城就怕再有人去刺杀他。”周青臣的语调又高了几分,道:“你以为你三两句话就能让嬴政重视你?你还提公子扶苏,你可知他是李斯呀,他李斯是什么人。”
淳于越神色很镇定,并没有周青臣这般慌张。
“他李斯成了扶苏公子的老师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要和他李斯争吗……”
听着对方越说越激动,越发焦躁,越发慌张。
淳于越依旧没有搭理,也不想劝说对方冷静下来,自从来到咸阳城之后,不只是周青臣,还有其余六国的诸多博士,他们都惧怕秦国官吏,也惧怕嬴政。
而如今,六国博士们更惧怕现在已是大秦丞相的李斯。
周青臣被带入秦国,甚至被带入咸阳城,尽管始皇帝与李斯给了许多礼遇与厚待。
可就如眼前这个慌乱的人一样,他们都谨小慎微,现在他们又害怕李斯会报复。
且不说李斯当初如何,就说眼下。
他们觉得王绾贵为秦国的丞相,就因其人与李斯作对,就被嬴政夺了丞相位置,还会被李斯报复。
其实,李斯根本没有想过报复王绾,在他眼里王绾根本不是威胁。
淳于越心中感慨,荀子他老人家是儒家的大贤,却教出了韩非与李斯这两个法家弟子,且这两位弟子,都是法家学术了得的人物。
前些天,王绾还来了书信,说他已平安到了家中,种种迹象表明李斯根本没有派人报复,可即便如此,也架不住他们这些人害怕呀。
咸阳城以东,函谷关外,一支数万人的秦军队伍来到了关外。
领这支大军回来的正是秦国的大将军蒙武。
大秦攻楚的第一批将士们回来了,在后方还有源源不断地秦人将士正在往函谷关而来,他们都是战后要归家的秦人,此刻已有人开始慌张地收拾自己的行装,还有将士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函谷关后方的家人,她们正在注目观望,见到至亲之人回家早已是流泪满面。
有两个穿着秦人甲胄的赵国士兵也在队伍中,其实这支队伍中还有很多赵国人,燕人,或者是以前六国的人,他们多数都会跟着秦军打仗。
一人问道:“你说我们杀敌这么多,秦王会给我们土地吗?”
“会的吧,以前记得许多齐人投效了秦国之后,秦王也会给他们土地。”
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笑着面朝函谷关西面的方向,那是关内的方向,也是家的方向,他笑时咧嘴道:“我家里还有一个娘,一个大哥,还有一个婆娘等着我回去。”
几人不相识,只能尴尬笑着。
蒙武大将军回来的消息从函谷关一路送去,只要得到始皇帝准许,大军便可以入函谷关回家了。
大军归来的消息被快马加鞭,星夜兼程送去了咸阳城。
三天后,一道始皇帝的诏命送到了函谷关,命蒙武大将军,领着全军回家。
“回家!见娘亲,见婆娘,抱孩子!”
大军中传来了欢呼声,那两赵国人见到了那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已跟着大军入了函谷关,原来这个年轻人还有一个兄弟,他们是兄弟俩一起出征的。
当一支支队伍从函谷关进入关中,正值春耕时节的关中好似重新恢复了生机与活力。
将士们都回家了,田地就有人耕种了,原本萧条的关中稍稍恢复了一些元气。
咸阳城外,扶苏手中还拿着地契图,耳边是田安正在唠叨,说的都是使用田地要慎之又慎,种不出粮食或随意更换要种的粮食,轻则被皇帝责罚,重则所有家仆都要饿肚子。
虽说公子不会饿肚子,可饿死了家仆,也会被始皇帝责罚的。
扶苏见到了远处有一家数口人走在一起,笑着道:“那就是归家的将士们吧。”
田安回道:“皇帝给了诏命,让蒙武大将军回来了。”
“难怪今天蒙恬将军没来护送。”扶苏端着手中的地契,又对田安道:“让他们种一些麦子吧,我喜欢吃麦子。”
田安稍稍点头。
扶苏又吩咐道:“浐水边西面的那一万多顷要开荒,挖一条沟渠。”
田安不解道:“公子,那不是皇帝所赐的。”
“虽说不是赐给我的田地,但丞相也没说我不能使用那些田地,不是吗?”
田安又是一阵沉默。
前些天,丞相交代的话语大抵上就是这个意思,皇帝赐予的终究是有限的,但公子能使用的田地,就是两回事了。
只要不影响田地的所有权,丞相有的是办法将一件事变得名正言顺。
现如今攻打楚国的第一批将士回来了,也跟着迁入了不少人口,至少在人力方面就不用担忧了。
身为大秦的公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为自己的家产担忧。
只要一句话,田安就会将公子的私产安排得妥妥当当。
当年的六国,谁家公子没点私产了?
蒙恬没在身边护卫,眼前在护卫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将领,扶苏看着这个比自己稍年长的将军,询问道:“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在秦国年轻的将领有不少,年迈的老将军也有这么几位,而这些人扶苏绝大多数都不认识。
对方恭敬回道:“末将章邯。”
说话间,他躬身行礼,大抵是显得有些慌乱了,他的手还有些颤抖,腰间的佩剑因刚松手还有些摆动。
扶苏收回目光,道:“章邯?以前没见过你。”
“末将……”章邯神色有些慌乱的道:“末将先前一直在咸阳城内任职,是蒙恬将军让末将来护卫公子。”
人的安全感来自武器与自身的力量,身边的近卫很重要,往往这种在掌权者身边提着刀的人,能够改变局势。
如果这样的人忠心,那么即便是身陷重围,他也能护着你杀出一条血路。
如果这样的人不忠心,则寝食难安。
扶苏递给他一张饼,道:“与我一起吃点。”
章邯高举双手接过公子递来的这张饼,依旧是一副拘谨的模样。
田安神色带有深意地看着这一幕。
扶苏接着道:“章邯将军能否代我,请几个人用顿饭食?”
“不知公子要请谁?”
章邯依旧双手举着公子所赐的饼,低着头回着话。
扶苏望着远处道:“浐水以西的五个村子的亭长,两个县丞,地点就是吕不韦的旧宅,此事田安去主持,麻烦章邯将军明天将人带到。”
“末将领命。”
给公子扶苏做护卫,那就要听公子扶苏的安排,他不敢耽误,当即就离开带着人手去办事。
秦人办事向来直截了当,第二天田安就回报说章邯将人悉数带到了,并且县丞与亭长们都同意帮助公子修建水渠,灌溉田地。
蒙武大将军回来了,这些天父皇一直都在与大将军饮宴。
咸阳的气氛也比以往好了许多,回来的人口多了,原本有些萧条的咸阳城才渐渐恢复了繁荣。
王翦大将军带着六十万大军打仗,这几乎是掏空了秦国的家底,咸阳城能不萧条吗?
今天,扶苏得到父皇召见,要与众将士共同饮宴。
章台宫内,扶苏闻着四周的酒气,这是第一次以大秦公子的身份,与众多大将军见面,而且是奉皇帝诏命,显得极为正式。
皇帝的意思相当明了,那就是自家的长子已经到了合适的年纪,让诸位秦国的大将军照顾一番。
没人敢不给面子,皇帝既然将公子请了过来,将来只要公子一句话,他们都甘心赴汤蹈火。
看着坐在上座,神态带着笑意的面容的父皇,扶苏起身再面向数位大将军,拿着酒樽朗声道:“扶苏谢过大将军们,为我大秦出战。”
言罢,诸位大将军纷纷行礼。
酒水下肚,殿内气氛就好了许多,皇帝有些醉了,便起身离开,默许众人可以随意些。
始皇帝不在殿内,众人皆放松了许多,扶苏坐在老师身边,听着周围将军们的议论。
借着酒意众人也打开了话匣子,都有些醉了就会说起一些趣事,或者说是楚地的女人如何美,燕赵的女人如何彪悍……
又或者会说哪里的酒水好喝,齐地某些地方的水土更好,楚国哪个地方路难走,野兽最多。
众人的话语朴素且真实,都是宝贵的处世经验,扶苏耐心地听着,说不定将来能用到。
“浐水县的事臣听人说了,公子做得很好。”
身边传来了老师的话语,扶苏拿过一旁陶罐中热着的酒壶,亲自往老师的碗中倒上热酒。
(本章完)
第7章 公子喜种树
第7章 公子喜种树
李斯道:“有些事公子不用出面,让人去办就好,还有些事不要用公子的名义去办,若有些事不方便,臣可以代为出面。”
扶苏颔首道:“嗯,谢老师教导。”
李斯微笑着点头,而后继续端坐。
殿内众人大多都有互相可以畅快聊天的人,唯独老师一个人独坐。
大概是,学法家的人多数都没什么朋友。
宴席一直到了入夜才结束,老师送着诸位大将军离开,扶苏看着宫女内侍收拾着这里。
又见从后殿走出来一队内侍,扶苏抬头看去见到了神色有些睡眼惺忪的父皇,该是午睡到了现在。
扶苏起身行礼道:“父皇。”
嬴政稍稍点头,拿过布巾先是擦了擦脸,而后坐下来询问道:“你与李斯走得很近,有人进谏,让朕再给你安排别的老师。”
从父皇口中听不到忧虑的情绪。
见一箱箱的竹简抬了上来,看这场面该是又要处理朝政了。
扶苏回道:“父皇,那些进谏的人多半别有用心。”
“他们有什么用心。”
嬴政的嗓音低沉,目光已放在了竹简上。
扶苏作揖行礼,回道:“父皇,所谓教导儿臣,实则是进谏之人另有用心,他们担心儿臣会成为李斯那样的人,他们惧怕李斯,更惧怕秦国的公子会成为下一个李斯。”
“一个李斯就让他们怕了?”
扶苏颔首。
殿内又安静了片刻,就连在殿内走动的宫女内侍都放轻了动作。
站在下方,扶苏甚至能够听到父皇时而粗重的鼻息声。
面对父皇,扶苏还想再开口说话,却见父皇摆了摆手,示意离开的意思。
“儿臣告退。”扶苏再一次行礼,退出了大殿。
见一次面也说不上三两句话,站在大殿外穿好自己的鞋履,外面已是夜空如墨,只有星星点点在闪烁。
今天是新月,细长的月亮寂静悬在夜空中。
扶苏走在回高泉宫的路上,心中思索虽不知父皇平日里与李斯是如何相处的,也不知道以前的父皇又是如何与吕不韦相处的。
正值关中最繁忙的春耕时节,听闻近来朝中还有一堆事,而这些事都要父皇与老师去安排。
又是接连几天没有见老师,扶苏偶尔还会看到老师让人送来的书卷,得知一些朝中近来发生的事。
不过大秦的公子依旧没有权力,也无法涉足权力。
除了是始皇帝儿子这个身份以外,勉强可以在父皇面前说上一两句话。
近来公子扶苏又多了一个新的爱好,公子竟然喜种树了。
正值天气由寒转暖,到了午时的时候,阳光还会让人有一些汗意,远处的田地还有正在劳作的农户。
扶苏种好这一棵树,这才站起身,抬眼看去,
所种的树苗是水青树与山白树,运气不错的是在上林苑还发现了一株梨树的树苗,便也给移栽了过来。
扶苏借着沟渠的水洗了洗手,抬眼看去见到了远处正好也有人家在田地里用饭。
接过田安递来的一碗豆饭,扶苏也看着别人家吃饭,那是一家子围成一个圈,像是一家人几个兄弟姐妹,各自拿出各自的食物,而后家人分着吃。
秦人是很质朴的,他们的吃饭方式也很简单,在哪里劳作就在哪里用饭,农耕时节的一天两顿都是在田地里吃完。
而他们的整个白天,也都是在田地里度过的。
扶苏吃着豆饭,欣赏着春耕的景象,大秦的强大与土地有着密切的关系,换言之大秦之所以能够强大就是因田地,大秦分给了底层人田地,人们用军功换取田地,也给秦军带来无敌的战斗力。
看的书越多,越了解分封制的真面目。
在古老的分封制,寻常农户不能私自占有田地,农户没有田地的拥有权,那时候的田地只有王侯与大夫所持有,有着极其夸张的贫富差距。
所谓封国,那是大片的疆域交给一个人,而后这个人就是王,一个王占有疆域内的土地,再将土地分给他的大夫。
所以说,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谁都想成为拥有一切的王侯将相。
而商鞅给了底层人田地,给了他们可以使用的田亩,能够种粮食的田亩,也就有了一个能够生根的家。
所以,如今的秦法真的严酷吗?
扶苏叹息一声,其实秦法本不严酷,而且比六国任何一国的律法都更好。
秦法很注重细节,严谨不暴虐,对百姓很体恤,秦律教百姓种地,秦法对国家事无巨细。
他们之所以会说秦法严酷,多半是因为他们害怕秦法,也不敢施行秦法去伤及他们自己的利益。
不知道为何,扶苏心中有些悲凉,也不知现在这个天下能否让商鞅心中有所宽慰了。
扶苏没见过商鞅,但不知为何,却十分理解商鞅,也敬佩商鞅。
一碗豆饭吃罢,扶苏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躲闪的目光,那是个穿着简朴的姑娘,似乎是注意到眼神看来,她连忙躲闪低下头。
她还穿着黑灰色的厚重衣裳,坐在父母身边正低着头用饭。
扶苏倒也不在意,将手中的空碗递给田安,见章邯带着人手又将树苗送来了,便继续种树。
整个秦国所有人都很忙,始皇帝忙着他那开天辟地的大事业,李斯忙着完成他的野心与事业,秦国的官吏们正在驾马在官道上赶路,传递文书,派出官吏。
还有忙着赶时节耕种的秦人们。
似乎所有人都很忙,扶苏觉得只有自己最清闲了。
嗯,大抵只有我无事可做了。
扶苏听闻王绾离开咸阳之后,三天赶了五百里地,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他老人家都这般年纪了,还能如此赶路,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公子,井渠挖出来了。”
闻言,扶苏洗去手上的泥,跟着章邯来到浐水河边,这里原本是一片旱塬,也是一片地势较高的荒地。
此地更是一片盐碱地,因此一直荒着。
一阵风吹过,吹起地上的沙土,扶苏戴上斗笠遮阳,来到井渠边。
章邯道:“公子,此地井渠好挖,我们挖了三天就通了。”
按照章邯的讲述,井渠的开挖异常顺利,眼前只有一口井远没有达到龙首渠的标准。
这也没办法,章邯的人力是有限的,正值春耕时节,耕与战是秦国一直以来的头等大事。
如今战事停了,耕就是唯一的头等大事,自然不敢调动人力大规模开挖水渠。
扶苏回头看去又见到了正在陪着笑脸的两位县丞与五位亭长,县丞看着是人到中年,亭长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扶苏询问道:“这里的亭长都这么年轻吗?”
相隔挺远的,县丞与亭长自然不敢靠近,公子身边都是提着刀的护卫。
尽管对方听不到这里的谈话,章邯还是低声回道:“公子,关中不比其他地方,当年征战六国关中的人力都送出去了,有的亭长带着各自乡的男人去打仗,往往一去就是亭长带着一个乡的男人。”
“是因他们的长辈都战死了,亭长的位置这才交给了他们的孩子,才会这般年轻。”
闻言,扶苏站在原地久久不言语。
田安让人给了后方的亭长以及几个村民赏赐,又递上一卷布,道:“这是公子交代要画的图。”
将这卷地图在地上铺开,扶苏有些想不起来当初的龙首渠是什么模样的了,倒是确切地知道商颜山。
好就好在,如今的商颜山依旧叫商颜山。
龙首渠要穿过相隔数里的山体,而且还是要从山下开挖一个地下沟渠,下游连接渭水才算是完成大部分。
扶苏将一个麻绳绑在了一个桶上,而后将木桶放下,井渠传来水声,拉出一些浑浊的水。
水质其实很好,只要沉淀一些时日,就会清澈。
章邯道:“上游的村民还来闹过,不过被末将赶回去了。”
扶苏道:“无妨,若能够将田地灌溉出来,可以分给上游一些。”
田安小声道:“其实今天有很多人想要拜访公子,他们都等在咸阳城的那座宅邸中。”
“都是什么人?”
“有几人说是荀子的弟子,是丞相同门好友,还有一些人是听闻公子贤名前来拜谒。”
扶苏将水倒在一旁的荒地上,吩咐道:“章邯。”
“末将在。”
“让人种一些豆子。”
“末将领命。”
作为现在关中最清闲的人,扶苏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一些无意义的事,在田安他们看来秦国的公子应该趁着现在多结交一些人脉。
田安的意思多半就是父皇的意思,也是丞相李斯的想法。
可这天下多美好啊,大好时光都用来与那些人打交道未免太浪费了。
扶苏走远之后,再回头看去,就见到了一群孩子围了上来,他们争先看着井渠。
扶苏忽然想到,在老师眼里……呵呵,我也是个孩子。
商颜山就坐落在洛水边上,这座山横亘之下,导致山的两侧都是荒地,难以灌溉。
如此美丽的天下真想到处看看,看看还未改道的黄河,看看如今美丽的函谷关,或者是东临碣石观沧海。
章邯是个办事很勤快的人,只要给他一些雨露与关怀,他一个人就能做十个人的事。
来到商颜山下,章邯不知道何时去山上打了两只兔子。
到了下午时分,这两只兔子就被章邯烤了。
从打猎,杀兔子,烤兔子,顺路还陪着公子散步,并且不耽误护卫公子,这人大概是每一刻都有事做,每一刻都在为大秦尽忠职守。
扶苏吃着兔肉,看到一片鸟群落在一片草地里,风吹过时草地掀起了涟漪,鸟群再一次飞起,朝着远处飞翔而去。
现在的关中很美丽,黄河还未因河床抬高而淹没田地,关中也没有因黄土高坡有沙尘袭来。
说不定,在南方还能见到成群的犀牛。
听说就连北方的匈奴都有吃不完的羊群,扶苏感慨道:“关中多美啊,这么美的关中应该多种一些树,让它更美丽才好。”
章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有关公子的事很快就传入了宫中,正在与皇帝商谈如何处置楚地的李斯起声道:“皇帝,近来从楚地带来了不少战俘,既然商颜山两侧都是荒地,不如交给他们开垦。”
嬴政微微颔首。
李斯又道:“皇帝,此事臣去安排。”
“朕听闻近来有不少人要拜谒扶苏。”嬴政拿出其中一卷竹简,丢在李斯的桌案前,道:“这是淳于越交给朕的,他说六国名仕拜谒公子扶苏,公子竟然拒见,此事令六国名仕失落,还说扶苏未免自视甚高。”
嬴政沉声道:“朕知道你向来与淳于越不和,但!”
皇帝的话语一停,李斯已站起身作揖躬身。
“但不论你教扶苏什么,秦国公子不能夹在你与六国名仕之间,哪怕他是淳于越。”
离开章台宫,李斯的脚步很快,他现在很想将淳于越那厮腰斩于市。
始皇帝说得不错,公子不能成为自己与淳于越暗斗时的条件。
也就是说,哪怕自己与淳于越闹得你死我活,也该与公子无关。
换言之,类似王绾的事只能有一次,谁也不能利用公子。
即便是公子犯错了,能指责公子的也只有始皇帝一人。
走出咸阳宫,李斯板着脸又放弃了腰斩淳于越的心思,招手唤来了等候在这里的家仆,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近来高泉宫的鱼池内多了一只乌龟,这也是章邯进献的,扶苏将其丢入池中就没再管它。
蒙恬平日里话少,但很威严,又是蒙武的儿子,在军中也颇有威望,不需要给谁殷勤他就有大好前程。
而章邯则不同,这人虽说也是出身名门,但在咸阳没什么依仗,没有靠山的他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自然会很努力。
近来有两个不太令人高兴的消息,有个叫张良的人正在集结各路旧贵族准备反秦,还有一个叫项梁的人,至今不知下落。
“公子,丞相派了一千人给章邯将军,将军正带着人开挖井渠。”
“老师哪里来的人手?”
“说是各国的战俘。”
扶苏喝着茶水感慨,道:“老师,真是鼎力相助。”
(本章完)
第8章 立夏的雨
第8章 立夏的雨
公子好学,因此高泉宫内有很多的书卷,一个个巨大的书架都放满了竹简,如果这些竹简堆起来就会成为一座比高泉宫还要高的小山。
公子说因竹简存放不方便,竹简太重了,所以堆起来的这些书其实不算多。
宫里的人不太明白公子为什么还要将衣服挂在一个木架子上,那木架子上有好多个脚,说是可以挂一些外衣。
也不知道这是哪国的习俗,说不定是生活很讲究的齐人习俗。
今天公子离开的时候,宫人们发现公子最喜的那双鞋履,已穿不下了。
这说明秦国的公子又长个子了。
扶苏离开高泉宫,高泉宫的宫人们就开始默不作声的忙碌起来,有的人将公子的竹简都拿了出来晾晒,还有的将烛台与油灯都清理干净,整个高泉宫都要打扫得干干净净。
高泉宫的诸多事都是田安在安排,至于以前那些较为懒散的宫人,都被田安赶了出去,现在留在这里的宫人都是手脚极其勤快的。
等日落时分,公子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洁净的宫殿,还有晾晒过有些余热的竹简,公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春季的关中,总是风很多,关中的气候就是这样,春季风多,秋季多雨,而冬夏两季又尤其漫长。
而关中平原南面是秦岭大山,北面又是高原,这种南北两边高,且中部平原稍低的关中地形,东依黄河又在兵事上形成了一种易守难攻的地形。
所以古人诚不可欺,老祖宗选地界眼光不会错,老祖宗所聚居的地方一定是一片福地,这又是一种人类文明在生活建设的过程中,得到的一种朴实的生活经验。
在气候上,关中平原又处于中温带与秦岭以南的亚热带季风气候之间,因此现在的关中真的是一片福地,这里既能够种北方的作物,还能种南方的作物。
扶苏看着三两个为一组的农户正在拉着耧车播种。
吕不韦留下来的遗产很多,光是这几百顷地就够折腾的。
老师很大方给了一千个战俘用来开荒,这也是一千口人,加上原本家仆家里的存粮,加之如今的消耗。
扶苏发现自己的粮食不够用了,自己竟然要养不活家仆了。
谁能想到养个家仆的成本这么大,何况算上吕不韦留下来的遗产,扶苏发现自己手中有三千多个家仆。
养活自己很简单,在宫里生活根本不用自己操持。
眼下,养在外面的三千家仆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尤其是多出来的一千口人。
田安看着公子坐在粮车边,正在算着粮食。
扶苏忽然问道:“当年吕不韦是怎么养活那三千门客的?”
田安回道:“有粮食,有家仆自然可以养活三千门客。”
扶苏搁下手中的笔,端起一碗已放凉的开水,饮下一口蹙眉道:“吕不韦要是还活着,应该好好向他请教。”
粮食还在播种,龙首渠还在开挖,也见不到粮食收成。
种的粮食也以麦子为主,其次是豆与黍。
秦国公子怎么会缺钱缺粮食呢,其实老师早就都安排好了,吕不韦的宅邸就在咸阳城,而自己这个公子只要去一趟,那些人为了攀附公子的人,就会赶着送金银,送美人,送粮食。
其实只要按照老师的安排,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扶苏拿起眼前的竹简,这是自己的账本,也是自家的产业。
翌日,李斯听说了公子缺少粮食,很快就打开了自家的库房,拉了百余车的粮食送到了商颜山下。
扶苏吃着刚煮出来的面片,看着老师让人送来的粮食。
正吃着,扶苏听到了吸溜面皮的响声,响声很大。
再一看,正是章邯吃得狼吞虎咽,他甚至还用力吸了吸鼻子,大概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咸菜炖面皮。
扶苏吃罢搁下了碗筷对田安道:“余下的都给章邯吃。”
田安默不作声地又去盛面皮。
吃饭一直是人生大事,吃饭这件事在人类文明的发展阶段中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尤其是吃饭能够给人带来幸福感。
田地里三三两两坐着正吃饭的农户们,在吃饭时孩子们能够幸福地笑容,孩子笑了大人们也跟着笑了。
幸福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啊。
还有那一千个战俘,自从有了充足的粮食之后,这些战俘眼睛都发着绿光,像极了一头头饿坏了的狼。
他们双眼满是绿光地拼命嘴里塞食物,而后拼了命地去干活。
近来,扶苏喜坐在田埂边,看着农户们坐在田地里用饭,也可以活得更像一个真正的老秦人。
两月之后,扶苏见到了已抽新芽的麦苗。
今天,许久不见的蒙恬终于来了。
扶苏吃着饼,也递给他一个,道:“刚出炉的饼,趁热,好吃。”
言罢,扶苏又对田安道:“给父皇与丞相送去了吗?”
“回公子,送去了。”
几只麻雀从空中掠过,而后就停在人前,
扶苏嘴里嚼着饼,问向蒙恬,“听说你去北边了?”
蒙恬端正坐着回道:“家父说长城需要修缮了,已禀报了皇帝,看皇帝如何定夺。”
扶苏摇着手中的蒲扇,又递给他一只桃子,接着道:“你父亲要修缮长城了。”
蒙恬手里拿着桃子道:“家父已年迈,若家父不能主持修缮长城,末将就要带着家中妻小,带着大军去戍守长城,修缮长城。”
闻言,扶苏重重拍了拍蒙恬的肩膀。
“公子,我是秦国将军,我该去戍守长城的。”
蒙氏几代人对大秦都很忠心,蒙恬的祖父蒙骜当初是齐国人,而后深得秦昭襄王信任,其实说起蒙恬的祖父,就不得不说一个叫范雎的人。
只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蒙氏世代在秦国为将,经历了四代秦王,其家族命运早就与大秦绑在一起了。
“你家里有粮食吗?”
“啊……”
忽然被这么一问,蒙恬先前有些失落的情绪顿时不在了,而是迟疑道:“粮食……有的。”
章邯孤身一人,没有家室,也没有存粮靠着军中的钱饷过活,他的确拿不出粮食。
之后,田安拿了十石粮食出来,就连蒙恬也让人拉了一百车粮食。
养三千家仆很困难,但总要一天天过,挨过这小半年就可以了。
今年的谷雨时节,雨水并不多,这老天给关中的点雨量,简直是点到为止。
蒙恬的父亲蒙武要告老了,始皇帝给了蒙恬军职,现在蒙恬也可以参加早晨的廷议了。
早晨时分,章台宫的廷议正在进行。
扶苏离开咸阳城,又来到商颜山。
这几乎是公子每天都会做的事,看看粮食种得如何
懊恼的打量着刚挖出来的新井渠。又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懊恼道:“马上就要立夏了吧。”
田安道:“过了四月就是立夏了。”
“立夏该下雨了吧。”
以往在宫里总是面无表情的田安,最近也开始多了笑容。
听到公子的话语,田安笑着道:“该下雨的。”
粮食刚种下不久,临近立夏,田地里已是一片郁郁葱葱,扶苏见到了在田地里忙活的章邯,他双脚踩在水田里,弯着腰正在将田地里的淤泥捧上来,用田地里淤泥来垒高田埂。
扶苏问道:“他在做什么?”
田安看了眼,低声回道:“丞相与蒙恬将军给公子带来了很多粮食,章邯说他孤身一人没什么好帮助公子的,他觉得愧疚。”
“护卫是他的本职工作,他没必要愧疚。”
田安又道:“章邯知道公子要人开辟荒田,他就帮公子种田。”
扶苏了然点头。
关中的四月过去,当五月刚来的时候,天边就传来了隆隆闷雷声。
扶苏坐在高泉宫内,看着漫天的雨水。
田安又笑了,他道:“公子说立夏会有雨水,雨水就真的来了,商颜山荒地的粮食可以种活了。”
这绝对是一场大喜事,这场雨来的太好了,等到修砌好的水窖蓄满了水,商颜山脚下的三千家仆就能够解决用水问题了。
扶苏感慨道:“我身为秦国公子,竟然到现在只是给自己的家仆解决了用水问题。”
田安不知道“用水问题”四个字的含义,他只知道公子需要老天给一场大雨,老天就真的给大雨了。
相较于当年六国其余公子的家境条件,一统天下的秦国公子只拥有三千家仆,实在是太俭朴。
扶苏不去看殿外的大雨,而是看着老师让人送来的政令讲解,始皇帝与老师要将天下重新划分为三十六个郡。
看完一卷又拿起另外一卷,扶苏依旧没有看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
自项燕扶持昌平君为楚王,想要恢复楚国却被王翦的大军剿灭,而项燕战死之后,项梁不知所踪,至今没有找到。
还有那位张良,至今不知道这个正在密谋反秦的张良在哪里。
有些话可以当作警示,如果秦国不好好治理天下,那就真的是亡秦必楚了。
人总是需要有一些危急感的,这些天李斯也颇有危机感,今天重新划分郡县,并且命天下文书都行小篆,因这件事又被淳于越反对了。
李斯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驾内,心中再一次升腾起了怒意,很想将淳于越以及其他的六国博士腰斩于市。
甚至,昨晚梦见了将淳于越腰斩于市的场面,梦里面血迹染红了咸阳城,睡醒的时候都是面带笑意的。
可是今天早晨廷议,淳于越又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
马车出了咸阳城一路往东南而去,李斯身体随着车架的晃动而摇晃,好在始皇帝已下了诏命,往后文书往来都要写小篆,书同文走出了很关键的一步。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道:“丞相,到了。”
李斯从马车的窗外看去,蹙眉看着雨幕中的远方,那里是一片麦田,生机盎然的麦子长起来了。
没想到还真的让公子在这片荒地种出了粮食。
注目远望,李斯见到了在雨幕中还有一个人穿着蓑衣正在挖田埂。
李斯又看了片刻,忽然一笑道:“回去吧。”
“丞相不再多看一眼吗?听说商颜山北面还有一条井渠。”
李斯的心情好了许多,总有一天会将淳于越腰斩于市。
现在,始皇帝还需要他们来收买人心,不如暂且忍下。
看到公子的田地,李斯心情格外地好,就连个人恩怨都可以暂且放下。
他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书卷,听着雨水不断打在马车上的响动,低声道:“公子拥有如此家仆,却不用来给自己取乐,如此公子对秦国来说是好事,回去吧。”
车夫这才赶着马车一路回了咸阳城。
在田地里披着蓑衣劳作的正是章邯,他抬头看着那驾古怪的马车,对方匆匆而来,匆匆又走了,也不知来者何人。
章邯目光带着警惕,直到对方的马车走远了,他才继续低着头要为公子将这些粮食都种好。
这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午时才停下。
雨后,渭河的河水很浑浊,当阳光穿破乌云,照耀在这片大地,好似几道金光穿透了乌云。
只是短短片刻,湿漉漉的关中就忽然迎来了午时的骄阳。
因今天没什么风,因此气温升得很快。
扶苏站在河边只是半个时辰,就有些许汗水,看着湍急的水流,一路朝着东南而去,问道:“蒙恬要去北方了?”
田安回道:“今天的廷议没有说起这件事。”
蒙恬什么时候去戍卫长城,不过是父皇一句话的事,长城总归是要修的,这件事对大秦来说很重要。
最近,廷议说起了书同文,这天下终究要成为皇帝集权的模样。
分封制进行了数百年的周王朝,过了春秋战国时期,终于要迎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集权。
从某些方面来看,扶苏觉得老师与父皇不够冷酷,三公九卿制是为郡县制的地方班底配套的,书同文是为了保证各地文书传递有效,所以大秦的标准要高度统一。
始皇帝还是有人道关怀的,其实对付那些反对的人,扶苏觉得其实也没必要太人道。
(本章完)
第9章 故人的河渠
第9章 故人的河渠
如果始皇帝能够将那些反对的人杀光,或许也就不会有之后这么多事了。
其实吧,暴秦还是不够残暴的。
扶苏重新坐上车架,让田安顺着河道而上,从这里可以一直到渠口,也就是龙首渠的渠口也就是起点。
在洛水与渭河之间挖出一条连接的沟渠,这条沟渠在从商颜山下穿过,这就是龙首渠的全貌了。
自从先前修建了水窖,解决了家仆们用水问题。
现在章邯还带着家仆们在山林中赶走了野兽,并且在山脚下修建了一排屋舍,如此又解决了家仆们的住房问题。
而且章邯还亲力亲为,跑了两个县,给这片地取了一个名字,叫作商山乡。
因此关中有了一个叫做商山的村子,在这里的人有了新的身份,他们是商山走出来的家仆。
这是章邯这些天所做的事,每件事他都落实得很充分。
此人办事可靠,而且为人低调不显摆,更是点到为止,不会多做,总是默默无闻。
田安指着远处道:“先前,这些家仆想要给公子在山下建设一个宅邸,他们也是感念公子,昨晚章邯得知这件事之后,不仅不让他们建,那些要给公子修宅邸的人还被章邯罚了一顿饭。”
扶苏梳理着田安的话语,大抵就是这些家仆要给自己这个“恩人”修建宅邸,被章邯给阻拦了,而且还惩罚了那些家仆。
扶苏迟疑道:“章邯为何要阻止他们?”
田安低声道:“是章邯得知他们要给公子修建宅邸,章邯让人将消息送给了丞相。”
“之后呢?”
“之后丞相给了章邯回话,让他惩罚这些家仆。”
扶苏又反问道:“为何?”
田安坐在车辕上,眯着眼面朝阳光地回道:“公子岂能被外物所累,秦国公子虽有三千家仆,但却从不为自己取乐。”
“老师用心良苦了。”
田安听到车驾内的公子话语,低声道:“若换作别人恐怕这些家仆都已被打死了。”
听起来倒不是一件大事。
照理说这样的人在军中也不会引人注意,现在有了丞相李斯帮扶,他倒还依旧勤勤恳恳。
章邯遇事就找丞相,将丞相的责任与他自己的担当,分得很清楚。
扶苏依旧坐在车驾内,看着当年吕不韦让三千门客编写出来《吕氏春秋》在战国时期,著书是一件十分光宗耀祖的事。
吕氏春秋一书杂糅了战国时期的很多古早观点。
其中多有道家的理念,或许吕不韦也更偏向老子他老人家思想,但再一看这卷书上的内容对墨家有更多阐述。
扶苏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揉着眉间放松着眼睛,忽然觉得吕不韦这位商人阶层的天板级别的人物,在著书方面还真不含糊,反而所用的人才都是诸子百家中颇有名气的门客。
有如此庞大的三千人团队,还能挑选出拔尖的几个,吕不韦的眼光就如他经商的眼光一样,总能发现金子。
田安道:“公子,当年丞相说这卷书读起来太过生涩,当年也有人劝过相邦不要著书。”
“那为何又写了这吕氏春秋呢?”
田安又回道:“当年秦国有厉害的将军,有魏冉大将军,还有白起大将军,可秦国缺少文人,当年秦昭襄王多希望秦国也有蔺相如那样的人,可是这秦国总是缺少名仕,即便是张仪之辈,他们也不是秦人。”
扶苏安静地听着田安的讲述,安静地看着马车外的风景。
“那时魏国有信陵君魏无忌,楚国有春申君黄歇,哪怕是向来粗野的赵国,他们也有平原君,或者是齐国也有孟尝君,但是秦国还没有这般的名仕。”
听田安说得多了,就会觉得田安的见识其实很广,他甚至能够说出当年编写吕氏春秋的其中几人的名字。
而这些事,也正是华阳太后所关注的。
田安忽然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这些事都是华阳太后让我们去打听,华阳太后让皇帝即位之后,吕不韦就成了相邦,可那时候吕不韦在秦国权势滔天,唯有华阳太后能够制住吕不韦。”
“吕不韦不敢不敬华阳太后,没有太后就没有秦国相邦吕不韦,有太后在一天,他吕不韦就不敢造次,后来皇帝长大了,吕不韦到死都被太后的人监视,是老奴亲自看着吕不韦死去的。”
先有哭泣,田安忽然又笑了,他道:“现在好了吕不韦死了,华阳太后也能安心离开人世了。”
扶苏听着这些话,田安这个人平日里话不多,这位老人家一旦话多了,就会悲喜无常。
扶苏干脆坐在了车辕上,望着商颜山,又被老师当孩子看了。
建设宅邸的事,从未过问高泉宫。
老师做主就惩罚了家奴,这不就是被人孩视吗?
自己的事自己不能做决定,反而掌握在老师手中,那就是被当孩子看了。
或许,老师也怕秦国的公子会担负什么责任,维护公子的声誉是老师的职责之一。
若被外人知道秦国公子让家仆建设宅邸取乐,传出去就是另外一件事。
不要因自己或他人的善意而被外人误解,身为法家弟子这是必须要防备的。
说来,不论是老师,章邯,还是蒙恬,扶苏发现这个大秦很美好。
哈哈!如今的大秦,遍地都是忠臣。
马车到了商颜山的南侧,得到了田安的允许章邯这才走上前,他行礼道:“公子,末将会让人连夜开垦,将这里的田地都种上粮食。”
扶苏抬头看着洁净如一块蓝玉的晴空,道:“这个时节再种,还来得及吗?”
章邯又道:“来得及,秋冬时节晚收一个月,亦可。”
“嗯,你来安排。”
“末将领命。”
扶苏真的不懂这个时候的秦人是怎么种地的,开垦田地既需要用水,还需要防虫害,要除去杂草。
书卷中的知识看无数遍,也不及一个老秦人半辈子的种地经验,他们对脚下的土地最了解,他们甚至知道关东的土与关西的土味道有什么差别。
关西与关东的水土不同,种出来的粮食也不同。
公子大抵是不喜在宫里了。
每天天一亮就出宫,到了黄昏时分才会回宫,偶尔有下雨天,公子会留在高泉宫中。
高泉宫中所养的鱼越来越肥了,扶苏亲自挑选了两条,除去鱼鳞,杀好之后炖了一碗汤,吩咐道:“田安,给老师与父皇送去。”
田安双手捧着陶碗离开。
章台宫内,嬴政还在看着文书,书同文不是一道诏命就可以完成的事,还需要看看各地郡县递交上来的回复。
看了片刻,一碗鱼汤就放在了面前。
嬴政的目光落在这碗白色的鱼汤,鱼汤有些浑浊,其上还浮着一些姜丝与葱段。
一旁的太监解释道:“公子说,养出来的鱼都太肥了,炖了鱼汤,另有一条鱼送去给了丞相。”
嬴政点头,目光还看着手中的竹简,拿起一旁的木勺饮下一口鱼汤,稍有蹙眉,这碗鱼汤竟然意外地好喝。
咸阳城,吕不韦旧宅的对门,有一座宅邸,就是如今的丞相李斯的新宅邸。
这座宅邸距离咸阳宫最近,宅院内有亭台水榭,房屋百余间。
丞相每天出门都会看看吕不韦的宅邸,而后十分庄严地去上朝。
大概是将吕不韦当前车之鉴,以此警醒。
李斯坐在其中一间,正在处置余下的卷宗与文书。
“丞相,公子让人送了鱼汤。”
李斯抬头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的田安,道:“谢公子赐。”
田安端着还温热的陶碗放在李斯的案前,又道:“公子说了,这鱼汤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斯搁下手中的竹简,揭开陶碗上的盖子,笑道:“好汤。”
田安面带笑容,道:“公子亲手烹的。”
李斯饮下一口,便不住点头,而后大快朵颐吃着,不仅将鱼汤喝完了,还将鱼肉吃完了,只留下了一碗鱼骨。
李斯铺开眼前的竹简,提着笔询问道:“如今在公子身边的都有什么人?”
“回丞相。”田安思量了片刻回道:“与公子走得近的只有章邯,蒙恬二人。”
蒙恬自不用多说,章邯其人……
李斯询问道:“章邯其人如何?”
田安回道:“看不出别的,倒是种田很勤快。”
李斯继续书写着在其名字后写下,善种田。
于是在丞相举荐的人才中,就有了一个善种田的章邯。
直到秋天,李斯都忘不了公子在夏天送来的那碗鱼汤的滋味。
今年,关中的秋雨来得比往年要晚,商颜山南北两侧的粮食终于迎来了丰收。
赶在这场秋雨落下之前,章邯带着三千家仆收走了田地里的最后一茬麦子。
天空阴沉沉,秋风萧瑟而过带来了几滴雨水。
先有三两滴雨水打湿了地面,章邯狼狈地扛着一捆麦草正在跑着,却有一滴雨水落在了脸上。
章邯抹去脸上冰凉的雨水,抬头看向漫天的乌云,紧接着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秋雨应声而来。
章邯回头喝骂落在后方的家仆,数人用衣服包裹着麦子快步跑入了存放粮食的仓库中。
商颜山下站着一排兵马,他们都是保护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的。
而在山上有一座亭子,扶苏坐在亭子内将饼放在火边炙烤着,边上还放着几块羊肉。
羊肉加饼就十分饱腹,李斯吃了一张饼与几块羊肉就饱了,他行礼道:“开垦了六百顷田地,如今丰收,实乃好事。”
扶苏往火中加了一些木柴,“现在,我的家仆终于解决吃的问题,有多余的粮食可以交给军中,往后每年如此,商山只保留够吃的粮食。”
有些秋雨随风打入亭中,李斯端坐在一旁,也不顾雨水落在身上,言道:“臣,代军中将士谢过公子。”
扶苏道:“从今年开春至今,龙首渠还未开挖完成,让老师见笑了。”
闻言,李斯站起身,从山上看向山下,可以见到以前的荒地边多了一些竖井。
恍惚间,李斯觉得当初的郑国还活着,修建郑国渠的郑国应该还活在大秦。
一阵冷风吹过,让李斯这才醒悟,当年他入秦时见到的郑国,已在秦国老死了,得以善终。
郑国老死在了咸阳城,郑国渠会让他的名字流传千古的。
当初以为公子只是要建设一个沟渠用来开辟荒地,现在看来这条渠其地理位置之妙,不亚于郑国渠。
它亦能将上万顷地变成沃野,李斯道:“可惜了,郑国看不到这条渠,臣可以向皇帝进谏,征调民夫帮助公子挖通沟渠,不知公子需要多少人?”
“人多了管不好。”扶苏迟疑片刻又道:“不知老师可有人选来组织人手修建河渠。”
李斯颔首,望着千里的沃野忽然眼眶湿了。
见到老师擦了擦眼泪,扶苏唤道:“老师……”
李斯又擦了擦眼泪,道:“无碍,想到了一位已过世的老人家,他叫郑国,当初臣来秦国时,他正在修缮河渠。”
扶苏怀疑当年太史公是不是记错了,在太史公司马迁的记录中,汉武帝时期挖龙首渠挖出了化石。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根据后世的遗迹推断,选错了位置?
至今没有挖到化石。
当年汉武帝为了挖这条渠用了上万人,而自己只有三千家仆,要挖这条上百公里的渠,也不知道要用多久。
既然,丞相有意帮忙,扶苏自然不会拒绝。
翌日,高泉宫,扶苏祭拜了华阳太后,又见到了一个人。
老师说派了一个人来组织人手修建龙首渠,起初还以为是水利相关的高人。
但听了他的自我介绍,以及对方十分亲切地唤了一声公子。
扶苏这才明白,老师派来的是他的儿子,李由。
老师还真是实在,造福社稷的事,并且人畜无害的事让他的儿子来办。
此刻,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李由站在面前,扶苏一手扶着太阳穴道:“老师给了多少人手?”
李由道:“两千人。”
“王翦大将军回来了?”
“王翦大将军还未回来,大军也未回来。”
扶苏迟疑道:“那么……老师哪来的人手?”
李由解释道:“关中各县关押了不少犯人,家父挑选了一些,将他们提出来,已交给了章邯将军,共计两千人。”
“关中,有这么多犯人吗?”
李由与丞相长得一模一样,几乎是年轻版的李斯,他带着和善的笑容,道:“让公子见笑了,以前战乱时抓得多,留到如今不知如何安置,只是近年来抓得少了。”
(本章完)
第10章 公子的斗争与反思
第10章 公子的斗争与反思
李由说话时一脸的真诚。
扶苏又吩咐道:“这么多人,章邯恐怕管不过来。”
李由又道:“公子放心,家父安排了不少官吏主持,少府卿带着十余人住在了商山边上。”
接过李佑递来的名册,扶苏见到了名册上少府卿的名字,这个名字叫王贲。
原来王翦老将军的儿子已是朝中九卿之一,掌管皇帝家产的少府卿。
“你与王贲走得近吗?”
李由想了片刻,又回道:“臣与王贲不相识,倒是与他的儿子王离经常走动。”
扶苏若有所思点头,又道:“有劳你了,也有劳老师了。”
李由行礼告退,离开高泉宫后,心里还想着公子正如传闻中一样谦虚又贤明。
有了朝中的帮忙,扶苏又恢复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在这个烦人又多雨的秋季,再一次成为了整个大秦最清闲的人。
闲来无事扶苏就走在咸阳宫中,一边散步一边参观着这座咸阳宫。
咸阳宫很大,如果这个占地上万亩的皇宫是家,这个家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见公子走到湖中的栈道坐下来,田安又道:“当年六国为了争天下,六国的王宫修建是一座比一座大,诸子百家也会评价哪一国的王宫最大最漂亮。”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看起来又要下雨的模样。
扶苏问道:“咸阳宫是最好的。”
田安笑着点头。
“六国的宫殿都被毁了,那么就剩下秦国的王宫是最大的。”
田安解释道:“当年大秦历代秦王要完成一统天下的大愿,就将咸阳宫造得很大,若放在二十年前,那时候的咸阳宫也有一种雄视天下气势,早在一百年前秦国的咸阳宫就比其余六国更大,更美丽。”
扶苏重新站起身,走过栈道,听着田安唠叨。
这位老人家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一种停不下来的架势,说多了之后,就怕这位老人家又会伤心,又会痛哭。
田安是这座咸阳宫中最年迈的内侍,他是华阳太后那个年代的人。
说起当年的事,老人家如数家珍。
有时候,扶苏还不得不向这位老人家请教。
走到咸阳宫的北面,在这里有许多女人正在打理着各种衣物以及清扫着地面,收拾杂物。
这里的女子们见到穿着一身绸衣的少年人走来,这个少年人看着十五六岁的年纪,还留着一些黑乎乎的软胡子。
但当宫女们见到了站在这个少年人身边那位一身黑衣的老内侍纷纷低下头行礼。
咸阳宫里有数不清的美人,这些美人有的是各国进献的,还有的是各国战败之后,俘获的。
总之,现在的咸阳宫是天下最富有的地方。
人嘛,总是希望自己的家越大越好,这个梦想自古以来就有之。
并且在人类的基因中,世代相传。
扶苏脚步没停,离开了这里,哼着从田地里学来的歌谣一路回到了高泉宫。
小篆的字体写起来不难,但要写得好很需要功底。
扶苏依照着老师的字,写了几个小篆字,并不能学会老师的笔法。
随后有些不服气地在一旁写下一个简体字,对照了一番之后,又用小刀将竹简上的字划去。
田安站在一旁,心中有了明悟,原来公子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发现公子讨厌写字。
扶苏搁下了竹简,侧卧着拿起一卷书看着。
春天的时候,商颜山是一片荒地,那时候开水渠浇灌荒地,还是自己的事。
现在,商颜山下的事还是自己的事?
那都快成为家国大事了。
现在,那边的事终于不用自己操心了,也不用担心那些家仆们会不会饿着,他们是不是没地方住,有没有解决如厕或者卫生问题。
原以为心中可以放下这桩心事了,完完全全交给朝中去办,那该多好。
人在心烦的时候,就该看看庄子他老人家的书。
学一学庄子他老人家的人生态度。
看了庄子他老人家一生穷困潦倒,却还能活出鱼之乐的人生态度,子非我安知鱼之乐?
庄子的人生态度的确值得人们去感悟,活得像个庄子,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扶苏看庄子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像庄子一样,摆脱一切的烦恼,将那些家仆的生活困顿都抛之脑后,将家仆的喜怒哀乐全部忘记,最好连他们的死活也都忘了。
继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秦国公子。
为什么要去烦恼那些?
是咸阳宫后宫的那些美人不好看吗?
是吃吃喝喝,拉帮结派,营私谋利不香吗?
哪怕把李斯的女儿娶了,过得利己一些,一边要挟李斯一边继承这个帝国,不好吗?
一夜过去……
扶苏睁眼的时候,天还灰蒙蒙,一夜没有睡好。
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与一夜的自我反思,扶苏到底是被那种莫名的责任感所击败了。
这或许就是从后世穿越而来时,自带的一种同理心与责任感。
这种同理心早就根生在自己的思维方式中,从劳苦大众中来,终究还是要与他们走在一起的。
如此才能让自己有所……心安理得。
究其根本,这种同理心与责任感到底是来自于我从哪里来,我成长在一片什么样的土地上。
扶苏真的十分热爱这片土地,两辈子都是,太爱了。
这种情感与同理心已形成了一道屏障。
哪怕是看三千遍法家典籍,以及一万遍诸子百家,都不能攻破的思想武装。
那种精神就是来自心底里最强大的武器,不论自己在哪里,或者自己是谁,始终铭记。
当天完全亮的时候,扶苏就在蒙恬的护送下,再一次来到商颜山。
王贲见到是公子坐着车驾来了,忙上前行礼道:“公子。”
扶苏走下马车,见到了这位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少府卿。
王翦老将军是秦国的大将军,他的儿子本来也是大将军,而且还有不小的军功,更是大秦的武侯。
只不过,此刻他穿着文官的朝服,王贲位列九卿之一,多半也是丞相的意思。
扶苏走在刚修砌好,用来运送物资的直道旁,询问道:“王翦大将军还未回来吗?”
王贲恭敬回道:“家中几次送去家书,家父多半会在今年的冬天回关中。”
扶苏看向远处,见到了正在组织文官安排人手的李由,以及一手扶着腰间佩剑的章邯。
章邯正在看管着一群家仆挖土。
照理说这片土地是父皇所赐,那么这里算是我这个秦国公子的私产。
扶苏检阅这些家仆与李由带来的囚犯,这些人口都是自己的私产之一。
一口人就是一张嘴,是要吃饭喝水的。
商颜山下的居住条件很简陋,在这个多雨多风的秋季,若住不好是会生病的。
殊不知,管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想要人们过得好一些,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就算是自己这么一片小地方,三千人的生活起居想要治理好都很难。
扶苏还见到有不少囚犯,只是在腰间系了一块布。
本来管三千家仆就已够麻烦了,要是将这些人都装备起来,那就是一支大军。
可事已至此了,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在王贲十分困惑的目光下,扶苏干脆接过了这里的所有事宜,并且亲自主持建设。
三千口人的粮食全靠自给自足,扶苏盘算了一番将多余的粮食让王贲送去给军中,余下的都是自己的。
王贲看着公子这里的诸多建设写在了一卷卷的竹简上。
每写好一卷,王贲都会看一眼,公子的小篆的确显得生涩,但所写的内容的确很有意思。
公子竟然给这些人安排了工作的时辰。
都说公子的老师是当今丞相李斯,但王贲看了公子所书的这些内容,公子将每个家仆每个时辰要做的事情都安排得很仔细。
就比如说每个家仆每天早晨都要洗漱,并且相互监督,相互检查,如有人生病必须上报,否则连坐一起罚。
甚至就连入睡的时辰都安排好了,还有人巡夜。
王贲看罢,叹息一声。
李由跟上王贲的脚步,等到四周没有其他人,这才开口道:“王少府何故叹息?”
王贲道:“淳于越担心公子只听丞相一家之言,如今看来公子比之丞相更甚。”
李由挠了挠后脑勺,疑惑道:“当真?”
王贲神色颇为凝重,缓缓点头。
相较于秦法的严酷,公子的规矩更像是军规,而这军规之严酷,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
哪怕是如厕都要去指定的地方,不可谓不严格。
其实这些,李斯都没有教过,扶苏只是觉得当遇到困难的时候,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
放眼整个商颜山,家产其实并不多,无非就是三千口人,五百顷地,以及还未开垦那些土地。
扶苏很满意自己立下的规矩,管理若是不严格等于没管。
章邯是一个很讲规矩的人,并且他会十分坚定地执行他的权力以及规矩。
有家仆不识字,章邯就让他们背诵,将这些规矩全部背诵出来。
期间传来了好几次鞭子响声,大概是有人背错了,被章邯打了。
虽说不识字,但总会说话,会说话就能背。
扶苏偶尔还能听见他们背诵时,带着各自地方的口音。
关中的秋季,秋雨断断续续,这些天扶苏一直都在亲自督建河渠。
今天的官道上很热闹,一车车的盖着黑布的马车送去咸阳城。
盖在黑布下的都是一车车的财宝,甚至还有很多绫罗绸缎。
隐约可见,还有许多木料砖石,甚至还有一些玉器。
战争所获的财宝与战利品先送来了,又一批秦军回到关中。
说明王翦老将军也快回来了。
章邯见公子招了招手,他便快步上前,道:“公子。”
扶苏盯着几大车衣裳,问道:“这些衣裳是不是战场上收缴来的?”
章邯抬眼看去,见到一车车堆积如小山的衣裳,这些衣裳有的明显有撕裂的痕迹,布料之间缠绕在一起,还有一些血迹。
“回公子,是的。”
战争之后,士兵会打扫战场带走一切能够带走的东西。
而在将军的眼中,在秦国的利益面前,人口就是生产力,人口需要缴获,牲畜就是生产工具,需要运送或者就地再分配。
已经死了的敌人没用了,除却作人肥的作用,他的衣裳也归秦军。
公子只是这么一问,今天在用饭的时候,章邯与李由坐在一起吃饼,说起了今天公子的言语。
李由道:“公子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章邯道:“只是问了一句。”
吃饭时,除了军中的几百人手,王贲与李由,章邯三人坐得最近。
王贲吃得很认真,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
李由道:“家父说公子极其有天赋,公子管这三千人如同管牲畜。”
章邯吸了吸鼻子,不住点头,颇为赞同道:“对付囚犯就要用最严酷的规矩,还要用鞭子抽。”
翌日,结束了早晨的廷议之后,王贲便让人拉了满满三大车的衣服送去了商颜山。
章邯让人挖了一个池子,将这些衣裳全部泡入池子中,并且洗晒。
附近村县的人们都很好奇,商颜山下的这个新建设出来的村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这个村子的人衣着简陋,住的房子也都是用泥浆与草料堆起来的,甚至这里的人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穿。
尤其是这个秋雨时节,地面泥泞多数人都还赤着脚。
午时,商颜山的河渠边,出现了一个奇景,有一大群男人就在河渠边洗衣服,他们洗了一整天的衣裳,到了夜里,一件件衣裳都被挂了起来用来晾嗮。
从山上看去,这些成排晾嗮的衣裳十分整齐。
这天夜里,有一伙囚犯想要逃跑,章邯亲自追了几里地才将人追了回来,并且就在开挖的河渠边,将人活活打死了。
到了第二天,扶苏才知道消息,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依旧在这个野蛮又简单的时代。
如此,扶苏又学会了一个道理,有了新的收获,有了严酷的规矩,还需要严酷的执行。
(本章完)
第11章 公子的反省
第11章 公子的反省
这个秋天,华西秋雨下得没完没了,商颜山上或山下依旧没有建设公子的宅邸,那条正在开挖的竖井边,死了两个人之后,此地显得更加安静了。
众人只顾低头干活,甚至没有人敢大声讲话。
商颜山修了一个不是很大凉亭,公子时常来这里,就如今天下秋雨,这雨下了一整天,公子看着朦胧的雨景一整天。
李由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而来,他行礼道:“公子,家父书信。”
扶苏将热茶放在一旁,接过竹简仔细看着。
李由神色有些为难,低声道:“家父说,若公子不喜这些囚犯,就送去修燕地的长城。”
老师在书信中所写的也的确只有这一件事。
扶苏道:“坐会儿吧。”
见公子没有当即回话,李由闻言又当即坐下,道:“公子是有心事?”
一旁的陶壶还放在泥炉上,水煮开了,还能听到壶内开水翻滚的声音。
扶苏从一个布袋子中拿出一些茶叶,倒入一个陶碗中。
田安当即拿起水壶倒上一碗开水,扶苏又道:“放凉一会儿,再喝。”
李由道:“谢公子赐。”
秦人多以饮酒为主,烹茶大概是齐鲁之地文人名仕才会做的事。
李由没有出过关中,但大抵也是听说过的。
扶苏解释道:“这是巴蜀各地进献的。”
田安解释道:“是公子让老奴去寻,以前有听说,今年又正好有人进献,这才给了公子。”
等茶水凉了一些,李由便一口饮下,还长出一口气。
扶苏又道:“其实章邯打死了那为首的两个逃犯,也挺好的,你看看现在这些人办事比以往更勤快了,若放了这两个逃犯会让这片刚建设的商山乡出乱子,而杀了他们之后,会让这里更加有秩序。”
“人要死得要有价值,他们既然要逃,不如死了,对开挖河渠的进度来说更有价值,不是吗?”
李由颔首道:“公子所言极是。”
不远处,有了一些争执大概是一些人要拜谒公子,却被护卫阻挡在外,田安见公子还在与李由谈话,便过去询问。
凉亭内,淅淅沥沥的秋雨会有些许飘进这个凉亭内。
扶苏道:“章邯终究是军中出身,章邯治人就像是治军,没有规矩就会乱,他要立规矩,就算是在军中逃跑的人会扰乱军心,是要杀了定军心的。”
李由再次点头。
章邯这个人很简单,他的行为与言语也是十分朴素的,什么人该杀,什么人该赏他一清二楚。
因此整个商颜山就像是在军中,生活起居都有严格的规矩。
凉亭一里外,这里是上山的小道,小道是用碎石铺成的,田安见到来人是朝中的博士淳于越,便行礼道:“诸位博士可是来见公子的?”
“我等自然是来拜谒公子的。”
田安回头看了看凉亭,再面对几人,道:“公子正在自省,今天不见客。”
淳于越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眼凉亭,便离开了。
凉亭内,扶苏道:“告诉老师,这里一切都好。”
李由颔首行礼。
扶苏的确是在反省,觉得该好好认识一下这个时代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此地又安静了下来,也没人知道公子此刻在想什么,只是公子目光看着远处,没有言语。
商颜山的挖掘依旧,三千家仆是最忠心的,这三千家仆分为一个个队正,管着那两千人的囚犯。
军中是什么样,这里大概也是如此,甚至比军中还有过之。
秋雨又下了三天,这场华西秋雨下得越久,西北的冷风就更大,天气也更冷了。
扶苏比平日里穿得厚实了一些,亲自检查着修建后的河渠。
少府卿王贲这些天很忙,因这场华西秋雨造成了山洪,河东淹了几处,南郡还起了一些动乱,派出了秦军镇压。
因此,朝中与军中很忙。
并不能说王贲这个少府不称职,而是他也分身乏术。
因为这场秋雨,关中各地或多或少都有了灾害,商颜山下的家仆很紧张,他们日夜安排人手守着粮仓,手中提着棍子守着每个路口。
站在路口的老秦人目光不友善地盯着每个在路上经过的行人。
会这么紧张,也是因这场秋雨,秋雨浇灌了关中大地,带来了水,也带来了不好的事。
战争才结束了半年,人们刚从战乱中走出来,人们用以往的经验判断当下的情形。
不论是战争前后,还是发生灾害时,都是盗匪与山贼最多的时候。
每到这个时候,各家首先想到的都是保护粮食以及保护自己的家人。
当正值用饭的时辰,扶苏走过家仆所居住的地方,看着这些家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着粮食。
他们的住处与囚犯们的住处不是一起的。
而这些家仆绝大多数都已成家了,应该是吕不韦还在的时候,他们家代代人都是如此,现在这些人也是一样。
看着这些家仆时,扶苏至少可以在这个冰冷的时代中找到一些温暖。
一场秋雨就让如此多地方遭了灾,这对进行集权统治的始皇帝来说,是一件坏得不能再坏的事。
扶苏甚至可以想象到,父皇因为这件事说不定在章台宫指着三公九卿形成的新班底,破口大骂的模样。
这个时代还是以农业为主,每当灾害发生的时候,粮食就是最珍贵。
而这个时代的农业极其脆弱,只是一场过于漫长的秋雨,就会造成各地或大或小的灾害。
这个时代农业水平,在灾害面前显得十分的脆弱。
这个大秦也不是这么美好。
扶苏见到了一车车的粮食被运出了咸阳城,一队队的人马离开关中。
朝中忙得不可开交,秦军和官吏纷纷离开关中,奔赴各地。
李由被调去了河东,王贲也许久不见了。
而这个商颜山,短暂地被他们遗忘了。
两个月后,深秋时节,就要入冬了,早晨时分地上还结着霜。
扶苏吃着早食,路口那些手拿着棍棒,把守家门口的老汉都不在了,这才觉得秋雨的灾害过去了。
近来朝中的奏报中所言的,大概就是哪里哪里死了一些人,在何地平叛平乱杀了哪些人,以及那些旧六国的势力兴风作浪,又被秦军镇压了。
章邯见到公子喜吃芹菜,他也拿起一些芹菜放入陶锅中煮了煮,而后捞起来吃,嘴里嚼着。
章邯心中暗暗有了想法,往后在山上要种满芹菜。
寒风吹过的时候,扶苏喝下一口热茶,吐出一口热气,在冷空气中化作一团雾。
虽说冬季倒不用为了粮食发愁,可现在商颜山的人们都在控制饮食,他们只要不饿着就不会多吃,因眼前仅有的粮食是要吃到来年秋天的。
田安见到案上的一堆卷宗,再看公子惆怅的神情,他心中想要骂人。
再看章邯正在狼吞虎咽嚼着饼,吃着芹菜,田安心中跃跃欲试,章邯这个憨货只会吃,都不知道为公子分忧,他很想大声地臭骂章邯一顿。
因为这片地是公子的私产,从土地到人口,再盘算粮食。
如果这些事都要公子亲力亲为,那么公子就会一天到晚为这些事忙碌,而不能分心。
公子已有些时日没有看书了。
在以往,公子最喜安静地看书,现在呢,每天都在为了这些事苦恼。
再看,公子竟然对这些事颇为热衷,孜孜不倦的算着两千人每天要吃多少粮食,每天的建设进度如何。
这些事本就不该让公子去办。
扶苏觉得,人总是需要学习的,从治理自己的地界开始慢慢梳理如何解决两千人衣食住行,扶苏觉得这个过程很有意思。
要让两千人不冻死,并且让两千人不饿死,还要保证生产秩序。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大秦,谁家有两千家仆?
且在这个冬天没有人饿死,没有冻死。
那么足以说明,那户人家的治理能力很好。
至少到现在,商颜山没有人被饿死,也没有冻死。
半月后,当关中下起了第一场雪,商颜山依旧没什么变化,这里的房屋还是老样子,这里的山上或山下还是一样。
只是龙首渠依旧在开凿,并且每隔三里地都会多一口竖井,并且这条龙首渠已完成了五分之一。
扶苏耗费了一个秋天,学习了怎么编排人手,以及对这两千人进行重新分工,划分出工种人手与班组,以更有效的开挖龙首渠。
并且继续让章邯用军中的方式来看管这些囚犯。
扶苏每天午时会来这里,每天到了傍晚时分才会回咸阳城。
今天与往常一样,而田安领着一个人,来到了山脚下。
这个人正是一个秋天没见的李由。
扶苏见他还穿着黑色的官服,鞋履上还有不少泥泞后留下了泥斑,脸色蜡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扶苏蹙眉道:“这一趟去河东,怎么瘦成这样了?”
瘦脱相的李由盘腿坐下,接过田安递来的水,也不说话,拿起水壶就往口中灌。
扶苏听着对方咕咚咕咚地吞咽声,将边上的一盆饼端了上来,再递上一碗酱菜,与一些生芹菜。
李由面容消瘦,大口吃着食物。
田安将一个暖炉提来,就放在桌边。
酱菜是公子所做的,是用豆酱制成,将其涂在饼上味道更好。
田安正想提醒,这个酱菜很咸,一次不能吃太多。
但李由拿着陶碗,吞咽了一大口。
注意到,这人只是被咸得眉头微微一皱,便咽下了,田安便不再多言。
不过田安心里也有些不舒服,李由吃得太多了,这商颜山上的食物都是定量的,存粮本就不多,多吃一口就少一口。
因此商山乡居民,从不欢迎外客,甚至会将人赶出去,扼杀所有想要蹭粮食吃的人。
在保护粮食的立场上,这里的三千家仆与两千囚犯都有着共同的底线。
公子的家底并不多,除了几百顷土地,就剩下了这些人。
李由吃饱后,十分痛快地打了一个饱嗝。
扶苏手捧着一卷竹简,正在看着。
先是看了看四下,李由见没东西吃了,才开口道:“公子,许久不见了。”
扶苏道:“去了一趟河东,你怎么成这样了?”
李由回道:“河东闹了水灾山洪。”
“嗯,听说了。”
“山洪水灾之后,那里闹了疫病,死了很多很多人。”
闻言,扶苏这才搁下手中的竹简,往来文书上对各地情况都有记录,但都是一些冰冷的文字,死了多少人,用了多少粮,以及多少兵马。
李由是真的亲自奔赴灾害之地。
李由的话语还在继续,那是一个活人不想活,死人没处埋的地方。
在灾害面前,人力十分渺小。
李由甚至亲自埋人,他说死人很重,真的很重,根本抬不动。
想要埋了,需要两个人拖着才能将其丢入坑中。
而亲眼见到一个没事的人从健康的状态,一直到发病,再到病入膏肓,直到死去,也仅仅只是半个多月的时间,有的人甚至活得天日更短。
不管怎么样,在那里时,李由睡不好,更不要说吃了。
扶苏觉得李由甚至能活着回来都是一个奇迹。
如果李由也染病了,他也会被杀了的。
其实李由早就可以回来了,他在河东留了半个月,确认没有得病,那些将士才放行,又奔波了一个月,才回到关中。
李由神态浑浑噩噩地低声道:“死人真的很沉,搬不动。”
扶苏道:“准备些热水,让他好好洗洗。”
田安点头,吩咐几个家仆去安排。
李由洗干净之后,穿上了厚实的衣裳,这才道:“在南郡平乱的王贲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呵呵……他在杀人,我是在救人。”
一个秋天不见,李由的眼神更坚定了许多。
扶苏道:“人真的很渺小。”
李由痛苦地捂着脸,言道:“公子,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搬死人了。”
很快,丞相的人就来到了山下,带走了有些魂不附体的李由。
扶苏道:“其实,李由还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田安道:“丞相的儿子,自然是不一般的。”
(本章完)
第12章 齐鲁博士
第12章 齐鲁博士
近来,商颜山下多了一种吃食,那就是一种很大的饼,一张饼如同洗衣的木盆那般大,一个正常食量的人可以吃上四五天。
一家四口人,吃一张饼就能够顶两餐。
扶苏发现自从自己做出了这种饼之后,就成了家仆们最热衷的食物。
如果他们能够吃饱,也算是保证自己的家产万全了。
每个人都是宝贵的生产力。
这些天,扶苏偶尔会问询一些老秦人的种地技巧。
秋雨过去了,夏收与秋收也都结束了,关中又出现了无所事事的闲人。
尤其是商颜山周边的闲人比别处更多,这些闲人们都想要在这里找一些活,帮忙运一些土,挖一条渠。
天气都入冬了,家家户户都担心自家的粮食不够吃,想要找些活多换些粮食,也并不是所有人的粮食都充足。
章邯要的人手不多,他只要力气大的,并且要粮食少的,还要县官给的验,验明身份之后,才会在干活之后给人粮食。
而章邯亲自挑选人手,他甚至要看看来人壮实与否,还要看看牙口,看久了就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章邯挑人像是在挑牲口。
扶苏扭过头不去看他,提着笔在竹简上记录着,记录的都是农事与饮食,与气候水土方面的事。
扶苏觉得他也可以学贾思勰那样著书,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何其难得。
那么换作如今,是不是也可以写一卷书。
总归是有用的,人们的饭菜应该丰盛一些也好。
扶苏手中的笔没停,继续书写着。
田安是一位动手能力很强的老人家,不只是造家具与生活用品上的动手能力,还有做饭的水平。
和面的技巧他老人家一学就会,大抵是田安小时候是齐人,他对米面的吃食自小就很熟悉,因此在和面技巧上稍稍改变一下,他老人家很快就掌握了。
此刻,田安正在教导几个老妇和面,如有人做错了,他就会喝骂。
田安虽是个老内侍,却长得高大,光是往那里一站就颇有威严。
在宫里,田安就安排高泉宫的宫人们做事,因此他在面对这些人时也会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这些家仆听之任之。
李由回家的第三天,这人又回来了,这一次来商颜山的不仅仅是他自己。
跟着李由来到此地的还有两位中年人,这两人一胖一瘦。
李由介绍道:“公子,此二人乃是奉皇帝诏命入朝的儒学博士。”
“臣叔孙通,久闻公子贤名,特来拜谒。”
扶苏作揖回礼。
另一人也行礼道:“老朽奉始皇帝诏命入秦,听闻公子事迹,特来拜谒。”
因为这里没有宅邸,所以扶苏只能在新开挖的河渠边,摆个饮宴。
只是这里的家仆看到客人都没什么好脸色,如果是干活的苦力也就罢了,那些人不会白吃粮食。
可客人就不一样了,吃了就走,走了又会再来。
家仆中有个小丫头,叫狸奴儿,这名字田安给她取的名字,这个丫头大概只有九岁。
田安十分喜欢她,就将她收为孙女抚养了。
狸奴是对小猫的称呼,这丫头就像小猫一样机敏又聪明。
平日里,田安便唤她奴儿。
即便是在宫中,能够得到田安赏识的人并不多。
现在,奴儿将一碗面片与一碗腌萝卜端到客人的案上,而后她抱着小木盆神色十分不悦地站在不远处。
每当那三位客人多吃一口粮食,奴儿就抿着嘴,多难受几分。
李由痛快地吃了一顿,嘴里还在嚼着腌萝卜,言道:“也不知道为何,自从回去之后,总是想着公子的吃食。”
言罢,桌上的饼与菜都吃完了,甚至那一大碗面片也不剩了。
两位博士也罢,其中一人年纪看起来老迈许多,此人两鬓已白,须发中也有不少白发。
“臣到了这般年纪,能吃的就不多了。”他行礼道:“臣伏生,是那淳于越游说老夫,前来拜谒公子,又遇丞相之子引见,前来叨扰了。”
叔孙通看着更胖一些,稍矮一些。
伏生看着更高更瘦。
这两人都是儒家学术圈中颇有名望的人,不然李由不会这么重视。
既然李由重视,那也是老师重视的,尤其是此二人的影响力。
这两人的身后,可是一大批的齐鲁名仕与学子。
伏生抚须询问道:“久闻公子好学,喜看书。”
现在秦国一统了六国,这天下都是秦国的疆域,始皇帝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从春秋战国伊始,五百年间没人办成的事,被秦国完成了。
因此,现在的大秦对天下的影响最大,而始皇帝的长子,也就是自己这个公子扶苏,有着秦国公子这个身份,自然会受到诸多关注。
以及爱看书,爱看什么书。
而且,议论秦国公子恐怕已成了六国旧贵族的茶余饭后了。
也只有他们这些曾经是最高阶层的人,会关注的话题。
从爱看韩非的书开始,拜丞相李斯为老师,以及这大半年的种种,说不定扶苏的名声已传播许久。
那位离开咸阳的王绾,此人离开之后就在各地奔走,哭诉也好,庆祝劫后余生也罢。
李斯如何,公子扶苏如何,通过王绾已传到了很多人的耳中。
扶苏收回心神,倒了一碗热茶,又道:“平日里会看一些书,诸子的书多有涉猎。”
这也没办法,在这个生活单调且没什么乐趣的秦人生活中,看书是一件十分难得的消遣,反正咸阳宫有看不完的书。
伏生的目光看向桌案一旁,桌案旁就放着一卷竹简,来见时公子就是拿着这卷竹简作揖行礼的。
面对秦国的公子,身为齐鲁儒家名仕,伏生的眼神中还是有警惕,不会与公子说太多,此来咸阳面对始皇帝,他也有所保留,当年的诸子百家经过战乱留存至今的也不多了。
还活跃在天下各地的诸子后人,也就这么几家了,就怕始皇帝再多杀几家。
伏生询问道:“可否容老朽看公子的这卷书?”
扶苏将竹简递上,道:“这都是平日里写的笔记。”
田安看着两位儒家名仕面容带着微笑,又道:“公子每每看书,都会写笔记习惯。”
伏生看着笔记上内容,神色时而困惑,时而释然。
叔孙通也很想看看秦国公子所写的笔记会是什么样,可三人并排而坐,中间夹着一个李由,怎么都看不到。
伏生看得很仔细,看得也很慢,甚至能够听到竹简在他手中缓缓铺开的动静。
而后,这位老人家又将这卷竹简收了起来,他行礼道:“公子,能否老臣将此书带回咸阳住处,明日再送还公子。”
扶苏站起身道:“无妨。”
伏生躬身行礼,而后转身就走。
就吃了几口吃食,话也没说两句,这个伏生说走就要走,叔孙通道:“哎呀,这才想起来在咸阳还有亲眷需要去拜访。”
扶苏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会意道:“老先生何时再来都可以。”
叔孙通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个大秦公子,而后缓缓点头,转身跟上了伏生的脚步。
待两人走远,李由道:“公子,何不将此二人收为客卿?”
扶苏道:“这两位老人家一看就是十分了得的人物。”
李由放低自己的嗓音,凑近道:“公子,那伏生是孔子弟子的后人,此人在齐鲁两地颇有名望,还有叔孙通是孔鲋的弟子。”
孔鲋这个人扶苏听闻过,是孔子的第八代世孙,是孔子他老人家活生生的后人。
春秋战国才过去五百余年,孔子他老人后人至今还活生生地。
李由感慨道:“原来家父是想要请给孔鲋入秦,可孔鲋不愿,却让他的弟子叔孙通来秦。”
现在来秦的六国博士,扶苏听说的已有四位,有淳于越,周青臣,伏生,叔孙通。
扶苏道:“你不送这两位博士回咸阳吗?”
李由咧嘴笑道:“今天还有一人要来。”
“何人?”
话音刚落,就听有马蹄声由远而近,来人穿着秦军甲胄,到了近前便勒马住行。
大抵是跑得太着急,扶苏见到这匹马的腹部还有不少已凝固的泥浆,再看眼前之人,正是当初与李由一起离开咸阳,如今才归的少府卿王贲。
翻身下马,王贲便伸手重重地拍在李由的后背上。
这让李由发出一声惨叫。
现在的李由很瘦弱,被如此一拍当场发出一声惨叫,而后扶着一旁的树咳嗽了起来。
王贲不悦道:“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李由退后两步,道:“你身上有血味。”
王贲抬起胳膊仔细嗅了嗅,闻得很仔细,又道:“末将带了一些南郡的酒水,来献给公子。”
酒水在如今很值钱,这个时代人们的经济行为是很古朴的,一坛酒水可以换不少粮食。
扶苏十分乐意让田安带着人手,将一个个酒坛子从马车上搬下来,都存入库房中。
财富是积少成多的,粮食与人口也是财富的一部分。
酒水倒入碗中,王贲先是灌了一大口,道:“南郡的事总算是平定了。”
李由喝了三大碗就有些醉了,他低声道:“公子,其实在上郡我也没救人,我不会救人,我也不会治病,其实我与王贲一样,谁也没比谁好。”
酒劲上头,李由神色痛苦,应该是又想起了在上郡时的种种,他低声道:“你王贲杀人,我李由埋人,都是脏活累活。”
不多时,王贲喝得醉醺醺就回了咸阳城。
扶苏看着已醉倒的李由,看着天色已入夜,外面寒风还在呼号,只能留下来照看他。
“公子,这是田爷爷煮的。”
一碗煮好的羊肉汤放到了面前,正在冒着热气。
扶苏道:“奴儿,你有梦想吗?”
奴儿蹙眉道:“梦想是什么?”
“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她笑起来眯着眼,道:“爹娘常说,要是有吃不完的粮食就好了,还要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家,公子来了我们就能吃饱饭了,奴儿想……”
她的话语顿了顿,又道:“想公子永远不会死。”
扶苏笑道:“早点回家休息吧。”
这丫头离开时哼着小调。
这间小屋算不上宅邸,只能放下一个书架,一张桌案,还有一个炉子,能够遮风蔽雨就很好。
李由的鼾声此起彼伏。
扶苏想起了奴儿的话语,多半是她这个年纪就看过了很多死亡,她觉得人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从书架上拿了一卷竹简,扶苏坐在油灯边开始写着自己的笔记,这些陈列的笔记相当于调查关中民生情况的报告。
关中绝大部分的农户都是有耕田的,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一两个壮年男子在军中。
关中农户的家庭结构并不复杂,每户人家少则一两口人,多则十余口人,这些家庭状况都是从春耕时节开始,观察所得。
他们多数以家庭为一组,每家耕种五亩或十余亩地。
比如说一家有三个兄弟,各自有了婆娘,生了孩子,那么一家有十余口人,也是常事。
扶苏已习惯了这种观察,观察需要细致入微,且有耐心。
看看如今的秦人是不是按照秋收冬藏的规律生活,或者是他们的作息习惯。
哪怕是收效甚微,扶苏也觉得这种脚踏实地的工作,才会有最珍贵的收获。
自从郑国渠开辟之后,西北沿线数百余里的田亩成了沃土,关中的人口其实并不萧条,但开垦的田地依旧不够。
直到天亮,扶苏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一夜。
田安一把年纪了始终站在屋内,多半是他已习惯了站着入睡,后背稍稍靠着墙就能睡着。
扶苏站起身刚走动两步,田安便醒了,他看了看四下又道:“天亮了,公子该洗漱了。”
扶苏道:“收拾收拾就回宫吧。”
半个时辰之后,田安已准备好了回宫的车驾,扶苏见到屋内的李由已不在了。
先前伏生带去的笔记是民生调查的一部分,扶苏又在这里等了大半天也没见人将笔记送回来。
名士大儒也会食言不成,以后不想再借出去了。
(本章完)
第13章 有当年张子之风
第13章 有当年张子之风
十月下旬的关中,一夜未眠的扶苏站在新修的河渠边,等着那位带走笔记的伏生再来此地。
关中大概是正式入冬了,不然西北风不会这么冷。
见公子蹙眉看天,站在一旁的田安道:“公子,恐怕要下雪了。”
扶苏道:“何以见得?”
“往年都是如此,西北风最大时,若关中晴朗,今晚定有雪。”
田安讲述着朴素的生活经验,这是他在秦国大半辈子观察气候得出来的。
又一个队人马策马而来,来人正是蒙恬。
蒙武大将军回来之后,蒙恬就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现在蒙武老将军要退下了,这个年关……多半就是蒙恬最忙的时候。
来人到了近前,翻身下马行礼道:“公子,皇帝召见。”
扶苏稍稍仰头深吸一口气,坐上了田安准备的车驾,在蒙恬的护送下往渭河的西面而去。
车驾走得很快,田安赶着马车为了跟上蒙恬的战马,他一次次挥动马鞭,尽可能让马车走得再快一些。
扶苏心想着,莫不是那两位儒家博士将自己的笔记给父皇看了?
再一想又觉得不对,该不会给父皇看的。
那笔记记录的都是一些记录民生的琐事,最大的影响也不过是会让人觉得公子扶苏注重农耕。
因车驾走得很快,车帘被风卷起,一起一落间还能看到直道两侧的景色。
扶苏大概能够想到父皇童年时的一些遭遇,直到后来咸阳宫发生的种种变故。
这些遭遇让父皇变得很冷酷,亲情方面又让人觉得很疏远。
咸阳宫太大了,作为始皇帝的长子,却很少能够见到父皇。
也没见父皇的其他孩子,在父皇面前有多么活跃。
而在此之前的秦王,秦昭襄王过世之后,秦孝文王在位仅有三天,秦庄襄王也才三年,那段时间是秦国最混乱的时期,而也在这个混乱时期,父皇秦王政即位,到了如今。
大概父皇是内心极其强大的人,能出兵征伐六国,废吕不韦,夺大权,平宗室,灭六国,究竟是多强大的人,才能有如此成就。
扶苏只好这般猜想着,内心思索着如何面对父皇,或是要面对的盘问。
马车到了渭河边,扶苏已将最坏的打算与最好的安排都想好了。
扶苏气定神闲地走下马车,见到了河边的仪仗。
四周看守的兵马大概有几千人,往河边走去还能见到许多宫女与内侍。
田安依旧守在马车边,安静得像一座立在风中的木雕。
扶苏跟着蒙恬一路走到木制的钓台上。
这个钓台很大,大概能站下数十人。
扶苏踩着木制阶梯,还能听到木料之间发出的吱呀声。
与蒙恬走到父皇身边,扶苏行礼道:“父皇。”
嬴政嘴里吃着枣,一手扶着太阳穴,闭眼斜坐着,安静地呼吸着。
风吹过的时候,这位始皇帝的两鬓也会跟着飘动。
在钓台的最前方,还有十余个内侍手中拿着鱼竿给始皇帝钓鱼。
“听闻你爱吃鱼?”
“儿臣近来吃肉少,吃鱼较多。”
嬴政稍稍睁开眼,看了眼这个儿子,摆了摆宽大衣袖,一手搭在扶手上,言道:“你长高了。”
“让父皇牵挂了。”
嬴政深吸一口气,从鼻孔缓缓而出,重新闭上眼沉声道:“见过那两位秦国博士了?”
“见过了?”
“那天……”
话语一顿,嬴政吞咽了一口唾沫,继续沉声道:“淳于越在章台宫说你是秦国公子,秦国的公子需要老师教导,岂能只听李斯一家之言。”
闻言,扶苏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没见到老师。
“你觉得淳于越的所言如何?”
“儿臣学诸子文章尚浅,不能议论他人学识,儿臣的老师是丞相,儿臣曾想若韩非在世,儿臣的老师该是韩非。”
嬴政依旧闭目端坐,呼吸稳定。
扶苏接着道:“但如今儿臣觉得所谓师门传承,丞相也好,韩非也罢,往上数还有荀子他老人家,人之所学是有限的,儿臣能学的学识也是有限的。”
“儿臣能做到不听一家之言,但儿臣也不能盲从他人言语,就如当年秦国要东出。”
嬴政缓缓睁开眼,看着这个儿子。
“当年儿臣的先辈秦惠王,他若听从老太师言语,守旧地,遵旧制不行商鞅之法?那么何来之后的秦国,何来如今的大秦。”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嬴政竟然一时间回不上话。
扶苏见父皇神色如常,只好作揖行着礼。
边上的老将军蒙武悄悄一叹,公子所言正是始皇帝所想,人人都说秦国打下了偌大的天下,可这天下如何治理,谁都想要说两句,听多了也就听烦了。
现在公子所言,正说到了始皇帝的心中,恐怕往后公子扶苏要与谁学,要学诸子哪一家的学问,始皇帝都不会再过问了。
是啊,还有什么好过问的,这位大秦公子如此贤明,有取舍,会明辨,便足够了。
过了今年,这位公子该有十六岁了。
嬴政道:“你该拜张仪为师的,可惜晚了一百年。”
钓台上的人都将始皇帝的话语听在耳中,始皇帝是在说公子扶苏的辩解,颇有当年张仪之风。
再看一眼这个儿子,嬴政沉声道:“不用行礼。”
扶苏这才放下双手,问道:“父皇,当年张仪真打了惠子吗?”
闻言,蒙武会意一笑。
嬴政看了眼差点笑出声的蒙武,依旧板着脸沉声道:“当年,张仪差点把惠子打死。”
扶苏了然点头。
只是随口一问,因在咸阳宫的书中所记,与自己的认识有所偏差。
嬴政望着眼前的西渭河,低声道:“朕要在这西渭河修一座桥,李斯说这件事他可以安排,之后朕又问他,此事朕的儿子能否胜任,李斯本想让你多见见六国的其他名仕,朕想到你修的河渠不错,那么这座桥也给你修了。”
扶苏抬眼看去,此地所在的位置大概就是后世咸阳桥的位置,但扶苏也记得西渭河十分开阔才是,大概是现在的黄河河床还没有后世这么高。
“儿臣领命。”
“嗯,你回去吧。”
扶苏再一次作揖行礼,接过蒙武老将军递来的令牌,便走下了钓台。
手中这块令牌是铜制的,其上有太仆二字。
太仆卿不是应该管马政的吗?
扶苏蹙眉走到自己的车驾边,拿着令牌沉默良久。
被人左右想法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在听谁教导这件事上,在始皇帝面前的扶苏早就不是以前的扶苏。
而在学习方向上,扶苏早已学了很多年了,应该说是学了很多很多年,所学知识面之广,知识点之多,就连自己都数不过来。
或许哪天遇到了某些问题,才会想起以前学过这个知识点,再将学过的知识拿起来,重新验证,重新实践一番相关知识的实践,大抵如此。
田安见到公子的脸色不太好,莫非是与始皇帝相谈不快?
他忙躬下身,摆出悉听吩咐的姿态。
其实这次谈话哪里有什么不愉快,应该是十分地愉快才对。
还得到了修建西渭河的咸阳桥这个大工程。
“回宫。”
听到车驾内传来的公子话语,田安忙坐回车辕上,挥动马鞭赶车。
接连几天,扶苏都没有再见到李由与王贲,至于伏生与叔孙通更是不见其人,老人家大概是忘了他在公子扶苏这里借了一卷书,至今未还。
这个大秦依旧很忙,扶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老师了,是从今年的秋雨后出现灾害开始,老师就没有再来过高泉宫。
而那位王翦老将军,至今未回关中。
父皇似乎有一种不管老将军的架势,就差没直说您老爱回不回?
呵呵,父皇当然不会这么说了。
要是王翦老将军真回来,定会大礼相迎的。
咸阳桥的修建工事也不是说建就建,一没人手,二没钱粮。
父皇所赐的这块令牌上所刻太仆二字,是九卿之一的太仆卿才有的令牌。
“公子,皇帝还未定下太仆卿的人选。”
扶苏看着眼前高大的书架,也不知道咸阳宫关于马政的书多不多。
千头万绪还要一步步走,扶苏将令牌放在边上,拿起了一卷竹简,这上面记录的是先前向各家借的粮食。
当年养着三千家仆,粮食还是向蒙恬他们借的,扶苏在两根竹简上写了调粮的数目吩咐道:“将粮食还给各家。”
田安接过竹简,便快步离开吩咐人去办事。
这小半年的相处之后,扶苏也大概明白了身边这几人的为人。
其实都是在关中长大的,但大家的经历不同。
李由在河东搬运了很多死人,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而王贲则不用说了,他与蒙恬一般年纪,一样地忠诚,但为人较为豪爽,与人交谈时豪迈中不失分寸。
王贲对生死有种不屑一顾的态度,多半是他在李由这个年纪时,已跟着秦军常年在战场上厮杀。
李由所经历的那些事,对王贲来说算不上什么。
当李由再次想起河东的疫病酒后哭泣时,王贲反倒一笑而过。
王贲首先是秦军将领,秦军是残酷无情的,其次他才作为李由的兄长或者是大哥。
其原因,各自的爹一个是秦国的大将军,一个是秦国的丞相。
两人的子嗣围着公子扶苏走动,倒也正常。
王贲在南郡杀了很多反贼,杀了人之后还能高高兴兴带着酒水回来痛饮。
李由才会在酒醉之后说王贲冷酷无情。
身在军中混迹,王贲的为人与处世方式都已成了秦军的典型,王贲是什么样,秦军就是什么样。
秦国的将军是什么样,去看看王贲就知道了。
扶苏觉得李由到底是与自己同龄人,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是最重感情,最纯粹的年纪。
因此自然而然就与李由自然熟络了,同龄人嘛……最容易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
那晚,醉酒的李由就是在推心置腹。
很难想象得到,丞相这样的人,会有一个如此纯良的孩子。
章邯也是个很简单的人,他甚至比李由更简单,让他做一件事,他就会专心去做,并且按时按量地完成。
……
五天前,田安说关中就要下雪了,可这场雪一直没来。
直到第六天,冬日里的关中,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
秦人们都说当今公子贤明,公子的田亩丰收了,不但交了赋税,余下的粮食中还要再拿六成献给秦军。
有人说,公子是想让秦军每个士卒都能吃饱,是因为公子扶苏心善贤明。
还有人说,公子将多余的粮食拿出来是为了给始皇帝忠心,再怎么说公子扶苏的商颜山除了三千家仆还有两千囚徒,有如此人马若公子还囤积粮食,会有人告发公子谋反,因此有人说公子扶苏献粮给秦军,是极其高明的举动。
甚至,还有人说是公子扶苏在收买人心。
但在丞相李斯的控制下,这些议论公子扶苏的话语,很快就在咸阳城的各处公开场合,销声匿迹。
雪后的商颜山白雪皑皑,很是美丽。
今年的咸阳说忙也很忙,说不忙也不忙,入冬之后整个关中都静谧了许多,广袤的关中平原上,鲜有人走动,人们多数都在家里过冬。
商颜山又短暂地被人们遗忘了,扶苏很享受这种被人遗忘的感觉,可以在商颜山下建设一个小书库,修一个能够养鱼的池塘。
再将咸阳宫的书全部搬来,这样就能一直看书,闲时吃鱼,人生足矣。
如果这个冬天都这么度过,那就太好了。
也仅仅只是如果……
今天,原本扶苏打算看一整天的书,然后天黑就回宫,可好巧不巧地……就有一人打扰了兴致。
扶苏看着眼袋发黑的李由,一度觉得这个可怜的孩子,是不是心理出现了什么问题。
(本章完)
第14章 最后一茬蔬菜
第14章 最后一茬蔬菜
来人正是李由,他快步走到门口,行礼道:“公子,家父与蒙恬将军在来的路上了。”
“蒙恬也来了?”
李由将双手放在炉子边取暖,低声道:“蒙恬将军来得着急,昨晚家父从宫里回来,之后一夜未眠,多半是很重要的事。”
书房外,奴儿领着一群妇人正在准备今天的饭食。
入冬之后能吃的蔬菜越来越少了,秋季时准备的腌萝卜也都分给了各家。
扶苏没理会李由的话,而是朝着屋外道:“今天吃什么?”
听到公子的问话,田安回道:“章邯将军割了许多芹菜来,他说那是冬天的最后一些芹菜了,雪后就再也没有绿菜了。”
扶苏看到一车车堆积如小山芹菜从眼前拉着车而过,又道:“很好,那就吃芹菜吧。”
“这就去准备。”
章邯平日里的饭量就不小,只要是能吃的,他都能吃。
当家奴们吃着芹菜的时候,章邯也在嚼着芹菜,一口生芹菜一口饼。
吃完了今年冬季最后一茬蔬菜,关中正式进入了地上无活物的季节。
饭后,这里的妇人穿着厚实的衣裳开始织着麻布,准备着过冬的衣裳。
如今,陆陆续续有大军回关中,送来的战利品也越来越多。
正如李由所言,丞相李斯带着蒙恬将军,还有一支兵马来到了此地,此番送来的还有不少器具。
场面有些混乱,也有些忙,来来往往的甲士将一车车的东西拉进了这个小村落。
蒙恬解释道:“昨天又从函谷关回来了一支兵马,还带了这些,王翦老将军托人带来,说是缴获所得,献给公子。”
扶苏站在雪中瞧着这些东西,它们已被盖上了厚厚一层雪。
这些东西可以归类为缴获的杂物,足可见王翦老将军是个很勤俭的人,得胜归来还将能带来的都带来了,包括这些杂物,准确的说这就是杂物。
还要一件件的挑,看看能不能用。
扶苏翻看着军中拉来的一车车杂物,这些东西都不是完整的,就像是一些木料堆砌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
甚至还有些不知名的陶罐,样式还很奇特,奴儿挑了几个小陶壶,陶壶外的雕刻很漂亮,应该是楚地王宫内的东西。
李斯见公子与众人忙碌地挑选这些杂物,挑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公子还高兴地笑了。
难得有空闲来这里看望公子……看得李斯也笑了,一直站在一旁笑着。
扶苏从一个已半毁的犁上扯下一根木头,道:“老师,这种杂物在军中多吗?”
李斯颔首道:“有不少,公子若需要,臣再让人送来。”
“好。”
李斯从袖子里拿出一卷文书,道:“这是军中文书,太尉蒙武大将军要将商颜山的两千囚犯全部送去燕地修筑长城。”
闻言,扶苏的动作一停。
李斯似看穿了公子的心思,又道:“蒙武此番征楚国,回来后就落下了病根,已不能再远行了,让蒙恬将军去一趟燕地。”
扶苏继续拆卸着这些用木料搭起来的各种器具,有些甚至是拆下来大床的一部分,还有些被烧焦的痕迹。
扶苏像是个废品回收员,很耐心地将军中送来的这些东西分类,整理。
蒙恬终于是要去修筑长城了,而且还要将这两千囚犯带去。
就像是在郡县制上,大秦有着死心眼一样的坚持。
修建北方长城,也是如此。
李斯往身后招了招手,蒙恬便会意上前,行礼道:“公子。”
此刻的蒙恬穿着秦军特有的甲胄,走路时还能听到甲胄的摩擦声,他抱拳行礼道:“公子,末将奉诏命,前往燕地修筑长城。”
蒙武老将军年迈了,王翦老将军也老了,秦国是一统了六国,秦国也灭了最后的楚国,但这一战似乎也抽空了秦国。
蒙武老将军已不能再远行了,王翦老将军迟迟未归,说不定也是因为太过年迈,不好走动太久。
往后的秦国还是要看下一代人。
扶苏拍了拍他肩膀道:“一路保重。”
蒙恬再一次行礼,而后领着他的人去集合那两千囚犯。
这些囚犯像是借给商颜山的,现在又被蒙恬带走了,在燕赵两地归入大秦之后,北方边关防御极其重要,不得不牺牲龙首渠的开掘进度,派人去修筑长城。
虽说早就心有预期,蒙恬也说起过这件事。
接连小半年没有见到他,却刚一见面来不及多说几句,他就要赶去北方。
扶苏送别了蒙恬,以及那两千囚犯。
章邯遥望北方,好似在给蒙恬送行,眼中不知是羡慕还是同情。
那些囚犯走了之后,扶苏就觉得章邯的身后空落落的,先前他的身后总会跟着一两个人随时等候吩咐。
收拾了一番心情之后,扶苏又不得不再一次面对现实,开始盘算自己的私产。
所谓私产也不过是三千家仆与几百顷土地。
李斯与李由正在屋外争论着,似乎是这父子之间出现了什么矛盾。
扶苏离开这里,走远之后才觉得清静一些,见到田安正在修理着一驾纺车。
他修理纺车的时候,还有一群妇人正在看着。
扶苏上前瞅了一眼道:“为什么不在下面装个踏板,这样就不用费力地再分出一只手去扯线了。”
闻言,田安手中的动作一停。
扶苏又在纺车讲述一番原理。
田安点头道:“公子所言在理,这就试试。”
如此,扶苏又有了闲着没事做时,能做的事,站在一旁看着田安改造纺车。
这架旧纺车,也是秦军缴获送到这里的。
田安见它毁坏得不严重,便想着修一修,他一边拿着木锤敲敲打打,一边道:“公子,这是楚人的纺车,当年齐鲁各地的儒生都去找楚人做衣裳,楚人的纺车是最好的纺车。”
扶苏靠着身后的松树,又道:“那现在呢?”
“若公子所言真的能够造出来,那这架秦人造出来的纺车,就是天下最好的。”
扶苏感慨道:“楚人与儒生得知秦人有了更好的纺织技艺,若抢了他们客人,又该骂暴秦了。”
田安会意笑着,道:“若是公子的家仆用纺织赚些粮食与钱,那公子的家业算是稳固了。”
扶苏笑着道:“我不缺钱。”
田安颔首,“王贲将军进献的酒水价值数万钱,公子确实不缺钱。”
在现在的秦律下,酒水是很值钱的。
在这个时代,钱真的不算什么,粮食才是最重要,农业是社稷的根基。
哪怕是自己脚下这片地的三千家仆,都还要为了粮精打细算。
黔首更不知钱值几何,甚至还处于以物易物的社会阶段。
商颜山下的生活很简单,一天两顿。
只有午时那一顿是吃热乎的,才有一些烟火气。
到了晚上大家都是啃干粮的,没有明火炙烤。
现在,两千口囚犯离开了这里,压力顿时小了很多,但修建地下河渠与竖井的事,就只能依仗这三千家仆了。
扶苏站在纺车边,看着勤劳的家仆们将军中带来的旧物件放入一间间库房中,这些东西都不是家仆的,包括他们的性命也都是公子扶苏的。
田安熟练地用榫卯结构做了一个杠杆,扶苏狐疑地看着他老人家手法如此娴熟,这老人家是工匠出身的?
从来没听田安说起过他的过去,他只说在咸阳宫有很多很多年了。
一架纺车在他老人家手脚娴熟地改造下,终于有了改观。
田安在纺车前坐下来,一手提着线,一手扶着线的另外一头,抬脚踩下踏板,麻线就换了一头。
四周的妇人们看到这一幕纷纷惊呼,而她们眼神盯着纺车,一个个都想要将其占为己有。
谁得到了这架纺车,就能成为这里织布最多的人。
扶苏与田安离开之后,那群老妇人就为了争抢那驾纺车开始了争吵,甚至开始动起了手,还有人互相吐口水。
所以呀,秦人是很朴素的,为了实现自我的价值,她们无所不用其极。
扶苏坐在回宫的车驾上,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询问道:“老师与李由争吵什么?”
田安回道:“丞相希望李由继续在朝中任职校令,但他想要辞去官职。”
李由在朝中只是一个传递文书的校令,大概就是帮着检查文书来处,以及文书内容,或者是要将文书送去何处。
老师教导李由还是很用心的,把最好且最磨炼人的位置都交给了儿子。
当然了,这些事李由都不是主事的人。
商颜山的主事人自然是我这个公子,督建河渠的人是王贲与章邯。
就如去河东也是如此,老师总能将李由放在一线但却出事了不用背锅的位置。
扶苏十分同情老师,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处在叛逆期,谁不想活得自我一些,叛逆也是难免。
当关中的大雪停了之后,难得有了阳光。
已停工多日的河渠开挖工作终于再一次开工了,公子的家仆们往身上绑好了麻绳纷纷跳下竖井,而后会有一篮篮的泥土拉上来。
当竖井下的人再一次爬上来,他们从头顶到双脚都是黄土。
李由不想回家,他真的与公子的家仆们生活在了一起,并且还与家仆一起下井挖渠。
一天的劳作结束之后,李由就被公子的家仆们丢入了冰冷的洛水中,好好洗了洗。
众家仆也将身上的黄泥洗干净之后,才穿好厚实的衣裳在孩子们的欢迎下回家。
李由哆哆嗦嗦地走上岸,牙齿都在打颤,披上一件大氅跟上众人的脚步。
李由观察着这里的人们,他们的神情,他们的笑容,觉得比起在繁忙的咸阳,不如在这里感觉更舒坦。
直到,章邯拦住了李由的去路。
“公子说过,要让家仆们看书识字,不知李校令能否教他们。”
李由苦涩笑道:“我可以教他们读书识字,不过以后我就不是军中校令了。”
(本章完)
第15章 完美的秦国公子
第15章 完美的秦国公子
李由失魂落魄地走着,大概是跟亲爹争吵之后,很是失落,不被理解,不被正视的感觉缭绕在心头,久久没有散去。
“家父根本不肯听我说完一句话。”
章邯板着脸跟在一侧。
李由又道:“将军,我不是校令了,我有我想做的事了。”
章邯道:“军中军职岂是你说不做就不做的。”
李由脚步停下,神色愕然地看向章邯。
章邯道:“凡有延误军机,违抗军规都要军法处置,想要不当校令除非……”
又见李由的脸色不好看,章邯这才有些后知后觉,改口道:“有丞相在,你不必担忧会被砍了,丞相不会用你的人头彰显军纪。”
李由神色麻木地走回了住处,自己的住处与这些家仆们在一起,屋内只有一盏油灯。
所谓油灯也不过是一个破了口的陶碗。
这算是众多家仆的屋子中较好的一间,而且这里原本是章邯给他自己修建的屋子。
除了治军,种田,鞭打囚犯,章邯竟然还能一个人建出一间像模像样,遮风蔽雨的屋子,这位将军的才能多到令人发指。
与章邯将军住一间屋子倒也不差,明天自己也去建一间屋子。
尽管这里的生活很困苦,至少自己很喜欢这里。
临近夜里,西边的天空一片通红,李由开始教家仆们读书识字,公子的家仆有三千人,李由每次最多只能教二十人,因此也只是从中挑选了二十人,教会这二十人,再让他们教别人。
李由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可一开始教就遇到了困难,这些人根本不识字,更不能学文章,即便是将一个个小篆写出来让他们辨认,他们甚至会睡着,要不就是谁家孩子哭了,学到一半又走了。
直到入夜,李由教课的第一天结束了,人们都回到自己的家中。
也不知道为何,最近诸事不顺,大抵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李由丢了手中的树枝,用力踩着树枝,一边小声抱怨道:“怎么这么难,怎么都这么难。”
寒夜的寒风肆虐,夜色笼罩下的咸阳城只有风声在一处处街巷中呼号。
在一处六国博士的居所中,始皇帝与秦国的丞相李斯请来了六国诸多博士,也给了六国博士们宅邸,不仅容许他们住在咸阳城中较好的房子,还能安顿家人。
尽管始皇帝与丞相李斯给了他们足够的厚待,足够的包容。
可包括淳于越在内,没人将家眷带来秦国的咸阳,而且多是孤身前来,颇有一种舍生忘死的气势。
一处宅邸中,油灯的火光摇摆不定,屋内齐鲁老者伏生还在看着手中的一卷书。
这卷向公子扶苏借来的书,他已看了许多遍。
叔孙通神色多有愁色。
“今天又去何处饮酒了?”
听到伏生的问话,叔孙通先拿起陶壶饮下一口凉水,又用手捋了捋胡子道:“几个当年的好友。”
叔孙通在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明显有许多失落。
伏生接着道:“没想到你在咸阳城还有好友。”
叔孙通坐得更端正了,他抚须道:“说来今天与几个好友宴饮,说起了一个叫张良的人。”
伏生询问道:“哪位张良?”
“张平的孩子。”
伏生未听说过张良其人,可在当年六国旧贵族中有一支韩地的贵族,在秦军攻取韩地之时离开了那里。
后来伏生才从一些门生学子的口中,听说了那支贵族是张平一系。
只是后来战乱多年,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叔孙通道:“今天宴席上,说东边有人要反秦,那人将数百家仆与田产全部卖了,之后还有人说那个变卖家产的人就是张平的后人。”
伏生的目光依旧看着书,没有任何的反应。
“哎呀……”叔孙通长长一声感叹,道:“前两天,又听说楚地的项氏也在各地寻找六国的旧贵族,想要联合反秦。”
见伏生不搭理自己,叔孙通自语道:“现在,还有人在私下联合,打算寻求时机再复六国。”
“也有些人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的,秦国给了他们妻儿安稳的生活,反秦谈何容易,哪怕六国复立之后……与以前有何区别,还不是战乱不休。”
“这些天见的人多了,听到的话也就多了,不该去见他们的,见了这些人也是自乱心绪。”叔孙通稍稍抬首,又道:“就不该去见他们的。”
“哎呀。”叔孙通一拍脑门,忙言道:“公子的书还未归还。”
这卷竹简伏生已看了许多遍了,他将竹简放在案上,低声道:“你觉得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来了咸阳之后,倒是有所耳闻。”
言罢,叔孙通先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秦国公子扶苏在年幼时便颇为懂事,华阳太后病重的那些年,年幼的公子扶苏便自学医术,为太后调理身体,当初有医者说华阳太后是在公子的诊治下多活了几年。”
“又过几年,华阳太后也过世了,始皇帝将高泉宫赐给了公子,公子又拜了廷尉李斯为师,现在李斯就是丞相,公子扶苏好学,谦逊,知礼,又善学。”
“许多学识公子只需看一遍或者听一遍就会了,至今……年有十六却依旧好学,依旧如当初那般,时常看书,学政,又善待家仆,公子生活简朴,听闻在外无享乐之宅邸,在宫里无取乐之玩物。”
伏生道:“秦国有如此公子,令人羡慕。”
叔孙通又道:“秦国有如此公子的确难得。”
“他会是下一代秦王。”伏生又改口道:“该是下一个皇帝,如此公子定能得到众多拥护的,老朽观此书中所记,公子正在学农事,什么样田种什么样的作物,季候会影响多少收成。”
叔孙通侧卧在榻上,闭着眼准备入睡,临睡着前又道:“公子扶苏看着就不像个孩子。”
伏生重新拿起这卷竹简看着,再想起叔孙通的话语,也不知道他的那句不像个孩子,究竟是喜是忧。
寒冬时节的关中又下了一场冻雨,咸阳城上上下下都在期盼着王翦老将军的归来。
扶苏将挖河渠的人手分成了一个个三人为一组的小队,妇人们早早就开始为了吃食忙碌,老少壮年还在井渠中劳作着。
挖井渠的事不能着急,十天半月也挖不通,不如挖得细致一些。
忙完眼前这件事,扶苏走到书房外,看到了一窝小狗正缩在墙角,它们互相靠在一起取暖。
扶苏抱起其中一只,小狗通体黑灰色,除了嘤嘤嘤还不会叫唤。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这群小狗纷纷围了上来,公子的双脚很快就被这群小狗给淹没了。
“公子,王将军与章邯将军来了。”
听到田安的话语,扶苏这才放下小狗,将它们一只只都拎进柴房中。
仔细数了数,一共十只,一只没少。
温暖的柴房中还有一只大狗,便是生了小狗们的大狗,它似乎不是很喜欢闹事的小狗们,扶苏注意到它的目光,那双黝黑的眼睛似乎在说带小狗是会累死的。
扶苏对它目光熟视无睹,十分无情地关上柴房门,只留了一条小缝。
再回头,两位将军已在眼前。
扶苏解释道:“冬天到了,大家都闲得慌,除了我们商山乡,其余各县都无事可做,呵呵……我也无事可做。”
章邯躬身而立没有言语,神情严肃。
王贲会意一笑。
扶苏走在这座村子中,村子里还是有变化的,他们将房屋规整了一下,路面也更平整了。
奴儿正在带着一群小孩子写字,她见到公子路过,忙停下来行礼。
等公子走远了,她又接着教小孩子们写字。
这里还养了三只鸭子,六只会下蛋的鸡。
牲畜都是要吃粮食的,这里也不敢养太多,如今粮食紧张,也不敢扩大养殖。
扶苏一路走着,又见到了几个妇人收拾着一排炉子,从炉子里拿出来的饼都是今天没有吃完的,这些饼还是热乎的,但在寒风中,用不了片刻就会凉。
妇人们拿着饼去外面换粮食,如此美味的饼能够换来一袋黍米或者一些豆子。
从成本来看,怎么换都不亏。
“王将军,老将军何时回来?”
听到公子问话,王贲回道:“关中天寒,家父在函谷关外过冬,待天暖之后再回咸阳。”
扶苏颔首道:“老将军年迈了,的确该好好休养。”
领着两位将军来到鱼池边,扶苏从书架上拿了两卷竹简,分别递给他们,又道:“算上今年开荒的田地,我们一共五百一十顷地,该为明年的耕种做准备了。”
章邯行礼道:“末将愿听公子号令。”
人总是要未雨绸缪的,今年的冬天想来年春天的事,等来年春天就要考虑来年秋天的准备。
这个时辰想下个时辰的事,扶苏早已习惯了考虑事情的方式。
“明年开始,我们将现有的田地以家庭来分,每家每户按照人丁分田,还未开垦出来的田地还是以家庭来分,谁家能多开出一亩地,谁家能收获的粮食就多一亩。”
扶苏又叮嘱道:“我吃得不多,不用考虑我。”
章邯难得笑了笑,得了吩咐就行礼去办事。
扶苏将书架整理好,看到王贲还站在面前,疑惑道:“王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王贲道:“李由他……”
“他怎么了?”
王贲低声询问道:“他在挖井,丞相说能否让末将带他回去。”
“李由啊……”扶苏思量片刻,又道:“他最近得病了,王将军不用管他。”
“什么病?”
“心病。”
王贲三缄其口,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李由得病了,不能回咸阳?”
扶苏道:“李由太傻了,何必与他计较。”
刚离开公子书房的章邯,刚走两步就听到了书房内的言语。
章邯也觉得李由是个傻子,最近越来越傻了,总做一些很傻的事,还时常自言自语,教公子的家仆识字写字时也不认真。
章邯有时实在看不下去,代替李由教他们识字写字。
公子的家仆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大概是公子觉得家仆们识字了,识字的家仆更值钱。
冻雨下得断断续续,夜里又迎来了一场大雪,扶苏回到了高泉宫。
有零星的雪随风飘入殿内,在殿门内外还有一些薄薄的积雪。
扶苏多看一眼,原本就昏昏欲睡地内侍忙去打扫干净。
田安端着一碗羊肉热汤而来,道:“蒙恬将军到北方了,匈奴人向蒙恬将军进献了五万头羊,羊群都送到咸阳城了。”
“哪个匈奴部落送的?”
“是一个匈奴人部族送的,老奴也不知是谁,军中有军报该有记录的。”
扶苏喝下一口羊汤,感受着热乎的汤水流过自己的肠胃,在风雪中回来时所带来的寒意也不在了。
田安道:“老奴让人去过问了,商山附近各县的县令都不会过问开垦的田地。”
“我奴役家仆开垦田地,而肥己。”扶苏叹息一声,道:“恐怕又有人说我,暴秦之公子,名副其实。”
田安道:“那些议论公子的人,都该杀了。”
扶苏笑着将一碗羊肉汤喝完,嘴里还嚼着一些羊肉。
羊是蒙恬让人从酷寒的北方送来的,扶苏写了一封书信,让蒙恬去打听打听如今的草原局势,再问问是不是有一个叫冒顿的匈奴人。
写完书信,盖上封蜡,扶苏吩咐道:“明天,让人送去给蒙恬。”
田安颔首。
一直到了深夜,扶苏还在看着法家典籍,一阵冷风吹来让烛台的烛火有些晃动。
翌日的早晨,咸阳还在下着大雪,伏生老先生还没将书卷送还。
扶苏早早睡醒之后,一边吃着早上的饭食,一边看着书,这卷书所记录的都是工匠相关的知识,尤其是造桥方面。
近来公子越来越喜看书了,有时几乎一整天手不释卷。
田安道:“公子若想学造桥,不如看看这卷。”
扶苏接过田安递来的竹简,秦国曾有过两位水利方面的专家,一位是建设郑国渠的郑国,另一位便是在蜀郡建设都江堰的郡守。
(本章完)
第16章 戍边
第16章 戍边
扶苏看罢田安递来的竹简,便离开了高泉宫。
咸阳宫的宫殿多到数不过来,好在这里还有几座书库,都是用来存放秦国收集而来的典籍,其中就包括农桑水利相关的典籍,不管是郑国渠也好,还是都江堰,它们在开凿的过程中都被详尽地记录在案。
而历代秦王都会将这些卷宗保存下来,放入咸阳宫中,成为宝贵的知识财富。
扶苏觉得在这个时代,看到这些宝贵的记录极为难得。
无论是开凿龙首渠,还是修建西渭河的桥,都需要水利方面的知识。
书库中书架排放整齐,扶苏拿起其中一卷竹简,手上还沾了不少灰尘,阳光从窗外照入,还能见到空气中有灰尘在漂浮。
等田安将这里的窗户都打开,这里的空气才好了不少。
扶苏正看着手中的书卷,就有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又在田安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言罢,这个内侍见到公子在此地看书,也不敢多打扰,便行礼告退。
扶苏疑惑道:“怎么了?”
田安回道:“今天皇帝宴请诸多齐鲁名仕,淳于越为首的儒生都进谏,希望皇帝行周礼,丞相听闻此事勃然大怒。”
扶苏道:“最近,老师心情很不好。”
田安颔首。
淳于越与老师之间的矛盾已有很久了,就因当初自己这位秦国公子的老师,淳于越还几次进谏。
在朝政意见上,淳于越还希望秦国的公子应该多与各家名仕走动。
治理一个国家谈何容易,这种争论大概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给蒙恬的信送去了吗?”
“回公子,一早就让人快马送去了北方。”
人嘛总是要多学一些,十五六岁正是最善于学习的年纪,当然了人要活到老学到老。
他们会说起周礼,无外乎是希望始皇帝成为他们心目中的君上,这位君上要遵循周礼。
再对老师来说,遵守以前的礼制,却又要回到分封制。
所以啊,老师与淳于越那些人所抗争的礼数吗?
根本上,他们还是在为了分封制与郡县制争吵。
吵来吵去,又没完没了了。
扶苏目光看着手中的书,临近午时的时候让人将水利相关的书籍全部装入一个个箱子中,送入高泉宫。
午时,扶苏又煎了一条鱼,再将鱼头与鱼骨熬成汤。
田安已将食盒准备好了,食盒下部分是用铜所铸,底部可以存放烧好的木炭,如此一来食物在盒内还能继续加热,不会走到半路就凉了。
“公子,让人去询问了,皇帝在章台宫。”
扶苏收拾了一番,就急匆匆离开了高泉宫,往章台宫而去。
正值天寒地冻,盒中的鱼肉与鱼汤即便是在食盒底部的木炭加热下,在这寒风中还是有可能会凉透,扶苏只能加快脚步。
天空又下起了大雪,或许在以后人们的记录中,公子扶苏冒雪给始皇帝送去温热的鱼汤,以表孝心,这或许也是人们口中的一大美谈吧。
章台宫前,站着穿着甲胄的侍卫与一身黑衣的内侍。
经过通禀之后,扶苏这才拎着鱼汤走入殿内。
一入殿内,感觉温暖了许多。
抬头看去,父皇正在竹简上写着批复,长长的须髯都快碰到桌案了。
“端来吧。”
闻言,扶苏打开食盒将一碗煎好的鱼,与一碗鱼汤放在父皇的案前。
嬴政吃了一口鱼肉,满意地抚须道:“甚好。”
扶苏又将温热的鱼汤端上。
嬴政接过鱼汤又饮下一口。
温暖的章台宫中,父子两人相对而坐,公子扶苏为始皇帝递碗,递勺。
始皇帝耐心尝着鱼肉,喝着鱼汤。
安静的殿内殿外,在这里的内侍与侍卫皆肃穆不语,或许这就是人世间最好的父子了吧。
始皇帝的神色还是严肃的,话语也不多,有子如此,令人何其羡慕。
待父皇喝完了鱼汤,吃了鱼肉之后,扶苏还端坐在一旁收拾着碗筷。
嬴政的目光先是落在眼前的文书上,而后看着手脚正忙碌收拾的儿子,目光看向了儿子的发冠,低声道:“朕该让人给你做一个更好的发冠。”
扶苏应声点头。
嬴政拿起搁在一旁的毛笔继续看着文书。
安静的殿内,只有香炉飘着一些细烟,还有暖炉正在烧着。
嬴政又道:“洛水的河渠修缮得如何了?”
“回父皇这才第一年,儿臣觉得最快三年建成。”
“三年……”嬴政蹙眉道:“西渭河的桥打算何时建起来?”
田安站在一旁,始皇帝话语中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反而更多的是关心。
也不知道为何,田安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角也有些湿漉漉的。
是啊……哪怕这天下六国的旧贵族要反抗始皇帝,哪怕那些齐鲁名仕如此指责始皇帝,好在始皇帝身边还有公子扶苏能够支持,父子相依,理解。
扶苏回道:“还不知道该如何建,千头万绪的,不知从何处着手。”
嬴政道:“朕还记得当年郑国挖渠时,郑国留下了几个人,朕让他们帮你。”
扶苏应声点头,又道:“听闻今天老师很生气,他又与那些齐鲁名仕争吵了。”
“呵呵呵……”嬴政笑着道:“他们说朕该遵循周礼,李斯看不惯就反驳了几句……”
也不知道扶苏为何说起了这件事,嬴政打量眼前的儿子,他就要年满十六,忽然就明白了这孩子是想要学政。
的确也到了该学这些的年纪,嬴政又会意一笑,低声道:“以后,你来廷议听政。”
“谢父皇。”
现在六国都被大秦灭了,是秦国要重塑这个天下的关键阶段,这些人自然是希望这天下还是与以前一样。
怎么?难道他们还能再找一个“赵武灵王”来与大秦抗衡?
这天下又能有多少赵武灵王?
见父皇的情绪稳定,扶苏没再多言,便起身行礼离开了。
走出章台宫时,寒风迎面而来。
回到高泉宫的时候,扶苏又听说,刚回到关中五万大军也被送去了北方,需要修筑长城抵御匈奴人,而这些人都由蒙恬带领。
匈奴部落中那位叫冒顿的人,大概会成为北方的隐患。
信中一再提醒了,也不知道蒙恬看到了又会作何感想。
天实在太冷了,一场雪后地面又结成了薄冰。
今天是公子去章台宫听政的重要一天,这也说明了大秦的公子扶苏能够参与国事了。
大抵,能够在章台宫,在始皇帝面前说上一两句话,那就算是参与国事。
扶苏穿好衣裳,离开高泉宫走在寒风中,早晨的咸阳宫并没有什么人走动,就快走到章台宫的时候,才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大臣,他们一边议论,一边走向大殿。
扶苏不动声色走在后方,而四周的人也注意这位走在朝臣中的少年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秦国的公子,而当有人认出了此少年就是公子扶苏,这才有不少人惶恐行礼。
来参加廷议的人不少,扶苏走到章台宫门口,看众人见到自己就要行礼,扶苏还要作揖回礼。
小半刻时辰之后,扶苏便觉得如果人再多一些,说不定自己光是行礼就要累死。
不多时,扶苏见到了老师李斯与一个须发灰白的老人家。
李斯快步上前行礼,“公子。”
“老师。”
李斯又介绍道:“这位就是蒙大将军。”
“原来是蒙武大将军。”
蒙武笑着道:“哈哈,末将当年见过公子,那时候公子还是很小一个。”
扶苏尴尬一笑。
随着来参加早晨廷议的人越来越多。
穿着一身黑青色朝服的淳于越正快步走来,在他的身后还有不少人,这些人都穿着一样的衣裳,足足十余人。
章台宫大殿前的台阶很高也很多,有些上了年纪的人需要互相搀扶才能走上来。
眼看殿前的人都快到齐,殿内又有内侍朗声传话,“入殿!”
众人这才纷纷脱了鞋履。
走入殿内,又感觉到了些许凉意,扶苏跟着老师李斯找了一个前排的位置。
又过了半刻时辰,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喝。
始皇帝穿着一身黑色衣袍,神色严肃地走入大殿内。
众人纷纷行礼。
等始皇帝坐下了,众人这才有所放松。
李斯先站出朝班,讲述今天廷议需要议论的事。
扶苏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本着学习的态度,听着这次廷议。
其余诸多事都很顺利,只要是丞相李斯与副相冯去疾讲述的政事,大家都通过了决议。
而始皇帝坐在大殿内,依旧一言不发。
扶苏正想着今天要不要请老师去商颜山看看,就因一件事惹得大殿内所有人议论不停。
章台宫很高很大,即便是两百余位朝臣站在大殿内,这里还显得空旷,众人的议论声不停回响在大殿中,就像是无数只蚊子,形成的某种低频噪音。
这种声音本就听着不舒服,而随着朝臣们议论得越久,议论声也逐渐越来越大
直到现在,丞相李斯的脸色尤其难看。
因要修筑北方长城,需要将五个郡的乡民,迁往北方。
而这种移民戍边的事一经说出来,便引起了这么大的议论,议论声中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见到一人站出班列,其人正是齐鲁博士淳于越。
“敢问丞相,要迁民多少户?”
李斯的目光盯着对方,沉声道:“三千户。”
此言一出,大殿内惊起一片议论声。
淳于越又道:“丞相迁民是为了修筑长城?”
李斯道:“抵御北方匈奴。”
“臣为何听闻匈奴向秦国进献羊群数万头。”
李斯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抚平情绪,又道:“蒙恬一到北方,赶走了在燕赵长城内外的匈奴,匈奴人送来了如此厚礼是为了收买,蒙恬没有接受他们的收买,夺了匈奴人的羊群。”
淳于越又道:“如此迁民令北方各郡民生凋敝,田地何人耕种?”
“长城以南自然有田地给他们开垦。”
“如何安居。”
李斯又回道:“有大军戍边,自然可以安居。”
又有文臣站出来,言道:“敢问丞相,是否担忧各地六国旧地之民起兵反复?”
扶苏注意到,老师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老师甚至用力咽了咽唾沫,目光盯着每一个站出来质问的齐鲁博士。
现在,扶苏见到此场景有些明白了。
从众人的身份上来说,这像是一场齐鲁与法家的对抗。
而让老师最生气的,则是有人竟然说大秦是不是怕六国旧地的人们起兵造反,这才发动迁民戍边。
这如何不令人生气,老师本着为了抵御匈奴人,保护北方的公心才有了迁民戍边的决策。
可在有些人眼中,竟然成了担心六国旧人起兵造反的胆小举动。
被小人如此揣测,李斯呼吸沉重,站在大殿内,面对众人大声道:“你们都应该去北方,用你们的眼睛好好看一看,现在的北方是什么样子!”
“你们在这里这般言语,可有想过一旦北方失守,匈奴之祸将祸及大半个中原!”
李斯的话语声越发响亮,他的语气带着怒火,又道:“若不坚守北方,匈奴人就会南下!抢夺我们的粮食,土地与我们的妻儿!”
话语声停下了,大殿内恢复了安静。
李斯这句话如同咆哮般的喝骂,还在大殿内有些许回响。
只有丞相的呼吸声,以及丞相愤怒的目光,看着刚刚站出来反对的每一个人。
扶苏心中感慨,老师每天的生活莫非都这么精彩?
嬴政道:“移民戍边之事不可延误,此事由李斯与蒙武主持,都散了吧。”
始皇帝的话语声带着疲惫,而后起身离开了大殿。
众人纷纷行礼,等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见老师还在这里与几人吩咐着,扶苏就站在一旁。
又有内侍快步而来,行礼道:“皇帝命公子与丞相,留下用饭。”
待眼前的事吩咐完,李斯回身行礼道:“公子。”
扶苏站在原地,行礼道:“老师面对数十人质问,不曾退让半分,扶苏佩服。”
“事关北方安定,臣不敢有半分退让。”
内侍躬身道:“公子,丞相,这边来。”
扶苏跟着这个内侍与老师走向章台宫的后殿。
(本章完)
第17章 雪天中的煞风景
第17章 雪天中的煞风景
从章台宫的殿前绕过,就是后殿。
扶苏跟着内侍走在前往后殿的路上,又侧目看了看跟在后方落后半步的李斯。
廷议上有如此多的人反对迁民戍边,刚在章台宫大殿的怒喝犹在耳边,再看现在的老师,依旧是一脸的自信与从容。
就快要走到后殿,就听到了编钟被敲响的声音,扶苏抬眼看去,看到了一群美人正在殿内起舞。
扶苏被内侍领着在一旁坐下,而老师就坐在另一侧。
再看坐在上座的父皇,正在吃着饼,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群美人们。
大概是,历来六国贵族们都喜欢看着美人起舞下饭。
扶苏看着宫女端上来的吃食,一盆羊肉,一盆切好的饼,还有一碗酒水。
酒水入口较酸,扶苏又吃了一口饼,这饼的制作方法就是出自商颜山。
田安学会了这种饼的制作方法,就连商颜山下的妇人们都学会了这种饼的做法,宫里会出现这种饼一点都不奇怪。
每一块饼被切成了手掌大小,每一块都有大拇指的厚度。
扶苏吃了一口饼,又往口中送了一口羊肉。
一顿饭吃罢,钟乐声也停下了。
始皇帝摆了摆手,一群宫女以及内侍都退了下去。
当眼前的桌案也被收拾干净,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扶苏,你知道以前的秦人是什么样的吗?”
听父皇开口,扶苏提了提精神,回道:“儿臣听闻过,听人说当年的秦人勇猛,儿臣以为如今的秦人也一样。”
嬴政端起酒樽,饮下一口酒水。
李斯坐在另一侧正闭着眼养神,听公子言语,回道:“臣还记得,当年前往齐地想在稷下学宫求学,后拜荀子为师,前来秦国。”
嬴政颔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臣初来秦国,所见的是遍地的大军,他们的眼神十分有敌意,不只是对臣有敌意,而是对每个来秦的人都是如此。”
“先前臣不知为何,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们的野心,即便是一个小小的秦国士卒,也有杀敌立功的野心,再后来臣见到了更多的秦人。”
“秦人与六国旧地的人是不一样的,最大的区别便是自商君变法之后,秦人的眼中有了希望,秦人有了能够耕种的土地,就能够在耕种的土地边建一个家,如此他们就有了希望。”
“自商君变法之后,能让所有秦人都有耕种的土地,不仅如此秦人可以入军,杀敌立功,从而封侯,有了军功在身就有了底气与立身之本……”
今天这顿饮宴上,老师尤其开怀,大概老师许久没有这般尽兴了。
老师说到了希望,但又说到了麻木。
李斯以前的家境并不富裕,出身寒门靠着苦读得到贵族的赏识,只能做一个小吏,并且得到这个位置还十分地困难。
须知,仅仅是那高高在上的贵族的赏识。
自那时起,李斯就走了,寻找能够真正让他施展才学的地方。
因此老师十分能理解,当时六国各地的人们麻木的是什么,贵族的孩子依旧是贵族,士卒儿子还是一个士卒,没有田地的人早晚会饿死。
听老师讲话时,扶苏又注意到了父皇的神色,或许父皇与李斯都明白,这个天下要怎么改变。
为此,李斯能在章台宫指着数十个齐鲁名仕大喝,事后还能如此自信镇定,那是因始皇帝有着一样的理想。
扶苏自以为是地觉得,理想与希望对老师与父皇来说,极其重要。
李斯道:“陛下,臣以为明日就布告文书,开始迁民。”
见父皇看向自己,扶苏行礼道:“父皇,老师所言极是。”
李斯稍稍抬首,竟然笑了。
嬴政沉声道:“拿图来。”
有内侍脚步匆匆抱着布绢来,布绢很大需要五个人才能横着抱得动。
而后将地图在地上铺开,一张画着北方防线的地图就在眼前。
老师正指着并州的方向讲述着迁民的过程。
扶苏站在一旁听着,目光也看着北方防线,其实在后世大概近一百年之后,也有一个叫汉武帝的皇帝,他为了抵御北方匈奴采取了一样的迁民策略。
扶苏本着不被问话就不回话的态度,安静地听着老师讲述完大致的规划,从原本的三千户,老师又增加了三千户,也就是六千户。
嬴政道:“那些儒生还会非议的。”
李斯俯首行礼,只要这些人依旧出现在章台宫,那就管不住他们的嘴。
嬴政道:“朕很想杀了他们。”
闻言,李斯微微颔首,因他心里尤其是那个齐鲁博士淳于越,早就在他的心里与睡梦中死了很多次了,死法各种各样。
李斯咳了咳嗓子又道:“这些人不能杀,他们活着对大秦有用。”
扶苏觉得原来老师也是一个极其冷酷的人,有些人活着是因他有用,反之就杀了?
“近来,叔孙通与伏生可还有拜谒你?”
听到父皇问话,扶苏回道:“之后就没见过那两位老先生。”
言至此处,扶苏又补充道:“儿臣今天见章台宫的齐鲁博士对迁民之事如此激动,不如就按照老师所言,派几个博士,去北方看看。”
人总是要先有调查与观察,才能再做结论的嘛。
有调查,有实际的观察,才能有发言权。
至于那些博士的议论,他们缺什么就给他们什么,现在他们缺少观察。
李斯笑道:“公子所言极是。”
嬴政看了看天色,道:“你回去吧。”
扶苏躬身行礼,退出大殿。
刚转身穿好鞋履要离开这里,却又听到老师与父皇的话语。
大概是老师在说公子的办法可行。
父皇是在说老师平日里该多给些教导。
扶苏暗暗叹息一声……
孩子终究是孩子,公子扶苏是咸阳宫的人们看着长大的,不仅仅是蒙武老将军,还有王翦老将军,李斯与田安。
只是多听了一耳朵,扶苏又听到父皇与老师说起了有关反秦势力的事。
这个现在看起来平静的天下,还是有反秦势力的。
到现在,扶苏也不知道项梁,项伯,项羽在何处,还有那位张良。
能够活着就很不容易,尤其是经历过乱世的那些人。
楚都亡了,还有什么好打的。
扶苏觉得这种战争很无趣,十分地没有必要,从章台宫前的大殿而过,一路走回高泉宫。
走到高泉宫的后院,还能听到水流进入鱼池中的水流声。
扶苏看着满满一池的鱼,沉默良久。
田安站在一旁看着,公子多半是在挑选,今天该吃哪一条鱼。
正要开口,又见到公子神色不悦地起身走入殿内,田安这才意识到,今天的公子不想吃鱼。
但今天,公子与丞相面见了陛下,公子还参加了早晨的廷议。
高泉宫的宫女与内侍都看出来了,今天的公子满腹心事。
田安询问道:“公子,晚上吃些什么?”
“还有芹菜吗?”
田安犹豫了片刻,又道:“还有的。”
“那就吃些芹菜。”
田安命人去宫里看看有没有芹菜,宫里要是没有就去外面找找。
不知不觉,天色就入夜了,入冬之后白昼也更短暂了。
内侍端着一盆翠绿的芹菜而来,来人回道:“宫里没有芹菜了,章邯将军在商颜山种了一些,就剩这些了。”
田安将这些芹菜煮了煮,就放在了公子的桌边,再热了一张饼。
就看着公子将芹菜与羊肉都放入一张饼中,将饼卷起来吃了。
夜色逐渐深了,公子依旧在看书。
平日里,公子就是这样的,公子高兴的时候会看书,不高兴的时候,也会看书。
殿外又下起了大雪,田安吩咐道:“公子爱吃芹菜,转告章邯将军,来年多种些。”
一夜过去,天还未完全亮,殿外的天光还是灰蒙蒙的,扶苏侧卧在榻上睡醒,便在一旁拿了一卷书看着。
即便是睡在寝殿内,还是能够感觉到外面的寒冷。
直到躺着有些累了,扶苏坐起身穿好了外衣,打开殿门。
迎面而来吹过一阵冷风,带着寒意与雪吹入殿内。
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扶苏望着眼前的雪景,手中还拿着一卷书。
田安脚步匆匆而来,“公子,皇帝有诏命,说腊月休朝一月。”
扶苏放下手中的竹简,开始洗漱。
耳边又是田安的念叨声,他道:“多半是那些齐鲁的博士害陛下不高兴了,他们竟然敢在大殿公然驳斥皇帝与丞相,真该将他们都杀了。”
扶苏道:“老师说那些人留着有用。”
“公子可是用早食?”
“昨天的芹菜还有吗?”
“还有剩不少。”
扶苏吩咐道:“今天既然不用去廷议了,我自己做些饭食,拿芹菜来。”
平时公子都是自己动手做饭食的,而且公子的手艺很好,传闻是当年华阳太后教给公子的手艺。
因此,当今皇帝也十分喜欢公子熬出来的鱼汤。
每每想到这些,田安总是会满眼的热泪。
因为别人都不知道,只有田安知晓,公子的做菜手艺不是华阳太后传授的,华阳太后也说公子的手艺很好。
田安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时候年幼的公子坐在华阳太后的榻边,为华阳太后熬煮羹汤。
那时候的公子是那么的年幼,却能不辞辛劳地亲手做饭食。
那时候的华阳太后还在世,太后总是看着年幼的公子,总是十分疼爱。
公子就是在太后的膝边长大的。
至今,华阳太后不在了,人们不知当年的隐情,太后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解释过,田安自然而然就让这个误会继续传下去。
如今咸阳宫人尽皆知,当年华阳太后最疼爱的孩子是公子扶苏,公子做饭食的手艺都是太后教的。
田安任由这种误会在宫里扩大,也从未解释过,哪怕这是误会,至少现在宫里的人看到公子,就不会忘记华阳太后。
而田安自然而然地觉得,他就是公子身边最忠诚的奴仆。
扶苏先将一些小米放入陶碗中,放在炉子上煮着,再将两颗鸡蛋放入另一个碗中,放在另一个火较小的炉子上,慢慢煮着。
而后一边看着书,一边耐心地等着今天的早食煮熟。
又过了半个时辰,扶苏这才将切好的碎芹菜放入锅中,又煮小半刻。
如此,那两个鸡蛋也就煮熟了,扶苏搁下手中的书,一个人安静地吃着饭食。
殿外依旧下着雪,地面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
吃罢饭食,扶苏打算出去走走。
咸阳宫内到处都有正在清理积雪的宫人,扶苏走在咸阳宫的城墙上,从这里居高临下能够俯瞰咸阳城。
一个人读的书多了,那么这个人一定很博学。
扶苏觉得自己再读几年书,也可以成为一个博学的人,如果……将来能当一个博学的皇帝,应该也挺好的吧。
在这个静谧的雪天,丞相李斯开始了他的迁民计划,而且将原本的三千户人增加到了六千户。
不只如此,李斯还点名了十六个齐鲁博士前往北方,去主持迁民之事,还要记录长城修建情况。
如果说那些齐鲁博士在廷议时反驳李斯的迁民计划,属于蹬鼻子上脸。
那现在丞相李斯用迁民之事,来对付齐鲁博士,是反击,而且是蹬鼻子上天灵盖的。
几个齐鲁博士此刻正在丞相李斯的宅邸门口叫嚣着,用着他们毕生所学的脏话,骂着那位秦国的丞相。
可惜,秦国丞相的宅邸家门紧闭,不见客人。
这天寒地冻的,谁家还会见客?
几个老人家在李斯家门前撒泼打滚,就被几个巡街秦军给带了下去。
不知道为何,扶苏觉得丢人,毕竟迁民计划中,安排齐鲁博士的一环是自己提议的,老师竟然真的安排了,太损了。
今天看到了这煞风景的一幕,扶苏竟然感到有些脸红,转身便走下了城墙。
今天又有一队队的秦军离开了咸阳,其中被带走的还有齐鲁博士,这些老人家被请上了马车,要去北方查问边防。
令人觉得意外的是,这一次派往北边的博士名册中没有淳于越。
正值大雪天,淳于越送别这些要远去北方的故交好友,其中就有他年轻时在稷下学宫就结交的朋友,周青臣。
(本章完)
第18章 叔孙通
第18章 叔孙通
风雪落在咸阳城,淳于越望着一驾驾离开的马车,每一驾马车上都坐着一位齐鲁博士,而且都有秦军周全的护送。
再回头看去,周青臣也登上了车驾。
淳于越道:“此去北方,多顺从秦军,切莫违抗军令。”
周青臣坐在车驾上,一言不发,就任由秦军赶着马车将他带出了咸阳。
淳于越神色凝重地送别这些人,这才见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也望着远去的车驾。
此人正是被始皇帝与丞相李斯请来咸阳的待诏博士,叔孙通。
淳于越道:“希望,这些人去了之后能平安回来。”
叔孙通抚须迎风而立,道:“会回来了的,李斯不过是想让他们看看北方的形势,而不是为了杀他们。”
淳于越又道:“听闻你见过公子扶苏?”
叔孙通叹道:“见过一次。”
“可惜,公子一直不见老夫。”
叔孙通又道:“今天还有几个老友要见。”
淳于越神色不悦还想再说什么,再回头看去,见那叔孙通已快步走远了。
雪天中的咸阳城,十分萧条。
扶苏觉得,当天色就要入夜的时候,反倒会让人觉得咸阳城很温暖,因为入夜的时候,在咸阳城一间间屋子中都点着灯火。
黑夜笼罩咸阳,漫天都是风雪,家家户户的窗台上还有积雪。
那从人们家中窗户照出来的点点灯火光,在这个寒夜中显得异常温暖。
扶苏从城墙边的鼓楼走了下来,刚刚站在鼓楼上,看着万家灯火的景色,这种感觉很好。
前来换防的士兵,见到公子连忙行礼。
扶苏颔首道:“有劳了。”
士兵再一次躬身行礼。
自从商鞅变法之后,秦人都是善于追求自我价值提升的,其实这也无关是否是秦人,换作别人,不论是谁都一样,几百年过去了,人们太渴望一个能够上升的通道。
扶苏想起了自己的家仆,几个妇人为了争抢一架高效的纺车都会互相敌对。
李斯从一个廷尉升任到丞相是一次自我价值的提升。
田安递上一卷书,道:“公子这是,章邯将军送来的名册。”
扶苏接过名册确认了一番,又道:“早些休息吧。”
闻言,田安退出了公子的寝殿。
这辈子,扶苏已经习惯了每天不知几点睡,每天不知几点醒的生活。
只有在每天醒来的时候,扶苏问了田安之后,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概是昨天太晚睡了,扶苏醒来洗漱着,问了田安之后,才知道现在是辰时。
不过现在都休朝了,也就不用在意什么时候睡醒。
洗漱完,扶苏用浸了热水的布巾,使劲擦了擦脸,随后在冷空气长出一口气,热气化作了一团雾。
洗漱完,扶苏亲手准备着自己的早食。
今天的天气依旧灰蒙蒙的,扶苏坐在炉子边,等着米粥煮开。
有个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公子,有人求见。”
平日里老师来见,这些内侍也会直接说丞相来了。
扶苏喝着一碗热水,道:“谁来求见?”
“是个叫叔孙通的人,说是来还书的。”
扶苏一手端着碗,碗中的热水还在冒着热气,又道:“请人进来。”
早晨时分的高泉宫是忙碌的,来来往往的宫人们正在打扫这里,清扫着地面的积雪。
宫里的积雪看起来更厚,叔孙通走在清理出来的小道中,一直来到了殿前。
公子扶苏就坐在殿前,而在面前还有三个炉子,每个炉子上都有大小不一的陶碗。
叔孙通双手捧起竹简,道:“公子,这是先前伏生老先生所借的书,臣特来归还。”
扶苏示意让田安接过书卷,一边揭开陶碗的盖子,将一些切好的鱼肉放入碗中,再煮片刻。
叔孙通观察着公子的举动有些好奇,疑惑的眨了眨眼。
叔孙通的须发白,从须发上来看该有五十岁有余了,再从他的气色还有微胖的脸颊来看,大概有四十岁,如今的古人实在不好分辨年龄。
就比如说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留着长长的须髯,不把对方的胡子刮了,光是看着那张满是须髯的脸,就会往三十岁以上猜测对方的年纪。
而在古人的样貌上来看,扶苏又发现中年时期就白须白发的人也有不少,可能一个须发白的人只有三十余岁,四十余岁?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以及以上这些念想,就是扶苏刚刚在几个呼吸间所思虑的。
而面对对方好奇地目光,扶苏道:“怎么,大秦公子亲自动手做饭食很奇怪吗?”
闻言,叔孙通又连忙行礼,解释道:“臣……臣只是觉得少见。”
扶苏道:“其实吧,做饭是一件很有意思,尤其是在消耗时光与成就感,你就当我这个大秦公子太清闲了。”
叔孙通又是意外一笑,又道:“大秦的公子的确与当年六国的公子不同。”
不得不说,听这人讲话很舒服,齐鲁博士中还是有会说话的。
扶苏将鱼粥端了起来,摆在一旁放凉片刻,又将另一个炉子上正在煮着的豆浆也端了下来。
“这个叫做豆浆,是商颜山的人们磨出来的,研磨此物很累的。”
田安明白公子的意思,就将桌案搬了上来。
叔孙通的面前放着一碗豆浆,一碗鱼粥。
扶苏自顾自地吃着,还又看了看搁在一旁的竹简。
叔孙通又看了看四下,这里的每一个内侍与宫女都面带笑容的看着自己。
见公子已快将一碗粥喝完了,叔孙通这才端起碗饮下一口热粥,温热的粥入口,还有些咸味,夹杂着一些鱼肉。
这碗粥好吃得让叔孙通瞪大了眼,他大口吞咽着将碗中的粥全部喝完。
再端起一旁的豆浆,仰头一口气喝完。
如此,叔孙通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又意识到是在公子面前失礼了,忙面带惭愧的躬身行礼。
扶苏道:“无妨,我不在意这些礼节……嗯,也难怪你们说秦人粗鄙。”
叔孙通道:“臣不觉得秦人粗鄙。”
扶苏的目光依旧在书上,接着道:“当年不论是燕赵,齐人,还是楚人,都说秦人不识礼数。”
叔孙通道:“臣以为所谓礼并非拘泥一言一行,而在于制,所谓礼制……”
这一说,这位齐鲁博士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关于礼的事。
其实他讲的这些大抵上都是不重要的,往往是为了让你听晕头转向,而后你自己也就忘了当时为何发问了。
扶苏又道:“听闻昨天丞相让你们这些齐鲁博士去北方,你们还在老师的门前叫骂?”
叔孙通稍一思量,忙回道:“臣昨日在拜访好友。”
昨天的事情是自己亲眼看到的,扶苏本想为难一下这位博士。
不得不说他又是个十分狡猾又聪明的人,一句话两头谁也不得罪,干脆拿出了一个不在场证明。
言外之意,我不在那里,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我在朋友家吃饭。
大抵如此……
扶苏询问道:“你在咸阳的朋友很多吗?”
叔孙通道:“其实那些人并不全是臣的朋友,是臣的老师故友,多数人都是瞻仰臣的老师的名望,希望将他们的孩子送去齐地读书,这才讨好臣,不瞒公子,只要臣在咸阳每天都有人邀请臣。”
所以呀,孔子他老人家后人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谁都想要自己的孩子有个名门老师,而在这个时代最好的学术背景,多半就是叔孙通的老师,孔子的后人孔鲋。
扶苏没见过孔鲋其人,但从这些事来说,这个时代的古人已十分注重名师效应。
古人从来不傻,就像是叔孙通,他来者不拒,但对于对方的求学,会不会答应就两说了。
因此,古人所面对的问题,也是很值得研究,以及有着深刻的反思价值。
扶苏接着道:“我的老师当今丞相,丞相师出荀子,如此说来我也算是荀子他老人家的弟子,但我才疏学浅,我的老师忙于国事,实在是分身乏术,倒是有一件事不知道老先生能否相助。”
叔孙通道:“公子但说无妨。”
“我在商颜山下有三千家仆,还有三百余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我想要给他们找一个老师,不知道老先生能否教他们。”
见叔孙通没有当即答应,扶苏又道:“若他们能够在老先生门下学有所成,将来我会让他们去北方杀敌,杀敌有了功就恢复他们的户籍,让他们在大秦为官。”
叔孙通还是没有答应。
扶苏继续画着大饼,道:“如此一来,你就有三百个弟子,并且这三百人都是大秦的官吏,但凡这三百人中有三五人能够成为大秦重臣,老先生也可以名满天下了。”
叔孙通听到这话明显神色有了些许变化,他十分恭敬地行礼,心底里有了警惕,这位秦国公子实在厉害。
“能否容臣思量……”
“半个时辰。”
“这……”
“老先生,若不愿,我也不勉强。”
本来是伏生找公子借的书,他叔孙通是来还书的,伏生欠公子的人情怎么落在自己的头上,还遇到了一个口齿如此厉害的公子。
思来想去,公子将好处也都讲了,本就欠着人情。
叔孙通真是三缄其口,最后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道:“臣领命。”
言罢,叔孙通肠子都悔青了,若自己不答应,公子让人去议论老师孔鲋,后果更不堪设想。
大秦的公子还是个少年人,叔孙通实在没想到贤明的公子扶苏竟然会提出这般要求。
扶苏看了看天色,又道:“田安。”
“在。”
“安排车驾,送老先生去商颜山,现在到了商颜山,下午时分还能上课,让章邯将军安排住宿与教课时辰。”
三两句,公子扶苏就将这位老先生送了出去。
直到坐在了车驾上,叔孙通还在反复懊悔,怎么就答应了?
田安自然是高兴的,公子三两句话就给商颜山的孩子们找了一个老师。
田安走到了高泉宫,回禀道:“公子,就怕这位老先生教不好,不好好教。”
扶苏还在盘算着自己的私产,又道:“没关系,教不好就换一个,近来军中还有往商颜山送去的杂物吗?”
田安从书架上拿下一卷竹简,回道:“章邯将军都记录在案了。”
“哗啦……”
扶苏将竹简打开,核对着一件件杂物,秦法的治理下往来文书一定要仔仔细细的记录,包括每个细节,就如军中送到商颜山的每一根木头,每一尺布都要一清二楚。
一来这即是给军中交底,让军中放心,而这些往来记录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落人口舌。
田安又道:“公子,丞相安排的宅邸公子至今还未去看过。”
扶苏道:“现在还有人去那处宅邸拜访吗?”
“回公子,入冬之后就没人去拜访了,人们都快忘记了。”
扶苏稍稍点头,又道:“把书架整理好。”
田安点头,亲自给公子收拾着书架,那一卷书放在哪一个格子,哪一类书在哪一列都有标记,不能放错,也不能乱放。
到了午时,田安听到内侍们议论,便又来禀报,“公子,今天有人去拜访丞相了。”
待叔孙通到地方之后,扶苏还要等着章邯的回报,一边喂着鱼疑惑道:“记得自休朝之后,老师就不见客了。”
“此人进了丞相的宅邸,还被丞相宴请。”
“什么人?”
“回公子,其人名叫张苍,传闻是丞相的好友,而且与丞相师出同门,亦是荀子的弟子,就在咸阳任职御史,当初是丞相向陛下举荐的。”
扶苏还在看着荀子他老人家的典籍,其中就有荀子老人家对孟子的评价。
扶苏道:“张苍是御史?”
“回公子,张苍虽是御史,但管着文书卷宗,平日里官吏需要调阅卷宗,需要查问典籍,都要张苍批复准许,咸阳宫的藏书有几何,也都是张苍在看管,皇帝评价过,其人博学多识。”
荀子他老人家的弟子很多,不过教出来的弟子,真是每一个都不同。
(本章完)
第19章 我们都是荀子的弟子
第19章 我们都是荀子的弟子
荀子的弟子有很多,或许荀子都不知道他有多少弟子,若每个看荀子典籍的人都将他老人家当作老师。
那么,再过两千多年……荀子他老人家的弟子,一定会遍布世界各地,若世界各地都有荀子门生,的确是数不清的。
身为荀子的弟子,有这样的理想,是极其正常的吧。
自叔孙通离开之后,过了三个时辰,商颜山那边才有军报送来。
扶苏翻看着急报中的内容,叔孙通到了商颜山,一路上很顺利,并且是章邯将军亲自将人带入村子里。
章邯将军,他是一个内心装满了忠诚的人。
扶苏希望如章邯这样的人,能够感化叔孙通。
翌日,丞相李斯就带着张苍来到了高泉宫。
田安亲自前来迎接,一边笑着道:“近来公子时常看书养鱼,还养了一些竹子与松树。”
李斯跟着田安走着,又道:“听闻公子让叔孙通前往商颜山了?”
“嗯……”田安点着头,又解释道:“公子为叔孙通挑选了三百个弟子,叔孙通感激不尽,为此亲赴商颜山教导。”
李斯不在意其中隐情如何,既然是公子安排,自然没什么好计较的。
起初走入宫中并不觉得这里的内侍与宫女多,而越是靠近高泉宫,这里的人就更多了。
这给了张苍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里的宫人多得已逾制,大抵是因这里是以前华阳太后的居所?
张苍一路上低着头,余光观察着这里,这里的宫人都是有说有笑的,每个人似乎都过得还算很好?
高泉宫内的和谐与欢笑,令张苍困惑不已,这里有如此多的宫人,为何这些人还能过得这么愉快。
跟在丞相的身后,张苍又听到了丞相与老内侍的谈话,说的都是些有关公子的话语。
殿内,扶苏正看着一卷书,边上放着两盆梅。
在殿内的宫女看来,公子多半是觉得今年的冬天太冷了,连梅都不开了,这才将长得半人高的梅抬进了殿内。
公子一定是在期待着梅开放,那么高泉宫的所有人也都在期待梅绽放。
只要公子高兴,高泉宫上上下下的人都会高兴。
扶苏看着孔子他老人家的书,了解他老人家的春秋笔法,直到后来的人们,看到春秋笔法下的故事,人们都会如痴如醉。
“公子丞相到了。”
扶苏抬头看去,笑道:“老师可有用饭?”
李斯作揖道:“臣至今还在想念公子的鱼汤。”
“好,今天就吃鱼汤。”
李斯还来不及介绍身边的人,就被公子拉着一起去杀鱼了,有些惶恐,但也觉得师徒间的情谊更深厚了。
留下了张苍一人站在殿内,面对两棵梅树一阵无言。
看起来这两棵是刚被人从土中挖出来不久,张苍叹息一声,能让丞相引荐来见公子已是一桩殊荣了。
本想着心中该别无他求了,张苍却注意到了一旁的竹简,这些竹简堆放在一起,都是诸子的典籍,有孔子的,还有孟子的典籍。
张苍拿起其中一卷,站在原地看了起来。
等话语声再传来,张苍再一次抬头看去见到公子与丞相已走了回来,后方还有一个个端着陶碗的宫女。
而两棵梅树还在眼前。
扶苏笑道:“老师,张御史快快入座。”
三人每人一碗鱼汤,一盆鱼肉,一张饼,这是今天的早食了。
扶苏道:“张御史,尝尝。”
坐在另一侧的李斯先端起了陶碗,十分享受地饮下一口鱼汤。
扶苏看着张苍有些还有犹豫,但碗已到了嘴边,张苍还是一口气将其都饮下了,他甚至连碗中的姜片也都送入了口中,正在咀嚼着。
李斯道:“今年入夏起,淳于越或周青臣几次进谏,希望能另有老师来教导公子,公子不能只听臣一家之言。”
丞相正说着,张苍还在低着头吃着,他把陶碗递给一旁的内侍,内侍就多给他盛一碗鱼汤。
这个张苍嘴里还在不停嚼着饼,鱼汤带着鱼肉入口之后,甚至还用袖子擦了擦嘴。
田安站在一旁,这个被丞相引荐而来的御史,怎么看都像是个只会吃的老实人。
“臣带张苍来面见公子,是想请张苍来教导公子。”
闻言,正在往嘴里塞着饼的张苍忽然一愣,口中咀嚼的动作也停下了,正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斯,眼神特别地无辜,似乎在说你李斯来之前也没说这事。
而李斯介绍道:“这位是臣的同窗张苍,少时便酷爱读书,与臣一同在荀子门下求学。”
扶苏行礼道:“往后,还望老师多多赐教。”
闻言,张苍忙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有些仓促且慌乱地行礼道:“臣张苍不敢受公子一声老师。”
这张苍看着也就三十岁左右,扶苏道:“我常看韩非的书,虽未见过韩非其人,但私以为韩非就是我的老师了,之后丞相就成了我的老师。”
张苍还是躬身行礼的姿势,低着头十分恭敬。
“我既看韩非书籍,又有丞相教导,那么我也是荀子门下的学生。”
张苍依旧低着头,心乱如麻。
李斯道:“公子,张苍学识渊博,诸子百家之典籍,张苍都有涉猎。”
扶苏又道:“那往后,还望老师多多指教。”
“臣不敢指教公子。”
眼看天色到了下午,李斯想到家里还有不少事,也没有提李由的事,就当是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一顿早食用完,李斯这才告退带着张苍准备离开。
扶苏亲自送着两人到了殿外,又是几句寒暄。
受到丞相的眼神暗示,张苍忙行礼道:“臣敢问,公子可是在看孔子的春秋与孟子?”
扶苏了然点头道:“荀子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君者,舟也,黔首者,水也。而孟子曾经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张苍稍稍颔首。
“虽说我们的老师荀子与孟子相隔近一百年,可从治国治民的学识上,两位老人家的主见极为贴合。”
言至此处,扶苏又解释道:“我是秦国公子,需要学习,学习就要脚踏实地,多看多问。”
张苍再一次躬身行礼,道:“待臣回去查阅典籍之后,再给公子解答。”
如此,李斯终于有了满意地笑容,终于心满意足地带着张苍离开了。
扶苏回到殿内,整理着桌案上散乱的书籍,一碗鱼汤就换来了一个老师,真是太划算了。
田安帮着一起收拾,他低声道:“丞相是想要帮扶公子的,丞相将他的同窗引荐给公子,将来丞相也会将他的人脉,他的同窗都引荐给公子。”
李斯是一个很忠诚的人,至少他对始皇帝是极其忠诚的,这份忠诚与他毕生的理想,与他毕生的信念有关。
而现在,始皇帝长子,秦国的公子能够成为李斯的理想的延续,他自然会向公子倾其所有。
现在是引荐同窗,将来李斯也会将他的身家性命都交给公子的。
见公子不言语,田安以为说错话了,忙退后一步要行礼。
扶苏将竹简放在书架上,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当年在祖奶奶的病榻前,只有你不言辛劳地收拾里里外外,现在祖奶奶过世了,这个咸阳宫……除却父皇,你老人家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除了我,这些话……你还能对谁说?”扶苏低声道:“没关系,不用担心说错话,你在我心里是长辈。”
田安背过身,用袖子擦着他的眼泪。
直到入夜,那两棵梅树依旧留在殿内,公子没有要搬走它们的意思,高泉宫的人们都在与公子一起期待它们开。
深夜,当咸阳宫恢复寂静,田安来到始皇帝的寝殿内。
寝殿内,烛火明亮,始皇帝正在翻看着北方送来的奏报,蒙恬到了北方之后赶走了几个匈奴部落,一切看起来很顺利,迁民戍边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田安走到殿内,默不作声地将掉在地上的竹简捡起来。
“李斯今天去见扶苏了?”
“丞相还带了张苍一起见公子。”
嬴政点着头,道:“扶苏近来如何?”
“回陛下,公子一切都好,在公子小时候华阳太后就说,公子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有天分的孩子,公子这孩子不与同龄人玩闹,很孤单,却很懂事,太后过世之后公子显得更孤独,虽说孤独可公子是个极其坚强又贤明的孩子。”
嬴政稍稍抬头,目光短暂地离开了竹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朕知道了。”
只是简单地一句话,嬴政又再一次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军报。
田安望了一眼始皇帝,眼中还有热泪。
在这个咸阳宫,始皇帝与公子扶苏的处境是一样的,他们父子都是一样地孤独又坚强。
翌日,宫女将公子的衣物都洗好之后,挂在后殿晾晒。
扶苏正巧路过,听着她们低声讲着闲话,说的是田安昨晚深夜去面见始皇帝,回来之后他老人家又在华阳太后的灵位前哭了很久。
田安是个感情很丰富的老人家,多愁善感又待人和善。
难得是晴天,一大早田安就十分精神地号令着高泉宫上下几百个宫人,整个高泉宫开始了大扫除,将所有能搬出来的东西都搬出来洗了,再把公子的桌椅与几大箱书都拿出来晒一晒。
田安高声道:“手脚麻利些,现在不拿出来晒,过了腊月都要发霉了。”
“哗啦啦……”一堆堆竹简被搬了出来,而后铺开在地上,挂在台阶上,或者是吊在屋檐下,能晒的地方都晒着竹简。
这种时候,高泉宫是不能呆人的,宫殿外摆满了东西。
闲着无事的扶苏来到了御史府。
御史府靠近丞相府,平日里主持这里工作的都是大秦的副相冯去疾,御史府是副相的地盘。
既然自己拜张苍为师,哪怕拜师礼不隆重,那也是老师,一碗鱼汤换来的。
正是休朝期间,平日里这里没有人,张苍果然不在这里,扶苏推开门却见到了另外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官服,一缕阳光正从门缝照入。
其人须发还有些凌乱,眼窝深陷,似乎很长时间没有睡好。
扶苏站在门口又确认了一番,确认了御史府内真的没有别人了,这才走入府内。
那人行礼,道:“臣程邈,拜见公子。”
扶苏道:“不用多礼,可用过饭食了?”
“臣……”程邈迟疑道:“臣带了干粮。”
扶苏从袖子里拿了一张饼,递给他道:“这是今天刚做的饼,还热乎的。”
程邈又道:“臣不敢受公子……”
“一张饼而已,无足轻重。”扶苏又解释道:“本来今天是来寻我的老师张苍,可惜他今天不在,不知道程御史可与张苍有走动?”
“臣与张苍是好友。”
“我书信一封,还望程御史帮忙送去。”
“臣领命。”
扶苏随即在御史府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拿起一卷显着新的竹简,提笔书写着,将自己读书的困惑写下来,让程邈送去给张苍。
程邈接过竹简,依旧恭敬以对。
而后,扶苏这里翻看着文书,大秦的御史府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御史府更像一个案牍库,保存着各种机密卷宗。
扶苏一边看一边讲着,“父皇要在西渭河建一座桥,我需要一些造桥相关的书籍。”
“所以才会问询老师,还望程御史不要见怪。”
程邈依旧恭敬,手中拿着公子所赐的饼不敢乱动,这张饼还有些温热,正在飘着迷人的麦香,这饼实在是太香了。
眼前这些都是大秦的一线官吏们所写的文书。
地方的文书传到咸阳,再看咸阳如何往地方派去官吏。
这些文书与平时在书库所看的卷宗不同,书库中的卷宗都是经过整理与总结的。
而这里的卷宗是真正的一线官吏所写,了解这些文书的往来,就像是在看这个国家机器的运作流程。
御史府的文书,很有学习价值。
而在一旁,程邈已站到了角落,他捋了捋嘴边的胡须,一边吃着饼,一边眼神迷茫,大抵是在想他该怎么办,该说什么话,公子怎么还不走……
(本章完)
第20章 老秦人
第20章 老秦人
田安站在御史府外,等着公子出来。
而且今天阳光很不错,田安抬头看了看阳光,有了阳光就暖和了许多,前两天留下来的积雪正在融化,化开的雪在屋檐下成了水帘。
公子扶苏真的一直都在御史府内,真的在耐心看那些官吏往来的文书,而且就是一个地方小吏哪怕是县令的文书,公子都要来来回回看许多遍。
程邈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他再睡醒时,公子已不在御史府。
他站起身,一手扶着后腰,看着天色就要入夜,打算离开这里,又想起公子的书信,这才拿起一旁的一卷竹简,再一看……原本在桌上的字帖也不见了。
“那多半也是被公子带走了。”
程邈如此想着,赶在天色入夜之前就离开了咸阳宫。
翌日,因正在休朝,廷议要在来年开春之后才会继续,可御史府不能没人看着,往来文书还是需要看管的。
为此,天才刚亮,程邈便早早来到了御史府,接着写字。
始皇帝对自己的隶书有所褒奖,他就接着写。
今天,偶尔有三两官吏前来走动,都是来递交各地文书的。
三两官吏还在低声议论,程邈手中提着笔,安静听着。
张苍为何深夜造访丞相府?公子回宫为何一夜沉默不言?
程邈又想起昨天的饼,公子的饼真的很好吃,这辈子要是能再吃一次就好了。
西渭河位于咸阳的南面,扶苏走在河边还在想着那座咸阳桥,如今这条河的两岸依旧空落落的。
从地理位置来看,若是在这里修建一座桥,渭河两地的人们往来能少走数里路。
“听闻公子昨日去了御史府?”
来人正是老师。
扶苏见老师下了车驾,上前行礼道:“老师。”
李斯走到河边,望着渭河,言道:“臣昨夜见到了公子给张苍的书信,张苍大为动容,深夜造访臣,臣给了些许指点。”
言罢,李斯拿出一卷书,双手奉上,“这是张苍的回答。”
扶苏接过竹简,没有当即打开看,而后交给了一旁的田安。
李斯站在公子边上,今天似乎话语很少。
“臣先告退了。”
扶苏望着渭河,这才回神道:“田安,送送老师。”
田安笑着道:“老奴送丞相。”
临到重新登上车驾,李斯又回头看了看公子的背影,恍惚觉得公子心事高悬,但又不肯与自己这位老师说。
坐回车驾内,李斯侧目看窗外。
车夫赶动马车,李斯又多看了一眼田安脸上的笑容。
马车渐行渐远,扶苏依旧看着渭河。
田安站在公子身后,也不知公子是不是想吃鱼了,要不要让人下河去抓鱼?
昨天,扶苏在御史府看各地往来文书,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其中就有一卷文书,所言就是恢复六国分封,并且安抚六国旧贵族,再减免田赋,如此天下可定,人心可定。
这卷文书乍一看的确是为了天下安定,但也就只是乍一看,细想之下实则充满了私心。
其一,他们要恢复分封,其二安抚六国旧贵族,再者减免田赋。
但……一旦恢复分封,大量的田地又会回到王侯与贵族手中,而黔首依旧没什么田地耕种,黔首仅有的几亩薄田如何会受田赋增减影响?
若这卷文书上的进谏真的能实施,真的减免了田赋,拥有大量田地的王侯与贵族首先获益。
明明是为安定天下的举措,减免了田赋,却反而肥了少数人。
所以,昨天从御史府回来之后,扶苏就将那卷文书丢入炉子中,一把火烧了。
原来这个大秦的官吏,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张苍,程邈,章邯那样可爱,也不像蒙恬,王贲那样忠心。
大秦的官吏中还是有坏人的。
“田安……”
“老奴在。”
扶苏缓缓言道:“你说人们是不是都愿意活得更好一些。”
田安低声道:“那是一定的。”
“当年商君变法之后,那时候的秦人过得好吗?”
“回公子,当然是好的。”田安的话语声停顿了片刻,他又道:“可是在商君来秦之前,那时候的老秦人太苦了,太难了,老秦人是从亡国之危难中一步步走过来的,老奴年少时,还记得大片大片的老秦人去祭拜秦孝公。”
“在老奴的小时候,总听爷爷们说老秦人太难了,老秦人很苦很苦,现在的大秦就是从那时候起一步步走出来的,爷爷们告诉老奴,让老奴别忘了老秦人们的苦。”
扶苏看着河边还漂浮一些薄冰,望向远处的天空,黑云压顶,又没有风。
昨天才晴朗了一天,现在的关中天气看似又要下雪了。
扶苏打算回宫了,在回去之前又顺便去商颜山看了看,见到了骑着一头驴,拿着一卷书的叔孙通。
叔孙通骑在驴背上,他一边念着书中的内容,身后跟着一大群孩子。
他每念一句,那群孩子们也跟着念一句。
扶苏没打算让车驾停下,而是路过商演山回了咸阳,在路上还能看到勤劳挖竖井的人们。
还有那位站在要道口,恪尽职守的章邯。
看着这些景色,这才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受了很多。
扶苏回到宫中,看着张苍的解答,而后又写了一篇文章与问题,让田安派人去交给他。
这个寒冬又下起了大雪,大雪接连下了好几天。
程邈站在御史府门前,闲着无事的他将双手收在袖子里,站在屋檐下看着漫天的大雪。
这场雪真的很大很大,几乎是看不清前路了。
公子已有三天没有来这里了,程邈在冷风中叹息一声,心中觉得恐怕这辈子再难吃到如此美味的饼了。
正想着,程邈忽然听到脚步踩着雪的声音,他转头看去,见到了走在雪中的人影。
原以为是什么人在这个大雪天来递交文书,等对方走近了,程邈见到了高高瘦瘦的田安,与提着一个食盒的公子扶苏。
“臣,程邈,拜见公子。”
“不用多礼。”扶苏说了一句就走入了御史府中,一边道:“听闻你的字不错。”
说起写字,程邈又有了自信,他解释道:“公子若喜,臣可以多写几个字的。”
扶苏摆手道:“用饭吧。”
程邈再一次躬身行大礼,他双手接过公子递来的饼,又一次尝到了这美味,脸上带着笑容,嘴里还在咀嚼着,此生足矣。
田安将砚台上结着的碎冰渣磨开,而后研磨好墨,放在公子的案前。
程邈正吃着,扶苏坐在边上就开始书写,这一次要写的问题还是要由程邈交给张苍。
“公子,那张苍平日里也深居简出,与臣一样的。”
扶苏写了一篇文章,吩咐道:“还请交给我的老师张苍。”
程邈十分满足地将这卷竹简放入了袖子中,而后站在边上,等候着公子的吩咐。
与那一天一样,公子扶苏很专心的看着各地往来的文书,期间没有言语。
炉子烧得很旺,府内既温暖又安静,加之刚吃了温暖的食物,困意上心头,程邈又一次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公子已不在这里,而且天色也快要入夜了。
接连几天,扶苏的生活都是这么度过的,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御史府,而自己与张苍这位老师都是通过书信往来,来传授学识。
虽说只与张苍见过一次,但扶苏觉得自己与张苍,从师徒关系都快成为笔友了。
而程邈就是给两人传递书信往来的重要关节。
这场大雪断断续续又下了五天,关中的冬季很漫长,往往到了来年的三月还会有雨雪。
扶苏坐在寝殿内,正执笔在竹简上书写着,所写的就是老秦人的故事,田安就是一个老秦人,他知道很多老秦人的故事。
扶苏听到这些艰苦奋斗的故事,在心底里有一种力量被唤醒了。
那是一种潜藏在灵魂深处,永远不会被抹去的记忆,这些血与战火的记忆就像是一幅幅画面出现在脑海中。
有时历史就是如此的相似,落后了就会被打,所以要富国强兵,要艰苦奋斗。
当年商鞅写下了秦人食草,那时候的秦人为了保护家园连草都能挖出来饱腹,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他们没守护住家园,他们的妻儿就会被卖为奴隶。
扶苏手中的笔继续写着,人不能忘了那艰苦的故事,老秦人要富国要强兵,就需要变法。
哪怕这个变法过程中会有很多既得利益者受伤,哪怕会消失一个阶级,这个过程残酷又无情,可还是要咬着牙走下去。
就像是荀子他老人家说过,君者,舟也,黔首者,水也。
那么,现在的大秦似乎在进行第二次变法。
翌日,程邈如往常一样站在御史府门口等着公子扶苏。
不管是大风还是大雪,公子都会很准时的来到御史府门口。
程邈行礼道:“公子。”
扶苏诧异道:“怎么值守这里的人,一直是你?”
程邈解释道:“原来是我们几个人轮流值守的,那几人家中都有变故,就在下一人无事,冯副相就让臣来值守御史府,臣家中……也无甚事的。”
扶苏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
田安将小半箱竹简放在桌案上,叮嘱道:“这些都是要交给张御史的,有劳了。”
程邈狼吞虎咽吃着一碗面皮汤,一边不住点头。
而扶苏又如先前一样,翻看起了这里的卷宗。
不论风雪多大,公子扶苏每天都来这里查阅文书,就这么持续一天又一天。
当今年的风雪再一次停歇的时候,这一年也就结束了。
次年一月,关中依旧是阴沉沉的,风雪依旧,风声听久了也就习惯了。
张苍背着一个包袱来到了商颜山下,他抬头看着这个新建设的村子,脚步稍停,目光似在寻找,没有找到自己想见的人,便又迈步走入这个村子。
刚走两步,就有一个秦军校令快步跑来,拦住道:“什么人?”
张苍拿出自己的官身令牌,解释道:“我来寻叔孙通夫子。”
那校令见到令牌就让开路,并且又道:“随末将来。”
张苍又提了提肩膀上沉重的包袱,终于到了一间屋子前,几个孩子刚跑出来。
与此同时,章邯也来到了这里。
张苍转头看去,就见到这位将军一到此地,一群黑乎乎的小狗就朝着那位高大的将军冲锋而去,像是小狗大军冲向了目标。
一路上还有几只小狗翻倒在地,它们扭动了几下再次跑去,而后一大群小狗围着章邯,扒拉着要往上爬。
章邯用脚将这些小狗拨到一旁,听了校令禀报,沉声道:“准备一些姜汤给公子的老师驱寒。”
张苍作揖表示谢意,就走入了叔孙通的屋子。
屋内,叔孙通见到来人,道:“张苍?师从荀子,与丞相李斯是好友,现在又是公子扶苏的老师。”
张苍走入屋内,没有当即发言,而是将包袱放下。
包袱落在桌案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以及竹简那特有的碰撞声。
“老夫入秦虽才半年,可老夫善记人,什么样的人,见过一次就不会忘。”
叔孙通又道:“公子扶苏与丞相当真是好计策,用迁民戍边之举将一些齐鲁博士发往北方,公子赐给我三百弟子,实则是为了让老夫离开廷议,这一前一后当真是好设计。”
言至此处,叔孙通又叹道:“哎呀……李斯实在是太厉害了,老夫现在才后知后觉,原来我等都进了公子扶苏与李斯圈套。”
正说着叔孙通又走到了屋内的一个角落,他坐下来开始研磨豆子,又道:“商颜山有一物,名为豆浆,此物实在美味,可要喝一口豆浆太累了,嗯……”
说着话,叔孙通转动这个磨盘,因太用力下巴的胡须还有些颤抖。
张苍道:“豆,本是充饥饱腹的粮食,何必如此。”
叔孙通有些推不动磨盘了,累得扶着腰,又道:“张御史,所来何事?”
张苍解释道:“公子让我将这些书送来,希望你能教授给这里的孩子,都是公子亲手所写的。”
(本章完)
第21章 成果
第21章 成果
叔孙通还在推着小磨盘,又看了看张苍带来的一堆竹简。
张苍还立在一旁,大抵是有一种你不看,就不走的架势。
叔孙通扶着受累的后腰,神色狐疑,又惊觉这个张苍与李斯一样都是荀子的弟子,什么时候这个张苍竟也如此拥护公子扶苏了。
公子扶苏,丞相李斯,御史张苍,此三人何时走在了一起?
叔孙通在入秦之前,倒是听说公子扶苏贤明,而盘算眼前的形势……
不知为何,叔孙通心中越发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是与日俱增的,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
应该是从第一面见到那位公子扶苏,从那时起就隐有不安。
叔孙通走到桌案边打开了包袱,随着包袱的绳节打开,垒在一起的竹简就滚下了几卷,而后拿起其中一卷仔细看着。
屋外寒风依旧,墙角与路边还有些没有融化的积雪,张苍看着村中正在玩闹的孩童。
屋内,叔孙通看了好一会儿的书。
张苍看着窗外的景色,“公子还说了,若是你不愿教授给那些孩子,我可以来教,以后我张苍也会来教这里的孩子。”
闻言,叔孙通将手中这卷书放在桌案上,“都是以前老秦人的一些事迹。”
张苍准备离开了,他又道:“有劳了。”
叔孙通行礼道:“既然是公子吩咐,臣自当尽力。”
不过是给孩子们讲秦人的故事,叔孙通觉得不是什么难事,何况都是些很好的故事。
当新年到来的时候,人们就会想着什么时候能够迎来今年的谷雨,人们都期盼着今年的春耕可以早点开始。
扶苏坐着马车离开咸阳城,来到渭水河的南面,这里有一片林苑,叫作上林苑。
如今的上林苑面积并不大,到了汉武帝之后,上林苑的面积才会扩大。
而现在的上林苑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园林。
现在都已是二月,可寒风依旧,看不到上林苑的鸟兽,河渠也结着一层薄冰。
田安坐在车辕上,低声道:“公子,近来太官令想问询商颜山做饭食之法,还有御府令询问公子衣裳长短,还有少府令询问西渭河建设桥的人选。”
“新年伊始,看来大家都很忙。”
马车内传来了公子的话语,田安笑道:“今天恐怕要下雨了。”
“无妨,可以在上林苑躲雨。”
如今大秦的吏治还算是很清晰的,至少与以前的六国相比,秦国可以说是做到了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提倡专业化生产。
而这种制度,在当年六国相继变法的过程中,只有秦国做得最完整。
因秦国所取用官吏,只找专业的人,如修郑国渠的郑国。
而其他六国,在这些关键位置上的人选,多少都会选择自家的宗亲或是贵胄的血亲。
从选人制度上来看,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是极为重要的。
所谓以吏为师,秦人讲究实用性的国策就强迫官吏必须掌握相应的能力,以及应对实际政务的能力。
而今天,扶苏来这里是来见秦国的另一位水利专家,此人名叫监禄。
监禄原本奉命修缮上林苑,得知公子要见自己,他早等在上林苑外。
马车到了近前,监禄行礼道:“臣,监禄拜见公子。”
扶苏下了车驾,笑道:“不用多礼。”
监禄又道:“臣奉命修缮上林苑,听闻公子前来,便在此等候。”
扶苏抬头看了看乌云厚重的天空,又道:“进去说话。”
监禄又是行礼,跟着公子走入了上林苑。
其实上林苑以前有很多名字,这里一直都是历代秦王耕种的地方,自商鞅变法之后,也就只留了这么一片地。
其实上林苑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几亩地,一些树,还有一条小河。
监禄在这里修建河堤,以免大水到来会淹了田亩。
几人走入了田地边的一处宅邸中,这处宅邸到处都是灰尘,进来之后,田安的眉头一直都是紧皱的。
他大概是不喜这里的环境,好像每一次呼吸都会吸入一鼻子的灰尘,让他原本的好心情都消失不见了。
“拿图来。”
听到公子的吩咐,田安将一卷布递上。
监禄用他的袖子擦了擦桌子,这下他的袖子上都是灰白色的灰尘,他神色轻松地笑着,“臣的衣裳可以换洗,无碍无碍。”
从政治立场上来说,秦国公子加上丞相弟子的身份,其本质就是一个极好的政治资源。
而大秦上下没有人敢得罪这样的公子,既是长子,又是丞相弟子,不说权势滔天,也算是背靠大权。
很多事,只要你一句话就可以让很多人为此去奔波,这是扶苏初步体验到权力的感觉。
当然,扶苏也觉得以后这种感觉会越来越明显。
看监禄笑着,扶苏铺开地图,道:“这是西渭河的图。”
监禄蹙眉看着河道图。
屋内安静了片刻,外面就传来了雨声,雨水夹杂着冰粒而下,而后冰粒越来越多,再之后雨水就没了,全是冰粒沙沙地打在屋顶上。
扶苏在地图上作了标记,“禄大匠也觉得此处建设桥梁最好?”
监禄忙行礼道:“禄,当不起公子一声大匠。”
因此人就是修建灵渠之人,至少这是自己心里的秘密,扶苏习惯地先入为主地称呼了一声,属于是见到高人且还是活的,高兴得讲话没过脑子,又改口道:“我在御史府看过你的文书,你有修建河道与桥梁的经验,还有与郑国共事的经历。”
“禄,浅薄之见,让公子见笑了。”
扶苏又将图收了起来,交到他手中,道:“我知道你在朝中没什么朋友,但我与少府交好,少府能派出人手,帮助我们修建西渭河桥。”
听到公子称了一声我们,田安注意到这个监禄的神色越发忐忑了。
扶苏道:“谷雨之后,我会安排少府的人手来见你。”
“臣领命。”
与他说定之后,扶苏就准备离开,天上依旧下着冰粒,但势头没这么大了。
“公子莫怪老奴多言,老奴只是担心他难当大任。”
“冯副相还是有识人之明的,留着监禄的文书,而且还要求他修缮上林苑……”
言罢,扶苏又觉得大秦的副相冯去疾也肯定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将监禄举荐给始皇帝。
田安戴着斗笠,任由冰粒打在身上,他赶着马车面带笑容,公子在御史府看了一个月的文书,就连程邈在那一个月都胖了许多。
看了一个月的文书之后,公子对朝政越发清楚了,做什么事找什么人,也都清清楚楚。
公子善学,别人需要学很久才能掌握的能力,公子往往就掌握得很快。
更不要说,公子前往御史台看文书那可是整整一个月风雪无阻。
而公子一个人在御史府有时一坐就是枯坐一整天,一整天不与任何人说话,安静查阅文书。
田安的眼角湿润,他感觉公子就像当年秦孝公,那位为人厚重且坚韧的秦孝公又回来了。
这场冻雨到了午时才停,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粒。
扶苏回到高泉宫之后,又给张苍去了书信。
临近夜晚的时候,就有人带来了张苍的回信。
扶苏正在给一条烤鱼挑着鱼刺,以此来消磨时间,等田安将老师的书信递上来,这才打开竹简看着。
田安道:“公子,这鱼凉了可就腥了。”
扶苏的目光看着竹简,道:“喂鱼。”
田安笑着端起盘子,将这条烤鱼丢入了鱼池中。
高泉宫的人们很高兴,公子所期盼的梅终于开了,原本应该在去年入冬开放的梅,到了今年二月才开。
晚是晚了一些,但总算开了。
公子修建西渭桥的大事,也终于有了着落。
秦国是有开春大朝会的规矩的,在漫长的寒冬时节秦国会休朝,等到来年谷雨之后才会有开春大朝会。
这个规矩一直延续到现在,如今暖春还未到来,冻雨却先至。
这天气令人担忧,切莫耽误了农时。
秦人习惯了耕与战的生活,人们都期盼着寒冬早点离开关中,让人们可以早点去田地里劳作。
今天,一队人马路过商颜山,章邯远远看到了车驾的规模就当即行礼,如此规模还会有谁,能让蒙武大将军与王贲护送,必然是始皇帝。
那车驾距离商颜山并不近,大概有三五里地。
不多时,一队骑兵驰骋而来,领队的正是蒙武大将军与副丞相冯去疾。
章邯躬身立在一旁,任由蒙武大将军与冯去疾进入村子。
大军没有拿这里的粮食,也没有过问低头行礼的叔孙通与李由,只是那位副相询问了一群孩子。
叔孙通使劲眨了眨眼,这位大秦的副相真的在询问孩子。
在公子家仆们担忧的目光下,他们的孩子十分从容地回答了副相的问题。
听了孩子们从容的回话,就连叔孙通都觉得。
他多半是真的教出了三百个不得了的弟子,可教这些孩子的人不只是自己,还有李由与张苍。
始皇帝的车驾就在商颜山的北面停着。
冯去疾策马来到了车驾边,行礼道:“臣都询问过了。”
“扶苏对那里做了什么?”
“公子让叔孙通与张苍教那些孩子。”
“教?呵呵呵……”
车驾内传来了始皇帝的笑声,“叔孙通是孔子后人的弟子,张苍是荀子的弟子,扶苏把这两人放在了一起,倒是有意思。”
冯去疾道:“臣问了那些孩子,他们都学了什么,他们说学了徙木立信。”
“徙木立信?”
“当年商君变法,为了让黔首能够信任秦官,商君就下令谁能够将一根木头扛到城北,就能得到一百金,可那时候没有黔首相信,当有一人真的将木头扛到了城北,商君真的赏赐了对方一百金,如此,黔首们只信商君。”
车驾内安静了许多,冯去疾也相信始皇帝是知道这件事的。
因为这个故事是真事,早就在一百年前,就在秦人之间传遍了。
未等始皇帝回话,冯去疾又道:“臣问那些孩子,为何给他们讲这些故事,孩子们说秦法赏罚分明,有功必要赏,在秦为官就要取信于黔首,唯有取信于万万千的黔首,秦法才能立足。”
“官吏必有职责所系,就要言必信,行必果乃官吏执行之魄力,不取信于民何以为官?”
“唉,这天下这么大,能有几个商君?”
车驾内的始皇帝一声感慨,车驾外一众官吏与将军纷纷肃穆行礼。
“回宫,朕也想看看那些故事了。”
蒙武朗声道:“回宫!”
这支庞大的护送队伍,只是出来短短半天,又匆匆回去了。
一个故事就让始皇帝打消了出来看春景的想法。
在回去的路上,已有人将商颜山的故事送了过来。
一路上,嬴政翻看着这些故事,又问道:“那些孩子都是扶苏的家仆吗?”
冯去疾回道:“臣询问过那些孩子,他们是公子的家仆。”
“嗯……是朕赐给他的。”
嬴政才想起这件事,不过是李斯碍于齐鲁博士的纠缠,让扶苏开府招揽名仕,不过这件事在后来就不了了之。
再回想,嬴政才后知后觉,扶苏已做了这么多。
扶苏并不知道今天父皇出游的见闻。
而此刻,扶苏站在当年吕不韦的旧宅内,旧宅内的一切都很老旧,屋子年久失修有些漏雨了,地上的还有雨水,田安带着人正到处巡察,看看哪里需要修的,哪些家具需要置换的。
扶苏面前站着一个人,此人名叫毛亨,也是荀子弟子。
其人与韩非,李斯在同一时期拜在荀子门下求学。
这毛亨有个伯父,其伯父叫毛遂,毛遂自荐的毛遂。
“亨拜见公子,愿为公子效命。”毛亨声音十分响亮地讲道。
“慢着。”扶苏梳理着自己的思路,三缄其口一番,才言道:“毛遂是你伯父?”
“正是。”
“当年毛遂与楚国的春申君黄歇联手,你伯父与楚王歃血为盟,联手抗秦。”
毛亨沉默了片刻,蹙眉不语。
扶苏低声道:“如此渊源,你还效命?你与秦应该是世仇呀。”
……
注:监禄主持修建灵渠,有人称其史禄,这里作者用监禄。
(本章完)
第22章 落魄的博士
第22章 落魄的博士
毛亨的年纪与张苍,李斯相仿。
这天下与秦有着世仇的人太多了,又何止他毛亨一个。
面对公子的问话,毛亨解释道:“为公子效命乃是为了师门学脉相承,与世仇无关,臣听闻公子喜看韩非书籍,特来拜谒。”
扶苏笑道:“我看的书有很多,诸子百家都有涉猎,我的确喜韩非的书。”
毛亨行礼道:“臣是荀子的弟子,若公子对荀子典籍有所不解,臣可以解答。”
到现在,扶苏已见到第三位荀子弟子,丞相李斯,御史张苍,还有眼前的这个毛亨。
本来,今天就是为了来看看父皇所赐的这座宅邸。
这是吕不韦留下来的遗产,准确地来说这本就是咸阳城的一座建筑而已,先前是在吕不韦所住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师有意为之,这座宅邸的对门就是老师的家。
当年李斯是吕不韦的门客,而现在大秦的丞相是李斯,李斯就把家安置在了当年吕不韦旧宅对门。
而用了早食之后,扶苏来看看这处宅子,就当是给盘算一下私产,总不能不管不问。
而当这里的门打开之后,这位毛亨便第一个赶来了。
扶苏也不想在这里久留,担心像毛亨这样,前来拜谒的人会更多。
从身份上来说,毛亨的确是荀子弟子,但也是跟随齐鲁博士来到咸阳的人之一,丞相李斯招揽各地名仕尤其是齐鲁博士,顺便带来的。
这位毛亨,多半是与叔孙通他们同一批入秦。
“典籍上的困惑,我可以问我的另一个老师张苍,他每一次都会解答得很详细。”
毛亨了然点头,又见公子带着打量的目光,又道:“臣不是为了所谓世仇而来,况且臣向来与伯父疏远。”
人嘛,总是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让朋友变得更多,让敌人更少。
扶苏朗声道:“你去商颜山,那里有个叫章邯的将军,他会收留你,你先在那里教书吧。”
得到公子收留,毛亨又一次行礼,因常年拮据,他袖子有些老旧,甚至衣裳已破了线。
如此,觉得自己窘迫得毛亨,讪讪一笑。
田安递给他一个木牌,吩咐道:“既然公子收留你,你带着这块木牌,去商颜山就好。”
“谢公子。”
待对方离开之后,扶苏走向这处宅邸的深处,这片宅邸中还有一个开阔的场地,还有几个坐垫堆放在一旁。
扶苏觉得这里大概就是吕不韦的三千门客所聚的场所,那时候三千门客可能就在这里编写吕氏春秋。
扶苏还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个个木牌,这些木牌上的墨迹已模糊不清,大概是当初三千门客的名字?
扶苏抬头看去,见到有一间屋子屋顶还在漏雨。
田安道:“公子,已安排工匠前来修缮了。”
顺着这片场地往后走,就来到了吕不韦的书库,扶苏打开老旧的木门,入眼是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的一个个格子摆着数量不一的竹简。
这是一个被尘封的地方,扶苏每走一步,就在这里留下一个踩过灰尘的脚步。
有些竹简还挂着木牌,扶苏意外地发现了老师李斯与张苍的名字。
扶苏初略看了一圈,心中不免有些震撼,这些留下来的书才是吕氏春秋的全貌。
那三年门客所编写的书都在这里了,足足上千卷竹简。
吕不韦死了,可那三千门客所编写的吕氏春秋却留了下来。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宝藏,扶苏低声道:“老师用心良苦。”
田安依旧站在屋外,这位老内侍对干净的环境要求十分严格,这也是高泉宫时常被打扫得很干净的原因。
相信用不了一两天,这座旧宅邸也会在田安主持下,变得焕然一新。
扶苏走出了书库,吩咐道:“将这里好好收拾一番,不要动书架上的竹简。”
走出这处宅邸时,扶苏又回头看了看这座宅邸的大门,以前这里应该是丞相府,现在对面成了丞相府,而这里闲置多年又没有名字。
扶苏想了片刻,干脆不给这间宅邸起名字,在一队护卫的护送下回了宫。
今年二月,关中气候多雨,在暖春到来之前,整个关中都是湿漉漉的,而且还有连续的雨雪天气。
这种连续阴天与雨雪天气,大概会在三月的中旬结束。
天才刚亮,高泉宫内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扶苏正扯着面条,去年商颜山种了不少麦子,如今留下来的麦子足够家仆们与自己吃的。
陶锅中的水已开了,扶苏将面条下入锅中,而后再将包子也蒸上。
扶苏从陶锅中倒出清澈油亮的羊汤,而后从一旁的盆栽上摘了几根刚发出来的葱。
用小刀将葱切碎,而后再煎一些羊油出来。
公子面前有三个炉子,三个炉子同时烧着,而公子竟然可以有条不紊地同时用三个炉子,换火候,换陶锅,这个过程还要加水,这一切都熟练得令人深觉……不可思议。
不多时,扶苏已做好了四碗羊油拌面,撒上一些碎羊肉,再配上一碗清澈油亮的羊汤,与十余只羊肉包子。
今年,咸阳有很多很多羊,蒙恬在北方又打了几个匈奴人部落,将收获的羊群送到咸阳,这导致咸阳的羊肉根本吃不完。
而且宫里还有很多羊肉冻着,都不知道该怎么吃。
扶苏道:“今天,你们都多吃些羊肉,总要想办法吃光的。”
闻言,一众宫人纷纷行礼,齐声道:“谢公子。”
扶苏又让田安准备好了食盒,将另外三碗羊油拌面与羊汤,羊肉包子分别送给父皇,丞相李斯,御史张苍。
与公子的精细吃食不同,宫人们将羊肉炙烤之后就分了吃了,吃得很简单。
如果每个人都像公子这么用饭食,他们觉得自己多半会累死的。
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公子刚睡醒时,就开始为这一顿精细的吃食做准备,而且公子还乐在其中。
可高泉宫的宫人们不同,他们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
现在,高泉宫的宫女与内侍们偶尔能够吃到公子赏赐的饼或者是面食,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吃惯了简陋吃食的他们,都一致认为公子吃的这些,都是世上最好吃的。
田安目送着三个内侍提着食盒离开这里,而后又走回了殿内,言道:“禀公子,章邯将军有消息送来。”
扶苏道:“你说就好。”
田安打开竹简看着其中内容,先是不出所料地一笑,低声道:“毛亨到了商颜山就说太过穷困。”
扶苏喝一口羊汤,低声道:“呵呵……不能吃苦的人,我要来何用?”
田安了然颔首,公子要能吃苦的人才,就像是章邯那般。
停顿了片刻,田安又道:“毛亨入商颜山,先用了饭,饼三张,腌萝卜一碗,羊肉一盆,方睡……章邯将军言,其人看似干瘦,食量匪夷所思。”
扶苏想起昨天见毛亨,这人穿着简朴。
应该算是齐鲁博士中,较为落魄的一个。
但要论饭量,大概是荀子的弟子有各中本领,且都天赋异禀?
扶苏自认不了解毛亨,也不了解毛遂或者是春申君,可能是当年败给秦军之后,毛遂一系的族人过得都不太好。
若不是知晓对方也是以前的六国旧贵族之一,还以为是寒门子弟。
田安依旧看着商颜山送来的呈报,又道:“毛亨饱腹则睡,深夜梦呓,痛骂丞相李斯。”
扶苏缓缓扭头看去。
见状,田安忙躬身将手中竹简放低,让公子看清楚,章邯将军的确是这么写的。
扶苏先是有些惊疑,又亲眼见到章邯真是这么写的,望着阴天,“这天下,骂丞相李斯的人太多了,想来老师也不介意多一个骂他的人。”
田安低声道:“今天一早,章邯就拉着毛亨给孩子们教书,毛亨起初不肯教,后来丞相又给商颜山送去了信。”
“哦?还有波折?”
田安点着头解释道:“丞相去信有言……毛亨若不为公子效力,章邯将军可痛打之。”
扶苏将碗中的羊汤喝完,将碗放在了边上。
“章邯提鞭而起,还未打,毛亨已求饶,未了……其人又怒指咸阳……骂丞相李斯为人阴险狡诈。”
“后经章邯询问,其人精通诗经与荀子学识。”
言罢,田安又将竹简合拢,低声道:“公子,就这些。”
扶苏询问道:“毛亨以前与老师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田安回道:“老奴不知,这天下记恨我们丞相的人太多了……”
“嗯,是太多了。”扶苏又问道:“与韩非有关吗?”
“老奴也不知,要不要派人询问?”
扶苏摆手,低声道:“不用了。”
殿前,主仆两人低声交谈着,公子靠着身后的柱子而坐,时而蹙眉开口,时而了然之色。
田安躬身身子,公子每说一句话,他老人家就答一句。
宫人们心中好奇,也不清楚公子与田安都说了什么。
扶苏本着吃瓜的心态,现在看来,毛亨与李斯大抵是有仇怨的,张苍应该是个中间派,不会参与到纠纷中。
这个时代,有很多讳莫如深,且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
冷风吹过,依旧冻得让人直缩脖子。
又有内侍快步而来,见到了公子行礼道:“太官令奉皇帝诏令,询问烹羊汤之法。”
田安道:“不用劳烦公子,老奴走一趟就好。”
用过早食后,扶苏就去了御史府继续翻看文书。
今天依旧只有程邈在御史府,天气暖和了一些,他就继续钻研写字。
闲暇之余,扶苏看了看他的字,不得不说程邈的确是个书法大家,这些字笔画虽多,但每一个都十分工整。
“这不是小篆吧?”
听到公子问话,程邈回道:“公子,这是赵地文字。”
扶苏手里拿着自己要看的文书,目光看向程邈桌子,又问道:“这又是什么文字。”
“回公子,这是楚人的文字,还有这是燕,赵,魏的文字。”
扶苏仔细瞧着一个个文字,惊疑道:“这些字你都会写啊?”
“臣平时喜专研文字。”说起文字,就到了程邈最擅长的领域,他又解释道:“六国文字看似繁杂,实则多有形似,楚地文字偏长瘦,看着漂亮但书写繁杂,还有魏地文字显得简略,但不及楚地文字好看的。”
程邈道:“这是陛下推崇的小篆,以前是秦篆,秦篆是从周时留下来的文字,六国文字皆从中演化而来。”
扶苏看着这些字,神色动容,感慨道:“当真是玄妙。”
程邈颇有成就感,抚须笑着。
扶苏又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自己的文书,其实吧……对于程邈刚说的那些话,根本没有听进去多少。
以免让人觉得说了白说,不免会让对方失望,扶苏只是感叹了一句。
感叹是真的,只是听其人一番话,就能达到此人的书法境界,多半是不可能。
不通此道,不作评价,扶苏觉得专心看书,方为正道。
下午的时候,外面短暂出现了一些阳光,等到了傍晚时分,阳光又藏匿在了乌云后方。
这个时辰的天……入夜很快,风又很大。
二月天就要过去了,人们都期盼着三月能够暖和一些,一封军报送入了咸阳宫。
田安踩着殿前的台阶,进入了殿内,“公子,有军报送来。”
扶苏还在欣赏着从御史府带来的程邈字帖,道:“什么军报?”
“王翦大将军到洛阳了。”
老将军距离函谷关还有一百多公里呢,就算是大军往来,没个十天半月多半也入不了关。
“老将军还未到函谷关,有几支前军先回来了,还迁来了不少人口入关。”
扶苏依旧看着程邈的字,这幅字帖的字既不是秦篆也不是六国旧地文字,而是一种书写更为简便的隶书。
这就是隶书的原型,隶书字体刚诞生的模样。
扶苏觉得,只要在这咸阳宫,只要自己善于发掘,那么就能经常见证历史。
延续至后世的许多字体中,复古的隶书在两千年后,也是时常被人们津津乐道。
(本章完)
第23章 老秦军
第23章 老秦军
扶苏将程邈字帖放在一个木盒中,妥善保管起来。
这是隶书最原始的字帖,尤其珍贵。
田安觉得公子还喜欣赏字帖。
翌日,早晨天刚亮的时候,寒风呼啸。
正值三月,关中的老农早早出门,神色担忧的望着天空,人们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今年的暖春未来,倒春寒却来了。
叔孙通早早睡醒,在河边提了一桶水,询问道:“老兄弟,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被称呼为老兄弟的老农,笑着道:“记得你们村子有水窖,怎么还来河边取水?”
叔孙通将水桶放在一旁,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解释道:“水窖平日里不常用,老兄弟这关中都三月了,还如此冷。”
“你不是关中人吧?”
“我从齐地来。”
“齐地……”那老兄弟目光似有回忆,低声道:“老头我当年去过齐地打仗,杀了不少齐人呢。”
言罢,他脸上还有些骄傲的笑容。
叔孙通刚还想说什么,又将话语咽了回去。
秦灭六国才过去多久,当年列国纷争也才多少年,老一辈的人都还在,说起来往往都是记忆犹新的。
老兄弟接着道:“现在好了,不用打仗了,多种点粮食吧。”
“天还这么寒,你们不怕粮苗冻死?”
“关中是福地,晚种半月也无妨的。”老兄弟端坐在河边,又道:“因为我们关中的夏天会很漫长,所以呀……我们不怕春天冷,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都习惯了。”
叔孙通注意到对方穿着的腰带与头发上布带的打结方式,这都是秦军才有的穿着习惯。
眼前这位老兄弟是一位老秦军了。
叔孙通稍稍行礼,就离开了这里。
洛水河边佷宁静,叔孙通提着水桶一路走着,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偶尔吹过的风声。
地上已经有了绿草,叔孙通又看到了远处有一队队秦军,在这关中平原上驰骋而过。
这支秦军带来了许多人口,而这些人口都是要在关中居住耕田的,弥补关中的人口消耗。
好在这些新迁入关中的人没有住在商颜山下,不然商颜山的人们又要为粮食与水发愁了。
商颜山的山脚下本就缺少水源,在挖通河渠之前,水一直都是不够用的。
而水窖中的水都是以备不时之需,叔孙通这才早早睡醒过来装一桶水。
水与粮食都是极其重要的。
回到村子边,叔孙通见到了正忙碌的张苍,又见他与一群村夫搬运着一个个盆栽,询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张苍解释道:“公子今天要来。”
叔孙通将水桶搁在一旁,叹道:“这天下真的不会再打仗了。”
张苍道:“但愿吧。”
叔孙通又反问道:“你不觉得吗?”
“公子爱民,公子扶苏如此对待家仆,将来也会如此对天下人。”张苍又道:“墨家有言,人首先要爱自己,先要有自爱,再去爱别人,而后爱天下人。”
叔孙通困惑片刻,询问道:“现在,那些墨家子弟还在吗?”
张苍又道:“我问公子,要如何施行兼爱,公子说正如墨子所言民和,国富,财足,黔首皆暖衣饱食,便能无忧。”
冷风吹过,张苍两鬓有些凌乱的长发,随风而动,他稍稍抬头,神色有些悲悯。
叔孙通暗暗惊讶,原来公子与张苍时常书信往来,还会谈及墨子。
当天边的晨光逐渐敞亮,金黄色的晨光照在每个人的侧脸上。
毛亨已开始带着一群孩子们读诗经,他每念一句,孩子们就跟着念一句话。
这里的一切都很宁静,早晨的人们说话声音都不大,等一缕缕青烟升腾而起米面的香味就会传遍这个村子。
因当初在田地里种了很多麦子与豆子,商颜山的人们多数都以吃米面与豆饭为主。
今年这里的麦子与豆子丰收,附近的几个县也决定在今年春耕时多种一些麦子,为此他们需要上报咸阳,等着朝中的准许。
村子的西面,有一队骑兵正快马而来,是王贲将军护送着公子而来。
叔孙通心中暗暗盘算着时辰,公子在这个时辰来到此地,多半是天刚亮就出了咸阳城。
得知是公子前来,村子里的人纷纷出来行礼。
扶苏走下车架,目光巡视自己的私产,而后先是扶起站在前方行礼的章邯。
从职位上来看章邯是王贲的下属。
穿着一身黑衣的公子站在人前,似乎又比去年高了。
是呀,十五六岁正是一个男孩子最会长个子的年纪。
扶苏道:“章邯将军,让他们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不用都聚在这里。”
章邯抱拳行礼,而后就去吩咐。
有了公子的话语,这才散去。
也好在他们散去得早,不然越来越多的家仆跑来行礼,扶苏只觉得黑压压一片,未免太隆重了。
叔孙通还恭谨地站在一旁。
穿着一身破旧布衣的张苍也站在边上,只有毛亨又跑去教孩子们念诗经了。
迁民戍边的事已正式上轨,而且寒冬也要过去了,所以商颜山开挖河渠的事,又成了大秦的家国大事。
忙完眼前的事,回过头,大家的注意力又放在这个地方,有人想看看这座新修的村子能够做出什么样的成效,能够立下什么样的功,或者是会闯什么祸事。
除了这些,肯定还会有人觉得公子扶苏奴役家仆,将来也会奴役天下人。
身为大秦的公子,你的一言一行少不了被有些人揣测。
扶苏在这个村子走动了一上午,就听说有刚被迁入关中的黔首,想要逃回楚地,又被抓了回来。
望着远处争吵的场面,细看之下,原来是一家五口人与几个秦军在争执。
“老师,他们为何不愿意留在这里耕种定居,关中明明给了他们田地,甚至也没有封地主人来要他们的粮食,只要他们能够勤劳耕种,他们能得到的比以往在楚地的更多。”
闻言,张苍低声回道:“因他们没见过秦人,他们只见过秦军。”
“老师所言在理。”扶苏神色了然。
“公子,在当年的列国眼中秦国是暴秦,没入秦亲眼见过的人就是如此,他们会害怕,也不信任秦人,要解决也很简单,寻一个楚地德高望族之辈,带头劝说一二便可迎刃而解。”
言至此处,张苍低声道:“逃了一户就会有三户,五户接着逃,公子请看县令已来了,他们是不会让迁入关中的人家离开的,他们身负官职,比公子更明白其中要害,公子不用多虑。”
言罢,张苍没有等到公子的回话,转头看去,原来公子已不在看这边的在争执,而是在看树苗,又觉得自己说的这么多,感情是公子没多虑,是自己担忧公子会多虑,反而自己多虑了。
张苍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到公子身边。
“三月与四月是种树的好季节,老师觉得种什么树比较好?”
“公子想种什么样的树?”
扶苏道:“自然是越容易活的树越好。”
张苍迟疑了片刻,而后将其中一株树苗提了出来,道:“公子,种桑树吧。”
“桑树?”
张苍又道:“桑树的价值比其余的树好,若能够种下十余亩桑树,则商颜山可富裕。”
“桃树不好吗?”
“公子,桑叶可以养蚕,蚕丝可以织衣,桑树的三年老枝可以做拐杖,十年的桑枝可做弓身,也可以做刀柄,若二十年的老桑树,则是做车驾的上好木材。”
张苍又道:“一架上好的车驾价值万钱,且不说蚕丝桑葚,光是木材就能让一地黔首生活无忧,桑树从叶子到枝干,再到果实皆有价值,公子现在觉得桑树如何?”
一个博学多才的人,确实很有用,只要你开口问,他随时都能答上来,也不需要你再去学什么。
也难怪,有权势的人都喜与博学之人往来,因他们的学识说不定能让你更富裕,更有权势。
他们的三两句提点,往往都发掘出极大的价值。
更不要说当年,列国为求变法为求强大,甚至不惜重金,赔闺女,送宅子地去请那些博学的隐士。
因列国都清楚,想要让自己的国家强大,知识太重要了。
所以呀,就算是两千年前诸子学说,将它们放在后世,与后世的思想观念结合,也会觉得诸子学说,十分了不起。
而现在,自己的身边有了张苍,老师用心良苦了。
扶苏亲自种了几棵桑树的树苗。
叔孙通先前听了张苍的一番高谈阔论,便道:“公子,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来种桑树。”
一个人的劳动能力是有限的,商颜山的老少都去挖河渠了,哪里来的人手种树。
其实桑树很好种,扶苏将一根桑枝种下,浇一些水就可以等着它抽芽生根了。
还未等张苍回答叔孙通的问题,扶苏颔首道:“叔孙通夫子所言在理,我们的人手不够,不过也不是难事。”
叔孙通恭敬地行礼,道:“公子可有对策?”
“让其余各县的孩子也来这里听课,让他们也可以读书写字,拜在商颜山门下,每一个来这里读书的学子,每天都要为商颜山种一棵桑树,并且要每天养桑树。”
叔孙通沉默片刻,一时不知该说这个对策是好是坏。
师从孔鲋以来,叔孙通就擅长察言观色,见张苍不言,他也不作声了。
教书资源何其重要,在这个物质还很匮乏的年代,谁家的粮食都不够吃,而教书资源是在物质资源之外的另外一种高附加值资源。
而对大秦公子来说,要利用这个资源太容易了。
到了午时用饭的时候,也是这个村子最热闹的时候,一群孩子飞奔地跑向家里,生怕下一秒会饿死一般,一大群孩子用尽全力跑到了饭桌边,而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只不过,他们大概是真的饿坏了,都有大半天没有进食了。
扶苏发现,毛亨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反倒是不这么活泼了,还挺拘束。
记得在章邯的奏报中,这个毛亨就差上房揭瓦。
之前,毛亨觉得只要拜在公子扶苏门下,大概就能衣食无忧,甚至还能在别人面前光鲜亮丽。
可现在呢,放在毛亨的眼前是几间破落茅草屋子,还有一大群穿着麻布衣裳,穿着草鞋且脏兮兮的孩子。
这群孩子还十分玩闹且难管。
原本,毛亨觉得他应该住在咸阳城的那座大宅子中的某个客舍?
扶苏喝下一口热水,询问道:“先生在此地如何?若不习惯,扶苏再另寻他处。”
叔孙通面带笑容,公子所言的另寻他处,可能是比这里更苦的地方,说不定是苦寒的北方。
毛亨行礼道:“臣在这里很好。”
抱着看好戏心态的叔孙通听到了回话,他的神色上多了一些失落。
张苍与章邯相邻而坐,吃得很认真。
趁着讲话的空隙,叔孙通将吃了一半的饼放入袖子里,问道:“公子是想要那三百个孩子学成之后,为公子所用?”
扶苏道:“夫子觉得这些孩子如何?”
“若这三百个孩子能够学有所成,公子想要治理天下,有三百个得力且忠心的臣子辅佐,则大秦三代人,无忧。”
叔孙通说得有些夸张了,但这人说话很有水平,总能让人听着很舒服。
田安立在一旁,看着眼前吃饭的场景,他将一碗豆饭放在公子面前,而后继续看着众人。
在公子身边,有王贲大将军,章邯将军,还有张苍,叔孙通,毛亨,还有丞相的儿子李由。
田安心中很欣慰,他低着头擦去眼角的湿润,他又想念华阳太后了,太后过世一年有余了,公子的身边有博学之人,有当今名仕,还有忠心的将军。
公子自小就比寻常孩子有天赋知礼,现在公子的身边有这些人辅佐,想必华阳太后在天有灵也该安心了。
正想着,一骑快马卷着尘土而来,来人到了近前,道:“皇帝诏命,命公子扶苏领一千骑,前往函谷关,迎王翦大将军入关!”
扶苏想都不用想,这肯定又是老师的安排,一定是老师向父皇进谏的。
(本章完)
第24章 守规矩的公子
第24章 守规矩的公子
田安快步跑上前就接过了军令。
王贲上前道:“还请回禀,末将亲自护送公子前往函谷关。”
传令士兵颔首,调转马头,赶马朝着咸阳回去了。
扶苏接过这块令牌,令牌带着陈旧的黑色,但从边沿的一些金色,大概这是一块铜制的令牌。
用过饭食之后,田安已让人将出行要准备的物件都带来。
函谷关距离咸阳也不算太远,如果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来回也就三两天。
就算是走得慢,往来一趟费十余天也足够了。
扶苏等着一千铁骑到来,顺便坐在新做的竹椅上,闭眼午睡。
村子里又传来了孩子们的读书声,又是毛亨在教孩子们读书。
毛亨通晓列国流传已久的诗经,的确学识渊博。
几只小狗就躺在公子的躺椅下,正睡着。
午时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在这个倒春寒的天气,只有在午时能够暖和片刻。
扶苏躺在竹椅上闭眼午休着,一旁站着张苍与叔孙通,这两人沉默不言,像是两尊雕像。
耳边是章邯的话语声。
扶苏稍稍睁开眼,见到章邯与王贲正在讲着话。
在王贲的几番追问下,章邯说着他小时候的事。
“我自记事起就在叔父家中,我还有一个弟弟,他叫章平,叔父是秦军的一个百将,他说我只能入军,那时候我就跟着大军打仗了……”
说着话,章邯双眼向天看,似要在头顶的空气中找到当时的场景。
“我记得那时是王贲将军打魏国,我也在军中,亲眼见到了水灌魏国大梁。”
言至此处,章邯又有些激动,一手握拳神色振奋道:“那一仗,王将军打得真漂亮!”
“哈哈哈!”王贲伸手拍了拍章邯的后背,颇有军中老将对晚辈关怀的架势,也是在关怀自己的下属。
后来的事章邯也不愿说了,王贲也知道后来的那些事,章邯的叔父战死了。
其实秦灭楚这一仗真的很不容易。
李由还在与那些村民一起挖井挖水渠。
扶苏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有文有武,文有张苍,武有章邯,眼下还缺什么人?
田安将煮好的水装入水囊中,又去准备公子出行要用的炉子,他甚至还让人从宫中带了一些书,方便公子在路上看书。
一千铁骑来得很快,扶苏小憩还不到半个时辰,一队兵马就到了眼前。
一千兵马其实也不少了,扶苏抬眼看去,这些秦军个个穿着黑色铁甲,骑在马背上正听候号令。
王贲走上前朗声道:“章邯着甲,随老夫护送公子前往函谷关。”
“章邯领命。”
战马的鼻孔出着气,马匹很强壮,给人一种很强的力量感。
而这支兵马到了此地之后,很肃静,等候下令。
等田安驾着马车而来,扶苏这才觉得马车的马匹比战马还要矮一头。
章邯平日里是不穿甲胄的,因甲胄很沉重,只有在必要时才会穿着,甲胄的针线完整,看来他很爱惜。
秦军就是这样,收到了命令,绝对不能延误,立刻就要动身。
王贲与章邯一左一右领着队伍,已做好了开拔的准备。
扶苏临走前,对张苍道:“这个村子就交给老师了。”
张苍行礼道:“公子放心。”
言罢,扶苏坐上了车驾,道:“走吧。”
田安驾着马车开始往前走,而那一千秦军的黑甲铁骑将公子扶苏的车驾保护了起来。
张苍站在原地,看着护送的队伍与公子的车驾远去。
叔孙通站在一旁,也良久不语。
又听身后传来孩子们的玩闹声,叔孙通不解道:“为何便要在这个时候让公子扶苏去迎王翦大将军。”
张苍一手拿着一卷竹简放在后背,道:“其实始皇帝真的很爱这个儿子,始皇帝很重视公子,寄予厚望。”
叔孙通抚须片刻,看着大秦的骑兵越走越远。
张苍又道:“始皇帝的孩子中唯有公子扶苏能够拜丞相为师,只有公子扶苏能够接触朝政,接近将领,甚至还让王贲将军与公子这般相处而不猜忌,始皇帝能够给予的其实都给了公子,而始皇帝的其他孩子们呢,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公子扶苏。”
眼前的事实的确是如此,叔孙通也没见过始皇帝的其他子嗣,再者说始皇帝的其余子嗣现在还很年幼,反正他也没见过。
叔孙通不喜张苍的说话方式,此人说话太过平静了。
张苍又道:“我还是有担忧的,但愿是我又多虑了。”
有时很感慨,荀子门下有张苍这个弟子,这个弟子学识渊博,叔孙通自愧不如,低声道:“张苍,听老夫一言,人学得越多,忧虑得也就越多。”
张苍点头,就离开此地。
身为公子的老师,还需要为公子建设这个村子,余下的几天,赶着春耕与谷雨时节,等到倒春寒一过,会非常地忙碌。
临近黄昏的时候,关中的风又大了一些,这个季节就是这样的每到夜里总是多风。
扶苏坐在车架内,看着手中的一卷周易,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摆动,耳边是忽快忽慢的马蹄声。
走得慢的战马是多数,那都是护卫在车驾边上的。
而快马的马蹄声,多半是穿行往来的秦军斥候,他们需要保证方圆几里地内的安全,保证前面没有伏兵,后面没有人马跟着。
扶苏觉得秦军应该是天下最忠心的大军,因为他们军功是直接变现为财富的。
在这个粮食还匮乏的时代,谁能为家里多挣几亩田,挣一个爵,那都是好男儿。
因此,与当年相继变法的列国相比,秦国的大军算是最忠心的。
“公子,就要入夜了,是否驻扎。”
“王将军安排吧。”
听到公子回话,王贲大声告知了前军,队伍就在洛河东南休整。
扶苏下了马车,在夕阳的余光下,见到了秦军严密的防护。
章邯正在来回巡视着四周。
秦军对刺杀这种事还是有阴影的,历代秦王都没少经历刺杀,尤其是当年的荆轲,或者是前几年的高渐离。
田安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一条活鱼,这条鱼有巴掌大小,他手拿着一根木棍,一手按着不停摆动的鱼身,举着木棍用巧劲熟练一敲,这条鱼就没了动静,而后他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谣,一边熟练地打理鱼。
扶苏望着远处村落升起的炊烟,过了片刻,再回头看去见到田安已点好了两个炉子,烧开的水已在陶锅中翻滚着。
又坐在篝火边,望着夕阳出神片刻,再一次回头,那条鱼已被田安放入了锅中,并且切好了葱与姜。
四周的士兵换防的士兵也都三三两两坐了下来,他们聚在一起而坐,生好了火堆准备取暖过夜。
不多时,田安已做好了一碗鱼汤,一碗黍米饭。
黍米饭上还铺着一层苦菜。
田安笑着道:“公子,老秦人最好一口苦菜。”
扶苏吃了一口苦菜,苦菜夹着淡黄色的米粒入口,放入口中嚼着。
虽是苦菜,嚼了两下之后,又不觉得苦了。
章邯吃着烤好的兔肉,目光见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公子,公子的吃食很简单。
王贲走来也在边上坐下,道:“公子与列国的公子不同。”
“如何不同?”
王贲讲话时,牙齿上还有野菜的菜叶子,他道:“即便是勋贵人家的孩子,出来走动也会想着到处玩,到处走,哪怕去别的地方看看,你看看公子扶苏,他就坐在那里,在大军的保护中,不会乱走。”
听王贲如此一说,章邯发现还真是这样,今天走了一路,公子就从未说过要去别的地方看看,或者是走动。
即便是公子说要去其他县,大军也能护送着去,晚一天两天到函谷关,也无妨的。
章邯颔首,口中没有言语,但心里觉得这样的公子令人感觉踏实又放心。
其实扶苏哪里有想这么多,一路上走来,这路边的风景还不够自己看的,哪里能想着去别的地方转转。
这八百里秦川,一眼又看不完。
扶苏坐在火堆边,双手捧着布绢,布上所画的就是关中的地图,现在的黄河还未改道,函谷关依旧是关中的门户,也是战国第一雄关。
队伍从洛水上游出发,沿着洛水一路而下,而后向东就只能直达函谷关。
路程不算远,一路上还能吃着黄河的河鲜,看着美景,何其快哉。
这一千铁骑都是自带干粮的,他们一天一张饼,一张饼吃两顿,到了函谷关再行补充干粮。
扶苏盘算完接下来的路线,天黑之后就早早睡下了。
即便是出门在外,这位公子也是吃好睡好,早睡早起。
翌日,早晨,天气还是一样地冷。
关中的倒春寒很奇特,它反复无常。
通常来说倒春寒到了三月中旬就结束了,可对关中来说直到四月还会出现很极端的倒春寒,甚至四月还会有大雪。
队伍行进了三天就到了宁秦县,也就是后世的潼关。
这里距离函谷关已很近了,扶苏直接在这里的县衙住了进来,与县令正交谈着。
而今天,屋外竟然下起了一场大雨。
雨水不断落在黄河中,躲雨的士兵们纷纷躲到了屋檐下,还有士兵拉着战马来到了马厩,给战马喂着草料。
田安站在屋檐下,看着漫天的雨水面带笑容,这场雨水来得正是时候,他对王贲道:“公子一直在盼望着今年的谷雨能早点到来,现在这场谷雨就来了。”
王贲坐在一张板凳上,嘴里啃着饼道:“公子所想便能成吗?”
田安又笑着道:“公子说想要多看两场雪,今年的雪下了很久。”
章邯坐在边上,目视前方,使劲嚼着饼,心无旁骛。
这人做什么事都很专心,吃饭时就专心吃饭。
县衙内,扶苏看着此县的文书记录,通过这些文书可以看到这里的商贾往来与人口往来。
县令站在一旁,恭敬站着丝毫不敢怠慢。
扶苏道:“近两年入关中的人越来越多了,出关中的人反倒少了。”
出入人口都记录在了文书上,甚至详细到哪个县哪一户。
县令回道:“前几年各地都在打仗,打仗出去的人多回来的人少。”
简短的一句话,扶苏就能从中听出许多意思。
县令又道:“禀公子,战乱结束了,入关的人就比以前更多了。”
这些年关中一直都在增补人口,人们都说战乱结束了,要多种粮食,多养孩子,陆续从楚地回来的大军带来了很多人口,让原本萧条的关中多了许多生机。
“报!”
听到外面,有士卒跑来。
王贲喝道:“何事?”
此人淋着雨而来,甲胄还在滴着水,他双手捧着一个竹筒,朗声道:“王翦大将军书信,交予公子。”
王贲先是拿过竹筒,双手递上,道:“公子,家父书信。”
扶苏接过竹筒,捏开竹筒上的封蜡,解开竹筒盖子,从中拿出一卷薄布。
四周安静了下来,只有外面的沙沙雨声。
扶苏看罢,又看看站在边上的王贲道:“老将军说要让王离前往北方,协助蒙恬抵御匈奴人,修筑长城。”
王贲迟疑了片刻,又道:“离儿?”
扶苏将信交给了王贲,这应该是老将军家的家事,让他老人家孙子前去北方,王离是王贲的儿子。
虽然,老将军没有明说,王离没有去北方他就不回来了。
可扶苏猜测,他老人家大有企图。
“末将书信一封告知家父,公子放心。”
扶苏望着外面的谷雨,迎接老将军最好是别有一波三折,早点接回来大家也都安心了。
至于老将军家的家事,扶苏自是不想参与的。
王贲正在写着家书,扶苏对外面的章邯,道:“等雨停了就动身前往函谷关,宜早不宜迟,让大家准备好干粮与水。”
章邯重重抱拳行礼,“末将领命。”
这场雨下了两天两夜,黄河的水位也上涨了不少。
扶苏得以见到了黄河奔涌而过的场景。
可章邯神色担忧,他禀报道:“公子,今年的倒春寒久而晚,这场谷雨又来得早,一冷一暖之下,恐怕……今年的桃汛要来了。”
扶苏道:“我书信一封,告知父皇,让朝中提前准备。”
章邯道:“末将准备快马,让人星夜兼程送去咸阳。”
(本章完)
第25章 黄河的脾气很大
第25章 黄河的脾气很大
望着奔涌的黄河,就容易让人感慨万千。
往后数两千年,历代皇帝,要做个明君嘛……或多或少要治一治黄河的。
只不过,我们的母亲河……她的脾气太大了。
又看了片刻,扶苏在县衙内给丞相李斯写了一封书信,用布袋将竹简包起来,将袋口的绳子收紧,刚递出去,又吩咐道:“在去咸阳路上沿途告知各县。”
章邯双手接过竹简,点了点头就快步跑开了。
早在三月初的时候,这倒春寒就来得凶,谷雨又来得急,的确不是好兆头。
扶苏走出县衙,沿着官道一路走到黄河边,看着河水一路向东。
此刻天气依旧是阴沉沉的,道路泥泞一时间也不利于大军跋涉。
“王将军呢?”
“回公子,将军正在写家书。”
扶苏看着漫天乌云,感慨道:“老将军的家事也挺复杂的。”
气氛轻松了许多,章邯颇有同感地稍稍点头。
冷风一吹,头脑一醒,章邯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王贲还是自己的上将军,便又忙摇头。
黄河边的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扶苏低声道:“一切顺利就好。”
人还未到函谷关,眼见黄河恐来汛期,又担心老将军发脾气,他老人家要是发脾气了,不回来了怎么办?
虽说自己是大秦的公子,可人家的家事确实不好插手。
再者说,王贲将军在军中颇有威望,中青年将军中的中流砥柱,正值事业巅峰。
老将军就差一个上柱国。
这父子间要是闹起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末将去看看战马粮草。”
见公子点头了,章邯这才离开。
从宁秦县发出了一路骑兵,一共十余骑。
沿着洛河而上,沿途接连路过各县都有一骑前去传令。
咸阳城内,丞相李斯正在看着各地春耕的消息。
“报!丞相,公子扶苏急报。”
李斯稍稍抬头,招手道:“拿来。”
来人进了丞相府,双手将竹简递上。
竹简上所写的内容很简单,无非两件事,桃汛与老将军的家事。
过了午时,李斯急匆匆来到章台宫。
烛台下,始皇帝神色凝重地看着文书。
“陛下,丞相来了。”
嬴政合拢手中的竹简,抬首看向殿外,朗声道:“进来。”
李斯在殿前行礼,快步走入殿中,双手呈上竹简,“陛下,公子书信。”
嬴政将手中的竹简放在边上,接过内侍递来的竹简,询问道:“扶苏到哪儿了?”
“该是到宁秦。”
“朕记得,那里距函谷关不远,快马一天能到。”
李斯点头,又道:“听说,公子一路上没有游玩,也没有酒肉饮宴,期间没有过多停留,一路开赴函谷关,没有延误。”
嬴政听罢,看着这份急报,又道:“这上面所写,章邯还能识晴雨?”
“回陛下,臣写过章邯的评语。”
嬴政缓缓点头,“你觉得如何?”
“臣看过关中各县文书,确实有河水倒灌的迹象,若再来两天雨水,恐怕会淹了田亩。”
嬴政搁下手中的竹简,沉声道:“让各县看住河道。”
李斯行礼道:“臣领命。”
嬴政又道:“吃些枇杷。”
“谢陛下。”
李斯提着一篮子枇杷急匆匆出了章台宫,一路出了宫脚步不停。
这位丞相咬下一口枇杷,在嘴里嚼着,脚步匆匆地又招手唤来几个小吏,一边走一边吩咐。
丞相每说一句话,就有一个小吏快步跑开。
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但看丞相一路走,一路嚼着枇杷的模样,看起来还挺高兴。
两天之后,关中果然迎来了一场大雨,这场雨来得很急很快,像是老天在倒水。
关中各处河道的水位再一次上涨,好在各县早有准备,早在两天前,丞相李斯就对各县下令,加固河堤,预防洪水。
而今年,本该会有一次倒灌入田的洪水,就被各县的提前防备下,给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张苍与叔孙通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站在河渠边,因这场大雨,让商颜山的井渠开挖不得不停下。
大雨还在浇灌着,豆大的雨水打在身上,还有些疼,叔孙通一手扶着头上的斗笠,道:“听说这一次是公子给丞相去信,让丞相提前防备的。”
张苍的目光看着刚刚坍塌的竖井,这处竖井本就刚挖出来,还没加固,大雨一冲之下,就塌了。
心中有些懊恼,但也无可奈何,哪有这么多一帆风顺的事。
新开挖的竖井塌了,刚种下的桑树苗也都被大雨冲走了。
不过好在,河渠及时停工,也好在没人在倒塌的竖井中。
张苍穿着草鞋,披着蓑衣往回走着。
因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地有些滑,叔孙通险些跌倒,张苍忙搀扶一手,人这才没有跌倒。
站在这里还能听到洛水主河道的隆隆水声,张苍走回了村子里,见到了家家户户的孩子们都看着这场大雨。
有的孩子扒着窗户,默不作声地看着雨水。
还有的孩子就坐在家门口,抬头看着从茅草屋顶流下来的雨水。
张苍也走到了屋檐下,他脱下了斗笠与蓑衣,也不顾脚踝与草鞋上都是泥,坐下来等着雨停。
叔孙通刚回来就急匆匆进入屋内,而后端着一碗热姜汤出来,“喝一口驱寒。”
张苍接过姜汤,道:“这里的孩子很懂事。”
叔孙通站在一旁,他坐下来比张苍还要矮一头,叹道:“这些孩子都知道,大雨要是把田地泡坏了,他们今年要饿肚子了。”
张苍喝着姜茶点头。
桑树还没种成,就被大雨冲走了,凡事……开头都挺难的,张苍倒不泄气,不过叔孙通却很悲观。
到了第三天,大雨终于停歇了。
当人们陆陆续续走到田地里,看到了田地里的沟渠将水都排了出去,看到田地没有被泡坏,人们都放下了心。
其实商颜山很脆弱,若今年一场水灾,公子的三千家仆都会饿肚子。
好在提前有防备。
“张御史,朝中文书!”一个骑兵快马而来,递上一卷文书。
张苍接过文书,打开竹简看着其中内容,文书中提及了一个叫监禄的官吏。
丞相让监禄提前查探了各处河道。
看罢文书,张苍又将自己的奏报递上,吩咐道:“送入御史府。”
骑兵拿着文书又策马离开。
大雨之后,整个村子看起来乱糟糟的,张苍觉得其余各县也好不到哪儿去,当阳光再次出来的时候,商颜山的人们又开始忙碌了。
一场大雨,把迎接王翦老将军的队伍困在了黄河边,整整三天。
一千骑兵,人吃马嚼,都快要把这里的县令的脸都吃绿了。
毕竟一千人也就罢了,还有一千匹战马要喂,压力不可谓不小,一个县的官仓的存粮本就不多。
“禀公子,禀大将军,前方道路修整好了,可以启程。”
章邯在屋外禀报着。
雨水才停半天,关中大地还是湿漉漉的,黄河依旧凶猛。
扶苏与王贲吃着饼,吃着河鲜,道:“章邯将军,一起来吃点河鲜。”
“末将领命。”
人在黄河边,就不怕饿着,这里有吃不完的河鲜。
田安坐在两个炉子边,还在煮着鱼粥。
扶苏道:“出门在外,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章邯吃了一口饼,颔首道:“末将领命。”
闻言,田安解释道:“公子曾说过,睡觉与吃饭是人一生中的大事。”
饭后,扶苏又小睡了片刻,队伍这才启程。
大军终于走了,那县令与一众县官送别时,他们眼角都是含着泪水的。
队伍再一次朝着函谷关而去。
沿着黄河走,走得并不快,王贲策马在公子的车驾旁,目光看着前方,低声道:“末将的家书已送去咸阳,咸阳还回信送来,末将担心因家事耽误老将军归咸阳,若家父不肯入关,末将自会回咸阳领罪,与公子无关。”
“还没到函谷关呢,王将军不用着急担忧。”
王贲道:“末将这就去催促前军,寻个今晚能驻扎的营地。”
队伍沿着黄河又走了一天,距离函谷关还剩下半天的路程。
夜里黄河的河水时不时漫上河岸,又流了回去,就这么反复着。
公子还是与之前一样,一路跟着大军走,在大军的严密护送下,公子没有提过任何要求,甚至还很配合大军,在黄河边驻扎。
不止如此,这位公子还能与将士们一同用饭一同谈笑。
这让章邯觉得军中将士们也轻松了不少。
“禀公子,我原本出生在北地,我是燕人,我爹投了秦军,我们一家就跟着来了咸阳,我们燕人善骑射,我就入了铁骑。”
“大秦的铁骑是用来冲阵的。”又有一人补充道。
那燕人兄弟又道:“那又怎了!我可以帮着公子去打匈奴人,你见过匈奴人吗?你知道铁骑在草原上要怎么打匈奴人吗!”
说到这话,几人就要争执起来。
扶苏吃着肉干,又注意到这支骑兵中还有一部分须发灰白的老秦军,这些老秦军都是百夫长。
别看他们此时沉默,而一群年轻士兵吵吵嚷嚷。
这些沉默的老秦军个个都是身经百战。
不得不说战争的残酷,秦一统六国,几乎是抽空了国力,军中仍还有满头白发的老秦军。
翌日,公子扶苏早早就睡醒了,公子不想耽误行军,也没想着多睡一两个时辰,将士们睡醒了,公子也睡醒了。
在朝野,人们对公子扶苏的议论是很多的,以前都说公子扶苏十分仁孝贤明。
当然,现在的公子扶苏依旧仁孝贤明。
只是近两年,公子拜丞相李斯为师,又与荀子门生走得很近,并且大有一种与荀子门生为伍,并且大有要推崇荀子学说的架势。
大雨过去的第三天,黄河终于平静了许多。
今天,扶苏见到了不少骑兵在黄河边往来,还有一队队的商旅或者农户从函谷关一路往西入关中。
田安坐在车辕上,望着远处道:“公子前面就是崤山了。”
闻言,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远处的绿山,山脉连成一片,如果这个时候爬到山顶,应该能够看到崤函古道。
函谷关就在崤山的北面,只要看到了崤山距离函谷关就很近了。
队伍又走了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有函谷关的守军不断来人询问。
扶苏坐在车辕上,抬眼看去,黄昏时红彤彤的阳光下,那座矗立在山麓间且高大的雄关就在眼前。
这就是当初列国联手伐秦,却败走之地。
秦国凭借函谷抵挡住了列国联军,而后秦国东出,所向无敌。
函谷关的守将正是当年灭燕的老将军辛胜。
老将军辛胜须发皆白,被一位裨将搀扶着而来,行礼道:“末将,拜见公子。”
扶苏忙上前扶住老将军,“老将军不用多礼。”
辛胜拄着拐杖而立,又道:“公子,王老将军就在函谷关驻扎,末将已派人前去知会他。”
扶苏道:“我这就去见老将军,不用劳烦。”
辛胜点着头,道:“公子,这边请。”
无论是蒙武大将军也好,还是眼前这位老将军,当年攻打列国的将军都老了,甚至在函谷关也有不少老兵。
见此情景,扶苏不由觉得岁月不饶人,秦才一统天下,老将军却都年迈了。
扶苏走入函谷关,放眼看去,这座城关依山而建,抬头看去还能隐约见到在远处山脊的烽火台,从内门走入瓮城,再往外走,眼前就狭窄了许多。
走向外门,扶苏还来不及好好欣赏此地的景色,就被带入了函谷关外的大营。
大营就在河边,扶苏一眼看去,留在此地还未入关都是年迈的老秦军,他们须发皆白,三三两两而坐。
辛胜解释道:“年轻人都要入关见家人,耕田养娃,所以王翦老将军只留下了这些老秦军相伴。”
还在走到大帐前,扶苏就听到了中气十足的话语声。
“哼!齐威王?鼠辈!”
听到家父的喝骂声,王贲神色一紧,又见公子脚步停下了,他板着脸急急忙忙走入大帐之内。
等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停下,王翦老将军神态如风中残烛,被人搀扶着走出来,还咳嗽了两声。
扶苏听得出来,这两声咳嗽多半是故意的。
(本章完)
第26章 一老一少
第26章 一老一少
一个成功的将军总会细数过往的对手,而后将对手的不足之处拿出来再说道一遍,而后再将各种经验总结一番。
老将军刚说那些话……多半就是如上情况。
但再一想又不太对,齐威王距离王翦老将军应该还差一个大辈分,孙膑都过世多少年了。
眨眼间,扶苏脑海闪过一大片思绪,而后上前扶住这位老人家,道:“老将军先请休息。”
王翦摆手道:“老臣还未给公子行礼。”
“不用多礼。”
“老臣还是要行礼的。”
一老一少推诿了好一会儿,最后在众人的目光下,老将军与公子一起行礼了。
四周的老秦军都面带笑容的看着这一幕。
章邯听到了四周的议论声。
“我们的公子都长这么高了?”
“我孙子也这么高了……”
“你们看这公子,双手双脚长得多好,一看就是能在军中练砍杀的好娃子。”
大家的话语声朴素且友好,章邯听在耳中,但依旧肃穆而立,不敢有笑容。
但再看眼前公子扶苏与王翦老将军站在一起的场面,一老一少互相扶着对方,的确是令人心安的一幕。
本来嘛,老将军回来了,满朝文武的心也该踏实了。
立下如此大功的老将军回来了,有点架子也正常,而且还有公子扶苏前来迎接。
现在,人们看到谦逊有礼的公子扶苏,又觉得就应该是公子接老将军回去,如此又何尝不是一桩美谈。
公子扶苏亲自迎老将军入关,这是一件多好的事。
大秦的老秦军们,看见这一幕也都心安了。
王翦被公子搀扶着,白的胡须随风而动,低声道:“公子,老朽的孙子要是不肯去北方……”
“老将军放心,我就算是绑也把他绑到北方。”
王翦重重点头,叹息一声道:“公子比老朽的孩子有出息多了。”
扶苏尴尬一笑,道:“说笑了。”
“老夫没在说笑。”王翦的语气强调了几分,一手悄悄指着身后的王贲,道:“老夫看了一辈子人,打了一辈子的仗,从赵国打到楚国,这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唯独公子……将来必然不凡。”
扶苏觉得老将军这话,有言外之意,言外之意就是把全家老小托付了。
再一听,又觉得这位老将军在哄孩子开心。
王翦抓着公子的手,又道:“老朽这就收拾收拾,与公子一同回咸阳。”
扶苏站在原地,又见王翦老将军大步走了回去。
这个大步,真的是走得虎虎生风,一点都不像风中残烛。
而后,王贲也脚步匆匆跟了上去。
在大营的正中,有一驾囚车,囚车上有个中年男子,此男子衣衫破烂,神色疯疯癫癫,正在痴痴笑着。
章邯解释道:“公子,此人就是楚王。”
到现在,看到眼前这个被俘的楚王,扶苏才觉得秦灭六国的战争,是真的结束了。
扶苏道:“父皇会怎么处置他?”
章邯面对公子,抱拳行礼,道:“皇帝有诏命,善待被俘的六国国君,只是……”
闻言,扶苏颔首道:“若为难,不说也罢。”
章邯退后一步,在一旁站得笔直。
始皇帝的确说过要善待六国的国君,这些事扶苏是知道的,当初大秦善待了韩王给了韩王居住的地方,可是韩王却趁着秦楚大战,在新郑发动了叛乱。
之后,在始皇帝与秦国群臣的愤怒之下,韩国的最后一位韩王韩安被杀了。
而大秦攻下齐地后,齐王田建并没有死在秦军的刀下,而是被活活饿死的,其实他本可以不用被饿死的,但却没有齐人愿意帮助他们的齐王,大概是齐地的人也痛恨齐王。
还有眼前的这个楚王,扶苏觉得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仅仅比拼的是兵力,更拼的是国与国之间谁更能撑,谁能耗得住。
负刍在位时的楚国正是内事混乱,外事不稳的阶段。
至于燕国,唉……
夜风吹过,吹起函谷关前的一片黄沙。
扶苏想起了韩非的一句话,木之折也必通蠹,墙之坏也必通隙。
换言之,也可以这么说,一个再好的泥瓦匠修不好一面要塌的墙。
扶苏站在原地,对一旁的章邯道:“原来接老将军回去,还挺容易的。”
章邯沉默不言,肃穆以对。
迟疑片刻,扶苏抬首又道:“本来……应该也挺容易的吧。”
一想到眼前大营还有这么多的老秦军,还有回咸阳的一路,扶苏吩咐道:“请章邯将军先走一步,再回咸阳的各处要道准备好粮草。”
“末将领命。”章邯翻身上马,招呼了一队百夫长,一路朝着黄河的上游而去。
天色逐渐入夜了,明月高悬,夜空中星罗棋布,谷雨下过之后,这夜空中的星星也更多了。
闲来无事,扶苏就坐在函谷关的城关下,炖着今天晚上的饭食。
田安拿来了羊肉,还有芦笋与野果子。
当吃饭与丝竹放在一个场合,那么吃饭也会成为一件十分有艺术感且高级的事,眼前有了丝竹之音,再或者是眼前有一群美人在起舞,就更好了。
不过函谷关下,别说没有丝竹之音,又去哪里寻美人呢?
扶苏将芦笋切了之后,放入一个陶锅中,在其上铺上一层切好的羊肉,放在炉子上煮着。
田安将扯好的面片放在碗中,而后擦了擦手,又给炉子中添了些木材,将炉子下方的风口打开,如此炉子的火也就越来越大了。
这个炉子是公子帮忙修好的,便于携带又好用。
田安看到有热气从锅盖的缝隙中冒出来,满脸笑容地又去扯面。
不多时,锅中香味就传了出来,扶苏揭开盖子见到了正在随着汤汁翻滚的羊肉。
“好香的肉。”
听到老将军的话语,扶苏忙将盖子重新盖上,将勺子也搁下,询问道:“老将军可用过饭了?”
“老夫……”
话说到一半,王翦的目光看着陶锅,又正色道:“可惜了,公子拜李斯为师,可惜当年老夫打得太慢了。”
“何出此言?”
“当年,末将要是早点去打楚国,说不定就能活捉荀子,把荀子抓到咸阳来教导公子。”
话语到了兴头上,扶苏将这锅羊肉端了下来,让老将军边吃边说。
王翦嘴里还嚼着烫嘴的羊肉。
扶苏问道:“老将军还见过荀子?”
“末将也想不起来上一次见到荀子是什么时候了。”
扶苏见面条煮好了,便捞起一些放入老将军的碗中。
王翦吃完了锅中的羊肉,再将面条伴着余下的汤汁一口气吃完。
吃罢,他老人家舒服地长出一口气,感慨道:“公子这一锅,值万金。”
田安勤快地继续拉着面条。
扶苏听着王翦大将军说着当年打仗的事。
一老一少坐在函谷关下,一个愿听一个愿说。
关于当年征战天下的事迹,王翦大将军可以说三天三夜不带停的。
在王贲与章邯的护送下,扶苏与老将军同乘一车,一路上还在听着老将军讲当年。
来函谷关时,队伍只有一千铁骑,现在要去咸阳了,队伍的规模扩大到了六千人。
除却那还在护送的一千铁骑,还有五千老秦军。
六千人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六千兵马一起走动着,就怕到一个地方就吃空一个地方。
哪个村县经得住六千人的吃用。
章邯是个办事很得力的人,他连夜奔走各地调粮,大军走了一天,就提前准备好了今天驻扎的地点与粮草。
现在章邯应该是在安排明天的粮草了。
王翦道:“这些都是公子安排的?”
扶苏解释道:“我让章邯将军去办的,我有个习惯让老将军见笑。”
“公子有什么习惯?”
“总是今天想明天的事,春天想夏天的事。”
王翦抚须笑着点头道:“这是好事。”
扶苏问道:“项燕很厉害吗?”
“老夫有六十万大军,他项燕就算是再厉害,还能敌得过六十万大军吗?”
言罢,王翦爽朗地笑着,“哈哈哈!”
扶苏了然点头,秦灭楚国的过程是十分曲折的,到底过程如何,敌人与对手如何,只有这些老秦军与王翦知道,他老人家是说得简单了。
回去路上明显比来时更加顺畅了。
谷雨之后,关中的气候明显回暖,晒久了会有些许汗意。
老将军与公子扶苏走了一路,说了一路,也吃了一路。
沿途,老秦军们各自散去了,多数都回了自己家。
就快要到咸阳,来到了商颜山附近。
那驾载着楚王的囚车就稳稳地在队伍中,扶苏小声问道:“就没有楚人来劫囚吗?”
王翦摇头道:“没有。”
“为何?”
“他们楚人自己都看不上这个楚王,谁会来救他。”
“扶苏受教了。”
一边说着,扶苏还惊疑,原来还有这样的啊……
王翦又道:“公子不用过谦,楚国那点破事大家都知道。”
楚国的春申君之后,权臣李园与楚幽王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他们的内部已烂了,谁都想要得到更多,谁都想要权力。
王翦道:“公子,楚国本来是有机会的,哈哈……老夫就笃定他楚王没魄力杀了权臣,也没魄力决断国事。”
“是呀……”
扶苏不住点头,相比秦国那真是说杀就杀,即便是扳倒吕不韦的时候根本就没犹豫,要杀吕不韦的时候,父皇最多只是内心挣扎一番,委婉地给了一封书信。
而后不用刀斧手,吕不韦自己就自杀了。
所以呀,一个君王在位,气魄和决断力很重要。
“前车之鉴,扶苏学到了,感谢老将军教导。”
“哈哈哈!”王翦笑得更开怀了,这个公子真是越看越欣赏,虽还年幼就已如此贤明谦逊。
队伍临时在商颜山休息,扶苏要去村子里处置一些事。
王贲守在老父亲身边,今夜不知为何,老父亲似乎做梦了,做梦都在笑。
翌日,咸阳城遥遥在望,天还未亮,队伍就要启程前往咸阳。
王翦早早睡醒,询问道:“公子可都安排好了?”
“这里一切都好,请老将军上马!”
“贲儿,给老夫披甲!”
原本穿着一身布衣的老将军重新穿上了战甲,整个人看起来貌似年轻了十岁。
可老将军也真的年迈了,需要王贲扶着才能上战马。
田安牵着一匹马儿而来,行礼道:“公子,马匹准备好了。”
这匹马儿通体黝黑,阳光下还有些发亮的反光。
战马看起来高大且有力量感,扶苏拉住缰绳翻身上马。
这匹马儿只是有些不耐地踏了两下马蹄,就安静了下来。
扶苏又轻拍马脖子,这战马是受过训练的,因此特别地温顺。
章邯朗声道:“公子都准备好了。”
扶苏面向咸阳方向,又回头看向东方,朝阳还没出来,这个时辰动身,一路顺利的话可以在午时之前赶到咸阳。
“走,去咸阳。”
章邯朝着前方的王贲朗声道:“公子有命,开拔,去咸阳!”
这是前往咸阳最后一段路了,队伍走得很安静,直道上的行人纷纷避让,距离咸阳越近,沿途的官吏与兵马也越多,他们正在维持路上的秩序。
距离咸阳城只有几里地了,马儿停下了奔跑,在王贲的指挥下,让战马缓缓走着,因为道路两侧围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扶苏又回头看了看那驾囚车的楚王。
楚王负刍,负刍这个名字有背负薪木柴火的意思,大概在起名的时候是希望这个楚王能够背负起社稷的。
扶苏又确认了一番,一路上的确没有楚人来劫囚。
正想着又一人站在路边,举着竹简道:“公子,丞相书信。”
田安拿过竹简,再递给扶苏。
策马在一旁的王翦,询问道:“是有何事?”
扶苏看罢,又收起了竹简,回道:“有儒生说我对商颜山的家仆太过严酷了。”
“哪来的儒生?敢议论公子家仆。”
“老将军不用动气,老师都已帮我解开误会了。”
扶苏又将竹简收了起来。
王翦又笑道:“如此甚好。”
众人在咸阳城前下马卸甲,而后有内侍站在城墙上,高声宣读着始皇帝的旨意。
待旨意念诵完,丞相李斯这才走到城门前,三两步就抓住了王翦的手,激动地道:“大将军回来了,陛下的心也就踏实了。”
(本章完)
第27章 封赏
第27章 封赏
城门前,尤为热闹,在咸阳城臣民的目光下,丞相李斯带着王翦大将军进入了咸阳城。
扶苏回头看去,见到了那群须发灰白的老秦军。
这些老秦军领着校令发的钱饷各自离开了,而发钱的正是军中校令,丞相的儿子李由。
李由想要摆脱这个官职,但他的少年时光多半是不能摆脱丞相的管束与控制了。
相较于被咸阳臣民热烈欢迎的大将军,这群老秦军离开时,却是默默无闻的,这些老秦军拿了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就转身要回家了。
扶苏翻身下马,看着这群老秦军的背影,躬身深深一礼。
公子的这一行礼,站在城墙上的御史程邈看在眼中,而后他将这一幕写下来,挥毫一笔就将大秦公子的行为写在了大秦的史书上。
咸阳城内,群臣与众将一起走入了咸阳宫。
一路上正走着,淳于越对走在一旁的伏念说着话,一边走向章台宫,一边低声且语速很快地道:“老夫当初在廷议时说过,教导公子扶苏不能只听他李斯一家之言,谁知他李斯又让公子拜张苍为师,岂有此理……”
淳于越越说语速越快,就怕走到章台宫还未说完,“天下谁人不知,他张苍与李斯师出同门。”
伏生低声道:“李斯师出法家,荀子与张苍又不是法家。”
淳于越神色带着些许怒意,又道:“那也不能任用他。”
跟在后方的叔孙通听得直皱眉,他道:“其实丞相忙于国事,哪有闲心教导公子,公子多数时候都是与张苍往来。”
伏生缓缓点头。
这下轮到淳于越无言以对了。
叔孙通暗暗叹息一声,道:“事涉公子扶苏,就是国事,莫要用个人恩怨。”
淳于越想说他与李斯只有治国成见,没有个人恩怨。
众人纷纷走入大殿中,等丞相李斯与王翦大将军走入大殿,今天的廷议也开始了。
张苍正站在章台宫,见到公子这才到来,忙上前道:“公子,廷议开始了。”
扶苏道:“原来是我迟到了。”
张苍解释道:“丞相说公子只是听政,不去也无大碍,若担心召见,不如就等在这里。”
扶苏听话且懂事地站在边上。
迟到了嘛,就在门口罚站也不错。
章台宫前的台阶太高了,扶苏听不见此刻大殿内的议论,也见不到大殿内的众人。
在这里站了小半刻时辰也没见要召见楚王的意思,被俘虏的楚王就像是被始皇帝与群臣忘记了一样。
一个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在张苍身边低语了几句。
闻言,张苍道:“丞相有吩咐,让臣带公子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张苍又道:“公子这边请。”
扶苏又看了看大殿,跟上了张苍的脚步。
从章台宫前,一路往南走,路过御史府时扶苏见到正在行礼程邈报以微笑,对其他人行礼的人也都报以微笑。
张苍一路走,一边道:“公子能将老将军接来,公子是大功一件,朝野上下都要恭贺公子。”
扶苏低声道:“白捡的。”
张苍道:“公子过谦了。”
博士府是新建设,近来年入咸阳的六国博士越来越多,除却叔孙通,张苍,淳于越之流。
还有很多很多人,但其中绝大多数人,扶苏都不认识。
扶苏跟着张苍脚步走入博士府。
此刻,这里没有其他人,显得空空的,大概多数人都去咸阳城看热闹,要不就是章台宫参加廷议了。
眼前的博士府内,坐着一个老者,这个老者身边还有一个穿着布衣的小童照顾着,正在研墨。
张苍介绍道:“公子,这位是甪里先生。”
老人家起身道:“老臣见过公子。”
扶苏忙行礼,甪里先生是与荀子他老人家同一时间的学者,在战国时期就有不小的名声,更是后来的商山四晧之一。
这位老人家须发不是那么整齐,看起来装束长发都打理得很随意,老人家白发已比黑发要多了,看起来是黑发掺杂在白发间。
“老将军回来了,始皇帝的心也就放下了,往后始皇帝也该好好处理国事了,大秦还有许多事要办吧。”
扶苏先是看了看身边的张苍,老师闭目眨着,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样子。
“照理说,是这样的。”
“你们要如何处置楚王呢?”
甪里先生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扶苏行礼道:“扶苏也不知道会如何处置楚王。”
“公子年少就如此沉稳,当真难得。”
“只是实话实说,不敢妄言。”
甪里先生的目光这才从眼前这位少年公子身上离开,他低声道:“打完了,真的打完了,秦真的一统了天下。”
扶苏听着这些话语,话外音似乎还有些不相信,可事实是战国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现实就是列国真的不在了,秦真的一统六国。
对眼前这位老人家来说,多半是如梦如幻的。
列国的时代真的结束了,对始皇帝来说,对丞相李斯来说,有些国事就该施行了。
甪里先生又道:“列国打了八百年了,这八百年的纷乱,每三五年一次战争,每隔十余年就有一次举国大战,黔首怨苦,士兵战死,多少家亡,多少国破,徒增孤寡。”
扶苏行礼道:“列国的战争真的结束了。”
甪里先生忽然道:“还望秦能够珍惜世人。”
“扶苏谨记。”
“那么公子以为该如何治理天下呢?”
扶苏道:“这也是我正在想的,无非是做一些对的事,将对的事做好,将错误的事纠正过来。”
“他李斯想让老夫能够留下来,为大秦为始皇帝效命,可老夫还未答应李斯,原本老夫是准备在今天离开咸阳的。”
扶苏蹙眉而立,安静听着。
“但有人说公子扶苏贤明,还有人说公子师从法家迟早会是下一个李斯,前两天公子还不在咸阳,老夫听了叔孙通与张苍所言公子近来的行状,才会在今天留下,见一见公子,也好回应李斯是去是留。”
到现在,扶苏明白了老师的用意。
甪里先生摆了摆宽大的衣袖,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坐,问道:“公子觉得天下该如何治理。”
扶苏还未开口。
一直沉默的张苍就抢先言道:“先生,公子曾说荀子有言君者舟也,黔首者,水也……”
扶苏退到了一旁,很自觉地将讲话的主导权交给老师。
有些话,大秦的公子不能随便说,若是说了会被人利用,会被曲解。
这个时候张苍能够站出来说话,扶苏心中感激这位老师,为弟子解惑,能够在关键的时候保护弟子,他是一位好老师。
接下来,扶苏保持沉默,谈话交给了老师,老师与甪里先生正在谈着。
张苍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岁出头,却大有与甪里先生辩经的架势。
其学术与论述水平,不比甪里先生差。
而后就说起了选官与用官的制度,扶苏记得这还是当初自己与这位老师提过的疑惑。
那还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师徒之间只是书信往来。
万事都是开头难,哪怕这个开头要走十余年,要杀很多人。
扶苏都觉得自己还年少,还有很多时间。
老师与甪里先生又讲到人口,分封制能养多少人口,郡县制能养多少人口,为什么近一百年间,秦国的人口会增加这么多。
直到廷议结束了,外面走动的官吏越来越多,也已是黄昏时分。
甪里先生十分满意地点头,笑呵呵道:“公子寻了一个好老师。”
扶苏道:“老先生见笑了。”
而后张苍又与甪里先生走出博士府,双方在黄昏下分别。
扶苏望着老先生离开的背影,低声道:“他老人家会留下来吗?”
张苍缓缓摇头。
甪里先生没说是否要留下来,他当然也不知道。
始皇帝想要将六国博士都留在咸阳,丞相李斯给了情面,张苍与叔孙通又几番劝说,该做的努力也都做了,就算是留不住也不能勉强。
张苍又道:“丞相说了,老先生若要走,派兵马护送,赐百金。”
扶苏道:“真是大方呀。”
张苍道:“这是丞相向始皇帝进谏的,始皇帝答应的。”
真的没有人去管楚王的死活,他被几个侍卫给带了离开咸阳宫,他这辈子或许会在咸阳默默无闻地老死,或者是病死。
这大概也是始皇帝给六国国君的人道了。
当年的六国国君鲜有像现在这位楚王这般听话的。
比如饿死的齐王,叛乱的韩王,派荆轲刺秦王的那位,都没什么好下场,大抵……他们不想活得像个黔首,可能连像黔首都不行吧。
扶苏回到了高泉宫,翌日一早,朝中就休朝了,始皇帝昨晚与群臣饮宴,今天休朝也是情理之中。
田安脚步匆匆来报,“公子,楚王被交给了咸阳城的一户人家照顾。”
看来始皇帝根本不想为了这个一个楚王分心,至少楚王的衣食住行不用担忧了,就让他在咸阳默默无闻地活着。
“公子,封赏也赐下了。”
扶苏心中有些失落,当初没有参加廷议,没有见到他们脸上的笑容,王翦灭楚之后在回来的路上就移交了兵权,将兵权交给了始皇帝。
一路上边走边将兵马都散尽了,只留下了两千老秦军相伴。
听罢田安的言语,扶苏才知道,王翦大将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封赏。
始皇帝赐王翦彻侯,封号武成侯,这比当初白起的武安君还要高一级。
赐封邑频阳,频阳是王翦的家乡,也是王翦长大的地方,子孙世袭。
不止如此,还给了楚地吴县三百户封邑,吴县此地……那可是楚地核心最富裕的一片土地之一。
特赐剑履上殿,岁禄万石。
王翦成了咸阳最闪耀的人。
扶苏又觉得这是一位很有意思的老人家,他老人家得了赏赐之后就告老了。
听说这位老人家在章台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着他的不容易。
其实,这就多少有些老不修了。
扶苏很想为父皇说一句话,“你老人家带着六十万大军在外面跑,你觉得我父皇吃得好,睡得好吗?”
“公子,有人求见。”
扶苏喝着碗中的热水,询问道:“谁?”
“回公子,是右相。”
说来御史府是副相的地盘,老秦人在冬天都是要窝冬的。
去年,休朝窝冬,我这个公子也算是在御史府窝冬两个多月,还没与副相打过招呼,副相即是右丞相,朝中多称右相。
冯去疾的年纪与李斯相当,就是看起来高瘦,比李斯还高几分。
此人被迎入殿内,扶苏行礼道:“扶苏,见过右相。”
冯去疾也行礼,道:“公子。”
“当初我在御史府查阅文书,一直没与右相说叨扰。”
“无妨,公子想去随时都可以,不叨扰。”冯去疾摆手,又从他的袖子里拿出一卷竹简,道:“陛下对公子也有赏赐。”
扶苏再一次行礼。
冯去疾将竹简递上,又咳了咳嗓子道:“公子护送武成侯回咸阳有功,陛下特赐都水长。”
一国公子被封官职并不少见,历代列国还有让自家国君的公子当丞相的。
冯去疾又道:“陛下与丞相念公子年少,命张苍任宫室令协助公子,还望公子早日修成西渭河的桥与商颜山的河渠。”
“扶苏领命。”
冯去疾笑着点头,又道:“还有一事,丞相让臣来告知公子。”
扶苏抬首看他。
“丞相说王离已被派去上郡戍边。”
言罢,冯去疾行礼道:“臣告退。”
待右相离开高泉宫,扶苏还在思索着,搜刮着自己近来在御史府的所见所得,都水长主管修桥修路,建造营造。
忽然,扶苏又想到了自己与张苍的官职,都归九卿之一的少府管。
现在朝中任职九卿之一的少府是谁,那不就是王贲吗?
王贲就是我与张苍的上官。
那么王贲的上官是冯去疾。
这一次,王翦大将军回来了,父皇开始安排九卿位置,多半……朝中有不少人要升迁。
“公子,公子。”又有一人快步跑来,“公子,有人送来消息,说是甪里先生决定留下来了。”
(本章完)
第28章 贺礼
第28章 贺礼
甪里先生对大秦有用,对父皇也有用。
唯独这件事和自己这位公子没什么关系,扶苏翻看着冯去疾带来的诏命反复看着,既然有了官职就要好好做事了,不容耽误。
咸阳,丞相府。
张苍迈过门槛走入府中。
府中往来的官吏见到是张苍来了,纷纷行礼。
张苍是丞相十分倚重的人,而且还是公子扶苏的老师,甚至与丞相一起师出荀子。
府邸内,李斯正在看着北方的战报,还有眼前三公九卿的官吏增补,见到张苍来了,他笑着道:“王翦回来了,老夫也真是越来越忙了。”
张苍站在一旁,稍稍行礼,“若是公子在这里,想必会来帮助丞相处理文书。”
李斯翻看竹简的动作好听,他忽然道:“公子会批阅文书了?”
“公子还未批阅过文书,但看得不少了。”
李斯将手中的竹简放下,看向屋外的蓝天,正是一年中春景最好的时刻,他一边放松着肩膀与脖子,一边道:“张苍啊……”
丞相话语还未说完,张苍恭谨在一旁已作揖行礼。
李斯抬头看向蓝天与白云,问道:“毛亨,近来可好?”
张苍回道:“丞相知道毛亨是个什么样的人,其人不知政事,只通晓诗经。”
李斯笑道:“老夫当然知道,他现在还骂老夫吗?”
张苍无奈一笑。
大家都是师从荀子,自然彼此都清楚。
只可惜,韩非不在了……
李斯又道:“昨天看了博士府送来的记录,你与甪里先生倒是谈得不错,好在有你与公子,那位老先生愿意留在咸阳了。”
“丞相,这是臣分内之事。”
李斯一手背负,一手抚须道:“你教导公子已有半年了?”
“自去年腊月伊始,有近半年了。”
“老夫看了博士府的记录,以及你与那位老先生的话语,有些论述老夫以前怎没听你提及?”
张苍蹙眉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李斯都没有怀疑这是公子的缘故。
多半,李斯他同样身为公子的老师,根本不知公子心中所想。
博士府的谈话,的确是受了公子影响,张苍觉得有些话有些事说得……的确无懈可击,尤其是在官吏选用的制度上。
以至于,现在李斯回过头,才会这般多疑。
见张苍没有回话,李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老师所教诗书礼乐与春秋,斯一直自以为的所学所知,还是浅薄了,愧对老师。”
见张苍站在原地,依旧沉默不言,似还有些为难之色。
李斯忽然一笑,试图让对方也轻松一些,低声道:“斯一直以为老师最得意的弟子是韩非。”
张苍道:“老师最得意的弟子的确是韩非,老师最骄傲的弟子该是丞相。”
李斯感慨道:“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成君子……老师所教,令斯受用无穷。”
言罢,李斯又道:“甪里先生的事,有劳你了。”
张苍道:“苍不敢居功。”
李斯颇为欣赏地点头,“老夫还有事要禀报陛下,公子你多照看。”
张苍还未开口再说什么,李斯已快步离开。
走出丞相府,李斯脚步稍停,心中思量颇多,却看不清张苍的深浅,谁让这张苍说话滴水不漏。
当年师从荀子,老师将《诗》给了毛亨,将《书》给了自己与韩非,却将《春秋》给了张苍。
思量完这些,李斯快步走向了宫门。
张苍依旧站在丞相府内,他从袖子中拿出一卷竹简,其中所写是对官吏任选的看法。
其实公子是一个善于提问的人,张苍也不知……是不是受公子影响,才会写出这卷书。
去年寒冬,在与公子的往来书信中,公子曾说过,这世上绝大多数事是没有完美的选择的,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最优解。
既然不是最优解,就一定会有不好的地方。
张苍犹豫了良久,坐下来帮着丞相处置余下的文书。
直到夜色深了,李斯这才带着疲惫神色回到了丞相府。
此刻,丞相府内还灯火通明,这里已没了其余的小吏,只有张苍还坐在府内,正在批阅着文书。
寂静的夜里,夜风吹入府内,烛台的火光有些许晃动。
谷雨之后的夜里比三月时,还要暖和几分。
更容易让人有睡意,有三两仆从还站在府内,却已是瞌睡占据了理智,昏昏沉沉,连丞相回来了都未察觉,只有张苍还神色极其专注地书写着文书上的批复。
李斯迈步上前道:“那毛亨又在河渠边大骂老夫,说李斯老匹夫罪不可赦。”
闻言,张苍忙搁下笔行礼。
四周的仆从猛地提起精神行礼。
李斯道:“老夫自然不会与他计较。”
张苍回道:“当初在荀子门下,毛亨就与丞相不和,这么多年了,没变过。”
李斯坐下来,看着已被批阅过的文书,一卷卷都很满意,道:“还有淳于越,他又在说公子如何奴役家仆,呵呵……老夫已将公子用在家仆上的规矩放在了修筑长城上,半年内就可见成效。”
张苍道:“公子年少,行事欠缺考虑,苍定会悉心帮助公子。”
李斯点着头,沉吟片刻道:“陛下又要往北方增兵了。”
待丞相将这些竹简整理好,眼看就要下值了,张苍将先前准备的竹简递上,躬身道:“丞相,这是苍所写的。”
应该说这是经过公子启发,自己所写的选官用官之法,其中多是改善以吏为师的理念,但又不舍弃以吏为师为核心的想法,这让韩非或者李斯两者所主张的法家理念,多了一些别样的味道。
李斯按住这卷竹简,又道:“让冯去疾来。”
半个时辰后,右相冯去疾脚步匆匆来到这里,也不知道深夜是何大事,见李斯与张苍在这里。
人到了近前,李斯将竹简递上,言道:“右相,还请过目。”
冯去疾先是整了整衣襟,仔细看着,一边看着神色越发凝重,一边来回踱步,时而自语。
李斯拿起一旁的干枣放入口中嚼着,又给一旁的张苍分了些。
良久,冯去疾合上了竹简道:“丞相是何用意?”
李斯道:“右相以为如何?”
“不可!”冯去疾道:“至少现在不可,六国旧地的人都还在,怕是会引出更大的祸端。”
李斯眼神多了几分锐利,道:“他们不是想恢复分封?这个选官之法正好彻底断了他们的分封之念。”
冯去疾缓缓摇头,道:“丞相,此策还未到能用的时机。”
李斯看向一旁的张苍,“那么是否要陛下看?”
张苍正要开口,冯去疾再一次道:“更不可,陛下看到此等选官之策,势必要推行,到那时候,你我更拦不住。”
李斯又嘴里放了一颗干枣,一边嚼着一边思索。
深夜时分,越发寂静,一阵风吹入府内,张苍接着道:“待苍回去,将此策再行完善。”
李斯终于点头了。
冯去疾也颇为赞同。
三人终于达成了一致的理念,这是一把利剑,但不能轻易使用,一旦使用谁也不知会引起多大的祸端,至少要一步步实施。
张苍拿着这卷书离开了丞相府。
也不知为何,李斯竟心有遗憾,如获至宝,却不能使用。
三人深夜一番谈话,感觉暂时算是稳住了大秦的社稷。
夜色如墨,这个夜晚与往日没什么区别,咸阳上空的黑夜如以往一样,很宁静。
走在咸阳城的街道上,张苍又想起了公子曾经说过的话,这世上从来没有完美的选择,总是要舍弃一部分的。
翌日,耕田是关中的大事,谷雨之后的关中无比地繁忙,农事成了所有人的头等大事。
扶苏出了咸阳城,一路朝着商颜山而去,就见到了眼前的壮景。
张苍策马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也是无言良久。
每一块田地都有人在耕种,一家三五人有推着犁的,还有赶着牛的,人们赶着将粮食种下去。
田安赶着马车,一边大声道:“公子,附近好多个县也要多种一些麦子。”
张苍道:“麦子熟得早,夏收之后还能再种豆子。”
一行人来到了商颜山,就见到了骑着一头驴的叔孙通。
一群孩子正在追着叔孙通玩。
“别闹了,别揪老夫的胡子。”
尽管叔孙通这么说着,孩子们还是接二连三地伸手去抓他长长的胡子。
仔细一看,还能发现,他老人家的胡须确实比以前稀疏了很多。
之后,叔孙通又被一群孩子拉着去玩闹了。
扶苏也不知道,这老人家与一群孩子怎么也能玩得这么开怀。
“叔孙通身为博士,不理朝中之事,只顾在这里与孩童玩耍,也不知道老师知道会作何感想。”
扶苏自语一句,便看到了正在挖着竖井的李由。
李由身为军中校令,就知道在这里挖土,因此,扶苏心中又释怀了。
去了一趟函谷关,回来之后,这里还是老样子。
章邯将军依旧看管着这里。
山上种了不少桑树苗,此刻章邯颇为认真地道:“公子,末将在山腰处开辟了一片田,打算在那一片山腰处种满芹菜。”
扶苏笑道:“嗯,芹菜好,还能用来做醋芹,嗯……再多种些萝卜。”
章邯抱拳道:“末将得令。”
谷雨之后,各县都在开耕,出征的士卒们都回来了,扶苏又看到了一家六七口人,坐在田地里用饭的场景。
田地里刚翻好了土,劳作了半天的一家人坐在一起。
这一家人有年迈的老人,老妇,或者是青壮年夫妻,还有三两个孩子,如此就是一家人。
他们一边吃,甚至还能与同样在田地里用饭的邻居打招呼。
用过饭食之后,这一家人就会接着开垦田地。
扶苏正看着眼前的景色,就有一队人马闯入了视野中。
等这队人马到了近前,扶苏这才看清来人,笑道:“见过少府。”
王贲翻身下马,笑呵呵行礼道:“公子,家父让我带一些货来。”
扶苏上前询问道:“西渭河何时开始建设?”
虽说自己是都水长,张苍是工室令,但何时开工修建西渭桥,还要九卿之一的少府来做安排。
王贲道:“等春耕结束,枯水期开工建设,右相会安排人手。”
事情涉及到了右相,由右相总领,扶苏觉得自己顶多只能在小事方面言语几句,毕竟是家国大事,身为大秦公子还年少嘛。
被人当孩子看的感觉很不好受,他们就差没说,“公子放着,我来!”
大抵如此……
扶苏道:“你家带来什么好货了?”
王贲领着人朝着队伍的后方走去,掀开其中一驾车上盖着的布,笑道:“二十车犀牛皮。”
犀牛皮的确是珍贵物件,可做盔甲,也可做腰带,甚至入药,甚至还能做盾牌。
在列国还在的时候,犀牛皮是列国在战前都要储备的物件。
扶苏想到现在的南边,大概还有成群的犀牛。
春秋战国时期,犀牛皮都是以车计,是一种重要的皮革。
扶苏看着这些犀牛皮有些为难。
王贲注意到公子的神色也十分疑惑。
让扶苏为难的是,这些犀牛皮做什么呢?难不成给自己的家仆做皮甲?又不是要打仗。
王翦大将军现在是整个关中,除却始皇帝以外最富有的人,他老人家倒是豪爽,一送就是几十车犀牛皮。
扶苏还看着一车车的犀牛皮,不知该如何处置,哪怕送点粮食也好呀,多实在呀。
这三千家仆上上下下,什么都不缺,就缺粮食。
王贲见公子半晌没讲话,他也沉默了。
扶苏道:“太缺粮食了,总不能抱着犀牛皮啃。”
应该说现在的关中乃至整个天下都是缺粮食的。
“王少府。”
“臣在。”王贲恭敬上前。
“能换成粮食吗?”
“这……”王贲也很为难,一车犀牛皮能换几十车粮食了,问题是他家就算是享受万石食禄,可现在手头上也缺粮食呀。
这万石食禄要等到今年夏收之后,才能到手。
扶苏又道:“犀牛皮也挺好,商颜山收下了。”
王贲终于长出一口气,这下总算是能够回去跟老父亲交差了。
(本章完)
第29章 弱小的人有巨大的力量
第29章 弱小的人有巨大的力量
张苍站在边上,看着公子与王贲的笑容也跟着笑了。
等王贲带着他家仆从离开,张苍这才拿出一卷书,道:“这是臣近来编写的一卷书。”
扶苏接过书卷,好奇道:“少见老师编书。”
将绑在竹简上的绳子打开,扶苏入眼便是荀子的言语。
张苍解释道:“这是老师当年教导我们时留下的话语,臣写了些许下来,也许对公子有用。”
见公子正看着这卷书,张苍站在一侧,望着远处的田野。
“老师。”
“臣在。”
扶苏想了片刻,问道:“这卷书有名字吗?”
张苍道:“臣还未想好。”
言罢,公子又不再提问了,张苍就站在后方。
今年关中,比之去年热闹了许多,只要沿着洛水走一段路,就会发现在田地里的人,比之去年更多。
章邯一手拿着一把木锄头,颇为威风地站在田地边,号令公子的家仆们开垦田地。
现如今,各县的人们铆足了劲种地,种粮食生人口。
见是公子与张苍来了,章邯忙后退一步,躬身行礼。
扶苏道:“老师,种田不容易,教民更不容易,荀子所言不富无以养民情,不教无以理民性,太难了。”
张苍对眼前这位公子,眼神中充满了希望,道:“公子是想做,所以会觉得很难,若公子不想做,则会像他们一样,只觉得荀子所言乃治国之道。”
张苍远远见到了一群坐在田地里念书的孩子,这些孩子跟随着叔孙通念着诗书,叔孙通还会给他们讲故事。
一想到教民,何止是难,扶苏更觉得头皮发麻,“章邯将军!”
“末将在。”
章邯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
扶苏询问道:“章邯将军觉得种田难吗?”
章邯低着头陷入了犹豫,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言道:“末将让孩子们在山下种了三百株桑树苗,都已抽出了新芽。”
扶苏颔首,心说章邯将军,忠臣典范。
离开商颜山的时候,扶苏还在看着一群群在夕阳下回家的人们。
他们往往一家人走在一起,家中的壮年男子走在前头,后方是女人与老人,在后方就是不急不慢跟着的孩子们。
这个时代的人们都是充满理想与志向的,这些人包括李斯,叔孙通,或者是甪里先生。
甪里先生是一个悲悯的人,他悲悯到希望大秦能够珍惜天下人,八百多年的春秋,也不知世间人是怎么走过来的,现在秦一统了天下,有些不敢相信。
眼前,这些正在回家的普通人,他们大概也是心怀理想的。
夜里,商颜山下依旧很热闹,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都休息了,唯独孩子们,还在释放着他们旺盛的活力,有的孩子正在与一群小狗打架,还有几个孩子正在一边跑一边嚎叫着。
这些孩子恐怖的活力,令人咋舌不已。
李由正在给一间屋子的屋顶添着干草,而屋顶下的屋内,章邯就坐在这里。
此刻,章邯喝着一碗酒水,吃着羊肉。
他的下巴还有浓厚的胡子,盘腿而坐,放下了酒碗,双手放在膝盖上。
即便,李由与丞相不对付,可他们毕竟是父子,所以李由能够,无忧无虑地学他想学。
但章邯觉得自己不一样,自小破家,寄人篱下。
而自己,需要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才能一步步进取,让这个家重新好起来。
章邯见到了李由从屋顶跳下来,随后李由跟着几个孩子去玩闹了。
见状,章邯失落地低下头,自己与李由是不能相比的。
章邯迫切想要成家,他现在需要一个好妻子,一个能与他从一间小屋慢慢养成一个大家族的妻子。
本来,是有希望的。
章邯其实有一个婚约,那是以前与董府的一个婚约,可现在对方却反悔了。
章邯平时不饮酒,只有换防下值之后,才能饮一两口。
按照以往,张苍要不就不住在村子里,他要是在这个村子里,那么他就要赶在天亮前到咸阳。
叔孙通平日里与张苍相处得并不好,两人的主张不同,也坐不到一桌去,见章邯正在饮酒便走入屋内,叔孙通行礼道:“章邯将军。”
“嗯。”章邯沉声应道。
“章邯将军似乎有心事?”
章邯给叔孙通也倒了一碗酒,言道:“请。”
叔孙通却之不恭,接过酒碗痛快地饮下一口,“不知老夫能否听将军的心事。”
章邯道:“都是一些旧事,我有一桩婚约。”
叔孙通微微颔首,听着章邯讲述着与董府的一桩婚事,笑呵呵道:“即是婚约,怎能反悔,再者说你现在为公子扶苏建设河渠,他们岂敢轻视你。”
章邯低着头道:“家中……呵呵,已不如当年。”
叔孙通打量着章邯,又道:“此事老夫可以帮助将军。”
“当真?”
叔孙通神色轻松一笑,道:“老夫在咸阳有的是朋友。”
章邯起身行礼道:“有劳了。”
翌日,叔孙通坐着驴车来到了咸阳城,来到了董府。
如以往在咸阳拜访一样,被对方的门子十分热情请入府内。
叔孙通没有见到董府的主人,倒是见到了董府的一个青年,此人名叫董翳,在军中任职校令。
董翳见到叔孙通先是说了一番恭维的话语。
叔孙通道:“老夫听闻你们家有一桩婚事,事关章邯将军。”
董翳明白了对方的来意,感慨道:“大军回来之后,许多军中将领都被加了爵,可是章邯他……”
叔孙通接着道:“就因为章邯没有随着大军去征讨楚国,你们才悔了婚事?”
董翳忙解释道:“老先生,舍妹年幼的时候就对章邯将军有意,可家父不愿舍妹嫁给一个家道中落的章邯。”
“唉。”叔孙通叹息一声,“如今章邯在为公子扶苏督建河渠,如今看似不起眼,但以后章邯将军之成就,定能让你们家另眼相看,如今你们不守约,将来难免落人口舌,如若你们守约。”
言至此处,叔孙通话锋一转,语气低下来,低声道:“你们董府如今不因章邯落魄下嫁女儿,将来章邯有所成就,也能装点你们董府门楣,反之……”
“就当老夫没来这一趟。”
叔孙通又是摇头一叹。
董翳不敢怠慢叔孙通,又行礼道:“晚辈会告知家父。”
直到叔孙通回到了村子里,章邯也没有得到董府的回话。
三天后,正在锄地种田的章邯得到了消息,董翳亲自带来了家书,两家于秋后举行婚事。
直到夜里,心中高兴的章邯在田地里拉着犁。
商颜山,山脚下,李由啃着一只杏子,手里还拿着一筐,见到张苍也分给他两只,“洛阳送来的。”
张苍接过杏,拿着也没吃,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李由看天色都要入夜了,西边的天色都只剩下一点点余光了,勉强能够看到天上的白云。
就这个时辰了,章邯还扛着犁,在田里干活。
李由问道:“张御史,我们是没牛了吗?”
张苍道:“有牛的,牛都休息了。”
李由深吸一口气,眯眼瞅着远处那朦胧的身影,“章邯将军还不休息吗?”
张苍双手背负,平静道:“他心里高兴,就让他多犁两亩地吧。”
李由又啃了一口杏子,使劲嚼着,看着还在犁地的章邯失语良久。
谷雨之后,关中的气温回升得尤其快,到了五月,午时就热得人满头大汗。
上林苑内,这里摆放着一个模型,这是西渭桥的模型。
嬴政穿着宽松的外衣,目光看着眼前的模型,沉声道:“需要征发多少民夫,多久能够建成?”
站在一旁的冯去疾回道:“已准备了六十位工匠,五百人民夫。”
嬴政看着这座桥的模型,桥的侧面写着三个字,这三个字叫做咸阳桥。
扶苏觉得这是身为都水长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为这座桥取个名字。
父皇与右相正在谈着建设事宜。
扶苏手中摇着蒲扇,懒散坐在新做的竹椅上不想动弹。
“兄!”
听到一声满是稚气的呼唤,扶苏侧目看去,见到比自己还小七岁的弟弟高。
公子高如今九岁,穿着还有些显宽大的衣裳,一旁有两个内侍候着。
“兄,吃甜瓜。”高双手捧着半个甜瓜。
扶苏拿过甜瓜,吃下一口,点头道:“很甜。”
见状,公子高傻里傻气地笑着,坐在一旁很是高兴,“高听闻兄喜读书,高也想读书。”
注意到这个弟弟颇为崇拜的目光,大概他以为他的兄长是个很厉害的人。
扶苏嘴里嚼着甜瓜,咽下之后,道:“你去商颜山,寻叔孙通。”
“好!”
因今天很热,高的脸颊被嗮得通红,还有些干燥。
扶苏饮下一口凉水,吩咐道:“往后还有弟弟妹妹要读书,你都一并带去商颜山,拜师叔孙通老先生。”
闻言,公子高学着大人模样行礼,话语声还很稚嫩的回道:“高领命,父皇与兄治理天下,高会照看好弟弟妹妹。”
扶苏满意地笑了,这个弟弟很懂事。
父皇正听着冯去疾讲述,时而点头。
随后,扶苏见到冯去疾将监禄引荐,之后由监禄给父皇讲述水利相关的要点。
这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的。
扶苏又看向那个模型,监禄设计的桥梁还是很科学的,设计舟形分水墩,减轻水流冲击。
高捧着甜瓜一边吃着,抬首问道:“兄,父皇为何要修这座桥呀。”
扶苏道:“为了抵御匈奴人。”
高继续吃着点头。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咸阳桥连接渭河东西两岸,可以通行兵马也可以运送粮草,同时还能加强通商,商旅经过咸阳桥直抵咸阳,也会繁荣咸阳。
如果在这里设卡,还能起到防卫咸阳的作用。
建设这座桥的眼光,确实是高瞻远瞩。
如今的人们对地理,兵法,商业的运用以及扩张,丝毫不比后世的人差。
听监禄的话语,按照他所言,关中已到了枯水期,并且这个枯水期会持续到六月。
“扶苏,你要好好协助冯相。”
“扶苏领命。”
送别父皇离开了之后,扶苏继续发挥着自己这个都水长的作用,参与到桥梁地建设中。
翌日,随着民夫与工匠们的到达,咸阳桥的建设开始了。
这是扶苏第一次主动地参与到国家的建设中,一座横跨西渭河两岸的桥梁,就要在自己的参与中诞生,影响后世两千多年的咸阳桥就要出现了。
这如何不让扶苏觉得振奋?
后世的杜甫在咸阳桥写下了战争苦难的诗篇,后世的王维在咸阳桥写下了离别,温庭筠在这里写下了关中烟雨。
关中的夏季很炎热且漫长,穿着麻布衣裳的民夫们赤着脚踩着泥泞的河床。
扶苏每一次见到劳动群众的力量,心中都感到尤为的热血。
河床边,传来了人们颇有力量的大喝声,“一!二!拉!”
随着一声高喝,一根根绳子捆绑着那根巨大的柱子,它从泥泞地河床陡然拔地而起。
人虽弱小,但愚公能移山,这片大地的人们拥有着最有力量的双手。
刚到六月的时候,下起了一场雨,建桥的工程暂时停下了。
贤明的公子扶苏提着一盆刚出炉的饼,将饼分给正在草棚下躲雨的人们。
人们拿了饼纷纷行礼,还有的要行跪拜大礼,扶苏忙将人扶住。
在河边还有御史府的官吏,他们站在河边记录着公子扶苏的言行,而这些言行很快就会在御史府的御史们之间流传。
扶苏吃着饼,看着这座建设到关键阶段的大桥,已有两月没有见到了丞相李斯,最近也没有回咸阳,一心留在了西渭河边。
好在这场雨并不大,第二天就停了。
扶苏坐在一间刚搭建的小屋内,田安站在屋外,蹙眉看着刚恢复晴朗的天空。
屋内,扶苏先是看了看章邯让人送来的急报,都是如今商山的近况,除了多了一个公子高,没有别的变化。
扶苏沉下心,继续看着监禄的工程规划,低声与一旁的临时工室令兼御史的老师张苍商量。
工事规划好之后,需要让人交给右相批复。
待午时,酷暑的阳光再一次照在大地上,河床上的淤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白,开始凝固。
(本章完)
第30章 共同经历
第30章 共同经历
扶苏走到屋檐下,抬头看向蓝天,四周静悄悄的,就连呼吸时都能感觉到空气的热度。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阳光依旧这般猛烈,晒得远处的风景都被扭曲了。
扶苏转头见到田安还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好像高温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张苍刚将文书递出去,让人交给少府,而后忧心地道:“近来,恐多有雷雨。”
田安十分赞同地点头。
这酷热来得太快了,本来雨后的地面还有些湿,现在几乎是烫的。
扶苏道:“告诉他们往后早晨提前劳作一个时辰,午后都好好休息,十人为一队,哪一队有人不休息闹事,闹事者扣钱饷,整个队伍受罚。”
田安得到话语就去吩咐了。
公子的治理方式是十分严格的,这片河床工地有一块一人高的木板,这个木板上所写的就是河床工地的规矩。
洋洋洒洒四十余条规矩,其中包括用饭与劳作规范,甚至严格到几时劳作几时到,谁也不能无故迟到或早退。
但这里提供吃喝,虽然说住的地方简陋些。
可仅仅是住,这五百人民夫也要遵守住的规矩。
对此,怎么住,住在何地,都有规矩,甚至还要互相监督。
不只如此,连吃与拉都有规矩。
唯一好一些的,大概就是这里的民夫每五天可以休一天,这一天他们可以回家。
有个老汉叫黑方,算是这群民夫中较为有威望的一个老人家,这里的年轻人都称他老人家一声方伯。
“方伯,我们明天晚上就可以回家了。”
闻言,黑方板着脸道:“回家吃得还多,你不如在这里。”
那青年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他小声道:“娘让我回去,说是谈个婚事,我们打楚国回来了,我有军功,我还有田,我爹给我建了房子。”
四周还有几个年轻人也围了过来,说着以前以及现在的事。
以前的老秦人比现在还凶悍,那时候老秦人之间的男女只要看对眼,就会钻林子。
一群壮实的年轻人与老人家聚在一起,说着说着难免就会说起这方面的趣事。
其实黑方是个很苦的老汉,他有五个儿子,方伯须发已白了大半,当年与一伙老秦军去打楚国。
回来之后,他将钱饷给家里用还不够,为了给更小的儿子谋个好出路,为了让他的小儿子读书,将来在关中谋个差事,黑方随着大军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找活干。
黑方不想他的儿子再去战场拼命,他希望他的孩子读书识字,在关中谋个写字的差事。
听说公子扶苏的商颜山可以读书,黑方就把孩子送过去了,如今孩子就养在商颜山,商颜山教孩子需要给粮食,黑方每月都要交五斗米,才能让孩子继续留在商颜山读书。
干瘦的黑方虽须发白了大半,但还是很有力气,那一双眼睛很明亮,看什么都很仔细。
不然也不会在老秦军中混迹多年。
年近六十的黑方有一个本领,他总能在死人堆中找到有用的东西,也能在死人堆中找到同乡,他的记性特别好,哪怕同乡的尸体被水泡得发胖了,他都能认出来,而事后再确认往往又不会出错。
因此在同辈也好,在这群年轻人中也罢,黑方总能得到足够的尊重。
在军中混迹,尤其是像黑方这样混迹多年的老秦军,以前或多或少都有活命的本事,要不就是能扛饿的,要不就是跑得很快的,比较机敏的。
黑方还记得,当初他在打长平的时候,那时的他才十七岁,长平那一仗打了很久很久……
烈阳依旧高悬头顶,众多民夫都在河床边的草棚下,休息着,有人正躺着酣睡,还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话。
众人在这里劳作,谁家也不会嫌自家的粮食多,这年头太缺粮食了。
来这里干活,也是为了少吃家里一口,再给家里多带去一些。
见到有官吏走来,众人纷纷盘腿坐好,那官吏就是西渭河的啬夫。
来人朗声道:“工室令说了,等傍晚时分再开工。”
众人纷纷点头,目送着这位啬夫去下一个草棚讲话。
风吹过的时候,都能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众人纷纷坐下来,有的继续睡觉。
直到傍晚时分,阳光西沉,这里才陆续开工。
即便是到了夜里,众人扛着木梁也热得满头大汗。
张苍书写着近来他观察工程的感悟,对公子来说,一个能够干活的民夫是十分珍贵,他们能够发挥生产作用,造桥也罢,种地也好,少一个人口都是巨大的损失。
对公子来说征发的民夫不是消耗民力,民力是需要照顾的,因此河床的工事边准备了三个医者。
若有人中暑或者有人生病,都要第一时间医治。
换作别人,可能生病就不要了,然后再去征发一个民夫,可对公子来说不同,生病了要将其治好,而后接着干活。
公子扶苏还是很爱民的,用公子的话来说既然要给粮食,雇佣双方就履行雇佣关系。
这让读了二十多年春秋的张苍,在这一年间收获颇丰。
翌日,许多民夫领着粮食回去了,他们可以休息一天,但在第二天就要回来劳作。
也就一天而已,扶苏觉得这并不会影响工期。
河床边的一间小屋,张苍看着一张巨大的图表,这是公子设计的工期表,这张表对照日期,有预计的建设进度,还有具体人数。
从六月到九月的工期都已排好了,虽说不是细致到每个人的劳作量,至少将人分成一个个队伍,能够清楚知道每一队要做什么事。
并且在一旁写着督建的御史是谁,少府是谁,工室令是谁。
公子甚至将这个工期表就放在西渭河的河边,让人们看。
张苍意外的发现,咸阳桥的建设进度很快,比预想的要快很多。
如果将公子每天要做的事,以及每天的记录分开,那么至少还需要三个文吏辅佐。
“张御史?公子何在?”
听到监禄的话语声,张苍看着墙上的图表解释道:“少府准备了酒宴,说是还带来了几个美人,要与公子饮酒。”
监禄稍稍颔首。
西渭河的另一头,扶苏正喝着王贲带来的酒水。
王贲酷爱美人与酒,扶苏也看着眼前这些美人起舞,一旁还有乐人在吹奏。
本来王贲是给宫里选乐师,扶苏心中暗想着,只是顺便带来给我这个公子解闷?
扶苏饮下一口酒水,道:“这是楚国的酒水?”
王贲道:“楚人的米酒入口甜,后劲也不小。”
扶苏神色一凛,缓缓搁下了酒碗。
正是关中水果正丰收的季节,甚至还有西域送来的葡萄,扶苏吃着葡萄看着美人跳舞。
身为少府,还要来察看咸阳桥的修建进度。
直到夜色深了,扶苏扶着醉酒的王贲坐上马车,叮嘱道:“明天早朝,若是有人在廷议时说起少府今天巡视咸阳桥醉酒……”
“公子放心,此事与公子无关。”王贲坐上了马车,口中还醉醺醺地道:“与公子无关,饮!”
而后一群美人上了马车照顾着醉酒的王贲。
扶苏忧心地看着马车远去,本想告诉他最好实话实说,像淳于越那样的御史可不好对付。
不过也罢了,谁让王家对大秦有这么大的功劳,王贲有分寸,他知道这么做最多只是罚一些俸禄,以及会加长他儿子戍边的年月。
但这对勋贵荣耀已到人臣巅峰的他们家来说,有这些行迹,反而显得他们家更安全,让始皇帝更放心。
扶苏走回工地的小屋,就撞见了监禄。
监禄行礼道:“公子,下个月就要放水了,下游的田亩要灌溉。”
“禄大匠安排就好。”
“臣领命。”
六月中旬,每到夜里,关中炸雷此起彼伏。
因天时不太好,咸阳桥的修建磕磕绊绊。
酷暑当下,午时根本不能干活,到了晚上又容易遇到雷雨,这让工事的进度拖慢了许多。
今天也是一样,午后雷声滚滚,雷电划过天空,大雨就倾盆而来。
一场雨从午后一直下到了夜里。
因一场雨,大半天不能施工,人力只能闲置,这无疑又是一种损失。
在第二天,天刚要亮堂的时候,才可以赶工。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原本定在十一月就完工的咸阳桥,现在说不定要推迟到十二月。
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清晨,天才蒙蒙亮,扶苏就已热得一头的大汗,汗水浸湿了前领后背。
随着人们一声声高喊,西渭河的堤坝被掘开。
扶苏看着巨量的水流倾泻而下,目光看向立在河床的六根柱子。
先是巨量的水流冲击柱子,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柱子依旧屹立不倒,直到水流平缓,河道水位稳定下来,还有河水在柱子打圈,形成了三两个小漩涡。
直到那些小漩涡也不见了,立在河中的柱子依旧稳固。
第一次完成这个工程的扶苏举着手中的竹简,宽大的袖子顺着手臂落下来,高声道:“彩!”
民夫们也都欢呼着。
众人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如果这一次放水有什么意外,咸阳桥的建造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来下游的田地要灌溉,二来咸阳桥的工事又要推倒重来。
现在看来,大功告成。
这一个月,扶苏几乎是住在了这里,见到如此成果,如何能不高兴?
这当然高兴,人们依旧在欢呼,也令人心中火热。
张苍看着这一幕,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当人们有了一起经历的事,就有了共同的悲欢。
现在张苍又理解了公子曾说过的,“人们的劳动与斗争总能够形成一片片壮丽的美景。”
监禄确实是个水利高手,他相当于咸阳桥的“总工程师”。
而自己这个公子所做的只是规划与管理。
“公子,有西域商队。”
闻言,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对岸拉着货物的西域商人,还有几头骆驼。
扶苏心情很好,笑着与他们挥了挥手。
而西域商队的人们,他们也朝着那位被众多穿着大秦官服的官吏们所簇拥的年轻人行礼。
这些西域商人中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主持建造这座桥的人正是大秦的公子。
正值西域瓜果丰收的时节,偶尔也会有西域商队来咸阳做买卖。
或许很多年之后,当西域的商队再一次来到大秦,再一次来到西渭河边,走上横在西渭河两岸的咸阳桥上,眺望繁华的咸阳城,又会想起今天在这里朝着他们挥手的少年人,这个少年人建造了一个强大的帝国。
这个少年人之所以会挥手,只是因为他很高兴而已。
西渭河对岸。
扶苏对田安道:“去买一些瓜果,每个人都有份。”
公子高兴,田安就跟着高兴,他翻身上马,就去采买瓜果。
监禄要忙着准备建设桥面的事宜,等田安带来了五车瓜果,众人分完吃了之后,就开始接着干活。
夜里,西渭河两岸有火把成片,是民夫们还在劳作。
河边的小屋内,田安提着一个香炉正在驱赶着屋内的蚊虫。
屋内,油灯正亮着,扶苏坐在桌边,借着油灯的灯光看着民夫的名册。
屋外传来了马蹄声,紧接着是马车轮子的吱呀声。
等到马蹄声停下,马车轮子的吱呀声也停下。
一个小身影走入了屋内,他提着一个沉重的篮子走来,走到近前他吃力地将篮子放在桌案上,“兄?”
扶苏看了看自己的弟弟高,问道:“你怎么来了?”
高将篮子里的一些冰块拿出来,而后将甜瓜也拿出来,就帮着用盆装起来,而后将冰镇的甜瓜摆在桌案上,一边道:“父皇赐的冰,父皇说兄还在西渭河造桥,让高带来。”
扶苏吃着冰镇的甜瓜道:“近来与叔孙通学得如何?”
他回道:“夫子说,高是大秦的公子,不能与他们一同听课,但高想与那些朋友坐在一起听叔孙通夫子讲课,高这么做,对吗?”
“对。”扶苏颔首。
他又行礼道:“我去说服夫子,兄长不必担忧。”
(本章完)
第31章 一无所获的提问
第31章 一无所获的提问
扶苏陪着高走到屋外,看着他坐上了马车,在一队兵马的护送下回去了,又蹙眉问道:“高住在商颜山吗?”
田安回禀道:“公子高住在宫里,白天在商颜山读书,晚上就回宫。”
看着马车越走越远,扶苏看了一眼河床边,蛙叫声此起彼伏。
翌日早晨,阳光刚出来,酷热就扑面而来,监禄正在带着队伍,将一车车的木料拉到河边。
扶苏站在河边,见到民夫手中举着一个个小木锤,正在敲打着桥面木板。
他们利用榫卯结构将木板固定,虽不能说是严丝合缝,但却很牢固。
这座咸阳桥除了方便渭河两岸,还要用于兵马通行与粮草运送,因此这座的桥面宽三十七尺,能够容下五匹战马并排通行。
横跨西渭河两岸,长一千两百尺。
这座大桥,是迄今为止渭河两岸最大的一座桥梁。
大秦一统天下,自然拿出无所畏惧的态度,修桥就要在最关键的位置,使用最好的木料,建设出最漂亮的桥。
扶苏很满意监禄的设计,虽说自己不过是将它取名叫咸阳桥,可在后世,它原本就叫咸阳桥呀,如何不令人高兴。
闲暇之余,扶苏会看章邯让人送来的军报,身为督建商颜山河渠的将军,他一如既往的尽职,每天都会事无巨细的汇报,以及开挖河渠与竖井的进度。
大秦依旧是个很古典的经营环境,即便是现在的人们,多数还是以物易物的状态,粮食就是最值得信赖的交易工具。
扶苏看着民夫们勤劳地敲打着桥面,再过三个月,一座漂亮的咸阳桥就会在他们的双手中诞生。
民夫们举着手中的木锤,一次次敲打着,随着太阳越来越高,天气也越来越高,豆大的汗水接连滴落在刚修好的桥面上。
扶苏见到一个啬夫快步跑向张苍,他到了近前慌忙道:“禀工室令,有几个人上前不肯捆安全绳。”
施工的要求是公子扶苏定下的,每个人上桥铺设桥面的人都要在腰上捆上一根粗麻绳保证安全。
现在正是渭水的涨水期,如此宽的河面,一旦跌入河中,救都来不及救。
闻言,张苍神色严肃道:“将那些人提出来,罚没一天工钱。”
啬夫快步跑开去吩咐。
啬夫一职在国政体系中,一直都较为贴近基层的一环,而在这个正在进行集权统治的大秦,啬夫依旧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一个县的啬夫通常清楚一个地方的人口分布,壮年,幼年,老人几何。
啬夫中有调集民夫的,有管理马匹,或者看管各县各亭拥有兵器的人家。
如此,若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死人了,哪怕是有私斗,这些啬夫能够在第一时间给予官府消息。
大体上,这些啬夫都是与营造,劳役相关的事宜做得最多。
他们也是秦法中将“以法为教,以吏为师”的理念践行者。
扶苏就站在边上,看着老师张苍给这个啬夫叮嘱。
于是,不绑安全绳的几人就被罚了一天的粮食。
扶苏感受着人们在施行秦法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麻烦,而这些麻烦也在张苍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一桩桩一件件地完成。
本来,张苍就是大秦的御史,本就是个大才,用来管这一座几百人的工事确实是大材小用了。
傍晚时分,又下起了雷雨,雷雨应声而下,眼看着渭河的水流越来越湍急,水位也越来越高。
在桥边,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枯燥的。
扶苏听说了高真的说服了叔孙通,让高能够与家仆们的孩子一起听课,并且住在了商颜山。
本意上,是想要这个弟弟能够早早的自立,他的确很懂事,也做的很好。
唯一的趣事是,王贲偶尔会带着一队美人,众人可以一边听着丝竹声,一边喝酒吃肉看着美人跳舞。
扶苏记得,那天看着美人跳舞喝酒之时,老师张苍曾经说过,毛亨此人最喜美人与美酒。
只是现在毛亨只能在商颜山吃饼教书,大概是看不到美人,也喝不到美酒。
到了八月之后,就没见王贲再来看咸阳桥的工程了,可能是朝中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办,听说此事与南方的有关。
扶苏只能让田安打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并不知此事的全貌。
当乐趣没了之后,人们都在厌倦这个漫长的夏季,期盼着这个漫长且酷热的夏天能够早点离开。
而修桥工程又是一件极其需要耐心的事,它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脚踏实地,一点点地造起来。
扶苏想起了如今还在北方修筑长城的蒙恬,他多半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扶苏摇着手中的蒲扇,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看着手中的书,听到桥面上传来木锤在木板上的敲打声,心中就踏实了。
这说明民夫们都在努力地干活,甚至可以听锤子的声音是否密集,来确认他们今天是更勤快还是懈怠。
民夫们的汗水打湿了刚敲平整的桥面,有人脚底踩到汗水打湿的木板,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一侧摔去。
一侧的桥面并未铺好,他整个人跌落下桥。
扶苏听到惊呼声,目光离开手中的书,抬眼看去,见到一个人挂在桥下,距离水面很近,他腰上的粗麻绳救了他一命。
接着就有接二连三的啬夫朝着桥上走去。
那挂在桥下的人被一点点拉回了桥上,扶苏又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监禄脚步匆匆来报,“公子,人拉上来了,无碍。”
扶苏吩咐道:“安全方面一定要严格。”
“臣领命。”
田安就在后方,给公子洗着芹菜,准备着今天的饭食,他低声道:“公子,章邯将军派人来说,山下的桑树长得很好,以后这些桑树都要种在河边,结出来的桑葚又黑又甜。”
闻言,扶苏点头,换了一卷竹简,继续看着。
当桥面上的敲打声停下了,民夫们终于结束了半天的劳作,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离开桥面。
今天发生的一件险而又险的事成了民夫们的谈资。
扶苏依旧看着手中的书,这卷书来自吕氏春秋,是从吕不韦的遗产中的那一座书库中带来的,其中多有诸子百家学说,此刻正在看的就是农学。
在吕氏春秋中,对农事也有详尽的描写,任地与辨土篇记录了关于列国土地农作物的记录。
其中就有记载,蜀地这个粮仓以及辽东的黑土地。
扶苏一边看着,一边提起搁在一旁的毛笔,仔细记录着。
秉着看什么书,就要做什么事的准备,扶苏在河边开辟了一片田地,种下了一种谷子,这种谷子六月播种,到了十月就可以收获。
扶苏一手拿着书,来到自己开辟的田地边,也不顾烈日当天,看着自己种下的谷子。
这种谷子种出来也是一种淡黄的小米,这是在西面的河西发现的,这种谷子一般长在河谷中。
扶苏将谷子外壳捏碎,得到了一粒小米,米粒很小,比关中的谷子都要小。
虽说收成并不好,但扶苏并不灰心。
粮食一直是国本,这一点从列国征战时期就可以看出来,吕氏春秋有记载,管仲主张富国强兵,在粮食上大做文章,就能吞并一个个小国,管仲种种言行亦是齐国法家一系的主要主张。
其实,这天下的法家并不是秦国一家,早在商君时期就有了法家学派,并且分散在列国之间。
关中到了八月的下旬,关中各县已开始陆续收获粮食。
张苍放壮年的民夫回去了,留下了几十个还有力气的老人家继续修补桥面。
而余下的事,也就不用自己的这个大秦公子去费心,扶苏觉得余下的事根本不用自己参与,而自己制定的那些施工规范,张苍会很好地践行。
闲下来的时候,扶苏就有了闲心专研农作物,钻研了一个多月,除了种了一些谷子,可以说是一无所获,的确是一无所获啊。
因为关中能够找到的粮食种子并不多。
田安见公子坐在河边,公子的神色多有失望与挫败,他上前道:“公子,南郡要修建驰道了。”
扶苏微微颔首,没作理会。
田安站在一旁,也不再多言了。
民夫一下子走了大半,这让张苍身上的负担小了很多,他坐在桥面,看着自己昨夜所写的文章。
曾经公子有所听闻,列国征战时期,人口时而锐减,而土地总是保持不变,如若将天下能够耕种的所有田亩均分,每个人至少得多少亩地。
张苍记得那时候自己对公子的回答,当初的回答是土地不可能均分,首先土地归国君所有,其次是王侯,再是士大夫,最后才是黔首。
因此土地均分本就是一件不可能事。
再之后,公子又用郡县制为条件来提问,也就有了公子在之后的提问,那就是郡县制与分封制各自可以养活多少人。
大秦吞并了六国,并且得到了六国的财富与土地,并且消灭了这么多的王侯,让各国的国君失去了土地,实行郡县制之后,能否养出比列国分封时期更多的人口。
张苍写了一篇文章,作出了简要的问答。
思虑再三,张苍将手中的竹简放下了,总觉得其中少了很多条件,譬如说如何耕种,如何分田赋,如何分田亩。
一个大问题往往会引出很多小问题。
公子所提的这个问题,从去年至今,张苍想了半年。
这半年过去了,张苍依旧没有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再看远处,张苍见到公子正手拿着一株麦子观察着。
关中到了九月,有民夫陆续回来了,咸阳桥的建设终于要恢复了,桥梁的主体都完工了,余下的都是桥梁上的精细活,需要的人手也没有之前这么多了。
张苍身为工室令可以调动工匠,从宫中带了一队工匠来到了咸阳桥边。
扶苏发现自己的个子又长高,去年的衣裳穿在身上有些短。
田安看着道:“这就让宫里再制新的衣裳。”
扶苏倒不在意,本来衣服就显得宽大,穿在身上倒不束手脚,他上前道:“老师,朝中如何?”
张苍笑着回道:“朝中一切都好,今年关中大丰收。”
扶苏道:“太好了,有了今年丰收,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张苍迟疑道:“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见老师的神色不好,扶苏询问道:“什么事?”
“百越。”
张苍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扶苏也沉默了。
张苍又解释道:“今天廷议时,朝野对是否南征百越有议论,臣也只是听说。”
扶苏道:“朝野多半还要议论吧。”
张苍颔首,“公子,北面有匈奴扰边,南面其实并不稳妥,丞相还在推行书同文,此时朝野议论不休,有人说可以拿六国五十万罪徒,去南边戍边垦殖。”
再看眼前,扶苏又道:“还是抓紧眼前修桥。”
张苍作揖道:“臣领命。”
商颜山,现在的叔孙通已一改刚来秦国时的儒生打扮,如今他讲话时带着浓厚的关中口音,今年丰收之后,各县的粮仓都很充足。
尤其是看到商颜山库房中,满满当当的粮食,叔孙通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河渠已挖通近百里地,灌溉了上百顷田地,仅仅只是完成了一小半,就让大片旱地成了良田沃土。
叔孙通来这里一年了,这一年他见证着人们劳作挖渠,见证了荒地成为了良田,他此刻真的很高兴。
李由在这里挖了一年的竖井,河渠沿线有十五口竖井都是他参与挖掘的。
李由穿着粗麻衣裳,赤着脚坐在边上,整个人也黝黑了,虎口处已长出了老茧,他笑着与一个老汉谈着话。
正说着,一个朝中官吏匆匆来到这里,找到李由朗声道:“丞相请校令回家一趟。”
闻言,李由整了整衣衫,道:“还以为家父忘了我。”
那官吏见李由站起来,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忽然感觉这个李由长高了不少,就连讲话时的气度也与以前不同了。
李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在那官吏诧异的目光下,就这样回了咸阳。
(本章完)
第32章 理想是建设出来的
第32章 理想是建设出来的
正值关中丰收的季节,关中各县的绝大多数人都在田地里。
反而,在这个季节咸阳城,显得有些萧条了,因为人们都出了城,去乡野的田地里收粮食了。
李由大步走入咸阳城,他穿着一身沾了不少泥土的麻布衣裳,勉强穿着一双草鞋,脚上还有褐色的泥点。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谁家农户的孩子,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少年人会是丞相的儿子。
李由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丞相家的家仆都没第一时间认出来,但最后几经确认之后,又十分恭敬地将人迎了进去。
李由还没走入府内大堂,就有家仆快步走来,低声道:“丞相,这……”
言语间,眼神示意正在走来的李由。
李斯神色平静,看着文书道:“怎么?换一身衣裳就不是我李斯的儿子了?”
家仆颔首退到一旁。
李由走入堂内,目光四下看着。
见儿子就站在面前,也不行礼,也不讲话。
李斯稍稍一抬眼,眼神一瞪。
原本颇为神气的李由,被这么一瞪,顿时又萎靡了不少,低着头在一旁坐了下来。
年迈的家仆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踏实了不少,悄悄一笑。
不管儿子在外面成了什么模样,回家被父亲一瞪,又成了小时候的样子。
如今的李由就像是小时候,被父亲这么一瞪,心中委屈,似乎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但又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
“河渠挖得如何了?”
李由道:“何必多此一问。”
李斯沉声道:“好好辅佐公子,这些天会有蜀中的调兵文书送来,会有人交到你手里。”
李由缓缓点头。
李斯板着脸道:“走吧。”
迟疑了良久,见家父还板着一张脸,李由委屈地站起来,就这么离开了。
李由的精气神的确与以往不同了,但在丞相面前依旧是一个孩子,只不过变成了一个精神气更好的孩子。
以前的李由都是穿着一身绸衣的,在咸阳城别说有多神气。
现在,李由穿着草鞋,粗麻衣裳,看起来依旧很神气。
当然了,相对于当年,反观现在。
李由大步走在咸阳城内,目光所及穿着各种衣裳的人,尽管如今穿着草鞋,但心中有一种以前没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大致是,这些人没挖土,没有吃过苦。
而现在,李由觉得自己哪怕是遇到再苦的事,也有底气面对。
商颜山的山脚下,章邯正在给这些桑树苗浇水,一旁还有三个孩子举着火把。
偶尔有蚊虫叮咬,孩子们就用火把左右挥动一下,驱赶蚊虫。
都快九月了,关中还是这么热,趁着夜里,章邯还要给这些树苗浇水。
“章邯将军,这么晚了,怎么还在浇水。”
章邯抬头借着火把的光看到了来人,擦了擦流到下颚的汗水,回道:“这个夏天接连枯死了好几株。”
看着火光下刚长出来绿芽,章邯又道:“长出叶子的桑树就不容易死了,再养一年就不用天天浇水了。”
李由颔首道:“嗯,有劳章邯将军了。”
“谈不上有劳,闲暇之余过来看看罢了。”
夜晚的村子格外安静,就连养在各家的鸡鸭也都伏下休息着,在这个酷暑天,唯独只有在夜里,才有这般凉意。
章邯领着三个孩子一路往村子里走去,又道:“等酷暑过去了,就要在山上多种一些萝卜与芹菜。”
李由颔首,“是啊,去年不够吃,今年要多种一些。”
讲话时,李由面带笑容,其实等酷暑过去之后,还有一件喜事,那就是章邯将军要成婚。
夜风吹过时,李由又道:“明天开始,我要多挖几口竖井。”
章邯点头没有多言。
李由站在屋门前,又想起了父亲的话语,可能要离开这里出一趟远门了。
蜀中的调兵文书?在蜀中调什么兵马?
近来朝中的大事只有两件,一件是关中的大丰收,另一件事就是百越。
李由躺在屋门前的大石头,现在就要在蜀中调兵了,那么或许真要打仗了。
一般能看那些文书的都是随行的官吏与将军。
李由缓缓闭上眼睛,父亲既然这么说,那么自己就是要前往百越的其中一个人了。
翌日一早,李由就早早提着木锄头与篮子去挖河渠了。
叔孙通早早就开始给孩子们教书了。
朝野对百越有过争论,但始皇帝始终没有表态,这件事也就没有人议论了。
至于始皇帝的真正的谋算,恐怕只有少数几人知晓,这几人也不难猜,大概就是蒙武,李斯,冯去疾与王贲。
今天,御史张苍来到章台宫参加廷议。
见到丞相李斯面带笑容而来,张苍稍稍行礼道:“丞相。”
李斯打量着,道:“黑了。”
张苍颔首。
“公子还在桥边?”
张苍解释道:“公子一直守在河边,咸阳桥就要落成了。”
李斯伸手在他的肩膀外侧拍了拍,低声道:“朝中近来对公子征发民夫颇有言语。”
“苍听闻了。”
李斯又低声问道:“之前的选官之策……”
张苍稍稍放低自己的姿态,小声道:“丞相,苍近来听闻朝中诸多博士对公子管束民夫,奴役家仆有颇多言辞。”
李斯的目光先是扫视陆续进入大殿的众人,轻哼道:“不用在意。”
言外之意,丞相似乎在说早晚对付他们。
张苍又道:“丞相,苍跟随公子已近一年,开凿河渠也好,修建咸阳桥也罢,苍从中体会到一个道理。”
“哦?什么道理?”李斯依旧站着。
众人偶尔看向最前排的丞相,安静有序的大殿内,李斯正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他们的目光。
李斯的耳边又是张苍的言语。
“丞相,公子让人开凿河渠,灌溉田亩,只是短短一年有余,让数百亩荒地成了沃土,收获的粮食让商颜山成了洛河以东最富庶的村子。”
“当初为了修建郑国渠,为了秦能东出,又杀了多少秦国宗室,杀了多少人。”
在内心,张苍一直相信且确信,李斯与始皇帝都是有大理想的人。
为了巨大的理想,杀一些阻碍理想人而已……对李斯与始皇帝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对公子来说,甚至这都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是好事。
郑国渠修建至今才过去多少年,哪怕那些因郑国渠修凿而被杀的人。
现在将他们再挖出来,说不定还是全尸,衣服都没烂。
直到廷议开始了,张苍随着众人向始皇帝行礼之后,如同雕像一般地站在朝班中。
再一想,张苍想起了叔孙通的话,当初公子承诺过的,他会让三百个孩子去打仗,待他们有了军功就给他户籍。
一想到此处,张苍心中便明朗了许多。
廷议上,李斯与儒生们又因书同文,车同轨的事,争执了起来。
大殿内,李斯大袖一挥与众人争论了起来,而这种廷议的结果往往就是寸步不让的丞相,让儒生们一再退让。
李斯站在殿内,朗声道:“书同文,车同轨乃是秦一统后的第一件大事!”
今天的廷议结束之后,经过近三年的争论,大秦正式开始了书同文,车同轨。
一骑骑快马离开咸阳,奔赴天下各地宣读皇帝旨意,大秦向世人宣告,往后六国的文字只能存在在仅有的书卷上,以后所学所写都要用秦的文字。
扶苏坐在河边正烤着肉,听田安说这个消息,特别高兴。
西域人带来了不少好东西,扶苏让田安买了一些胡椒,将胡椒碾碎用盐混合之后,撒在烤肉上,尤为美味。
黄昏时分,扶苏一手摇着扇子,一手烤着肉串,已是满头大汗。
田安笑着接过公子递来的一串肉,他老人家牙口不好,只能多吃些肥肉。
西渭桥的粮草,有人身上绑着麻绳,挂在桥边,正在凿着桥面,咸阳桥三个字依次被凿了出来。
扶苏很满意这三个小篆字体,待人重新爬到桥面上,道:“这位大哥,手艺不错。”
那中年人笑着行礼道:“回公子,家传手艺。”
听出对方的口音,扶苏又问道:“哪里人?”
“臣原是魏国人,如今在工室当值。”
扶苏道:“多给他两袋麦子。”
田安从一旁多拿了两根竹简,让人将麦子装车之后,交给了公子刚夸赞过的工匠。
所谓建设社稷,书同文与车同轨是最必要的底层建筑。
建设家园嘛,扶苏觉得建设大西北也是建设,文明建设更是建设,人文建设更是不能缺少。
在这里建一座桥,能够造福西渭河两岸的人们,也能够关中的兵马从桥上而过,兵锋直指匈奴人与西域。
为此,扶苏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造一座装点十分华丽的大桥。
再华丽的装饰都挡不住岁月的洗礼,如今这座桥只要稳固,古朴,简单,实用就足矣。
关中到了十月,华西的秋雨总能在这个时节准时到来。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咸阳桥的桥面上。
这是公子扶苏第一次迈步走上新修的桥上。
虽然工匠们在这座新桥上已来来回回走了很多次了。
在众人目光中,公子扶苏能够走上这座桥,对他们的意义是十分重要的,哪怕他们走几千遍,也比不过公子扶苏走一回。
扶苏的脚踩在结实的桥面上,而后大步往前走着。
在公子扶苏的身后,有一大群工匠,以及几个官吏与几个官兵跟着。
众人随着公子的脚步从桥的这一头,走向另一头。
走动间,公子的脚步会忽然停下,看看桥面上的雕刻,或者看看桥下的河水。
绵密的秋雨落在身上,倒不觉得太凉,公子的脚步依旧,后方的人们也脚步依旧。
直到走到西渭河的对岸,扶苏又回过头,领着众人走了回去了。
张苍领着一队骑兵而来,“公子,臣向王将军借来了骑兵,只有这十余骑。”
桥边的道路还有些泥泞,扶苏走到屋檐下又道:“让骑兵来回跑一跑。”
张苍闻言颔首,与身边的骑兵吩咐了几句话。
战马的嘶鸣声响起,一队骑兵驾着战马跑上了桥,而后来回跑了几遍,便一路朝着西去,越跑越远,不打算回来的样子。
扶苏疑惑道:“他们可有要事?”
张苍回道:“丞相得知咸阳桥已成,本意就是让他们去西面调动战马。”
“丞相他……还真是顺便呀。”扶苏感慨了一声。
“公子,丞相还说了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
张苍作揖道:“丞相说既然咸阳桥已成,大军过桥可直冲西戎,在西戎有一块地,那是一片被两侧高山包围的河谷,听闻那是一片极佳的养马地。”
扶苏当然知道那是哪里,那个地方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河西走廊。
关中的另一头,洛水边上的商颜山下,这里正在举办一件喜事,章邯将军在今天就要成婚。
山下有一处宅邸,那是章邯在这半年间靠着他自己的双手建起来的宅邸。
今天正是大喜,章邯难得穿着整齐,拿出了压箱底的好衣服,来迎娶他的妻子。
这场婚事没什么宾客,章邯也是孑然一身,只有村中人热闹一番。
李由牵着一匹战马而来,他已穿上了秦军的甲胄,走到近前道:“章邯将军,由来告别。”
“为何?”章邯上前疑惑道。
李由拍了拍身侧的战马,站在细雨中,道:“可能真的要征讨百越了,我得到军令,要奔赴蜀中调集兵马。”
这一年间,李由真的变了,他少了些嬉笑,多了些成熟。
大概,吃苦真的能让一个人变得成熟,
李由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又道:“章邯将军,军令不敢延误,我这就赶去蜀中,待再来关中,与你共饮!”
章邯又道:“你就一个人去吗?”
李由道:“调集兵马有军令在身,一人足矣,走了!”
言罢,他一挥马鞭,战马嘶鸣,跑入了雨幕中。
章邯也是军中将领,他双手握拳,似被李由的热血感染,望着已在雨中朦胧不见的身影,暗道:“待你再来关中,商颜山必换了新面貌。”
(本章完)
第33章 桥建成
第33章 桥建成
章邯又在原地站了片刻,孩子们的欢闹声又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而后继续忙着准备自己的婚事。
见到自己要娶的女子坐着车驾而来,章邯面带笑容迎接妻子。
这桩婚事进行得很简单,孑然一身的章邯娶了心爱的女子。
而董翳与董家只是派了两个婢女前来照顾,董家是咸阳城的大户人家,说是嫁女章邯,这种下嫁之事多半是为了不让叔孙通到处议论。
他们可以敷衍章邯,但不能小看叔孙通的影响力。
不过既然董家的姑娘也对章邯有情,倒也乐见其成,
“章邯将军,这些都是从咸阳送来的。”几个官兵将一个个箱子放下。
章邯觉得自己平日里没什么朋友,自己都不知道亲朋都不知去何处找,又询问道:“是谁送来的?”
那士卒回道:“我乃王将军麾下,这一箱是王将军送来的,王将军还在宫中与众将军商议兵马大事,无暇来赴宴。”
章邯又看向另外一个箱子。
来人解释道:“这一箱都是一些上好的绸缎布料,是公子扶苏让我们送来的,丞相让我们送来一箱钱,御史张苍送来的一箱书……”
章邯看着一箱箱的贺礼,向着咸阳城方向躬身行礼。
漫长的夏天结束了,李由在官道上奔走了三天,一路南下来到了南山下的一处村子。
有村民见到了骑着战马穿着甲胄的一个男子,这男子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便有人匆匆去禀报这里的亭长。
这里亦是后世的关中以南的终南山一带。
因这个村子处于南山的要道上,但凡有兵马官吏南下,都会路过这里。
最近,几乎每天都会有兵马从此地路过。
此地的亭长也是一位老秦军,见到来人穿着的甲胄,行礼道:“将军。”
李由递上令牌与文书,道:“可有吃食?”
亭长道:“有的。”
“将马儿喂了,休息一晚还要继续赶路。”
亭长领着这个年少的将军进入传舍,在这里还有三两个也在歇脚的官吏。
大秦的官吏是很忙的,忙碌奔波各地岂止李由一人。
厨夫端上一碗面糊,还有一碗姜汤。
李由将一碗面糊喝完,再饮下一碗姜汤,舒坦地睡下了。
快睡着的时候,李由隐约听到了窗外雨水的沙沙声。
连日奔波的疲惫感袭来,李由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待再次醒来,李由舒坦地伸了一个懒腰,扶着桌案坐起来,道:“厨夫!”
传舍内空空的,过了好一会儿,厨夫抱着一个包袱匆匆而来,他先将包袱递上,道:“将军,这都是干粮,可以在路上吃。”
李由接过包袱确认了一眼,询问道:“昨夜下雨,外面如何?”
厨夫道:“路好走,马儿已喂好了草料,休息过了。”
李由写了一道文书,又吩咐道:“让人送去咸阳。”
厨夫双手接过文书。
李由收拾好包袱拿好佩剑,走到门外,再一次翻身上马继续南下。
厨夫站在传舍门口,目送着这位小将军离开,低声道:“这么年少就成了将军,他家一定立了大功。”
不多时,传舍的啬夫慵懒地走出来,小声道:“这个小将军来历不凡,听说是咸阳大人物家的孩子。”
厨夫疑惑道:“当真?”
啬夫道:“亭长说的。”
“将军说了将这卷文书送去咸阳。”
啬夫与厨夫站在传舍门前,一齐望着闯入浓雾中的少年将军,齐齐叹息。
这声叹息多有羡慕。
是啊,老秦人都想驰骋疆场,打仗建功。
啬夫平日就因自己的儿子没有机会出去打仗,而整日郁郁不得志,现在秦都一统六国了,以后还去哪里找军功。
“送文书。”厨夫拿着一卷文书戳了戳啬夫的胳膊道。
望着那少年将军离开的方向,啬夫道:“我儿要有这般神气……”
言罢,他又叹息一声,接过文书就从马厩牵出来一匹马,翻身上马就朝着咸阳方向去了。
当天完全亮堂的时候,浓雾才散去。
李由这才看清四周,让马儿在官道上走得快一些。
官道的两侧,还有人在田地里忙碌着。
只是刚走了一段路,秋雨再一次落在了这片大地上,李由的身侧是依旧郁郁葱葱的南山,眼前蜿蜒的道路。
在商颜山挖了一年的土,都熬过来了,死人都扛过无数,还有什么难事能难倒自己?
李由提了提勇气,眼中带着坚毅的目光,朝着远处纵马而去。
华西秋雨来得断断续续,每年这个季节的关中都是湿漉漉的,直到入冬。
一场雨又下了三天,西渭河的水位上升了不少,这条河又恢复到了鼎盛时期,它的河水湍急且有力量。
雨停时,正是黄昏时分。
咸阳桥边,扶苏独自一人坐在夕阳下。
在不远处,田安正在屋内忙着整理卷宗。
张苍接连几天都在咸阳,他帮助丞相李斯处置书同文,车同轨,还有度量衡之事。
监禄被右相带走了,多半有更重要的任命
当咸阳城的人们都忙碌起来的时候,很少会再有别人来打扰。
就像他们忙完了,会记得看一看商颜山挖渠的进度。
而当他们都忙碌的时候,又会将商颜山抛在脑后。
咸阳桥大体上落成了,朝野也就不关注这里了。
扶苏又回到了闲人的状态,人们的生活就是如此,许多事陈年旧事会在秋后算账,秋后的人们忙得不亦乐乎。
咸阳桥的工事到了收尾阶段,再将细枝末节的事情处置好,等田安将卷宗整理好,向少府上奏,一切就都完成了。
用了七个月时间的咸阳桥也就修好了。
夕阳照映下,大片的天空也被照得通红
咸阳桥的桥面上就剩下了两个工匠还在修补着一些边角。
扶苏面前的桌案边上,放着一卷文书,那其实也是李由的告别信,他说得到军中军令,现在已奔赴蜀中调集兵马。
扶苏还记得,当初李由还不想在军中任职了。
“兄!”
听到身后的呼喊声,扶苏坐在椅子上,回头看了一眼。
公子高快步跑来,到了近前大口出着气,“高摘了许多柿子。”
他嬉笑着将一个个柿子放在桌上,而后也搬了一把胡凳,坐在边上,与兄一起看着咸阳桥。
扶苏吃着柿子问道:“近来读书如何?”
高摇头道:“读不懂,叔孙通夫子讲解了许多遍,可高还是不懂。”
他的话语声渐渐放低,又道:“可是高若一直说不懂,夫子会很失望的。”
扶苏道:“那就问,问到你懂为止,你不懂不是你的错,也别觉得自己多问了会让叔孙通不高兴。”
“嗯!”高用力点头,话语声带着一些稚气,继续道:“高会好好学的。”
言罢,他站了起来,行礼道:“高回宫了。”
扶苏颔首,依旧看着眼前的风景。
田安看着公子高坐上了车驾离开,心想着若有人,能多陪伴公子该多好。
远远地看着独坐在咸阳桥边的公子,公子的身边总是空落落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总是喜欢一个人独处。
公子是始皇帝的孩子,也只有始皇帝的孩子能够忍受这种孤独。
看着公子长大的田安知道,不论华阳太后在世的时候,还是现在……公子扶苏多数时候,都是这样一个人独处的。
余下的几天,等所有的工匠都离开了,扶苏依旧住在咸阳桥边的小屋。
时而看着秋雨中的咸阳桥,晴天的时候看着阳光下的咸阳桥。
这是公子主持造出来的第一座大桥,当然是怎么看都喜欢,怎么看都觉得这座桥很漂亮。
公子的这种成就感,田安感同身受,因他是站在公子身边,看着一座桥从无到有。
只要公子高兴,那么田安也会替华阳太后高兴。
田安注意到公子做饭时的笑容,公子很喜自己给自己做饭吃,多数时候公子所用饭食,都是公子亲手所作。
田安捧着一个碗,公子说碗中的食物叫作羊肉面,几片羊肉盖在面上,汤水清冽带着油水,还漂浮一些葱。
田安刚提起筷子,就见到公子从田地里挖出了一个东西,而后坐在那里正剥着什么。
又多看了一眼,田安这才确认,这是从西域人手里买来的东西,难怪当初公子不吃,竟然被公子种出来。
见状,扶苏道:“这个是蒜,很好种的,一种就活。”
公子吃着烤好的羊肉,又往口中送了一口蒜。
田安接过公子递来的蒜,吃了一颗,嚼在口中有些辣,猛吃了一口面,忽然又觉得这感觉还很不错。
于是就一口蒜一口面地吃着。
从远处看去,一老一少坐在咸阳桥边,正在吃着饭食。
而咸阳桥两岸以及周边,还有兵马围着,寻常人不能靠近。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公子扶苏不是坐在桥面书写卷宗文书,就是在做饭食,又或者是在桥上来回跑着,跑到一头大汗才肯罢休。
到了十月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了。
田安坐在一旁给公子烧着热水,低声道:“老奴听闻,楚地到现在还很热,还能收一季庄稼呢,要是关中四季都像楚地那样,该多好。”
扶苏继续书写着文书,虽说小篆写起来很累,写习惯了也就好了,一边回道:“关中若是四季如春,虫害就会遍野。”
田安颔首,若有所思。
身为官吏是要书写文书的,扶苏需要将老师张苍没有做完的事补上,将监造的文书补齐全,本来老师就是丞相的得力助手。
朝中但凡有重大的事,都少不了老师的协助。
而自己这个弟子,则要早点自立,好在去年在御史府看了不少文书,大秦的文书书写格式也不复杂。
荀子他老人家说过:学不可以已。
人若停止学习,如同木材被外力定型,丧失天然韧性。
他老人家的劝学一篇,受益匪浅呀。
到了十月的下旬,扶苏才离开了咸阳桥,不过没有走远。
而是带着这些护卫留在了咸阳桥的上游。
扶苏看着往来的人们尝试着走到咸阳桥上,有的人大胆地直接从桥上跑到了对岸,还有人走得小心翼翼。
这座桥本就是给人们的,其用途就是为了造福两岸的人们。
如果将来有战事,大军可以从咸阳桥西进,若匈奴打来,人们也可以借咸阳桥逃到咸阳,得到大军保护。
咸阳桥的意义还远不止于此,不论是为了关中发展建设,还是渭河两岸的繁荣,这座桥十分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扶苏就住在西渭河上游,在这里能远远地看到咸阳桥的情况,看着人们往来咸阳桥,有老人,妇人,或者是拉着车的商旅。
这些天,往来咸阳桥的人们习惯了上游的那支兵马。
今天,有个妇人带着孩子来到桥边,那孩子指着上游方向,用疑惑的语气道:“娘,他们不在了。”
听到孩童的话语,人们往上游看去,那支留在上游的兵马,的确离开了。
人们只是好奇了片刻,就继续走在了桥上。
咸阳桥的建设事宜总算是全部结束了,身为修桥的主要责任人之一,扶苏需要向始皇帝报备,得到允许之后才能将这些卷宗收入库中。
扶苏回到了咸阳宫,修桥的卷宗有整整两箱,其中包括账目与修建事宜记录,并且有每个民夫的名字与对应钱饷,以后翻阅卷宗,找出修造咸阳桥的相关人手,哪个县的哪个民夫参与过咸阳桥的修建,领了多少钱饷,做了多少天苦役都要清清楚楚。
这个时节的咸阳宫很忙碌,扶苏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两排内侍,内侍们扛着两箱卷宗,吃力地跟着。
见到公子扶苏来了,章台宫台阶下的披甲侍卫上前道:“公子,大殿内还在廷议。”
扶苏摆了摆袖子,示意他们将箱子搬到一旁,而后自己也站到一旁。
侍卫会意也不再多言,站回了他的位置。
廷议还在继续,自己来迟了,如若有事需要禀报皇帝,那么就站在这里,等到廷议结束。
这是扶苏从老师张苍身上学到的。
(本章完)
第34章 公子的权力
第34章 公子的权力
直到太阳西斜,公子扶苏还站在章台宫前,当值的侍卫已换了一队,但廷议依旧没有要结束的架势。
后方站着的几个内侍已站得脚发酸,但看公子扶苏依旧站着,像是闭眼在思索,就这么站着不动。
终于,有杂乱的话语声传来,接着就是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脚步声密集显得所有人都走得很着急。
扶苏抬眼看去见到穿着朝服的众人,正三三两两说着话,从章台宫的台阶走下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齐鲁博士们,如今在朝中的齐鲁博士越来越多了。
听着他们的话语,所讲的都是一些有关周礼的事。
走在这群齐鲁博士最前方的便是淳于越。
说来扶苏觉得自己与这个淳于越并不是相熟,但见对方走来行礼。
扶苏也双手作揖行礼。
比之前两年见到淳于越,自从李斯成为大秦的丞相之后,淳于越好像在这两年间老了十余岁。
“听闻公子将咸阳桥修成了。”
扶苏回道:“嗯,特来呈报父皇。”
淳于越稍稍颔首,就带着一队博士离开了。
章台宫更高的台阶上,廷议之后还未走下台阶的张苍也注意到了公子扶苏。
李斯漫不经心走上前,道:“公子大可以让别人来禀报咸阳桥修建好之事。”
张苍缓缓低下头道:“这件事本该,让苍去向陛下禀报。”
李斯又笑道:“这也是你教公子的?”
“不知道丞相是何意思?”
听对方的语气略带忐忑,李斯低声道:“这样也很好,他们不知公子为何站在这里等着廷议结束,你与老夫岂会看不出来?”
张苍稍稍退后一步。
李斯轻拍他的后背,小声道:“公子长大了,公子想要权力了。”
张苍依旧蹙眉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秦自商君变法以来,一直是有功者得权,公子建成了咸阳桥,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力,自然是需要亲自来章台宫的。”
听着丞相的话语,张苍依旧是躬身行礼的姿势,一言不发。
李斯笑得意犹未尽,难道他张苍看不出来吗?
呵呵,那淳于越……多半都看出来了。
这张苍讲话始终滴水不落,令李斯不知该如何拿住此人。
一个想要权力的公子扶苏当然不是坏事了,李斯觉得秦国有这么一位进取的公子,是天大的好事!
公子的举动与动机,让李斯打心里地高兴,不然大秦的将来还能交给谁,自然是现在这位正在长大,且已展露些许锋芒的公子扶苏。
谁说,公子在咸阳桥边住了近一年,都快忘记朝中政事了。
谁说,公子在咸阳桥边的这一年无所事事了。
谁说,主持挖了两年河渠,修桥一年的公子无心政事。
近一年不见,李斯才发觉,公子真的不一样了。
李斯还觉得身边的张苍教导得很好,以前张苍在参与朝政之前,就是站在章台宫的台阶下,等候皇帝召见。
并且,李斯心中断定,公子想要得到权力,这就是张苍教的。
“丞相,陛下召见。”
闻言,站在殿前的李斯转身走向殿内。
张苍还是站在原地,愣神了片刻,这才走下台阶。
走下石阶,张苍行礼道:“公子。”
扶苏道:“老师,有两月不见了。”
张苍道:“丞相去见陛下了,很快就会召见公子。”
话音刚落,就有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公子,陛下召见。”
“扶苏先去见父皇。”
张苍思量了片刻,就快步前往了丞相府。
扶苏走入空旷的章台宫内,而在殿内始皇帝依旧坐在那里,借着烛台的火光看着一卷竹简。
丞相李斯就站在一旁,正在讲述着迁民之策。
扶苏走到边上,听着丞相的话语。
这个天下还是有隐患的,其中就有跃跃欲试的北方匈奴,以及六国旧贵族的复国之心,现在南边纷争不断。
扶苏安静站在边上,听着丞相李斯的话语。
话语中,丞相李斯主张先是迁民五万,就在蜀中以南的地界,主要位置大概是在西南一块。
按照丞相的说法,先迁民,若迁民还不能安定,那就打。
扶苏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安静地呼吸着,听着丞相讲完。
而始皇帝依旧坐在那里,竹简已看了好几卷,依旧没有发言。
殿内很安静,只有丞相李斯的话语声,甚至还有李斯讲话时的换气声,都清晰可闻。
大概,李斯说了小半个时辰,始皇帝依旧看着竹简只是低声说了一句,道:“让屠雎去蜀中看看。”
闻言,李斯作揖行礼。
嬴政这才注意到了站在殿内的儿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咸阳桥建成了?”
“回父皇,咸阳桥已建成。”
“任少府丞,修造关中水渠。”嬴政稍稍抬眼看了眼这个长高了不少的儿子,近一年不见了又长高了不少,又吩咐道:“王贲近来还要忙碌军中诸事,蒙恬又在北边修长城,少府令一职空悬,你领少府丞领少府一应事务,往后监禄任都水长。”
“儿臣领命。”
嬴政微微颔首。
李斯会意行礼道:“臣告退。”
扶苏闻言,跟着一起退出了章台宫。
两人在章台宫殿外重新穿好鞋履,扶苏道:“老师近来还在与博士们争论?”
李斯穿好鞋履,走了两步道:“公子勿念,淳于越之辈,不足为虑。”
这是当然了,老师岂会将那些人放在眼中。
一边走下章台宫,李斯落后公子半步,又道:“淳于越之辈无非希望秦遵循周礼。”
朝中为了争这件事,都吵了多久了,不说李斯是不是烦了。
扶苏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听出茧子,而那些人又一次次地提及,乐此不彼。
走到御史府门前,见公子停下了脚步,李斯道:“如今,公子身为少府丞,应当多看文书。”
“老师教诲,扶苏谨记。”
当公子扶苏走入御史府内,原本在这里忙碌的御史们纷纷抬头,愣神了片刻。
右相冯去疾起身行礼道:“臣听闻公子素来喜看各地文书,臣安排了一个位置。”
在御史府的书架边,放了一个专座,甚至边上还放着烛台。
扶苏看到一些较新的竹简,问道:“这都是今年新收上来的文书吗?”
听到公子问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紧张了,竟然一时间都没有人立即回话。
见状,程邈搁下笔,扶着桌案站起身,小步且快速地走到公子身边,解释道:“公子,这都是入秋后送到咸阳的文书。”
他一边说着,指着其中几卷,道:“这是燕地送来的,这是上郡的文书,还有这是楚地的。”
扶苏听着他的话语,又到:“咦?程邈,一年不见你还在这里啊。”
“程邈与公子确有一年未见了。”他面带笑容行礼,道:“臣本就是御史府官吏,就该在这里的。”
此言一出,御史府的其余人都讶异了,这个程邈是何时结交了公子扶苏?
再一想当初寒冬似乎只有程邈在御史府,而公子又十分好学。
有人低声道:“公子扶苏修咸阳桥都有一年没回宫了。”
确实,这一年间都没有见过公子扶苏。
修一座桥就是一年不归,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想着休息,就来御史府查阅文书了。
有人又道:“公子递交修桥卷宗时,还在章台宫外站了一个晌午。”
那说话之人,将语气压得很低,一边说还很确信地向周围几人点头。
如今始皇帝多么的勤政,人们都知道。
公子扶苏也不愧是始皇帝的儿子,有人觉得大秦的后继者定会众望所归。
这些话语,有好的也有坏的,零星几句飘到右相的耳中,冯去疾瞪了眼,众人才悻悻收住议论。
扶苏一边看着文书,还要问程邈几句,程邈也干脆坐在了公子边上。
一边看一边将各类文书要点记录下来,大概就是魏地哪个县多少田亩,几亩一地一户,或者是哪个县查明人口有多少,秦一统六国刚起步的这几年,大抵都是这些事。
这些文书,可以让扶苏更充分了解各地的大致情况。
临近黄昏时分,在御史府的官吏纷纷离开。
屋外已完全入夜了,程邈坐在边上靠着墙角正似睡非睡。
直到一缕香味飘入鼻中,程邈稍稍睁开眼,眼前多了两个炉子,还有一个穿着内侍衣裳的高瘦老人。
再是揉了揉眼睛,程邈看清了是公子正在炉子边煮吃食,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还很失态,起身道:“公子,臣……”
扶苏盛了一碗面,递上道:“无妨,先吃点。”
正是肚子饿的时候,程邈捧着公子递来的碗,看着碗中的面汤,不争气地老脸一红。
扶苏道:“这是羊肉面,慢点吃。”
程邈一边吃着一边点头。
扶苏再问道:“平时,这卷文书我抄录了下来,带回去看,原来的那一卷放回原位了。”
程邈痛快地吸着面条,不住点头。
公子用了晚食就离开。
程邈还在回味这碗羊肉面,独自一人掐灭御史府内的油灯与烛台,这才走到外面,关上了御史府的大门。
深秋夜里,冷风呼啸而过,大概是吃了那碗羊肉面的缘故,程邈觉得今晚的风都不冷了。
翌日,扶苏早早就去廷议了,今天廷议说起了修筑长城,以及第二次往北面迁民戍边的大事。
下午时分,廷议这才结束。
今天,扶苏没有去御史府,而是回了高泉宫。
商颜山的挖渠工作有了不小的成效,扶苏正看着章邯让人送来的军报,甚至还说了谁家多生了几个孩子。
田安脚步匆匆而来,道:“公子,老奴让人去询问了,公子的书信确实送到了张御史府上。”
一般来说,交给老师张苍的书信第二天早晨就会给回信。
这一次没有送来回信,多半是真的为了书同文,车同轨的大事,忙得无暇他顾。
扶苏又将商颜山的诸多人事进行了划分,将人手细分,按照现在人们的工作方式以及工序,分成一个个岗位。
往后他们都是有岗位的家仆,扶苏试着将岗位这个概念,当作一棵种子,种在了商颜山。
扶苏希望有更多人敬岗爱业,有更多能够在关键时候守住岗位。
写到一半,扶苏问向正在清理炉子的田安,“我若是想着要所有事都办到最好,是不是太贪心了。”
田安拿着一块布轻快地擦着炉子,回道:“公子吩咐的事,老奴一定会办到最好的。”
扶苏无奈一笑,这老人家会错意了。
也罢……扶苏继续书写着,将细分的岗位一一写下来。
其实大秦的将士都是极为忠诚的,只不过扶苏希望能够有更多人,做好他们的工作,未来数年,商颜山会一直很忙。
这并不是挖了河渠就了事的。
公子写了三卷竹简,当即就被送出宫,一路送到了商颜山。
主持修渠的章邯,正坐在河渠边,身后还挂着一张图,这张图所画的正是整条河渠的模样。
“将军,公子书信。”
三卷竹简放在了桌案上,章邯将手中的芹菜一口气吃完。
这一次公子送来的书卷内容有很多,章邯越看越是蹙眉,随后叫了毛亨与叔孙通。
如果这个时候张苍在这里,说不定三两句话就将公子的嘱咐办好了。
叔孙通道:“其实这些事也不难办。”
叔孙通平日里都教孩子们读书识字,这位老夫子很是有办法,总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智慧。
又因为自己的婚事,章邯如今十分依仗他。
叔孙通道:“安排岗位其实并不难。”
章邯点头。
“但要人们爱岗敬业,需要有人去说。”叔孙通缓缓点头,道:“老夫教孩子们读书,可以让孩子们每天说给人们听。”
章邯道:“夫子所言在理,孩子们都懂得的道理,爹娘不会不懂,也不敢不懂。”
叔孙通笑着点头。
“末将这就写下对策,让人交给公子。”
屋外又传来了孩子们的玩闹声,叔孙通发现这个章邯虽有依仗,但他却也不会对自己这个老夫子听之任之,秦的将领果然不凡。
(本章完)
第35章 局促之人
第35章 局促之人
其实毛亨平日里挺不服叔孙通的,平日里他也一直以公子宾客自居。
当叔孙通正在给孩子们讲读所谓敬业爱岗之类的话语,毛亨听出其中意思。
章邯没有过问他要去何处,只是给了他一些干粮。
现在张苍在朝中帮着丞相李斯办事,而公子近来没有来此地走动。
翌日,自觉得没趣的毛亨就此离开了商颜山。
章邯又回头看了看,正在给孩子们讲课的叔孙通。
一个小小的商颜山,章邯也能感觉到其中的暗斗,而且是眼看这条河渠的建设进程已过了一半的关口。
注意到章邯的目光,叔孙通上前询问道:“章邯将军是有心事?”
章邯依旧是以前那样,一副严肃的表情,回道:“为什么要让毛亨离开。”
叔孙通低声道:“他与丞相李斯,御史张苍都是荀子的弟子。”
“那又如何?”
“敢问将军一旦河渠修成,毛亨是否会抢功?”
看章邯的神色还有些不悦,叔孙通耐心道:“昨夜看了公子的书信,所谓岗位是要将每个人放在一个既定的位置上,而这个位置不能轻易动摇,还要为此担责,敢问将军若是以后让毛亨一直留在这里他会愿意吗?”
经过这一年来的相处,章邯知道毛亨的为人。
叔孙通又道:“一个擅诗篇的人,是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的,即是成全了他毛亨,也是为了章邯将军。”
见章邯要快步离开,叔孙通又道:“将军忠心无二,可万事不能不为自己着想。”
闻言,章邯脚步又停下了。
见能劝动,叔孙通这才道:“公子如今任职少府丞,主持水利建设,将来呢?”
章邯回身忽然瞪着叔孙通,沉声道:“你胆敢揣度公子?”
“岂敢,只是为将军解惑。”
见章邯气得快步离开,叔孙通摇头轻叹。
如今这商颜山的主事人只有章邯将军与自己,叔孙通为了能化解嫌隙,只能又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去章台宫。
过了三天,高泉宫才送来了公子的回信。
当叔孙通将回信放下,章邯并没有看书信中的内容,反问道:“你胆敢因此事惊扰公子?”
叔孙通沉声道:“此事是为了商颜山的稳固,这片地界只有一个主事的人,这个人不能是毛亨,只能是你章邯将军,如果毛亨要当这个主事人,你觉得公子会不会在丞相与张苍,还有将军之间两难。”
章邯内心挣扎了一番,拿起书信仔细看着。
叔孙通解释道:“老夫向公子进谏商颜山治理之策,公子有言以后老夫负责与商颜山的文书往来,以及与周边各县往来,而章邯将军领此地所有兵马家仆,督建河渠。”
大致意思就是两人管着这片地,一文一武互相弥补。
叔孙通又道:“公子还说往后这等事尽管自荐,能如此纳谏,公子贤明。”
章邯看罢了书信中的内容,沉默良久,心中已动摇。
又觉得文人的可怕,章邯颔首道:“将来若是末将没用了,你也会向公子进谏,把末将赶走吗?”
叔孙通道:“将军多虑了。”
有些事章邯不知道,可咸阳宫近来发生的事,他叔孙通还是能听到一些风声的。
现在的公子是少府丞,将来也会成为少府令,而后位列九卿,再之后会是第二个皇帝?
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
叔孙通低声道:“我们的这位公子为人踏实且好学,为公子效力不是一件坏事,张苍要为丞相办事,公子亦不会一直留心此地,公子还有叮嘱,让臣与将军同心协力。”
重新审视叔孙通,章邯深吸一口气,道:“末将自当听从公子安排。”
之后的几天,叔孙通不仅仅继续给村子里的孩子教书,甚至还要主持村中事宜。
这天,章邯扛着一块石碑来到河渠的上游,这块石碑上写着五个字,爱岗敬业渠。
这个名字是公子扶苏所赐,从此就是这条渠的名字。
章邯觉得这既是告诫自己,也在告诉世人,要爱岗敬业。
尽管叔孙通在主持事宜方面不如张苍那般厉害,倒还勉强能应付,给商颜山的人们分了岗位,这些岗位都是为了建设河渠而分配的。
这让人们隐约觉得这片地界真的要不一样了。
其实,于家仆们而言,他们的生活比之以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拥有很多存粮,现在也不用担心挨饿。
咸阳宫内,扶苏最近一直忙着主持少府内的事宜,自己这个少府丞能够直接接触的职能,也就仅限于水利与工匠。
而其余的职权依旧在右相冯去疾手中。
扶苏倒是在这些天的廷议中结识了冯劫。
当初李斯还是廷尉,而现在李斯成了丞相,廷尉的位置就交到了冯劫手中。
又因如今的丞相是当初的廷尉,这又让朝野对现在的廷尉一职多了几分瞻仰。
冯劫坐在廷尉的位置上,不得不多想,是不是李斯刻意为之。
冯劫陪着公子扶苏走出章台宫,眼下廷议刚刚结束,在众人眼中的公子,与李斯一系的官吏真是越来越近。
以至于,最近那淳于越,每每在廷议结束之后,都是黑着脸离开章台宫的。
人们都在猜想公子扶苏的意图,难不成是公子是想将来借着李斯一系的人支持,而后成为下一个皇帝,继续推行法家?
不止如此,这公子扶苏说不定还会推崇荀子学说。
冯劫一边走下章台宫的石阶一边道:“昨日,陛下与丞相去咸阳桥看过,公子主持建造的咸阳桥令丞相称奇,就连陛下也颇有赞叹。”
这个冯劫看起来与李斯年纪相仿,长得黑了些。
听他言语中多有吹捧之意,扶苏道:“只是希望将桥修好,也没见得修得多好。”
冯劫追问道:“听闻公子在商颜山施行岗位,臣身为廷尉掌刑狱,不知能否去看看?”
扶苏道:“无妨,廷尉尽管去就好”
“多谢公子。”
扶苏道:“廷尉也可放心,商颜山一应安排都是依照秦律,不会有半分逾制。”
冯劫再一次行礼,道:“臣告退。”
入秋之后,往来御史府的文书越来越多,扶苏走入府内与平常一样,坐在这里查阅着。
在秦一统六国之后,人口一度锐减,战争几乎打空了各地的人口,齐国旧地有许多田地荒芜,无人耕种。
在李斯的几次迁民之下,多数人口进入了关中,还有一部分人口去了边关。
现在中原各地的多数情况并不是没有田地种,而是田地荒芜太多,无人耕种。
战争,几乎打空了一代人,扶苏想起了在函谷关看到的那些老秦军。
这天下想要再恢复元气,需要再等十年,二十年?
人口凋零之下,生产力急剧下降,粮食产量甚至还恢复不到列国争霸时期的一半。
就在这种窘境之下,还要派出兵马去抵御匈奴人,考虑到生产力短缺的当下,既要保证兵马戍边,又要保证后方粮草的供给。
丞相李斯才会作出迁民戍边的决策,将大量的人口迁徙到边关,抵御匈奴人,一边耕种,一边给养戍边大军。
扶苏看着这些往来文书,各郡各县都在上报各自的情况。
当初的秦国在变强的路上十分艰难,而现在的大秦其实也挺难的吧。
深秋时节,每到早晨,白霜遍地。
今天,冯劫没有廷议,而是早早地来到了爱岗敬业渠。
这个渠是公子扶苏让人开挖的,渠的名字很好,也很长。
“爱岗敬业?”
冯劫疑惑地读了一遍就走入了村子里。
早晨的阳光刚照入这个村子,就看到一群孩子手拿着棍子,正在做着挥打的动作。
冯劫在冷风打了一个摆子,走到近前。
正要说话,就有一个军中士卒上前问道:“你是何人?”
冯劫从袖子里拿出自己的铜符。
士卒看到铜符,意识到眼前的人正是如今九卿之一的廷尉,他连忙行礼。
冯劫笑呵呵道:“这些都是公子的家仆?”
“正是。”
冯劫又是点头,道:“这些孩子长得真壮实。”
士卒回道:“此地连年丰收,孩子们自然吃得壮实。”
冯劫走向村子里,一边道:“你带着孩子们继续练,老夫走走看看,也别去惊扰章邯将军。”
整个村子建设得尤为整齐,这里的地面铺着一些细碎的石头,走在路上还会发出一些石头挤压的声音。
直到阳光完全出来的时候,家家户户的人们都出来了,冯劫又看到了一大群孩子飞奔着去各自家里吃饭,吃完又飞奔着去听课。
冯劫自然是认识叔孙通的,只是远远看着没有惊扰。
直到章邯注意到了自己,冯劫这才面带局促地笑了笑,又行礼道:“老夫来看看这里,公子应允的。”
章邯颔首道:“廷尉不必多礼。”
“那爱岗敬业渠颇受议论,老夫身为廷尉亲自来此地查问,叨扰了。”
“不叨扰。”
温暖的阳光照下来,当四周的霜都化开之后,整个村子又恢复了生机,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当整个村子都开始围绕河渠劳作,除了孩子与自己这个廷尉,所有人都有要做的事情。
其中包括正在织衣的老妇,正在准备饭食的妇人。
冯劫在这个村子留了一天,也看了一天。
翌日,丞相府内,李斯正在看着,各地送来的回报。
而坐在边上的正是御史张苍,也在整理着各地文书。
这些文书都是书同文的诏命下达之后,各地送回来的呈报。
当初丞相在章台宫说过,书同文车同轨乃是现在的头等大事,皇帝的诏命又给了各地郡县极大地压力。
丞相府前的竹简一摞摞地堆着,都快堆成一座一人高的小山了,并且还在不断堆放着。
正是丞相府最忙的时候,冯劫快步走入府内,他双手捧着一卷竹简,走入丞相府内,行礼道:“丞相,有要事禀报。”
“哗啦……”李斯打开一卷竹简,目光依旧看着竹简上的内容,听到话语只是稍稍蹙眉。
一旁的小吏注意到丞相的神色,拿过廷尉冯劫递上的奏报,就放在了丞相桌边。
而后这个小吏还站在边上,等候着吩咐。
时间一息又一息地过去,往来丞相府的官吏不少,而丞相不断翻看着各地的文书。
更不要说坐在这里的张苍了,其人就坐在那里,手中的笔正不断书写着,每每写完一卷,就让人拿走写好的竹简,一副新的竹简立即铺好,他接着执笔书写。
李斯终于抬头看了看冯劫,问道:“你还有事?”
“奏报……”
李斯瞧了一眼放在边上没有打开的奏报,道:“老夫自会看的,你且回去吧。”
又看到一箱箱的竹简被抬进丞相府,冯劫作揖行礼,想要再说什么,看着忙碌的府内三缄其口,又将话语咽了回去,再一次行礼才离开。
此刻,高泉宫内,扶苏听着田安的诉说,冯劫去过商颜山,并且写了奏报。
“公子,现在丞相正忙着看各地的文书,没有闲暇理会冯劫。”
“商颜山的一切都没有逾制,不用担心。”
田安低声且有些着急地道:“那些齐鲁博士,胆敢议论公子奴役家仆。”
扶苏坐在一张胡凳上,正杀着一条鱼。
田安继续道:“说公子为了挖河渠,竟让家仆劳作一整天,直到天黑,被征发的徭役也不过如此。”
言至此处,田安也不敢说了,说多了也怕公子不高兴,心中暗想要让丞相收拾这些齐鲁博士。
扶苏将手中的鱼收拾好,道:“丞相知道了吗?”
田安又道:“已派人告知丞相了。”
扶苏提着杀好的鱼放在边上,而后将一块羊油放入陶锅,放入葱姜煎着,再将处理好的鱼放入。
待煎好,倒入清水,盖上锅盖。
将鱼汤煮着,扶苏终于有了些许空闲,坐在炉子边,喝着热水道:“河渠也好,开垦田地也好。”
“荒地成了良田,良田种出了粮食,这都是他们通过劳动所得,劳动可以得到粮食,粮食就是财富。”
(本章完)
第36章 微小的回报
第36章 微小的回报
近来,张苍很忙碌。
丞相府的人都知道这位张御史近来心神不宁。
朝野也皆知,张苍是丞相李斯十分器重的人。
今天,张苍帮着丞相李斯批复完了一部分文书,午后闲暇的时候,就在丞相府门前徘徊,时而心事重重的模样。
丞相府门前的小吏也因张苍的举动而有些焦虑,不知张御史是因何事在门前徘徊不走,也不知是否该上前询问。
当丞相李斯再一次来到丞相府门前。
张苍就快步迎了上去。
小吏此刻听不到丞相与张御史谈了什么,而后见丞相神色严肃地说了一句话。
丞相与张御史一前一后走入丞相府。
府内又恢复了平日里忙碌,最近张御史的行迹颇为古怪,可在其他人眼中,也仅仅只是古怪。
甚至还有人听到丞相与张御史之间时而低语,这些低语中有关于公子的私产。
事关公子私产,其实无外乎当初丞相交给公子的那三千人家仆。
这些家仆住在洛水河边的商颜山下修渠,那条渠叫爱岗敬业渠,而且那些家仆从不为公子进献宝贝,而是在挖渠。
丞相府人们的议论也就到此为止,而后官吏又被繁重的工作给堵住了嘴。
直到夜里,丞相府内,众人官吏纷纷散去。
李斯单独留下了张苍饮酒。
一张长长的桌案放在屋檐下,两人盘腿相对而坐,而面前放着酒水与一些肉食,甚至还有从高泉宫送来的面条。
李斯将小炉子点着,而后将陶锅放好,倒入水,他一边收拾着将面条倒入锅中,一边道:“曾经,老夫将那些家仆交给公子,是希望公子能够多养一些宾客。”
言语中带着气馁的语气。
张苍抿了一口酒水,又夹起桌上的羊肉放入口中吃着。
李斯接着道:“你且不用担心公子。”
张苍神色又多了几分狐疑,道:“有人说公子奴役家仆太过。”
皎洁的明月高悬夜空,李斯将陶锅的盖子盖上,又道:“公子喜做饭食,你知公子最擅长的事是什么?”
“公子善问,善学?”
李斯摇头道:“斯以为公子最擅长的事是耐心,公子在高泉宫就是这般饮食,你不妨也是试试,耐心地处置食物,耐心地等着食物烹熟,这便是公子所长,公子是个很有耐心的孩子。”
一边听李斯说着,张苍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碗,而后吃起了面条。
李斯道:“你与老夫也是,要有耐心。”
张苍迅速将碗中的面条吃完,询问道:“毛亨离开商颜山了。”
李斯往自己的碗中倒了一碗酒水,笑道:“公子手中需要能统领一方能臣,这样的才能无非是治理之才,统兵之才。”
说着话,李斯又往锅中捞了一些面条倒入张苍的碗中,道:“此物名叫面条。”
张苍咽下口中的面条,道:“苍以为,此物用不了多久,就会风靡天下。”
李斯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同门,面上带着笑容。
张苍道:“苍担心,公子会因那些人的言论,放弃修渠。”
李斯依旧盘腿而坐,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言道:“公子不会放弃修渠,要休养生息没错,要天下黎庶都休养也没错,可难道就要坐视边关隐患不顾吗?匈奴人虎视眈眈就要南下,难道斯要坐视不管?”
“始皇帝不放任匈奴南下,才会与斯共同定下这迁民戍边之策,匈奴之患……事关万千黎庶的安宁。”
酒水下肚,李斯正色道:“再等数年,待兵强马壮,定要扫清北境!”
言罢,李斯重重一拍桌案,像是在说一个誓言。
张苍低声道:“挖通了河渠就有万顷良田,眼看就要得到万顷良田,公子岂会放弃。”
如此,李斯缓缓点头。
之后的几天,正如丞相所言,公子没有因外界的言语而动摇,继续开挖着河渠。
今天的廷议尤其顺利,直到众人都以为廷议要结束了,公子扶苏却站了出来。
甚至一直以来都鲜有动容之色的始皇帝,看到公子扶苏站出来,竟也稍稍动了动身形,明显是诧异了。
扶苏先是躬身行礼,而后道:“父皇,关中已入秋,近来有不少黎庶来商颜山寻个能得粮食的活计,不知商颜山能否招收更多的民夫,儿臣愿意给粮食。”
其实去年章邯就招收了一部分民夫,有不少人在去年得到了粮食,那都是实打实的好粮食,有了去年的信誉保障,再加上公子扶苏的背书,今年前来找活干的人更多了。
人一旦多了,就会涉及秦律,而王贲将军如今不在朝中,商颜山不像去年还有王贲将军撑腰。
大殿内,众人登时议论了起来。
先前就有人说公子如何奴役家仆,现在公子还要招收更多的民夫。
李斯最先站出来,问道:“敢问公子,能够给民夫多少粮食?”
扶苏道:“一人一天可得两斗。”
大殿内的议论声颇多,李斯又道:“臣以为,公子所言可行,放眼天下,谁家不愿多一斗粮。”
张苍站出朝班,行礼道:“臣附议。”
以李斯一系为主的官吏纷纷站出来,为这位公子讲话。
接着是冯去疾,程邈,冯劫等一系右相的人,他们也站出来赞同公子。
公子依旧站在大殿内,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
只有齐国博士一列的人一直不为所动,淳于越更是蹙眉不语。
嬴政望着这个半大不小的儿子,一时间竟忽然笑了。
放眼以前,李斯站出朝班说主见时,或者是与齐鲁的辩士在廷议时争辩,在那些时候……冯去疾是不站出来的。
朝中的丞相与右相各司其职。
现在,冯去疾当即站了出来。
事关公子扶苏就事关大秦社稷,岂能坐视不管,冯去疾深感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看着大殿内,绝大多数的人都为公子扶苏站出来了,以淳于越为首的齐鲁博士自然是没话说。
淳于越深刻地感受到,哪怕是面对李斯只不过是各执己见。
而面对公子扶苏,却让淳于越感觉后背有了些许冷汗,这公子扶苏身后好似站着整个秦廷。
李斯的威胁算得了什么,这位公子扶苏的羽翼还未长成,却已有了这等号召力。
如何不令人心惊。
嬴政道:“挖渠之事可以施行,交由廷尉冯劫看管。”
冯劫行礼道:“臣领命。”
廷议顺利结束了,李斯又一次被内侍带去面见皇帝。
大殿内,扶苏对冯去疾道:“多谢右相相助。”
冯去疾道:“公子挖通河渠是为关中得到良田,臣岂会不支持公子。”
扶苏跟着众人离开章台宫,又与右相告别回了高泉宫。
面条是一种很好的吃食,并且这种吃食从高泉宫出去之后,很快就在咸阳城内流传,前前后后不出半月,就在人们口耳相传间成了咸阳城的一种新奇食物。
近来,王翦很少出现在人前了,听说王翦在他的家乡频阳,盖了一座无比巨大的宅邸,那座宅邸中存放着他老人家从六国各地搜集而来的战利品。
传言不仅有美玉还有数不清的金银与美女,王翦过着如同神仙般的生活。
而有一个传言从频阳传出来,那是当初王翦在函谷关见到公子扶苏的时候,是王翦将面条秘方交给了公子扶苏。
现在,王翦还在让人不断买米面,在频阳制了许多面条,天天都在吃面条。
不过这都仅仅是传言,说的人多了,人们就会信以为真。
扶苏听到这个消息,笑着没有让人出去辩解,就让老将军当一个面条的祖师爷,那又何妨。
入秋之后,公子高时常来高泉宫走动。
田安正在晒着柿饼,公子高就在一旁帮忙,将一筐筐的柿子收拾起来。
“他们说蜀中的柿子大。”
田安道:“关中的柿子虽小,但很甜。”
闻言,高将柿子分给身后的两位妹妹,她们是始皇帝的女儿。
吃着甜甜的柿子,两位公主笑得很是满足。
田安耐心地劝着公子高,要少吃柿子,不然会吃坏肚子。
扶苏觉得,如果关中各县都能够和商颜山一样,那么关中的人们会活得更辛苦,比现在还要辛苦得多。
商颜山并不大,扶苏想要给人们树立一个劳动致富的典型。
想要富裕,就需要积累更多的物质财富,所以荀子才说不富无以养民情,不教无以理民性。
所以嘛,荀子这句话的背后说不定就是劳动与创造。
坐在高泉宫前,扶苏觉得,这都只是自己的浅陋之见罢了。
但又觉得,虽说没有找到荀子他老人家的标准答案,但总该没错的。
譬如阅读理解,这种没有标准答案的题,只要你写得足够多,总能蒙对一部分答案。
荀子擅用比喻,所以韩非也善用比喻。
木之折也必通蠹,墙之坏也必通隙……韩非的比喻甚是精妙。
所以呀,不能有退让,扶苏觉得在修建河渠的事上,哪怕自己退让半分,都对不起自己的老师韩非。
而老师与张苍之所以会赞同……那就更好理解了,大家都是荀子的弟子。
正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所以,能当荀子的弟子,受益匪浅。
今天廷议结束,右相之所以会站出来说话,多半是带有摇摆的意思。
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大秦公子站出来说话,这话若换成丞相说出口,冯去疾不见得会站出来附议。
扶苏看着眼前修剪好的一株松树,心中断定,冯去疾此人绝不是轻易能拉拢。
都说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一条心,可右相冯去疾的势力也不容易小觑,毕竟右相手中掌握着整个御史府,而且大秦的御史大夫是能够监察丞相的。
“兄。”两位妹妹走了上来,齐声道。
这两个妹妹比高还要年幼,扶苏道:“想读书就跟着高。”
这两妹妹很高兴地离开。
公子高上前道:“兄,两位妹妹毕竟是公主,若是在乡野读书,恐怕不合适。”
“所以你觉得叔孙通夫子的话是对的。”
高缓缓点头,有些不服气。
当初心气正高的公子高觉得他可以与乡野小子们一起读书。
叔孙通答应了,高还很得意。
殊不知绕了一圈,回头看两位妹妹,让公子高觉得他的自以为是,反倒是让他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扶苏将刚修剪好的松树放入殿内,吩咐道:“你让人在河渠边另外开一间学舍,单独让叔孙通教她们,至于外出诸多事,让人看着就好。”
公子高似懂非懂,还是道:“高记下了。”
随后,他走到两位妹妹面前,言道:“你们随高来。”
扶苏再看一眼殿外,高已领着两位妹妹离开了。
有个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在田安的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田安又快步走入殿内,“公子,章邯将军得到了诏命,要了不少民壮,说是有一千余人。”
粮食是有限的,今年丰收的粮食用以招收民夫,开挖河渠,而后灌溉荒地,若用两斗米换取河渠一里地,哪怕是五斗米换一里河渠,都是赚的。
换出去的是粮食,换来了劳动力,可得到的是实打实的田地呀。
不过,商颜山依旧是关中最严酷的建设工地。
到了第三天,高泉宫就收到了叔孙通让人送来的文书,文书所写就是近来挖河渠变化,廷尉冯劫与丞相李斯将商颜山改称敬业县。
因田亩数量已超过了一个乡,已不像一个寻常的村子,而是在关中新设置了一个县。
接连三天,前去劳作的民夫换了不少人,第一天的一千人换下了六百人,其中有二十人因懒散不做事,章邯克扣了他们粮食。
而这些被克扣粮食的人反要状告章邯将军,想要闹到廷尉面前,好在叔孙通安排了不少监工的士卒,这才有人作证。
文书中,叔孙通不停说着公子的岗位制如何地好用。
以前的敬业县是人人齐心挖河渠,因粮食也是大家的。
可现在不同了,人一旦多了,各种带着各自的人,也多了起来。
那些想要反告章邯的人,又被叔孙通罚了十鞭子。
如此苦的活计,如此严酷的规矩,劳作一天换来的粮食并不多,叔孙通却认为给得足够多了。
(本章完)
第37章 不怕黑夜的孩子
第37章 不怕黑夜的孩子
叔孙通身在敬业县,他需要统筹规划,虽说是齐鲁的入秦博士,照顾一个县该是绰绰有余的,况且还有章邯镇着场子。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乱子,章邯是真的会杀人的,先前也不是没有打死过人。
对此,扶苏甚至都不用怀疑,只要下一次还有这种情况,章邯定会再杀几个人。
叔孙通能够将敬业县打理得井井有条,说不定在外面已有人说他为了公子扶苏做足了贡献。
扶苏搁下手中这卷文书,饮下一口茶水,便离开了这里。
田安跟在一旁,一边走还跟后方的内侍吩咐着。
扶苏出了高泉宫,就一路来到了咸阳城,丞相李斯府邸的对门。
就在丞相李斯府邸的对门,还有一处巨大的宅邸,这座宅邸看着没有主人,也没有门匾或者门子来彰显主人家的地位。
偶尔会有三两人来这里走动,平素是不见有人走入这处宅邸的。
今天,人们见到有一队侍卫急匆匆来到了此地,而后推门而入,看护着四周,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人要到来。
之后人们见到一个少年人,他在护卫的护送下进入了这处宅邸。
走入这间宅邸的人正是扶苏。
吕不韦的故居对扶苏来说像是一个巨大的宝库,这里还有一个十分庞大的书库。
今天,扶苏原本想取一些书籍走,却在一间屋子的正堂外,发现了半卷被烧毁的竹简。
扶苏狐疑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一摊被烧过之后,留下来的灰烬。
田安的目光看向身后的人,有人急忙上前禀报道:“丞相昨夜来过,这些都是丞相所烧的。”
闻言,扶苏走上前,捡起地上还未烧完的竹简,从没有完全烧毁的竹简上,扶苏看到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叫做司空马。
扶苏拿起已被焚烧了一半竹简,询问道:“丞相会经常来这里吗?”
“回公子,丞相不常来,也不知道为何,昨夜忽然来了此地。”
扶苏看着被烧毁的半卷竹简,一边走向书库,看着司空马这个名字,以及一些只言片语的话语。
来到书库屋前,扶苏推门走入。
田安找人打扫过这里,这里就显得干净很多。
扶苏又道:“找人再将这里的窗户改一改,更大一些,更宽敞,让这里更亮堂一些。”
田安也感觉……这间书库,有一种阴冷的感觉。
“现在就让人将窗户敲开吧。”
得到吩咐后,有几个侍卫离开,而后就来了十余个工匠,开始改造这间书库的窗户。
耳边是工匠凿着墙体的动静,公子扶苏却能够如此专注地看书,这等专注力当真是少见。
扶苏在一排排书架中,找到了司空马这个名字,也找到了有关他所编写的书卷。
得以见到一些有关以前的事情,司空马原是吕不韦的门客之一,是给吕不韦出谋划策的。
在当年吕不韦倒台的时候,司空马并没有像李斯那样,因为《谏逐客书》留在了秦国。
司空马身为吕不韦的门客,被驱逐出了秦国。
当年,司空马与李斯一样,或许也正是一腔热血的年纪。
但吕不韦倒台之后,这两人的命运就天差地别了。
李斯在秦国一度得到重用,而司空马却去了赵国,当时正值赵国与秦国交战之时。
扶苏觉得李斯的焚烧的竹简,其实是一卷书信,一卷告知已故友人司空马的一卷书信,李斯一直在寻找此人,或许是念及当年一同在吕不韦门下共事的交情。
又见到了李斯在信中所言,可惜当初的赵国国君,没有听从司空马的建议。
扶苏又拿走了这里的几卷书,打算带回去看看。
临走前,扶苏又来到了先前的焚烧之处,点燃一团火将这卷没有烧完的文书,给烧了。
深秋时节的人们多数都是挂着笑容的,收获时节人们都会拿着各自的农产来咸阳城换取过冬的必要物资,多数都会带着粮食来咸阳城换取过冬的衣物,或者是更精致的吃食。
正值农闲时,也有不少人来咸阳城,他们用劳动换取一些过冬的物资。
这是一个质朴到有些纯天然的时代。
田安见公子停下脚步,也在后方停住了,身后的一众护卫与内侍也都纷纷停下。
回到宫里,扶苏又亲手做了一锅面条,端着送去了章台宫。
田安看着公子走入章台宫的大殿,而后他就站在殿外。
天色就要入夜了,田安忽然想到公子已很久没有去敬业县了,公子又主持建设好了咸阳桥。
田安心中继续想着,听闻现在咸阳桥上往来的客商与农户很多,那座桥每天都很热闹。
咸阳桥一建成,让渭河西岸的人们来咸阳,能够少走很长一段路。
如果,公子去看看咸阳桥上的盛况与热闹景象,那铺满桥梁两侧的商贩,穿行在桥上的行人,看看人们的脸上的笑容,公子应最喜这种景色的。
就像是公子喜在咸阳城内看着忙碌的人们那样,看人们脸上的笑容,也一定喜欢咸阳桥上的人们。
正想着,田安自己的衣裳下摆被人扯了一扯,低头看去见到了一个小身影。
低头一看是公子高,田安面带笑容地低下身体。
“皇兄与父皇在大殿内吗?”
田安道:“公子刚入殿。”
公子高往殿内看了看,而后又道:“高不能打扰父皇与皇兄治国,高就先回去休息了。”
正要转身离开,公子高又回头道:“你要在这里一直等着皇兄吗?”
田安缓缓点头。
公子高思虑片刻,而后又离开了。
田安觉得这小公子越发懂事了。
章台宫,大殿内,扶苏与父皇吃完了一小锅面条。
见到儿子坐在边上正收拾着碗筷,嬴政询问道:“你经常在御史府看文书?”
“回父皇,常看。”
嬴政停下书写的动作,手中还捏着毛笔,低声道:“李斯说你想要批复文书,朕这里的文书你也可以看看,可以批复几句。”
“谢父皇。”
扶苏收拾好碗筷,放入一旁的盆中交给边上的内侍吩咐道:“交给外面的田安。”
那内侍点头。
随后,扶苏从父皇面前的一箱竹简中,拿出其中几卷仔细看着。
夜色逐渐深了,嬴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有些许累了,抬眼看去黑夜中的章台宫冰冷又黑暗,烛台与蜡烛的火光还是照不亮整个章台宫,这个大殿内还是有很多黑暗的角落。
这让嬴政想到了如今这个庞大的帝国,心中颇有担忧。
再看扶苏,这孩子正聚精会神看着文书。
嬴政忽然想起来,这孩子小时候很少会哭,这个孩子天生就不怕黑夜。
感受到疲惫感袭来,嬴政一手扶着太阳穴,闭上眼打算小憩片刻,再来处置眼前的文书。
偶尔有夜风吹入殿内,嬴政恍惚间又醒来,发现身边放着一个暖炉,身上披着一件大氅。
外面夜色正浓,眼前的大殿还是一样地宁静。
嬴政缓缓转头,看到身侧的位置空荡荡,原本扶苏应该在这里的,现在人已不在了。
“扶苏何时离开的?”
“公子说批阅完这些文书了,走了有一个时辰了。”
有内侍快步而来,端上一碗热水,道:“公子说让陛下醒来时喝一口热水驱寒。”
碗中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嬴政拿过陶碗,目光看着殿外的黑夜。
殿内依旧寂静,只能听到陛下时而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咽下热水时的吞咽声。
忽然想起眼前的文书,嬴政搁下碗,想要继续处置文书,却见砚台已不在眼前,而是放在了另一张桌上。
嬴政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刚听身边的内侍说扶苏将这些文书都批阅完了。
“陛下,公子还说让陛下早些休息。”
嬴政扶着额头,小睡片刻之后有些懵,又坐了片刻这才沉声道:“将扶苏批阅的文书拿来。”
仔细看着这些文书,竟一时间找不到需要修改的地方,这儿子竟然批阅得不错。
嬴政翻看了好几卷,拿起一旁的热水又饮一口,顿时来了精神,继续看着。
翌日,章台宫,扶苏如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这里,不过在今日见到了公子高,他正吃着饼,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他的身后还有两个懵懂的妹妹。
“兄!”公子高很有礼貌的行礼。
扶苏道:“以后你可以来高泉宫用早食。”
“兄长都是亲手做饭食,高也要学会。”
眼看着前来廷议的人越来越多,高领着两个妹妹就要离开,他一边走,一边道:“兄!我去找叔孙通夫子读书了。”
扶苏站在原地看着兄妹三人走下了章台宫,一路上还引得不少老臣直笑。
见老师张苍走到了面前,扶苏回过身,与张苍一起走入大殿内。
众人脱下鞋履,走入殿内。
在殿内走了三五步,张苍低声道:“公子,听闻章邯他们种了很多豆子。”
扶苏道:“今年麦子收得早,今年夏天种了不少豆子,赶着时节现在眼看要入冬了,的确是收了一些豆子,不过冬季收来的豆子,没有夏季收来的豆子好。”
言至此处,扶苏又补充道:“聊胜于无。”
张苍的面上带着些许愁色,又道:“公子的河渠再接着挖,就要挖到别的村县了。”
扶苏道:“起初在设想的时候,就一定会从商颜山的山脉下方挖通,一路连通洛水的下游,在洛水与渭水的交界处合流。”
按照公子的诉说,张苍想着沿途要通过一个县,那个县叫作临晋县,也是老秦人的县,自秦建设此县开始,有两百多年了。
扶苏道:“这些事我会让叔孙通去安排。”
张苍稍稍点头,道:“游说一个县不容易的。”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喝,今天的廷议开始了,扶苏赶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与群臣一起行礼。
廷议进行的时候,众人纷纷汇报着今天的政事,尤其是丞相李斯,又在为北边的局势滔滔不绝讲述着。
期间淳于越又问起了什么时候能够让去北方的博士回来。
李斯道:“诸如周青臣这些,他们在北方过得很好。”
“毗邻匈奴,过得很好?”淳于越压低嗓音几乎用着反问的语气,尤其是看到李斯那张笑脸,想要上去将其的笑脸撕了。
淳于越心中这般想着,却发现李斯脸上的笑容更甚。
李斯又道:“尔等是不是也想去北方看看?”
丞相的话语意有所指,齐鲁博士们纷纷站直,而后眼观鼻鼻观心,没人答话,老实的不得了。
淳于越还诧异地回头看了眼,与自己共同战线的齐鲁博士们,竟无一人站出来。
廷议上的争执依旧,扶苏还在思考着老师张苍的话语,老师的脸上总是很平静,平静中带着些许愁色,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去,想是心中已有腹稿,偏偏不说的样子。
廷议结束之后,扶苏正要离开。
“公子,留步。”
听闻话语,扶苏看向叫住自己的这个内侍。
那内侍又道:“丞相,也请留步。”
李斯停下脚步,提了提衣襟,满脸地笑容道:“是陛下召见?”
这个内侍的年纪与田安一样老迈,却矮了许多,他笑呵呵道:“陛下召见,公子,丞相这边请。”
李斯跟上这个内侍的脚步,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柑橘,递上道:“公子,这是李由让人从蜀中带来的。”
扶苏接过这只黄灿灿的小柑橘,又道:“李由在蜀中可还好?”
李斯一边吃着柑橘,又将柑橘皮放进他宽大的袖子里,回道:“这小子在蜀中整军,他那边离百越近,听说到了春夏还有荔枝吃,吃不尽的瓜果,都快入冬了还有摘不完的柑橘,军粮都不用愁了……”
扶苏手里拿着柑橘,面上带着笑容。
“还有啊,那里有犀牛,成群成片的犀牛……”
一边走,一边听丞相李斯讲述着,这丞相讲话真的很像是在哄小孩子开心,扶苏只能笑容以对。
走到一座殿前,就听到了父皇的话语声。
“扶苏这孩子从小不怕黑。”
(本章完)
第38章 渠与田
第38章 渠与田
当扶苏走到殿前,见到父皇是在与王翦老将军讲话。
当李斯也在殿前站定,就有内侍上前禀报。
殿内的话语声先停下,随后内侍道:“入殿。”
扶苏走入殿内,身侧跟着丞相李斯,先是向着父皇行礼,之后向王翦老将军行礼。
李斯收到陛下的眼神示意,就在一旁先坐下来了。
扶苏这才跟着坐下来。
接下来一张巨大的地图在眼前铺开,扶苏听着父皇与老将军,丞相说起了南征事宜。
老将军打了半辈子的仗,丞相李斯又是如今大秦的政事主领人,双方可以互相打配合。
扶苏听着丞相问需要多少兵马,老将军又问是何人带兵。
最后,商定的人马是二十万。
之后扶苏又听父皇问,这二十万兵马何处来。
这种问题自然是要老将军来回答。
丞相李斯却先开口了。
“臣以为先移民实边,而后选谪戍与刑徒充军,出兵之后沿路招抚西瓯与骆越,归附越人首领秦之官印,若归附也可许其自治。”
王翦行礼道:“陛下,臣以为,必要征发楚地民夫运送粮草。”
还未等陛下开口,王翦的话音刚落,李斯又道:“斩首一级赐爵一级,战功换取田亩宅院,所得铜器财宝按功分予将士们,以此激励。”
扶苏听着丞相与老将军的话语,一场大规模的战役就要开始了。
今年关中与中原各地丰收,从今年夏天商议南征,这一场大战还是不能避免。
从午时一直商议到了傍晚时分,扶苏一直坐在边上,仔细听着。
一直快要入夜了,这场有关南征的讨论才结束。
王翦与李斯站起来正要告别,扶苏起身道:“父皇,儿臣还有困惑。”
闻言,嬴政颔首道:“有何困惑?”
李斯也是稍稍蹙眉。
扶苏行礼道:“儿臣以为粮草可以通过水路运输。”
刚站起来的王翦,又扶着腰坐下来,努着嘴抬眼看着地图,神色上颇有兴致。
扶苏道:“南征一路山林,无数,不如开凿出一条河流,来运输粮草。”
言罢,见殿内几人沉默了,扶苏又道:“儿臣身为少府丞,常看中原各处河道,若在其中开一条河渠,借助水路运送粮草,能够轻便许多。”
嬴政的目光缓缓看向王翦。
而王翦在观察地图良久之后,缓缓点头。
关中连通洛水的这条河渠还未挖通,现在又要再开一条河渠,公子主持的咸阳桥刚落成,还要再开渠?
天色就要入夜了,嬴政道:“天色不早了,老将军与丞相先请回吧。”
李斯与王翦的目光看向公子扶苏,见公子确实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两人这才齐齐行礼。
从早晨廷议到现在,已是夕阳西下。
前后是护送的三两内侍,李斯走在边上,对身侧拄着拐杖而走的老将军道:“有劳老将军了。”
须发皆白的王翦摇头道:“老夫午时才入宫,天刚亮时你就在廷议了,你比老夫更辛苦。”
去年回来至今,老将军老得很快,到了今年深秋,他已到了需要拐杖走路的地步,就连须发也都白了。
王翦拄着拐杖,一步一停,又道:“呵呵,公子比去年更高了。”
李斯微微颔首。
王翦停下脚步询问道:“修河渠的事,也是你教的?”
李斯低头道:“说来惭愧,斯从未教过公子这些。”
“那是张苍教的?”
“斯与张苍一起拜在荀子门下,不曾听老师教过张苍这些。”
走出宫门,王翦身形稍停,双手背负,原本显得佝偻的身体忽然挺直了腰背,拐杖拿在手中也不拄地,反问道:“那是谁教的?”
老将军的语气都重了一些,与先前的老迈形象判若两人。
李斯回道:“公子自结识张苍之前就在修渠了。”
王翦微微颔首,脚步稳健地走入车驾中也没再理会李斯,就让车夫驾马回频阳。
李斯站在宫门前,躬身行礼送别老将军。
这老将军在陛下面前一副老态,在外面其实还挺精神的,这身体很好。
章台宫后殿,扶苏留在了这里用饭。
始皇帝与公子扶苏吃的正是面条,而且这面条还是田安亲自扯出来的,面条很宽。
此刻殿外,田安身边的三个泥炉正在烧着,锅中的水也正在沸着,他手中的面一扯再扯,面条就出现。
殿前的侍卫虽站得笔直,目光时不时看向这位老内侍,那双扯着面的双手很是熟练。
一碗面吃罢,一箱箱竹简都搬了进来,眼看父皇就要处置国事了,扶苏起身就要走。
“昨夜你批阅的文书,朕都看过了。”
扶苏回过神,又将碗筷放下了,心说是哪里写得不对了,还是闯祸了?
嬴政瞧了眼这个儿子,又沉声道:“坐下,与朕看看这些文书,你也可以批复。”
扶苏神色了然,将手中的碗筷放在木盆上,让人端出了殿外。
在殿内,几个内侍与宫女诧异的目光下,这位公子非常自然地在殿内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而后从一旁的箱子中拿出一卷文书看着。
当陛下也拿起一旁的文书批阅起来,殿内便安静了起来。
只有偶尔能够听到殿外的风声,时而还有风吹入殿内。
看到公子扶苏已接连批阅了好几道文书,陛下只是偶尔看了几道。
之后,公子批阅的文书就直接送了出去,陛下都不再过问。
而且公子批阅文书的速度,比陛下更快,平日里陛下需要五六个时辰批阅完的卷宗与文书,公子只用了三个时辰。
此刻,殿内的情形看起来颇有一种上阵父子兵的感觉。
对扶苏来说,其实这就是一种做题的过程,了解大秦的过往,了解这个国家的形势,并且做出一个简易的回答。
扶苏又看了一卷文书,看到是说起敬业县的敬业渠,书中还说了当年郑国渠就要修建完成时,秦国从六国流民之中吸收了近十五万人,而后始皇帝下旨只要能迁入关中的民户,免除其两年赋税。
政令一下,郑国渠修建之后,秦国吸纳了三十万人口,开垦郑国渠所灌溉的新田亩,那都是各国输入秦国的人口。
扶苏看着老师在书中所写,先是引用当年郑国渠的事迹,而后提到敬业渠。
老师先前说过敬业渠再往南挖,就要挖到别的县,也不再是公子私产的范围内,而且近一大半的田亩都在私产之外。
今中原民生疲敝,人口凋零,引六国旧地之民入秦,借敬业渠开垦田地,免一年田赋,并且借此分化六国旧人,夯实关中人口。
老师的话语的确不错,扶苏心中也是这么认为的。
关中是秦的立足之地,现在天下各地民生已凋敝,不如迁民入关,只有关中繁荣了,人口足够了,壮大了基本盘,往后才好继续建设这个国家。
简而言之,都城所在之地强大了,才好将这种强大,向四面八方扩散以及影响中原各地。
扶苏看罢,明白了老师的用心,原本关中的田亩是有限的,现在要多了上万顷良田,这些田地自然是要耕种,又有了一个谁来耕种的问题。
将这个问题当作壮大自身的条件,在解决田地耕种问题的同时,又增加了关中人口,还能分化潜在的敌人。
扶苏在老师的文书上书写了回复,而后让人送了下去。
不知不觉,外面已是黑夜了。
嬴政蹙眉直了直后背,再看眼前,今天要批复文书还只剩下两卷,再看一眼,就见到扶苏的手伸来,他将余下的两卷都拿去了。
眼前的桌案变得空落落的,而后直了直后腰,又活动了一番胳膊。
嬴政再回头看去,见扶苏已将最后两卷文书批复好了,就沉声道:“不早了,你且回去吧。”
待这个儿子出了殿,嬴政的目光还看着空落落的桌案,不知何时起早已习惯了眼前的桌案堆满卷宗。
忽然一空,反而不自在了。
“告诉丞相与右相,明日休朝,若近来的文书批复有误,让人送来给朕。”
内侍行礼之后,就去传话。
夏天的时候,始皇帝说了南征,但没有当即准备出征的事宜,是因那时正值夏季。
如今已是深秋,各地各县的粮食都已丰收,手中有了粮食,就可以着手南征事宜了。
今天,右相冯去疾带着监禄去见始皇帝,之后又有诏命传了出来,由监禄主持粮草运送之事,开凿百越河渠。
随着始皇帝的诏命一一而下,大秦的南征战事开始了。
扶苏觉得,提前说了灵渠修建之事,只是希望灵渠的修建能够先一步提上日程,早点建成,让这场战争更顺利,少一些战损。
“公子,李校令书信。”田安双手捧上一节竹筒。
扶苏拿过竹筒,拔开盖子,有一些封蜡从内部掉出来,从内部倒出一卷布绢,在绑着布绢的绳结处,还有些封蜡。
一般来说不容外人看见,或者是重要的书信才会上封蜡。
扶苏捏开绳结处的封蜡,这才将这卷白布缓缓铺开,李由的字不算好看,倒是横竖很整齐。
信中,李由说出了他对南征的担忧,他让一支兵马深入山林两月有余,五人都回来了,其中有两人却得了重病。
看罢,李由的书信,扶苏对一旁的田安道:“宫中有楚地或者蜀中来的医官吗?”
“回公子有的。”
扶苏写了一些行军的规矩,以及尽量少喝生水,带足干粮,雨季不行军……
洋洋洒洒写了不少,交给田安又叮嘱道:“我是少府丞,有督建河渠之权,让监禄来一趟。”
这些天,监禄很忙,经右相举荐,他就要随着大军南下了。
家里,监禄将一堆堆的竹简堆在一驾车上,手脚麻利又勤快。
屋内,一卷竹简被丢了出来,而后有一个嗓音尖锐的女子道:“去了,别回来了。”
说话的是监禄的妻子,监禄也习惯了,这个婆娘虽是这么叫骂着,但她肯定是在屋中流眼泪。
监禄捡起地上的竹简,见这一卷有用也放入他的推车中。
随后监禄又对一旁的只有十三岁的儿子道:“往后你要在家中照顾好你娘。”
言罢,屋内又有陶罐被丢了出来,“最好死外面了。”
听到怒骂声,监禄的儿子吓得一缩脖子。
监禄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脑,正要离开又撞见了一个内侍。
以为是军中让人来催的,监禄行礼道:“禄,这就去在军中了。”
来人笑着道:“是公子扶苏请禄大匠去一趟。”
监禄回身又对身边的儿子叮嘱道:“你要照顾好娘,爹爹去南方帮助大军。”
监禄对儿子说起了家乡话。
“嗯,爹爹是要去打仗杀人吗?”
监禄摇头,又道:“如果遇到难事就去寻公子扶苏,也可以去敬业渠寻章邯将军。”
见儿子点头,他笑了笑。
其实监禄并不是秦人,内侍听不懂这父子的话语,觉得大概是一些问候的话语。
监禄拉着车出了家门口,背上了包袱,他从院门看向屋内,见到了屋内只有一个身影背对着自己。
望了妻子的背影许久,监禄躬身深深一行礼,而后拉着一车书走了。
监禄走了之后,这处院内又传出了女子轻轻的抽泣声。
大军真的要南征了,始皇帝知道这场战争势必会引起博士们的反对,因此休了朝,但也惹得咸阳城人声鼎沸,都在议论南征。
监禄走过喧闹的街道,一路跟着内侍走入了宫门,来到高泉宫。
扶苏正在修着一盆小松树,见到监禄来了,让田安将两卷书给他,搁下手中的小刀,看到他背着行囊,道:“这就要走了?”
“禄须跟着大军,不敢有误。”
扶苏道:“这两卷书有些预防疾病之法,也仅仅只是预防,我让人派了几个医官给你,会跟着你一起在屠雎左右。”
“谢公子。”
扶苏行礼道:“有劳你了。”
监禄得到这两卷书就急匆匆离开了。
扶苏看着监禄的包袱只有小小一个,可他却有一车的书。
看着他的背影,扶苏再一次行礼。
(本章完)
第39章 民夫
第39章 民夫
当关中再一次飘下秋雨的时候,距离咸阳桥落成已过去了一个月。
一队队的兵马从西面而来,战马踏着结实桥面,接近是大群的战马西面而来,呜呜泱泱的战马成百上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匈奴越过了上郡,来攻打咸阳了。
好在,人们看到了秦军将士的甲胄,以及黑色的秦军旗帜,这才纷纷放心了许多。
王贲将军有近半年不在关中了,这一次前往西戎回来,带来了三千匹战马。
这个消息无疑是振奋人心的,这些战马驯养之后,都要送去上郡,送给正在抵御匈奴人的蒙恬。
王贲冒着雨就回了咸阳城,向始皇帝禀报。
而此刻的敬业县的河渠边,章邯戴着斗笠,站在河渠边,看到一队队兵马往南去。
大雨中,叔孙通也戴着斗笠走来,与章邯站在一起他的身形矮了许多。
又注意到章邯那双拳紧握,叔孙通惆怅着道:“你要在这里帮公子挖渠,这南征的将领中,没你的位置。”
雨水从斗笠的边沿落下,章邯道:“职责在身,自不会擅离职守。”
叔孙通叹道:“先前咸阳城有人送来消息……”
话还没说完,章邯就往县里走去了。
见状,叔孙通快步跟着,一路走一路说着。
章邯每每听到咸阳城人们的那些议论就会很厌烦,还有些关于议论始皇帝或者是公子扶苏的话语。
章邯但凡多听看了一耳朵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只要是与自己自身无关的事,章邯都不想参与,也不想去议论,只想低头做自己的事。
见章邯怎么都不想听,叔孙通还一副非要说的态度。
一个不想听,一个非要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雨幕中,章邯不听,叔孙通还非要说,身为主持督建河渠的将军,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回到了县里,叔孙通这才停下了唠叨,因他要去给公子高讲课了。
章邯拿下斗笠来到了一处宅院,此刻这里的人们正在经历一个县从无到有的过程,甚至还要建设官衙与传舍,还有要招收县官,狱卒,还要设置牢狱。
这让本就挖渠工作繁重的敬业县,也有些不堪重负了。
章邯两头都要兼顾,好在如今的公子是少府丞,从咸阳派来了不少工室匠人。
这些天,章邯常常会站在河渠边,望着一路南下的兵马。
现在的咸阳城多半都在为了南征忙碌着,每天都会有好几队兵马接连南下。
叔孙通心中明白,章邯是真的想要去打仗。
可他叔孙通现在也很忙,只有在用饭的时候有些许清闲。
一群人坐在一起正在用饭,叔孙通坐在正在修建的官邸内,一边嚼着芹菜,对坐在上首的章邯道:“错过南征也无妨的。”
闻言,章邯刚用筷子捞起面条的动作短暂停下。
叔孙通又道:“外面的那些传闻暂且不说,老夫就算是说了,你也不愿听。”
章邯痛快地将面皮嗦入口中嘴里嚼着,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鼻孔出着气。
叔孙通用饭食时,则斯文了许多,他又道:“他蒙恬修建长城,抵御匈奴,为何迟迟不北上?”
章邯还是沉默不语。
叔孙通强调道:“中原南北不合为一体,战乱定会再起,不定南方,中原就难以抵御北方匈奴。”
言至此处,见章邯还在十分痛快地吃着,叔孙通又道:“老夫听说当初蒙恬将军所得的牛羊,不过是一个小部落所给,蒙恬将军常派斥候前往北方查探,匈奴人的羊群何止上万,匈奴人的战马遍地都是。”
叔孙通讲完,章邯也将碗中的面条也吃完了。
“章邯将军,往后还有战争要打的,切莫急于一时。”
章邯拿起桌上的佩剑,已站起身准备离开。
叔孙通还在吃着面。
走了两步,章邯正色道:“你是入秦的博士,你也不是末将的谋士,不能说这些。”
叔孙通一手拿着筷子,正盘腿而坐,抬头望着这个高大的将军,眼看对方走远了。
沉默了片刻,叔孙通搁下了碗筷,他叔孙通从未想过给章邯做谋士,他那是为了什么,那是为了建设河渠,不稳住他章邯,这河渠还怎么建。
叔孙通左看右看,气不打一处来,低头看了看没有吃完的面条,一顿饭吃得很是扫兴,气得又端起碗将面条吃完,一边用筷子将面送入口中,一边想着再也不想和章邯一起用饭了。
章邯刚走,就有个士卒来报,“夫子,有三个亭长带着两百民夫来了。”
叔孙通抹了抹嘴,颔首道:“带人进来。”
章邯依旧戴着斗笠,今天的雨势不大,只是这绵绵秋雨不知何时会停。
敬业渠的开挖到了最关键的阶段,现在的人们正在商颜山的下方挖渠,只要挖通了这条山下暗渠,往后就容易多了。
章邯下了竖井,竖井的两侧点着油灯,如今这里还未通水,地下的土壤还是干燥的。
一边开挖,前方还有不少民夫在用木框架固定着挖出来的岩壁。
公子有规矩,但凡开始挖地下暗渠,必须要用木桩稳固岩壁,并且但凡有不适感就要立刻到竖井口换气。
现在这条暗渠还不算深,只有十余丈。
章邯看着一个个将土运出去的民夫,心想着今天应该还能再挖十余丈。
竖井口外,叔孙通正带着三个亭长,讲述如今的挖渠工事,今天雨势并不大,许多人都没有避雨,都淋着雨干活。
“你们都是从哪个县来的?”
“蓝田。”
叔孙通了然,再看这三个亭长,又道:“几位也都是当初一起去楚国打过仗?”
三个亭长又是齐齐点头,此三人一个须发白,另两人看着年轻一些。
老秦军的特征其实很明显,尤其是系腰带的方式,以及发冠的梳理方式,只要在秦军中打过几年仗,以及秦军中的那种气质,这些痕迹是很重,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而蓝田县在很早以前就是秦军的大营,如此一来,更能断定这些民夫以前是秦军的来历。
看他们正在张望着这里,叔孙通道:“一天一斗粮食,要是嫌少,可以做一些更累的活。”
说着话,叔孙通指向远处,正在有人敲打着木桩。
“一天一斗,可。”
那位最年迈的老亭长点头,余下的两位亭长也跟着应声。
在秦制下的亭长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自从公子扶苏向始皇帝请命之后,关中各县都知道了洛水边需要人干活,一天给一斗粮食。
叔孙通这些天接触了不少的民夫,绝大多数的民夫都是各县几个亭长带队过来的。
亭长要保证自己手下的人来这里干活,能够得到粮食,干活就要有收获。
亭长是官吏,若是他们遇到官吏,还能有亭长帮衬。
反倒是单独来找活干的人少,多数都是亭长带队,一伙民夫壮丁抱团而来,也怕自己县的人被欺负了,众人互相帮忙。
到了发粮的时候,村子里的几个妇人看着粮食发放的场面。
最心疼的便是狸奴儿,她眼看一车车的粮食从库中运出去,哀叹道:“这是多少粮食呀。”
一旁有个身形胖胖的大婶道:“现在送出去这些粮食算不得什么,来年能多垦几亩地,就都回来了。”
另一旁有个稍瘦些的婶婶,一边织着麻布道:“说是还要再运十车。”
狸奴儿捂着心口,心中越发疼了,每少一粒粮食,她就更痛几分。
一旁的婶婶拍着她后背,笑骂道:“哎呀,心疼就别看了,还非要过来看。”
说着话,狸奴儿就扑入胖婶的怀中,大哭了起来。
周围几个婶婶纷纷苦笑,这孩子就是这样,给别人家多吃一口粮食都要难受一会。
一天就发出去一百车粮,敬业县的人们兴致都不太高,有点家底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众人眼看着河渠往南挖,来年又能借着河渠开垦大片的田地,这才让心中舒坦很多。
又有文书从咸阳城送到了敬业县,自从公子在谷雨之后要修建咸阳桥开始,张苍就没有再来这里了。
咸阳桥修成之后,张苍就忙于诸多政事,听说是一直在协助丞相。
张苍让人送来文书有两卷,一卷是皇帝批复的,一卷是张苍自己所写的嘱咐。
待章邯看完这两卷文书,才轮到叔孙通看。
文书在眼前铺开,叔孙通入眼就看到了第一卷文书,这卷文书是由皇帝批复的,只是一眼看到特别方正工整的笔迹,叔孙通登时就觉得不对。
叔孙通拜师孔鲋,看过的文书不少,对字迹尤为上心,刚来咸阳去过博士府,他见到始皇帝的诏命,看过始皇帝的笔迹。
有人的笔迹是细长的,有人的笔迹是拖须带尾的,还有人的字迹是粗犷的,始皇帝的字迹他叔孙通看过,绝对不是这样的。
这种工整的字体,就像是用一个个格子,横竖排列整齐,每个字都像是在一个方形的格子里,不大不小,都是方形。
再看下方长长的赘述,说的都是有关迁民垦田的事。
叔孙通心中对这卷文书迟疑,总觉得这不是始皇帝批复的,不过也只是诧异了片刻,收了文书就离开了。
当今年的关中吹来第一场雪时,叔孙通邀请了洛水东南的几个县几个村的亭长与县官一起商议来年的垦田大计。
章邯坐在官邸外的屋檐下,正吃着面条,耳中是官邸中众人的争吵声。
这些事都是公子让叔孙通去做的,他章邯可不管这些事有多难。
只要叔孙通办不好这件事,影响了挖渠的进度,章邯就会将叔孙通捆起来,像是捆成一头猪,交给公子请罪,任由公子将此人宰杀。
章邯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芹菜,芹菜的叶子还因咀嚼有些摆动。
“章邯将军,为何一人在外用饭。”
听到稚嫩的话语声,章邯低头见到是公子高,他忙将芹菜连带芹菜叶子都送入口中。
忙咀嚼了几下,咽下之后,章邯行礼道:“公子。”
公子高举了举手中的小陶罐,道;“这是……高亲手腌的萝卜,给将军。”
章邯忙双手捧着陶罐接过,又道:“谢公子赐。”
公子高看了看身后拉着的小车,小车上还有两个陶罐,又道:“我要回宫了,这两罐给兄与父皇。”
章邯双手捧着陶罐,低着身子送别公子高。
眼看着公子高坐上了车驾,章邯又重新站直,在冷风中呼出一口热气,又听官邸内传来了争吵声,听起来是谁家的田少了,谁家的田多了。
又似乎有人说,“你们县几头牛?要这么多田,你们耕的过来吗?”
有人叫骂道:“娘的!以前你们占我县多少便宜,啊!县里可都是记着,半亩地几斗米清清楚楚。”
“几斗米,吐出来给你……”
……
眼前几个县官扯着脖子红着脸,越吵越来劲,叔孙通神色痛苦,眼看是进行不下去了。
直到,章邯提着佩剑板着脸走入官邸内。
眼前争吵的几人登时安静了,不敢再造次。
这个章邯是军中将领,又打死过人。
再看其人提着剑进来,一双眼珠子像是要瞪出眼眶的凶相。
一众县官又纷纷坐下来,心中生了怯。
叔孙通正了正神色,吩咐道:“都出去,一个个人进来。”
章邯自始至终坐在边上,看着这些县官出去之后,一个接着一个进来,出去一个再进去一个。
而后众人接连写下几卷文书,像是作出了保证,各自拿着几卷文书离开了。
叔孙通笑呵呵送别这些县官。
章邯心中对叔孙通的能力有了些许了解,正在这时有一个民夫从大雪中慌乱跑来,他大口出着气,指着暗渠方向道:“将军,我们挖……挖到……”
章邯反问道:“挖到什么了?”
那民夫双手比划着,道:“骨……骨……”
“什么骨?”
民夫支支吾吾良久。
章邯也不再听这人解释,快步走入雪中,一路朝着暗渠走去,
此刻,通往暗渠的竖井口,围了不少人,大家好似在这里站了许久,肩上与头上都有了不少积雪。
(本章完)
第40章 渠中骨
第40章 渠中骨
见到是章邯将军来了,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
有穿着甲胄的士兵快步而来,行礼道:“将军,竖井里有东西。”
闻言,章邯二话不说,顺着梯子就下了竖井,大有一种不管下面是什么东西都要灭了他的态度,到底是什么东西想要阻挠大秦开挖河渠。
下到井底,发现这里已有不少甲士。
章邯暗暗点头,心说自己身边的将士都是会做事的,顺着暗渠的方向看去,望着漆黑暗渠正要走进去,头顶却有土混着雪落下来。
抬头看去,章邯见到了正在顺着梯子下来的叔孙通,忙上前去扶,抬头看去时见到雪势更大了,密密麻麻的大雪,几乎要挡住井口的视野。
叔孙通在井底站定,章邯就没再往上看。
“老夫听闻暗渠出了事,也过来看看。”
章邯稍稍颔首,有些厌烦地推开士卒递来的油灯,嫌油灯又不够亮,点燃了一支火把,迈步向暗渠走去,一路走在最前头。
叔孙通一直跟在章邯的后方,其实这里沿路还点着油灯,挺亮堂的。
章邯又换了一只手举火把,如今暗渠大概有三十丈深,民夫都是通过油灯与影子来判断所挖的方向。
也不知道是走了半刻时辰,还是小半个时辰。
叔孙通按照自己的脚程估算着,眼见章邯脚步停下了。
暗渠也到了尽头,叔孙通见章邯拿着火把照着岩壁上上下下似乎在看着什么。
因章邯实在是太高大,本就显得矮小的叔孙通稍稍侧过身子,挤到另一侧,这下终于看清了情形。
在岩壁上像是有一片纹,这片纹看起来颜色明显与岩壁不同。
虽说不知是什么,但确信应该是一具镶嵌在岩壁中的骸骨,一直延伸至墙的另一侧。
当章邯将火把贴近,剥开一些碎石与泥块,眼前的情形更清晰了,那是一个近五尺宽头骨。
须知,正常男子的腰身也不过四尺宽。
虽不知道其有多长,也没有见到其全貌,可光看如此宽的头骨,足可见眼前是何等巨兽。
章邯带着叔孙通与一众士卒前前后后出了竖井,重新回到地面上。
有人道:“将军,我等这就去上报咸阳。”
话音刚落下,章邯看向叔孙通,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他。
两人即便是再不和,可在一起共事这么久,章邯内心里其实是敬佩叔孙通的手段的,哪怕不喜这个老人家的顽童秉性,不然敬业县上上下下哪有这么安稳,都是这位老顽童在上下打理。
只见须发白了大半的叔孙通,他缓缓摇了摇头。
章邯心中陡然一凛,挖出来的是什么不好说,是吉是凶也难断定,但此事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会对公子与始皇帝不利?
这都还两说。
叔孙通的摇头让章邯登时醒了过来,他是将军,自小读兵书知晓列国各种战事,此时更清楚,绝不能被人牵着走,必须要冷静应对。
只是思虑过后的刹那间,章邯迅速伸手抓住了那人的后襟。
原本想上报咸阳的人,脚步刚迈出去,就被身后的一道力气给扯住了,回头看去就见到章邯将军板着一张脸。
扫视周遭的人,章邯又道:“这里的人与知道这里事的人都不得离开。”
言罢,章邯麾下的将士们把这片竖井周围的人都看管了起来,先一步封锁消息。
“有劳夫子走一趟了。”
见章邯这么说,叔孙通只好坐上了驴车,先一步前往咸阳。
大雪越下越大,赶了半天的路,叔孙通才到了咸阳城下,凭借着自己入秦博士的身份,被请入了咸阳城。
此刻咸阳城内也没什么行人,多数人都在避雪,显得大街空空的。
叔孙通走得很快,那宽大的袖子在走路时还来回摆着。
正走着,叔孙通来到了丞相李斯的门前,而不远处又是咸阳宫的宫门,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
想了再想之后,叔孙通还是不敢决定是先将这件事告知公子扶苏,还是告知丞相李斯。
叔孙通在此地来来回回走着,双手背负神色颇为纠结,大雪不断落在身上,抿嘴不语。
大概在此地徘徊了半刻时辰,叔孙通当即决定要去面见公子,先让公子知晓此事,若被别人先告知咸阳城的其他人,会让公子扶苏与敬业渠的是否继续开挖,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
就怕有人借此做文章,说这是不祥之兆。
叔孙通正要往前走,刚迈出两步,就听见厚重木门打开时,吱呀的摩擦声。
正要朝着咸阳宫而去叔孙通脚步停住,他侧目看去,见到丞相李斯的府邸大门却开了,当真是好巧不巧。
丞相的府邸内,李斯正蹙眉看着眼前三卷文书,一直以来对书法颇有心得的李斯,自认自己在书法行文一道颇有见地,能够写出一手漂亮的字。
只是现在,看着章台宫的文书,陷入沉思。
眼前的三卷文书,一卷是刚从章台宫送出来的,一卷是从公子扶苏的高泉宫送出来的,还有一卷是陛下以前批复。
三卷比较之下,李斯觉得如果自己判断没错,将这三卷文书的笔迹一一对比,一个显而易见且不得了的事实,就出现在眼前了。
没想到这几年,公子扶苏成长如此之快。
李斯抚须点头,越发断定了心中所想。
“丞相,叔孙通求见。”
李斯一想到叔孙通是在为公子扶苏看管河渠与私产,言道:“请人进来。”
咸阳城内的大雪依旧,叔孙通在丞相府邸留了半个时辰,之后……他脚步匆匆出了咸阳城。
又过半个时辰之后,丞相也出了府邸,去了咸阳宫。
章台宫内,扶苏正在书写着文书,而父皇就坐在上座,正吃着面条,嘴里还在嚼着,觉得不够饱就又添了一碗。
侍卫站到殿前,朗声道:“丞相求见。”
嬴政抬头看了看殿外的大雪天。
始皇帝也只是看了一眼殿外,一边继续吃着面条,稍稍点了点头。
随后,李斯快步走入殿内,他行礼道:“陛下,公子。”
当见到陛下正在吃着面,公子正在批复着文书,李斯心中甚是诧异,这也印证了先前的猜想。
见公子还在批阅着文书,李斯行礼道:“禀陛下,公子,臣在章邯将军在敬业渠挖出了巨大头骨。”
闻言,嬴政咀嚼面条的动作慢了几分。
扶苏提笔而起,书写的动作稍有停顿。
李斯又道:“臣已命章邯挖其出来,呈来章台宫。”
嬴政的手中依旧端着碗筷,语气平静道:“赐面。”
李斯再一次行礼,道:“谢陛下。”
章台宫内,李斯也坐在边上正在吃着陛下赐来的一碗面条,而陛下吃罢面条正端坐着,一手扶着太阳穴闭目养神,而公子扶苏还在专注批复文书。
一切平静如常。
好似外面的风雪与喧嚣,对大殿内造不成丝毫的影响。
此刻的敬业县,这里的人们多数都举着火把,站在风雪中。
当叔孙通再回到这里已是夜里,章邯依旧让将士们把这里围了起来,先前在这口竖井以及暗渠中劳作的民夫都留了下来。
也好在,修渠工事是按照竖井分队,每个竖井劳作的人都是固定,因此管起来也容易得多。
现在,叔孙通从咸阳回来了,章邯还让人将此地围着。
“章邯将军。”叔孙通快步走来,问道:“可有人离开?”
章邯回头看向聚在一起的民夫们,摇头道:“未曾。”
“好。”叔孙通先是点头,而后出了两口气,道:“挖,先挖出来呈给章台宫。”
章邯招手唤来不远处的裨将吩咐了几句话,便有一队士卒带着一队民夫下了竖井,又朗声道:“每人一碗姜汤驱寒,每人多得五斗粮食。”
等下了竖井,见叔孙通也下来了,章邯道:“让夫子先去休息。”
叔孙通忧心地看着暗渠深处的火光晃动,又道:“老夫还是睡在这里,暗渠里还暖和些。”
章邯颔首,便也走入暗渠,与民夫们一起将整块岩壁凿下来。
风雪到了翌日早晨才停歇,当天完全亮的时候,前来敬业县的民夫看到了从暗渠的竖井中拉出一块块东西,像是什么石料。
人们站得远又看不清,放到了车上又被黑布盖着。
从昨夜直到现在的午时,才将岩层中的骸骨挖干净。
章邯几番察看,确认眼前的岩层中再没有骸骨的迹象,又深挖了几尺,确认没有了,这才收手。
不过这一次不用敬业县的人送去咸阳,咸阳宫派出了兵马前来将那些骸骨带走了。
大雪是停了,可大风依旧,吹得叔孙通的长袍猎猎作响。
章邯见叔孙通的神色忧虑,沉声道:“你放心,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这里的消息。”
现在咸阳宫来了兵马,消息肯定是传出去了,不过事先就告知了丞相李斯,公子扶苏与始皇帝该也知道了此事。
叔孙通抬首望着咸阳方向,道:“以后,老夫还是少去咸阳吧。”
言罢,见章邯还杵在一旁沉默不言,叔孙通又觉得颇觉扫兴,再吩咐道:“挖渠的所有民夫每人多奖励一斗米,就说我们挖出了好东西,是喜事。”
章邯疑惑道:“这又是为何?”
叔孙通道:“有用,老夫去过咸阳,见过丞相,章邯将军切莫慌乱。”
章邯的鼻孔重重出了一口气,将信将疑。
今天的廷议结束之后,敬业县送来的几车东西才被运入咸阳宫中。
文武群臣都已退下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风雪刚停歇,这大秦一如既往的忙碌。
不过多数人都看到了这盖着黑布的五驾车,现在朝中文武们都还不知道这五驾车装着的是什么。
但只要这些人去问,并且结合昨晚敬业县的种种见闻,还有些人云亦云,总会知道的。
此刻的章台宫前的台阶下有五驾车,这五驾车上装着各种石料。
嬴政的目光看着这些岩壁中夹着的骸骨蹙眉不语。
扶苏知道这些东西是化石,后世八十多年后,也就是汉武帝时期挖渠挖出了龙骨,现在也一样能够挖到。
再一想,扶苏也就释然了,是呀,也就相隔八十年而已,并不久远。
对土地与土层久远岁月来说,这几十年真的没什么。
且不说史书上所记载,汉武帝挖出的是不是龙骨,就眼前这些化石,扶苏心中也把握不准,这是不是恐龙化石?
这五车化石中,最清晰的也就是一个巨大的头骨,而且这个头骨只有半个,不知其全貌。
从更考据的古生物的鉴定学上来说,扶苏更相信是黄河剑齿象之类的巨大古生物,又或者是古象。
当然了,根据眼前的模样来看,除了半个头骨,其余的化石零零碎碎,想拼凑谈何容易。
扶苏的目光看向同样好奇地丞相李斯。
李斯手中托举着一块化石,也正在端详着。
“老师以为这是什么?”
“臣……”
听到公子的话语,李斯的目光先是看了看始皇帝,神色纠结,这位大秦的丞相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扶苏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丞相,这渠还挖不挖?”
李斯反问道:“公子此言何意?”
扶苏抬首,目光看着眼前一车车散乱的化石,又道:“如果有人说因为这些,想让挖渠工事停下,丞相当如何?”
李斯是个极其敏锐的掌权者,也是一位对时局极为敏感的政事高手,他岂会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如果因为这些骨头,而导致挖渠的工事停下,那么近三年来的努力前功尽弃废了不说,还会影响公子与始皇帝。
加之,入秦的六国博士本就各种刁难,难道他们就不会抓住这个机会,对始皇帝与公子扶苏大加指责吗?
再者说,如今北方正在修筑长城抵御匈奴人,大军正在南征。
传闻公子自小早慧,而且接触政事短短两年间就能够帮助始皇帝处置国事了,这公子扶苏是何等人物,岂会不明白其中利害。
“丞相,这渠还挖不挖了?”
(本章完)
第41章 上架感言
第41章 上架感言
嗯,小张先喝口茶。
今晚零点就上架了,还挺突然地。
有时,小张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就会觉得时间很公平,它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以及世间万物。
所以,小张再也不是那个二十岁出头的热血青年,就连学生都要叫我一声叔叔了吧。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想得就会简单一些,情绪也会更平稳,我这人吧……就会自以为是的觉得没有什么事会让自己冲动。
当然了,这肯定是小张自以为是。
只不过人嘛,到了这个年纪除了少了很多冲动,就是容易感动。
小张每每看到新老读者的支持,很感动,真心的……
因小张的码字速度不快,所以小张手上真没什么存稿,本来今天准备了两章,想着今天不能断更,就发了一章免费,一章付费,求订阅呀。
就当更新两章了。
往后的更新尽量一天两章,能加更一定加更。
大概会在00:10更新上架章节。
谢谢各位衣食父母的支持,小张觉得还能再写十年。
感谢!
(本章完)
第42章 剑拔弩张
第42章 剑拔弩张
嬴政打量着这些化石,眼神中竟有了些许失落。
李斯面对公子扶苏与始皇帝,作揖行礼,正在思考着该如何答话。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章台宫,却听始皇帝低声道:“如此巨兽也会死去。”
扶苏道:“父皇,再强大的猛兽,也有成为一捧黄土的一天。”
嬴政拿起一块碎石,这块碎石中白色的一部分就是化石,而且骨骼不算完好,而后用力一捏,白色的化石化成碎屑,一缕缕地飘下。
父皇的情绪不高,似乎是因这些化石。
李斯站在一旁,注意到公子的目光,便会意,道:“陛下,臣且先告退,待臣查阅典籍,定能辨认此为何等巨兽。”
嬴政缓缓点头。
而李斯离开前,他的目光瞧了瞧公子扶苏的神色,走时心中多有忐忑。
嬴政还看着这些化石,刚刚碎屑因一阵风吹来,在空气中散开,落在地上直到肉眼都不容易找到了。
嬴政转头看向一旁的儿子,低声道:“朕听闻海外有神龟,能活上千年,无比巨大。”
扶苏道:“即便活了上千年,那也是牲畜,并不是人。”
听到儿子的话语,嬴政有些意外,沉声道:“你觉得李斯会怎么做?”
让扶苏最感兴趣的还是那半个较为完整的头骨,朝着田安招了招手。
田安快步走来行礼道:“公子。”
扶苏重新站直,目光从岩壁上移开,问道:“现在敬业县如何?”
“听说是挖河渠的工事停下了,各县的民夫都在等着咸阳送去的吩咐。”田安的话语一顿,他又补充道:“叔孙通先去见过丞相,丞相便来了章台宫,倒是那叔孙通给每个民夫多奖赏了一斗粮食。”
扶苏道:“为何奖赏。”
田安回道:“说是有喜事。”
闻言,嬴政低声道:“这个叔孙通是入秦的博士?”
“父皇所言不错,他的确是入秦的六国博士之一。”
“喜事?”嬴政忽然一笑,道:“赐叔孙通三百金。”
当即就有内侍卫去安排,将这三百金送去给叔孙通。
扶苏也觉得这当然是喜事了,渠是一定要修的,不管这些化石是什么巨兽的尸骨,它不能阻挡人们修建河渠的步伐。
这三年间为了开这条河渠费了多少人力,三年的努力不能化为泡影,人们刚刚从河渠的开挖上得到了回馈。
好不容易万顷良田就在眼前,能为关中增添数十万人口,岂能轻言放弃。
扶苏又道:“往后他叔孙通就是我高泉宫的宾客,若他来咸阳城,那座丞相府邸的旧宅中留一间给他住,目前为止,就只他一个。”
田安闻言点头,又让一旁的内侍吩咐下去。
一时间始皇帝与公子扶苏都给了叔孙通奖赏。
田安躬着身子,目光看着站在章台宫前台阶前的始皇帝与公子扶苏,他们终究是父子,而如李斯那样的丞相,那终究只是臣子,能利用的绝对要利用好。
不多时,有内侍快步而来,“陛下,丞相说将这些骸骨放在章台宫前,明日廷议之上,会有人指认。”
嬴政缓缓点头,又迈步走回了章台宫。
田安上前道:“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让他们接着挖渠。”
“这就派人去传话。”
御史府,冯去疾近来也发现了不少文书的字迹与以往不同,但每一道政见都写得极为特别,就譬如说在迁民时将各族各姓,或者是当年六国旧地的人,打乱重组。
难得见张苍来御史府,冯去疾笑道:“怎么得闲过来了?”
张苍作揖道:“今天丞相去面见陛下与公子了,得闲片刻来这里取几卷卷宗。”
冯去疾递上手中卷宗,道:“正好有一卷,说的正是你与丞相在主持的迁民之策。”
张苍接过卷宗,看了一眼,而后目光放在书架上,寻找着自己要带走的卷宗,一边回道:“迁民是需要有土地的。”
冯去疾道:“那是自然。”
“那就对了,丞相迁民戍边给了迁徙之民比之在旧地更多的田地,公子正在主持的开渠迁民给予的还是田地,敬业渠一旦挖通,能够得到大片的沃野,万顷良田留待开垦。”
张苍的话语一停,再道:“迁民需要交换田地,还能去何处增加田亩?”
增加田亩的数量,到哪里增加?
张苍的话语给了冯去疾一盆冷水。
“田地还是有的……”张苍的话锋一转,他笑着道:“近来公子时常来书信,问询苍。”
“如何?”
“公子问西边的事,还说当年列国征伐都是在地图上横着发展,横着扩张。”
冯去疾稍稍一想,颔首道:“还真是。”
张苍拿起一卷竹简,道:“公子觉得契机在西边,将来可能还要再来一次更大规模的迁民戍边。”
没等冯去疾再说什么。
张苍神色平静地道:“几十年后吧。”
“你身为公子老师,还会与公子说几十年后的事吗?”
“呵呵……”张苍摇头笑道:“右相小瞧公子了?”
冯去疾越发疑惑,还有些不服气道:“是何意思?”
张苍道:“公子目光岂会这么近,公子在乎的岂止是几十年后的事。”
说完,张苍拿了自己需要的卷宗,又道:“今天苍要去见公子,就先告辞了。”
待人离开之后,御史程邈又将一些外面递来的竹简搬了进来。
冯去疾看着在这里忙前忙后的程邈,放眼御史府都是一群庸人,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腾起了一丝无力感。
翌日,东边的天空刚有些发白的迹象,咸阳城内依旧是寒风大作,如今就要入冬了,今年的风比往年要大,刮得也比往年更久。
李斯已想不起来,这是他入秦之后的第几年,穿戴好之后,问道:“今天廷议,可有人称病不来?”
门外的老家仆回道:“回丞相,派人去打探过,该来的都会来。”
门外,老家仆吩咐几个仆从打扫府邸,他弯着老腰往院子走了几步,接着屋门就打开了,丞相就快步走了出来。
在众多家仆眼中,丞相该是担忧那位在蜀中带兵的儿子,说不定现在都已随着大军南下了。
可丞相却从来没有问过,近来只问国事。
丞相还是有私心的,不然不会总是将他的儿子放在关键的位置上。
李由只是在蜀中整军,并不在南征的将领名册中,只要南征胜利,李由就能得到封赏,就算是打输了,与李由也没什么关系。
这么多年过去了,丞相一边让他的儿子去历练,一边还保护着儿子。
近来丞相喜吃面,听说昨天还被陛下赐面了,今天临去廷议之前又吃了一碗,这才去了咸阳宫。
当东方的天空有了晨光,金色的阳光照亮咸阳宫的屋檐之时。
大秦的文武群臣也在这个时辰纷纷走入咸阳宫,一路朝着章台宫而去。
群臣的朝服都是黑色的,只有少数的有其他颜色的绳结在腰带上点缀。
章台宫依旧屹立在原来的位置,群臣脚步依旧,众人多数都是安静的,只有少数几人正在低声议论。
走入宫门仿若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的建筑巍峨,这里十分安静,安静到这里只有彼此的脚步声。
走在最前方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后方接二连三而来的人也都纷纷停下了脚步。
黑压压的群臣,纷纷走上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前方的人停下了脚步。
平日里开阔的章台宫前,此刻这里建了一个台子,台子上放着一块块石头,石头有大有小。
程邈很是好奇,他先开口道:“这是什么?”
当朝的廷尉冯劫只是看了一眼没多言,脚步停下看着众人的反应。
众人挨在一起凑近看着,要不是边上有着侍卫护着,他们此刻早已伸手去拿。
有人低声道:“这是骸骨。”
还有人道:“你们看这个头骨,何等巨兽有如此大的头骨。”
众人的议论越来越多,有一个人高声道:“诸位!此乃龙骨!乃是祥瑞,护我大秦的祥瑞。”
“慢着!”淳于越当即道:“你怎知此乃龙骨。”
讲话的人是秦廷的一个监御史,此人一看就是李斯一派的人。
众人正在议论,忽有人高呼道:“丞相来了,快请丞相来看看。”
淳于越先是看了看天色,距离廷议还早,他回头看向了正在走来的丞相,心中疑窦丛生,这李斯平时不会来这么早才对,应该还要迟半刻时辰。
“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斯笑呵呵地被人拉着,他一边十分亲和地道:“不要耽误了廷议的时辰。”
众人将其拉到了台前,询问道:“丞相,可知这些骸骨来历?”
“这……”李斯抬眼一看,见到这些化石先是神态忽然一惊,随后抚须又十分认真地开始思考。
淳于越看了看周遭的人,越发觉得气氛不对。
李斯终于开口了,他笑着道:“李斯自认学识浅薄,不知此骨来历,还望诸位赐教。”
这大秦丞相竟然如此谦虚,众人也纷纷会意一笑。
其中有一人道:“丞相,此乃祥瑞之物。”
“哦?”李斯又道:“如何祥瑞了?”
“此物出自商颜山的暗渠,我昨天亲眼看到那里的民夫将这些骨头挖出来,献入咸阳宫,而且挖出此物之后,叔孙通说此物是祥瑞龙骨,会护关中田亩丰收,还给所有在挖渠劳作的民夫,每人赏了一斗米。”
“当真有此事?”
“那是当然,叔孙通乃入秦博士,师承孔鲋,其学识与见识岂会有错,而且此骨一出,风雪即停,何等神异。”
淳于越愈发觉得不对劲了,这一唱一和未免有些明显。
李斯随即又正色道:“时辰不早了,我等还是快快入殿。”
众人又三三两两开始往大殿走去,公子扶苏倒是没来今天的廷议。
当始皇帝到来,众人行礼高呼之后,今天的廷议就开始了。
廷议依旧围绕着章台宫的那堆骸骨议论不休。
众人的话语声逐渐开始一致,都认为那是祥瑞龙骨。
只有淳于越的神色越发凝重,他时刻关注着李斯的神情,议论都这般一致,他李斯竟还装着一副狐疑的模样,当真是老狐狸。
淳于越站出朝班道:“既挖出祥瑞之物,河渠若继续开挖,是否不敬祥瑞之嫌。”
每当这种时候,总会有一个人来扫兴,扫兴的人总归只有这么几个,而且必有淳于越。
李斯当即道:“臣会让民夫绕开出土之地,继续挖渠。”
淳于越忽然冷冷一笑,心想:绕开?到底绕开多少,还不是你李斯说了算。
嬴政道:“此物既是叔孙通与章邯发现,封叔孙通长史,章邯督建河渠有功赐都尉。”
先前,淳于越心里还犯嘀咕,现在一听叔孙通,他忽然就想明白了,这都是李斯一手安排的,是什么骨,是什么祥瑞,还不是他李斯说了算。
直到廷议结束,人们听说始皇帝得到了祥瑞龙骨,始皇帝很高兴,大秦依旧平安无事,关中之内依旧风调雨顺,人们的生活依旧,就连敬业县的人们,也像往常一样,依旧在挖渠。
廷议结束之后,扶苏这才来到章台宫。
嬴政看着手中的竹简,道:“有人说朕得了这祥瑞之物,应该减免赋税。”
扶苏刚脱下鞋履走入殿内,行礼回道:“父皇圣明。”
嬴政没想到这个儿子竟然没反驳,又道:“坐吧。”
“谢父皇。”
“你是李斯的弟子,又师从张苍,既看过韩非典籍,法家典籍你也看过十之七八,该明白赋税之策不能轻动。”
“儿臣所学还不够,让父皇见笑了。”扶苏言罢,又道:“儿臣往后会多问询丞相。”
嬴政不再过问了,搁下了手中的竹简没有再理会,如果是韩非,或者是李斯,此刻一定会否决了减免赋税之策。
殿内,扶苏忽然道:“农夫靠土地种粮食,他们仅有的只剩粮食了,减免赋税不是不可,减免赋税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可受惠者何人?还有待商榷。”
(本章完)
第43章 挖通
第43章 挖通
公子的话语在大殿内隐隐回响,
田安看了眼殿内正在处置国事的父子,陛下不再问了,公子则专心处置着国事。
他收回目光,走到一旁的台阶下,烧着泥炉等着水煮沸,守在殿外,闭着眼让老迈的身躯沐浴在阳光下。
近来,每天这个时候,是田安觉得最放松的时候,不用为了高泉宫的琐事烦恼,也不用为了敬业县的事奔走。
不过,田安最怀念在咸阳桥边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看着公子抓鱼,或者是陪着公子整理文书,夕阳下公子独坐在咸阳桥边的光景。
虽然那段时间很短暂,但那时候可以心无旁骛,安静且不着急地做每一件事,没有朝中的诸多事打扰公子,也没有敬业县的事来让公子分心。
田安觉得那半年过得很快。
如果将来有一天,真的老得不能再为公子办事了,田安想着就将公子在咸阳桥边的那间小屋再搭起来,在那里慢慢死去。
不多时就有内侍送来了消息,紧接着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内侍来报。
禀报的都是些有关御史府,博士府,丞相府的议论。
田安在这些话语中,挑选着轻重缓急。
而那堆化石正在被一个个侍卫拉了下去,这些东西多半会被存放在咸阳宫,存放很多很多年。
外面的人也只会留下一些传言,这些传言或真或假。
又坐了片刻之后,田安将煮开的热水倒出两碗,稍稍放凉了片刻,再端在木盆上,双手端着木盆,木盆上是两碗煮开过的热水。
因脱下了鞋履,走路并无声音,田安的脚步不徐不疾,先是给始皇帝端上一碗,放在边上,而后再将另一碗递给公子。
“公子,博士府的淳于越在议论今天的事。”
扶苏一手执笔正在书写着,道:“他说什么?”
“淳于越说今天的这些都是丞相安排的,包括那些指认龙骨祥瑞的人也都是丞相安排的。”
扶苏微微颔首,道:“把这些话讲给丞相听。”
田安又行了一礼,躬身退到了殿外,唤来一个内侍低声言语了几句话,那个小内侍就快步离开了。
丞相府,张苍正在帮着李斯批复着南征粮草调度之事,忽见一个小吏带着一位宫里的内侍匆匆而来。
张苍将手中的一卷文书放到边上,见到这个内侍在丞相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
只是说了三两句,张苍发现丞相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大概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过,眼前有这么多事要办,张苍也无法去想这么多。
将眼前的文书都整理好之后,他起身道:“丞相,南征所需的粮草调度都安排下去了。”
闻言,李斯的脸色这才稍有缓和,他道:“嗯,有劳你了。”
再看张苍递来的卷宗,其实张苍在算术一道十分了得,从未见他出错过,他说需要多少粮草,那就是多少粮草。
李斯只是过了一眼,就让人吩咐下去。
张苍道:“如今南征已起,这战一年内多半不会结果,苍以为往后几年负担会很大。”
李斯一手搁在桌案上,沉声道:“修渠迁民之事,你帮助公子去安排,来年那些田亩一定要种上粮食。”
“这就去。”
张苍行礼离开。
明明是午后,外面的风却更冷了。
有关敬业县挖渠,挖出祥瑞的事,只是在咸阳城风闻了一阵。
人们知道了这件事,对始皇帝与公子扶苏来说这就足够了,至于真相如何那就人云亦云了。
关中入冬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雪,咸阳宫又休朝了。
过了秋收就是冬藏,人们开始了窝冬。
这天,张苍看着漫天大雪,得知了休朝之后的张苍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又在咸阳过了一年。
走入自家屋中,张苍看着桌上放着的书卷,今天公子又说了有关土地与赋税的。
这些问题公子总是会乐此不疲,一次次地追问。
一卷竹简铺开在桌上,上面写着公子的新问题,又是关于土地分配的追问。
今天,张苍没有足够的心力应付这些事,他今天还要去一趟敬业县,安排好丞相的交代。
在张苍的印象里,近来他在丞相府看到了一卷文书,是有人听说在敬业渠挖到了祥瑞之后,希望时候减免赋税的,这卷文书送去章台宫,只是至今都没有给回复。
张苍掐灭桌上的油灯,披上一件外衣,踩着自家院中的积雪走到门口。
伸手推开大门,张苍便见到在雪中依旧热闹的咸阳城。
这个时候正值农闲,粮食足够的人家多半是在家中窝冬,粮食不够或者家里孩子多的人家,多半会出来找活做。
张苍背着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着的是一卷卷的书,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正要走出咸阳城的城门,张苍见到一个骑兵策马而来,那人高声道:“南征捷报。”
张苍看着那个传令的士兵快步跑入了咸阳城,一路朝着咸阳宫而去了。
刚走出咸阳城两步,张苍望向咸阳桥方向,自从那座桥修好之后,从西面来咸阳城的人更多了,让咸阳城更繁华了。
公子曾经说过,这个关中还不够大,还不够好。
在咸阳城外,张苍找了一驾牛车,吩咐道:“去咸阳桥。”
赶牛的老汉见张苍穿着显贵,也不敢多问,挥着手中的草鞭子,让牛走得更快些。
咸阳桥就在西渭河,张苍发现自从此桥落成之后,还没来好好看过,桥上的行人与商旅不绝,还有人牵着骆驼一边走着一边叫卖着。
有孩童从桥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
西渭河的水流很急,不过桥却很稳。
张苍下了牛车,迈步走上桥,来回走了好几步,满意点头。
这座桥很结实,当初为了建好这座桥,公子可是在河边守了一整个夏天。
现在的咸阳桥可以作为大军西进的主道,张苍一度觉得没有咸阳桥的关中是不完整的,也就是说以前的关中少了西进的道路,所以一直不够完整。
明年说不定又会有不少人迁入关中,也会派出不少的官吏前往中原各地。
这些年总会如此。
敬业县,这两天又挖出了不少的骸骨,叔孙通都让人保存了起来,之后一起呈给咸阳。
距离上一次,张苍在敬业县调度人手开凿河渠,那几乎是去年的事了。
章邯再一次见到张苍,丞相又派张苍来了,有了能力出众的张苍协助,心里就有底了。
张苍客气道:“苍不能在这里久留,之后还要去下游的几个县走动。”
章邯颔首道:“是为了迁民垦田之事?”
张苍又道:“苍还要让各县都拿出人手挖掘河渠。”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在敬业县没有什么好吩咐的,整个县的人都是为了这条渠劳作,不论男女老少,围绕着这条渠每天都要劳作。
张苍看了看修渠的进度,还有暗渠里的情况,便坐在驴车上,打算一路去下游的村县。
他正要离开,叔孙通快步跑来,道:“张御史,那祥瑞之事可还有人计较?”
张苍坐在车辕上,一手拿着一卷竹简,回道:“老先生急智,帮了公子与丞相大忙。”
叔孙通长叹道:“没人再计较就好。”
张苍在敬业县留了一个时辰,交代了几句话,就一路朝着洛水河的下游而去。
叔孙通在冷风中回头,一路朝着河渠走去,寒风吹得他的须发飘起,本意上他想问的,岂是祥瑞之事还有人计较?
他是想问,可有儒家子弟非议他叔孙通?
朝野肯定都知道了祥瑞之事,应该会有很多入秦博士议论他叔孙通。
尤其是淳于越其人,多半会认为他叔孙通竟然帮着维护暴秦。
所谓祥瑞龙骨,这种把戏瞒得住寻常人,瞒得住他淳于越吗?
叔孙通阅人无数,见到的人多了,秦廷厉害的人有很多,有李斯,张苍,冯去疾,王贲,蒙恬……
哪怕是王翦老了,始皇帝的秦廷上站着的都是当年留到如今人杰。
有这些人在,秦廷还不会轻易败亡。
他叔孙通的确是因祥瑞龙骨之事,维护秦廷。
说不定那些博士府的博士们,会觉得他叔孙通背弃了他们。
因淳于越这些人总是指责暴秦,其中就有指责暴秦征发劳役无度。
寒风吹着,身上的衣袍正猎猎作响,叔孙通寻到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在石头上。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主动去维护秦廷,为什么会帮秦廷打掩护。
奖赏这些民夫,声称是喜事。
叔孙通看到了跑来的孩子,他看到了孩子们的笑容。
初到此地,这里的孩子们还长得干瘦,可两年过去了,这些孩子如今长得多么地壮实。
还有这里的人们,他们与外面的人是不同的,当这里的孩子读书之后,叔孙通发现这里的人们眼中有了光。
这里的人接纳他叔孙通,也十分尊敬他叔孙通,这种尊敬不是因他师从孔家,这些村民根本不知道他叔孙通师从何人,他们也不会计较学问高低,他们只是觉得他叔孙通能够给他们的孩子教书,那么叔孙通就一定是个值得他们尊敬的人。
说实话,在内心里,叔孙通觉得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比在孔家或者是在咸阳更好。
他在这里活得比任何地方都要好。
叔孙通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所以当暗渠出了事,他叔孙通甚至都没有多想,就去了咸阳城。
即便是到了咸阳城,叔孙通也是想着去见公子扶苏,还是去见丞相,他都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或者是去见淳于越。
因为这里的人们挖了河渠,有了河渠的灌溉让他们的生活更好了,让粮食丰收了。
所以叔孙通愿意维护,从内心里来说叔孙通维护的不是秦廷,而是维护这里的人们,维护他们现在所居住的环境,想让这渠接着挖下去,让他们依旧这样地活着。
只不过这一次,他留下来,并且保护了这里,从此叔孙通觉得他的命运与这片小天地在一起了。
他叔孙通做了大半辈子的孔子门生,哪怕是面对同门的倾轧,他从未觉得当初的自己,有现在这般挺直腰背,能够自信自重地活着。
这种无愧于心的感觉让他叔孙通感觉自己重活了一次。
保护一方乡民安宁,让他们过得更好,难道这还需要审时度势吗?当挺身而出才是。
叔孙通觉得自己变了,这种变化应该与这个县独特的治理方式有关,这个县提倡劳动与创造来获得财富。
“夫子,该讲课了。”
一个稍大些的男孩快步跑来。
见状,叔孙通忙擦了擦眼角,不让这个孩子看出异样,就带着他去讲课了。
临近夜里,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这才回来。
叔孙通与章邯正在对饮。
章邯看着这间屋子道:“这里以前是公子的书房。”
叔孙通抿了一口酒水笑呵呵道:“公子说如有需要老朽可以用这间书房,也能够看这里的书。”
章邯盘腿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笑着道:“嗯,公子还说在咸阳城吕不韦的旧宅给你留了一间屋子,你是公子扶苏的宾客,你随时可以回咸阳,且仅此你一人。”
油灯的火光照在叔孙通有些醉意地脸上,他低声道:“我见过荀子。”
“荀子?”
叔孙通抬首道:“那时荀子还在齐国的稷下学宫,老夫当时已拜了孔子,能够与荀子说上几句,原本老夫是不喜荀子的一些见解的,尤其是荀子主张与孔子正相反。”
“老夫学了半辈子的孔子,却什么都学不会,唯独公子所言的墨家兼爱,人该先自爱的,先要保护自己,再去爱天下人,荀子没错,兼爱也没错,都没错,是人变了……”
叔孙通的话语声越来越低,侧靠着一旁的书架,显然是醉倒了。
章邯扶着他老人家侧躺,而后给他老人家盖上外衣与大氅,让他老人家安然睡去。
翌日,叔孙通醒来的时候,天已完全亮堂了,看了看书房外的太阳,好在也没到讲课的时辰。
“夫子,夫子!”
听到屋外的话语声,这话语声应该是读书的孩子,其中一个是狸奴儿。
叔孙通起身打开门,见到了三五个孩子,狸奴儿指着河渠方向,又道:“章邯将军说来了不少民夫,让夫子去一趟。”
酒后刚睡醒有些口干,叔孙通往嘴里灌了两口凉水,这才被孩子们簇拥着来到了河渠边。
章邯走来道:“张苍让各县又征发了五千民夫,用来挖渠,我们县又分到了一千人。”
叔孙通啧舌道:“又一千人呀,这粮食实在是……”
“粮食不用担忧,这些都由朝中出。”
叔孙通迟疑道:“难怪,昨天张苍来这里时满脸忧色。”
章邯重重颔首。
孩子们瞧着一群正在吃着饼的民夫,都是一张张小脸挎着,这又得吃多少粮食呀……
这些孩子并不知道,往后修建河渠就不用敬业县出粮食了。
……
今年的寒冬,风雪来得很早,而且大有一种越来越凶的架势。
接连半个月,张苍奔走十余个县,在洛水河沿线的各县游说,征发了近五万的民夫,前来开垦河渠。
听说还一路奔走,到了洛水河口的宁秦县寻找能够挖渠的民夫。
这张苍为了这条渠,就差一家一户地去跑。
此刻,张苍站在宁秦县的县衙,当初公子就是在这里躲雨,而后去将王翦接了回来。
现在从这里放眼看去,还能见到开阔的平原上,有一队队的民夫正在赶路,他们在一队秦军的带路下,正要去挖河渠。
在此地又停留了两天,张苍写了文书让人送去咸阳。
今天大雪还未停,张苍留在了宁秦县避雪。
“待雪停了再回咸阳吧。”
听到旁人的话语,张苍道:“正有此意。”
那人行礼道:“在下是此地的县丞司马欣,见过张御史。”
张苍望着这漫天的雪,以前没听过司马欣这个人,不过一个县丞而已,倒也不用在意,见对方与自己的年纪相仿,道:“此地民风不错。”
“当年秦惠文王将这里赐名宁秦,那时的老秦人都说秦王已有东出之意,后来的秦王也真的一心要东出。”
张苍坐在火盆边取暖,将一卷文书递给司马欣,又道:“你派人给那些民夫多搭建一些屋子,沿着河渠工地旁建设。”
司马欣恭敬地接过文书,让人将文书送了出去。
张苍依旧坐在火盆边,时不时喝下一口煮过的热水。
司马欣眼中带着敬重又崇拜的目光,看了看屋内的张苍,这人是大秦的御史。
心中思量着,司马欣觉得要是自己也能成为御史就好了。
他拎起仓库内的草料,喂给了马厩中的马匹,又将一部分草料喂给了边上的五头羊。
收拾完马厩与羊圈,司马欣拍去身上的杂草,道:“可惜当初公子扶苏来此地时,我没在这里为官。”
公子扶苏贤名远播,有关公子扶苏的非议也很多,司马欣早有听闻,可他就是时运不济,当初他刚来此地任职县丞,那公子扶苏就带着老将军回咸阳了,就此错过了。
直到现在,公子扶苏的老师,当今御史张苍来到了此地。
见对方只是看着文书,根本没看自己一眼,司马欣又道:“我以前在栎阳为官,在我小时候,栎阳是个很好的地方。”
说着话,司马欣叹息一声,道:“现在的咸阳城是越来越好了,栎阳县却越来越凋零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人都要打完了,好在朝野一直对栎阳的旧人很好,我这样的人也能来宁秦县当一个县丞。”
张苍依旧看着手中的书没有言语。
司马欣自觉没趣,也不说话了,看着门外的大雪发呆。
风雪断断续续持续,关中天气刚有阳光的时候,一队队的民夫正在挖渠,他们因疲惫大口地呼吸着,在冷空气中吐出一口口热气。
只是过了这半个月,敬业县的暗渠内,一个民夫将耳朵贴在泥土上,他听到另一侧的挖掘声,欣喜道:“快去将将军请来。”
“好。”
昏暗的暗渠内,众人低声议论着,火光照在他们满是泥巴的脸上。
章邯低着身子走来,询问道:“挖到什么了?”
一个正蹲着的民夫道:“将军要挖通了。”
章邯愣神了片刻。
那民夫道:“将军来听。”
章邯凑近,的确听到了另一头传来的沉闷的挖掘声,与说话声,又道:“拿木铲来。”
接过民夫递来的木铲,章邯用力一凿,将泥挖出来,而后接连挖了好几铲,泥土滑落下来时有些许亮光。
几个民夫用力一推,将余下的土全部推出去,一阵冷风带着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
正在挖渠的另一队民夫看着地下露出来的几个脑袋,吓得呆在原地。
接着一个个人从洞里爬了出来。
当一个穿着甲胄,将军模样的人出来之后,越来越多的民夫从这里钻出来。
此地看守的校尉,正要上前询问,见到是章邯,他当即行礼道:“都尉!”
章邯刚从渠里出来,有些狼狈地道:“暗渠挖通了,你们加固好通道口。”
“末将领命。”
章邯拍了拍这个年轻校尉的肩膀,对他以示褒奖,带着自己的民夫就离开了此地。
从商颜山那一头,挖到了这一头,从洛水河的上游挖下来,几千人挖了可是整整三年呀。
从暗渠走到山的这一头感觉挺近了,大概有六十丈。
而绕山走,在地面上绕了原路反而走了半个时辰,一路走众人还压抑着情绪,一回到村子里,这里的民夫才欢呼起来。
三年来的努力,总算是有了成果了。
虽说期间暗渠塌了几次,好在没有人出事,一切还算顺利。
又有军中的人策马而来,“丞相有令,命都尉督建后续的河渠。”
此人言罢,还坐在马背上,抱拳以示敬意,而后缰绳一拉,马匹转向再一次离开了。
叔孙通还在带孩子们教书讲课。
而三天之后,当暗渠出水口与入水口加固完成,章邯朗声道:“开渠!”
上游的河渠被挖开,湍急的河水进入河渠中,一路冲刷而下。
一群孩子们跟着冲刷而下的水流,沿着河渠奔跑着,直到水流冲入暗渠中。
而后在商颜山的另一头,数百人的民夫就在暗渠的另一头,其中一人伏在渠边,正侧耳听着。
终于,此人眼神一动,兴奋道:“水来了!”
话音刚落,水流从暗渠而出,一路朝着临晋县而去,流淌百余里,到了下一个渠口重新回到洛水中。
渠中的水位越来越高,但终究没有漫出竖井,水位稳定后,临晋县的村民们也跟着欢呼了起来。
有关中的老农伸出双手,在渠中捧起还显浑浊的河水,他颤颤巍巍道:“这里有水了,我们可以灌溉了,可以种粮食了!”
一时间有老农的眼中闪烁着泪水,他们几代人生活商颜山的南麓,这里没有沟渠,当年他们要用水灌溉田地,需要挑水走上几十里路,在洛水河边挑水,再走几十里回到自家的田地。
张苍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欢呼的人们,待明年春耕,他们不仅能够浇灌自家的田地,也不用辛苦挑水走几十里路,甚至他们能够得到数千顷的良田,从此他们过得不用这么苦了,他们的子孙能够吃得更壮实了。
敬业县用了一年时间开渠,得到了收获。
三年后影响了周边这几个村县,让原本贫瘠的田地变得肥沃。
到现在,暗渠挖通,已是第二个阶段,影响了洛水以东的千百户人家。
这些人一定会记得公子扶苏的壮举,这些人一定会成为公子扶苏最坚定的拥护者。
现在,张苍有些理解了,理解公子曾说过关中应该是个更加富饶的地方,它现在还不够好,不够美丽,它应该更美丽的。
放眼关中这八百里的秦川,修建咸阳桥,建设河渠,张苍明白了公子所言,公子所言之美丽,是要建设关中。
章邯见到张苍,策马而来道:“张御史。”
张苍站在原地,神色狐疑,莫非公子要效仿当年的大良造商鞅?
章邯在张苍的肩膀上重重一拍,道:“有劳张御史禀报此地盛况。”
张苍摆手,指了指已远去的一队骑兵,道:“他们去禀报了。”
章邯收回手,尴尬一笑,感慨道:“三年呀,这三年太辛苦了。”
张苍缓缓道:“这里的人只是辛苦三年,但能够让他们的后继代代子孙拥有肥沃的田地。”
章邯目光所及尽是欢呼的人们。
孩子们在河渠边玩闹着,有妇人看着渠水抹着眼泪,有男子大笑着已在盘算来年该如何种地了。
老人们抱着自家孙儿大笑着,他们来年就能种出让全家吃饱的粮食了。
张苍所征发的民夫多数都和眼前这些人一样,家中只有旱地的民夫。
因此这些人最容易被游说,毕竟敬业县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这些民夫没理由无动于衷。
张苍往口中送入一颗枣子,慢慢地嚼着,目光看着那万顷旱地,未来也要将那里成为万顷沃土。
公子从未说过他的志向,若真有志向,应该就是这样。
让地瘠民贫变得民富粮丰。
人们欢呼了整整一天,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关中各县,一直以来的贫瘠的商颜山南北,要富庶起来了。
这个消息几乎传进了每个县的人们耳中。
关中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消息传递倒是很快。
河渠的路线与样式都是公子规划的,最难的一段便是暗渠,如今暗渠克服了,余下的井渠该会轻松许多。
今天,叔孙通来到洛水河边的官邸,这里是工室令的官邸,隶属朝中九卿之一的少府,如今公子扶苏是少府丞。
身兼工室令与御史的张苍就在这里主持河渠修建。
见是叔孙通来了,张苍道:“夫子所来何事?”
叔孙通递上一坛腌萝卜,道:“这是村子里的孩子们给你的。”
张苍低下头道:“苍在县里时日不多,孩子们还记得我?”
“记得,你教过他们写字,他们就会记得,他们还记得李由,孩子们写了书信老夫让人送去蜀中了,希望李由能够看见。”
张苍颔首,将这坛腌过的萝卜放在边上。
一阵风吹过,吹得油灯的灯光忽明忽暗。
叔孙通放下了这坛腌萝卜,双手背负着离开了。
寒冬的夜里,李斯反复看着张苍送来的文书,河渠又修成了一段,这是他自书同文的政令发布之后,今年的又一件大喜事。
甚至最近都没想着要将淳于越腰斩于市了。
家仆站在一旁,丞相看着这卷文书反复看了好几遍,似乎怎么都看不厌。
翌日,李斯抱着这卷文书醒来,他是被家仆叫醒的。
“丞相,陛下召见,去章台宫用饭。”
李斯穿戴好衣冠急匆匆出了门,当他走入宫门才发现原来陛下还召见了朝野文武,包括入秦的博士,其中就有淳于越。
见对方正巧朝着自己看来,李斯微笑以对,最近实在是太高兴,见谁都想笑。
淳于越见到李斯的笑容脸色一冷。
短暂“交锋”之后,众人走入了章台宫了。
此刻的章台宫内钟乐声起,始皇帝还未到,群臣纷纷被内侍请入座,紧接着酒水和吃食纷纷被端上桌。
官吏们分别坐在殿内的两侧,李斯见到了坐在对面的淳于越,依旧是满脸的微笑,以一种完胜的姿态,向坐在对面的入秦博士们投以胜利者的微笑。
这一年,书同文,建设咸阳桥,发动南征,修河渠……
李斯当然是完胜。
这些入秦博士中如淳于越之辈,他们不想为大秦叫好,就只能长戚戚。
一众宫女走入大殿内,在钟乐声下起舞。
李斯往嘴里塞了一些核桃肉,享受地吃着。
当始皇帝走入大殿内,群臣起身行礼。
嬴政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坐下,目光扫视在场众人,言道:“南征捷报频传,朕与诸位共饮。”
李斯第一个端起自己的酒樽,站起身行礼。
而后其余的众臣纷纷起身行礼。
酒水入口,等始皇帝放下了酒樽,众人这才又入座。
一队宫女舞毕退下之后,又有一队宫女走入殿内起舞,两队宫女的舞姿不同,如果善于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前一队宫女所跳的是当年齐国的舞蹈,现在这一队宫女所跳的是魏国女子的舞蹈。
嬴政从一旁的锅中捞出一碗面条,看了看扶苏。
内侍会意之后,将面条端给了公子扶苏。
父子间的举动群臣都看在眼中,而后群臣又看向殿内宫女的舞蹈,以李斯为首的一系臣子自然是笑意更甚。
公子扶苏依旧是始皇帝最疼爱的孩子,况且公子今年修建咸阳桥,修建河渠,帮助协理国事,自然是居功甚高。
要论功劳,其次就是丞相李斯。
再其次就是张苍。
这一次宴席就是为了庆功没有别的意思。
当殿外下起了冻雨,殿内依旧歌舞升平。
直到夜里,这场宴席才散去。
父皇有些喝醉了,便早早去休息了,大殿内的群臣也纷纷要离去。
扶苏站起来道:“父皇有命,寒冬已至,今年休朝,待来年暖春再行开朝。”
众人闻言行礼告退。
李斯望着大殿外,见淳于越是第一个离开大殿的,意料之中地一笑,行礼道:“臣恭贺公子的河渠告成。”
“老师说笑了,扶苏不过是说三两句话,诸事都是丞相调度的。”
扶苏往殿外走着,“之后河渠还要一路南下,扶苏对各县情况不甚了解,之后还望老师相助。”
李斯跟着脚步,道:“臣不敢懈怠。”
当群臣都离开之后,殿外安静了许多,扶苏送别了丞相李斯,站在章台宫外还在思索着,看了以前的文书,原来当年的秦国为了东出,为了吸纳人口,在商鞅提议下,秦王下了政令,凡是各诸侯国前来归附的人,免除三代的徭役赋税,秦国四界之内,岭坡,土山,沼泽,十年不收任何赋税。
当年的列国黎庶,常年迁徙的人家亦有之,当得知秦国给的条件,他们自然愿意迁居。
翌日,高泉宫内,扶苏正在准备今天的早食,将一条鱼杀好之后放入锅中煮着。
田安发现公子又有心事了,公子每每有心事的时候,都会多杀一条鱼。
平日里,公子一顿只吃一条鱼。
明明,昨夜章台宫才饮宴庆贺。
今天,公子为何还有心事呢?
殿前的梅树又不开了,明明是寒冬时节。
田安站在殿外,看着它们就心烦,想将这两棵梅树砍了。
这两棵梅树很怪,寒冬时节不开,偏偏会在暖春到来的时候,开。
而且就算是开,也不过是十分敷衍地开个两朵,似乎都不肯多开一朵,十分地吝啬。
田安望着梅树,依旧神色纠结。
殿内,今天的公子很清闲,吃了早食后,公子就在耐心地喂鱼,看着水面的倒影,看着池中的鱼,这里的鱼真是越来越肥了。
(本章完)
第44章 回忆与雨天
第44章 回忆与雨天
扶苏将手中的麸皮全部倒入鱼池中,而后目光放在了地图上。
秦廷的目光终于在河西走廊看了看,这个地方现在还不叫河西走廊,只不过现在的人们都说那里是一片很美丽的河谷。
扶苏在这片河谷找到了一个位置,那是后世的阳关。
现在阳关还没建立,不过位置依旧没有变。
如今的秦人只是稍稍看了那里一眼,秦人看到了河西走廊的富饶,自然就会惦记。
田安走到殿内,道:“公子,炉子热好了。”
扶苏颔首,将和好的面擀开,摊成一个个饼,放入一个炉子中炙烤着。
而后盖上了盖子,公子就坐在炉子边,一边取暖看书,一边等着炉子中的饼熟。
田安站在一旁,道:“敬业县今年要窝冬,也烤了不少饼作存粮。”
扶苏颔首点头。
当盖子再次被揭开的时候,一股饼香味传遍了整个高泉宫。
扶苏炉子中的饼拿出来,装入一个篮子中,吩咐道:“把这篮子中的饼交给高,让他分给宫里的弟弟妹妹。”
田安接过饼,把一个盖子盖在了篮子上,交给一旁的人。
扶苏又从炉子中拿了一篮子饼,趁着饼还热乎,就出了高泉宫。
做饼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公子为了做这些饼,费了半天时光。
从高泉宫一路走向御史府,与去年的寒冬时节一样,休朝的时候咸阳宫内没什么人。
扶苏到了御史府门前,提着篮子走入。
与去年一样,程邈就坐在这里。
只不过除了程邈,此地还有一个人物,乃右相冯去疾。
见到公子来了,冯去疾忙行礼道:“公子。”
程邈也跟着行礼。
“我来此地查阅一些文书,还望右相不要见怪。”
冯去疾行礼道:“这里的卷宗公子可以随意查阅。”
扶苏看了看四下,将篮子放在了右相面前。
冯去疾还没伸手去拿篮子中的饼,却见一只手已伸向了篮子,这只手的主人是程邈。
程邈从篮子中拿了一个还有余热的饼,回到他自己的那一侧的座位上,将两鬓的头发往肩膀后一甩,之后十分认真地尝着公子送来的饼。
冯去疾也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张饼,吃了一口,的确很香。
御史府有单独的位置,因公子扶苏经常查阅每年从各地送来的卷宗,所以这个位置靠书架最近,桌案也是最大的。
田安点燃烛台,放在公子的桌边。
扶苏从书架上拿下了几卷书,仔细看着。
外面的风声依旧,扶苏看着近年来各地的人口变化,北方要迁民戍边,因此近来户籍的变动颇多,尤其是燕赵齐三地的人,多数在上郡入籍。
待敬业渠修建完成,还会有一次大规模的迁民,扶苏发现丞相的迁民之策多数都是针对楚地与赵地,大有将这两地的民户抽空的架势。
也难怪,近来楚地与赵地的民情最为复杂。
但这也没办法啊,不论是北方戍边还是南征,对燕赵与楚地的影响是最大的。
扶苏又看到了一卷文书,这卷文书来自邯郸郡,以前邯郸郡属于赵国的都城,现在成了大秦的邯郸郡。
扶苏在文书上见到了王绾这个名字。
王绾离开咸阳之后,应该是回了家乡。
可在邯郸郡送来的文书上得知,王绾被人邀请去了邯郸做客,并且在邯郸长住了下来。
不只如此,王绾去了邯郸之后,还有许多六国的旧贵族去拜访他。
扶苏看着这个消息蹙眉,邯郸的郡守还记录一些去拜访王绾的宾客名字。
这些名字很好查问,只要问询邯郸的郡守,郡守就可以将拜访王绾的每个宾客的底细挖出来,底细涉及对方以前是什么出身,是什么来路,甚至追查对方的来处,还能查到对方有多少家人,家中有几个孩子。
这就是秦法的严谨之处,一旦以后王绾出了变故,譬如说王绾想要起兵造反,就可以从这些宾客中寻找出同谋。
不过,扶苏并没有看到什么有价值的名字。
而且,对方就算有反心,也不会轻易暴露。
王绾出门在外,在别人家的府邸做客,几乎每天都有人去拜访他。
再严谨的秦法,也拦不住人家王绾在会客时,要关起门讲话。
扶苏有些失落的叹息一声,真的很想知道王绾退休之后,是不是在说大秦的坏话,以及他到底说了哪些坏话。
“公子,明天会有一场冬猎。”
扶苏将桌上的竹简重新卷起来,用绳子绑好绳结,装入一个布套之内。
“在哪里冬猎?”
“回公子,就在郑国渠边上。”
“好呀,正好想出去散散心。”
冯去疾行礼道:“明日,臣会安排人来接公子。”
程邈还在一旁吃着饼。
冯去疾侧目看去,这人的肚子竟然还吃得下,难怪程邈想要在御史府窝冬,原来他在这里可以吃到公子的饼,程邈居然瞒了两年。
眼看天色就要入夜了,冯去疾再看向还在看着看书的公子。
公子的桌案上放着一卷文书,还有另外一卷竹简。
公子一边看着,一边还在另一卷竹简上写着什么。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扶苏将毛笔提起来,道:“右相见笑了,我看书有个习惯,要做笔记。”
冯去疾干脆站到了公子的身后,看着公子竹简上按照年份与地点做分类,而且写了户籍数量,微微颔首道:“臣听丞相说起过此事。”
“每个人的学习方式不同,我做不到过目不忘,写点笔记等到需要用了,还能拿出来对照。”
冯去疾看着公子的学习方式神色了然,颇为受用。
扶苏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就先回去了。”
“臣也该回去了。”
四人走到御史府外,程邈关上了门。
田安提着来时的篮子,此刻这篮子已空。
夜里,扶苏呼吸着带着寒意的空气,回头看了看跟在后方的程邈,询问道:“朝中都休朝了,平时都是程御史在这里吗?”
冯去疾回道:“他是自愿守在御史府的。”
后方的程邈行礼解释道:“臣近来专研书法,一个人在御史府更好一些。”
扶苏道:“程御史的书法很好。”
“公子的书法比以往更好了。”
说着话,来到了宫门口,扶苏送着两人出了宫门。
田安道:“公子,传闻右相是个很稳重的人。”
扶苏道:“看出来了。”
这从冯去疾的言行中就能看出来,一言一行讲究分寸。
不像锋芒毕露的丞相李斯。
从冯去疾的言语上来看,他只会说该说的话,这种人也是忠心的,说不定只对始皇帝的忠心。
翌日,右相早早就让人准备了车驾,让人在宫门前迎接公子扶苏。
朝中休朝之后的咸阳城很热闹,应该说每年这个时候的咸阳城都是很热闹。
咸阳桥修好之后,来咸阳的商旅就更多了。
田安一路跟着公子扶苏走向宫门,一路说道:“这一次冬猎,是丞相让人主持的,还请了不少人,就连王贲将军也请去了。”
扶苏稍稍点头。
秦人尚武,也爱打猎,此刻的郑国渠边上,王贲策马而起,朝着远处一箭而出,箭矢十分精准地落在草人身上。
李斯手拿着酒碗,大声道:“王将军,好箭术。”
“哈哈哈!”
王贲正大笑着。
而就在此时,更远处有一骑而来,以更远的距离放出一箭,也是极其精准地落在草人上。
王贲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手掐住了喉咙,甚至面色都有些涨红,他举目四望,喝道:“谁的箭!”
一个提着弓的将军缓缓出了队伍。
李斯举着酒碗笑道:“赵佗将军好箭术!斯敬将军。”
赵佗没有理会王贲,而是径直走上前,接过酒碗,行礼道:“谢丞相赐酒。”
这场冬猎的主办人就是丞相李斯,众人对丞相都是十分客气的。
而且丞相还带来了不少好酒。
“赵佗将军好箭术。”
又有话语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王贲扭头看去,见到了右相冯去疾与公子扶苏。
一看是公子扶苏来了,众人纷纷行礼。
“右相说,今天在此地有人冬猎,扶苏就来看看,本不想打扰诸位雅兴……。”
李斯忙直起身子,张开双臂道:“都不用多礼。”
扶苏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王贲,现在他的两鬓头发已白,只是一年不见,没想到变化这么大。
“王将军都有白发了。”
王贲道:“末将虽有白发,可这箭术……岂会输给赵佗小儿!”
赵佗行礼,道:“将军尽管来。”
言罢,两人要接着比试箭术。
李斯请着扶苏坐在一旁,来看众将领比试箭术,酒兴正高。
扶苏道:“老师,我昨天在查阅文书时看到了有关王绾的事。”
李斯目光还看着一群咋呼呼的将军,低声道:“王绾如何了?”
“王绾在邯郸,有不少的六国旧贵族去拜访他。”
李斯道:“公子不用在意,王绾除了说他心中不忿,他还能如何?能去拜访王绾的六国旧贵族,也都是王绾之流罢了,不足挂齿。”
田安已在一旁烤肉了,早在修咸阳桥时,他老人家就摸索出了烤羊肉的好手艺。
扶苏反问道:“他会反秦吗?”
李斯摆手道:“他口中多半会反秦,他自己多半不会,除了指着咸阳骂,此人绝翻不起任何风浪。”
扶苏心中暗想,老师说得对,王绾要是真的能翻起什么风浪,当初被夺去丞相位时就该翻起风浪了。
如果王绾真的是个隐患,放在当年……以李斯的手段,岂会让他活着出函谷关?
赵佗再放出精准的一箭,四周的将士们齐声欢呼。
李斯举着酒碗朗声道:“哈哈哈!王将军不如赵佗,老矣,老矣……”
王贲红着老脸,指着赵佗大声道:“再来!”
扶苏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灰色的绸布,抬手递上,“老师,这是李由送来的书信。”
李斯依旧面带笑容,拿过公子递来的布绢,瞧着书信中的内容,所讲的都是一些蜀中的水土人情,还说要在蜀中大造锦缎,将蜀锦卖去西域,就能够发大财。
余下的话……还有他派人南下查探的情况,可从头到尾,就没提及他这位老父亲。
李斯反复确认,李由这小子是不是忘了他爹是谁。
虽说父子间相处并不好,但李斯觉得那小子即便是不给家中来信,多半是他拉不下脸,总归会让人送信给公子,旁敲侧击地问问这个老父亲的近况。
不曾想,这个小子真是只字不提呀。
扶苏没有想得这么深,只是觉得丞相看到李由的信应该会高兴。
见到丞相笑了,扶苏道:“李由在蜀中很好,他甚至想着怎么造福蜀人。”
李斯点着头又饮下酒水。
王贲将军与赵佗将军的比试刚告一段落。
王贲先是认可了赵佗的实力,从一旁的将军队伍中挑了几个都尉出来,让几人一同与赵佗搏斗。
数人就在雪地里打了起来。
赵佗怒吼一声,将一个人拦腰举起,而后将人摔在了一旁的河中。
其一人面对数人的围攻丝毫不落下风。
“哈哈!”李斯高兴地举起酒碗,朗声道:“赵佗将军是我大秦猛将!”
王贲大笑着走了过来,虽说比试输了,他大笑道:“让公子见笑了。”
正巧田安烤好了羊肉,他将肉都端了上来。
扶苏道:“将军!吃肉喝酒!”
“谢公子。”
众人酒肉正酣,欢笑之余,扶苏侧目看去,见到了带自己而来的冯去疾却没有加入其中。
有个内侍对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冯去疾就急匆匆离开了。
那传话的内侍注意到了目光,见是公子朝这里看来,他躬身行了一礼,也急忙忙离开了。
扶苏嘴里依旧嚼着羊肉,再向眼前看去,赵佗以一敌五,将对手全部打倒在地。
李斯道:“赐酒!赐好酒。”
赵佗行礼道:“谢丞相。”
这位猛人得了酒水,就坐在一旁痛快地饮着。
王贲低声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个赵佗年岁不到三十,别看其人勇武,此人兵法与才学亦是了得。”
李斯也道:“哈哈!我大秦最不缺的就是猛将。”
再看眼前众将军,扶苏也觉得秦人勇猛,这大秦缺什么都不会缺猛将。
王贲又道:“其人几次请命南征,但南征将领中没有他。”
扶苏疑惑道:“为何?”
言罢,扶苏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南征将领人选是始皇帝定下的。
李斯嘴里嚼着羊肉,又拿起一串,道:“这羊肉真好。”
王贲道:“的确好吃。”
闻言,坐在火边依旧烤着肉的田安笑了笑,他一边笑着往口中送了一口蒜。
自从当初咸阳桥边吃过蒜之后,田安就离不开这一口了,所以在高泉宫也种了一些蒜。
田安恰逢其会地递上一头蒜。
扶苏将蒜掰开,分给丞相与王将军,道:“可以搭着这个蒜吃。”
王贲往口中放了一颗,先是被辣得蹙眉,随后眉头舒展,咀嚼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
李斯吃得并不快,多半还有些不习惯。
扶苏又让田安将一头蒜给了赵佗。
赵佗起声道:“谢公子赐!”
扶苏抱拳道:“赵将军不用多礼。”
赵佗坐下来继续用着酒肉,此时这片冬猎营地的将军们三三两两坐着。
被赵佗揍了一顿的几个都尉,他们也坐在一起,吃着酒肉。
众人出来都没有带兵马,十余个将军一同出来冬猎,反正休朝了,也没什么事做。
好在这一次带来的大蒜并不多,不然要是人手一头大蒜,怕是整个营地都会一股大蒜味。
李斯道:“此物初尝辣口,吃多了又觉得很不错。”
扶苏道:“从西域人手中买来的。”
酒桌前,田安面带微笑,悠然自得地烤着羊肉,又往口中送了一颗蒜,再往肉上撒了椒盐。
扶苏解释道:“田安所撒的叫做椒盐,是用胡椒与盐混合的一种调料。”
田安终于开口解释了,道:“用的是蜀中的盐,乌孙的蒜,月氏的胡椒。”
“乌孙?”
扶苏解释道:“是月氏从乌孙的商旅手中得到的蒜,我让田安从他们手中买来了。”
李斯沉默不言,这些年大秦要南征北战,不想去考虑西域的事。
扶苏也就这么说,而后继续吃着肉一边问道:“听说王贲将军去找西戎换战马了?”
王贲道:“用二十车犀牛皮换了三千匹战马,西戎人拿了犀牛皮要与匈奴人打仗。”
说起犀牛皮,扶苏了然点头,还“嗯”了一声。
怎么说呢?王贲将军与王翦将军家里最不缺的应该就是犀牛皮了。
家里富有到连犀牛皮都是一车车送,六国财富都入了秦,看来也有不少财货进了王翦将军与王贲将军口袋。
王翦就是一只老狐狸,很精很精的。
这是扶苏对王翦的印象。
王贲当然也有很多犀牛皮,用犀牛皮换几千匹战马对王贲来说不是难事。
再者说这几千匹战马都是给上郡的蒙恬抵御匈奴人用的。
扶苏道:“王将军见过西戎人的河谷?”
“嗯。”王贲颔首道:“水草丰美,牛羊不计其数,战马成群。”
扶苏询问道:“西戎人好对付吗?”
王贲缓缓摇头。
大抵意思是说不上好对付,也说不上难对付?
“如此富裕的一片地界,既然我们都看得出来,匈奴人不会看不出来。”
李斯刚咽下口中的肉,看着眼前的大蒜正在沉思着。
王贲也沉默不语了。
两位都没有给出肯定地回答,大概是如今真的分不出心。
正在烤着肉的田安依旧是一脸平静,他稍稍抬头,见到了炉子边的炉子正在溢水。
那是水煮沸的状况的,田安用一块布将手包裹住,提着陶壶的把手将其取下来,而后倒出一碗清冽的热水。
水正冒着热气,在碗中打着旋,而后田安将陶壶放在一旁,距离火堆远了些。
见到公子,丞相与王将军都沉默了,是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田安疑惑地多看一眼,随后一张老脸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袋,袋中倒出一些杏仁,分给丞相与王将军。
而后,田安将一袋子杏仁都放在了公子面前,他又将放凉片刻的热水端到了公子面前。
田安依旧坐在炉子边,专心地烤着羊肉,他将羊肋排竖起来,就放在火堆边炙烤,时不时给肋排转个方向。
扶苏吃着杏仁,喝着热水。
当初去接老将军也好,还是现在,扶苏觉得以田安如今的手艺越发高超。
自己这位大秦公子不论在哪里都能吃的不错,都能饱餐一顿。
在河边能吃鱼吃河鲜,在宫里能扯面,能做饼,在敬业县总能摘到不少的苦菜。
在这里他能够将剔下来的羊肋排烤得十分美味。
因田安有一个本事,他总是能够在有限的条件下,将食物最大化利用。
吃饱之后,王贲活动了一番筋骨,喊上了赵佗一起去打猎。
扶苏这才低声对老师道:“王将军有心事?”
李斯叹息一声,说起了一件往事。
这件往事提及了王翦家的爷孙父子关系,王贲是不希望他儿子王离去上郡的,王翦执意要将孙子送去修长城。
外面的人都说王翦将军在频阳县过得像个神仙,可其实王翦与王贲的父子关系并不好。
这场冬猎中的将军们各自都有各自想做的事情。
酒醉饭饱之后,李斯就睡在了车驾内。
扶苏走在郑国渠边,这条渠是郑国修建的,停下脚步又捧起了一汪水。
这条渠也改变了秦人的命运。
以后,敬业渠也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让人们从穷困变得富有。
田安道:“公子,是否要回宫了?”
扶苏摇头,正巧看到赵佗带回来了猎物,那是一头巨大的野猪。
引得周遭的将军们大声欢呼。
现在,老师与王贲将军对西域的事都未曾考虑过。
但这没关系,荀子曾经说过,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
这是说,做人做事最怕人只说,而不去做。
荀子觉得每一件事不论大小,都要脚踏实地,一点一滴地积累,达成成就。
荀子的话语永远是这般浅显易懂,他老人家总能用十分有趣且容易理解的例子,来作比喻。
没关系的,扶苏觉得没什么大问题,需要脚踏实地去做的事,还有很多,还有充足的时间。
扶苏看向郑国渠,目光所及都看不到郑国渠的尽头。
当年的秦人不就是靠着双手,靠着简陋的工具,一寸一寸地挖,挖出了这条郑国渠。
所以呀,当王贲与李斯吃着大蒜,却不说西进,扶苏并不失望。
在外走了一天,扶苏没有去游猎,当将军还要在夜里继续烤肉吃时,扶苏与田安回到了章台宫。
今天冯去疾原本是要一起去冬猎的,他今天反常地离开。
田安听了几个内侍的讲述,才知道原来冯去疾是又去调度粮草,送去上郡。
翌日,关中又下起了雨,今年的冬天与秋天一样总是多雨。
田安亲自驾着车出了咸阳城,护送的人正是老将军辛胜。
这位老将军当初还在驻守函谷关,扶苏见过。
从窗外看着,扶苏见到了一个个村县,有的村县正在升腾着炊烟,那是人们在做饭吃了。
绵绵细雨落在还有些积雪的屋顶上,等到了夜里天寒的时候,这些细雨造成的积水又会结冰。
车驾赶得并不快,扶苏想能多看看那些人家的景色。
队伍一直护送到了敬业县,车驾也停下了,扶苏还有些意犹未尽,想多看看这雨中的景色。
扶苏还记得,那是上辈子的时候。
那时的自己还是一个山区的孩子,那时自己很不喜欢雨天,因为雨天就不能出去玩了。
后来,前来支教的徐老师送给了自己一把伞。
徐老师送的伞很大,也很重,那时还小小的自己需要两只手握着伞柄才能拿稳。
再之后,只要到了雨天,自己就会撑着伞走在田地里,走在泥泞的路边。
有雨伞之前,自己很讨厌下雨。
有了雨伞之后,才发现自己是那么地喜欢雨天。
一段段回忆在脑海中闪现,后来自己从山里走了出来,支教的徐老师说我能考上大学。
后来我真的考上了大学,成了走出山里的孩子之一。
现在,扶苏站在雨中,回忆着以前的事。
扶苏发现即便是现在,自己的手中没有了雨伞,原来自己还是这么地喜欢雨天。
走入敬业县,扶苏见到了雨幕中有一个正在劳作。
那个劳作的人见到兵马护送的公子,沿着田埂快步跑来,来人行礼道:“公子。”
原来是章邯,现在升迁为都尉了,还亲自种田。
扶苏递给他三颗熟鸭蛋,道:“煮多了,辛胜将军年纪大了,吃不了熟鸭蛋。”
章邯接过熟鸭蛋,忙行礼道:“谢公子。”
扶苏继续往村子里走着。
章邯一路走,一边仔细地剥着鸭蛋,将蛋壳去了露出蛋白,一口咬下还有些蛋白从嘴边滑落,一路走使劲地嚼着,目光时不时看看走在前方的公子扶苏。
商颜山的山腰处果然种了很多芹菜,满满当当一大片,虽说是寒冬时节,但扶苏还是看到了零星的几株。
田安也看到了,他低声道:“这寒冬天,芹菜都能长这么好,殿前的梅到现在还未开。”
扶苏也看到了桑树,桑树没有叶子,却已长得半人高了。
(本章完)
第45章 平静的冬季
第45章 平静的冬季
听公子在前面说着,章邯在后面一路吃着蛋。
他一边跟着走,还余下一颗,就藏在了怀中。
辛胜是第一次来这里,在村外看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走进村子里才发觉这个县干净得有些出奇,这可是一个三千人的县,能打理成这样确实少见。
寻常的村县,一般来说会弥漫着各种味道。
倒是这个县……原本应该是泥泞的路面,此刻都铺着细碎的石子,地上没有杂物,就连各家的门口也都收拾得很干净,放在家门口的家具也都摆放得很整齐。
辛胜以前听说过,公子的家仆有着十分严格的规矩,嗯……如此看来的确严酷。
现在眼前这副场景,说不定就与规矩有关。
辛胜不懂治理方面的事,在他的理解中应该是规矩越严酷,民生越凋零。
这里的房屋排列整齐,每一户都有人家在屋内,而且还有不少的孩子,反而是比任何一个县过得都要好。
这就不符合辛胜自以为的常理了。
换言之,这里的情况就不符合常理,这个县的规矩比任何一个县的规矩都要严格,而且是公子扶苏治下的私产。
可这个县种种治理现状,比任何一个县都要好。
细雨给商颜山蒙上了一层水雾,待章邯带着公子去禀报敬业县的诸多事宜,老将军辛胜披着甲胄,依旧走在这村子里。
但凡公子要回宫了,他再回去护送公子也不迟。
辛胜想要多看看这里,好在回咸阳城之后,将这里的事禀报给始皇帝。
见到孩子从眼前奔跑而过,还有妇人们的笑声,辛胜总觉得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在心头萦绕,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在走了几步之后,辛胜来到了敬业渠边,渠水正在流淌,一路朝着远处的暗渠而去。
见到几个男子正在大声吆喝着,而后又来了几个男子,匆忙地跑去商颜山的另一侧。
只是忽然间,冷风一吹,辛胜顿时发现了敬业县的奇怪所在。
如果说一个县整洁,或者是打理得干净,这都能理解。
以往,打了半辈子的辛胜见过很多村子,也见过很多人。
给他焕然一新的感觉,不只是因这里的很整洁,而是因为这里没有闲汉。
以往在别的村县,会在街头巷尾走动的闲汉,总会有一个两个。
但这里没有,真的一个闲汉都没有。
他们让闲汉消失了,把男子全部赶去修沟渠了。
而外面的闲汉又不敢打扰这里,因这里是公子扶苏的地界,还有章邯将军以及军中的人看着。
外面的闲汉敢来这里闹事?他们不要命了。
想明白之后,辛胜心中了然几分,又来到山下的书房,这里有一队侍卫站着,因公子就在此地的书房内。
辛胜站在外面,目光依旧扫视着四周,耳边能够听到屋内的话语声。
章邯与叔孙通向公子禀报着县里的近况,辛胜听着这些话语声有些沉闷,隐约有些听明白了。
说的都是这个县近来出生了多少个孩子,今年的余粮还有多少。
辛胜还隐约听到了一些来年田亩分配与耕种。
似乎就说了这么三两句话,听到话语声停下了,辛胜站到一旁。
书房的门打开了,扶苏走出来继续与叔孙通与章邯说着话。
辛胜继续跟在公子身后,众人的脚步依旧在这个县走着,护送的兵马都跟在两侧,将公子护在其中。
辛胜跟在后方,听着公子向章邯将军交代的话语,又让这位公子看起来神秘了许多。
都说这位公子自小就早慧,而且自小又好学。
听说这位公子时常帮助始皇帝处置国事,而且十分地孝顺。
但看公子治理的方式,辛胜有一种这位公子的才学深不可测的感觉。
谁家孩子,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不想着取乐,哪怕是胡闹一些。
谁家孩子能够像公子扶苏那样,做事沉稳,言语有章法。
公子身上还有一种莫名的气场,让人不自觉地会去倾听。
你甚至还觉得,公子扶苏的话多半是没错的。
辛胜自认打仗这么多年,也算是阅人无数了,没见过公子这样的孩子。
譬如说李由,丞相的儿子学识渊博吧。
学识确实渊博,而且是一辈中拔尖的,但与公子扶苏比起来呢。
辛胜无奈一笑,差得太远了。
当听到公子说明年种出来的粮食骊山的家仆可以取之自用。
辛胜又觉得公子此举多半是不合适的,这些田亩应该都是公子的才对,收获的粮食也该是公子的。
但公子的话语还在继续。
“往后,敬业县的田亩只能多不能少。”
章邯颔首道:“末将领命。”
照理说这些家仆收获的粮食给公子,而公子只需要向国家递交赋税,余下的都是公子的。
所以说,家仆只对公子负责,公子只对国家负责。
敬业县种得最好的是桑树。
章邯说来年就可以吃到桑葚了。
扶苏笑着点头。
这个县也是有收入了,唯一的进项就是叔孙通教书所得粮食,这些粮食都进了县里的仓库。
叔孙通辛勤地教书,他却没有得到一星半点的粮食。
那还能怎么办呢。
家仆们视粮食如命,本来就该如命一样地守护粮食才对,为了开渠可以拿出粮食,但赚来的粮食绝对不能轻易拿出去。
再者说,县里管着叔孙通的吃喝,一样需要粮食。
扶苏觉得,这县里的粮食怎么种都是不够的,即便是大家都吃饱了,也还是不够的。
田安在山上挖了几个萝卜,他用一把小刀将萝卜切成块,洗干净之后放入一个陶罐中,将羊肉洗好,稍稍加以炙烤之后,也放入罐子中。
再用一个木盖把陶罐盖严实。
一群村子里的妇人正将田安围了起来,她们看着田安如何精致地处理食物。
随后田安用泥巴将木盖的边沿封住,防止内部的热气漏出来,让羊肉在罐中焖煮得更软烂。
陶罐的周围放好木柴与草料,一把火点燃之后,就等着萝卜与羊肉熟。
看得一旁的妇人们纷纷议论。
田安做饭的动作与架势,有一种很天然的仪式感,但这不是虚有其表,而是真有化腐朽为神奇本领。
如果能够让家里的孩子与男人都吃一顿美味的食物,让她们的孩子吃得更壮实,这些妇人恨不得拜田安为师。
不过田安只会让这些妇人们看着,不会教她们。
至于能学到多少,全看她们天赋。
而后,田安就坐在火堆边,一边感受着火焰的温暖,一边看着手中的书,享受着四周妇人们眼中的崇拜。
火焰已灭了,只剩下了木炭还在发挥着余热。
田安要的就是这些余热,再将一迭饼放在边上热着。
盘算着时辰,等到午时的时候,田安这才站起身,放下手中的书,他踢开地上早已没了余热的木炭,将陶罐盖子的封泥也挖开。
当揭开盖子时,有一股香味飘了出来。
妇人们纷纷抬头,用力呼吸着,闻着空气中的食物香味。
她们恨不得将鼻孔张到最大,努力记住这个香味,回家之后复刻这个味道。
见护卫公子的侍卫们都来了,这些妇人这才纷纷退下。
田安将陶罐中的汤水倒出来分成好几个碗,而后用木勺舀出了萝卜与羊肉,再放入碗中,分给诸位将军与公子扶苏。
扶苏接过汤碗,也接过一张饼。
一边喝着汤,一边吃着饼,偶尔还能吃一口汤中的羊肉,在这个雨天吃这么一顿饭,还能驱寒。
真的再合适不过。
待众人都吃上了,田安这才给他自己盛了一碗羊肉汤,一边吃着,还往口中送着蒜,这位老人家如今吃什么的都离不开蒜了。
再看身侧,扶苏见到章邯吃着羊肉,这位将军还要嚼一口大葱。
关中的大葱长势一直很不错,是一种难得的耐寒蔬菜。
注意到公子的目光,章邯嘴里嚼着,从一旁拿起一根干净的大葱递上。
扶苏稍稍摆手,从一旁拿了一头蒜,递给他。
见状,章邯接过这头蒜,直接啃了一口,汁水迸溅。
扶苏稍有震惊,又见章邯神色如常的吃着,沉默的望向远方。
这顿饭吃得挺安静的,扶苏望着远处,冬日里的关中的确很荒凉,在冬日里数十里外看不见人影。
即便是寒冬,扶苏觉得也不该是这么荒凉。
关中应该有更多的人口才对,现在的关中看起来空空的,扶苏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用了午食,扶苏就坐着车驾回了咸阳城。
坐在车驾内的扶苏,还在看着从敬业县带来的卷宗。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扶苏早早睡醒活动着四肢。
高泉宫的宫女与内侍看着公子又是压腿,又是弯腰的动作很是好奇。
随后,扶苏拿起一柄铜戟,反复前刺或者是劈砍,每一次都蹙眉感受着手感的变化,接着又舞动了几次,这才感觉顺手了不少。
秦国的战戟很重,扶苏以前见过后世出土的汉时铁戟,如果加以改进是不是可以制成马槊模样?
有了马槊的骑兵,应该能让战斗力更上升一个台阶才是。
扶苏将这把戟放在了边上,又自顾自看着沉思着,想着每一个可以让大秦强大起来的办法。
这些办法或是提升大秦的软实力,或者是提升大秦的硬实力。
“公子,听闻王贲将军也派人去查探西戎与匈奴的战况了。”
扶苏喝着一碗热水点头。
田安又道:“王贲将军还让人送话来,说是匈奴人一旦从河谷南下,会告知公子。”
这个大秦还是内忧外患的,这是冬猎之后扶苏听到的又一个好消息。
只要有人能去富饶的河西走廊看一看,人们就忘不了那里的富饶。
扶苏擦拭着这柄大戟,心中越发觉得,没有河西走廊的关中是不完整的,是残缺的,有了河西走廊的关中才是完整的。
这就像是历代中原王朝,凡是一统的王朝都要一统西域。
换言之,中原疆域内,若没有天山,那也是不完整的。
田安道:“还有一事。”
“什么事情?”
“赵佗将军被请到了王贲将军家里,听说是每天都在喝酒。”
扶苏颔首道:“窝冬嘛,有酒有肉才能窝一个好冬。”
田安笑着点头。
这个冬天过得很平静,北方的上郡也很安静,半月前蒙恬送来了消息,说是匈奴人没有再来进犯。
“公子,这是章邯将军让人送来的名册。”
扶苏没有回殿内,而是一边走一边看着名册,这份名册所记没有别的,就是为了评选今年的劳动模范。
一共可以评选二十个。
这二十人可以每人奖励他们家三头小羊,一共就是六十小羊,如果繁衍得足够好,那么敬业县就能养出羊圈,成为了一个大羊群。
如果换作以前,是不敢想这些事的,因为那时候粮食给人吃都不够,根本不敢喂给牲口。
关中也有养羊的人家,但那都是富户,关中有田亩的人家也不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有一两人在军中任职,但凡上过战场,斩首有功的,都有田亩。
扶苏看罢,吩咐道:“那就按照着名册分发下去吧,监禄有消息送来吗?”
“回公子还没有消息。”
身为少府丞是要管着手下的官吏的,监禄如今任职都水长,他隶属于少府,也算是少府丞的官吏。
扶苏想了片刻,又道:“现在监禄南下了,李由最近还在蜀中,他手中有能够南下的斥候,你派人去找李由,让李由的人去找监禄,问询南征近况。”
田安作揖颔首,“辛胜将军一早就去章台宫了。”
扶苏道:“我也去见一见父皇。”
此刻,章台宫,辛胜正在禀报着在敬业县的见闻。
嬴政的手中拿着一卷书,正是辛胜去过敬业县之后,所写的呈报。
辛胜行礼道:“末将所知只有这些。”
嬴政仔细翻看着呈报,农业是关中的命脉,对这个命脉至今都要小心翼翼地呵护,起初谁能知道公子扶苏开一个渠能够得到如此大回报。
“扶苏这个孩子早慧,自小他就有远超同龄人的见解,不要用看待同龄人的方式去看他。”
辛胜颔首。
嬴政又想起了如今放在咸阳宫的那具巨大的骸骨,想起了扶苏说过的话语,如此庞大的巨兽也会有死去的一天,海外活了几千年的神龟就算是再神异,也不过是牲畜。
近来嬴政时常思考这句话,难道说扶苏以前就考虑过生死的问题,还是这孩子早已看透生死了?
嬴政知道,扶苏的一切都是眼皮子底下,甚至能够得知他的一举一动。
如果有必要,嬴政都能知道扶苏每天都看了哪些书,说过哪些话。
扶苏的敬业县可以给关中带来一座巨大的粮仓,若来年这座粮仓丰收了,不论是南征还是北伐,嬴政都有了十足的底气。
郑国渠改变了当年的秦国,现在敬业渠又会给关中带来极大的变化。
“陛下,公子来了。”
闻言,嬴政将呈报搁在了一旁,示意辛胜可以离开了。
扶苏走到章台宫前,见到了刚从大殿走出来的老将军辛胜,稍稍行礼。
辛胜也是躬身行礼,而后心虚地低下头,可不敢让公子知道昨天护送公子前往敬业县,顺便去打探。
都一把年纪了,也打算向始皇帝告老,辛胜心里想着,希望别在告老之前引得公子猜忌。
扶苏先是在殿前送别老将军,而后脱下鞋履入殿。
嬴政一手拿着一卷文书,一手拿着饼,嘴里嚼着,目光看着书,正一言不发。
扶苏走入大殿,只要是没进行廷议的时候,这座大殿就是空空的,“儿臣听闻近来有南征的消息送来,儿臣身为少府丞,想看看是否有都水长监禄的消息。”
嬴政朝着身边的内侍使了一个眼色,随后一个箱子被抬了上来。
扶苏打开箱子,拿了几卷确认了是蜀中与南征的卷宗,而且这一箱都是。
父皇的大概意思是你自己随便看。
扶苏干脆在一旁的案前坐下来,再看父皇,依旧是老样子,嘴里嚼着饼,目光看着文书一言不发。
翻看着箱子里的卷宗,从中找出了几卷带着标签的,其中就有都水长禄呈。
都水长的文书一共有三份,扶苏按照日期打开第一卷,这是今年入秋后的第一卷,这里面记录的是屠雎将军带兵过河,遇到寨民袭击,而后成功反击,胜。
没有什么折损,而且对方很快就降了,战俘都被送去了蜀中。
第二卷是监禄与屠雎被一队蛮民夜袭,之后秦军反击,胜。
不过这都是小规模的冲突,沿着湘水而下。
第三卷,路遇大雨霜冻,军中有人得病,沿着湘水扎营。
都水长的卷宗就这三卷。
最近的第三卷也是半月之前送来的,按照地理位置来看,监禄距离开挖灵渠的地点很近了。
扶苏再抬头的时候,父皇不知何时已离开了,自己也站起身准备离开,就见一个内侍快步走来。
“公子,这边请。”
扶苏道:“是父皇……”
内侍点着头又道:“陛下让老奴等在这里,又不让老奴打扰公子。”
扶苏跟着一路走向后殿,那具骸骨就被搁在了这里,父皇正看着这些骸骨出神。
“父皇。”
嬴政道:“待寒冬过去,屠雎会让人再送战报来,你也不必急于一时。”
“儿臣明白。”
嬴政又叹道:“倒是敬业渠的修建,要快一些,朕让人去问丞相了。”
化石比当初送来时更多了,是在暗渠开挖的过程中,又挖出了不少,都被送入了宫中。
嬴政身后拿起一块化石,这块化石拳头大小,岩石夹着一块像是一颗牙齿形状的化石。
“你说它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它活了多少岁月?”
扶苏道:“不论它活了多少岁月,现在它也不过一捧黄土,巨兽终有一死。”
嬴政搁下手中的石块,道:“你的祖奶奶过世时,你想过让她一直活着吗?”
“想过,但儿臣做不到……”
言至此处,扶苏接着道:“正因为人生短短数十年,人生才会过得很精彩。”
嬴政微微颔首,转过身不去看那些骸骨,神色上多了几分严肃,像是从一开始懵懂的状态中,又得到了诸多振奋。
这种感觉像是,或许不能长生,但可以活得更精彩一些。
“你身为少府丞,要看好河渠修建之事,丞相会协助你。”
“儿臣明白。”
半月之后,今年的冬天又接连下了半月的雪,听说北方更冷,冻死的羊群与战马不计其数,就连人也被冻死了不少。
对关中来说,或许挺一挺咬咬牙就过去了。
可对北方的牧民来说,这就是天灾。
扶苏看着蒙恬让人送来的书信,冰天雪地时派出去几路兵马查探匈奴人,兵不血刃地得到了一千俘虏,都是那些在这场天灾中活下来的牧民。
蒙恬将这些俘虏都收入上郡,当作开垦田地的人力,让这些俘获的牧民去耕地,说关中话。
扶苏看完蒙恬的书信,又道:“上郡的军报送到章台宫了?”
田安回道:“送去了。”
高泉宫内很忙碌,始皇帝说过要让公子扶苏督建河渠,因此公子又要出宫,前去督建河渠。
皇宫的一处大殿内,公子高正在给弟弟妹妹讲着老秦人的故事,所讲的是秦孝公时期的事迹。
这些故事就在敬业县流传着。
公子高见到公子胡亥又要偷偷爬出去玩,给了妹妹一个眼神。
妹妹阴嫚收到兄长的眼神,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走到殿门口。
阴嫚拎起年纪更小的胡亥,提着他的耳朵将其拎了回来。
拎回来之后还觉得不爽利,阴嫚还踹了他两脚。
胡亥委屈地抿着嘴,这才老实地继续坐好,听兄长高讲课。
公子高满意点头,接着讲课。
正在此时,一个内侍快步而来,在公子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高泉宫的内侍说兄长扶苏去督建河渠了,让他照看好高泉宫的鱼,盆栽与树。
高觉得能够帮助兄长,就算只是帮到一星半点,他都觉得颇有成就感。
帮忙照看高泉宫,还不止如此,还能在高泉宫看书,这是最高兴的。
(本章完)
第46章 原来很多年前就认识
第46章 原来很多年前就认识
老秦人的艰苦不能忘,当年的秦国是何等艰难,要从列国纷争中活下来唯有变法图强。
老秦人的精神要时刻铭记,这是在敬业县得到教导的孩子们,需要铭记的第一要领,在敬业县读书的公子高,不仅仅要自己学好,还要弟弟妹妹都学老秦人的精神。
至于为什么学这个,在公子高的认知中,是兄长希望人们能够不怕挫折,勇敢且无畏。
咸阳宫的另一头,扶苏坐上了离开咸阳城的车驾。
不过,刚出了城门车驾就停下了。
“公子,丞相在这里。”
闻言,扶苏掀开车帘,见到还拉着缰绳的田安,那匹拉着马车的黑马,它还在不耐地踩着马蹄。
扶苏侧目看去,丞相李斯正与冯劫站在一起。
一个是大秦以前的廷尉,位列九卿,现在成了丞相。
一个是大秦的如今九卿之一,廷尉冯劫。
这两人站在一起,让扶苏总感觉他们要联手谋害什么人。
一个丞相与一个廷尉要联手对付一个人就太简单了,譬如说齐鲁博士中的某一位。
不过,扶苏很快就没了这个想法,老师要对付一个人,还要联手廷尉?
这未免也太低级了。
若老师真要对付淳于越,那淳于越的死法应该也挺精彩的,根本不用联手廷尉,也根本没有必要。
扶苏笑着道:“扶苏见过老师,廷尉。”
李斯抬首看着还未下马车,站在车辕上的公子,道:“公子这是要去督建河渠?”
老师的话语声其实并不小,大概是让周围的人知道,这是公子扶苏,那是他公子扶苏的老师。
贤明的公子扶苏要去修渠了,大秦的丞相正在相送。
四周当然是很多目光看过来了。
扶苏也愿意成全老师的心思,回道:“正是。”
周围不少行人有人点头的,也有人低声议论的。
李斯抬首看着公子,道:“如有所需,公子尽可吩咐。”
老师就差没说,只要他一句话,朝野上下都会来帮忙。
大秦公子的特殊待遇自不用明说,给外人看到又如何?
扶苏这才走回车驾,让田安接着赶车。
而后头,还跟着两驾马车,那是公子要带的家具与书。
马车顺着官道越来越远,李斯还站在城门口继续看着,目送着远去的车驾。
冯劫还站在一旁,配合着丞相。
四周的路人都已散去了。
这下倒好,恐怕用不了多久咸阳城的人,都会知道公子扶苏今天去修渠了。
本来嘛,公子扶苏修咸阳桥的佳话就已经传遍咸阳城乃至关中,说不定东面的洛阳都会知道这件事。
只不过丞相李斯在城门口一站,也就会给人们造成一个丞相李斯在帮助公子扶苏的意思。
冯劫跟在李斯身后,一脸若有所思。
出了咸阳城之后,车驾在官道上也是越赶越快。
扶苏看着手中的卷宗,耳边是两侧的战马马蹄声。
护送的依旧是老将军辛胜。
听着两侧隆隆的马蹄声,那是护送的骑兵,彰显着大秦铁骑的力量感。
寒冬还未过去,关中的风依旧很冷,早在深秋时节,关中就来了一场连下数天的大雪。
田安赶着马车不急不慢,从这里一路要去宁秦县的西面,大概就是敬业渠的终点。
章邯敬业渠的上游,张苍在敬业渠的中段,而自己要去最后一段。
如果工事一切顺利的话,那么现在最后一段渠该是开挖了,等到连通临晋县,一整段完整的渠也就正式告成。
扶苏看着手中的卷宗,这一次为了挖渠征调的民夫有三万余人,都是从各县调动而来,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商颜山南麓的旱地人家,光是那片旱地,就抽调了两千人。
这其中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就算是五十岁往上六十岁出头的老人家,也都能算作壮劳力。
而其中有一万六千人是从洛阳抽调而来的民夫,这些民夫既然被征入关,那么将来也一定会定居在关中,这是迁民的一部分人口。
其实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很划算的,三五万人的成本能够开垦出数万顷良田,能够种出够数十万人生活的粮食,还能延续一代接着一代人。
这难道不划算吗?
有了田,才有了粮。
有了粮,才有了人,土地是因为人才会繁荣。
没有人的土地一文不值。
扶苏又打开一旁的包袱,这是从御史府抄录的笔记,一共有十余卷。
都是一些关中各县的县志,关中还需要有更多的田地,才能吸收更多的人口,越来越多的人居住在关中,让他们在关中安家。
如此,关中才能强大起来。
自列国纷争以来,各国为了图强争先变法,变法是为了图强,是为了强国。
若不变法,若不强大自身就会被诸国吞并分食。
秦人深刻体会过列国要分食秦国土地的耻辱。
所以,老秦人口耳相传也好,至少这个精神不能被忘记。
卷宗所记载的各县县志都是有关人口变化的,这也是扶苏近来学习国政的主要功课之一。
其实现在的关中人口,还不及当年秦国东出之前的鼎盛时期。
加之如今的南北形势,人口依旧不够用。
扶苏望向马车外,见到了空旷的关中平原,心中五味杂陈。
郑国渠开挖之后,关中的人口上升过一次,但是也因战争,让人口又一次折损。
直到如今,还未恢复元气。
想要稳住根基,也不能干等,必须要主动吸纳人口。
当年列国纷争时期,黎庶迁居就颇为频繁,甚至这种迁居生活让人们都习惯了。
只要这种风气还在,扶苏觉得以丞相与张苍的才能,让关中再增加五十万人口,应该不在话下。
如此一来,关中就有了百万人口。
慢慢地,让关中成为天下的中心,也不是难事了。
只要关中的粮食储备能够养活百万人口。
对大秦的猛将来说,只要有能养活百万人口的粮食,北伐剿灭匈奴亦不在话下。
快到宁秦县的时候,天色就已入夜了。
车驾缓缓停下,两侧马蹄声也停下了,只有马匹在冷风中时不时打着响鼻的声音。
扶苏下了马车,见到了有一队人马正在迎接。
老将军辛胜上前询问完,便来禀报道:“公子,这是宁秦县的县丞司马欣。”
“臣司马欣,特来迎接公子!”
对方的话语声很响亮,扶苏望着四周,道:“此地是宁秦县的地界?”
司马欣双手作揖,躬着身子,低着头道:“公子此地不是宁秦县的地界,但各县距离此地最远,只有宁秦县距离此地最近。”
路边正是洛水河,河水流动的声音在耳边,倒是夜里听起来还算是悦耳。
扶苏站在冷风中叹息一声,道:“这天寒地冻还来此地迎接,有劳你了。”
公子的话语平静,只是简短的一句话。
司马欣带着自己县里的人马还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回话。
甚至司马欣都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来此地迎接公子。
早在朝中休朝之前,就有官吏将敬业渠的沿线路线都交给了各县。
司马欣听说公子扶苏要来这里,就早早来这里准备了。
再抬头看去,就见公子与一个护送的将领在安营扎寨。
可能公子会觉得他司马欣太过着急,太过着急想要得到功劳,想要献殷勤。
可那又如何?司马欣见过栎阳县从繁华走向萧条,越来越多的人去了咸阳。
司马欣更觉得人这一生,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更少。
他需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即便公子不搭理,司马欣还站在车驾边上,在等着公子发话。
“县丞,这天色也不早了。”
司马欣看了眼正在冷风中冻得直哆嗦的县吏,低声道:“你们都回去吧,回去也告知县令就说我晚几天再回去。”
后方一群县吏与啬夫们面面相觑。
其实司马欣回不回去都可以,也不用告知县令,窝冬的季节,人们都不愿意出来,县里也清闲。
要不是被县丞拉着过来,他们也不愿意在窝冬时节走动。
几人商议了一番,就陆续离开了,留下司马欣独自一人站在车驾边。
随着夜色越深,风声也更大了。
四周安了不少营帐,公子就住在那火光最明亮的营帐中。
不多时,有一个高大的内侍快步走来。
见对方似乎是要朝着自己来,司马欣退后了半步。
之后这个高大内侍走入了车驾内,拿了一个装满了卷宗的包裹。
刚走下车驾,田安注意到站在身后的人,道:“其他人呢?”
司马欣作揖,恭敬地回道:“夜里天寒,让他们先回去了。”
田安一手提着包袱,又道:“来吧,公子可以见你。”
司马欣微微颔首,整了整衣衫跟上脚步。
走入营帐,司马欣才觉得温暖了许多,他见到了一个个木箱子,这些木箱子中装满了竹简。
他又抬头看去,见到那位高大的内侍在公子耳边低语了几句话。
司马欣注意到这位公子的神色是严肃的,没有丝毫嬉闹的意思,而且目光还会审视人。
扶苏道:“宁秦县近来治理得不错。”
司马欣行礼道:“臣在宁秦县任职才不久,让公子见笑了。”
扶苏拿起一颗杏仁,放入口中嚼着。
司马欣又道:“公子,宁秦县位于函谷关后方,又是入关中的关隘,臣以为宁秦县应该成为一个富县。”
扶苏嚼了口中的杏仁,再拿起边上的热水饮下一口,又给了一旁的田安一个眼神。
田安会意,递给了司马欣一张胡凳,再递上一碗热水,低声道:“县丞,喝口热水驱寒。”
“谢公子。”
言罢,司马欣先行礼,而后饮下一口热水,他从怀中拿出一卷书,道:“臣有一策愿献于公子。”
田安接过司马欣的卷宗。
再看公子扶苏,依旧是坐着正在看书,公子嘴里嚼着杏仁。
田安又道:“军中安排好了住处,县丞在此地住下来。”
司马欣颔首,再一次行礼。
忐忑地走出公子的大帐,司马欣就跟着一名裨将,来到了一处营帐。
营帐正躺着几个军中甲士。
带他来的裨将道:“只有这里能休息了。”
司马欣看了看营帐内的情况,站在原地一时间没有说话。
裨将又道:“你也可以回宁秦县,明天再来就是。”
司马欣再看一眼公子的营帐,一咬牙道:“多谢。”
那裨将点头,就离开了。
“至少比外面挨冻来得好。”司马欣走入这处营帐,就这么侧躺下来。
只是这里还睡着三个甲士,这刚一躺下,就有各种味道直冲鼻腔。
司马欣闭眼蹙眉,忍受着这种味道,继续侧卧着。
一夜无眠之后,司马欣早早睡醒,用河水洗了洗脸,再用袖子擦了擦脸。
带着寒意的晨风一吹,司马欣重新振作精神,他觉得只要抓住这一次计划,他的人生就不一样了。
都说公子扶苏贤明,昨晚递交的治理之策是这数年心血所得。
只要公子看了,就一定会再见自己的。
天空开始逐渐发白,东方的天空逐渐有了白光。
这白光先是从崤山的山间露出来,直到白光变成金色,缓缓照耀在了整片关中大地上。
司马欣又见到了公子,公子扶苏正在一队兵马的护送下,前往河渠开挖的营地。
站在原地的司马欣有些奇怪,难道说公子没有看他的方略吗?
心中越发忐忑的司马欣在原地不断来回走着。
只是公子去了民夫劳作的河渠,一直等到午时也没见公子回来。
司马欣只是坐在这里等着,说不定等到了夜里公子就回来了。
接下来的事,又让司马欣不知所措了,留在这里的几个甲士也都前去修渠的工地里,甚至连公子的车驾与营帐也带走了。
“公子这是要回宫了吗?”司马欣上前问道。
那几个甲士没有搭理他,而是拉着一车车的物件离开了此地。
见对方也不说,又不好独自一人在这里等着。
司马欣回头看了看宁秦县的方向,他想到了昨晚的情形,再一咬牙鼓起勇气远远跟在这个几个甲士后头。
那几个甲士走得并不快,司马欣听得很清楚,他们今晚似乎……可以吃到公子所赐的美味食物?
司马欣心中狐疑,这么说来公子根本就没有回宫。
河渠边的工事距离宁秦县确实不远,走了五里地就到了,从这里往南挖渠五里地,就是敬业渠的最后一段。
整个河渠工事分为三段,章邯将军督建一段,御史张苍主持中间一段。
而公子扶苏则要督建最后一段,自北向南,三段河渠都挖通之后,贯通在一起,就是完整的敬业渠。
当司马欣走到这里,远远就看到有一间屋子正在修建,先前护送公子的甲士也都在这里。
“既然公子收了进献的书,那么公子就一定会见我,若公子不愿帮扶,连书卷都不会收。”
若公子对其中计策有所迷惑,他司马欣也可以讲解。
司马欣一手捻着下巴的短须,目光朝着人群中看去。
“县丞?”
忽听到身侧的话语声,垫着脚尖的司马欣顿时回神。
原来,不知何时,这位身形高大的内侍就站在了身边。
司马欣恭敬行礼,道:“公子是否有吩咐?”
田安将书递上,“这是你昨夜交给公子的书,公子看了,还做了一些修正,写了很多叮嘱,公子的意思是希望县丞能够脚踏实地,好好学习治理民生,大秦不会辜负每个恪尽职守的官吏。”
司马欣愣神地接过书卷。
田安说罢就离开了,因公子只交代他,只能说这么多。
司马欣心中多有困惑与狐疑,但良久后他打开竹简,一句句看着其中内容。
虽说是晴天,可寒风依旧不断,司马欣站在原地已有一个时辰没有动弹了,他的衣衫被风吹着,手中拿着这卷竹简,正盯着一句句的话。
到了最后,司马欣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公子将这篇拆解了一遍,将种种见解从内到外全部剖析了一番。
公子不仅将他所写的每一条都进行了解释。并且还指出了错误的地方。
司马欣神色多了几分痛苦,反反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仔细一想竟然又觉得公子所写似乎是对的。
尤其是其中一句,建设一城一地绝非眼高手低的三言两语。
司马欣反复咀嚼这句话,一时间竟觉得脸红,甚至很羞愧。
冷风吹过,司马欣仰头长叹,他的半生所学竟然不如公子。
深夜,宁秦县的县府门被缓缓打开,正在喂着马的啬夫见到来人,仔细一看确认了一番,是自家的县丞。
他忙上前要问,却见县丞手中拿着一卷书,双目无神地走入府内,而后脚步无力地回到了屋内,关上了门。
啬夫看着灯火映照下的身影,那身影就是县丞司马欣的。
今天的县丞很不对劲,啬夫担心县丞寻短见,他就在马厩边守了一夜,时不时去看看县丞司马欣。
当又一次天光大亮的时候,宁秦县就有了传闻。
一个老妇与一个小吏低声说着:“那公子扶苏没有收了你们县丞?”
“唉……”那小吏先是叹了一声,而后看了看县府内,小声道:“公子扶苏是何等人物,岂会看上他?”
那好事的妇人打听清楚就心满意足地离开,她要将这个消息告知邻里。
寒冬时节的宁秦县人都在窝冬,窝冬时节的人们很闲,闲得不知该做何事,县丞司马欣的事就成了她们的谈资。
当寒冬过去,天气稍有些回暖,关中已有半个月没有下雪,人们都觉得寒冬天已过去了。
有老人算着时节,县衙也贴出了告示,或是已到了新年的春季。
虽说半月没有下雪,关中也晴朗了半月之后,可如今天空又下起了冻雨。
寒冬的确是过去了,可春耕时节远远还没到。
这个冬天漫长的有些离奇,就连关中的老农都觉得这个冬季异常的漫长。
只是最近宁秦县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这里的县丞司马欣近来时常奔走各家,询问各家的情况,整个县十一个亭都快被他问遍了。
也不知道这个县丞究竟是在做什么,后来人们又发现县丞司马欣整日坐在屋中,不停书写着,除了吃饭如厕多数时候不出门。
这让县里的人也开始担心了起来,担心这个县丞会生病。
宁秦县的东面。
敬业渠依旧在挖,一个个竖井已初具规模。
洛水河边,扶苏正在辛胜老将军的教导下,练着戟。
扶苏挥动着手中的大戟用力一劈,大戟的挥动声入耳。
辛胜道:“公子不用收力,劈向敌人一定要将力气用尽。”
闻言,扶苏双手提着大戟又是往前一刺,将草人直接刺穿。
辛胜抚须笑着点头,问道:“公子为何将大戟改成这般模样。”
扶苏收起它,解释道:“这样用着更顺手,更好发力。”
准确地来说这的确不是秦国原本的戟,也不是戈。
扶苏将其改了改,这其实是马槊,一种重型骑兵长柄兵器。
辛胜接过马槊舞动了一番,道:“嗯!确实顺手。”
骑兵的对决往往与重武器有关,马槊一度在重骑兵武器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其实秦国的工艺很好,尤其是在兵器上的工艺。
所以这把马槊其实就是在秦国的大戟上做了改动才制成。
辛胜手执马槊又刺了几下草人,刺中草人之后,往前一推,反复感受着这种用法。
扶苏则坐到了一旁,往口中灌着放凉的水。
田安快步走来,“公子,司马欣……”
听着田安讲述着司马欣近来的行状,扶苏道:“我知道了。”
田安站到一旁,继续看着炉子中烧着的水,公子不喜钻营的臣子,公子喜脚踏实地的臣子,公子不喜善讨好的臣子,公子喜能够为国干实事的臣子。
扶苏看着辛胜将军舞动着马槊,心中思量着,司马欣说宁秦县背靠华山,就在华山的北面,其县北临黄河,东接函谷关。
依着黄河,却耕地少,他想要借着黄河与东出必经之路的古道,在宁秦县建设一个集市。
司马欣还是太想当然了,想当然地觉得他只要建设一个集市就能让宁秦县繁荣?
光是一个敬业县的发展就够让扶苏头疼。
更不要说还要给几万民夫监工,还要保证挖渠的几万民夫的后勤保障。
扶苏真的没有心力再去理会司马欣的“远大理想”,最后将难题指出来,给抛了回去至于他能做成什么样,全看他自己造化。
如果此人真要投靠项梁,就让丞相先灭了他。
丞相定乐意效劳。
早晨锻炼完,扶苏就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身为大秦公子,身兼少府丞要职,距离大秦九卿之一的位置已很近了。
扶苏觉得只要自己做好这份本职工作,那么就能掌握更大的权力。
辛胜将军手下的校令们正在监工。
只是工事刚开始,就出现了各种状况,有人生病,有人私斗,还有人因吃食争抢,更有人生病了却瞒报。
扶苏看着这一件件琐事,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扶着额头。
这里的民夫可不是商颜山的家仆,他们有的是各个村县的地痞,还有的可能是各县官吏的近亲人家,或者是有靠山的。
辛胜身边有个裨将,他一直站在边上,一手提着马槊,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兵器太顺手了,若是在军中他十分愿意成为老将军帐外的执戟郎。
辛胜接过公子递来的呈报,看了一眼颔首点头。
老将军从其中拿出一卷,吩咐道:“听好了。”
执戟的裨将上前道:“末将在。”
老将军名册放到他的手中,沉声道:“这卷名册中有十九人,十九人在修建河渠时私斗,让军中校令拿下,拉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鞭笞五十,再有闹事,送去咸阳关押。”
辛胜又拿出另一卷名册,接着道:“将这卷名册中的人打散,交给主持临晋县工事的御史张苍,余下再有七人,分给章邯。”
“老将军是担心这些民夫会合伙闹事?”
“同乡聚首最容易闹事。”
“末将明白。”
“还有。”他又拿出一卷,吩咐道:“这卷中有五十人,这五十个民夫都是修渠表现很好的,给他们的家中额外送去三斗粮食。”
“末将领命。”
修渠的工事忽然间停下了,人们好奇地互相看着,其中一人正是早上私斗的,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到处张望。
忽有一双大手伸出来,将人拎了出去,拖行了一段路之后,被押在了地上。
紧接着鞭子响声大作。
一个接着一个的人被拉了出来,鞭子挥舞而下,哀嚎声不断。
田安远远看着这幅场景,笑着道:“老将军治军还是那么严厉。”
辛胜道:“唉,末将老了,不如当年了。”
正在一旁看着名册的扶苏听到这话,咀嚼杏仁的动作一停,从两人言语的细节中,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
原来,田安与老将军辛胜,这两人在很多年前就相识了?
再一看,扶苏越发狐疑,原来……田安与老将军,他们的年纪都是相仿的。
(本章完)
第47章 贫民入关
第47章 贫民入关
扶苏对田安的过去很好奇,华阳太后还在世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在高泉宫了,在扶苏的印象里,田安从未说过他更久以前的,譬如说他与辛胜将军是在什么时候相识的。
每当问起他老人家的过往,这位老人家都只会说以前在高泉宫的过往,而不会说他年轻时的那些事。
自记事起,在扶苏的印象里,这位老人家在宫里就一直是白发苍苍的样子。
扶苏搁下手中的书,狐疑地看着两位老人家的背影,随后又收回目光,继续处置着眼前的事。
当鞭笞结束之后,今天的工事又继续开始了。
不论是章邯将军也好,还是辛胜将军,他们都是军中将领,军令不严,不能治军。
所以,两人维持秩序的手段大抵是一样的。
相较于老将军的治军方法,其实田安的手段亦不错,他老人家想要知道司马欣的近况也很容易,会有人亲自把消息送过来。
思虑完这些,扶苏提笔端坐,需要将明天修缮工事的情况写好,上报给丞相。
当初修建咸阳桥,也不过几百民夫。
扶苏神色严峻,可眼前却有三万余人,分工,管理,后勤都是极其繁重的工作。
为此,扶苏想起了当初丞相的安排。
一直到了夜里,劳作了一天的民夫都休息了,尤其是那些睡在木棚下的民夫们,他们的鼾声此起彼伏。
扶苏走在刚挖出来的河渠边,心中正在思量着当初丞相说过的话语,蓄养宾客。
如果公子扶苏像当年的吕不韦那样,能够养三千门客来协助,说不定此刻修这条渠都不用亲力亲为了。
民夫一多,工作就会显得很繁重,这个时候才想到真的很缺人手。
扶苏蹙眉思考着,站在月光下说不定此刻的丞相也很着急,他多半也想到了如今的公子扶苏需要人手。
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同样正在巡视的老将军辛胜。
辛胜走上前道:“公子。”
扶苏道:“有劳老将军了。”
“无妨,都是末将职责所在。”
“扶苏还要多向老将军学治军之道。”
辛胜笑呵呵道:“学治军当该找王翦,末将这点本事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几万民夫而已,当年老夫带过十几万兵马,就这点民夫对末将来说倒也不是难事。”
“老将军是否在以前就与田安相识?”
“嗯。”
辛胜颔首道:“那是在攻打燕国的时候,田安帮着给军中运送粮草,末将就与他相识了……”
扶苏在河渠边的火堆旁坐下来,借着火堆取暖,再让田安将水煮上。
老将军讲述以前的事时,田安一边扯着面,正在准备晚上的饭食。
扶苏注意到田安神色比以往更凝重了一些,大概是担心辛胜会说不该说的话?
不多时一碗面条就煮好了,扶苏吃着面条,依旧听着老将军的讲述。
那是发生在荆轲刺秦王之后的事,辛胜跟着王翦征讨燕国,后来因后方的粮草不济,后来田安拿出了十万石粮草交给了辛胜,两人就此相识了。
在讲述过程,辛胜并不知道田安是从何处拿来的十万石粮草。
讲述结束了,辛胜痛快地吃着面条。
扶苏思考着老将军的话语,又看了看站在边上面带笑容的田安。
田安当然忠心的,且能力亦很强。
扶苏坐在一旁,看着火堆思考着,老将军说的事迹中有很多值得细究的地方,为什么田安会突然出现在燕地?
又为什么田安一个内侍能够将十万石粮草运送到了燕地?
这里面有很严重的漏洞。
扶苏看了看身侧的老将军,再看身侧面带微笑的田安,此刻他正抬头注视着月亮。
扶苏忽然道:“田安,祖奶奶的身后事,一直都是你在打理吗?”
田安缓缓点头。
扶苏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就此离开了。
火堆边,辛胜还在吃着面条,他看了眼走远的背影,低声道:“公子当真看出来了?”
田安道:“公子是一个聪慧至极的孩子。”
“那……”
“老将军放心,等我真的老到了不能照顾公子,我会将华阳太后留下的一切,交给公子的。”
辛胜颔首,道:“这位公子太厉害了。”
一位能够观察细致入微的继承人,这对所有臣子来说都是压力巨大的。
尤其是这个继承人能够通过细致入微的细节,观察到对方是否在说谎,是否在隐瞒。
你很难在这种掌权人面前伪装自己。
换言之,你根本无法伪装,掌权者会将你一切伪装撕开,然后讥讽你。
成为这种人的臣子,压力会十分巨大。
可是辛胜心中又莫名升腾起一些悲哀,这悲哀并不是他觉得自己老了,他反倒庆幸自己老了。
让他悲哀的是这种君王是不会有朋友,也不会有知己,他多半是孤苦一生。
因世人浑噩时,唯独他是清醒的。
他担心公子扶苏,在将来孤苦一生。
“你早就看出来了?”
“当年公子还小,公子还不满十岁就早慧得令人害怕,那时候的华阳太后就担心公子会受迫害,因公子扶苏太聪慧了,好就好在公子实在是太聪慧,这孩子十分谨慎,只会对老奴与华阳太后说真话。”
辛胜被一口面噎住了,拿起一碗汤灌入口中。
田安依旧仰望着,他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景象。
那是在一个充满阳光且温暖的大殿内,公子扶苏正在玩着他亲手做出来的小推车,华阳太后站在阳光下,她坐在公子身边穿着雍容华贵的衣裙,她伸手轻拍着公子的后背,尽管她饱受病痛折磨,可她与公子一起笑着。
这个画面逐渐模糊,就连眼前的星空也开始模糊,田安这才发现自己又流泪了。
辛胜终于将噎着的食物都咽了下去,他问道:“华阳太后给公子扶苏留下了什么?”
田安在冷空气中呼出一口热气,道:“将来,老奴会将华阳太后留下来的所有,都交给公子的。”
华阳太后究竟给公子扶苏留下了多少遗产?
如今可以确信的,且已经发生的,可以被人们议论的是,吕不韦的遗产都交给了公子扶苏,除了三千门客被遣散了。
始皇帝都交给了公子扶苏。
事涉当年秦宫的诸多隐秘,辛胜自觉自己与田安关系甚好,也不敢多问了。
哪怕田安肯多说,他有命听吗?
田安对始皇帝是十分忠心的,当年的秦王忙于国事,忙于征战六国。
公子扶苏自懂事以来几乎就是田安与华阳太后养大的。
其实当年列国王侯谁家没有产业?
当年魏国与秦国打了很多年,魏国公子在秦国就有产业,秦国在楚国也有产业。
华阳太后的富贵难道只是来自楚国后继的供给吗?还是秦王的赐予吗?
这就像是列国公子或者王侯都在列国有各自的产业一样,在秦一统六国之前,华阳太后在六国也是有产业的。
而且是太后的私产。
列国诸侯王的子嗣或者妻子,谁家有这么几桩私产,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那么华阳太后的私产,到现在为止,就一直在田安的手中。
并且华阳太后生前的私产,也都是由田安在打理。
那就说得通了,当年并不是田安从秦国带着十万石粮草去燕地的,而是那十万石粮草本就在燕地,本就是华阳太后提前买下并且储备的粮草。
田安只是将华阳太后准备的粮草拿了出来而已。
当年华阳太后连十万石粮草都能拿出来,天知道这位太后还留了多少遗产,藏在六国的什么地方。
翌日清晨,天还未完全亮,小吏来到了渠边的小屋前,低声道:“公子,丞相命臣来取河渠卷宗。”
呼唤完,这个小吏就站在门外。
良久,屋门打开了,扶苏见到来人,又道:“稍等。”
那官吏就站在门外。
屋内,扶苏将桌上的十余卷竹简都放入包袱中,这都是昨天所写的,将其用包袱裹好,提了出去。
那小吏接过沉重的包袱,将其挂在马背上,又翻身上马回了咸阳城。
四周还显得昏暗,只有屋边的炉子正在烧着,那是田安在准备早食了,河渠边三三两两的甲士已开始了巡视。
扶苏拿起一旁的陶壶,水是温热的,洗了一把脸之后这才清醒很多。
在秦为官有着严格的规则制度,所以扶苏每天都要书写河渠的修建情况,并且每天都要上报给丞相,没有调令不能擅离职守。
就像是当初修咸阳桥,一定要守在桥边等到桥修成了才能离开。
“公子,吃面还是粥?”
“都可以。”
“公子今天又要忙碌,说不定要沿着河渠到处走动,那就吃面,吃粥容易饿,不到午时多半就要没力气了。”
扶苏颔首,示意他随意安排。
不多时,远处也升起了炊烟,那是妇人们正在给民夫们准备吃食。
半刻之后,田安就将面条捞了出来,而后再放入一些姜丝,把面条拌了拌。
再从一旁的炉子捞出一张饼,又捞出羊肉汤倒入面碗中,端给了公子。
扶苏接过碗筷,吃了两口面,道:“有芹菜吗?”
“有的。”田安将烫好的芹菜端上。
“你也吃吧。”
“哎。”
主仆两人坐在屋前吃着。
扶苏望着远处的商颜山,问道:“种着的芹菜还有多少?”
田安道:“先前冻死了不少,暖和半月又长出了不少嫩芹菜,他们就送来给公子了。”
河渠边传来了一声声高喝,民夫们又开始开挖河渠了,随后一车车的粮食从咸阳运送到了这里。
而扶苏也收到从咸阳送来的丞相回信。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在春耕之前挖通河渠灌溉田地,这万顷田地能种出来多少粮食,关乎北方的形势,好在南方的战事有蜀中粮草。
扶苏搁下这卷书信,神色多了几分严峻。
关中半月没有下雪了,对于北方来说也是如此。
蒙恬很担忧北方的形势。
因此,敬业渠沿线的粮食能否丰收,事关上郡人心。
扶苏看完书信,目光又看向正在开挖的河渠。
辛胜提着一把长戈而来,笑道:“末将用不好公子的新兵器,末将善用长戈,可教公子。”
扶苏道:“好,有劳老将军了。”
河渠边,扶苏学着老将军的动作舞动长戈,其实长戈的动作要领很简单,只要你力气足够大,就能先一步砍倒对面。
扶苏向下一劈,长戈重重砸在地上,地上就砸出了一个小坑洞。
寒风吹过时,扶苏感受到了后背的汗水。
辛胜道:“末将还要看管河渠建设,今日就到此为止?”
“谢老将军指点。”
长戈很重,扶苏觉得明天一早醒来,自己的胳膊多半会酸痛,又活动了一番肩膀,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扶苏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提着笔做着记录,运土多少人,挖井多少人,挖渠又多少人。
又有快马而来,来人递上了一卷竹简,道:“公子,这是张御史让臣送来的。”
扶苏接过竹简打开一看,这上面有不少记录,老师张苍觉得距离敬业渠开凿完成,最少还需六个月,如果日夜开挖也需要四个月。
收到了老师的竹简,扶苏看向远处的田地,虽说还未到春耕时节,如今的时节依旧是寒冬,可已有人在田地里翻土了。
扶苏对身侧的田安吩咐道:“让章邯带两千人来此地驰援河渠开挖。”
想了片刻,扶苏又道:“命章邯督建临晋县河渠开挖事宜,替换御史张苍,命张苍现在就去迁民入关。”
敬业渠的开挖还在进行着,从一开始三万人,前后几次征调民夫又扩增到了五万人。
五万农民正在三百里地的河渠上开挖着,他们一次次挥动着手中木锄头,他们将一筐筐的土从竖井拉出来。
一个月过去了,敬业渠还在挖着,如今正值关中的二月,天气乍暖还寒,昼夜的温差很大,早晨的人们还穿着厚实的衣裳。
今天早晨,司马欣早早睡醒,他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调子,打开了羊圈让羊群出来,现在已有了绿草,放羊出来让它们活动活动,这些羊窝冬的时候也一直在羊圈里。
而后司马欣又拿出了不少草料,走向县府的另一侧,这里是县府的马厩,养着三匹战马,这战马是在必要时用的,用来传递急报,或者是拉马车用。
平日里,马匹就养在这里,倒也用不着。
忙完这些,司马欣又在冷风中呼出一口热气,又将县府内的地扫了扫,而后打开门,走到一条小河边,伸手捞了一些水,拍在脸上。
空气很冷,浓雾依旧在,河水正在冒着热气。
“县丞,县丞!”县里啬夫一路跑来,道:“东面来了好多人。”
闻言,司马欣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水,一路顺着小河跑去,跑了一段路之后就到了黄河边,就在黄河边,他见到了一队队的人在兵马的护送下,从函谷关方向而来。
“县丞,他们这是……”
司马欣道:“迁民了。”
啬夫一脸震惊。
迁民这种事对司马欣来说不算陌生,甚至还能说这很常见。
近年来,迁民次数也很多,司马欣并不觉得陌生。
现在公子扶苏正在主持河渠修建,大片的田地需要开垦,迁来的这些人家就是人力,有了人力就能开垦田地,迁入关中之民都能得到开垦出来的粮食,至少他们都会有田种。
司马欣一直守在宁秦县的要道口,看着这支冗长的队伍,而且他发现这些人多数都是贫民。
冗长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尽头,从早晨到傍晚,这条队伍依旧再从函谷关走来,整整一天了,这队伍竟然都还没走完。
处于函谷关后方的各县都紧张了起来,当年他们也看过这样的场面,那是当年秦国东出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候与现在是相反的,当年是连绵不绝的秦军走出函谷关,队伍长的走了几天几夜都没有走完。
现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路大军打进了函谷关,这能不让人紧张吗?
之后的几天,每天早晨都会有一队队的贫民从函谷关走向关中,而且持续了十余天。
啬夫低声问道:“县丞,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司马欣每天都会稍稍数一数,算一算,到现在他大概推算了一番,有近五万人入关了。
“县丞?”
身侧啬夫又呼唤了一声,司马欣回道:“这张苍从哪里找了这么多的贫民?”
见县丞答非所问,啬夫也识趣地蹲在一旁,不言语了。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贫民,他们有的穿着草鞋,有的甚至连草鞋都没有,还有的衣不蔽体。
看得久了,司马欣也理解,他知道张苍为什么迁这么多的贫民入关。
因张苍是荀子弟子,司马欣也读过荀子的典籍,身为栎阳人,司马欣也常听说有关李斯的举措。
正因李斯是法家,张苍又师承荀子,所以才会选择迁贫民入关,他们深知只有贫民才能更好地开垦田地,愿意为大秦效力。
至于那些富户,哪怕是中等民户,张苍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当年,吕不韦主持编写的吕氏春秋有言:夫以汤止沸,沸愈不止,去其火则止矣,是为釜底抽薪。
司马欣想到富户与平民的关系,又想到了吕氏春秋,觉得那吕不韦似乎阴魂不散。
(本章完)
第48章 取个美丽的名字
第48章 取个美丽的名字
秦人的民风多是务实的,所以大秦的每一道政令,也都是直截了当的。
有人说大秦要书同文,所以请六国博士入秦,而后将这些博士都“关起来”。
再之后,大秦实行书同文与车同轨的法令,就不会有人反对了。
至少,大规模反对的声音少了,六国的博士们被关在了咸阳城。
让各地的大多数反对派,失去了主心骨。
扶苏牵着马儿的缰绳走在洛水河,身边的战马也都走得很慢。
平静时的洛水河倒映在着河边队伍的身影。
洛水河也是黄河中的一段,当黄河平静的时候,它真的很美丽。
这场大规模的迁徙还在继续,扶苏望着长长队伍,从这里一眼看不到头,应该是函谷关的方向还在不断迁民。
调动了中原六个郡,数十个县,总计有二十万的贫民入关。
为了这一次迁民,张苍在去年的秋季开始准备,丞相府的官吏不断传令各县,直到今年的二月,这场迁民正式开始了。
但扶苏并不认可,当年的吕不韦的门客在吕氏春秋中所写的一句话。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若得十良马,不若得一伯乐,得地千里,不若得一圣人。
扶苏怀疑,当时的吕不韦……他多半是看稷下学宫最负盛名的荀子,看得眼红了。
他既求不到荀子,又拿荀子没办法。
这是扶苏能想到的,一些关于吕不韦这个商人,在主持编写吕氏春秋时的一些偏见。
立场不同,所思所想也不同,扶苏认为人是这个淳朴农业时代,农业是最重要的基础,田地是因人们的耕种才会长出粮食。
千千万万的人,才是大秦最需要的。
大秦缺圣人吗?
现在的大秦缺的是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的粮食,大秦太缺粮食了。
还缺能够耕种更多田地的人口。
我这个大秦公子还在为了怎么让人们填饱肚子发愁。
扶苏是真的很愁,一亩哪怕多长几斗粮,真的要谢天谢地了,关中多几亩田,才是天大的好事。
因此啊,扶苏此刻看着这条长长的迁民队伍,心中又有了力量,这天下也不是那么差。
无论是法家,墨家或者是荀子,韩非……哪怕是吕不韦的吕氏春秋,只要其中的三五言语对治国有用的,大秦都可以拿来用,只要它有效,至于它是哪家的,扶苏并不忌口。
一个月后,这场迁民一直到了三月才正式结束。
天气稍有转暖,不过昨天又下了一场小雪。
正值早春时节,老天又下了一场小雪,不少民夫的兴致都不太好,就怕耽误农耕。
河渠边的小屋内,扶苏翻看着老师张苍让人送来的书,张苍还在洛阳主持迁民的工作,多半还要留在那里一整年。
为了迁民顺利,张苍要留在洛阳主持迁民,迁民之后,他要留在那里善后。
扶苏又拿起另一卷文书,借着油灯的光看清了这卷文书是咸阳送来,而且这上面有丞相府的印,再一看原来是屠雎的军报。
屠雎一路南下,俘各处山中寨民三千余人,而监禄正式开始修凿灵渠了。
扶苏推算了片刻,按照监禄的脚程来看应该是到了湘江。
监禄与屠雎约定,俘获的寨民全部交由监禄开凿河渠。
扶苏深知,远在西南的监禄比自己更难,他一面要对付西南的水土不服,还要主持修建河渠不说,还要顾虑领军的屠雎与军心。
在监禄的呈报中,屠雎是一个冒进的将军。
但监禄也说了,不论屠雎是否能平定整个西南,他监禄都要将这条河渠修出来。
扶苏明白了丞相的意思,公子扶苏修桥修渠颇有经验,而且都水长监禄又是少府隶属的官吏。
公子扶苏如今任职少府丞,自然是直接掌管监禄的河渠开凿事宜,按秦律来说,公子扶苏身为少府丞,主持各地河渠开凿的工作,并且负主要责任。
扶苏书写着给监禄的批复,顺便将灵渠这个名字交给他。
又给李由送去一封书信,望他能够全力相助西南形势。
只要蜀中不乱,监禄与屠雎就没有后顾之忧。
扶苏在文书中继续写着,所谓灵渠是受神灵指引所修之渠。
也不知道灵渠这个名字会不会被当下的人们接受,不管人们是否接受,扶苏还是愿意称它为灵渠。
几道文书写完,扶苏将其交给边上的董翳吩咐道:“让人送出去吧。”
董翳颔首去办事。
这条河渠边的小屋比以往大了不少,这里还有三五个小吏一起坐着,他们正在书写着卷宗。
坐了一天的扶苏放松着眼睛,揉着自己的眉间,必须要控制批阅的时间。
不然,早晚会近视。
走出屋外,扶苏活动着腰背,目光看向远处的景色,那是一队队的民夫正在挖渠,他们将竖井中的泥都挖出来,而后用来加固河堤。
而屋内的这些文吏都是丞相安排来协助的,董翳就是其中一个。
随着一声高喝,开始发放今天的吃食,每个人都有三张饼吃,饼是敬业县的妇人们做的,她们从天刚刚开始亮的时候,就在忙碌。
吃得最凶的就是那些刚迁入关中的贫民,他们多数都是衣衫破落,至少在这里他们能够得到粮食吃,因此男人与妇人,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还有些力气的老人都来了。
至于十岁以下的孩子,都丢去了敬业县。
那些孩子养在敬业县饿不死,叔孙通其人近来越来越喜欢孩子了,他老人家觉得敬业县的孩子越多越好。
扶苏走在路边,目光看着一群群的贫民坐在一起,正啃咬着热乎的饼。
“他们若没有田地,就只能给富户干活。”
扶苏听到了老将军的话语。
辛胜道:“张苍的眼光很好,这些人虽说多数干瘦,不过都很健康。”
扶苏疑惑道:“难道老师他还精挑细选过?”
“那是自然。”
“我还以为只有章邯会这样。”
辛胜忽然又一笑,没再多言。
迁徙而来的人口都是成户的,每一户大概有三五口人,这里总计大概有四万到五万户人。
这些人中有不少其实是临时组建的家庭,多半是谁家妻子没了丈夫,谁家孩子没了娘,或者爹娘都不在了老人领着孙子孙女与另一户拼凑起来。
但凡只要用心点就能知道这里面至少有七成都是临时拼凑的,多半是各县的县官为了省事,对这种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老师其实也没管,只要民夫健康就可以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扶苏马上就要给他们重新划定户籍,他们都要有新的身份了。
甪里先生曾经说过,他希望大秦能够珍惜天下人。
他老人家当真是心怀悲悯呀。
民夫们一边吃,甚至还会藏半块饼,也就任由他们这么做了。
文书送去蜀中之后,多半又要等了两月有余才能收到回复,距离上一次收到西南的回复,那是去年深秋时节的事了。
寒冬时节,深入西南的大军失联了一个冬季,直到现在才重新有了消息。
扶苏心中想着,希望下一次来信能够更早一些。
有了这些迁入关中的民夫,开垦河渠的工事快得有些不可思议,再有十余天这条连接洛水河上下游的敬业渠就要正式竣工了。
为此,扶苏从去年冬季开始,就住在了河边,直到现在。
田安正在炙烤两条鱼,他这里挖了一个简易的池子用来养鱼,将抓来的鱼养在池子里。
一条肥大的鲶鱼正在烤着。
扶苏没想到如今的黄河的关中河段,竟然还有这种肥硕的鲶鱼,这种鱼的脂肪十分丰厚,是补充肉食上上之选。
田安又将碾好的葱姜汁水淋在鱼肉上,他一边道:“公子,这种鱼土腥味重。”
扶苏坐在炉子边,看着鱼肉的油脂滴入火中,又道:“近来朝中如何?”
田安的人脉很厉害,朝野上下但凡有消息,他总是能提前得知,而且他知道之后,这个消息才会传遍咸阳。
“回公子,昨夜陛下召见了丞相。”
“昨夜?”
“恩。”
夜里召见一般都不是什么小事。
田安将鱼翻了一个面继续道:“始皇帝问询丞相,六国之民如何了,是否要出去看看。”
“东巡?”
闻言,田安迟疑了片刻,道:“陛下没有说东巡,只是问了问六国之民如何了。”
田安将烤好的鱼放在盘中,而后将其切成段,切开的时候鱼皮带着肉被扯开,而后褐色的汁水流在了内部雪白的鱼肉上。
田安撒上一些椒盐,往边上又放了两颗柑橘,“公子,可以吃了。”
柑橘又是李由让人送来的,扶苏道:“我还挺羡慕李由的,他那边有吃不完的水果,他是不是把水果当粮食吃了。”
田安笑着道:“丞相的儿子命好。”
当年水灾之后死了这么多人,李由埋了这么多死人,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回来了,除了精神受了不小的刺激。
“他的命确实很好。”
言罢,扶苏夹起一块鱼肉,放入一张饼中,汁水都浇在饼上,将鱼肉压碎在饼上。
油盐,脂肪,蛋白质与碳水就都有了。
扶苏咬下一大口,慢慢地咀嚼着。
关中的第一场春雨一直到了三月的下旬才来,雨水淅淅沥沥落下,不少民夫都进入了竖井中,地下的河渠两侧有容人走动的过道,民夫们都在这里避雨,现在这里的民夫是之前两倍。
而且说话的口音也多了,有人说着齐地的话语,有人说着燕地或者赵地的语言,这些带着各地口音的话语声,都混入了渠中纷乱议论声中的一部分。
扶苏又收到了丞相的书信,听着雨水不断冲刷着屋顶的动静。
书信中丞相还要再派一百名官吏,来协助自己设置亭乡县,给迁来的贫民规划户籍。
看完之后,扶苏将这卷竹简放在了边上,目光看着屋外的雨景饮下一口热水。
屋内余下几个小吏还在奋笔疾书地书写着。
最近,田安的心情很不错,他站在屋檐下,见到了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辛胜回来了。
“老人家心情很好?”
田安面带笑容道:“老将军的兴致也很好。”
辛胜走到屋檐下,他拿下了斗笠,在一旁坐下来,又道:“老夫去看过了,再挖最后三里地,这条渠就算是挖通了。”
田安道:“那真的是好事。”
辛胜又问道:“你老人家又在高兴什么?”
田安放低自己的声音,道:“公子身边的能臣越来越多了,我为公子高兴,以后公子身边的臣子会越来越多的。”
辛胜望着漫天的雨水笑着不语。
“董翳。”
听到屋内的公子喊了一个名字,站在屋后另一侧的董翳脚步匆匆走入其内。
再之后董翳又走了出来,翻身上了战马之后又冒雨离开了。
辛胜远远瞧了眼董翳,叹道:“公子身边应该多一些年轻人的。”
田安颔首。
屋内,扶苏眼前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地图,先是长长一声叹息。
因丞相几句交代,恐怕还需留在这里一年。
治理社稷很难,从去年冬季开始,扶苏遇到的难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
这可不是简单地造一座桥,简单地建设一个县。
丞相将一个十分重大的任务交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就是在商颜山以南重新设置村县。
扶苏蹙眉沉默了良久,大脑正在飞快运作,一个个有关县级计划的记忆飞快的闪过脑海。
提笔而起,扶苏在地图上圈着地。
雨水下了一整天,扶苏忙碌了一整天。
次日早晨,雨水刚停,扶苏翻身上马一路沿着河渠往南而去,辛胜带着兵马一路护送着。
扶苏指着河对岸道:“那里是骊邑?”
辛胜颔首。
扶苏亲自继续策马而起,奔走在洛水河沿岸。
春季的阳光并不是热烈,因天刚亮,雨水刚停不久,整个关中还湿漉漉的。
蔚蓝的天空像一块纯净的蓝宝石,天空中白色或者灰黑色的云朵点缀。
人们并不知道这位公子扶苏在做什么,只是到处走走,到处看看。
这让原本各县的县官与各亭的亭长很紧张,纷纷张望,互相打听消息,生怕公子扶苏来了,他们来不及迎接。
接连数天,辛胜带着公子扶苏丈量着土地,查问人口户籍与县志。
陪着公子跑了五天,今天公子坐在车辕上,正在记录着什么,似乎是田亩的数量,又想起先前见到的地图。
将这些事联系,辛胜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公子要建设郡县。
稍稍激动之后,辛胜又平静了下来,丞相是公子扶苏的老师,这位丞相岂会将功劳让给别人,自然是将功劳全部给了他的弟子。
至于现在的公子扶苏有多少本事,能够将此地建设成什么样?
这些根本不足为虑,因为丞相李斯会安排人手善后。
谁都知道,敬业渠一旦挖成,此地就会富裕,富裕的县就要大加建设,丞相将此事交给公子再合适不过了。
虽说这些天很忙碌,扶苏依旧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与前来探望自己的叔孙通与章邯笑谈着。
章邯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那是他与董氏的孩子。
扶苏道:“难怪董翳会主动请命来这里。”
章邯道:“董家有不少人看来探望。”
想起如今敬业县有两千多个孩子,扶苏好奇道:“这么多孩子,你照顾得过来吗?”
叔孙通笑呵呵道:“公子,这件事很简单,刚迁入关中的民夫将孩子交给敬业县养,老夫将孩子们分到县内各家各户,每户三个孩子,当那些民夫修好了河渠,安顿好之后,可以将孩子接回去,但要付清粮食,要领一个借养在县里的孩子回去,就拿出十斗米,毕竟孩子养在县里也是要吃粮食的。”
扶苏往嘴里放了一颗杏仁,忽然觉得叔孙通这老狐狸自入敬业县以来,他就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
“公子是否觉得十斗米太少了?”
“我无所谓,村子里的粮食不够吃了,我就拿你是问。”
叔孙通忽然一笑,在他看来会如此说,不出意料。
他不再捋着白的胡须,而是低声道:“有些孩子其实早就没了爹娘,或者被寄人篱下已换了好几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孩子带回去的。”
章邯道:“公子放心,这些孩子从哪里来,是何人送来的,县里都有记录,哪怕没人要他们了,等他们长大一查县志也能知晓。”
再一想,章邯又道:“你真的不像儒生。”
叔孙通笑道:“以前,老夫总是与同门或者与其他儒生走动,可如今呢,老夫身边一个儒生都没有。”
章邯道:“你还让毛亨走了。”
叔孙通道:“他本就想走了。”
章邯道:“末将怀疑,毛亨已经饿死在外面。”
叔孙通的神情像个老顽童,他笑着道:“他毛亨一身才学,寻个爱诗经的贵族,毛亨就能一辈子不愁吃喝,章邯将军不用挂念他的。”
眼看着两人又要争吵起来,扶苏扭过头不去看他们,而是起身走到了屋子的另一头坐下。
尽管很忙,扶苏总要保持乐观的心态,望着那些坐在一起正在吃着晚食的民夫,虽说有些不听懂他们的口音,当民夫们唱起了不知名的歌谣。
听到他们粗糙且不太好听的歌声,扶苏又笑了。
如果一片荒芜的地方,通过自己一点一滴的努力,将这片地方慢慢建设起来,那该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丞相的每一个任命都是没错的,修建河渠,建设村县,修建道路,这不就是少府丞的职责吗?
一切都是名正言顺的,丞相的任命不存在半点徇私。
扶苏要给这里取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作渭南郡。
其实在秦人口中已有渭南这个称呼了,但真正有渭南县这个称呼,是在五百年之后。
今天,天才刚蒙蒙亮,扶苏早早就与辛胜大将军在河边,今天练得是重戟。
黄河映着公子扶苏练重戟的身影。
辛胜一次次纠正着公子的姿势。
动作很简单,只是这重戟真的很重,扶苏练得一头大汗这才结束。
“老将军,今天让民夫们去耕地吧,让董翳带队。”
“公子,春耕时节还早。”
扶苏擦去汗水,又道:“先分田,没有军功的人只有使用田亩的权力,不得私自占有,所有田亩制成田册都归各县所有,各县交由咸阳。”
“公子,可是还未分县。”
“田地先归我。”
辛胜颔首,既然田亩归县里所有,如今县建设好,那就是公子的。
看到一队队的民夫离开河渠,正在用早食的章邯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正在吃着面的叔孙通多看了片刻,他手里还拿着筷子,抬首看了看天,道:“河渠要修好了,公子不需要这么多人手,先将人手分出去。”
章邯又痛快地嗦了一口面,点着头道:“嗯,公子向来如此行事,不会等到赶春耕了再去耕地,还未到旱季,就会提前吩咐我们给水窖储水。”
叔孙通看手中的碗空了,想要再吃点就去锅里捞,炉子里的火还在烧着,陶锅中的水还在沸着,用筷子捞了捞却发现锅中没有面了。
再看章邯手中的碗,那面条在他的碗中垒得很高。
注意到叔孙通的目光,章邯将口中还在嚼着的面咽下,问道:“你不够吃?”
叔孙通将碗筷搁下,低声道:“够吃了。”
“嗯!”章邯重重点头,又是十分痛快地嗦了一口面。
叔孙通望而兴叹,不想再和此人一起用饭了,这回是真的。
见到又有一队面生的官吏来到了此地,正有人在询问。
叔孙通道:“他们多半是丞相派来协助公子扶苏的。”
章邯三两口将面吃完,而后快步上前去问话。
叔孙通看向陶锅中还在翻滚的汤水,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干瘪的饼,将其浸泡在汤水中,等汤水将饼泡得成了糊糊状,这才端起来放凉之后,慢慢享用。
不多时,叔孙通又见到章邯领着那些官吏去了公子面前。
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叔孙通注意到从咸阳来的几个官吏神色十分为难。
(本章完)
第49章 将来的郡
第49章 将来的郡
咸阳宫内,嬴政手中拿着一盏油灯,油灯的火光靠近地图,照亮了地图上的每个细节。
李斯站在始皇帝身后,也看着地图。
殿内,还有几个内侍正在整理着竹简,他们将竹简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
“扶苏那边如何了?”
李斯行礼道:“一切顺利,再有半月就可以挖通了。”
嬴政依旧看着地图,这张图上所画的就是上郡,也正是如今的长城修筑情况。
又有内侍带着一摞竹简而来,放在了桌上而后安静站到一旁。
殿内又安静了半刻时辰,嬴政将手中的油灯放下,沉声道:“朕听闻派去的那些官吏,扶苏很不满意?”
李斯回道:“公子对那些官吏不满,那些官吏对公子种种要求又很为难。”
嬴政重新坐下来,低声道:“如何为难?”
李斯接着道:“公子要求这些人带着家中妻小,住在新建的县里,还要重设各县。”
“就这些?”
“嗯。”李斯刚应了一声又道:“臣已另安排人手去协助公子。”
嬴政道:“多看着点。”
“臣领命。”
洛水河边,扶苏翻看着咸阳送来的回信,丞相依旧是个好老师,新建郡县,尤其是关中的郡县,绕不开朝中九卿。
所以呀,朝中的九卿都是老师在摆平,基本上就是把“路”铺平了,政令下达几乎没阻碍。
看罢文书,扶苏走出小屋,沿着新挖出来的这段敬业渠一路走着,现在挖渠的人手没之前这么多了,余下的主要工程除了最后一段三里河渠,剩下就是加固与修整。
其实如今的加固措施不算很好,上游的暗渠塌了一次,后续又进行了加固。
挖渠之后还要后期养护,扶苏在渠边站定,千头万绪地又是一堆事。
不过很快,扶苏就理清了思绪,这些问题都不是很难,有办法解决。
远远看向最后一段河渠,就剩下了两千民夫还在开挖,余下的人都去开垦田地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对扶苏来说这就是河渠未开,垦田为先。
这世道从来不会有平白的役马成群,百里河开。
只有人们靠着双手,一点一滴建设出来的生活。
到了傍晚时分,今天去分田的官吏就回来了,他们陆续递上一卷竹简,将竹简放在公子扶苏的小屋前的桌上。
而这些官吏还有些狼狈,他们鞋履上沾着泥土,还有些裤腿与袖子上,甚至脸上都有泥。
当疲惫一天的官吏抬头看向公子扶苏,却发现公子的眼中没有丝毫同情。
公子将职责看得很重,行事要求也极其严格。
但没人敢发出半点不满,你可以不为公子效力,马上就会有人顶替你。
可别忘了,丞相是公子的老师,想要为公子扶苏效力的人可多了去了。
几个官吏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低声说着。
这些天他们确实很忙,既要组织新迁居而来的民夫分田,丈量田地,还要让民夫们自己建设房子。
都是一些很简单的活,只不过做起来很费神,很麻烦。
还要亲力亲为。
几人在河边休息着,三三两两说着话。
到了夜里的时候,扶苏还在看着那些文吏递交的呈报,都是他们一天的工作结果。
他们的工作完成得不算太好,进度也很慢。
今天又来了三千人,也都是从洛阳方向迁入函谷关来到此地的。
工作辛劳且事务繁重,但扶苏丝毫不觉得沮丧。
在这个时代你要是没点本事与才干,还真不会有什么人真心服你。
特别是那些怀有才干的能人,这些人渴求明主。
巩固并且做出属于自己的业绩,并且培养自己的名望,尤其重要。
因此,扶苏不觉得沮丧。
“公子,右相来了。”
闻言,扶苏抬首看去,见到了被几个士卒拦在外面的右相。
今天的月光不好,扶苏看到火把下的右相脸上带着笑意,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御史府的程邈。
扶苏示意让人进来。
冯去疾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都是柿饼,他笑呵呵道:“听闻公子最近忙于河渠之事,臣今天探亲路过此地,便来看看。”
扶苏又看向他身后的程邈。
程邈带着老实的笑容。
扶苏心中了然,冯相清楚程邈与自己这位公子的关系。
一个人来此地未免显得唐突,御史府的人都知道公子扶苏与程邈走得近,冯去疾就将人带来了。
田安已在准备晚上的吃食,而程邈走入屋内就帮着收拾屋子,将一些竹简归类放好,而后整理出一张干净的桌子。
程邈还将桌子擦了擦,将油灯放好之后,示意右相可以坐在这里。
冯去疾刚坐下,程邈就坐在了边上。
随后,冯去疾还未开口讲话,程邈就面露期待之色,因他闻到了外面飘来的吃食香味。
冯去疾又道:“听闻前来协助公子的官吏,前后换了不少人?”
扶苏道:“我这里的事都比较累,比较苦,也是为难朝中诸位了。”
冯去疾笑着道:“公子不用在意的。”
程邈听在耳中,神色凛然,公子当然不用在意,因被公子换下来的官吏,都被丞相派去上郡修长城了。
在公子手下办不好事的官吏,丞相也不会留着的。
现在公子手中仅有的官吏,应该都是最能吃苦耐劳的那些人了,大抵……公子也喜能够吃苦耐劳的官吏。
不多时田安领着三个内侍走入屋内,三个内侍各自端着一个陶锅,锅内正是热气腾腾的面条。
这正是程邈最期待的,不过面条到了眼前他先忍了片刻,等公子与右相正在吃了,他才开始动筷子。
田安又将一些柑橘端了进来,在右相与程邈面前放了一盘,又在公子面前放了一盘。
扶苏解释道:“李由在蜀中有吃不完的水果,送来了不少。”
冯去疾颔首又道:“臣许久没有吃蜀中的水果了。”
程邈将碗中的面吃完,随后从盘中拿起橘子一边剥着送入口中。
公子喜在饭后用水果,田安便常常在饭后才端上水果,这已养成了一种规矩。
程邈拿出一封卷书信双手递给田安,让田安交给公子,而他自己则继续往口中吃着橘子。
扶苏拿过书信,仔细翻看着。
信是老师张苍送来的,程邈与张苍是好友,其实他们两人在朝中都没有太多朋友,属于比较独的那一种。
信中说的是一个人,这个人正是毛亨,当初他离开关中后也没有走远。
而是留在了洛阳,张苍去洛阳迁民的时候,遇到了毛亨,毛亨在洛阳其实过得很好,而且还傍上了一户富户,如今吃喝不愁。
余下所写的都是问询一些朝中诸多事。
程邈解释道:“公子,这是上月的来信。”
扶苏还记得章邯还很担心毛亨,担心毛亨在外会饿死,如今看来没有饿死,过得还很不错。
用了晚饭之后,冯去疾起身道:“臣这就回去了,程邈可以帮助公子。”
扶苏也行礼道:“谢右相。”
冯去疾坐着车驾回了咸阳,扶苏对田安道:“给程邈安排一个住处,明天也和他们一样去分田”
闻言,田安道:“程御史这边请。”
程邈跟着田安来到河边的另一头,这里是洛水河的下游,有一排简陋的屋子,这一排屋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木棚,而后分成一间间屋子。
田安推开其中一间,又道:“住宿简陋,等新县的屋子都建好了,官衙也就有了,能住得好一些。”
这也没办法,现如今敬业渠的下游都是一片荒芜的状态,田地需要开垦,房屋需要建设,一切都是从零起步的状态。
田安又道:“好在这里能够依仗商颜山,我们还不缺石料,房子很快就能建起来。”
程邈点头,走入屋内。
田安点燃了屋内的油灯,就离开了此地。
程邈又走到屋外,看了看四周还有兵马在巡视,他又走入屋内,关上了屋门。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榻,一张桌案。
天色已晚,程邈这才躺下来闭上眼睡下。
翌日,程邈听到嘈杂的说话声,睁开眼推开屋门,就见到了一个个官吏三三两两说着话离开了。
于是,程邈也跟上了脚步,跟着这群官吏一起去做事。
人们最古老的丈量方式,是用脚来丈量。
这也是程邈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工作,丈量田地给迁来的民夫分田,丈量田亩是一个很枯燥很累的活。
自商鞅变法后,秦的田亩有了严格的规定,每一尺每一丈都要有严格且清晰的界限,所谓开阡陌。
不仅仅是万千黎庶,就连得了战功的人家都不能私自模糊田亩边界,不得私自占田,挪田,哪怕你是贵族都不行。
商鞅开阡陌之后,秦法一直用的严格阡陌之规矩,半亩半寸是谁家的田都必须清清楚楚,不得侵占。
既保护了黎庶田亩安全,也保护了大秦的粮食生产安全。
一个用耕与战起家的大秦,对粮食的生产安全是十分重视的。
计户授田,计亩而税,法家的精密治理,渗入了秦人生活劳作的方方面面,而这些新来的民夫还有些不适应。
从齐地或者是赵地而来的民夫,甚至对秦地官吏的一丝不苟,还有些不理解。
这些官吏们可不敢犯错,每一次丈量都要精确,已有一批人因出差错,公子告知丞相,丞相将他们送去上郡。
程邈正提着一根绳尺,一路丈量着田亩,量好一亩田之后划界立桩。
做完这些,程邈还让别人用脚步来丈量,反复丈量之后,才放心记入田册。
之后,程邈基本上都重复着这些事情,一天下来要丈量三十余亩地,累得几乎喘不过气。
侧目看去,其实其余官吏也都累得够呛,还有几个坐在地上稍稍出了几口气,擦了汗水就接着去忙了。
程邈收起自己的竹简,便离开了这里。
一个时辰之后,程邈带了一根很长的绳尺,身后还跟着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啬夫,接着丈量田亩。
直到黄昏,当众人今天的工作呈报之后,众官吏们就早早去休息。
扶苏正看着各家的呈报,忽然发现了程邈的文书,别人一天也就丈量四十亩左右,他程邈一天丈量了六十亩。
扶苏道:“炉子里还有饼吗?”
田安道:“有的。”
扶苏又道:“拿三张饼,再拿一些肉干。”
将东西都放在桌前,田安看着公子将这些都包了起来,急匆匆出了屋子。
程邈在朝中没什么朋友,在这里也一样,他一个人坐在河边,脱了靴子,不断敲着靴尖,将靴子里的细沙倒出来。
人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程邈鼻子微动,他闻到了饼香。
刚出炉的饼是最香的。
程邈先是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唾沫,而后缓缓抬头见到了公子扶苏,慌忙行礼道:“公子。”
因一只靴子没穿,他行礼的样子还有些怪。
扶苏将饼与肉干递给他,也在边上坐下,看着远处。
不远处,就是一群群的人正在垦荒,一盆盆的水洒向田地里,水分正在被土壤吸收。
扶苏问道:“你一天能丈量六十亩地?”
程邈吃着饼不住点头。
“你是怎么丈量的?”先是开口问,扶苏又解释道:“我见过他们丈量田亩,一天最多量田五十亩。”
程邈将吃到一半的饼与肉干往怀中一放。
他捡起一旁的石头,在四个角放下石头,而后用一根细长的绳子做分割。
扶苏目光看着地上的图案,绳子的交错下分成一个个的图形,而后程邈抽出其中两根,一个个大小相等的方块就出现了。
扶苏蹙眉看着,假设他的绳子就是绳尺,这不就是一道很简单的几何数学题吗?
程邈做完这些,解释道:“以前,张苍教会臣的,张苍在算术一道颇为了得,臣很佩服他。”
扶苏站起身,道:“张苍还在洛阳,说不定现在的他在洛阳城中与毛亨喝着酒,看着美人,说着当年师从荀子的往事呢。”
程邈颇为赞同地点头。
扶苏道:“往后你总领丈量田亩之事,有劳了。”
程邈嘴里还嚼着饼行礼道:“臣领命。”
扶苏又给了辛胜老将军叮嘱了几句,让他安排人手照应程邈。
余下的几天,登记造册的田亩越来越多。
每多一亩田登记造册,大秦就能收到这亩田的田赋。
韩非说过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而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而焚。
所以韩非很早就提倡,治理国家需要一丝不苟,哪怕是田亩赋税。
就像荀子他老人家善用比喻一样,韩非也善用比喻来阐述治国的理念,不要因为一点小问题的疏漏而懈怠。
扶苏将整理好的田册装入一个箱子中,让人抬到一驾车上,吩咐道:“送去咸阳吧。”
几个士卒护送着一车的卷宗,驾着马车朝咸阳赶去。
扶苏觉得父皇与丞相看到关中的田亩数量每天都在增加,一定会很高兴的。
关中到了三月时节,天气已没有这么冷了,扶苏试了试田安让人从宫里送来的新衣裳,而后走到屋外,见到了公子高与妹妹阴嫚。
扶苏道:“你们长高了不少。”
公子高咧嘴一笑,而后与妹妹一起十分崇拜地看着兄长。
阳春三月,关中又下起了细雨,绵柔的雨水又将关中大地浇得湿漉漉。
今天很隆重,渠边聚集了不少人。
因为,今天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开渠了。
扶苏领着弟弟公子高与妹妹阴嫚,来到一处高台上。
章邯见到公子扶苏到了,便朗声道:“开渠!”
“开渠!”
有士兵大声传令。
战马在渠边奔走,奔走的战马越来越多。
公子高垫脚看向远处,他见到远处有人在欢呼。
水流冲刷而下,顺着上游的临晋的河渠一路而下,过了一个个分水口,水流进入一片片的田地的沟渠中,水流在田地里的沟渠中冲刷而过,形成了一片片网格。
当水流从眼前冲刷而过,一直流入渭水与洛水的交汇口,从眼前贯穿而过,从干涸了几百年的旱地中穿行而过。
有老人痛哭了起来,他们数代人生活在这里,数代人靠着挑水过生活来种地,现在终于有河水流从他们的家门前走过了。
往后的祖祖辈辈,终于再也不愁饮水了。
随后老人又哭了,这一天迟了几百年才来。
这条长达近四十公里的河渠,先前只有一千人在修,再之后有了三万人,到了去年就有了六万人,前前后后用了近十万人,耗费了四年。
扶苏抚着下巴已有了胡渣,低声道:“不知不觉四年过去了。”
公子高抬头看到了兄长,他一脸高兴且崇拜地笑着。
阴嫚望着远处,她不知道人们因何在欢呼,但她觉得她的兄长很厉害,万千黎庶都十分敬爱大哥,为此……她也觉得很骄傲。
虽说还没见到百里河开,也没有见到役马成群,但至少正一步步地走着,一点一滴地努力着。
很快,整个关中都会知道,公子扶苏做了一件什么样的大事。
之后,整个天下的人也都会知道,公子扶苏的事迹,以及这位公子多么受人们爱戴。
这场欢呼一直到了黄昏时节才结束,扶苏命所有人都歇息一天。
河渠修成了,余下的事就剩下建设。
人们还在欢庆中,他们在雨中大笑着,有夫妻或者老人在雨中相拥着。
扶苏坐在书房内,弟弟公子高与妹妹阴嫚一人拎着一篮子的水果,离开了这里,他们要将水果拿去宫里,分给父皇与其余弟弟妹妹。
这里的书房内,还有不少水果。
到了三月之后,蜀中送来的水果越来越多,尤其是屠雎南下捷报频传,水果是一车车地送。
商颜山的桑树也长得很不错,章邯的夫人董氏正在教敬业县的妇人如何养蚕。
这个季节,还真是好事频传。
这两年扶苏修过桥,修过河渠,也修过一个小县。
而现在,扶苏要建设一个郡,这个郡会有四个县,再分二十一个亭与乡,从平地里拉起一郡四县之地,为二十万人的生计建设一个地方。
扶苏拿着一卷书,走出屋子看着人们开垦田地播种粮食的景色,思考着该怎么开始建设。
田安道:“公子,司马欣来了。”
扶苏坐在田埂边,道:“他来做什么?”
“他说他已经说服了宁秦县的县令,他会向丞相请命,按照公子的要求将宁秦县并入将来的渭南郡,从此宁秦县改称华阴。”
(本章完)
第50章 公子扶苏的建设
第50章 公子扶苏的建设
华阴依仗华山而立,宁秦县在后世的称呼中就叫作华阴。
扶苏坐在田地边看着人们正在开垦着田地,必须要赶着垦田,谷雨时节都要来了。
眼前的一间间屋子正在被建设起来,这里将会是一片新的面貌,现在已有了雏形,形势很是喜人。
下过几次雨之后,天气好似也没有这么凉了。
扶苏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又问道:“临晋县愿意改县名吗?”
田安回道:“临晋县的县吏自然是愿听从公子号令,可东西两岸一直有争执,好似不愿并入渭南。”
扶苏低声道:“知道了。”
见公子没有其他吩咐,田安就安静地站在一侧。
咸阳,此时咸阳城的人们说得最多的就是那条刚修好的渠,还有公子扶苏。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之徒,向始皇帝进谏,说是公子扶苏在商颜山率领二十万臣民,这二十万人一旦成军,那就是关中大患。
后来,这个好事之徒,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间不在咸阳了。
再之后,又有传言,说是其人被丞相李斯丢去上郡修长城了。
咸阳依旧是一片平静,公子扶苏依旧是贤名远播,朝野依旧平静,文武群臣各司其职。
今天,李斯手捧着一卷竹简,正快步走在章台宫的台阶上,一步一步往章台宫走去。
在殿前的侍卫注意到,这位丞相的心情应该很不错,就连上台阶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李斯一手端着一卷竹简,一手提着朝服的下摆,三步两步走上了台阶,面带笑容地在章台宫大殿前站定。
侍卫看着丞相李斯整了整衣着,而后脱了鞋履走入大殿。
嬴政正在吃着一碗面条,面前放着的是一摞摞的竹简。
“陛下,丞相来了。”
嬴政嘴里还嚼着面,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神色依旧冷酷且威严,询问道:“何事?”
李斯将手中的竹简递上又道:“陛下,这是冯劫送来的。”
冯劫既是廷尉,又是朝中的御史大夫。
平日里,冯劫这个御史大夫在朝中的地位虽说不显,可就算是李斯也要对冯劫客客气气。
正因为冯劫是御史大夫,能够监察丞相。
现在就连冯劫都对公子扶苏赞誉有加,这如何不令李斯高兴?
嬴政用筷子拨动着碗,将碗中的面汤也喝完,再将余下的青菜吃下。
殿内响起了筷子拨动碗底的声音。
李斯将文书递给一旁的内侍,心中想着公子这一次又离开咸阳宫半年,就连始皇帝也有半年没有见到公子了。
现在,李斯都有些想念高泉宫的吃食了。
如今公子不在高泉宫,守在那里的是公子高。
嬴政搁下碗筷,接过文书,打开仔细看着,书中的内容其实也简单,多数都是在陈述公子扶苏如何治民。
看罢,嬴政道:“临晋县也要改称?”
李斯又道:“公子是要将宁秦改称华阴县,临晋改称大荔,再设潼关,临渭两镇,重设郑县,下邽,栎阳,白水。”
嬴政道:“这不止渭南了。”
李斯回道:“从渭河两岸,过洛水,直到崤山以西,公子重新划定了渭南地界。”
“你觉得扶苏此策如何?”
“公子此策看似既要建设渭南,又要加强崤山防御,尤其是潼关此地,虽位于函谷关后方,但若在此地建设一个关城,可让关中更加稳固。”
一张巨大地图在地上铺开,李斯脚踩在地图上,向始皇帝解释着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以及建设潼关此地是如何地高瞻远瞩。
嬴政接着道:“这些都是你教给扶苏的?”
闻言,李斯正要解释,却见始皇帝又开口了。
“你与张苍教导扶苏辛劳了,事关几十万人口的大事,不得懈怠。”
李斯朗声道:“臣领命。”
本意上,李斯刚是想解释,关于建设临渭,华阴这些事其实他李斯没教过,真的没教过,但始皇帝又没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李斯只好任由始皇帝的看着地图,欣赏将来的关中以东的新格局。
不过,李斯细想之下,这些该也不是张苍教的,张苍虽说博学,其人对兵事地理该没有这样的目光。
只因公子建设潼关,潼关又连接华阴,将渭水与洛水河沿岸连接在一起,后方还有临渭各县。
这几个县都是沿着渭河建设的,将整片渭南连接起来,还能向潼关输送粮草与兵力。
未来的潼关就是函谷关内第一重镇,甚至还能驰援函谷关。
李斯自认自己也是个博学的人,地理的运用明明就是兵家学问,而且还是经验十分了得的兵家,才有这等独到眼光。
当年商君建设咸阳,是何等的眼光。
现在李斯理解了,难怪当年公子常看商鞅的书。
嬴政道:“朕听闻你将不少人都派去上郡修长城了?”
李斯忙解释道:“陛下,他们都是去督建长城的,这些事与公子扶苏绝无干系。”
嬴政抬眼看了他一眼。
李斯的神色一凛,感受到了始皇帝的目光,这目光似乎在说……最好与扶苏没有干系。
见陛下又要处置今天的文书,李斯行礼退出了章台宫。
走出大殿,李斯踩着台阶一路往下走。
脚步忽然一停,李斯回头看向章台宫的屋檐,而后收回目光,想起了以前。
那是李斯入秦以来,第一次在秦廷为官并且与群臣站在章台宫面见秦王。
嗯,那时的始皇帝还是秦王。
只是一次寻常廷议结束,李斯在章台宫直抒胸臆之后,与众人一起离开章台宫。
李斯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大雪天,一个少年推着一个装着轮子的木椅,木椅上坐着一个老人家,老人家面带笑容,穿着华贵。
后来李斯才知道,那位老人家是华阳太后,推着带有轮子的木椅的少年人正是公子扶苏。
再之后,听说公子扶苏时常在华阳太后身侧,李斯虽零星有几次见过公子扶苏。
直到那次华阳太后的葬礼上,李斯听了公子扶苏的那番话。
咸阳宫的人们都只说公子扶苏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
李斯都不敢想,公子扶苏仅仅只是看了商鞅或者是韩非的书就能有如此眼光吗?
还是说公子自小就聪慧得不可思议,一直被华阳太后保护着。
……
洛水河边,扶苏眼前站着几个县官,临晋县要改称大荔县,并且整个县要扩大数倍,而且还要增加人口,吞并周边的亭乡。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不会一蹴而就。
而眼前官吏,都在一个个讲述着他们的苦衷,讲述着他们身为此地的县吏在行使权力时的种种身不由己,还有老秦人的各个族老,亲眷的利益都需要兼顾。
他们抱怨得越来越多,听着这些话的扶苏依旧是满脸的笑容。
虽说是笑容,在田安眼中,公子的笑容带着一些寒意。
扶苏一言不发,倒是想起了一个老师,上辈子的自己是在山中长大的孩子,来山里支教的徐老师是自己的启蒙老师,他还送了我一把伞。
后来,自己去县城读高中。
那时候,扶苏记得自己的高中老班,老班的年纪很大,他是所有年级的老班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也是一个临近退休的老师。
老班说他教了一辈子的书,教了一辈子还只是一个老班,没有高升,而是一直扎根在这个小县城教着一年又一年的书。
老班姓陈,喊他爷爷显老,老人家听了不高兴,所以就有了一个外号叫做陈哥,见到他老人家亲切的时候同学们也会喊一声陈哥,老人家很受用。
扶苏会想起陈老师,是因为陈老师是一个脾气十分暴躁的老人家,陈老师有着极其严格的规矩,谁要是坏了他的规矩,他就追究到底。
扶苏想到当年,陈老师指着一个新来的年轻老师骂了四十分钟,要知道那四十分钟几乎是就是一整堂课呀。
真是活得越老,脾气就越大。
陈老师的生活态度很简单,他从不会改变自己,他只会想着改变别人,让别人来适应他。
回到眼前,扶苏看着各有各的苦衷的各个县官,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搬桌案来,让他们把各自的难处都写下来,写完就可以回去了。”
随后,田安招了招手,就有人搬着一张张桌案,都搁在了这些县官面前。
扶苏起身就离开了这里,根本不想听他们说着工作时的难处,也不想听他们的理由,自己是来建设这个地方的,不是来给这些县官排忧解难的。
所以他们的苦衷,根本就没必要听。
陈老师教了一辈子的书,因他老人家那种处世态度,所以他没有朋友。
这种处世态度还是很受用的,不仅受用,扶苏还觉得受益匪浅,老人家就没想过改变自己。
所以,再遇到这种事,扶苏感觉能够说服宁秦县上下的人改称华阴县,相比眼前这些县吏,两个县比较一番,司马欣其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当公子扶苏离开之后,洛水河边依旧很安静。
田安看着眼前这十余个官吏,低声道:“快写吧,早点写完早点回去。”
此刻,这些县官坐在这里,竟然不敢动笔写了,这当然不敢写了,总不能说是谁家族老阻挠了临晋县合并之事,而且也不能说就是因他们的阻挠,导致公子扶苏不能建设渭南,这不是把人送到刀下,等着被砍了?
几个县吏面面相觑,大家都是一样的为难,一样的满头大汗。
这当然可以写,写了之后公子扶苏肯定会处置阻挠建设的那些人。
可之后呢……是他们这些县吏将别人的族老供出来的,往后他们这些县吏还如何在此地立足,多半会被乡里记恨的。
众人在此地挣扎了很久,四周都是围着的官兵。
两个时辰后,天色眼看就要入夜了,扶苏得到了咸阳送来政令,将宁秦县改称华阴县的事,父皇准许了。
扶苏走在刚修出来的小道边,小道边是一亩亩连成片的田地,都是近日才开垦出来的。
再向远处望去,县衙正在建设。
这是程邈安排的,建设新的县就要先建设县衙,而后那些房屋也都围着县衙而建。
这里是二十万迁民的新家,将来的此地,会是一片富饶。
扶苏又觉得其实不用自己这个大秦公子多加建设,古往今来的人们,他们的聚居地就是人们自己的双手建设出来的,人们将家园建设起来,并且在这里养育孩子,而后他们就会保护自己的家园。
因此,就算是自己不说,这二十万民夫都会自主地建设房屋。
现在放眼看去,已有一间间简陋的屋子,这些屋子有的是用泥巴堆砌起来的,还有的是用石头堆起来,还有的人也会装点自己的新家,在边上搭一个篱笆,养几只家禽。
眼看天色就要入夜了,一个孩子捧着几卷竹简,他走到近前道:“公子,他们开始写了。”
扶苏从这个少年人手中拿过竹简,这个孩子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模样,是敬业县教出来的孩子,现在能够帮着处置一些事了。
田安也十分喜欢这些孩子,因这些孩子都是看着长大的,是十分忠心的。
“他们都写完了?”
“回公子,还有五个人正在写。”
扶苏有瞧了眼这个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乌桑。”
“乌桑?”
“我娘说,我家本是在西戎养马的,后来匈奴人来了,我爹被匈奴人杀了,母亲带着我来到了秦国,我娘是乌氏族人,我爹死后,我也姓了乌。”
这孩子讲话时,带着男孩变声期时特有的嘶哑声。
他来到秦国时应该还是十年前。
不过,在秦国的诸多记录中,当年秦国吞并了义渠之后,其中确实就有乌氏,乌氏一直都是以牧马致富。
乌桑所言的家乡,应该就是河西走廊一带了。
扶苏再回到洛水河边,看向那些县吏,已经写完的人都面色死灰,还未开始写的也是面如死灰。
其实他们也不用都写,可能大家写得都是那么几件事,那么几个难办的人。
老秦人中有开明的人,也有不开明的人。
但一个县,只有这么三两个。
扶苏吩咐道:“老将军。”
辛胜快步上前,道:“末将在。”
扶苏道:“按照这些人所写的文书前去拿人。”
“末将领命。”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辛胜带着人前来回禀,“公子,都办好了,现在没人反对更改县名,他们同意迁居。”
扶苏颔首道:“就是将县扩大,也不用大动干戈,没想到办起来,却这么费事。”
辛胜尴尬一笑,这很费事?
若换作别人,此事多半会被拖累很久,公子只是又一天就将这件事摆平了,倒也没这么费事。
扶苏道:“我要去潼关看看,先让章邯来看管渭南。”
“末将领命。”
沿着美丽的黄河一路往东走就是潼关了,距离敬业渠也就二十里地,其实也不是很远。
潼关是新的渭南郡的终点,也是从函谷关入关的起点。
且不说函谷关天险易守难攻,就算是函谷关失守了,还有一个潼关这个重镇。
因在三百五十年后,有一个人极其看重黄河边的这个地方,这个人活在三百五十年后,其人名叫曹操。
曹操看重了此地的地理位置在战争中的战略意义,将此地取名为潼关。
从那以后的数百年间,潼关一度取代了函谷关,从此成为了关中重镇。
扶苏骑在马背上,沿着渭河一路往东走,回忆着那些围绕潼关而起的一场场战争,以及因潼关而兴亡的朝代。
队伍来到一处黄土塬上,眼前就是将来的潼关所在地,现在这里就是一个简陋的小县,没多少人口,也并不富裕。
扶苏道:“将石碑搬来。”
辛胜一挥手,几个士卒扛着一块巨大的石碑而来。
在此地一众乡民的好奇目光下,扶苏让人将石碑埋了下去,再用木锤将石碑敲打,让它深深固定在泥土中,从此这里就叫潼关。
(本章完)
第51章 一定还清
第51章 一定还清
四周的乡民还在好奇看着,还在低声议论这些官兵来此地是做什么。
人群中走出一个老人家,这个老人家一眼就见到了站在石碑旁的少年人,而后这个老人家连忙行礼。
老人家就是修建咸阳桥的黑方,当初在修桥的时候,他远远看过一眼公子。
只不过两年过去了,这位公子比当初又长高了许多。
而后跟着而来的年轻人也相继行礼。
扶苏也在人群中看到了黑方,只是想起来应该是修建咸阳桥时的民夫,随后道:“老将军,别让他们行礼,都散了吧。”
辛胜颔首,他亲自上前道:“都回去种粮食,这里没你们的事。”
闻言,一群乡民纷纷散去。
扶苏坐在黄河边,眼前是一片黄河的河滩,河滩上还有不少的脚印,这些脚印应该是这里的乡民在河边捞河鲜时留下的。
此地距离宁秦县很近,应该说现在的华阴县,两地相隔很近,这里是华阴县的一部分。
当下,扶苏又觉得不能浪费了这绝好的地理位置,需要好好建设才是。
言罢,扶苏又让老将军在此地扎营,在这里搭建几间屋子先住下来。
原本安宁的小村子,忽然来了一队兵马在此地住了下来,这让此地的乡民都不敢靠近。
虽说这些秦军不会耽误他们的生活,只不过平日里有乡民路过他们都会不自觉的放轻脚步。
一间刚搭建好的小屋内,扶苏翻看着手中的竹简,这是敬业县送来的账目,整个县都是自己的,这就让自己有了足够的资源去利用。
扶苏翻看着其中记录,没想到叔孙通将县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粮食也颇有富裕。
现在的敬业县已成了关中的富县,谁让这个县是最早享受到河渠带来的好处的县,当年的敬业县是荒地最多的县,现在成了沃田最多的一个县。
田安低声道:“公子,近来听到了一些传言。”
扶苏在油灯下继续翻看着,道:“什么传言?”
“有咸阳的人想要请叔孙通回咸阳。”
“咸阳的人?都是什么人?”
“说是叔孙通的旧友。”
扶苏稍稍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田安又道:“之后传出话,说是叔孙通打算留在敬业县,往后也不想回咸阳了。”
听罢,扶苏搁下手中竹简,道:“叔孙通在咸阳的旧友,是那些一起入秦的博士?”
田安颔首:“是的。”
“往后这种事情就不要让他们叨扰叔孙通。”
“是。”
手中这卷竹简所说的就是新设的大荔县建设进度,目前来说基本上没有进度可言。
现在是农忙时节,重建村县的事可以先放缓,耕种是第一要事。
朝野上下都在看着有了龙首渠灌溉的田地,能够种出多少粮食。
这就像是在关中新增一个粮仓,以后的渭南各县就会成为产粮重地。
等今年的粮食收获,有了粮食有了人,扶苏觉得之后就不会有什么难事了。
农忙时节的关中人家都很忙,从早到晚都有在田地里忙碌的人。
扶苏坐在黄河边看着书,反倒是这个时候的自己,显得有些清闲了。
天空传来了隆隆的雷声,抬眼看去就是漫天厚重乌云,扶苏又看向了远处,一阵风吹过,随即而来的就是凉意,田地里的人们正纷纷奔跑回家。
又是一道雷电划破长空,细长的雷电像是从天而降,直直落在地上。
几滴雨水落下,扶苏这才走回黄河边的小屋。
屋内,油灯依旧亮着,扶苏刚迈步走入屋内,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雨声,一场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好似要击碎自己的屋顶。
“轰隆隆!”
又是一声雷响,雷光照亮了四野。
雷声与黄河的水声,还有雨声混合在一起。
而黄河边的小屋在这雷雨大风交加的黄河边,平添了不一样的氛围。
屋内,扶苏依旧安静地坐着,油灯依旧明亮。
这场雷雨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雨势小了,风也平静了,就连黄河也平静了不少。
又有一阵风吹入屋内,扶苏感觉就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雨势也从大雨变成了小雨,这种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扶苏头也没抬,都不用去看就知道那是田安的脚步。
“公子,洛阳那边又迁来了五千人。”
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戴着斗笠的田安,他的斗笠还在滴着水。
张苍依旧在洛阳主持着迁民,从去年入冬至今五个月了,依旧没有迁完。
扶苏放下手中的竹简,先是站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了其中一卷卷宗,打开卷宗入眼的便是自去年以来的迁民人数。
“一共有二十三万……”
扶苏低语了一句,而后神色凝重道:“才二十三万五千人。”
田安愣在原地,原本以为只是迁居二十万人,张御史还在洛阳迁民不说,公子竟然还觉得不够。
见田安还站在眼前,扶苏又道:“抓紧送去开挖田地,多一天就多吃一天的粮食。”
田安急急忙忙去办事。
翌日,早晨,扶苏早早就在跟着老将军在黄河边练着身手,这一次练的是剑法。
青铜剑在老将军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其实没什么里胡哨,都是战场上简单的杀人动作。
扶苏学着老将军的动作勉强能够跟得上。
一遍练完,辛胜道:“公子觉得如何?”
扶苏收起手中的剑,又道:“感觉还挺轻松的。”
“公子先前练的都是沉重的长戈与重戟,现在拿着剑自然会觉得轻便许多。”
扶苏下意识地放松一番胳膊。
“公子,司马欣来了。”
听到老将军的话语,扶苏回头看去就见到了背着一个包袱的司马欣。
这人穿着很单薄,应该是身形也很干瘦,黄河边的风还是挺大的,所以当他衣服往后飘,就看到这人消瘦的身形。
“公子,臣将华阴县近年来的县志都整理好了。”
田安接过司马欣递来的包袱,站到了一旁。
对方的转变倒是很快,这么快就已将宁秦县改称了华阴县,并且还很顺口。
扶苏从田安的手中接过包袱,询问道:“怎么不是华阴县的县令来送这些?”
司马欣回道:“县令得了重病不能出门,自从宁秦改称华阴之后,就得了重病。”
扶苏了然点头,又道:“若宁秦县的县令久病不愈,我可以向丞相说让你暂领县令。”
司马欣再一次行礼,“县志就已送到了,臣告退。”
扶苏颔首,等人走远之后才问道:“宁秦县的县令我见过,怎么就得了重病了?”
当初要去函谷关外接王翦大将军,就见过一次宁秦县的县令。
田安小声道:“那位县令的确是得了病,不过近来已痊愈,但的确是不想理会县内诸事了,如今华阴县的诸多事宜,都是司马欣在安排。”
扶苏颔首,走回屋内,正要翻看这些县志,一边看着正要写笔记,却发现自己的竹简都快写完了。
田安恰到好处的递上一卷。
扶苏笑道:“你准备的?”
“是老将军给潼关的乡民们粮食,说是这粮食不会白给,要让他们编竹简,只需要拿半斗粮食就可以换十卷竹简。”
扶苏道:“农忙时节,哪里来的人手?”
田安道:“人手不多,三五个孩子稍懂事些的孩子,潼关的壮劳力都在种田。”
闻言,扶苏这才沉下心,继续看着手中的县志。
老将军辛胜与田安就守在门口,两位老人家时而看向屋内,就见到了公子每拿起一卷,就提笔在另一卷书上写笔记。
而后公子又会另起一卷,继续查阅。
辛胜自小也看过不少书,也读过兵书,但在自己如公子扶苏那样的年纪,看书却没有像公子这么快。
只是三天时节,扶苏已将华阴县的县志看完了,并且对华阴县的人口,田亩,以及田亩粮食产量的总数做了一个清晰且详尽的表格。
田安与辛胜吃惊地看着挂在墙上的巨大表格,这种一目了然的图表,深深震撼了两位老人家,好似对他们来说这是了不得的智慧。
对扶苏来说,这是一种很简单的能力,无非就是从一卷卷的卷宗中找出相应的数据,而后列出表格就好了。
田安坐在门口吃着一颗桃子,又道:“听说现在的商颜山就连野菜也很难找到了,附近几个县都派人守在县里的粮仓前,还听说丞相又让人给敬业县送了十万石粮草。”
扶苏从一旁拿起一颗桃子,坐在边上啃了一口,洛阳送来的桃子还有些硬,咬着费劲。
这洛阳的桃子虽说不如南方的好吃,也不如南方的大,倒是有一股回甘的淡淡甜味,多嚼两口,倒是越嚼越有味道。
扶苏从水桶中又拿出一颗递给老将军。
辛胜摆手道:“末将年纪大了,吃不了这桃子,口中就剩下这么几颗牙了,不敢再咬坏牙齿。”
扶苏又将水桶递上,吩咐道:“给军中的兄弟们分了吧。”
“谢公子。”
“丞相哪里来这么多粮食?”
闻言,田安嚼着桃子的动作停下,原来公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是为了支开辛胜这个老家伙?
田安侧目看去,见辛胜还在笑呵呵的给军中的弟兄们分着桃子,丝毫不觉得公子其实是为了支开他。
这老家伙还朝着这里笑了笑。
田安暗自叹息一声,觉得当年王翦评价辛胜打仗冒进不知所谓,还是有些道理的。
被公子寻了个借口支开了,老家伙还笑呵呵地一脸感激。
这也没办法,公子实在是太聪慧了,自小多智,什么事都瞒不住公子。
能听到只言片语,就能找到问题所在。
能够在轻描淡写中,将对方利用。
田安甚至觉得不用等到自己老得走不动的年纪,公子的家业说不定就超过华阳太后的遗产了。
“丞相哪来这么多的粮食?”
听公子又追问,田安搁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桃子,解释道:“其实丞相在送来这些粮食前,去拜访过王翦。”
扶苏啃着桃子,目光看着黄河,继续听着他的话。
田安接着道:“之后从频阳送出了十万石粮草,就说是从丞相送给敬业县的。”
言至此处,田安避开公子的目光,显然公子还没听到想听的答案,他又道:“这是因为一个约定,事关敬业渠是否修成,一旦修成了就要拿出十万石粮食,之后王翦输了。”
扶苏摇头,道:“老师从一开始就是冲着王翦的十万石头粮草去的,只有王翦的家底能够轻松拿出十万石,老师是丞相自然可以左右大局,老师这是既做庄,又设局。”
田安颔首不言。
“父皇也知道此事,老师与王翦的约定肯定有人见证,这个见证的人就是父皇。是也不是?并且父皇不愿意让你告知我。”
田安终于低下了头,公子光是从只言片语中就能得知这么多事,这孩子太敏锐了。
听着公子说完,田安甚至还擦了擦汗,却又发现额头根本没有汗水,只是有些汗意。
扶苏悠然地吃着桃子,望着远处的景色,低声道:“王翦也好,父皇也罢,还是老师,在他们眼里我终究还是个孩子,老师为了我的成就倾尽全力,事后还要拿我的成就再去讹王翦老将军,父皇还为此见证。”
“呵呵呵……”扶苏无奈一笑,又道:“在他们眼中我还是一个孩子,哪怕我现在已有二十岁了,也不过稍大一些的孩子罢了。”
听到公子情绪低落的话语,田安依旧垂着脑袋站在一旁不言。
扶苏又道:“派人告诉丞相,就说这十万石粮草我收下了,这些粮草不白拿,三年之内扶苏还清这十万石粮草。”
田安走远了几步,让人去吩咐。
丞相送来的粮食自然是不会送回去的,新迁来的二十万口人,他们即是生产力,也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
可能他们绝大部分人都吃不饱,可眼前只需要咬咬牙关,熬过了春夏两季,田地里的粮食长出来,那么余下的事,哪怕是再大的困难,都有底气面对。
咸阳,章台宫。
始皇帝,王翦,李斯三人正坐在一起,反复想着公子扶苏让人送来的话语。
李斯喃喃道:“三年内还清?”
(本章完)
第52章 期盼着粮食
第52章 期盼着粮食
章台宫,嬴政依旧坐在上座,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在看着也不说话。
大殿两侧,李斯与王翦相对而坐。
“三年?”王翦自语道。
李斯先是深吸一口气,道:“当初老将军就不该怀疑公子的决心。”
王翦神色状似虚弱,轻咳了两声,面向始皇帝道:“臣老迈愚钝,李斯设局对付老臣。”
坐在上座的嬴政依旧不言,只是看着文书时稍有皱眉。
王翦低着头,又虚弱地轻咳了两声,道:“丞相,你岂敢让公子还?”
李斯神色上挂着笑意,心说这个老家伙还在这里装得这般老迈不堪,若这里不是章台宫,这老家伙怕要拍案而去。
王翦又道:“老臣不要这十万石粮草了。”
嬴政缓缓点头。
见始皇帝点头了,王翦站起身行礼,正要往殿外走去。
“臣可以不要这十万石粮草,就怕公子要还。”
闻言,王翦的脚步停下,拄着拐杖的手似乎有些颤抖,看起来是被气得,又低声道:“那是你李斯的事,与老夫无关。”
言罢,王翦继续往外走。
章台宫内依旧安静,李斯老脸都不带红的,端坐在一旁。
出了章台宫,一路走下台阶之后,来到了咸阳城的家中。
咸阳城的将军府远没有频阳的老家那样巨大,频阳的老家有一个巨大的农庄,那都是老将军的家的。
平日里,也就王贲住在咸阳城的府邸中,王翦是很少来的。
今天,王翦一走府邸中,他老人家的脚步快了不少,沉声道:“拿老夫的粮食,给他李斯做人情,还让老夫谢他李斯。”
话音刚落下,王翦推开了桌案上的东西。
竹简,笔墨,陶碗,酒水,还有各种准备好的吃食洒在了地上。
一众府中下人纷纷吓得拜服在地。
王贲只是多看了一眼,也没有多言,而后摆了摆手示意一众家仆退下去。
正要起身安慰父亲的王贲,忽又听见父亲再一次开口了。
“李斯!你个老狐狸,老夫早晚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刚要起身的王贲又坐了回去,觉得其实这都没什么,父亲也不是真要和李斯交恶。
自从兵权交了之后,又将王离送去了上郡,其实现在的王家过得还是很自在的。
王贲虽说想念远在上郡督建长城的儿子,但也知晓以大局为重,让王离那个小子去上郡吃些苦也好,跟着蒙恬多学学。
说不定以后的王家还能再出一个将军,不用多优秀,当一个能够在蒙恬身边支应一二的裨将也就足够了。
至于王家,对父亲来说,没有落得像白起,魏冉那样的下场,这已是万幸了。
始皇帝给了台阶下,王家父子也不能不下呀。
王贲低声道:“明知李斯狡猾,何必去招惹他。”
王翦须发在风中飘着,呼吸声沉重,像极了一头晚年且发狂的猛虎。
王贲又上前拍了拍家父的后背,安抚着这头“猛虎”,低声道:“改天一定向李斯讨回来。”
闻言,愤怒之后的王翦放缓了呼吸,而后就连神情也平静了下来,他伸手抓住儿子的手臂,看着已两鬓微霜的儿子道:“但凡公子扶苏需要什么,你都给送去,哪怕是给李斯一个情面。”
王贲颔首道:“父亲放心。”
王翦又低声道:“现在给李斯的情面,将来还须公子帮我们王家要回来,给公子扶苏做事,公子向来是给厚报的,就像是敬业县的村民。”
言罢,王翦拄着拐杖离开了府邸。
王贲何止两鬓微霜,就连下巴的短须都已是大片白,父亲是在说公子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为公子效忠定然能够得到厚报。
看着老父亲的背影,王贲愣在原地,父亲的年纪是越来越老了,父亲的双眼也越发浑浊了,可父亲的心却越发明亮了。
父亲早就看明白了咸阳形势,王贲也这才惊觉,当初在修咸阳桥时公子的赏赐从来不会吝啬。
当时也只是觉得公子还年轻,赏赐得有些过分了。
但回头再看整个敬业渠的建设,这些年以来的一桩桩事,在王贲回忆中一次次闪过。
公子扶苏是一个很尊重规矩的人,起初以为是公子为了拉拢以李斯为首的法家一系的人才会如此。
可在家父看来,恰恰相反。
正因公子扶苏如此,才会有李斯那样的人拥护公子。
那是十万石粮食呀,还是在始皇帝见证下的约定,若没有始皇帝见证,家父也不敢与李斯做这么大的承诺。
如此说来,始皇帝也是希望河渠的建成。
王贲看着家父坐上了回频阳的车驾,对身边的人道:“再给公子扶苏送十万石粮食,就说是王家代丞相送的。”
家中的仆从急急忙忙去办事了。
潼关,扶苏又得到了十万石粮草,王家的家仆将粮食送到了,并且还留下了一句话,是他们家代替丞相李斯送的。
听着田安的讲述,扶苏疑惑,大抵是丞相与王老将军在怄气?
不过,扶苏也不再多想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为了关中的大事业拿出粮食前来驰援,输送粮草。
扶苏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拒绝呢。
“老师知道我肯定会缺粮食,本来我自以为咬一咬牙,靠着敬业县与周边各县的供给,哪怕是吃得差一些,只要不饿死就能挺过去的。”
扶苏又感慨一叹:“唉,老师与王老将军煞费苦心了。”
王老将军的意思很清楚,他王家不缺这二十万石粮食,也不用借他李斯的脸面,先前的十万石不用公子扶苏还了,但李斯还欠王家十万石粮食。
若一开始就要送公子扶苏,哪怕是二十万石,他王家也出得起。
但你李斯的那一份要另算,并且与公子扶苏无关。
大抵如此……
两个都是道行高深的老狐狸。
粮食送就送了,自己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若不接受反倒是浪费了长辈们的用心良苦。
正值农忙时节的时候,扶苏就清闲了下来,闲着无事就在自己的屋前摆着好几个沙盘,其中一个最大的沙盘就是整个渭南郡的布局,一个个小沙盘就是一个个的县。
现在扶苏正在摆放着潼关未来的模样,古来时有一个说法,没有潼关就没有秦汉唐。
在潼关边上,还有一条小道,那是一条仅容一车一马通行的小道,有着如同函谷关一样的天险。
扶苏想要将这里打造成一个关中重地,还要将这里打造成关中与洛阳往来的关键贸易口。
田安正在一旁,给公子煮着开水。
扶苏道:“其实司马欣的想法是没错的,渭河口岸的确可以作为一个贸易的集市,可他想错了,这个地方不在华阴,而是在潼关。”
田安坐在边上摇着手中的蒲扇,过了谷雨时节的午后还是有些热的,每当春季过了三两场春雨之后,之后就是关中的枯水期。
等到了夏秋时节,当中原各地到了较为干燥的秋季时,关中就会迎来秋季特有的华西秋雨,断断续续的秋雨往往会持续半月之久。
如今正值黄河水位较低的时候,敬业渠挖通之后,洛水河下游的水位就更低了。
到了午后,对年轻人来说这个温暖的午后还显得有些热,晒了半个时辰就会有汗意。
可对到了这个年纪老人田安来说,其实午后的阳光温暖得恰到好处,他手中的蒲扇摇动幅度越来越小,眼皮也越来越重,多半是公子新造的躺椅太舒服,当整个人完全放松的时候,睡意便汹涌而来。
呼吸着黄河边的空气,当田安缓缓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天边的黄昏。
他连忙坐起来,看着四周,这里依旧是黄河边,倒是黄昏时的风凉了许多,他定了定心神,再一次抬眼看去,见到坐在几个沙盘边依旧看着书的公子。
田安这才安心了不少,站起身揉了揉眼睛,目光看向四周,眼前的炉子还在烧着,陶壶中的水也是新加的凉水,应该是公子新加的。
他想起来该去做晚上的饭食了,不然公子就要饿了。
扶苏目光放在书上,余光也注到了一旁的田安醒来时有些慌乱的模样。
“做噩梦了?”
听到公子的问话,田安道:“公子造得躺椅太舒服的,老奴这一躺就睡久了。”
扶苏道:“喜欢的话,往后在高泉宫也准备一个,造一个更好的。”
田安摆手道:“公子不用再造的,这一个就很好。”
说着话,田安离开了这里。
扶苏依旧看着各县的县志,这些县志都是各县近年来的记录,足够自己做一些准备工作。
田安在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条黄河鲤,还有些河蚌与小虾。
这些应该都是田安向这里的村民用粮食换的,只要一小袋粮食就能从村民手中换得这些河鲜。
依靠黄河长大的人们有着极好的水性,他们每一次下河,几乎没有空手而归。
而后他们捞上来的河鲜就是一顿饭食。
而田安给他们的面条是这些村民们最喜欢的,他们也愿意用更好的河鲜来换取面条。
像面条这种精细吃食,他们自己喜欢,他们的孩子更喜欢。
田安回来之后,他就开始扯面了,在敬业县扯面时总会有人前来围观,在潼关倒是没有这么多围观的人了。
田安扯面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越来越有一种扯面老师傅的感觉。
扶苏开始清理眼前的小虾,河蚌与黄河鲤。
黄河鲤先要去腥,扶苏拿着一把小刀刺入鱼的鳃根,将鱼倒挂放血。
而后拿出葱姜处置河蚌与小虾。
一旁的田安也在准备着主食,一根根宽大的逐渐成型。
将鱼放血好了,扶苏开始刮去鱼鳞,剪开鱼腹,一切流程得心应手。
如果是外人看到这一幕,知道正在杀鱼的人是公子扶苏,多半是不敢相信的。
不消半个时辰,一盆河鲜的拼盘就做好了,小虾正在小锅中煎出了虾油,河蚌肉也在煎烤下,冒着热气。
扶苏接过田安递来的一碗面,一边吃着面,再夹一口河鲜吃。
坐在黄河边用饭,吹着迎面而来的晚风,天色逐渐入夜,天边的夕阳也终于沉入了地平线。
翌日,扶苏早早睡醒就与老将军在黄河边练着剑,又是简单的劈砍刺的招式。
原本,其实长戈与重戟也是如此,现在长剑也是如此。
用老将军的话来说,在战场上,只要你力气够大,反应足够快就能杀死更多的敌人。
当阳光正好照在整个潼关县的时候,整个县也就热闹了起来。
虽说是农忙时节,辛胜将军也能够抽出一部分人手来修建潼关的关城,潼关县的村民能够找个三五十人。
每天早晨练到后襟被汗水浸湿这才结束。
也在这个时候,渭南各县的县官送来了他们呈报。
扶苏也开始了今天一天的工作。
今天,田安带着一卷书而来,“公子!张御史来信了。”
虽说张苍在洛阳,潼关距离洛阳其实并不远,可以书信往来,三天前给老师送去的书信,现在才来了回信。
黄河的河水声依旧在耳边,扶苏打开书信看着其中内容,先前问询的是如何建设一个郡。
在老师的回信中,讲述了少府丞的职责范围,下属的工室,织室,包括营造宫殿,甚至是衣食。
说来,到现在为止,扶苏还没有好好去了解过少府丞这个官位的具体职能。
看了老师的回信,倒是有些明悟了。
总而言之,老师是希望我自己充分发挥少府丞的权力?
思量了片刻后,先是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去咸阳,安排一些工匠先来潼关协助建设城关。
其实只要动用自己的权力,扶苏发现自己能够动用的资源其实还不少,这些天扶苏一直在熟悉自己的权力范围,并且熟悉少府丞这个职位。
除了尚方的兵器制造与皇陵修缮,其余的工匠都可以调度。
当然了,能够调度多少人,还要看丞相的意思。
在丞相这一关上,扶苏还是很有信心的。
写完书信,扶苏让田安将信送去咸阳。
而后开始翻阅各县的文书,写得都是关于建设的进度的事宜,其实与昨天的内容也差不多,倒是程邈将二十万民夫安置得很稳当。
现在的华阴县有六万口人,新合并的大荔县八万口人。算上敬业县,重泉以东的各县,零零总总加起来还有十四万人口。
算上那二十万民夫,整个渭南也就三十多万人。
若没有迁居而来的二十万口人,拢共也就十余万人。
扶苏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沙盘,眼看着就要到了午时。
黄河边的小屋前,主仆两人用了午食之后,安静地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到了午后,田安就会打瞌睡。
等扶苏将文书整理好,让人送去咸阳城。
再回头看去,见田安也睡着了,扶苏干脆也闭眼,躺在了竹椅上。
主仆两人睡得很安静,他老人家虽说睡着,可眼睛是半眯着的,如果有什么人靠近,他会第一时间醒来。
余下的几天,留在潼关的这一个月,扶苏也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一天不午睡,整个下午都会没精神。
这天,扶苏坐在河边正在烤着鱼吃。
田安都会多扯一些面,分给被官兵拦在外面的孩子。
以至于,现在田安扯面的时候,就有一群孩子眼巴巴地看着。
今天也是如此,扶苏道:“去敬业县派几个人,教会他们如何制米面。”
田安点头就去吩咐,顺手又将多余的面分给了孩子们。
扶苏吃着饼叹息一声,其实田安是一个很善良的老人家,他从未呵斥过那些无礼的孩子,反而很照顾他们。
扶苏坐在黄河边,看到田安也走了过来。
平静的黄河倒映下,扶苏见到坐在岸边的自己与站在一旁的田安,主仆二人这一个月,像是相依为命。
“粮食还没长起来。”
“回公子,夏收就能收获粮食了,看着还要等很久,其实也不久的。”言至此处,田安又想了想,接着道:“当初敬业县要开荒,他们都在等着一场雨水,后来公子说这天也该下雨了,之后老天真的下雨了,田也就活了。”
扶苏挑干净鱼刺,将一口鱼肉放入口中,一边吃着道:“嗯,其实也不用很久,等着等着粮食就会丰收的。”
“公子还有很多事要做,老奴不一样,老奴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可能是他老人家看惯了粮食长出来,粮食又被人们收获,每一次粮食播种下田就意味着他老人家又老了一岁。
田安很善良,他同样也很珍惜这人间。
如果真的等到要死的那一天,他多半是最不情愿的。
“我觉得人的一生很漫长,你千万不要说自己无足轻重。”
田安点着头,他的眼角又有了些泪水。
扶苏站起身,又道:“老师也该从洛阳回来了,他在洛阳该做的事情也该都做好了。”
田安回道:“先前让人去打听了,洛阳还有许多事要善后,忙完这半月也该回来了。”
“有五天了,我身为少府丞向咸阳征调了工匠,丞相也该来消息。”扶苏望着咸阳方向低声道。
“这就让人再去问问丞相。”
“不用了,如今南方与北方都忙,老师与朝野都忙得两头转,多半是顾不上我这边。”
田安是真的想去问问李斯,不过公子这么说,那就罢了。
一夜过去,昨晚零星下了一些雨水,地上湿漉漉的,今天依旧没有收到咸阳的消息,只不过程邈让人送了一卷文书。
现在的程邈正在组织各种的人手,开荒与迁民落户的事都是他与叔孙通在安排。
扶苏看着文书上的内容,这上面写着的是,等到粮食丰收那天,迁居而来人们都想要朝拜公子扶苏。
田安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也看着这卷文书,公子所见大概是治理事宜,但田安看到的是二十万人的人心。
(本章完)
第53章 刀与火
第53章 刀与火
带着凉意的风吹入屋内,扶苏依旧看着手中的文书,程邈的文书中诉说着有关现在那二十万民夫的生活状况。
渭南位于关中的东部,这本就是一片地理位置极佳的地界,扶苏觉得渭南这片土地应该养得起百万人口。
只是现在看起来还很贫瘠而已。
扶苏又看到了程邈所写的一件事,这件事挺有意思的,始皇帝不仅希望书同文,也希望天下公平。
那天,始皇帝与李斯谈了很久,之后始皇帝写下了“天下公平”四个字。
把当初鲁班定下的十三两一斤修改,改成如今大秦的十六两一斤,也就是半斤等于八两。
扶苏想起来了,这就是在后世,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度量衡,半斤八两。
扶苏笑着看程邈所写的这件事,程邈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所以他写一些风闻之事,也写得简单。
书中还写,始皇帝命天下商人交易不得缺斤短两。
这就是天下公平。
呵呵,多么经典的议题,两千年后与两千年前是那么地相似。
坐在黄河边的潼关,此时的扶苏又想着现在的始皇帝与丞相李斯依旧在践行着伟大的理想,他们依旧做着改变天下的大事。
其实这个时代,也没这么多琐碎的事,这个世道的人们纯粹地有些傻呵呵,也没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牵绊手脚。
虽说人们活得很辛苦,但也有很多人为了梦想去奔波。
凡事都有好有坏,这个时代的人们虽说活得纯粹,但过着物质如此匮乏的生活。
外面传来了隆隆的雷声,眼看又是一场雷雨要来了。
“公子可在?”
屋外传来了话语声,而后就是屋外侍卫的问话。
田安往屋外看了一眼,道:“公子,叔孙通来了。”
扶苏颔首道:“让他进来。”
叔孙通刚走入屋内外面就下起了雷雨,扶苏示意田安端上一碗热水。
叔孙通接过热水一口气饮下,行礼道:“谢公子赐。”
扶苏看向窗外的大雨,这间小屋的窗户很大,田安不喜欢大窗户的屋子,他说容易着凉。
不过扶苏则相反。
叔孙通行礼道:“臣向公子举荐一个人。”
扶苏道:“我手头上确实很缺人,不知老先生举荐何人?”
叔孙通的后背稍稍挺直,显得自己很郑重,但听公子说手头上很缺人,却也没见公子再去招揽别人。
而现在,公子的宾客只有自己一人。
叔孙通深吸一口气,回道:“臣举荐的人是臣的好友,伏生。”
扶苏想起了当初那个借书之后,许久才归还的老先生,而在齐鲁的博士中,还有一个较为年轻的中年人,叫伏念。
伏念应该是与淳于越之流较为激进的一派齐鲁博士。
但是伏生老先生,鲜有在朝中走动,身为齐鲁博士也鲜有参加廷议。
扶苏吃着一颗桃子,道:“伏生老先生年事已高了吧。”
叔孙通行礼道:“与臣相比,也就十余年。”
扶苏颔首道:“伏生老先生可以去敬业渠教书。”
叔孙通再一次行礼。
“等雨停了再走吧。”扶苏又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下几卷书,吩咐道:“还请交给章邯将军。”
叔孙通将其都收在了包袱中,而后在这里用了一顿午食,雨小了之后才离开。
从潼关前往华阴县的直道上,虽说雨小了,但也没停,司马欣戴着的斗笠还在滴着水,他的目光看向了刚从潼关离开的一驾驴车,驴车上坐着的是叔孙通。
司马欣又注目看向远处的潼关,低声道:“六国旧贵族……”
话音刚落,一个县吏快步跑来,大声道:“县丞!咸阳来人了。”
司马欣有些不悦地回头看去,本想看看是谁来烦自己,可是当他看到来人是一个御史,就忙行礼,道:“司马欣见过御史。”
那位御史递上一卷文书,道:“丞相得知如今的华阴县令不事县内诸事,往后这华阴县的县令一职就交给你了。”
司马欣恭恭敬敬地举起双手,托起这份文书。
御史又道:“这是公子扶苏向丞相请来的文书。”
司马欣再一次行礼道:“臣领命。”
言罢,这个御史策马离开了。
站在原地许久的司马欣忽然笑了,公子没有轻视自己。
司马欣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心中的不平消失了,他想起了公子交还给自己的那卷书中的种种批注。
司马欣回过身,快步走回了县衙。
在华阴县的大多数县吏眼中,他们觉得此刻的司马欣该是很得意的。
一个从栎阳一步步走出来的司马欣几度就要放弃了,他觉得秦看不到他的恪尽职守,只不过现在公子扶苏看到了。
这是跟随从栎阳就跟随司马欣的县吏们,一直看在眼中且深有体会的。
司马欣回到了县衙内,再一次拿出公子交给自己的一卷书,这卷书上有一些很小的字,这些字就是公子的批注。
往后公子说华阴县应该是什么样,那么以后这个县就该是什么样的。
司马欣吩咐道:“去请几个夫子,给县里的孩子读书,让县里的壮劳力多去垦荒,多建设屋子,村子里的路也该干净一些……”
这位新的县令刚上任就下达了各种要求,好像他要把华阴县也建设得像敬业县一样。
叔孙通去见了公子之后,他回了敬业县的住处。
一位老人家早就等在这里了,叔孙通先是请着这位老人家走入屋内,带着笑容道:“老先生先坐。”
伏生道:“公子答应你了?”
叔孙通颔首。
伏生叹息一声,“唉……”
这一声叹息意味深长,叔孙通道:“老先生是不愿与淳于越之流为伍?”
伏生叹道:“来你这里躲一躲,只求公子扶苏能够收留片刻就好。”
“他们一直反对始皇帝,老朽不想被他们要挟。”
“是因那半斤八两?”
伏生低着头,没言语。
当初两人是一起入秦的,入秦之后看到了不少人,境遇不同,相处的人也不同。
伏生低声道:“本想着老朽也想听听他们的经学,可这些人不说经学。”
在叔孙通的印象中,伏生老先生就是一个书痴,曾借公子扶苏一卷书,他老人家就许久爱不释手。
这样的一个书痴,若是身处淳于越之流中,肯定是受不了的。
看着神色轻松的叔孙通,伏生问道:“你早就看穿了他们的真面目,才会离开?”
叔孙通摆手道:“其实我也什么都没看穿,我只是很喜欢这里。”
伏生望向门外,远处的天空依旧是阴云密布。
叔孙通从门口的水桶中取了水,倒入陶壶中,而后将陶壶放在炉子上,道:“这是这里的规矩,绝对不能喝生水。”
“生水?”
叔孙通再解释道:“就是水一定要煮沸过,才能饮用。”
“为何?”
“我也不知,不过这个村子的孩子都在遵循着公子的规矩,倒是这个村子的孩子很少生病,很少会肚子疼。”
见伏生又沉默了,叔孙通接着道:“老先生就在此地教书吧,公子应允了。”
伏生看着炉子中燃烧的火苗,低声道:“公子似从不与淳于越之流来往。”
叔孙通解释道:“可能是公子不愿意与他们往来。”
伏生正要继续问。
叔孙通打断道:“公子的书房就在隔壁,老先生想要看书尽管去就好。”
“是……是吗?”
叔孙通道:“其实公子不了解六国的旧贵族,公子也不想去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伏生颔首,这一点他很认同。
公子从未招揽过六国的旧贵族,而公子忙于自己的事也不会去打听六国旧贵族,至少在叔孙通看来,一直是这样的。
叔孙通领着这位老先生来到隔壁的书房,推开书房的门,入眼的是嵌在整面墙上的书架,书架上放着满满当当的书。
叔孙通又道:“公子在乎的只有人们的生活,若那些六国贵族真要破坏人们好不容易安生的当下,那样定会触怒公子。”
看着老先生走入书房中,叔孙通低声道:“公子扶苏可不是始皇帝,其实公子并不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始皇帝治理六国会请六国贵族入秦,若换作公子面对谋乱的六国旧贵族,公子能拿出来的多半就只有刀与火了。”
伏生走入这间书房,安静地看着书。
老先生往往一看书就是一整天,叔孙通任由他这么看着,自己则重新戴着斗笠走入了细雨中。
山上的桑树长得很好,甚至已有小小桑葚长了出来。
章邯扛着锄头正走在山下,在他的身后还有一群半大的小狗。
每每看到这些小狗,叔孙通心里就会特别踏实,这些小狗被章邯训得很好,它们会看家护院,看守这个村子。
近来,扶苏也看了不少书,现在田安就在整理这里的书,这些书都是从咸阳的吕不韦故居带来的。
扶苏用楚地的糯米,河东的江米,再有蓝田的大枣,蜀地的红豆,正在蒸着甑糕。
一边蒸着,扶苏看着手中的一卷算经,这卷书也是从吕不韦的故居中带出来的,只不过这些书有的真是在讲春秋的,还有的讲得有些偏门。
闲着没事的时候,扶苏都会翻看一遍,手中这卷就属于较为偏门的算经,而且是算节气的。
这卷算经没有留下名字,但应该是当年吕不韦的三千门客之一。
老师张苍在算术一道颇有见地,其实除了老师,扶苏觉得自己的算术应该也是当世水平较高者之一。
而且扶苏有一个本领,是这卷书的创作者所没有的。
扶苏知道一年节气有二十四个,就可以从结果倒推算出来。
古往今来,诸子百家争鸣,各种见解与说法颇多,人们对节气的算法,以及节气的数量都存在很多争论。
先前,扶苏觉得治理一个县,既要抓生产力,又要主抓思想品德。
现在要治理一个郡,扶苏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公子,公子!”田安脚步匆匆而来,道:“豆沙捣好了。”
扶苏尝了一口红豆沙,点头道:“嗯,很不错,可以再细一些。”
说着话,主仆两人向外看去,始皇帝派来接往咸阳的车驾还在。
扶苏切了一块甑糕,抹上一层豆沙,自己先尝一块,满意点头,一边吃着有些烫的甑糕,一边口齿不清地道:“果然,这甑糕只要用料好,就是好吃。”
“你也尝尝。”
田安也尝了一块,好吃得瞪大了眼不住点头。
扶苏将余下的甑糕与豆沙都放入食盒中,提着就坐上了前往咸阳的车驾,让田安驾着车。
离开潼关的道路比当初来时好了很多,修了两月,道路也平整了。
车驾路过华阴县,过了桥就一路朝着咸阳城而去。
扶苏想着现在的应该是端午了,问道:“你说现在的楚人会吃粽子吗?”
田安手里还拿着马鞭,又道:“公子,什么是粽子。”
“原来你不知道啊。”
“老奴见识短浅。”
扶苏蹙眉思考着。
到了咸阳城,扶苏这才走下车驾,马车赶得很快,一路上颠得慌。
扶苏下了车,又将田安扶了下来,又道:“你都这把年纪,赶车就不要这么快。”
田安笑起来时皱纹都盖住了双眼,他笑呵呵道:“让公子见笑了。”
主仆两人脚步匆匆走向章台宫。
在宫里的侍卫眼中,公子扶苏好像是一夜之间长大高了,现在的公子不仅长得高大,就连气场都变了,整个多了一股刚毅气,这应该是军中将领才有的气场。
虽说公子穿着文气,但有经验的将领还是能看得出来,公子的变化肯定是在军中锻炼过的,那衣衫下已有了健硕的体魄。
这样的公子只要一个眼神,就足够让众多同龄姑娘脸红了。
扶苏走在前头,田安就在后方拎着食盒。
章台宫大殿,李斯就站在一旁,行礼道:“公子。”
扶苏接过田安递来的食盒,走入大殿中,一边走着道:“老师,我做了一些吃食,一起吃。”
“这……”
李斯还犹豫着站在原地。
扶苏又道:“做多了吃不完,老师与父皇一起用。”
见到始皇帝点头了,李斯这才了然应道:“是。”
扶苏打开食盒,将豆沙抹在一整块甑糕上,而后将其分成两块,一边道:“这块大的给父皇,这块小的给老师。”
一盘涂着豆沙与枣泥的甑糕放在眼前,扶苏道:“不知道是不是太甜了,父皇且尝尝?”
李斯端着自己的这盘已吃了起来,三两口就将一块甑糕下肚,还在回味着道:“好吃。”
嬴政尝了一口气,仔细品尝,稍稍颔首,表示认同。
扶苏十分自然地帮着收拾父皇与老师用过的盘子。
李斯重新坐了下来。
嬴政打量着这个儿子,小半年不见看起来眼神锐利了许多,低声道:“近来都与辛胜练军中身手?”
扶苏颔首道:“每天早晨都有锻炼,老将军说用剑就好,我更喜用长戈,重戟,累是累了些,用多了也就习惯了。”
言至此处,嬴政看向李斯。
李斯收到眼神,神色严肃道:“今年的渭南能否准时准量地交上田赋?”
扶苏道:“可以。”
李斯又道:“陛下,公子先前所要的工匠,臣以为可以给予。”
嬴政又一次点头。
扶苏行礼道:“谢父皇。”
李斯又道:“上郡正缺粮草,有了渭南的粮草支持,北方也能松一口气了。”
嬴政沉声道:“扶苏,王翦与李斯的事与你无关。”
“老师与老将军给得粮草,儿臣一定会悉数奉还。”
嬴政再一次点头。
李斯忙行礼,道:“斯不敢受。”
嬴政没有再抬头去看李斯。
大概意思是你看着办。
李斯行礼道:“臣告退。”
扶苏将食盒也收拾好了,等丞相李斯离开之后,也不用父皇说,就坐在边上开始整理着殿内的文书,顺便拿起还未批复过的文书,提笔开始批阅。
“有不少人说,动辄迁居二十万人入关,让中原各地十室九空,不是好事。”
扶苏书写的动作短暂停下回道:“父皇,老师所迁之民都是无田无家的六国贫民,本就无田耕种何来十室九空。”
嬴政道:“朕应该好好想想了。”
扶苏抬起头,言道:“父皇,当年列国治理他们自己的土地就很难了,现在的大秦一统中原了,想要治理六国土地的总和,也就是整个中原,这必然是很难很难的。”
见父皇神色又多了几分坚定。
扶苏又低下头,接着批阅着这些文书。
大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外面天空从蔚蓝转变到红色,再从红色变成灰蓝直到一片漆黑。
扶苏搁下了手中的笔,又站起身将桌上的诸多文书分类整理好。
再回头看去,见到父皇一手握拳支撑着太阳穴,正闭眼小憩着。
扶苏叫来了殿前的侍卫,吩咐道:“这些加急的文书先送出去吧。”
“可……”
殿前的侍卫看了看正在小憩的始皇帝,皇帝正在休息,没有准许他们也很犹豫。
“以后这种事不必再过问朕,不得耽误边关军情。”
身后传来了严厉的话语声,扶苏侧目看去,原来父皇醒了。
(本章完)
第54章 蜀中消息
第54章 蜀中消息
闻言,侍卫带着文书快步跑出了章台宫大殿。
扶苏继续收拾着桌边的文书,将它们分类放好,并且写好标签,譬如说送到哪个郡的,或者是送到哪只兵马的,又或者是给咸阳哪位九卿的。
做完这些,扶苏道:“父皇,儿臣就先告退了。”
“嗯。”
父皇只是应了一声。
待扶苏行礼退出大殿,嬴政坐在安静的大殿内,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看完眼前的一卷文书之后,嬴政走出章台宫,仰头看着星空,又想起了先前的话语,当年列国治理他们自己的土地都艰难无比,当年列国无不在变法图强。
列国变法也会失败,就如韩,魏……
当年列国治理他们的土地都会出现乱象与困难,何况现在的大秦,这必然是很困难的。
从章台宫离开之后,扶苏一路走向高泉宫,也不用田安去通禀,公子高与阴嫚就早早等在章台宫门前。
见到是皇兄来了,两人快步上前行礼道:“兄。”
扶苏看着又有些长高的弟弟与妹妹,打开手中的食盒,其实食盒的下层还有一个空间,这里放着另外一块涂满豆沙的甑糕。
这也正是扶苏要将食盒带出来,提在手中的原因。
扶苏将食盒递给他,道:“拿去与弟弟妹妹分着吃吧。”
高笑着道:“高会分给弟弟妹妹们的。”
阴嫚抬头看着兄长,道:“兄长与父皇安心治理国事,我们会照看好弟弟妹妹的。”
扶苏颔首道:“平日里可还有读书?”
高回道:“嗯,我们每三天就会去敬业县住一天,回来的三天教导弟弟妹妹,去敬业县的一天向夫子叔孙通请教。”
“一定要多读书,包括其他弟弟妹妹。”
“嗯。”
公子高与阴嫚齐齐点头。
“待兄长修建好渭南再回来,如遇难事可让人送信给田安,也可告知父皇。”
公子高又道:“兄长不必担忧。”
阴嫚也道:“嗯,不必担忧,弟弟妹妹不听话我就打他们。”
后方的宫女们闻言也是面带笑容,阴嫚也是孩子们中的长女,打起弟弟妹妹来确实不带留情的,那是真打呀。
扶苏满意点头,“兄长先回去了,得闲多来渭南玩。”
公子高与阴嫚一起行礼,道:“谨记兄长教诲。”
让一旁的宫女捧着甑糕,兄妹俩倒不着急吃,两个还年幼显得矮小的孩子,一起站在原地目送着离去的皇兄。
良久,待看不见皇兄的身影,公子高道:“我们的父皇与皇兄一定能治理好国家的。”
阴嫚应声道:“嗯。”
翌日清晨,天才刚刚亮堂,就有一户户人家走到田地,他们有的五六十余岁的老人家,还有三十岁的夫妻,或者是十余岁的孩子,在田地里开始忙碌。
从咸阳回渭南时,扶苏睡在了马车上,只是在马车里休息很不舒服。
走下马车,见到田安已在准备早食了。
扶苏放松着脖子与胳膊,深呼吸两口清新的空气,整个人就恢复了精神。
走到黄河边,扶苏坐在炉子边,脱下自己的鞋履,换上了舒服些的草鞋,又将双臂往后背张开,伸展几次之后,才觉得松快了许多。
“公子,张御史回来了。”
扶苏颔首又站起来,看到了站在远处的老师张苍。
张苍行礼道:“公子。”
扶苏上下打量,道:“半年不见了,老师胖了。”
张苍有些惭愧,尴尬一笑道:“臣在洛阳之时,一直都是毛亨在宴请,酒肉众多,臣也就吃得多了。”
扶苏道:“毛亨不一起来吗?”
“毛亨只喜诗情不喜政事,公子的身边却只有政事。”
“也对。”
扶苏在河滩边坐下,往北面看去,道:“老师你看,这些田亩都是新开垦出来的。”
一眼望去,田亩远远看不到尽头,该是视野的尽头能够看到商颜山的轮廓,扶苏道:“我也没想让渭南变得多么不一样,外面的人们多有议论,其实人都是一样的,看看渭南的人们,他们的耕种活动也是以家庭为团体,每个家庭各自出人,就有了这等景色。”
张苍抚须颔首道:“不知是何人在主持耕种?”
扶苏听得出老师的言外之意,其实自己的班底有哪些人他一清二楚。
“是程邈在主持。”
“不是章邯吗?”
扶苏道:“章邯将军为人严厉,又是军中将领,先让程邈来治理,若有乱象章邯可出面镇压。”
闻言,张苍蹙眉道:“人前要给他们一个和善的人,章邯为人严酷放在人后。”
扶苏道:“我不能保证这些迁来的贫民会这么快适应这里的生活,需要有个人来安抚他们。”
“公子想得周全,是苍多虑了。”
身后传来了田安的脚步声,田安随即道:“公子可以用饭了。”
扶苏这才回过神,带着老师一起吃着面。
田安依旧是老样子,吃面少不了蒜。
以前在咸阳桥边就吃上了蒜,这一吃就放不下了,现在他顿顿都要蒜。
如今,他老人家不论走到哪里,就将蒜种到哪里。
扶苏回想起来当初在咸阳桥边上种着的蒜,还有在洛水河边种着的蒜,以及潼关。
甚至田安还会将蒜分给潼关的村民,扶苏觉得用不了多久,整个关中大概也都会有一股蒜味。
扶苏见到田安正在咀嚼着一颗蒜,见到辛老将军回来了。
田安又将凳子递上,再递上一头蒜。
如此一来,两位老人家坐在一起吃着蒜分着面,可能还觉得味道不够重,还要从锅中捞出一些煮过的苦菜,拌着面一起吃。
扶苏又看向远处的田地,询问道:“洛阳的那些事可都安排好了?”
张苍嘴里嚼着面,咽下之后回道:“很顺利,杀了几个人,还有一些人指着关中骂了几句暴秦,也无它事。”
扶苏神色了然。
有个将士脚步匆匆而来,来人到了辛胜将军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闻言,辛胜咀嚼面条动作放缓,示意传信的人可以离开了。
扶苏搁下碗筷,问道:“是军中有要事?”
辛胜回道:“屠雎为人鲁莽,大军深入山林吃了一个大亏,始皇帝命赵佗前去协助屠雎。”
张苍吃着面没有出言。
听闻战事不是那么顺利,众人都有些苦恼。
扶苏道:“这样也好,听闻赵佗将军颇为勇武,扶苏曾经见过此人以一敌数人不落下风。”
辛胜笑呵呵道:“公子所言极是。”
咸阳宫,这边的廷议刚结束。
嬴政结束了廷议之后,正坐在章台宫的后殿,丞相李斯与太尉蒙武,王贲,冯去疾几人正在诉说着接下来的粮草输送,以及南下的调兵筹划。
众人言罢,只听始皇帝说了一句,都退下吧。
几人这才纷纷行礼告退。
李斯与蒙武走在最前头,众人陆续出了大殿,站到阳光下。
本来这一次屠雎轻敌,险些铸成大错,好在只是小部分兵力,大部分兵力正在修渠。
李斯侧目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众人,听闻战事不利,这些人请罪都还来不及。
就算是始皇帝因此发怒,李斯觉得这都再正常不过,甚至将南征不利的原因归咎到自身上己与身后这些人,都能接受。
可偏偏,始皇帝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了给战死的士卒加以抚恤,安抚失利的屠雎。
而现在加上赵佗前去驰援。
始皇帝近来的心情很好,好得有些奇怪了。
李斯再一想又不觉得不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走出咸阳宫之后,众人正要散去。
“丞相。”
听到蒙武老将军呼唤,众人停下脚步。
李斯停下回过神,看向这位老太尉。
如今的蒙武任太尉,总领兵事,要说南征失利,刚才他老人家在后殿第一个向始皇帝赔罪,而始皇帝似乎对这次失利没有放在心上。
但始皇帝终究是始皇帝,始皇帝可以接受短暂的失利,就如当初攻打楚国的短暂失利,但一定要加倍讨回来。
这才会派出赵佗。
除了李斯,余下几人也看向了这位老太尉。
蒙武拄着拐杖问道:“听闻昨天公子来见过始皇帝,丞相也在?”
李斯回道:“正是。”
蒙武低声道:“听闻公子才学了得。”
这一点,李斯深有体会,公子何止是才学了得,公子学什么都快得不可思议,现在就有不少文书就是公子代为批阅,不论兵事民事。
蒙武道:“昨夜老夫收到了章台宫批复的文书,其中就有向蜀中增兵的批复,当时老夫还奇怪,今年的蜀中垦田顺利,却还要向蜀中增兵,老夫看字迹不像是……”
说起字迹,众人纷纷看向李斯。
朝中的三公九卿,如今三公都在此地,王贲倒是觉得自己地位低了,稍稍往边上靠了靠。
蒙武又道:“老夫让人问了,的确是从章台宫送来的,而昨天公子直到夜里才离开咸阳,难道说公子早知此番屠雎南下会有不利?”
李斯摇头道:“老太尉多虑了。”
公子扶苏即便是再有才智,也不可能未卜先知的,蒙武低声道:“也对,也对,是老夫多想了,老夫这把年纪了,就是容易想得多。”
冯去疾道:“丞相,我送老太尉回去吧。”
言罢,冯去疾就扶着拄着拐杖的老太尉一路走着。
李斯还站在原地,注意到冯去疾一边扶着老太尉,还在老太尉的身边说着什么。
王贲道:“丞相,我们去谈谈粮草事宜。”
最近,李斯也挺恍惚的,尤其是面对始皇帝的时候。
两人一路来到了丞相府。
丞相府往来官吏众多,也是咸阳各处官邸中最为忙碌的地方,王贲坐下来,言道:“往年但凡有战事,多数都是从蜀中调粮草。”
李斯颔首,自秦建设湔氐道,挖开湔堋(也就是都江堰)后,蜀中的粮草确实成了秦军一大重要支柱。
王贲又道:“现在公子扶苏真的挖通了那条渠,若是渭南建设真的顺利,将来的渭南也会成为另一个粮仓,而且是关中的粮仓。”
近来,李斯觉得这大秦的命运真的和挖渠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郑国渠也好,湔堋也罢,还有正在挖的那一条,或者是渭南的那条渠。
李斯拿起一旁的卷宗道:“不说这些,你我快快将粮草定下来。”
王贲颔首道:“嗯。”
高泉宫内,公子高正在喂着雨池中的鱼,他低声道:“兄长会常吃这些鱼吗?”
闻言,宫女摇头。
公子高坐在一旁,双手撑着下巴,身后传来了阴嫚的叫骂声,弟弟将闾与弟弟胡亥,又被她打了。
两位弟弟的哭声此起彼伏,看得就连旁人也于心不忍。
公子高道:“章邯将军说过,若教导不严厉,就会铸成大错,阴嫚打得没错若此时不打,将来他们再犯错就会害了他们,身为兄长自当教导之。”
阴嫚道:“正是。”
将闾与胡亥的双手被打得红彤彤的,多半也是火辣辣地疼。
因他们推翻了兄长的书架,要知道高与阴嫚能在此地看书是兄长允许的,而胡亥与将闾则不是。
十二岁的公子高在讲话时,他的言语十分严厉。
好像真会打死这两个弟弟一般。
在公子高的目光注视下,将闾与胡亥的抽噎声越来越小,直到微不可闻,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公子高这才收回目光,又道:“阴嫚,帮兄长收拾好书架。”
阴嫚点头道:“嗯。”
高泉宫的书很多很多,公子高看着高大成排的书架,一时间只有叹息,与兄长的学识比起来,他像是在仰望一座高山。
潼关,扶苏刚看完一卷文书,身边放着一袋稻米,心想着当年秦迁关中之民,与蜀中本地之民共同发展农业,在后世历史上这个时期的蜀中被誉为南丝绸之路,都江堰沿线灌溉上千万亩良田,养活了蜀中不计其数的人口。
文明的发展离不开农业基础,需要农业就有了水利。
感受着春季的暖风吹在身上,扶苏望着远处的新开垦出来的田野,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看到人们脸上的笑容,这总该是对的。
老师张苍回来之后,他就去了大荔县与程邈一起主持渭南县的建设事宜。
扶苏双手捧起一些稻米,这当然不是蜀中今年种出来的稻米,这一季的稻米还没熟呢,这是去年的稻米。
这卷文书是李由让人从蜀中送来,并且还送来了一袋蜀中稻米与一坛蜀中酒水。
其实今天也是蜀中人们的一个特殊节日,今天是都江堰各地的人们的放水节,人们正在举行放水大典,告祭建设都江堰的李冰。
扶苏算着时日,原来正好是清明。
李由让人送来文书,还特意选了日子。
其实是李由在信中说了,他觉得开挖敬业渠也同样是造福世人,他想要邀请自己这位大秦公子,共同庆贺蜀中的放水节。
扶苏拿起一旁的陶碗,碗中已倒满了酒水,酒水正是蜀中的蜀酒。
面朝着蜀中方向,扶苏将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今天晚上,吃得正是稻米饭,淡黄的稻米放入陶锅中煮着,不多时蒸汽就从锅内冒出来,带着稻米特有的香味。
再蒸个鸡蛋羹与羊肉炖。
待米饭熟了,扶苏揭开锅盖,用木勺捞出米粒,下方还有些许锅巴,同装入碗中。
辛老将军与田安酷爱吃蒸蛋,两位老人家对蒸蛋爱不释手。
正吃着,扶苏见到了章邯正在朝着这里走来,他身后还有一条半大的小狗,小狗拉着一驾小车。
小车上装着的都是一些鸡鸭蛋,还有一些萝卜与葱姜,还有不少菜。
平日里,这里的吃食都是章邯将军送来,也都是从敬业县带来的。
扶苏道:“章邯将军吃了吗?”
章邯行礼道:“末将回家就能吃。”
那条半大小狗很听话,就蹲在章邯的脚边。
扶苏又道:“我这里有些稻米饭,煮多了吃不完。”
犹豫了片刻,章邯行礼道:“谢公子赐。”
“不用客气。”扶苏指了指一旁的陶锅,道:“我可能水放多了,有些……”
话还未说完,章邯拿着一旁的木勺子捧着陶锅就吃了起来。
扶苏道:“章邯将军,不吃菜吗?”
章邯吃饭食的动作短暂停下,见到边上还有半碗蒸鸡蛋羹,便将鸡蛋羹也倒入锅中,而后搅和搅和吃着,一边道:“好吃。”
等他吃完,扶苏发现锅中真的一粒米都没了。
随后,章邯提着陶锅去了河边,将锅洗了之后放回了原位,他又道:“末将当年遇到过一个从蜀中来的兵,当时一起在军中,末将吃过那蜀兵做的稻米饭,味道不一样。”
“蜀中人是怎么做稻米的?”
章邯回忆片刻,又道:“末将忘了。”
章邯向来是实话实说的,换作别人多半会去打听打听?或者是随口糊弄几句。
换作是章邯,忘了就是忘了,他实话实说。
“公子,再有一个月村子里养的蚕就要产丝了。”
“我知道了。”
“末将告退。”
章邯走了,那半大小狗就落后半步跟着,它还拉着小车,小车的轮子还有特有的木头摩擦声响。
扶苏望着咸阳方向,等着老师将约定好的那些工匠派来渭南。
(本章完)
第55章 学荀子者
第55章 学荀子者
章邯刚走,田安就脚步匆匆而来,将带来的芹菜与萝卜带走。
将萝卜与芹菜都放在水桶边,田安又走回来,他刚拎起一篮子鸡蛋,侧目看向公子。
公子的目光正望着咸阳方向。
田安觉得公子应该还在等着丞相派工匠来潼关。
公子都等了好久了,从上月就开始等着工匠到来。
田安知道,其实咸阳的工匠很难请,几乎所有的工匠都在为大秦铸造器具,不管是一统六国之前,还是一统六国之后的现在,始皇帝就十分看重工匠。
征战六国以来,几乎六国之中所有的好工匠,都在咸阳了。
田安心想着公子就算这么一直望着,也不会等来工匠的,看向公子所望的方向,正要开口劝公子。
只是话语声还未发出来,远处出现了一队兵马,那队兵马沿着渭河一路朝着潼关而来。
后方的辛胜当即翻身上马,迎着那支兵马而去,双方碰面说了三两句话,辛胜再回来道:“公子,是丞相派工匠来了。”
见到公子笑了,田安也轻松一笑,提着篮子就去准备饭食。
扶苏问道:“辛老将军,来了多少工匠?”
辛胜回道:“十五人。”
那队兵马将工匠护送到了潼关地界,留下工匠便离开此地,又回了咸阳。
扶苏走上前,看着这些工匠,这些人有一大半都是像辛老将军那般的年纪,高矮胖瘦都有,最年轻的也是人到中年,四十岁左右的模样。
这些人都穿着粗麻衣裳,双脚穿着布鞋,突出一个粗糙与老旧。
他们各自带着包袱,背着一个木箱子,应该是装着各种工具。
扶苏行礼道:“有劳诸位前来。”
一位须发皆白,且有些干瘦的老人家上前行礼道:“臣等奉丞相命前来协助公子。”
扶苏行礼道:“不知道怎么称呼?”
“臣青臂,少府宫室工匠。”随后青臂看向身后的人又解释道:“他们与臣一样,都是少府的工匠。”
扶苏见到他们能来,心中自然是高兴的,青臂是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工匠,虽说须发皆白,也有些干瘦。
但扶苏可以感受到,这副干瘦身体里还是藏着力量的,因他结实且有些过度低脂的肌肉,能够看得出这位工匠年轻时一定有一双十分有力的肩膀。
或许他的父母取名时,就希望他有一双结实的臂膀,寄予希望,因此名为青臂。
秦人的取名方式很简单,有很多秦人都是类似青臂这样的名字。
还有的,是人们直接通过外貌就取名了。
还有的名,只是一个单字。
青臂跟着公子上前走了两步,后方的十四位工匠也跟着上前几步。
一边走着,青臂又开始介绍身后的工匠,他们的名字都很简单叫钟壮,吕虎,颓,周……
也可以按照不同的职位称呼工隶颓,寺工周。
皆是工匠身份的称呼。
青臂问道:“不知公子是要建何物?”
扶苏望着眼前这个还荒凉的潼关,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石碑,道:“建设一座城。”
声音很平静,青臂一时间失语了,一开始丞相让他们前来,本以为最多只是给公子造一些农具什么的,这应该是一件很轻松的活。
可没想到,公子一开口就是要建设一座城。
这合适吗?
青臂蹙眉纠结着,公子扶苏身兼少府丞,这肯定是合理的。
“公子?”
“怎么了?”
青臂追问道:“公子要建设一座什么样的城?”
扶苏道:“一座能够容纳三十万人口的大城。”
青臂蹙眉又再一次低下头,低声自语道:“丞相没说呀。”
扶苏问道:“有困难吗?”
青臂行礼道:“不瞒公子,我等来之前丞相也没交代说要建一座城,我等只有十余人恐……”
“无妨。”
扶苏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青臂又道:“可是人手不够。”
扶苏看向黄河的北面,道:“等今年的粮食收了,我就不缺人手,也不缺粮食了。”
青臂又是放松一笑,再一次行礼道:“臣听闻咸阳桥与敬业渠就是公子修建的。”
扶苏颔首道:“嗯,有些许建设经验,不过还是要多问问你们。”
秦律的主旨与主张,都是倡导专业的事找专业的人来做,修建城墙也应该是专业的人。
扶苏当然不会自以为修了一座桥,就觉得自己会建一座城了。
就连敬业渠,那也是章邯与张苍出的力。
“扶苏还有不少事要请教,诸位可在此地住下来,可以将家人也带来,暂住潼关。”
几人也是面面相觑,身为工匠有时铸造兵器或者是各种器物,几天不回家是常事,现在公子让他们将家人接来,并且还能住在潼关,如果建城顺利还能照应家里人,那么当然再合适不过。
甚至,已有几个工匠在低声议论,说公子扶苏果然贤明。
青臂甚至都没有多想,就当场答应了,他愿意接家里人来潼关一起住。
田安正在炉子边,准备着今天的饭食,他坐在凳子上与辛胜并排坐在一起,两人默不作声地摘着芹菜叶子。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暖风吹过,让两位老人家的白发又乱了不少。
两位老人家,一边摘着叶子,抬眼看着公子与那些工匠商谈着,看模样商谈得应该还算顺利。
除了少数几个有些为难,余下的都挺高兴的。
而后,他们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离开了。
等公子再一次走到近前,辛胜问道:“是这些工匠不好?”
扶苏喝着放凉的开水,回道:“我让他们把家人也带来,我要在潼关建设一座城,一座能够容纳三十万兵马驻防的关城。”
田安依旧面带笑容。
辛胜有些诧异,先前只以为公子要建设一个县,一个县能大到哪儿去,也不过是与关中那些县一样,可公子一开口就要建设一座城。
辛胜也只是稍有诧异,神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今晚晚上的饭食依旧是稻米饭,李由送来的一袋稻米饭三两天也吃不完,足够自己与两位老人家吃小半个月了。
况且这两位老人家吃得也不多。
不远处的村子里也有炊烟升腾而起,人们都开始做饭吃饭。
辛胜道:“再过几天,这田里的苗都要长起来。”
闻言,扶苏看向远处的田地,已可以见到星星点点的秧苗,这种景色光是看着就令人舒心。
用罢晚饭,天色就入夜了。
夜里,田安与辛胜又在建设这里,先前这里只有一间小屋,后来田安在这里圈起来一片篱笆,屋前还种了不少蒜,现在种下去的蒜都开始出苗了。
不过现在,夜色正黑,也不妨碍田安借着月光忙碌,直到深夜了,他才睡去。
翌日,扶苏醒来的时候,见到屋子边搭了一面墙,这面墙向外扩张,有三尺长,五尺高,这是田安昨晚砌的。
扶苏坐在篱笆边摘了一些葱,再用一些羊油煎几个葱油荷包蛋。
往田安的房间看了看,这位老人家还在睡着。
扶苏取了些稻米,将粥煮上,而后带着一些麦麸又去了后方的鸡圈,一边喂着一边寻得了几颗鸡蛋。
当辛胜老将军推门而来,他手中提着一只兔子,道:“哈哈,公子有兔肉吃了。”
扶苏坐在炉子边,正在煎着道:“老将军一起用饭。”
蛋在陶锅内煎着,正发出滋滋的声响,不多时田安也睡醒了。
四月天的早晨,阳光正好,这个时节的关中还有些凉意。
扶苏与两位老人家用着早上的饭食,兔子就留在院子里,晚些时候吃。
用了早食之后,扶苏也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就接着田安昨晚的工事,开始建设这里的墙。
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建设起一个府邸。
田安的手艺很好,扶苏发现自己砌墙总是会歪,干脆又把自己所砌的一部分给拆了,再看田安所砌的,倒是很整齐。
没办法,田安是一个行事严谨到有强迫症的人,几十年来都是如此。
潼关之前是一个村子,新设潼县之后,这里还没有县令,现在县里的一切事务都是由辛老将军在处置。
本就是一个小村子,其实也没什么事的。
辛胜闲来无事,就去看公子的书,公子不仅允许别人看他的书,还让别人多看看。
只不过,在这里会看公子的书的人,只有辛胜与田安。
至于潼关县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不识字的。
辛胜坐在屋门前,正专注地看着书。
巡视这里的士兵见到篱笆内的小屋前,老将军正端坐着,神色一脸专注地看着书。
这让一群士兵很是好奇,当然其中也有须发灰白的老秦军更好奇,众人好奇老将军都一把年纪了,还在看书。
辛胜坐着看书有些累了,就站起来一边走,一边看着,不得不说公子的书其中所言治理方法,颇有意思。
就譬如荀子曾有言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在公子的理解中却将其延伸到了为民为国,艰苦奋斗。
光是看着这些想法,辛胜自以为也是学富五车的人,自己的学识不比那些齐鲁博士差。
大秦的将军不学富五车,都不好意思领兵。
在当年的秦国,能领大军者,如王翦,蒙武,蒙恬,魏冉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
辛胜觉得当年庞涓,孙膑,李牧,其学识都是拔尖的。
可近来常看公子的书……
辛胜总觉得自己的价值观,正在被一次次的拔高。
当辛胜走出这个小院,几个士卒便迅速站定,老将军一把年纪还如此勤奋看书,难道说是大秦又要开战了?
辛胜看书当然不是为了打仗,而是充实自己的精神。
这也是辛胜一把年纪了,能保持如此充实的精气神,并且双目锐利,是因如今一大把年纪了,他也坚持多读书,虽说哪怕学一辈子也比不上王翦,孙膑或李牧,但至少在学。
扶苏坐在黄河边,正手提一把长弓,朝着黄河远处放出一箭,箭矢落在靶子上,箭法不是太好,箭矢没落在靶心上。
闲暇下来的扶苏,几乎要将如今秦军所用的兵器都练一个遍。
辛胜也拿起一把长弓,朝着远处靶子放箭,箭矢精准落在靶心上。
扶苏道:“蒙恬来信了。”
闻言,辛胜道:“北边有消息了?”
扶苏道:“去年北方冻死了不少匈奴人,冻死了不少牲畜,正值天暖,蒙恬手中有一支兵马去查探匈奴的情况,遇到了一伙匈奴人,双方在草原上奔袭游战,双方都损失了一些人手,蒙恬说要让上郡的兵马勤练骑射。”
“丞相说过,现在我们只是在上郡修长城,等将来有一天一定要扫清北境,修长城于戎境。”
说话的正是走来的张苍。
扶苏又放出一箭,弓弦还在震动。
老师此言之意,就是要将匈奴扫清。
不止于此,修长城于戎境,是要将长城修到匈奴人的家里去。
张苍朝着身后招了招手,就有人推着车而来,车上装着不少枇杷与各种水果。
张苍拿起一颗李子,咬了一口道:“蜀中送来的,拿了一半给章邯将军,余下的也吃不完。”
辛胜叹道:“老夫也吃不完的。”
张苍让人放下一筐,又道:“苍给华阴县送去。”
扶苏行礼道:“有劳老师了。”
张苍摆手道:“待入暑,敬业县还有桑葚吃。”
说着话,张苍就一路朝着华阴县的方向而去,他身后的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在推着车。
这都是最早时期敬业县养大的孩子,这些孩子读了四年的书,能够识字,勉强读一些文章。
现在,他们都能够给章邯,叔孙通,张苍帮忙。
五天前,回家的那些工匠,都还未来潼关。
扶苏不担心他们会反悔,在秦任职工匠,他们根本没法跑。
事涉他们的家人,扶苏愿意给他们时间去处置家事,然后再踏踏实实地搬来潼关。
所以,当田安想派人去问询工匠们为何迟迟不来,扶苏拦住了他。
田安只好一边挖着蒜,低声地将心中的困惑对坐在篱笆外的辛胜说着。
辛胜道:“公子既让他们回家处置家事,给他们时间而不去催促他们,是因公子气度,言而有信,需先立信,才会有更多人的效忠公子扶苏。”
田安还在回味这番话。
辛胜自语道:“学荀子者,博学,明辨,笃行。”
(本章完)
第56章 像是天生的
第56章 像是天生的
言罢,辛胜捧在手中的书也一直没有放下,继续看着。
在潼关住着,辛胜可以看公子闲暇时所写的书,公子扶苏学着军中本领。
田安低声道:“所思所虑太远了,是田安老了。”
辛胜道:“多看看书,你就不觉得老了。”
田安笑着道:“好呀,那就多看看书。”
如今阳光正好,辛胜坐在篱笆外,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了,就用手中的书挡住阳光,正好继续看着书。
辛胜知道,就算田安这么说,他这人宁可多在这里建一堵墙,也不会选择去看书的。
四月的午后,阳光总能把人照得很温暖,正值四月下旬,那些工匠依旧没有回潼关。
扶苏也没有去催促他们,今天策马来到黄河的对岸,这里是渭南正在开垦的田地,田地里依旧有数不清的人在忙碌。
人们聚居在一起,而田地则阡陌连成片,一眼几乎看不到头。
程邈穿着粗布衣衫,赤着脚踩着田埂快步跑来,他宽松的麻布衣衫后背还有被汗水浸湿的痕迹,他道:“公子,我们把屋子也都建起来了。”
程邈所指的方向就是新建的县,他解释道:“张苍将大荔分为东西两地,大荔西县是原本的临晋县,东边就是新建的大荔东县,东西两地共用一个县衙,张苍还要在此地设十个亭三十个乡。”
一边说着话,程邈的脸上都是笑容,他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大的事。
他又道:“先前右相亲自来此地看望,说是公子眼光很好,此地本就是渭水与洛水的交汇之地,更与华阴,潼关,骊邑接壤,如今河渠开挖又会让此地更为富饶。”
没有敬业渠之前,这里还是较为荒芜的,因洛水河灌溉不到,可偏偏此地又是秦东一片开阔平原。
上好的平原没有水源,就像是一个面容姣好的美人,没有食物充饥而长得干瘦,浪费了如此好的底子。
所以开挖的河渠,让此地有了水源的补充,就能够发挥出充分的平原优势。
扶苏跟着程邈,在这里看着此地的变化,目光看去见到了一个新建起来的村子,这个村子有个很好的名字,叫作新安。
新是代表新来的意思,而安则是安宁之意。
村子里没什么人,多数人都去田地里劳作了。
程邈一手拉着缰绳,他给公子牵着马儿一路走着,又道:“张苍将这些人迁入关中,这些人想要在关中过得好,就要付出比原本的秦人更多的辛苦,他们需要上缴赋税,他们不劳作以后就会饿肚子,他们不缴纳赋税,就会被赶回去……”
扶苏知道,有些话老师不会对自己这个公子说。
对大秦的公子,老师还是有保留了,就像是对丞相李斯,老师还是有所保留。
一直以来张苍看似木讷,其实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不会做多余的事,也不会说多余的话。
就像当初丞相领着老师来到了高泉宫,若不是丞相提点,张苍多半是一句话也不说的。
从程邈口中,扶苏听到了一些张苍不会对外说的话。
这些也都是因张苍知道,程邈在秦廷几乎没有朋友。
所以程邈不会对其他的外人说。
可张苍应该也没想到,程邈会将这些话对自己这个公子说,而且程邈极其信任他眼前的公子扶苏。
当初在洛阳迁民时,张苍就遇到了巨大的阻力,他面对各县的农户阻拦双方几次就要动手。
好在张苍还能调动洛阳的兵马,在这个田地比人口多数十倍的天下,中原各地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人口都快打完了。
很多田地都没人种,各县的大农户几乎都有自己藏匿的隐户,那些隐户就是耕田的人力。
而张苍看重的就是这些人,在别人眼中他们可以是隐户,在张苍眼中他们是贫民。
程邈道:“臣问过张苍,说他当初少要一些人就好了。”
扶苏依旧走在这个安静的村子里,每一间简陋的屋子都是空的,又道:“张苍是怎么说的?”
程邈道:“张苍遇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那个人叫作娄敬,原本娄敬常与毛亨饮酒,算是酒肉之朋,毛亨说娄敬一身的才智却不能入秦为吏,娄敬说他生得不好,现在始皇帝一统六国,若列国还在他娄敬多半也能在列国名仕之中有一席之地。”
程邈接着道:“张苍迁民并不顺利,娄敬劝他不要忍让,而后张苍真的杀了几个人,之后的迁民又杀了一些人,迁民才会顺利,要回关中时,张苍想让娄敬一起回来,张苍说公子扶苏贤明,娄敬听闻过公子事迹,但觉得公子扶苏如此人物,不需要他辅佐。”
扶苏也是穿着草鞋,下摆系在腰带上,裤腿高高卷起,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也像个农夫,笑道:“如此说,老师是想带娄敬入秦的?”
“嗯,娄敬现在还与毛亨整日有酒肉相伴。”言至此处,程邈思索了片刻,道:“想要娄敬其人入秦,臣以为须断其酒肉。”
扶苏错愕一笑。
程邈说得实诚,他道:“酒肉乱人心智,当断之,若娄敬还要酒肉,公子可借此要挟,驱使他为公子办事。”
“此人很傲。”
程邈颔首。
这大概是列国时期留下来的遗风,就像是张仪,韩非,蔺相如,哪一个不是傲得没边。
扶苏招手叫来一个侍卫。
跟在后方护卫公子扶苏的护卫快步上前,道:“末将在。”
“你去一趟洛阳,告诉毛亨好好招待娄敬,娄敬帮助我的老师完成迁民之举,扶苏一定报之。”
扶苏又吩咐道:“现在就去吧。”
那位裨将快步跑到村子外,翻身上了战马就朝着洛阳而去。
程邈道:“公子大可以让人将娄敬带来。”
扶苏叹道:“治理天下……多难呀,一个娄敬怎么够。”
程邈颔首,行礼道:“公子志向高远……”
“哎!”扶苏打断他的话,又道:“真的很难。”
程邈无奈一笑。
两人从这个村子的村口正要走到另一个村子,见到一个老汉正在吃力地拉着一辆车,车上装着的都是豆子。
三大袋豆子将车子压得一边倾倒,另一个轮子滑入沟渠中,老汉正在用力地拉着车,车子的轮子好几次在田埂边上下,怎么都拉不上去。
扶苏卷起自己的袖子上前,帮着这个老汉推车。
程邈见状也一起推车。
老汉见后方的力道一松,车子往前走了两步。
老汉几步踉跄这才稳稳停好,轮子也从沟渠边拉上来了。
他回头看去见到了一个年轻人,还有一些稍矮些的中年人,笑道:“多谢。”
扶苏道:“老大哥,是才要种豆子?”
老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解释道:“我迁来得晚,别家都垦好田了,我才到这里,他们种了粮食,我才垦好田地。”
扶苏道:“都种豆子吗?”
老汉干脆在田边坐下了下来,回道:“县里的人说让我们多种些麦子,当年到处都在打仗,老汉我年轻时从齐地逃到了赵地,又听说关中迁民给田,老汉将家小托付给了家中兄弟,自己就来了关中。”
“大荔县分了我十亩地,我趁着现在时节还早多种一些豆子,豆子长得快。”老汉又笑道:“要知道关中这么好,以前就不用到处跑了,等今年粮食收了,老汉就将家小也接过来。”
此人的关中话不流利,还带着一些乡音,他拉着车还在哼着歌谣。
扶苏远远地跟在这个老汉后头,就见到他来到一片刚开出来的田边,他打开一个袋子,抓起一把豆子,将豆子的种子播在开垦好的田地上。
已是黄昏了,扶苏道:“我也回去了。”
程邈也回过神,向公子行礼送别,而后他正要朝着大荔县走去,也不知道今晚叔孙通会不会送面条来,要是今晚有面条吃要多放一些羊肉。
心中正想着,程邈一抬头看向新建设的大荔县方向,那是三五成群的人们正在往村子里走着。
而后他目光朝着田地方向看去,黄昏的红霞下一群群的人连绵成片,他们正在回家。
这个场面很壮观,因人实在是太多了,程邈愣在原地看到了原本空空的村子有了炊烟升腾而起,还有人们的说笑声,还有打闹的孩子们。
也不知为何,程邈看到这种景象就会觉得心中很充实,这是以前在御史府没有的感受。
夜里,程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里是大荔县的县衙,如今还未定下县令,张苍全权处置整个县的事宜。
叔孙通果然让人带来了面条,程邈自己煮着面条,又切了羊肉道:“那种油亮清澈的羊汤,公子是怎么煮出来的?”
张苍吃着面条道:“不知。”
程邈发现自己怎么也煮不出那种油亮清澈的汤水,也就作罢了,将煮好的羊肉捞出来,再将面条也捞出来,搅和搅和就吃下了。
翌日,天刚亮。
潼关的黄河边,田安正在河边洗着衣裳,他正巧抬头看去,就见到了一队人正朝着这里走来。
见状,当即就有侍卫上前去询问。
而后,侍卫再来回禀道:“他们都是先前回去的工匠。”
扶苏正巧走出屋外,见到了朝着这里走来的工匠。
辛胜正在啃着一张饼,见到这些工匠到了,他用力咽下口中的饼,笑道:“哈哈!老夫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来的。”
青臂快步上前,行礼道:“公子。”
扶苏接过田安端来的一碗黍米粥,坐在门口道:“家中的事可有安顿好?”
青臂招手让他的家人都走上前,指着最小的孙女道:“这是臣的小孙女,这是臣的大孙子,那是臣的儿子,儿子的婆娘,还有臣的婆娘。”
一家六口人,扶苏吃着粥注意到后方的工匠们也多数带着家人们,扶苏朗声道:“你们的家事可都有安顿?”
后方的人都一个个回答着,有的异口同声,有的低声回答,还有的大声回答。
田安微笑地看着这一幕,公子平日里就很勤俭,身边甚至连一个取乐的玩物都没有,公子身边除了书还是书。
让田安最高兴的是,他发现公子身上有一种气势。
这种气势不惧怕任何的猜忌与外界言语的气势。
好似,公子只要坐在这里,就会有人为公子效命。
田安想不起来公子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等变化,大概是从李斯成为丞相开始的?
思量了片刻,田安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应该是从公子接王翦入关开始的。
扶苏道:“我听这里的老农说,每年的大水都会淹没河堤,这潼关的河岸不够高。”
青臂看了看黄河,又道:“我等愿听公子号令。”
扶苏依旧端着碗,夹了一些腌萝卜放入口中嚼着,腌萝卜在口中发出脆生生的响动,咀嚼了片刻道:“过了农忙先修河堤。”
“臣领命。”
扶苏道:“房子都给你准备好了,就在村子里,你们先住下来。”
“谢公子。”
扶苏颔首示意他们进村子。
今年的黄河水流很平缓,辛胜望着天道:“公子,今天恐怕有雨。”
扶苏看着天上的云彩,道:“老将军,你们领军之人都有这个本领吗?”
“算不上本领。”辛胜道:“大概猜一猜,关中的天看多了,就有把握了。”
到了下午时分,扶苏还在与青臂谈着如何建设潼关城,正在商谈着建设事宜,天边就传来了隆隆雷声。
田安脚步匆匆地将炉子提到屋檐下。
再抬头看去,屋外果然下起了雷阵雨。
青臂抚着白的胡子道:“如此雨水,是好事呀。”
关中的枯水期只有这么三个月,临近五月,又来了这场雨水,恰恰说明今年的枯水期结束了。
扶苏思量着,赶在汛期之前给潼关修一修河堤,之后再看看汛期水流的高低,建设河堤,低声道:“今年上游的洛水河的水流该会小很多,潼关该不会被淹。”
在华阴县的县志中,每年的汛期,潼关被淹都成常态了。
在敬业渠没有修之前,上游的田地还灌溉不到,下游的潼关动不动就被淹了。
这也导致这么多年以来,潼关一直被忽视。
现在敬业渠修好了。
只要解决旱涝的问题,潼关就是一片福地,人们得知此地的优势,自然而然就会将这里建设起来。
当雷雨停下,青臂走到黄河道:“茀儿,下河!”
闻言,青臂的儿子在腰间系着一根麻绳,手中提着一根杆子,当即就跳入了黄河中。
此时刚下过雷雨,河水很浑浊。
青臂的儿子叫作茀,茀是路边的野草,这亦是土生土长的老秦人名字。
茀提着杆子时不时游上来换气,随后扶苏看到一根杆子就被直直立在了河中央,上面还有刻度。
茀的儿子,也就是青臂的孙子,一直牵着绳子。
茀游到岸边,他又拿起另外的杆子,在河中各个位置立好了杆子。
做好这一切,等茀走上岸,青臂道:“公子,眼前可知河水深浅了。”
几个内侍走到篱笆边,田安看了看还站在黄河边的公子,从几个内侍卫手中拿过包袱,打开包袱是满满当当的茶叶。
“这些都是从南山摘来的?”
几个内侍点头。
田安道:“回去吧,再回南山,来年带更多的茶叶来。”
(本章完)
第57章 两年南征
第57章 两年南征
扶苏又与青臂谈了许久,其中就又说起那些工匠带来的各种器具。
这一次,这些工匠们回来了,他们不仅仅将家中妻小带来了,也将一身本事与各种工具也带来了。
如此一来,这些工匠就可以踏踏实实留在潼关。
扶苏观察着青臂递来的一把量尺,这把尺子是木制的,而且上方还有刻度,木料是上好的,就是用久了有些发黑。
青臂还有各种各样的工具,甚至还有些重量不一的石头,这些石头都很规整,是经过细心打磨的。
青臂又说了近些年发生的事,他说前几年从六国旧地来了不少工匠,他们都来了咸阳,那些工匠来了之后,青臂也学过别人的工匠本事,不过那都是取长补短,收获还是不少的。
扶苏给他的各种量具提了一些意见,以及各种建设事宜。
要建设一个关城,自然要有一个周全的规划。
到了傍晚时分,青臂就带着他的儿子与孙子一起回了家,大有一种……要带着儿子与孙子,三代人一起建设潼关的意思,如此一来工匠更充裕了。
再者,青臂还要将本事传给他的儿子,再传给他的孙子。
在如今这个职业区别简单,且职业决定一个人的人生上限的时代,身上但凡怀着一些本领,总能过得很好。
就像是青臂家,他家有田,他又是个工匠,不论在军中或者宫室营造都少不了工匠。
因此他这样的工匠还是很有前景的,至少比寻常的农户要过得好得多。
工匠归工匠,修建关城还是要大量招收民夫的,招收民夫就需要大量的粮食与大量的物资。
扶苏在黄河边,望着河流湍急的河水,蹙眉思考着。
想了许久,扶苏就不去想物资的事了,丞相与张苍能解决这个麻烦。
扶苏回到了这个用篱笆搭成的小院,见到田安正在挑拣着茶叶,“这些茶叶哪来的?”
田安道:“都是从南山带来的。”
一边说着,田安用他粗糙的手又挑拣出不好的叶子。
田安说的南山也就是关中南面的终南山,茶树不难找,终南山附近就有茶树,不过没有大面积地种植。
田安看了看天色,道:“公子该用饭了。”
言罢,田安就急匆匆去准备今天要做的饭食。
看着还未挑拣完的茶叶,拿过一旁的胡凳坐下来就继续挑拣着。
翌日,早晨田安坐在炉子边,就开始按照公子说过的方式,开始炒制茶叶。
扶苏早早就跟着辛胜将军在河边练着箭术。
其实炒茶一道扶苏也不是很懂,到了午饭后,田安看着刚炒好的茶叶如临大敌。
扶苏正要去拿一些茶叶,田安迅速将装着茶叶的盘子端走,解释道:“公子,老奴也不知道自己炒出来的东西能不能泡水喝。”
扶苏道:“不就炒点茶叶。”
看田安还是一脸的固执,扶苏也不再计较了。
正巧,渭南地界,华阴,大荔,骊邑,下邽几县都送来了文书。
这几个县都习惯了将渭南的诸多事宜交给公子扶苏。
平日里再忙碌,也不能不管各县的政事,扶苏就坐在院子里开始处置今天的公事,辛老将军还是如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看着书。
而田安正在一次次尝着他泡出来的茶,这茶他喝了一口又一口。
大概是田安也不知道他炒出来的茶叶会不会有毒,万一喝出事,也怕喝死人。
第一次炒出来的茶叶,都被田安泡了茶叶,也都被他喝了。
平日里,田安都要午睡的。
辛老将军鼾声大作的时候,田安也该午睡了,可是他今天翻来覆去睡不着。
扶苏的目光还在看着文书,华阴县的部分田地还是受了影响的,因敬业渠的开挖降低了洛水河的水位。
原本的洛水河水位足够高,能够灌溉到华阴县以西的田地,可现在上游的水流减少了,下游的水也更少了。
扶苏也看到了司马欣的处置方式,他将闹事的几人换了田,把他们的田换到了渭河的西面,这件事才算作罢。
以前在咸阳宫,扶苏看到的都是各地送来的文书,而那些事通常都是大事,从某些角度上来看的大事,譬如各地的郡城修缮,或者是兵马调动。
期间扶苏也看到过各县的一些零碎事。
扶苏觉得在大秦,县这个最靠近基层的地方。
别的地方暂且不说,扶苏觉得既然自己要建设渭南,渭南的几个县一定要好好建设。
与在御史府看那些文书相比,扶苏再看眼前的这些县里的文书,能看到县以下的各个亭乡有他们自己的烦恼,每个亭乡的各家也有各家的难事。
相较于刚建设不到三年的敬业县,而华阴,大荔,骊邑各县的情况更复杂得多。
动了一个大荔县,多修建了一条河渠,会影响周边各个亭乡,各个亭乡也会闹到县里去,各县就会继续闹事。
甚至当时大荔各县的人还因此几次发生打斗。
现在这些事还没闹到自己的面前,那是因为主持这件事的人是公子扶苏,他们不敢。
可问题不能不解决,就像是华阴县的受河床水位降低而影响的亭乡,难道他们的田地就能不管不顾了吗?
扶苏一手拿着笔,抬眼看了看地图,书写着处置思路,可以适当搬迁一些亭乡。
从县分到亭,与乡再到里,是大秦基层机构。
现在大荔县没有出乱子,二十万迁民能够安安稳稳,那也是因为坐在大荔县的人是张苍,程邈,还有章邯与辛老将军所领的三万兵马管着。
如果县乡的官吏都能够有张苍这等治理水平,各县多半也能安稳一些。
扶苏搁下手中的笔,望着窗外的月亮,思考着如今所欠缺的。
夜色正浓,扶苏见到了一个老迈的背影正在门外徘徊,忽然一眼看到,还怪渗人的。
扶苏一手提着油灯,看向窗外道:“这是怎了?”
田安神色纠结地来回走着,低声道:“睡不着,怎会睡不着呢?”
“你白天喝了这么多茶,肯定是睡不着的。”
田安抚着心口道:“心口跳得慌。”
“一把年纪了,喝多了茶叶是会这样。”扶苏说着,搁下手中的油灯,走出屋门。
月光下,扶苏让田安坐在台阶上,而后给他老人家诊脉,又道:“深吸一口气,会好些吗?”
田安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又点头。
扶苏重新站起身,又道:“无妨,多喝些水,早晨再试试能否睡着。”
田安低声道:“以后一定听公子的劝告,不再这么喝茶了。”
扶苏颔首又走入了屋内。
公子的医术其实很好,就连当年的太医令都对公子常有赞誉,田安站起身,拿起一旁的水壶,往口中灌着凉水。
“多走走,喝不下就别喝了。”
公子的话从屋内传来,田安放下水壶,又绕着篱笆走着。
今夜,护卫公子扶苏以及周边巡视的士兵们见到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深更半夜还在走动,当他们走近发现是公子身边的老内侍,也不敢过问。
天色刚刚亮堂的时候,田安终于睡下了,而且睡得很沉。
扶苏早起准备着扯面。
辛胜早起见状,问道:“他人呢?”
扶苏道:“睡着,昨晚他一夜未眠,茶叶喝多了。”
辛胜颔首。
扶苏道:“老将军吃面?”
平时都是田安做饭食,吃就吃了,可现在一看是公子在扯面,辛胜尴尬一笑,反而犹豫了。
“无妨,吃过我面的人不少,都说好吃,老将军放心。”
“谢公子。”
扶苏扯出来的面很宽,也厚实了一些,就是管饱顶饿。
坐在屋门口吃着面,扶苏就看到了青臂带着一群工匠,拉着一根根绳尺开始忙碌起来了,他们先要丈量。
潼关是依着黄河而建,既要与河堤保持距离,还要保证城关足够高。
“这些人都是好工匠,办事很仔细。”
辛老将军的眼窝深陷,但双眼明亮又像两个铜铃,光是这么一瞪眼,那气势就很足了。
扶苏道:“他们以前在宫室也是这样仔细的。”
辛胜摇头道:“末将常见那些宫室的工匠,没有办事这么扎实这么仔细。”
又有小吏快步走来,行礼道:“公子。”
见对方是来拿批阅好的文书的,扶苏道:“文书都批复了,在屋里你去拿吧。”
那小吏快步走入屋内,其实公子屋内的陈设很简单,简单得甚至有些出奇了,比自家县令司马欣的官邸都要简单。
一箱文书被抬出了屋子,搬到了院子外,这个小吏看着每一卷文书上的标签,道:“骊邑五卷。”
喊话之下,就有官吏上前接过五卷文书。
之后依次将文书分给各县的官吏。
这些人早早就要睡醒,在快天亮时,就要赶到潼关县,在午时之前就要赶回各县,让各县的县令将各项事办下去。
待那些人都各自带着文书离开了,扶苏也与辛老将军吃好了饭。
老人家田安还在睡着,一时半会儿多半是醒不来了,扶苏道:“老将军,与我去华阴县看看。”
辛胜朝着远处招了招手,当即就有士兵牵着马匹而来。
华阴县距离潼关县最近,辛胜临时喊了三百人的队伍,其余三千人都留在了潼关。
扶苏觉得三百人护送也足够了,若只有三五人,老将军多半是不愿意的,再怎么说荆轲刺秦王的事才过去几年,心理阴影还很大。
扶苏策马走在队伍中间,既没有走在最后面,也没有大鸣大放地走在最前面。
在辛胜的眼中,这位公子十分听话地在队伍的护卫中。
“早在几年前,我让章邯请敬业县周边的县吏用过饭食。”
扶苏说起了一件往事,当时敬业县刚开始建设的阶段,应该说是敬业县还没开始的阶段。
只是当初所请的各县县吏都是商颜山北麓的南面的则没有,现在着重发展的也都是当初渭南地界。
当华阴县的村民见到这支队伍,一个正在劳作的村民抬头愣神片刻,此人被吓得哆哆嗦嗦,他丢了手里的木锄头,一路朝着县里狂奔,一路上还在大喊着,“县令!县……”
扶苏手里还提着战马的缰绳,心中有些犹豫了,本来自己就是来看看各县的情况的,华阴县距离潼关县最近,自然是先来这里。
又想到昨晚文书所写,有关洛水河水位下降的事,敬业渠又是公子扶苏修建的,这些村民可能是因他们计较此事,惹得公子扶苏亲自前来?
其实,扶苏根本没有这么想,只是来看看而已。
司马欣带着一群县里的人脚步匆匆而来,他行礼道:“公子。”
这司马欣看起来比上一次见他的时候更瘦了。
扶苏道:“县令近来可有好好吃饭?”
“臣……”司马欣被这么一问,愣是半晌不知怎么回话。
扶苏道:“为县为民,也要保住自己的身体,平日里记得好好吃饭。”
辛胜也觉得公子所言在理,附和道:“司马欣,公子所言你可听到了?”
司马欣低着头,躬着身子,朗声道:“臣领命。”
辛胜又道:“人要先自重,才能顾全一县之民,你若身体有恙,如何再治民?你是一县县令,你不自爱,如何去爱一县之民。”
老将军话语是重了一些,但理的确是这么一个理。
扶苏道:“我只是来这里看看,你带着人回去吧。”
司马欣再一次行礼,带着自己的人正要离开这里。
“对了。”
听公子又开口了,司马欣停下脚步,又一次上前行礼道:“臣在。”
“最近我要去各县看看,明天的此时,你随我去骊邑,如何?”
“臣领命。”
扶苏颔首。
司马欣又在原地站了良久,确认公子真没有别的话语要交代,这才离开。
华阴县的地界不小,人口在关中各县,也算是一个中县。
正走着,却一骑而来,来人禀报道:“老将军,捷报!”
本就在马背上,陪着公子巡视华阴县的辛胜正昏昏欲睡,听到话语,他老人家登时来了精神,问道:“什么捷报。”
“南下大军主将屠雎,斩西瓯部落首领,得九疑,南野之地,迁西瓯五万人口入蜀。”
辛老将军笑呵呵道:“好,朝野该庆贺!”
大军南下已有二年,两年时间总算有一场像模像样的胜利,扶苏想到这场胜仗之后,屠雎还能活着,当然是好事了。
在华阴县走了一圈,扶苏这才回到潼关。
田安已睡醒了,他依旧在炒着茶叶。
(本章完)
第58章 两年南征(下)
第58章 两年南征(下)
见是公子回来了,田安急急忙忙上前帮着牵马,他又解释道:“这茶叶实在不好喝,但这么多茶叶又不能浪费,就想着将这些都炒了。”
走入小院内,扶苏就回到了小屋,开始写着今天去华阴县见到的种种现状。
写完之后,就将这卷文书拿了出来,让人去交给丞相。
转头看去,又见到了两位老人家正相对而坐,田安拉着辛老将军喝茶。
辛胜显然是不愿喝的,一再推拒。
只是今晚,田安虽说将这些茶叶都炒了,他老人家却没有再喝一口。
翌日,用过早食之后,扶苏拿了几片炒好的茶叶,放入一个小碗中,而后倒入开水,放凉了片刻。
见工匠们开始夯实地基,这是准备修建城墙了,扶苏饮下一口茶水,茶水入口便蹙眉,确实有些苦,难怪两位老人家不肯再喝第二次了。
田安多半是以后都不会喝茶叶了。
扶苏自顾自地喝着,茶香确实不错,上辈子没怎么细细品过茶水,上辈子大概喝什么茶都是一个味道。
苦涩中带着一些茶香,喝着喝着感觉还不错,聊胜于无了。
扶苏将碗中的茶水喝完,就见到司马欣早早来到了这里。
辛胜叫来了一支护送队伍,扶苏便在护送中一路朝着骊邑而去。
辛胜解释道:“公子,当年的秦人口中有这么一句话,渭南以南是骊邑,渭南以北是下邽。”
扶苏道:“骊邑也是新建的县吗?”
辛胜策马在一旁,又道:“以前就有骊邑这个地名了,前几年始皇帝就在此地设立的骊邑县,围绕渭南诸多县,也都是近些年建立起来的。”
田安道:“在更早以前,秦人是从骊戎走出来的,历代秦王将这里作为祖地,骊邑县的人绝大多数也都是维系秦王宗室的老秦人。”
扶苏觉得田安所言的骊邑县人,就像是秦国历代相传而来的守陵人。
骊邑很小,相比华阴县要小得很多,扶苏来到这里才发现此地很是凋零。
难怪骊邑县的赋税很少,这里只有薄田几亩,人口稀少,老人居多,孩童却少。
扶苏是被秦军的骑兵护送而来的,因此当这里的人们见到秦军也都纷纷站起身行礼,他们神色不卑不亢。
他们应该与栎阳的秦人一样,是最古老的一支老秦人。
从骊邑走过时,这里安静得出奇,就连这里的孩子也都不哭不闹,看到有骑兵路过,孩子们也都肃然站到了一旁。
队伍停在一个老人家面前。
田安上前与对方交谈了几句。
扶苏注意到这个老人家年事已高,但他手中的拐杖用料应该是十分好的。
这位老人家与田安交谈了几句之后,扶苏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也朝着这里看来,目光中没什么敌意,但也说不上是好意。
像是自己这一路兵马就不该来这里,也不该来打扰他们。
扶苏又看到了几个妇人正在擦拭着一个秦军的石像,再一想那就不是兵马俑吗?
等田安回到队伍,辛胜这才领着队伍离开了这里。
“是我们打扰他们了?”
田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村子,队伍已经走远了,这才开口道:“他们见过太多死去的秦国宗室中人,不欢迎外人,等到这里的人死绝了,请公子将这里换个名字,往后让新民迁入此地。”
“那里的孩子与年轻人怎么办?”
田安解释道:“年轻人会离开那里的,这是那位老人家向公子所求,将来拆了此地。”
扶苏觉得很奇怪,怎么还会有人不想发展,还会请求拆了自己的家乡。
不过,扶苏能够想到的一个可能就是此事……事关历代秦王陵寝,也事关始皇陵,这关中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够随意涉足。
田安低声道:“他们觉得历代秦王的身后事交给公子最好。”
咸阳,蜀中的军中校令李由又一次给咸阳送来了军报。
丞相府内,李斯接过军报,看着其中内容,军报所写的都是军中事宜,依旧没有关于他这个亲爹的只言片语。
连一封家书也没有,好在知道这个儿子还活着,并且继续用蜀中的粮草输送给南下的大军。
李斯看到了灵渠二字,监造官禄奉公子扶苏之命,将此渠赐名灵渠。
如今,开挖灵渠征调军民十万人,其中有六万人是南方俘获的寨民,现有灵渠长二十余里,到现在还未挖通。
用了两年时间,动用数万人,这半条灵渠倒也足够秦军输送粮草所用。
“丞相,这是公子近来的行状。”
李斯拿了几卷文书,快步离开了丞相府。
章台宫,嬴政正在看着从北方送来的战报。
一个内侍脚步匆匆来到一旁,在始皇帝身边,低语了两句。
嬴政依旧看着战报,微微颔首。
内侍会意之后,就脚步匆匆地走向殿外。
章台宫开阔且有些昏暗的大殿内,这里依旧很安静。
李斯带着文书走入大殿中,行礼道:“陛下,这是南方送来的灵渠建设文书。”
嬴政依旧看着战报没有抬头。
“还有公子扶苏近来的行状。”
嬴政道:“放边上。”
李斯将捧来的几卷文书,放在桌边。
嬴政收起北方的军报,看起来李斯带来的文书,问道:“陡门?”
李斯回道:“南方的河流与关中不同,山地居多,需要铧嘴分水,再用陡门蓄水,放水来调节水位,让船只能够翻过高低不同的河面。”
一边说着话,李斯用手演示着水位高低的变化。
嬴政赞叹道:“好智慧。”
李斯行礼道:“斯也如此认为,都水长禄监造灵渠,一身好智慧,让大军粮草能够通畅运输。”
内侍端来了今天的饭食,今天吃的依旧是面食。
嬴政吃着面,一口面咀嚼下肚,又道:“朕记得,当初这个都水长禄是跟着扶苏修建咸阳桥的?”
“臣记得当初陛下让公子修建咸阳桥,那时公子去御史府翻阅了历代关中水利的记录,公子就发现了这个工匠,并且与他共事修建咸阳桥。”
嬴政颔首,道:“朕记得南下修渠之事是冯去疾引荐。”
李斯回道:“正是。”
“你早知扶苏手中有如此人物,你怎不引荐。”
李斯尴尬一笑,若说监禄是公子扶苏手下的工匠,那应该是公子扶苏引荐,怎么都轮不到自己的,而且在早些年也是冯去疾给监禄各种活做。
看到李斯为难的神情,嬴政又道:“灵渠修建不能停下,建设郡县,所需所用蜀中全力相助。”
李斯行礼道:“臣这就去安排。”
言罢,李斯脚步匆匆走出章台宫,刚穿好鞋履就遇到了来这里的公子高。
“高,见过丞相。”
这位公子十分恭敬地行礼。
李斯也行礼,道:“斯见过公子。”
高提着一个食盒,又道:“丞相是来向父皇禀报国事吗?”
李斯颔首。
高又道:“父皇还在处置国事,高就不去打扰父皇了,等父皇忙完国事了,高再将这些烤肉交给父皇。”
李斯笑道:“公子快入殿吧,陛下正在用饭。”
高又看向殿前的内侍。
内侍笑呵呵地将这位公子迎了进去。
李斯穿好鞋履,整了整衣襟,脚步匆匆地走下石阶。
大殿内,嬴政还在看着扶苏近来的行状,又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来到了面前。
高将食盒放下,笑着道:“高与妹妹阴嫚烤了一些肉,给父皇送来。”
本来嬴政就在吃着面,道:“端来吧。”
高将一些烤肉端给父皇,又道:“听说以前兄也时常会给父皇送吃食,不过现在兄不在宫里,高每每想到兄长以前的事,就给父皇带来了。”
嬴政吃着儿子公子高送来的烤肉,肉烤得很薄,还有些葱姜味。
见到父皇正在嚼着肉,高满脸的期盼。
嬴政缓缓点头,道:“好吃。”
高咧嘴笑了笑,道:“还怕父皇不喜。”
又见父皇正在看着文书,高又道:“父皇,兄长何时会回宫?”
嬴政咀嚼的动作稍停,又道:“入秋之后,也可能是来年。”
高整理着碗筷,道:“父皇与兄长都好辛苦。”
言罢,高又站起身道:“儿臣就先回去了。”
嬴政还在看着文书,缓缓颔首。
高走出了章台宫,回头看了看大殿内,又望向渭南的方向,而后迈着脚一步步走下台阶。
阴嫚就殿外等着,她见兄长高回来了,走上前问道:“父皇用过饭食了?”
高回道:“父皇用过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敬业县吧。”
阴嫚道:“好呀。”
高又道:“我要多学,等我学到了本领,我也要帮着父皇与兄长治理国家。”
关中从四月开始步入了夏季,漫长的夏季就要到来了,田地里劳作的人们依旧不少。
而关中以南,过了终南山一路向南,越过蜀中,经过一片茂密的山林,赵佗来到了一处江边,询问道:“这是哪里?”
一旁的向导回道:“楚地的人称这里为湘水。”
赵佗神色不悦地抬头看了看今天的烈日,继续带着队伍沿着江走,他与屠雎的进攻方向不同,他是从东南一路朝着西南打的,打了小半年才到了这里。
队伍行进了一段路,眼前的景色开阔且平坦了不少,眼前是大片的水田,而且水田中已种下了大片的秧苗。
赵佗讶异道:“此地竟有如此良田。”
那楚人向导又回道:“此地向来是粮草颇丰。”
正说着话,一队秦军上前来询问,赵佗自报身份之后,便被引入这片江边。
赵佗问道:“屠雎与都水长禄在何处?”
“回赵将军,该是在离水。”
灵渠就是要将湘水与离水连成,形成一条水路。
离水又是漓江,湘水便是湘江,两条河流连通贯通南北水系,赵佗看着手中的地图,蹙眉道:“走,去离水。”
七月的夏日,离水河边,监禄用河水洗了洗脸,他望着眼前一座座如同竹笋般的大山。
蓝天白云下,这些林立的竹笋山尤其的美丽,还有脚下这条清澈的离水。
监禄赞叹道:“此地的山水,真是美丽。”
后方的士兵打死了一只蚊子。
护送监禄来到离水的队伍其实并不是多么规整,多数甲胄都不全,因这两年南下打的零零散散的战斗实在是太烦人了。
再者说,出行两年,在外奔波两年不停歇,还能有一件完整的衣衫就算不错了,南方的山地林地走了两年,脚下的老茧破了又好,好了又破。
从蜀中出来时这支大军还十分有气势。
出来两年,人被这山这水……还有那一片片的山林折腾得没了脾气,就连身上连一块干净且完整的布都没有了,人都快成野人了。
就连监禄身上也是破布迭着破布,勉强能穿。
众人纷纷走入河边的一处林地里乘凉,监禄听着四周将士们拍打蚊子的声响,他拿出一卷图,仔细查看着,此地距离西瓯很近,越人将此地称为桂林,这地方很美,秀丽的山峰,蜿蜒的江水,令人看了就想在这里这住下来。
监禄躺下来休息着,听着周遭士兵们的言语。
“你说你还回去吗?”
“这一路走来太难了,不想回去了,想在这里找个女子留下来住着了,军中既要人留下来垦田屯田,那就留在这里,我们几个再好不过,罢了就这样了,不想回去了。”
“家里还有爹娘……”
又有人一人说道。
另一人道:“你爹娘又不止你一个娃,等灵渠挖好了,你想家了沿着灵渠往上走,到了都江堰就能回关中。”
监禄面带笑容,手中这五百兵都是跟随自己挖渠,他们不怎么会打仗,甚至还有个生兵连人都没有杀过。
不过跟着自己挖渠,不用杀人,他们一路上偶尔游玩,偶尔带着人挖渠。
只是这一路挖渠,长途跋涉,从蜀中一路到桂林,他们这些少年人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头。
桂林这个这个名字很美丽,监禄稍稍睁开眼,望着远处的山水,有那么一瞬间,监禄也想留在这里了。
不过,监禄又想起了离家之时,那隐约可闻的抽泣声,两年半了,他不曾忘记,他也想家了。
稍稍感伤了片刻,监禄就被少年们粗鄙的话语惹笑了。
“听说这越女野得很。”
“你不就喜欢野的嘛!”
“你娘的!”两个少年人说着说着就扭打在了一起。
“都水长!”一个少年凑到监禄身边,道:“我们还要挖渠多久?”
监禄道:“你们要再这么懒散,还要再挖两年。”
闻言,那少年面露苦色。
监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张张脸,低声道:“你们要是勤快一些,多征些人手,说不定来年这个时候就已归家了。”
少年人闻言,他对身后的人大声道:“都水长说了!我们来年就能回家了。”
林中传来了一片欢呼声,监禄靠着树干坐着,来年回家……不知不觉出来这么久了,即便来年回家,为了挖这条河渠也要用了三年的时间。
众人正休息着,一队骑兵也正朝着这里而来,战马数量不多,甲士不少。
监禄快步走到河边,朗声道:“都水长禄在此,敢问是哪路兵马?”
领头人翻身下马,道:“蜀中来信,命都水长全心修建灵渠,人力物力蜀中全力相助,始皇帝诏命,命都水长主持此地事宜,建设桂林郡。”
“臣领命。”
言罢,一车车的粮草被运送到了近前。
眼下,灵渠自然还没有挖到离水,监禄先一步来这里是为了从离水往北挖,连接正在南下开掘的灵渠,两头并进开挖。
监禄收到文书便行礼送别。
这支从蜀中而来的队伍顺着离水南下,多半是要给屠雎送文书。
监禄让这里的少年人都搭几间草芦,先在这里住下来,而后监禄看着丞相送来的文书。
“都水长,我们什么时候开挖离水?”
监禄低声道:“先住下来。”
“都水长,你不是说我们越勤快就能越早回去。”
监禄看着始皇帝的文书,始皇帝将这里取名桂林郡,看向身边的少年人。
身为大秦的都水长,身为官吏,自然要为灵渠这个工程负责,监禄神色严肃地道:“这两月是雨季,等雨季过去了再开挖。”
接下来的两天,此地果然下起了大雨,一群少年坐在草芦下,大风吹来漫天的雨水洒在了河边上,后方的林中也传来了密集蛙鸣声。
这些天夜里,众人都是听着蛙鸣声入睡的。
夜里,监禄看着一个个刚睡下的少年人,这些孩子十五六岁就跟着自己南下,转眼间也都十七八岁了,两年少年时光就这么过去了,将干草盖在他们身上,以免他们着凉了。
南征这两年,实在是苦了这些孩子,南征不比中原,在中原打下一个地方还能找到屋子住,而进了南方的山林中,哪有这么多屋子,也没有太好的食物。
监禄觉得自己的儿子也该有他们这般大了,家里的孩子也十五岁了,离家时孩子才十三岁。
半月后,雨水停歇,接连晴朗了五天之后,一队队少年人听从都水长吩咐,跳入离水中游着,试探着离水的深浅。
又有一支兵马走到这处河边,来人正是秦军将领赵佗。
监禄上前迎接道:“禄见过大将军。”
“末将总算找到都水长了。”说着话,赵佗让人带来了几个生病的士兵,又道:“听闻都水长能够治病,有劳了。”
监禄上前看着几个病员的情况,一边道:“离开咸阳时公子扶苏给过禄几卷书,是治疗水土不服,腹泻与发热之症的药经,禄能治。”
赵佗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忽然觉得这个都水长其实很瘦弱,道:“有劳了,都水长受累了。”
监禄从草芦拿了一个包袱,包袱中是一些干草药,又道:“南征以来众将士都受苦了,禄这点事算不得什么。”
赵佗道:“屠雎何在?”
“在西瓯。”
“他带着大军倒是平定了不少地方,老夫要去攻打何处?”
“屠雎有意往西南而去,将军可去东南。”
“东南?”
监禄又匆匆去了一趟草芦,回来时拿了一卷图,他指着图上的一条河流道:“此为郁水,郁水后半段乃是西江,西江入海的方向就是东南,大将军沿江水走便能到东南。”
赵佗看到对方的图纸十分详尽,这是他自南下以来,看到的最详细的地图,见对方要收起地图。
“此图是从何而来?”
“公子给的,禄还给屠雎将军画了一卷。”
注意到赵佗火热的目光,监禄道:“禄给大将军也画一份。”
赵佗郑重行礼道:“多谢。”
“公子给禄的此图主要是用来辨明河流走势,至于沿途是否有人聚居之地,禄也不知,将军还是要谨慎为好。”
“末将明白,有劳都水长了。”
……
此时关中,烈日当头几乎是要将大地烤熟。
当初的篱笆小院勉强有了围墙,潼关城的建设依旧没什么大进展,青臂还在带人修建着河堤,用他的话来说不修河堤就修不成潼关。
扶苏摇着手中的蒲扇,低声道:“这炎炎酷暑,唯有望不尽的粮食,能够解我心中暑意。”
田安也在摇着蒲扇道:“听说敬业县与大荔县的人都去竖井下避暑了,说是颇为凉快。”
辛胜道:“那竖井下挤满了人,各种味混在一起,太熏。”
扶苏颔首道:“还是去河里洗洗好。”
“恩,末将也觉得去河里洗一洗较好,这就去给公子抓两条鲤。”
(本章完)
第59章 漫长的酷暑
第59章 漫长的酷暑
言罢,老将军就跳入河中,在水里游着。
田安也被热得无精打采的,他道:“今年这酷暑来得早,也来得烈。”
扶苏坐在屋檐下,手中摇着扇子,酷暑当下感受不到风,又问道:“听说,有不少人离开咸阳了。”
田安颔首道:“都去避暑了,华阴县就去了不少,关中北面的人都在往南边跑,等这酷暑结束了,人们就回咸阳了。”
远处的农田也见不到人影,只有挂着麦穗的麦子就这么在烈日中一株株矗立着。
关中的夏天本就漫长,只不过扶苏没有想到,今年的夏季比往年都要酷热。
辛将军下水后没有抓到黄河鲤,倒是捞了一只大河蚌,他老人家坐在河边,双脚泡在河水中也不愿意再回来了,正享受着河水带来的凉意。
临近傍晚的时候,终于有了几阵风吹来,当乌云密布天空之后,雷声隆隆作响。
虽说酷暑难耐,但这七月下旬的酷暑天也是关中的汛期,大雨倾盆而来,在大地激起一片水雾。
天地之间,顿时又有了凉意。
扶苏见到青臂戴着斗笠还在看着刚修好的河堤。
等辛胜老将军也回来了,扶苏道:“青臂在雨里看什么?”
“说是想看看河堤是不是有开裂的情况,要是开裂就会渗水,整个河堤都会塌的,他说看完就回去了。”
扶苏坐在屋檐下,雨势越来越大,雨水落在地上都快成了轰鸣声,真的很像老天在倒水。
眼前能看到的景色很有限,渐渐地雨势越来越大,就连眼前也只能看到几步之外的地面。
雨水的轰鸣声甚至一度盖住了雷声。
屋内,田安举着油灯,正在看着屋顶,好在屋顶还没有要漏水的架势。
辛胜道:“公子放心,这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扶苏颔首,坐在屋檐下继续看着雨景,偶尔喝一口热茶。
田安炒出来的茶叶确实不好喝,两位老人家喝过一次之后,就不想再喝了。
余下的茶叶,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喝了。
茶叶的味道比之四月时刚炒出来的时候,味道变了一些,而且就连冲泡出来的茶水也开始泛黄了,没有四月初时那么好了。
扶苏发现茶叶的存放也是个很大的问题。
自顾自喝着茶,扶苏见到一旁的辛胜老将军又在看书,而雨势也逐渐变小了,慢慢地成了正常的中雨。
不远处的河水,水流湍急且浑浊,这就是关中的汛期,集中在七月与八月,如果算上秋汛,这种汛期可能会断断续续地,延续到十月。
扶苏见到雨中有不少乡民,往他们的家中跑着,好奇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辛胜望了一眼,而后继续看着书,他解释道:“按照以往,下了这么大的雨,潼关与华阴县多数时候会被淹,今年少见的没有被淹,自然回来看看。”
扶苏了然颔首。
言至此处,辛胜望向远处,迟疑道:“今年这么大的雨,照理说还会被淹的,不过公子此地处于高处,大可放心。”
辛胜的心中狐疑,也不顾雨水还在下着,带着斗笠来到河边观察着。
同样在河边观察的还有青臂。
“将军。”
见到对方向自己打招呼,辛胜也笑容相对。
青臂虽说是个工匠,可年轻时也常跟着大军到处打仗。
望着河水一路往东而去,青臂又道:“敬业渠分去了不少河水,让潼关与华阴县不被淹了。”
辛胜道:“当真是好事呀。”
“如此,潼关就能踏实修建了。”
没有敬业渠分去了这么多的河水,就不能让渭河的下游安稳,没有开垦的这万顷良田分去大量的河水,也就没有建设潼关的条件。
曾经田安说过,公子扶苏的所思所虑是极其长远的。
那谁能想到,一条敬业渠会如此造福整个渭南,将来的渭南真的会成为关中的大粮仓。
直到入夜之后,在大雨前离开潼关的乡民纷纷回来了,他们带着自己的家中唯一值钱的衣物,抱着自家的孩子,还有些不相信地走回家中,他们原本以为今年的大水会如期而至,可今年的大水竟然没来,就连河堤都没有被淹。
直到夜色深了这场大雨才停下。
翌日,天边的阳光终于出现了,照亮了这片湿漉漉的关中大地。
商颜山东侧的有一座府邸内,这座府邸并不宽敞,甚至还有一些简陋,这是章邯将军在这里搭建出来的府邸。
章邯用商颜山多余的木料与砖石建了这么一间府邸,府邸内只有三两间屋子与两个草棚。
天刚亮堂的时候,章邯就在自家屋顶上修补着昨晚漏水的几个地方。
他低头看到妻子正给孩子喂着粥,心中忽然一笑,又下了屋顶,一边对妻子董氏道:“修好了,下一次多半是不会漏了。”
“夫人!”
门外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呼唤声,董氏将孩子交给章邯,急匆匆去开门,来的是村子里的几个妇人,她们带着一束束蚕丝。
董氏与她们笑呵呵说着话,这里的妇人不需要蚕丝织衣,而只有董氏出身咸阳的董府。
即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这里的蚕丝交易都是董氏安排董家的人手,与咸阳的妇人往来交易着。
“哎呀。”又有一个妇人快步走来道:“章邯将军,大水把暗渠冲坏了,快去看看吧。”
董氏与一群妇人还要仔细收拾蚕丝,章邯往嘴里灌了一口热粥,就带着自己的佩剑急匆匆出了家门。
一路上从商颜山的东面走到了南面的,河渠边站了不少人,他们正在议论着。
“章邯将军。”有些显得矮小的叔孙通从人群中挤出来,朗声道:“来这边。”
章邯大步上前,来到人群的前方,走到河渠边,看到一个个木框已被冲了出来,就卡在了暗渠的出口处。
章邯又伸手试了试水流,道:“现在水流还很急,木架子是被冲垮的,暗渠里还是通水,并没有堵住。”
没堵住就是好消息,要是堵住了上游的田地可能都会被淹。
章邯往田地的方向看去,现在已有不少人在田地里走动了,他们都在看着麦子的状况。
又在这里站了片刻,章邯又回道:“都回去吧,等水势小了,再修缮暗渠。”
众人点头离开。
又有裨将快步而来,禀报道:“将军,上游的河渠有些损坏。”
章邯沉声道:“带老夫去看看。”
章邯与叔孙通带着一队民夫与一队将士朝着敬业渠的上游而去,这里是有一处竖井塌了,还有洛水河入敬业渠的入口有些坍塌,水还在不断往外流着。
章邯指了一队民夫吩咐道:“去,将县里准备的沙袋带来。”
而后,章邯又对另一队人吩咐道:“去清理坍塌的竖井。”
众人各自领了命令去忙碌,叔孙通就在一旁看着,章邯在此地的号召力还是很好的,虽说河渠的暗渠塌了,竖井也有几处坏了,河渠的入水口也塌了。
这些事堆在眼前,章邯还是能够沉着冷静的将一件件事吩咐下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之前的暗渠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水,当初公子扶苏就说过,河渠挖通了也并不是说可以丢下不管了,而是河渠挖通之后的维护,还要付出很大的精力。
一个个的沙袋垒在了入水口的塌陷处,这才堪堪将河水堵住。
正值酷暑时节,早晨还有些凉意,直到快午时的时候,酷暑便又来了,热浪扑面而来。
关中在眨眼间入暑,就连天空也是一片蔚蓝,没了云彩。
呼吸间都能感觉到空气的炙热。
章邯踩着泥泞的地面将最后一个沙袋垒上,让水流不再出来。
阳光正好,就连脚下的泥泞地也都是烫的,泥泞的地还有些滑,又有些烫踩着很难受。
章邯又与余下的人手去修缮那几个倒塌的竖井。
竖井坍塌的情况不算太坏,也能够修缮好。
若修不好只能将这里的井口封了,以免有人走夜路掉下去。
“将军,听闻张御史看管的那段河渠也有不少地方塌了。”
章邯擦去汗水,两鬓也沾了一些泥在头发上,他顾不上擦拭,脚踩着泥泞又问道:“张御史那边可有人修缮?”
看将军这边还忙着,竟然还想着张御史那一头是否需要帮助,一众民夫心生敬佩之意。
众人正忙着,又见到一队官兵而来,章邯看着来人疑惑道:“你们是……”
为首的是华阴县的县丞,此人带着三百民夫而来,县丞上前解释道:“听闻这场大水把河渠各处冲塌,我等奉县令之命,前来协助章邯将军修缮河渠。”
章邯心中好奇。
一众县里的民夫也很困惑,先前华阴县的人还闹事,说是开凿了河渠之后,让他们下游的用水少了,当时以为两县就此交恶。
没想到,今天对方主动派人来协助修建河渠了。
有个民夫嘀咕道:“真是怪了。”
那县丞陪笑道:“公子曾经说过,渭南要繁荣需要渭南各县通力合作,互相帮助,我们县令才命我等前来修缮,章邯将军也请放心,周边诸县也派出人手前来修缮河渠了。”
这真是令人看傻眼了,叔孙通去下游确认了一下,下游的河渠还真是有不少其他县的人前来协助张御史修建河渠。
直到村子里用饭食的时候,章邯端着面碗,手里还拿着一张饼,问道:“老夫子。”
叔孙通颔首道:“将军请说。”
“你说公子真的说过那种话?”
叔孙通手拿着筷子,颔首道:“该是如此的,还记得两月前,公子还带着司马欣在各县走动。”
章邯神色了然,随后就奋力嗦面。
只是他嗦面时,带起了不少汤水飞溅而出。
叔孙通注意到章邯碗中有不少汤水还飞溅到自己的碗里,一时间拿着筷子有些两难。
想起了一件事,但凡与章邯一起用饭,他好似都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突然不想吃了。
思量了片刻,叔孙通看章邯碗中面条已空,将自己碗中的面条都倒入章邯的碗中。
还未等章邯问,叔孙通先开口道:“老夫年事已高,吃不了这么多。”
章邯嘴里还嚼着饼,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吃完的。
其实哪里是没胃口,叔孙通又从边上的篮子里拿了一张饼吃,一个人坐在边上就这么吃着。
华阴县,自从当初公子扶苏有所叮嘱之后,司马欣一直记着公子的话语,近来他总是努力工作,好好吃饭。
司马欣剥着一只煮熟的鸭蛋,面前放着一碗黍米粥,刚咬下一口鸭蛋,蛋白连着蛋黄入口,一口半只。
“县令。”
有人脚步匆匆走进来,禀道:“县令,人手都派出去了。”
司马欣嘴里嚼着蛋示意人可以下去了,而后他又端起碗饮下一口粥,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过了三天,扶苏站在河边,看着水位恢复到原来的刻度,这就说明了这场大水过去了。
关中依旧平静,没有大规模的内涝,今年又是丰收的一年。
“公子,蜀中送来书信了,还有蜀中的桃子。”
扶苏拿过一只桃子,啃了一口,一边拿着信看着。
信是李由送来的,李由说这些桃子是从蜀中一个叫作灵池的地方带来的。
看到这里扶苏蹙眉,没想到李由在蜀中还能游山玩水。
再看信中的内容,李由特意说了这个桃子很特殊,是蜀中最好吃的桃子,还说了今年的蜀中也会是丰收的一年。
这让扶苏想起了一句话,这句话叫蜀中熟,天下足。
只要蜀中的粮食熟了,天下的粮食也就够了。
当然了扶苏觉得这句话还是有待考量的,可能还是后世的人打了一个比方。
可眼下的现状是,蜀中对秦来说的确是一个巨大的粮仓。
不过在信的内容中,扶苏又看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李由在蜀中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并且在蜀中还与这个姑娘私自成婚,对方姑娘还怀了他的孩子,这是去年发生的事。
扶苏深吸一口气,手中拿着的桃子就差点掉落。
难怪丞相几次让人询问李由什么时候能够回咸阳,一直没有音讯,只有文书往来。
李由还在信中说了,若是丞相不答应他的这门婚事,他就留在蜀地不回来了。
看罢,扶苏坐在河堤边,神色痛苦的扶着额头。
田安也在吃着蜀中送来的桃子,心说桃子香甜吃起来也不废牙,再看公子的神色,莫非这个桃子不好吃?
扶苏思索着这件事要怎么向丞相交代,要是丞相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眼前一黑。
再者说,看李由的架势……要是丞相不接受,他肯定会留在蜀中不回来了。
扶苏低声问道:“丞相还有别的儿子吗?”
田安小声回道:“老奴所知,只有李由一个。”
李由是丞相的儿子,这是仅有的且他老人家知道的。
至于丞相在外是不是还藏着别的儿子,就不得而知了。
“我知道李由是个生性纯良的孩子,他……”言至此处,扶苏叹息一声道:“罢了,纸是包不住火的。”
扶苏不想去管这些事,说不定过几年李由领着一个大胖孩子回咸阳,也不知丞相会作何感想。
反正纸是包不住火的,丞相早晚会知道的。
对了……扶苏这才想起来,现在没有纸这个东西。
扶苏道:“老将军,有蜀中的桃子吃。”
闻言,正捧着书看的辛胜快步走来,一双大手从篮子拿了两只桃子就坐了回去。
又有一个年轻官吏策马而来,到了河边行礼道:“公子,丞相让臣送来的章台宫文书。”
扶苏又问道:“丞相可有其他话语交代?”
“没有。”
“嗯。”
那官吏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问道:“有李由的……”
扶苏道:“没有他的消息。”
“臣告退。”
那人策马离开了。
田安道:“公子,这个年轻人是丞相的学生,乃是与丞相同邑长大的孩子,此人名叫吴公。”
扶苏点着头没有回话,而是继续看着从章台宫送来的文书,这是西南送来的战报,屠雎正在开拓西南,军报送来的消息是一切顺利。
甚至还能想到勇猛的屠雎将军在西南降服一大群活犀牛的场面。
这战报应该不是屠雎送来的原件,看起来是父皇让人抄录的一份,再让人送来的。
扶苏一边看着一边走回小院,其中还有灵渠的开凿进程,如今的灵渠就快要挖到离水了。
现在的小院有了围墙,围墙并不是很高,扶苏踮起脚尖就能看到院外。
田安比青臂年迈,但这两人一联合,就让人从宫中顺来了不少砖石,这都是宫中用来修建宫殿的砖石。
不过,田安有解释过,他说这是各国宫殿拆了之后,运到咸阳的。
扶苏对田安的这个辩解,还是带有怀疑的。
看罢,扶苏看向院外,从这里就能看到河对岸的田地,尽管酷暑难耐,人们也都在盼望着粮食成熟的那一天。
扶苏也在盼望着,等夏收结束之后,多半就要回宫禀报垦田事宜,再奏请让更多的民夫建设潼关。
(本章完)
第60章 楚王的噩梦
第60章 楚王的噩梦
近些天来,每当黄昏时,总能看到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在田埂边,人们都会观察一番种出来的粮食。
当麦子的麦穗开始有些成熟的迹象时,就有不少官吏来到了渭南,他们多数都是从咸阳来的,这些人来看看渭南是不是真的种出了这么多的粮食。
而当人们真来到此地,并且切实看到了万顷良田,长满了粮食,皆会感慨,原来只是开挖一条河渠就能拥有如此良田。
对扶苏而言,这个关中还是有很大的发展潜力的,它的潜力远远还不止眼前看到的这些。
此刻,扶苏正在吃着从敬业县带来的桑葚,还有西域进献的葡萄。
扶苏看着弟弟公子高在河滩抓鱼。
河岸边,妹妹阴嫚正在指着有鱼出没的水面。
公子高弯腰一抓,鱼没有抓到,倒是掀起了河底的一片泥沙,河水浑浊之下更找不到了。
扶苏吃着桑葚道:“听说西戎与西域的桑葚更大更好吃,还有吃不完的葡萄。”
辛胜吃着葡萄道:“公子所言在理,西域的确是一片富饶之地。”
扶苏道:“早有人去西域看过?”
辛胜道:“早在孝公时,就有人去西域查探过,听说走得并不远,当年正值列国争先变法之时,秦全心全力要与六国争霸,自然无心顾及西域。”
言罢,辛胜看到公子扶苏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来公子对西域是有所图谋的,可偌大的江山,尚不安定,四处躲藏且密谋复国的六国旧贵族依旧在,谈何容易?
扶苏笑看着弟弟妹妹,依旧吃着葡萄。
葡萄是西戎进献给始皇帝的,公子高送来的。
田安正在缝补着一个麻袋,公子扶苏是始皇帝最疼爱的孩子,也是始皇帝最倚重的一位公子,说不定始皇帝允许公子建设渭南,也是为了锻炼公子。
不多时,公子高再也没有抓到鱼,他气馁地抱着一个大河蚌回来了。
看了眼狼狈的弟弟,扶苏倒觉得意外,这里的河蚌的确很多。
可能是这一段河道有秦军保护着,潼关的村民都不能在这附近抓河鲜吃,都去了较为远一些的上游或下游,才导致这片河道的生态更繁荣一些。
高重新换好干燥的衣裳,他吃着葡萄问道:“兄长何时回咸阳?”
闻言,扶苏看向一旁的妹妹阴嫚也正看着自己,回道:“等这里的粮食丰收了,我会回咸阳看看的。”
阴嫚笑着,“等兄长回来了,高泉宫的鱼也都养肥了。”
高又道:“这些文书都是父皇让高送来,皇兄一定要看。”
扶苏颔首道:“好。”
言罢,公子高与公主阴嫚坐上车驾,回了咸阳宫。
扶苏将余下的葡萄分给两位老人家吃,而去看弟弟带来的文书。
扶苏先是看了三两卷,这些文书所记录的都是各地各郡的情况,关中在七月就迎来了汛期。
可是中原别的地方则不同,楚地发生了内涝,赵地又闹了干旱。
看着这些文书,扶苏就像是在看一个十分脆弱的文明,接连一个月不下雨河水就会枯竭,就会庄稼颗粒无收。
始皇帝让公子高送来的文书就像是一个个重担,这些重担在告诉扶苏,这个诞生于长江与黄河的文明依旧很脆弱。
这个农业社会依旧很原始,这些文书没有盖印,原本它们应该有丞相府的盖印,没有盖印就说明他们都是抄录下来的副本,这些副本都是要收录起来,放入卷宗库的。
直到夜里,扶苏还在看着这些文书,并且挑选了其中几卷做了一些批注,让田安派人送回了咸阳。
余下的几天,从咸阳又送来的不少文书,扶苏甚至发现了其中有几卷文书是原件,干脆也写了批注。
再之后,送来的奏章依旧没减少,但几乎都是原件。
直到七月的下旬的这天,扶苏处置好昨天送来的文书,让人送回咸阳。
忙完这些之后,扶苏走出小院,见到了青臂与他的工匠扛着一个个的架子而来。
“老汉我按照公子的要求改了改。”
这其实是后世的脚手架样式,本来青臂也会做手脚架,但他们做的脚手架并不高,而且样式也简单。
扶苏道:“现在有多少民夫?”
青臂回道:“公子,如今正是农忙,能找到的民夫也就六十人,还是华阴县的县令给的人手。”
“待夏收,渡过农忙会有更多的民夫。”
青臂颔首。
院内,田安又在哼着歌谣扯着面条了。
近来田地里也住了不少人,他们是真的住在田地里,睡在田地里。
大抵是田地里的粮食,是这些新迁来的民夫所仅有的。
他们刚来到关中时,除了家人与能够蔽体的衣物,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当初张苍选择这些人时,挑选的绝大多数的人就是一无所有的。
直到夜里,当有人去田地里走动,还听到麦田里有此起彼伏的鼾声,麦子就快要熟了,人们守护着粮食,就像是在守着自己的家产。
今夜的月光正好,也没有下雨,扶苏走在黄河边看着月光洒在这片望不到头的田野上,如今依旧是酷暑,夜里也没让人觉得有多凉快。
扶苏觉得幸好,幸好的是当初丞相给了自己三千家仆与几百顷田地。
在这个时代,只要你有粮又有人,真的就没什么事再能难倒你了。
有这份家底作为私产,扶苏认为果然是丞相更加深谋远虑,丞相更懂得大秦的公子需要什么,将来可能会遇到什么困难,而公子遇到困难之后需要用什么样的资源来解决这个麻烦。
好在,如今自己所做的事还能依靠那三千家仆与那些田地。
那将来呢,扶苏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又是一阵无言。
总不能回头再怪丞相,怪丞相当初没多给一些?
回到河边的小院之后,扶苏整理着书架,又找到了那个太仆令的铜印,在修建咸阳桥之前,父皇就将此令交给了自己,至今也不知道何用,也没有拿回去。
难道说父皇忘了此事?
或者说自己提醒父皇,将这个铜印还回去?
不过扶苏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太仆事关大秦的马政,既然没有要回去,也就在自己的手中,说不定将来还有用,与知识一样。
扶苏不怕知识贪多嚼不烂,权力也一样,权力自然是越大越好。
翌日,午时刚过,章台宫的廷议结束之后,嬴政就来到了高泉宫。
公子高近来暂住在这里,他早早得知父皇正在往高泉宫来,便在殿外等候。
穿着一身黑衣的嬴政望着高泉宫,低声道:“高,这都是你在打理?”
公子高低着身子回道:“这都是儿臣该做的。”
嬴政还未走入殿内,就见到了殿外两棵梅树,这两棵梅树长得并不好。
“父皇,兄长一直养着这两棵树。”
嬴政颔首走入这处大殿内,一入殿内就看到此地放着一个个的书架,这些书架成排地列在殿内,导致原本宽敞的大殿显得拥挤了许多。
一旁的桌上还零散放着一卷卷竹简,这应该是高先前在看的书,嬴政拿起其中一卷,这是在看《春秋》。
不过嬴政觉得,扶苏这孩子看书是很快的,而且对书中的学识理解得很快,更不会像高这样把书卷凌乱地放在桌上。
扶苏其实是一个很谦逊的孩子,那孩子尊重知识,很看重书籍,每一卷书都会好好对待。
论学习的能力,公子高一辈子都追不上扶苏。
论谦逊与所思所虑,公子高也不及扶苏。
见到父皇在翻看自己的书,公子高欣喜道:“父皇,儿臣也要与兄长一样,要多学。”
嬴政神色依旧严肃,缓缓道:“李斯说过,扶苏向来是春天想秋天的事,春耕时就在考虑夏收了,这孩子想得很远。”
高一脸崇拜地道:“父皇,兄长何时能回来?”
嬴政放下了这卷书,低声道:“快了。”
在跟随始皇帝而来的内侍看来,始皇帝能给的也仅仅是这个回答,现在公子扶苏正在建设渭南,或许最近会回来,也说不上是哪一天。
嬴政走向了高泉宫的后殿,在这里放着一个灵位,是华阳太后的灵位。
在高泉宫的内侍与宫女的猜测中,原来始皇帝今天是来告祭华阳太后的。
华阳太后的灵位前很干净,其实这并不是扶苏不懂事,或者是公子高自作主张,而是华阳太后生前有过嘱咐。
嬴政看着灵位,低声道:“祖母,扶苏他二十岁了。”
当始皇帝开始面对灵位讲话,公子高与一众内侍都退出了后殿。
后殿内,嬴政道:“当初祖母说扶苏早慧,你总是告诫扶苏一定不要在外面表现这种早慧,你担心会有人扼杀这个早慧的孩子,现在他二十岁了……”
“祖母,以前你担心有人会伤害早慧的扶苏,你就一直保护着这个孩子,现在的扶苏很有手段,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其实早就知道该怎么保护他自己……”
众人一直坐在后殿的门口,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始皇帝才从后殿走出来。
可就要离开高泉宫,嬴政看到了殿内的鱼池,低声道:“高,你要照看好这里。”
公子高站在高泉宫前送了始皇帝。
离开高泉宫的时候,嬴政问起了被俘的楚王负刍的事。
一旁的内侍回道:“楚王负刍就住在咸阳城的东城,整日里玩乐,听说是疯了。”
看在华阳太后的份上,嬴政留了楚王负刍的性命。
嬴政沉着脸走向章台宫,问道:“他怎么疯了?”
“楚王负刍担心楚地的项氏会来杀他,项氏的人觉得,是他负刍害死了楚人的大将军项燕。”
嬴政吩咐道:“叫李斯来。”
当即就有内侍去传话。
嬴政一步步走上了章台宫,来到大殿又吩咐道:“今天的文书送去给扶苏了?”
“丞相让人送去了。”
“嗯。”
嬴政应了一声,走入大殿内。
不多时,李斯就快步走入章台宫。
嬴政将楚王负刍的事情告知了李斯。
李斯行礼道:“臣以为,此事不足为虑。”
秦一统中原,六国与秦的仇怨尚且说不完,六国旧贵族间的恩怨又何曾说得完,六国贵族自己的那些破事,数都数不清。
李斯道:“当年的六国贵族确实都尚在,其中……甚至有不少人在密谋复国。”
嬴政的神色又阴沉了几分。
李斯站得笔直,他丝毫不惧,而是又道:“人是要吃粮食的,六国旧贵族密谋复国多年,他们总是在各地走动联合他们所谓的‘志士’,实则其中真正有本事的寥寥无几,多数人也不过是借着当年旧贵族的身份到处混个吃喝而已,实则穷困潦倒。”
“一亩田一年的收成能养活几口人?他们若长年不事劳动,他们就无口粮……”
嬴政听着李斯滔滔不绝的言语,李斯就善用法家的学识,因此当让李斯来说这件事时,他是从田,粮,人与志向结合在一起。
李斯认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储备,反贼们就只能顾着眼前的粮食是否够吃,而无法考虑长远的事。
听了李斯的言语,嬴政又让人将这个问题送去了渭南,让扶苏看看这件事。
潼关,扶苏一边帮着青臂夯实城墙的地基,一边向青臂学习着这个时代的土木知识,以及各种建设技巧。
每日有所得,就让扶苏觉得每一天都是有收获的一天。
今天的劳作刚结束,扶苏就与一群工匠跳入河中洗澡,在河水一泡便暑气全消。
将来,这些工匠也可以骄傲地说,他们与公子扶苏一起在同一条河中游过。
扶苏湿漉漉地回到了小院,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将自己换下来的衣裳洗着,这个时候田安正在做饭,闻着味道今天多半有饼吃。
扶苏将洗好的衣裳挂在院子里晾嗮。
“公子,这些事不用公子做的。”田安一边说着端来了一碗羊肉汤与一个刚出炉的饼。
刚出炉的饼正香,扶苏正要吃就见到有一个人来到了院外。
见状扶苏先咬下一口饼,来人与自己的年纪相当。
他是丞相府的吴公,扶苏听田安说过,吴公是丞相李斯同邑的孩子,是丞相李斯的弟子。
(本章完)
第61章 夏收之前的麦梢黄
第61章 夏收之前的麦梢黄
吴公站在小院外,见到田安走来,他递上一卷文书。
田安接过文书,问道:“丞相可还有其他交代?”
吴公十分恭敬地回道:“丞相说等公子批复好,还要让我送回去。”
田安颔首,走入了小院。
扶苏正坐在院内吃着饼,面前还有一碗羊肉炖。
田安做饼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火候掌握得正好。
一边吃着扶苏接过田安递来的文书,这上面所写的是楚王负刍的事。
楚王负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项氏的人要来杀他了,对此楚王很害怕,疯病也越来越严重了。
“辛老将军?”
这个炉子中挑着饼,正打算挑哪个饼吃的辛胜闻言抬头。
“老将军,当年项燕是怎么败的?”
辛胜吃着饼走来,道:“老夫也不清楚,这事应该去问王翦。”
“王翦……”扶苏思索了片刻道:“王老将军在频阳过着神仙般的生活,叨扰他老人家不太好。”
辛胜在一旁坐下,咬下一口饼,蹙眉嚼着似乎在考虑公子的话语。
而后这位老将军点了点头,大概是觉得公子的话是对的。
现在的王翦过着神仙般的生活,肯定不愿意有人去打扰他。
扶苏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只是正思考着,扶苏想到了自己在高考之前看到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讲的是文明,一个人类文明的发展肯定是与人有关的,那篇文章十分坚定地认为,是人创造了文明,而一个文明的诞生初期,它一定是充满苦难的。
之后这篇文章开始讲述一桩桩战争,读到后来这篇文章的主旨就成了文明与战争的故事。
到现在,扶苏已想不起来上辈子自己所看过的这篇文章的全貌,只能零星记得一些段落。
小院内很安静,辛胜吃完了一张饼,擦了擦嘴道:“这饼加了肉馅,果然更好吃。”
吃了饼,辛胜也觉得自己吃饱了,站起身道:“老夫知道一些楚地的事……”
扶苏听着当初楚国发生的事。
院外,吴公牵着一匹战马等在院外,言语中也听到了老将军的话语。
老将军所讲的也都是当初的一些传闻,当时秦国派李信攻打楚国,结果李信败了。
之后秦国派出王翦与蒙武再一次攻打楚国。
那时楚国内部是有人劝说楚王献地,向秦王政求和。
辛胜道:“老夫记得,项氏才是当初反对求和的那些人才对,之后秦军胜了,始皇帝设置了九江郡,长沙郡。”
吴公听着这些话,心中十分狐疑,王翦回来之后与始皇帝有过一次长谈,有关楚国的隐秘恐怕只有始皇帝与王翦知道。
现在老将军所言的这些,在秦其实也有类似的传言,并不算隐秘。
有些事能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够知道。
吴公安抚着身边正不耐烦地打着响鼻的战马,轻拍着马脖子。
院内安静了好一会儿,田安端着一卷文书走了出来,交到吴公手中,吩咐道:“转交给丞相。”
吴公一路骑着战马回到了咸阳城,这卷文书交到了丞相府,丞相府的人拿着文书急匆匆前往了章台宫。
章台宫内,此刻编钟声颇有规律地被敲打着,一群女子正在大殿内起舞。
嬴政喝着酒水面带笑意,道:“楚国的酒水,很不错。”
李斯面带惭愧之色,因始皇帝与他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李由私自在外成家了,并且还让一个女子有了身孕。
“臣本就是布衣,出身低微,李由娶蜀女也不错。”
嬴政颔首道:“嗯,很好。”
其实,嬴政与李斯正是有如此默契,君臣之间才颇为信任。
因嬴政与李斯都不看重出身,用人也不计较对方身世。
再想起李由的事,李斯与嬴政都是能接受的。
嬴政举着酒樽道:“朕倒要恭贺你了。”
李斯低着头,面带笑容道:“臣惭愧。”
君臣两人一饮而尽,今晚就当庆贺了。
殿前侍卫禀报道:“陛下,公子书信。”
嬴政摆了摆手,示意眼前的宫女都退下,一时间编钟乐声都停下了,宫女离开了这里。
整个大殿恢复了安静,也恢复了空旷。
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双手端着公子扶苏的书信。
待书信到了眼前,嬴政拿过书信蹙眉看着,随后神色放松了一些,道:“李斯,你也看看。”
李斯站起身,又从内侍手中拿过书信。
打开之前,李斯又看了看始皇帝的神色,似乎在确认什么,而后才打开看。
书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大概意思是只要派出兵马保护好楚王负刍的宅邸,他就会朝着章台宫下拜行礼,拜谢始皇帝。
始皇帝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李斯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但面对始皇帝的眼神,李斯还是解释道:“公子觉得楚王,有利用的价值。”
嬴政道:“怎么?还以为楚国能够复国吗?一个疯了的楚王罢了。”
原本始皇帝的答案多半是杀了楚王,而后得到楚地那些唾弃这位楚王的旧贵族的人心?
但恐怕,公子扶苏并不想要那些人心。
有时李斯也觉得很累,要夹在始皇帝与公子扶苏之间,言行要十分小心。
李斯思量了片刻道:“当年天下人都知道,秦王一统六国之后会善待六国的国君。”
嬴政颔首没有否认。
李斯站在大殿内,殿内多了不少的烛台,让大殿更明亮了。
“对天下人而言,始皇帝照拂楚王是为了践行当初承诺,这无可厚非,公子扶苏进谏善待楚王,也是如此。”
嬴政忽然笑了,又道:“楚地那些旧贵族恨不得让负刍去死。”
李斯颔首。
只不过楚王负刍被俘之后,项燕又扶持了一个楚国,但又被王翦剿灭,项燕战死。
若是项燕不再继续扶持一个楚王,继续抗秦,可能当时的楚国能够少死一部分人。
因此,以项氏聚首的一部分贵族是不认楚王负刍的。
因此负刍会疯,会有噩梦,是项燕的阴影还在负刍的心头上。
嬴政道:“你希望朕按照扶苏的想法安排?”
李斯行礼道:“公子扶苏与陛下一样,所想所要的从来不是几个人的认同,也不是三五个的奉承,想要天下人心,想要治理天下,总要有舍有得,公子与始皇帝都需要舍弃一部分,从而得到大部分。”
嬴政放下了酒樽,道:“你总是把话说得这么漂亮。”
李斯道:“公子很明白,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公子不仅熟读荀子,也熟读孟子。”
嬴政道:“好。”
翌日,就有一队队的秦军将楚王负刍的府邸给围了起来。
负刍没有开门,而是继续躲在院子里。
“奉始皇帝诏命,前来保护楚王。”
话音落下,外面又恢复了寂静,负刍爬上墙头,颤颤巍巍地看向墙外整齐站着的秦军,而后他又下了梯子,站在这处宅邸的院子里。
之后,这位楚王负刍真的朝着章台宫下拜行礼,谢始皇帝。
听闻这个消息的李斯心情很不错,甚至都不责怪在外私自成家的李由了。
咸阳城内依旧是酷暑难耐,李斯依旧在这里处置着文书。
“丞相,章台宫送来的冰。”
李斯上前打开铜器的盖子,从中拿起一块冰,在口中嚼着。
天空又一次阴云密布,李斯抬头看着天,又道:“恐怕今天又要有大雨了。”
吴公回道:“今天始皇帝的心情也很好,赐了这么多冰。”
李斯对这位弟子始终是不满意的,听闻他的话,神色又多添了几分不满,道:“你平日里还会看书吗?”
“弟子近来常看法家典籍。”
“也多看看别家的典籍。”
吴公颔首道:“会看的。”
李斯重新坐下来,又问道:“你去敬业县看看河渠,多半又要下大雨了。”
吴公这才注意到天上的乌云很厚重,明明是午时,这天看起来就要刹那入夜一般,乌云让人觉得莫名地压抑。
李斯嘴里嚼着冰块,道:“去吧。”
吴公后知后觉地点头,正一步步往外走。
看着这个愚钝的弟子,李斯又喝道:“跑着去,出城就骑马!”
闻言,吴公快步跑着离开了丞相府。
咸阳城的人们也注意到了漫天厚重的乌云,本就是关中的汛期,更何况是这样的酷暑,会突然有一场大雨,其实也不是多么罕见的事。
人们纷纷将各种器具收进家中,吴公按照老师的吩咐在咸阳城中飞奔,好在如今的咸阳城内绝大多数人都去外面的村县避暑了。
而现在的咸阳城反而显得空旷,吴公一路跑着几乎没有阻拦,跑了一段路便站在原地大口出着气,没了力气也只能踉跄地走向城外。
几滴雨水落下,豆大的雨点三滴两滴地落在大地上,只是几个呼吸间,大雨倾盆而来。
吴公刚跑到城门口,站在城门下看着漫天的大雨,就连城外的马夫也牵着马匹进城避雨。
三三两两的人们也都聚在城墙下躲避大雨。
吴公有些想不明白今天老师的话中是不是带着别的意思。
他先是向马夫要了一匹战马,给了马夫一颗银豆子,翻身上马就闯入雨中,一路朝着渭南方向而去。
敬业县,每当遇到大雨,这里的人们都会坐在家门口。
“今天的雨水真多,我们的水窖都没用上,田爷爷说公子很喜蜀中的稻米饭,我们这里能种稻米吗?”
叔孙通听着狸奴儿的话,抚须笑呵呵道:“关中能种稻子,收成多半没有蜀中这么好,也没有我们的麦子好。”
狸奴儿数着手掌上一粒粒的黍米道:“要是能种出稻米就好了。”
叔孙通道:“也不知道这场大雨会不会又冲毁了河渠。”
“老夫子放心,章邯将军让人在河渠边每隔一里地都搭建了草棚,每个草棚里都有两个民夫看守,有一处塌了,就会有人来禀报章邯将军。”
狸奴儿又道:“老夫子,北边的长城是不是也是这样?”
叔孙通道:“老夫没去看过长城。”
“是吗……”
狸奴儿有些失望了。
叔孙通道:“老夫有几个好友在北面修长城,可以书信一封帮你问问。”
其实叔孙通挺想讨这个小姑娘欢心的,这丫头很伶俐,也是田安很信任的孩子。
有了田安的信任,也相当于有了公子的信任。
“不必了。”狸奴儿吃着手中的黍米粒,一粒都不能浪费。
雨水下了两个时辰,雨势就减弱了,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章邯站在河渠边的入水口,目光看着还稳固的河堤,这段河堤是新修的,还算结实。
吴公淋着大雨,策马一路来到这里,赶到这里时雨水小了许多。
“丞相让我来问,敬业渠是否安好?”
“很好。”章邯头也没抬地道。
“我要去下游看看。”吴公又一次大声道。
按照章邯对这里的了解,上游都没事,下游多半是不会有事的。
丞相派人的这个人大可不必再跑一趟。
看着那人往下游而去,章邯对身后的民夫道:“回家。”
几个民夫欢呼着回了家,因他们今晚不用守在渠边喂蚊子。
大荔县,张苍与程邈坐在县衙内,还有一个民夫正在讲述着河渠各段的情况。
程邈依旧在写着字,其实他的字已经写得足够好了,但他依旧写着。
程邈看似对县里的事不关心,但在写字的时候也能够在心里想着别的事。
张苍听完这个民夫的禀报道:“丞相让人来看河渠了?”
“是……是的。”
张苍是一个规矩很严明的人,在大荔县也处置过几个不听话的民夫。
“丞相派谁来看河渠?”
“来人只说是丞相府的,没说是谁,倒是穿着很不错,看着很富有。”
听他这么说,张苍大致就能清楚来人是谁了,多半是丞相的弟子吴公,只有他最爱显摆他的富有。
张苍看着一卷卷宗,道:“他不来县里看看?”
“没说要来,说是回咸阳了。”
程邈道:“这个时辰回去,等他到咸阳多半宵禁了。”
张苍依旧看着卷宗上的人名,这些是迁来关中新民的名册,上面记录了那些新民原来的籍贯与姓名。
光是给这些新民编入户籍就累得够呛,知道河渠没事就足够了,张苍也没空理会别的事。
他又问道:“公子要建设潼关,需要多少民夫?”
程邈思量了片刻,回道:“公子……那多半是能用多少就要多少的。”
张苍了然道:“公子的粮食有多少,要养活多少民夫?”
程邈颔首道:“那就看看粮食有多少。”
张苍站起身,他看向一旁的书架,从中拿起一卷卷宗仔细翻看着。
如果说丞相李斯对他的弟子吴公帮助,或者是给予吴公更多的方便,那么他李斯就是营私。
如果说李斯的儿子李由在秦廷的官位越来越高,也难免会落得一个任人唯亲的口舌。
要是李斯对公子扶苏百般相助,并且全力帮扶,那么他李斯就是尽忠职守,对大秦忠心。
而现在,吴公这么多年以来只是丞相府一个传递文书的小吏,李由被安排到了蜀中至今依旧只是一个校令。
唯有公子扶苏任少府丞,就差位列九卿了。
事实证明,丞相李斯的确是一个对大秦很忠心的人。
今天,扶苏用犀牛的牛筋做了一个弹弓,拿起一颗石子拉起弹弓瞄准了河边正在慢慢游动的一条鱼。
扶苏手上一松,石子飞出,落入水中。
但石子落入水中的刹那就被水面卸去了力量,反而是惊动了水中的鱼,掀起一片河沙,让这一片水面浑浊,再也找不到那条鱼了。
扶苏收起了弹弓,交给一旁的田安道:“送给高。”
田安接过弹弓,又道:“张苍让人来问,是否可以准备民夫了?”
现在粮食还未丰收,但也快了,还未收粮就要考虑收粮之后的事,扶苏颔首道:“让他先安排吧。”
田安颔首。
张苍的算术很了得,看看现在的敬业县需要多少存粮,需要多少民夫,能够养多久,工期需要多久。
就如当初修建咸阳桥,粮食预算都是张苍在安排,现在也是张苍在处置。
看着田地里长出来的粮食,田安心中就很高兴,开河渠,迁新民,富渭南,垦良田,公子扶苏立下如此大的功劳。
况且,最让田安觉得高兴的事是这渭南的二十万人心。
田地里的麦子还未熟,扶苏摘了几粒麦子放入手中仔细看着,“我听说北方的麦种更好。”
田安道:“北方的麦穗没有关中的这么多。”
扶苏见到不远处有个老农正在挥着锄头,给田埂放水,上前询问种粮食的事。
关中不乏老农,在种田的经验上各家都差不多,扶苏询问了良久,这位老农是从楚地来的。
与这位老农谈完,扶苏走在田埂边,神色时而思量。
田安道:“公子可有心事?”
扶苏道:“我在想屠雎打到西南的什么地方了,还有赵佗的兵马是不是顺利到了南方。”
“常有南方的军报送来,公子尽可放宽心。”
“我若是让屠雎与赵佗从南方带一些稻种来,合适吗?”
“当然合适了。”田安低声道:“公子就算是让屠雎抓一群活犀牛来,他也是愿意的。”
扶苏道:“我写个文书让人送去桂林。”
言罢,扶苏走入小院内,写了两卷文书,朗声道:“老将军。”
正在院门睡午觉的辛胜登时坐了身子,像是脑子还未苏醒,身体先起来了,而后他老人家瞪了瞪铜铃大眼,走入院内,行礼道:“公子。”
扶苏递上一卷书,道:“劳烦老将军找军中的人将这两卷文书,交给远在西南开拓屠雎将军,还有南下的赵佗将军。”
辛胜接过文书,走到院外打了一声唿哨。
当即就有士卒骑着快马而来。
辛胜交代了几句,那人就带着文书策马离开了。
这个小院不仅砌好了围墙,院内更是种着葱姜蒜。
本来嘛,田安就不是一个会种的人,因此他种的都是能吃的东西。
而且住在黄河边,经常吃河鲜就离不开葱姜蒜。
见到青臂在院门口左右徘徊,田安便上前询问。
回到院内,田安又回道:“公子,有人生病了。”
扶苏搁下手中的笔,又看了看今天依旧热烈的太阳,酷暑依旧没有过去,这些天稍有降温,青臂就着急带着人去干活。
“一座关城要拔地而起,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三两月能够建设好的,不用这么着急。”
青臂行礼道:“是臣着急了,是臣没有听从公子嘱咐,私自带着人干活……”
扶苏道:“一个活人能够给我带来价值很大,一个活着并且能够建设城墙的人,对我来说价值更大,我不想看到有人死在这种事上,也不想看到因一个不起眼的错误,耽误满盘的计划。”
注意到公子话语中带着的严厉,青臂抬手就要扇自己一巴掌。
只是手刚抬起来,就要扇在自己的脸上,手腕就被田安拿住了。
田安道:“公子也不喜,那些不自爱自重的人。”
青臂放下了自己的手臂,道:“公子,臣知道错了。”
扶苏已走入工地边,这里用木桩标志着城墙要建设的位置。
眼前就有三个人躺在地上,好在这些人的神志也还算清醒,看样子是中暑了。
扶苏让人将他们搬到一处阴凉地,给他们宽衣散热,用凉水浇着他们,但也只是稍稍浇了一些。
看着公子扶苏给工匠们治疗,青臂的神色越发愧疚。
田安则站在一旁,一脸的轻松,他觉得这种事难不倒公子。
见公子扶苏又走了回来,青臂上前问道:“公子,他们……”
扶苏用河水洗着手道:“没事了,休息一晚会好很多,多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到了夜里,青臂发现经过公子治疗的三人都已恢复了不少。
田安又来看望了,确认人恢复过来了,就离开了。
田安发现公子扶苏有一个本领,这位公子只要在一个地方停留半年或三五个月,就会在那个地方留下很多很多书。
现在,潼关的这座小院内就有很多很多书,满满当当的竹简堆满了一面墙,一层层地垒着。
每一卷书都是公子所写的。
就像是高泉宫的那些书,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公子所写,公子高多半是看不完,也看不懂的。
翌日,田安正在收拾着公子所写的书,他叹息一声,低声道:“公子呀,当初就该建一个更大的院子,现在都快装不下这么多书了。”
门外没有传来公子的回应,公子正在吃着饭食。
这种抱怨公子多数时候都是不听的,也不会回应的。
不多时,又传来了脚步声。
田安回头看去,见到了辛胜来了。
辛胜来到一堆卷宗前,拿起其中一卷翻看了一眼,就要拿走。
田安蹙眉道:“你看公子的书学到什么了吗?”
辛胜抚须道:“只要看了就有所得,足矣。”
院外,扶苏抬头看着天,关中这几天没有雨水,这是好事,粮食就要丰收了,最好不要有大雨。
关中南部的粮食熟得比关中北部的粮食更早一些。
看着粮食临近丰收,这让扶苏的心情很不错,顺便给了青臂解暑的汤药,也没有与他计较。
渭南快要入秋时若是遇到华西秋雨的阴雨,就容易导致粮食倒伏与病虫害。
因此赶在入秋前的八月初收割粮食,也不算太晚,也不算太早。
扶苏又想到了上辈子,前来家乡的支教老师,徐老师。
那时候自己还在山里笨拙地跟在徐老师身后背书。
扶苏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是徐老师班中,最笨的孩子。
徐老师说他很喜欢关中的一句民谚,这句民谚叫做:麦梢黄,女看娘。
这句民谚的意思是嫁出去的女儿会在麦梢黄的时节赶回娘家,回家与爹娘一起收粮食。
扶苏至今还记得,支教老师的徐老师虽不是关中人,但他很喜欢大西北。
现在,扶苏坐在小院门前,听着田安数落着只会看书的辛胜,说辛胜一把年纪了,打仗不会打了,尽会看书了。
扶苏还看着三三两两跑过的孩子们,这些都是潼关的孩子,他们以前害怕这里的甲士,可甲士们来到潼关有大半年了。
当初即便再生份,现在也认识了,甚至这里的甲士早已认识了,哪个孩子是谁家的,谁家有几个孩子。
“公子上郡的书信。”
扶苏拿过甲士递来的书信,打开一节竹筒,拿出一卷竹简。
信是在上郡修长城的蒙恬送来的,蒙恬说以周青臣为首的齐鲁博士已习惯了长城边的生活,他们甚至愿意让他们的家人也迁去上郡。
蒙恬是一个办事利落的人,所以他的书信也很简略,只有这么一件事。
扶苏拿着竹简一手背负,望着咸阳方向又觉得要是在咸阳的齐鲁博士如淳于越等人,要是得知现在的周青臣,他成为了始皇帝修建长城国策的最坚定拥趸者。
也不知道他会如何感想,想到这方面,扶苏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以齐鲁博士们之间的联系,说不定淳于越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本章完)
第62章 娄敬
第62章 娄敬
看罢蒙恬送来的书信,辛胜脚步匆匆而来,道:“公子,听说洛阳的粮食熟了。”
闻言,扶苏道:“渭南的粮食也快了。”
今年,渭南的粮食不仅种得早,而且种得多。
洛阳的粮食成熟的第三天,田安就开始忙碌,他做了不少吃食,其中就有饼,面条与酒水,将这些摆在田地里,而后一脸虔诚地下拜行礼。
这是麦收前一天要做的祭祀。
其实不只是田安会这么做,各个村县的人都会出来祭祀,以求明天收获粮食能够一切顺利。
从远处看去能够见到田地里有不少人在走动,田埂上飘着一缕缕的青烟。
他们拜的是后稷,一位从稷山出来的农神。
扶苏整理着一些书卷,这些书卷都是近来从一些老农口中问询而来的种田经验,譬如说天旱不忘锄地,雨涝不忘浇园。
临到夜里,还能见到就要收获的田地里还有不少人影在走动。
扶苏将这半年以来的工作记录都收入一个个箱子中,就像是当初修建咸阳桥一样,工作的流程以及每一天的行程与文书都要做好记录,并且将这些送去咸阳,放入咸阳的卷宗库中,以备将来调阅查问。
既是大秦的公子,又是秦廷的少府丞,做事自然要仔细再仔细。
翌日,天还未完全亮,扶苏早早就睡醒了,呼吸着早晨的空气。
郑国渠的成功复刻在龙首渠上,又给关中增添了二十万人口,进一步增加了关中的实力。
当然,扶苏觉得以后可以做得更好,渭南还能更富裕,还能养活更多的人口,关中应该更加强盛,这需要时间,现在也只是才开荒。
张苍与程邈早早就来到了院子前,只等公子扶苏一声令下。
早晨的晨风还有些凉意,若等到午时多半又酷暑当头,扶苏道:“收粮。”
张苍:“是。”
程邈话也没说,急匆匆跑了回去。
当东边的天际开始发白,云朵在蓝天也逐渐变白,阳光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一户户的人家带着自家的家人,老人,男人,女人与孩子一家数口人,一起在田地里忙碌着。
看到这等情景,有老人家擦着眼角的泪水道:“这一年咬着牙总算是过来了。”
自敬业县建成以来,其实每一年都是带着忐忑与紧张过来的,而当粮食还未有收成,那二十万民夫全靠敬业县的余粮撑着。
现如今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这丰收的场面要持续好几天,当年一无所有的民夫,现在终于有了粮食,也有了一个可以安身的家。
五六岁的大的孩子,已会跟在爹娘的身后,将地上的麦穗捡起来,这些孩子从小就知道粮食金贵。
一驾马车停在渭南县的直道上,从马车内走下来的正是御史大夫兼领廷尉冯劫。
冯劫让人记录着渭南县的发展情况,他见到一个孩子正在捡着田埂边的麦穗,这个孩子赤着脚穿着布衣,他小小的手掌用力抓着麦穗。
冯劫只是多看了这个孩子一眼就离开了。
那孩子快步跑向了他的爹娘。
男子抱起这个孩子道:“等粮食收了,给你做衣裳穿。”
妇人笑道:“我找了几家,他们说有多余旧布的,先用粮食换一些旧布来。”
张苍见到了冯劫,笑道:“冯御史。”
“张御史。”
冯劫道:“渭南丰收,让朝中少了许多压力。”
张苍自然知道始皇帝又往北方的长城增添了不少兵马,需要粮草运送到北方。
冯劫又道:“近来丞相忙于南北之事,北边的长城也好,听说都水长禄还在桂林屯田,丞相希望你能够回丞相府相助。”
“待苍忙完眼前诸事就回丞相府。”
冯劫看了看四下,也没见到公子扶苏,又道:“老夫就先回去了。”
张苍又一次行礼。
收粮的时候,整个县几乎都是空的,人们都出去收粮食了,张苍坐在县衙门前,送别了冯劫之后,又觉得无所事事了。
程邈带着两个刚出炉的饼快步而来,分给了张苍一个。
张苍吃着饼,道:“我们要回咸阳了。”
程邈坐在一旁吃着饼,望着田野道:“公子也回去吗?”
张苍咬下一口饼,颔首又问道:“这饼谁做的?”
程邈解释道:“叔孙通做的。”
张苍又是微微颔首,官吏也都派出去收田赋了,所以整个县衙也都是空的。
程邈道:“那我也要回咸阳了,右相让我来帮助公子,现在公子有了收获,我也要回去了。”
闻言,张苍这才想起来,程邈是右相一系的人,而自己是丞相那边的人。
如此看来,丞相与右相都在帮助公子扶苏。
程邈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消了张苍心中的芥蒂与疑虑。
他道:“只要公子所做的事能够得到民心,能够让更多的人拥戴公子,公子扶苏越是贤明,丞相与右相都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公子。”
张苍很认同程邈的这句话。
程邈又道:“给这些民夫都编入户籍了吗?”
张苍颔首,而后又道:“这些民夫都变了,他们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呵呵呵……”程邈笑着,道:“他们不还是一样吗?双手双脚的。”
程邈虽说人到中年,不过他是个没有心思的人,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遇到不会做的事,他也只会说不会。
他这样的人当然看不出什么。
所以与程邈这种人谈话十分无趣,反正回了咸阳之后,他程邈会回到御史府,而自己也会回丞相府为丞相办事。
不过,张苍之所以与程邈会成为朋友,也是因他这人事少,话少。
潼关,扶苏正在看着刚收上来的麦子,麦子的成色很不错,闻着也很香,放眼望去一片金灿灿的田地,这都是财富。
青臂要在华阴县建设一座桥,这座桥连接大荔与华阴,等农忙时节过去之后,需要这些民夫来潼关修建关城,尽量减少路程,运送石料与木料也能够更方便。
扶苏又能够看到人们带着家人在田地里劳作,在田地里用饭的模样。
麦子装成一车车,拉到他们的家中,上交了田赋之后,余下的就是他们所得的财富。
辛胜出去看了一圈,策马回来之后禀报道:“公子,关中各县都在收粮食了,今年各县都丰收。”
扶苏颔首道:“真不容易。”
田安感慨道:“公子所言极是,这很不容易,去年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那些民夫还要挨饿挨冻来到关中。”
“哈哈哈!”辛胜大笑三声,道:“谁能想到这里能长出这么多的粮食。”
余下的几天,扶苏还在给青臂做着潼关城的规划,其中包括修建一座桥,修整从潼关到华阴的道路,要建设一座城,先要解决运输问题。
要将一件事从无到有,一步步做起来,还挺难的。
一边正书写着往后的规划,每写一份还要抄录一份送去咸阳。
田安已在收拾回咸阳的行李了,他将生活用具装车,又问道:“公子,这些书要带走吗?”
扶苏回头看了看满墙的竹简,回道:“不用了,留在这里吧。”
田安颔首。
这些书都是自己写的,而其中重要的知识点都在脑子里,重要的卷宗都已收拾好要运送去咸阳。
田安泡了一杯热茶,道:“倒是听说了一件趣事。”
扶苏拿过茶碗,喝着茶水道:“什么趣事。”
“去年的时候,那些民夫刚迁来关中,他们担心年幼的孩子会挨冻挨饿,就将孩子交给了敬业县,有不少孩子是叔孙通在养着。”
扶苏颔首。
“现在呀,他叔孙通就在敬业县的河渠边摆了一张桌子,那些民夫想要将孩子要回去,就要给敬业县二十斗麦子。”
扶苏道:“二十斗麦子可不少。”
“是呀,这些孩子在敬业县吃多少粮食,那些民夫想要将孩子领回去,就要交出这些孩子所吃的粮食,说是敬业县的粮食只能多不能少。”
“有人交了粮食领孩子回去了吗?”
田安一边收拾着家具,将换洗的衣服也放在箱子中,又道:“孩子领回去也是吃家中粮食,叔孙通还说也可以等这些孩子成家了,再回到他们爹娘身边,可如此一来人就成了敬业县的人。”
扶苏继续听着。
田安继续道:“敬业县太缺人口了,五百顷田靠着公子的三千家仆,是吃不完的,叔孙通想着多养一些人口,无非就是等那些孩子长大成家之后在敬业县再留下孩子。”
言至此处,田安感慨道:“到那时,留在敬业县且成家的人,又怎会离开孩子再回到大荔县?”
扶苏错愕一笑。
“叔孙通好算计呀,他什么都没有做,就能让敬业县得到如此人口。”田安停顿了片刻,缓缓道:“叔孙通也是为公子分忧,公子的私产地界自然是人口越多越好。”
扶苏道:“叔孙通看过我留在敬业县的书,他知道一个活人的价值,人是很重要的生产力,他虽师承孔家,却是个善于变通的人。”
田安道:“公子所言不错,叔孙通善于变通,但公子也要防备这样的人会变节。”
“眼下,叔孙通不会轻易变节,咸阳博士府的人早就将他视为叛徒了。”
扶苏写罢,将手中的笔搁下,吩咐道:“我回咸阳之后,潼关的事就有劳老将军。”
“末将领命。”
老将军与潼关的乡民很熟悉,这些将士们也习惯了这里。
让潼关的乡民们再面对一群陌生的官兵也不好,说不定换了人之后,还会闹出各种矛盾。
扶苏不喜欢原本的规划中会出现一些不必要的矛盾与问题。
辛胜朗声道:“公子真留下了这些书?”
田安道:“嗯,给你留的。”
辛胜道:“太好了。”
田安道:“这个院子也交由你看管。”
“好。”
辛胜满口答应。
扶苏抬头看去一片鸟群,飞过天际,它们应该朝着华山方向而飞的。
余下的几天,扶苏的生活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在外人看来,这位公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章邯再一次来到了潼关,他身后同样跟着一条狗,这条狗拉着一驾小车。
到了小院前,章邯将车上的肉菜都取了下来,“公子,末将就先回去了。”
“嗯,有劳了。”
听到公子的话语声从院内传来,虽未见到公子,章邯还是在院前行礼,而后离开。
这些新迁来关中的人们并没有被免除赋税,他们第一年耕种所得的粮食就要上交田赋。
赋税是一个国家的根本,是不能轻易免除的,国家需要运转,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越一次次地加倍。
因此,在扶苏看来,恨不得让丞相与王翦大将军的禄米也上交赋税。
当初修建咸阳桥只是小打小闹,修建敬业渠也只是像模像样,而住在潼关这半年,扶苏体会了手里有粮的重要性。
大秦免除赋税的头不能随便开,并且还需要极其细致地收取赋税,补上那些容易疏漏的赋税。
从某些意义上来说,给功臣免除赋税并不能带来生产力的提升。
因此呀,扶苏十分深刻地思考过将来要如何治理国家,这还是一个很基础基础的农业文明,既是农业文明,那么农业是最重要的基石。
田地里的粮食收了五天,渭南各县的粮食几乎都收完了。
张苍领着队伍来到潼关的小院,朗声道:“公子,田赋都收足了。”
扶苏望着远处长长的队伍,看到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粮车,今天要带着这些田赋回咸阳。
扶苏翻身上马,带着队伍一路朝着咸阳而去。
“末将定不负公子所托。”
身后传来了辛老将军的话语声,声音中气十足。
扶苏摆了摆手,也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往咸阳走着。
走了一段路,路过华阴县时,扶苏问道:“程邈呢?”
张苍道:“他先一步回御史府了。”
“这半年总算没白忙。”
“臣收到娄敬的书信了。”
“他是如何说的?”
“若公子扶苏是明主,他愿为公子效力。”
“他怎么改主意了?”扶苏回忆着道:“我还记得,他说他只肯在乱世中在诸子百家间争一席之地。”
“毛亨说他已被断粮了。”
“断粮?”
“那家大户已不想养着他,他们两人既不会种地,也不会劳作,再不来投效公子,就真的要饿死了。”
扶苏笑道:“难怪老师会说六国旧贵族不足为虑,原来他们不会种地,真会饿死的。”
(本章完)
第63章 公子的脚踏实地
第63章 公子的脚踏实地
马匹走得并不快,后方的队伍也走得很慢,一驾驾装满了粮食的车跟在后方。
张苍道:“秦军攻破了一座座城池,征伐列国,秦夺去了列国贵族的土地,他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宅邸,但能用身上所带的家产支撑一时。”
战马打着响鼻,空气中飘着的细碎麦芒让它们的鼻子不太舒服。
张苍又道:“还有的人宴请宾客,拿出自家的酒与肉还有粮食,来宴请一同想要复国的旧贵族,这些人或许已是一无所有,可他们依旧强作当年旧贵族的风范。”
扶苏颔首继续听着。
张苍接着道:“当这些人聚在一起饮宴,有些人只是为了一口酒肉,有些人只是为了在列国败亡之后留个体面,可真正要复国的人,都是极少数的,这其中有本事有能力的,更是极少。”
说着话,张苍拿出一卷布,拿在手中还有些犹豫。
扶苏道:“那是什么?”
张苍道:“是娄敬进献之策。”
“老师不想给我看?”
张苍道:“若公子看了他进献之策,该会觉得娄敬根本不是什么名士。”
想着拿都拿出来了,张苍还是将这卷布递上。
扶苏拿过这一小卷布,解开系在上面的绳子,将其一点点拉开,一个个字便落入眼中。
说实话,娄敬的字其实不好看,因小篆的笔画繁华,所以当娄敬将其写在麻布上,墨迹晕开之后,反而有些不好辨认了,只是隐约能认出是娄敬谏议迁徙齐、楚、燕、赵、魏、韩六国大族以及豪杰名家至关中。
这也是一种迁民之策,将地方豪强迁来关中并且控制起来。
但这些年,始皇帝一直都在这么做,始皇帝向来是希望六国旧贵族入秦,还有那些齐鲁博士入秦。
这本就是大秦在做的事,娄敬将其又提了一遍。
扶苏也就能理解了,难怪老师会说娄敬可能也算不上什么名士。
张苍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是他觉得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情,就不用将这种计策献给公子,以公子扶苏的才能,根本看不上这种陋策……对!这是陋策。
扶苏重新将其卷起来,交给策马在一旁的老师,又道:“把他与毛亨放到潼关去协助辛老将军,先让老将军看着这两人,让他们把酒戒了。”
这并不是扶苏讨厌酒水,偶尔也会喝一些酒水,但也不至于喝得酩酊大醉。
但成为治理一地或者是治理国家的官吏,这酗酒的病一定要治一治。
张苍道:“臣回去之后,就写书写给辛老将军。”
师徒两人三言两语,就将毛亨与娄敬的下半生前途给定下了。
眼看到午时了,众人找了一片林地,暂且休息下来。
扶苏翻身下马,从田安手中接过水壶,往嘴里灌着凉水。
后方的队伍依次停下,陆陆续续停下来的休息,就连运粮的牲畜也都伏在了地上,不肯再走到阳光下。
扶苏盘算着,天黑之前恐怕是到不了咸阳,吩咐道:“老师,派人去咸阳一趟,告诉丞相,我们明天午时到咸阳。”
张苍颔首,叫来了两个侍卫吩咐了下去。
再回头看去,扶苏见到田安正闭目站在后方,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
这关中的天热得像个大炉子,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张苍拉着几个军中的将领开始安排人手休息,运送粮食的队伍很长,这片林子根本休息不下,张苍只好让后方的队伍去敬业县休息,反正距离敬业县也不是很远。
还有穿着甲胄的甲士,他们的汗水正在一滴滴地流着。
有人嚼着干粮,一言不发,正在恢复着体力。
章邯带着他的人手,从敬业县带来了不少粮食,他走到正在烤着一条鱼的公子身后,行礼道:“公子。”
鱼正好烤熟,扶苏将其放在盘子上,拿着筷子正要吃,又道:“有劳章邯将军了。”
章邯行礼道:“末将本该做这些。”
扶苏吃着鱼肉,吩咐道:“渭南的事,你与叔孙通也多看着点。”
“末将领命。”
田安坐在边上没有言语,但公子的言外之意很明白了,渭南郡的郡守就是章邯了,应该也没有别人能够胜任。
章邯在敬业县这四年的坚守,没有白费。
这位将军的确挺不容易的。
不过公子是一个行事苛刻的人,恐怕章邯成了渭南郡的郡守之后,会过得更累,更难。
这就像是建设敬业渠一样,挖通看起来简单,可后续的维护是一件颇费心力的事。
敬业县几乎贯通整个渭南,因此由当初看管敬业县建设的章邯,让他来主持渭南事宜,也是最合适,此人对渭南很了解。
而在华阴县还有司马欣,潼关有辛胜,再有章邯与叔孙通主持大荔县,渭南郡的底子就此成了。
因田安知道,公子是要治理国家的,不可能一直亲自管着渭南与潼关。
到了夜里时,夜风一阵阵吹过,倒是有了些许凉爽。
扶苏对田安又吩咐了几句,田安便起身与各队的人手传话,今晚都要早些休息,明天天还未亮就要动身前往咸阳。
入夜时,这里没有人在篝火边欢呼,也没有在篝火边小声议论,而是早早地睡下了。
扶苏躺在躺椅上,仰躺着看夜空上的星辰,还有那月亮,这两千多年过去了,好像就这个月亮一直没有变过。
午夜过去之后,就有人陆续睡醒了,扶苏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大概是一个时辰,或是两个时辰,便醒了。
队伍要接着赶路前往咸阳城。
等张苍将队伍重新整顿了好,扶苏坐在马背上,让马儿耐心走着,尽量让后方的队伍走得轻松一些。
后方的队伍也缓缓跟上,如果只是几人几骑,往来渭南与咸阳,再快也需要半天。
可是,带着这么多的粮食,运送起来并不是这么快。
当天边有了亮光,一路上就能遇到不少行人,还有不少的商贩,以及从咸阳城出来的战马。
直道上,逐渐热闹了起来,每当有行人看到了这望不到头的运粮队,皆会纷纷停下脚步张望,再之后人们几番谈论,才得知这是渭南的田赋,人们也才发觉公子扶苏真的在渭南种出了取之不尽的粮食。
对现在的关中来说,平白多了两万顷良田,可这些田亩在渭南,却不在自家的家门口,心情复杂。
咸阳城内,今天的廷议刚结束,李斯正走在回丞相府的路上,身边是吴公正在禀报,“公子午时就到。”
“你现在就去迎公子。”
吴公行礼道:“老师不亲自去吗?”
注意到这个学生的目光,李斯有些因他的愚笨而着急,又道:“那是公子的成果,与我李斯何干,去见了公子也莫要提老夫。”
吴公行礼称是。
咸阳城的城门口向来是很热闹的,廷议结束之后,右相冯去疾亲自来迎接公子扶苏。
城门前,一队队甲士驱赶着路人,让城门前有一个较为开阔的平地。
临近午时,眼看着暑气又要袭来,一天之中最为酷热的时辰就要来了,好在咸阳城在望。
冯去疾站在城门前,行礼道:“臣恭迎公子。”
闻言,扶苏见到护卫在最前方的骑兵纷纷散开停下,扶苏见到了站在队伍前的冯去疾。
“右相。”
扶苏翻身下马,走到近前行礼。
冯去疾笑道:“与公子有半年未见了,入章台宫禀报吧。”
扶苏颔首,跟上右相的脚步,进入咸阳城之后,后方的运粮队伍也被咸阳的兵马接手。
他们会检查这些粮食,拿出其中绝大部分送去上郡,再留下一部分送入咸阳城的粮仓之中。
城门前,张苍看着一队队的官兵陆续接管这些粮食,又见到从城内走出了一个人呢。
此人正是程邈。
张苍道:“御史府是没有其他御史了吗?”
程邈叹道:“我如今深受右相看重,这些事都让我去做。”
眼下,程邈就是来记录运送而来的粮食的。
面对张苍递来的卷宗,程邈道:“也好,你都记录好了,我就不记录了,我是看着这些粮食从田地里一点点长出来的,不会有假。”
张苍心里一叹,程邈平时话少,可他说得也没错,确实是看着粮食一点点从泥土中长出来的。
吴公跟在公子与右相身后,心底里一直想着老师的交代,但他只能这么跟着,一路跟着进了宫,而后只能在章台宫前停下脚步,吴公站在原地,看着公子与右相一步步地走向台阶。
章台宫内,嬴政坐在上首,看着两个人影出现在殿外,一个身影是右相,另一个身影则是公子扶苏。
当两人到了近前,嬴政这才发现扶苏脸上也多了不少胡渣。
“父皇。”
嬴政沉声道:“朕听闻你半年一直守在渭河的田地边,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当然没有说得这么夸张,只是住在渭河边能够更方便解决自己的用水与饮食,而且还能察看河流在汛期时的变化。
也不是,完全就不敢懈怠,懈怠还是有些懈怠的。
生命其实很神奇,只要把种子撒下去,它就能抽芽长大,扶苏只是看着田地,也没有多么紧张。
听父皇这么说,扶苏还是行礼道:“让父皇担忧了。”
冯去疾行礼道:“陛下,军中要了五万石送去上郡。”
嬴政颔首,目光看向眼前的奏章,道:“坐吧。”
扶苏与右相冯去疾各自在大殿一侧的位置坐下,当即就有宫女端来了酒水。
嬴政拿着手中的一卷竹简,道:“倒是有一件事,正想与你们说。”
身为大秦少府丞,虽还不是位列九卿,可也是能参与国事的。
始皇帝的话音落下,大殿内短暂陷入了安静。
内侍拿过始皇帝手中的竹简,放在了右相冯去疾的桌案前,待右相看罢颔首,又放在了公子扶苏的桌案前。
嬴政先是看了看两人,而后神色凝重地看着殿外,道:“有人说,若朕爱六国旧地的子民,就该出游东巡去看看六国的子民,看看六国的人们。”
扶苏依旧看着卷上的内容,卷上写了此言出自齐鲁博士之口,但没说是哪位博士所言,这卷竹简来自博士府的记录,也就是众多博士的日常议事。
而这些博士们平日里的议事,也都是讨论一些当年周天子的礼仪,那是他们的共同语言。
而现在,始皇帝所在乎的便是一统。
让六国旧地的人爱戴,让六国旧地的人知道始皇帝,亲自看看六国的子民,就一定会得到人们的爱戴吗?
扶苏想着博浪沙在哪里?应该在函谷关前,也就是出了函谷关之后的事。
当然了,博浪沙遇袭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还另说。
而扶苏也没有见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这是司马迁说的。
属于是秦亡了之后,司马迁将这句话多添上去的。
扶苏将这些种种都当作了一种警醒,时而告诫自己,大秦的社稷还不够稳固,要好好治理天下,心中时刻居安思危。
嬴政道:“如何?”
冯去疾道:“若东巡,诸多国事该如何处置?”
见父皇与冯去疾都看向了自己,难道说东巡之后要将这么多事都让自己去办?
嬴政道:“扶苏?”
闻言,扶苏站起身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不必急于一时。”
冯去疾颔首道:“臣附议。”
嬴政的神色忽然放松了一些,道:“扶苏,朕听闻你对齐鲁的博士颇有成见?”
扶苏又想起了高中时期的那位倔脾气老班,老班人称陈哥,有着宁改变他人,不改变自己的暴脾气。
当初高考之后,扶苏去拜访过陈老师,那时候正是暑假,陈老师十分高兴地哼着秦腔,修剪着盆栽。
到现在,扶苏还记得陈老师的秦腔功力尤其好。
那时,在家中的老班十分地和蔼可亲,与在学校时的暴脾气判若两人。
后来扶苏知道了,陈老师从不改变自己,他的脾性决定了他不会因外界的眼光与议论,而改变他自己,使他老人鲜有精神内耗。
因此,他老人家的精神,一直都是饱满且明亮的。
再看眼前,让六国旧贵族与齐鲁博士入秦,始皇帝已给予了六国旧地的名仕们很大的尊重,现在始皇帝还要因他们的言论东巡吗?
扶苏道:“儿臣敢问,东巡需要多少兵马护送?”
冯去疾忙行礼道:“如今列国征战才停歇,六国旧地并不富裕,正如公子所问,东巡必有兵马护送,过万数兵马过境,粮秣消耗甚巨。”
扶苏觉得右相的言语其实大可以更激进一些,齐鲁博士怂恿始皇帝东巡,必有祸心。
嬴政蹙眉道:“朕会好好考虑。”
此事的决定权终究在始皇帝自己身上,冯去疾也只能听到一句考虑,也不敢忤逆。
“国事繁忙,你先退下吧。”
冯去疾行礼道:“臣告退。”
见一旁的儿子也要站起身,嬴政沉声道:“你坐下,用饭。”
扶苏刚要直起膝盖站起来,因父皇的一句话,动作僵在了原地,只好再一次坐下来。
大殿旁的编钟被敲响,一盘盘菜肴端了上来,大殿内的气氛也就放松了许多。
大殿内,宫女轮流端上酒菜,她们的目光时而看向公子扶苏与始皇帝。
现在的公子扶苏与始皇帝长得几乎一样,公子就像是当年年轻的始皇帝。
只有公子的眉宇间似乎比始皇帝更锐气几分,可见公子若愤怒,定是很吓人的。
“朕知道,你有话没说。”
“右相多半是担心儿臣说错话,这才会抢着解释,右相觉得儿臣不该替父皇做决定。”
扶苏所言都是实话,也都是心里话。
这个儿子没有半分的隐瞒,嬴政自然也听得出来。
不止如此,其实这个儿子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也都坦荡的,尤其是这个儿子很讲信誉,这让他在关中有了实打实的人心拥护。
要放在以前,外面传闻公子扶苏贤明,那只是人们说这位大秦公子懂事,仅此而已。
而现在,这个儿子正在一步步建设民心,想要掌握权力,这都是他主动在做的。
况且,这个儿子做得很好,真的……有点太好了。
直到现在,嬴政觉得可以东巡,将国事交给扶苏,大可放心。
唯一担心,等自己离开咸阳,这个儿子会忍不住,一时冲动杀几个齐鲁博士。
放在以往,扶苏这个年纪都可以继位秦王了。
嬴政放低了声音,对这个懂事且有才干的儿子,道:“冯去疾不在了,你说吧。”
“丞相教导儿臣,凡事要脚踏实地,儿臣以为只要大秦脚踏实地,实事求是地治理天下,人心自然会拥戴大秦,儿臣正是听了丞相的教导,脚踏实地修渠造福渭南,如今想来颇有收获。”
嬴政道:“你是说朕不该东巡?”
“东巡就是东巡,与治国无关,与获取民心无关。”
嬴政再问道:“李斯真与你说过这些?”
扶苏拿起一只鸭腿,咬下一口,随后点头。
大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编钟声,扶苏嚼着口中的肉,这肉还带着一些腥,而且很柴,也没什么油水。
见父皇拿起了酒樽,扶苏也端起酒樽面向父皇,遥遥一敬。
(本章完)
第64章 选择
第64章 选择
鸭肉确实不太好吃,扶苏又拿起一旁的饼,安静地吃着。
当一碗面端上来的时候,扶苏也觉得自己的确许久没有吃东西,昨晚就吃了一条鱼简单地对付了几口。
一觉睡醒到现在午时,都没有用过饭。
编钟还在被一次次地被敲响。
嬴政又道:“高总说要与你一样,也要治理国家。”
扶苏吃着刚入口的面。
嬴政用刀割下一块鹿肉,放入口中嚼着。
其实治理国家是很累的,而且日复一日。
扶苏觉得若是没有李斯,这偌大的天下,统治起来会更累。
“弟弟妹妹需要更多的老师,儿臣可否……代父皇安排?”
嬴政稍稍颔首,又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将那些粮食还给李斯?”
闻言,扶苏蹙眉道:“现在来看根本还不起。”
嬴政觉得这是意料之中,不过李斯也不会要,更不敢。
“要等三年,儿臣不着急。”
章台宫外的台阶下,公子高在这里见到了一个人,正是御史张苍。
“张御史?”
张苍行礼道:“臣见过公子。”
高抬首看着他,“听说兄长在渭南种出了很多粮食。”
张苍抬眼看向走向章台宫的台阶,往这里看去只能见到章台宫最上方的露出来的屋檐檐角。
高坐在台阶上,他神色苦恼地,道:“我在兄长的高泉宫看了很多书,先前一些书我还能看得懂,我也一直在读那些我能看得懂的书。”
张苍道:“这很好。”
“可是,之后的那些书我看不懂了,我要如何才能帮助父皇与皇兄治理国家,我要读多少书?”
这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最迷茫的时候。
张苍道:“公子在这里就只能看书,如果在书中学不到,那就不要留在这里。”
“嗯!”公子高十分认同,他又道:“那我又该如何?我要离开咸阳吗?”
张苍缓缓道:“以后,渭南会有很多变化。”
见公子高一边思索着就离开了,张苍还站在原地。
不多时,吴公快步而来,道:“张御史,丞相请你去一趟。”
张苍又抬头看向章台宫,觉得公子应该能够将渭南的事向始皇帝交代清楚,就跟着吴公离开了。
章台宫内,嬴政嘴里还在嚼着鹿肉,听着儿子讲述着渭南发生过的事。
待饭食用罢,一箱箱的文书就被抬了上来。
扶苏搁下了碗筷让宫女将眼前余下的酒菜撤走。
嬴政道:“这里有些文书,你且看看。”
扶苏颔首,从中拿过几卷文书仔细翻看着,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各县送来的不少文书,其中倒是有一卷书都水长禄送来的文书,他在离水屯田三千余亩。
按照这卷文书送来的时日,扶苏推算着灵渠开挖已有两年半,前后用了六万人力,按照文书所言,灵渠还有最后五里河道,如此来推算他应该已挖通了灵渠。
扶苏拿起这卷文书,让一旁的内侍交给父皇看看。
而后,扶苏又拿起另外一卷,这一卷所言的是咸阳桥,咸阳桥落成已两年有余,连接西渭河两地,主要是让西渭河以西的人们能够更方便来咸阳,以此吸引西渭河的人力来咸阳劳动,用来进一步壮大咸阳的生产力。
这就像是两地的人隔着一条大河,大河西岸的人们需要工作,大河东岸的人有工作但缺少人力。
在没有咸阳桥之前,人们需要绕行十余里地来到咸阳,而走完这十余里地,半天时光就过去了。
而现在,他们可以早晨从咸阳桥来到咸阳,劳作一天之后,临到夜里再回去。
咸阳桥更会成为大秦控制陇西的重要通道,也是西北边防的重要动脉。
当年汉武帝修建这座桥,卫青与霍去病北击匈奴时就是依仗咸阳桥的运输便利。
回到眼前,如今的咸阳桥所用的还是木石结构。
这卷文书所写是陇西郡的上邽县送来的,上邽县的县令说是有不少西域人,想要越过上邽县,直接去咸阳桥买卖货物。
上邽县位于咸阳桥的西边三百里外,是后世的天水,是通往关中的重要隘口。
扶苏蹙眉看着这卷文书,思量片刻就在这卷文书写下了对策。
西域卖皮毛货物的胡商需要缴纳货物入市的税,并且上邽县县令的警惕是十分必要的,贸易往来需要严格的监管,这一点其县令的文书上所写的担忧是在理的。
因此,扶苏继续书写着往后的安排,胡商需要到指定的地方去交易,秦人也会去指定的场所贸易,只要地点固定,往来路线固定就方便管理。
靠近咸阳桥的西面建设一个集市,既方便人力往来,也能够让咸阳的人们方便买到西域的货物,胡人与秦人都方便了,但税不能少,一定要严加看管,税乃国家根基,绝不能乱。
之后继续书写着,建设咸阳桥以西二十里外的废丘县,重建废丘重新迁民,改设扶风,武功,兴平三县。
以咸阳桥为起点,重建三县。
建设规模很大,需要迁徙的人口也很多,可能有不少官吏会很忙,可身为大秦官吏,为了关中的富饶,也让人们更加富裕,这都没什么。
当扶苏专心批复这些文书,很快就忘了时间,直到再一次抬起头,外面已入夜。
隆隆的雷声打断了思绪,冷风从殿外吹入,嬴政搁下手中的毛笔,外面已下着雷雨。
转头再看向坐在大殿一侧的扶苏,他的桌案上放着两摞高高的文书,而箱子中还未批复的只有三五卷了。
嬴政饮下一口酒水,目光看着殿外的雨水,低声道:“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内侍回道:“快子时了。”
扶苏已拿起了最后一卷文书,简略地看了一眼,是有关西戎的事宜,今年想要往关内迁徙的西戎人越来越多,比之往年多了三成。
这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不过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这是军中送来的,扶苏写了一句继续观察,但有异动,详报咸阳。
最后一卷文书批复完,扶苏终于搁下了笔,对一旁的内侍嘱咐道:“让人都发放下去吧。”
内侍的还是看向始皇帝,见始皇帝点头了,这才让人将这些文书搬下去。
这是中原各地的文书,公子扶苏批复文书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快,平时这些文书陛下要处置两天才能全部下发,公子扶苏只用了半个晚上。
而且公子批复的文书,往往都是没错的,也不会再来复议。
扶苏站起身,又听到殿外传来的隆隆闷雷声,这场雷雨很大,低声道:“好在今年关中各县的粮食都收割了。”
嬴政道:“这场大雨来得正好。”
扶苏颔首道:“嗯,一场好雨。”
嬴政沉声道:“近来,宗室在议论你的婚事。”
扶苏颔首,还有些意外,因为他以为华阳太后过世之后,大秦的近亲宗室都快死完了。
嬴政看向一旁的内侍。
当即,有个内侍双手端着一卷卷宗递上,言道:“公子,请看。”
扶苏接过这卷卷宗,看着卷宗里的记录,大秦的宗室里还有一位老大爷在主事。
此人正是嬴傒,他是大秦直系亲属中的长辈,是当年秦孝文王庶子,是当年嫁入秦国的郑国公主的孩子。
从辈分上来看,算是父皇的伯父。
不过在扶苏的印象里,其实并不亲近。
扶苏只知道在华阳太后的葬礼上,见过这位伯父一面。
如今嬴傒已是一位老人家,对扶苏来说这应该是很久远的事了,吕不韦的尸骨都已凉透了。
而且,大秦都一统六国了。
“你应该叫他大爷爷。”
听到父皇低沉的话语,扶苏微微颔首。
可能是,当年有关吕不韦的事对嬴傒的打击太大了,也正是当年父皇执政之后杀了太多人,这倒是让所有有关秦国宗室的亲戚,如今都躲得远远的。
这样也好,这让扶苏觉得自己这二十年过得还是挺自在的,没有这么多人来打扰。
嬴傒推荐了三个女子,一个是蒙武家的女子。
大秦与蒙氏联姻能够加强军政。
另一个是当年的楚国旧人芈氏,其目的,是为了稳固楚地的人心,让公子扶苏娶楚国旧地的人。
意识到这个芈氏,扶苏蹙眉不语,当年楚国与秦国联姻次数太多,断不能考虑的。
最后一个则是王翦的孙女王氏,如此联姻也是为了加强大秦的军与政。
扶苏看罢,就当即做出了决定,低声道:“从王老将军的孙女中选一个吧。”
闻言,嬴政很是意外,这个儿子这么快就作出决定了,而且说出这种话没有任何期待的语气,很是平静。
扶苏将这卷卷宗交还给一旁的内侍,道:“总要给大爷爷回话的,不能不回应。”
嬴政颔首。
扶苏又道:“王家的价值,于儿臣更有助力。”
“蒙家不好吗?”
扶苏放低语气,道:“儿臣与蒙恬素来交好,如今不用多虑,也不会产生嫌隙。”
嬴政颔首道:“好,那么朕也不作主张了。”
殿外又传来了雷声,扶苏向父皇行礼道:“儿臣就先告退了。”
嬴政看着一卷刚批复的文书,稍稍抬手轻摆,示意儿子可以离开。
走到章台宫的大殿外,迎面而来一阵凉风,吹得令人增添了几分精神,扶苏深吸一口气,看着雨势已小,夜空中的雷声依旧。
田安就站在殿外,低声道:“公子,可是回高泉宫?”
“嗯,回去吧。”
田安的老脸挂上了笑容,领着公子一路走向高泉宫,他老人家一边走着一边道:“公子与右相进城的时候,给咸阳押送田赋的民夫说他们明天要蒸饼,还说要祭拜天地,还要将饼送给公子,说是感谢公子扶苏给了他们田地。”
扶苏道:“让他们不用送来了。”
田安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扶苏又道:“我很忙。”
田安道:“乡民们的好意不好拒受,不如就让他们放在潼关河边的小院前,就当是心意到了。”
“嗯,你这个办法很好。”
田安又笑了笑,道:“有这么多人拥戴公子,真的很好。”
“好了好了。”扶苏拍着他老人家的后背,担心他高兴着高兴着就又哭了,“我要成婚了。”
闻言,田安愣了愣,就连脚步也停下了。
雨没有停,但夜空中下着的还是绵绵细雨,扶苏继续道:“是宗室大爷爷向父皇进谏了,我已二十岁了。”
田安道:“嗯,真好,公子要成婚了。”
“没这么快,可能还要很多繁琐的礼节与过程吧,我也没见过以前的秦国公子是如何成婚的。”
言至此处,扶苏又对田安道:“你一定见过秦国公子成婚的各种礼节,你要帮我。”
“公子放心。”
说话间,已走到了高泉宫。
两棵梅树还在立在殿门前,扶苏多看了它们一眼,走入殿内。
田安见到高泉宫的宫女与内侍都三三两两站着,还有人竟然靠着柱子,坐在殿内就睡着了。
见到眼前乱糟糟的场面,田安心中隐隐有了怒意,但没有当场发作。
扶苏走入殿内,见到了趴在案上已睡着的弟弟公子高,还有躺在一堆竹简上睡着的妹妹阴嫚。
“带他们先去休息吧,别着凉了,夜里凉。”
当即就有宫中的妇人上前抱起正在睡着的公主阴嫚往后殿走去。
公子高迷迷糊糊睁开眼,道:“兄长?”
扶苏颔首又对一旁的内侍道:“带他去休息。”
内侍上前扶着公子高也去了后殿。
扶苏拿起油灯去看这里的鱼池。
田安站在殿内,眼神中多添了几分冷意,当即就有内侍与宫女提起了精神,将乱糟糟的竹简,笔墨与桌案都收起来,甚至还有人拿着布开始擦拭地面。
天亮时还要参加廷议,扶苏没有太多休息的时间,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田安坐在一旁,闭着眼休息着。
高泉宫的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宫女擦拭地面的声音都很小。
扶苏醒来的时候,天还有些灰蒙蒙的,天边还没有鱼肚白,但足够看清周遭了。
昨夜下了雷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扶苏没有打扰正在睡着的田安,也不让其人他去打扰。
昨天一直在赶路,加上又在章台宫外等了一晚上,扶苏很担心这老人家的身体,让他多睡会儿。
来到后殿,扶苏确认了弟弟与妹妹都还睡着,就来到了华阳太后的灵位前,擦拭着灵位前的桌子,再行礼摆上一些新鲜的水果,倒上一碗热水,放在灵位前。
扶苏换了一身外袍,对付了一口早食,确认田安还睡着,就去了章台宫。
这个时辰来章台宫的官吏并不多,只有三五个人早早到了这里。
这些人见到半年不见的公子扶苏,连忙行礼。
扶苏也向他们行礼,而后刚行礼的官吏更紧张了。
忽听到殿外有议论声,扶苏见到了自己的上司少府令,九卿之一的王贲,他正脱下了鞋履,走入殿内。
扶苏记得,以前王贲总是很晚来,今天倒是来得早。
还是说这半年不来,王贲也有了早起的习惯。
“王少府,近来可好?”
看着公子扶苏笑着行礼,王贲忙也行礼,不过他一晚上没睡。
因昨天的深夜,始皇帝派人给王家送来了消息。
说是公子扶苏要娶王家女,让深夜听到这个消息的王贲彻夜未眠。
可如今再看公子,公子看起来精神饱满,而且神态镇定自若。
王贲行礼道:“昨晚,臣听……”
“王少府!”
王贲正要开口,身后的话语打断了他,来人是丞相李斯。
王贲将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下了去。
李斯道:“公子在渭南种出了这么多的粮食,上郡的就不缺粮草了,我等也可放心了,这都是公子相助。”
扶苏道:“丞相说笑了。”
众人笑呵呵的互相推让着功劳,互相客套着。
眼看入殿的人越来越多,扶苏也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也就是朝班前,大殿的一侧。
冯去疾走入殿内,神色有些悠哉,道:“听说,近来有喜事。”
闻言,站在后一排的王贲神色一紧。
李斯道:“近来中原各地丰收,到处都是喜事。”
冯去疾道:“丞相没听说?”
“听说什么?”
“公子有婚事了。”
后排的王贲已闭上了眼。
李斯道:“斯来时,人并不多,来得早确实没听说此事,公子要娶谁家女子?”
扶苏听着丞相与右相的话语也闭着眼。
而站在朝班中的王贲明显感觉到,右相此言一出,众人的议论声都停下了,好似都竖起了耳朵。
公子扶苏要娶谁家女子?
却还未等冯去疾揭晓,随着殿内一声高喝,始皇帝就来到了大殿内。
众人神情迅速肃穆,站立得笔直。
穿着一身黑袍的嬴政目光扫视大殿,而后落在李斯身上。
李斯站出朝班,行礼道:“各郡县送来文书,各郡丰收,除却涿县水灾,如今来看,各地一切都好。”
涿县位于北方的广阳郡,扶苏在昨晚的文书上看到了这件事。
帮助父皇批复文书,扶苏也能够从中知道这个国家是如何运作的,这个国家的情况如何。
扶苏觉得这对自己将来执政非常有帮助。
(本章完)
第65章 选谁都好
第65章 选谁都好
丞相说完了粮食与丰收的事,蒙武大将军开始说这军中的事,大抵都是与南北战事有关的话。
扶苏站在一侧,听着有关战事的一句句禀报,这些话语落入耳中,与昨晚看到的文书对照着,整个国家的现状也都清晰了起来。
今天所说的事也都与昨晚看到的文书记录,相差不多。
今天又有人说起了东巡的事,始皇帝始终没有言语,不过这件事被右相驳了回去。
有人赞同东巡,有人反对东巡,但只要始皇帝不开口,东巡这件事多半是不会继续的。
之后,始皇帝又问询了桂林郡的建设事宜,此事由太尉蒙武禀报,说着近来的桂林郡情况。
这些话也与自己昨晚看到的文书没什么差异。
这场廷议一直到午时才结束,众人三三两两离开章台宫。
扶苏走在人群的最后方,自己难得可以轻松一些。
不过丞相府多半是会很忙,因昨晚批复了不少文书,昨晚就送去了丞相府,现在丞相李斯没有看到那些文书。
王贲站在大殿外,看着公子扶苏走出大殿,而后像是个没事人,竟然还十分礼貌地行礼,又笑了笑就离开了。
此刻,王贲真的很困惑。
有个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在王贲的耳边低语两句。
王贲先是看了看对方,而后又看了看已走远的公子扶苏,犹豫了片刻,就跟着这个内侍离开。
廷议结束,午时刚过,扶苏正走在回高泉宫的路上,打算回去用过午食之后,再休息一两个时辰。
还未走到高泉宫,田安就脚步匆匆而来,他一边道:“公子,公子,宗室来人了。”
扶苏好奇道:“谁来了?”
田安低声道:“是族老。”
能够被称作族老,是辈分足够高且能够定下族中大事的人,也就是现如今父皇的伯父,自己的大爷爷嬴傒。
虽说嬴傒是秦孝文王的庶子,并不是正室所出,可辈分足够高。
扶苏跟着田安来到了高泉宫前,这里坐着一位老人家,老人家身后跟着两个少年人。
这位老人家须发白,看模样有六十多岁了,手中拿着一根拐杖,正端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扶苏走近了两步发现这位老人家一直闭着眼,行礼道:“大爷爷。”
嬴傒双眼稍稍睁开,他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道:“多少年,你都长这么高了。”
对方的声音很老迈,中气也不足。
嬴傒一手支撑着拐杖要站起身。
扶苏连忙上前扶住,又道:“大爷爷坐着就好。”
嬴傒只好先坐下来,他老人家的手落在扶苏的肩膀上,在肩膀一侧轻拍两下,又道:“嗯,宗室单薄,你是近来最好的一个孩子了。”
听着大爷爷的话,扶苏心有感触,如今的大秦宗室的确很单薄,甚至薄得有些不像话了,前两代宗室外戚为了争权,死了太多人。
导致现在的宗室叔伯不是躲得远远的,就是死得早。
扶苏又道:“大爷爷,先在这里用饭吧。”
嬴傒看了看天色,又道:“也好。”
当田安开始准备饭食的时候,公子高与阴嫚也睡醒了,两个孩子想要给田安帮忙,却被田安劝走了。
扶苏道:“你们不要打扰。”
听到兄长的话语,公子高与阴嫚这才没了要帮田安做饭的心思。
而后公子高与阴嫚也还能在一旁呆呆坐着,看着田安扯面,洗菜,切肉。
田安学会这些以来,只要他做饭食,那里炉子周围三尺地界内,都是他的禁区,你可以在外面看着,但不能参与做饭。
因为就算是帮忙,最多也是帮田安的倒忙。
田安有他自己的做饭方式。
高泉宫又恢复了热闹,每个宫女与内侍又有了他们自己要做的事。
这里又恢复了整洁,田安就是一个对整洁有着近乎苛责的人。
扶苏陪着大爷爷说着话,这位大爷爷一直在说以前的事情,说着父皇当年少年时有多难,父皇真正执政是多么地不容易。
话里话外,扶苏听得出来,大爷爷大概是十分厌恶吕不韦的。
而吕不韦死后,大爷爷便从当年的颓废中走了出来,重新开始整顿宗室。
但这么多代人过去了,自秦孝文王之后,大秦的宗室越来越单薄,余下的也都不敢攀附。
而现在,始皇帝家还有宗室,也都是这位大爷爷在支撑着。
田安将陶锅中炖好的羊肉倒出来,全部放入一个盆中,而后又拿出几个陶碗,将一碗碗羊汤倒出来,撒上一些盐,在汤中放入一些苦菜与葱。
再之后,田安又从炉子中拿出烤好的饼,从锅中捞出面条。
闻着饼香与羊肉的香味,以及那清澈且飘着油的羊汤,公子高与阴嫚都重重咽下一口唾沫。
高泉宫的桌子都比较高,田安搬出来桌椅,午食便准备好了。
扶苏道:“大爷爷,先用饭吧。”
嬴傒笑呵呵道:“李斯他们常说,公子这里的饭食如何了得,老朽也能够吃一口了。”
见老人家落座,拿起一张饼咬下一口,饼的外表是有些焦脆的,咬下一口之后露出内部的淡黄色,内部还冒着热气。
等老人家吃了第一口。
扶苏注意到弟弟与妹妹眼神,也缓缓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吃了。
公子高与阴嫚这才痛快地吃了起来,别看这兄妹还是小小一个,要吃起来,吃得其实一点都不少。
而田安则是一个人坐在他的炉子边,一边看着炉子的火,一边吃着面,时而还往口中送蒜,吃得也正香。
嬴傒饮下一口羊汤,道:“这是老朽此生喝过最好的肉汤。”
扶苏道:“您老要是喜欢,可以住在这里,以后可以常喝。”
嬴傒缓缓摇头,表示了拒绝。
扶苏大概能够想到大爷爷拒绝的原因,多半是秦孝文王时期,他们内部当初争位有过矛盾,而当初的华阳太后与秦孝文王没有选择大爷爷继任秦王。
当年的那件事肯定与吕不韦也有关系。
虽说不知大爷爷是如何看华阳太后的,当年大爷爷在秦国内部的斗争中输给了吕不韦,这个外人。
扶苏甚至怀疑,当年吕不韦死后,大爷爷笑得有多么开心,化解了大爷爷积攒了二十余年的怨恨。
谁又能想到,当年的大秦相邦会亡在二十年后的秦王手中。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父皇执政之后,让吕不韦去死。
吕不韦死后,父皇也得到了嬴傒以及秦国宗室的全面支持。
这些思虑也都是在太爷爷咬下一口饼之后,在扶苏的脑海中闪过的诸多想法。
嬴傒咬着饼,道:“公子的饼确实很好,这汤也很好。”
扶苏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块羊肉,道:“大爷爷放心,这个羊肉煮得恰到好处,吃起来也不会塞牙的。”
嬴傒接过公子递来的一块羊肉,放入口中细细嚼着,忽然笑道:“好,这羊肉果然炖得好。”
公子高与阴嫚吃得多,也吃得快。
扶苏与大爷爷一边说着话,也没吃两口。
高与阴嫚吃了之后,就回了高泉宫。
嬴傒询问道:“老朽想问公子一句。”
“大爷爷请讲。”
嬴傒道:“听闻公子未来的妻室出自何家是公子自己选的?”
“父皇让我选的。”
扶苏说出这句话,就意识到大爷爷的神色有些犯难,可能大爷爷心里在说,一个真敢让儿子选,另一个是真敢选?
不过在扶苏看来,那确实敢选,这又有什么不敢选的。
嬴傒搁下碗,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声道:“公子为何不选楚国旧人?”
扶苏道:“大爷爷,以前的时候,楚国与秦联姻太频繁了。”
嬴傒再问道:“王翦虽打下了楚国,你父皇也设立了郡县,可老朽听闻楚地如今的人心依旧不太好。”
扶苏颔首。
“就算是看在稳固楚地人心,你也不愿娶楚地旧人的女子吗?”
扶苏回道:“当年列国征伐,互相联姻,可最后呢,所有的联姻都成了各国博弈的代价,难道大爷爷认为只要扶苏与楚地的芈氏再联姻,楚地的人心就不会反复了吗?”
嬴傒还要再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是呀,就便是再与芈氏联姻,难道楚地的人心就能安稳吗?
嬴傒伸手轻拍着扶苏的后背,低声道:“你真的很像你父皇。”
“扶苏担心大爷爷生气。”
嬴傒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意,又道:“老朽给了三个人选,就是希望公子从中选一个,选谁都好,大爷爷都安心。”
扶苏颔首。
嬴傒拄着拐杖站起身,低声道:“都挺好,余下两家也不可惜的,一桩婚事而已。”
扶苏忙站起身相送。
大爷爷走得并不快,他摆手道:“公子不用相送了,老朽有人照顾。”
说着话,大爷爷指了指与他一起来的两个少年人,大概他们也是宗室里的小辈了。
扶苏还是送着大爷爷出了宫门,看大爷爷身边的两位年轻人,应该也是宗室子弟。
回到高泉宫,扶苏又遇到了一件较头疼的事。
田安也是神色犯难地站在殿内,公子高与公主阴嫚正在收拾着包袱。
扶苏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高行礼道:“兄长,我要离开咸阳,去渭南。”
阴嫚道:“妹妹也去。”
“为何?”
高的神色坚定,他道:“兄长,书卷所得终究有限,高想要去看看外面,就像兄长在书中所言,学以致用。”
扶苏道:“渭南如今正在建设,那里很忙碌的。”
阴嫚回道:“妹妹愿意学。”
扶苏看向一旁的田安。
而田安低着头站在一旁也没有言语。
扶苏又道:“让王少府带兵马走一趟。”
田安道:“王少府近来在调动兵马……”
“他会帮忙的,让他安排人帮忙照看我的弟弟妹妹。”
田安颔首就去吩咐。
弟弟高与妹妹阴嫚离开之后,扶苏就坐了下来,看着还有些凌乱的高泉宫,宫女与内侍正在收拾这里。
廷议之后,王贲去见一面始皇帝,与始皇帝用过了午食。
现在刚回到太尉府,他着手准备兵马调度的事宜,今天廷议好在没有说起公子的婚事,也好在丞相也没有再追问。
只是刚打开军报看着其中内容,王贲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始皇帝的话语。
眼下,始皇帝的诏命还未下,但王家与公子扶苏的婚事始皇帝已在今天用饭食的言语中做了承诺,公子扶苏会娶一位王家的适龄女子为妻。
等始皇帝的诏命下了,这件事就真的会天下皆知了。
现在人们在议论的也都是捕风捉影的消息,王贲觉得自己大可以不搭理。
“王少府,听说你们家的女娃与公子联姻?”
闻言,王贲抬脚就要踹向这个裨将,对方迅速闪躲,这一脚踢空了,又拿起手中的军报丢在那人身上,道:“蜀中调来三千石粮食,你送到上郡去。”
“末将领命。”
王贲神色不悦地再一次坐下。
“王少府?”
耳边又传来了话语。
闻言,王贲瞪着眼,这暴脾气正要再发作,抬眼一看,见到是公子扶苏身边的内侍田安。
王贲的气势顿时一收,礼貌笑道:“可是公子有吩咐?”
田安看向身后跟着的公子与公主,笑道:“公子说,有件事要王少府相助。”
“请讲。”
田安将高泉宫的事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了,王贲算是明白了其中缘由。
公子高行礼道:“还有弟弟胡亥,将闾……”
听着公子高念着一个个名字,王贲算是明白了,他又向太尉蒙武禀报。
蒙武带着笑意地看了眼王贲窘迫的神情,这还未成为姻亲,就有各种事情找上门了,思虑了片刻,道:“王少府尽管去,军中的事不会耽误,老夫会看着的。”
王贲再一次行礼,脚步匆匆地离开。
田安是一个办事很得力的人,前后几次奔走,诸多公子与公主在他的安排下,都交给了王贲照顾。
除了那几个不满五岁,尚且很年幼的弟弟妹妹,其余几个都跟随公子高一起去渭南学本领。
在渭南有章邯,叔孙通,辛胜老将军,还有伏生,之后还会有毛亨,娄敬。
弟弟妹妹可以挑选这些人做老师。
公子高十二岁了,而且很懂事,扶苏对此还是很放心的,况且有王贲照看着。
田安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将这件事办好了,他回禀道:“王少府打算大荔县建设一处宅邸,好照顾公子与公主们。”
扶苏道:“章邯将军那边给消息了吗?”
“让人送去口信了,宫里也安排内侍与宫女三百人,照顾公子与公主们。”
扶苏稍稍颔首。
今天朝野上下很忙碌,扶苏刚休息了两个时辰,就在宫中,从这里往外看去,能见到一个个脚步匆忙的人,带着一卷卷的文书送去章台宫,这个国家还在运转着。
直到黄昏时分,丞相府内的众人还在忙碌。
李斯蹙眉看着一卷文书,这卷文书的批复上写了很多字。
心中觉得好奇,李斯抬头看向在丞相府还坐着的众人,这些人都在忙于眼前的事。
李斯掂量一番手中的竹简,继续看着上面的批注,这其实是公子扶苏的字迹,当然不是始皇帝所写的。
重建废丘,建设武功,扶风,兴平三县,重设户籍,迁徙人口。
“张苍。”
李斯呼唤了一声。
但没有人回应,抬眼看去张苍正在文书上书写。
此刻,张苍也正在写着文书上的规划,他也知道这些都不是始皇帝批复的,这些都是公子扶苏批复的。
公子擅长将一件事细化,从而将一件件拆解下来。
就比如说涿县大水,公子的批复很简单,就是迁民。
但有迁民就是重建,重建就需要人手,公子的意思是迁去上郡。
“张苍!”
又听到丞相的呼唤,张苍这才停下手中的笔,连忙抬头道:“丞相。”
李斯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他,道:“你看看。”
张苍双手接过这卷文书,蹙眉看着文书上的内容迟疑道:“这是……”
李斯稍稍颔首,暗示这就是公子扶苏所写的。
两人心知肚明,就不用明说了。
张苍看着这卷文书上的内容,良久没有说话。
刚建设完渭南,还要在咸阳桥以西重建三个县,这要做多少事呀……
始皇帝批复的文书是命令,而丞相府的职责就是将命令执行下去。
上一卷文书还未吩咐下去,这一卷文书又来了,张苍只感觉头如斗大。
李斯拍了拍张苍的肩膀道:“老夫与公子扶苏去谈谈。”
张苍看向外面的天色,俨然是要入夜了,低声道:“宫门关了。”
李斯又是一阵无言,就差没说该如何是好。
张苍妥协地点亮一旁的油灯,刚点亮一盏又给丞相的桌上点了一盏,也不用言语,这意思就很明显,一起熬夜吧。
李斯会意颔首,大概也就认命了,吩咐道:“将少府,宫室令都叫来。”
不过话语刚说出口,李斯后知后觉,才想到宫室令一直是张苍兼着,少府是王贲,少府丞是公子扶苏。
(本章完)
第66章 公子很现实(加更)
第66章 公子很现实(加更)
张苍提着笔还在书写着,从怀中拿出一张饼,一边吃着一边写。
李斯又重新坐下来,接着看文书。
今夜,丞相府的灯火依旧明亮。
天地间逐渐变暗,西边的天空只剩下了一丝阳光。
公子高来到了潼关,他想看看兄长曾经住过的地方。
这里是兄长的宅邸,没有兄长的允许,高不打算住进去。
只是今天很特殊,公子高见到了一群群的乡民,将他们的饼,或者是一碗面条,又或者是小小一袋麦子,都堆放在这间小院的门口。
一位老人家端着陶碗,碗中装着的都是他的麦子,他将一碗麦子倒在了这处小院的门口,而后恭恭敬敬地行礼,但他没有下跪,因公子扶苏还年轻受不得。
叔孙通解释道:“公子,他们今天本是要祭祀的,他们要感谢天与地给了粮食,是公子扶苏让人挖了这条渠,让渭南有了万顷良田,这条渠还在开挖的时候,公子便日夜守在这处小院,公子在这里时各县的官吏不敢松懈怠慢,各县的人们也都相信公子扶苏。”
公子高问道:“他们是在感谢兄长?”
叔孙通抚须点头道:“原本,他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他们不能将粮食送去在咸阳的公子扶苏,公子扶苏领了乡民的心意,若要感谢,就放在这个小院的门口,其实他们拿出来的并不多,只是一碗麦子,一张饼,但却是他们心意。”
说出这话的时候,叔孙通觉得若是将来关中有兵乱,或者天下有了战事,只要公子扶苏要打仗,那么这二十万人,会是第一批敢为公子扶苏拼命的人,是公子扶苏的坚持,让他们的孩子有了粮食吃。
叔孙通回忆着这些年来的事,修这条渠用了四年,前两年的时候敬业渠的粮食还是很紧张的,后两年整个渭南都忙碌起来,有这等成果真的很不容易。
每看到这些人们,叔孙通心中就颇有感触,他也是为这些人们调度过粮草的。
公子高又坐回了车驾,准备回去了。
叔孙通又道:“公子明天可以再来这里,明天潼关会很热闹的。”
“为何?”
“因这里要建设一座关城,潼关城。”
“老师的意思是,明天这里有很多人来劳作?”
叔孙通坐在牛车上,笑道:“嗯,造一座城是需要很多民夫的,是要很多粮食的。”
公子高坐在牛车上,打死一只在手背上的蚊子,又道:“有粮食吗?”
叔孙通挥着鞭子,让牛走着,又回道:“有!我们敬业县有吃不完的粮食,今年丰收了,那些粮食多得吃也吃不完。”
牛走得并不快,像是在散步,公子高坐在牛车上,看着西边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没了,如墨的夜空就在头顶上。
叔孙通带着公子高回到了敬业县,而敬业县的县衙成了公子与公主们的住处,现在这里乱糟糟的。
阴嫚提着一根鞭子正在追打着公子胡亥与公子将闾,其余的弟弟妹妹也都正在吵闹着。
年长的公子高走入这里,县衙内登时就安静了下来。
等弟弟妹妹都走了过来,公子高朗声道:“从明天起你们都可以寻找老师……”
叔孙通走到县衙外,见到了正在处置公事的章邯,他询问道:“如何了?”
章邯搁下手中的竹简,轻叹道:“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毛亨与娄敬明天就到潼关,协助辛老将军修建潼关。”
看叔孙通还有些犹豫,章邯又道:“无妨,他们若做不好辛老将军会给他们处罚,只是公子还说要在河渠边种树,还要建设作坊有些难办。”
叔孙通道:“渠修好了,田挖出来了,不过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忙的。”
章邯颔首。
“好了,章邯将军也早去休息,公子若还有吩咐,明天该让人送来消息了。”
不出叔孙通所料,第二天午时,咸阳就传来了消息,而且是给渭南各县都送去了消息。
叔孙通接过文书,就有些诧异,公子竟然让敬业县招募教书的夫子。
章邯一大早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叔孙通这才后知后觉,这种事情多半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
咸阳,扶苏坐在章台宫内,与父皇一起处置着国事。
昨夜王贲将诸多公子与公主都安排去了渭南,今天一早还能来廷议多半是连夜赶回了咸阳,如果宵禁之前没有进咸阳城,可能是睡在了马车上,等天亮开了城门才进来。
有内侍快步走来,行礼道:“公子渭南书信。”
扶苏的目光还看着眼前这卷,伸手拿过对方递来的这一卷,坐在大殿内的父子很安静。
只有偶尔竹简碰撞的响动。
休息了一晚上,扶苏感觉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打开渭南送来的书信,这是公子高书写的,算是一份报平安书,弟弟妹妹都去了敬业县。
扶苏看罢,就放在了一旁。
扶苏拿过这卷看了一眼,这是昨天自己让人下发到丞相府的,只不过丞相府又递了上来。
又有内侍快步而来,低声在始皇帝耳边低语了两句。
嬴政沉声道:“让王贲入殿吧。”
王贲入殿之后,躬身行礼。
嬴政道:“昨日,朕与你说过的话,你准备得如何?”
王贲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布,行礼道:“臣都让人画下来了。”
让内侍将布绢铺开,便是一幅幅女子的画像,一旁还记录有年龄。
嬴政走下来,也到了近前,看着这些画下来的女子。
王贲道:“家父听闻此事,就让人画了下来。”
王翦也接受了这门亲事,王家的女子画下来,让始皇帝与公子扶苏选择。
“只是家父常说,担心家中女子不好,怕影响公子处置国事,还担心公子不喜。”
嬴政安静看着,没有回话。
君臣还在商议着婚事,婚事的主角扶苏则依旧忙着自己的事,对眼前的诸多画像不怎么关心。
嬴政道:“扶苏,你不妨选一个。”
闻言,扶苏这才抬头,注意到这些女子只有年龄没有名,这些女子都是王氏。
扶苏的目光直接略过了十五六岁的,而是落在了最后一个年纪最大的,道:“二十岁。”
王贲道:“家父的孙女中,她是最受宠溺的。”
嬴政道:“你去安排。”
“臣领命。”
父皇与王贲还在谈着婚事,始皇帝家的婚事岂是三言两语就能结亲的,诸多事宜还要仔细商议。
扶苏起身道:“儿臣就先回去了。”
嬴政颔首。
王贲再一次恭敬地行礼。
“昨天,有劳王少府送弟弟妹妹前往敬业县。”
言罢,扶苏笑着离开了章台宫。
王贲能够感觉到公子的笑容是真心的,更是高兴的,公子的脚步很匆忙,看起来还要忙许多事。
见公子对这门婚事没有抵触,反倒是能够欣然,王贲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嬴政低声道:“王贲。”
“臣在。”
“扶苏这个孩子,很懂事的。”
始皇帝的这句话,让王贲倍感压力。
嬴政又道:“好了,有了这门婚事,王翦也该放宽心了。”
闻言,王贲当即躬身行礼。
嬴政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也早回去吧,朕这里没别的事了。”
“臣告退。”
王贲一步步退出大殿,走到殿外又见到了并没有走太远的公子扶苏。
王家上下自然是感谢始皇帝赐的这门婚事,对王家来说,后继的子孙不成器,若能够与公子扶苏成婚,那么现在就可以丢了那些王家不成器的子孙。
将来的王家就会与公子站在一起,王贲知道父亲一直不满意王家的孙子辈,就像是王离,也是个志大才疏的孩子。
因此,王离自小平庸纨绔,而王贲也因此时常被父亲责骂。
后来,父亲干脆将王离丢去了上郡,希望这孩子能够得到历练。
王贲回到了家中,看到了妻子正在前后忙碌,而小女儿也一脸迷茫地坐在边上。
在家中走了片刻,王贲离开了咸阳城的家。
频阳就在铜川地界,现在的关中还没有铜川这个地名,此地就叫频阳县。
这座县人口不多,但有广袤的良田。
王贲策马入县中,来到自家的府邸。
府邸很大,王贲需要走过一处处屋舍,在家仆的领路下,甚至要走过一处池塘的蜿蜒栈桥,才到池塘中的水榭中,见到了父亲。
王翦独坐在水榭内,正眯着眼看着一卷竹简,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看竹简很费劲。
知道是儿子来了,王翦道:“你看看,这上面写着的是什么?”
王贲接过竹简,也没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反正多半都是些兵马调动的事,开口言道:“婚事定下来。”
“哦?”王翦迟疑道:“看中老夫的哪个孙女。”
王贲回道:“我的小女。”
王翦努着嘴想着道:“挺好的,嗯……挺好,是始皇帝选的?”
“是公子扶苏亲自选的,始皇帝只是看过画像。”
“还是公子亲自所选。”王翦眯着眼睛,望着远方道:“那就更好了,你往后一定要全力协助公子,这是我们王家唯一的依靠了。”
(本章完)
第67章 设宴
第67章 设宴
等公子出了章台宫的大殿,王贲继续向始皇帝讲述着王家家中之事与家中对外还有哪些亲眷关系。
扶苏走下台阶,回头又看了看章台宫,王贲是九卿之一,父子勋爵很高,并且在军中颇有威望。
丞相李斯是政,那么王贲就是军。
大秦的政自然不是李斯一个人的,大秦的军也不能只说王贲。
只不过这两位的分量比较重一些而已。
一个人走在宫中,扶苏一路走着还在思考着之后的事。
回到高泉宫之后,扶苏正在书写着要下发文书,以及之后对武功,兴平,扶风三县的建设。
渭南在咸阳的东南侧,具有较好的水土与人口发展优势,又有着潼关连接函谷关,通过崤函古道能够连接中原各地,因此渭南此地有着独特的农业与人口流动优势。
反观,武功,兴平与扶风三县,此三县搬迁到咸阳桥以西,是为建设将来的关中以西,将建设扩到岐山,连接陇西。
凡事要脚踏实地是没错,所以扶苏先挑选了人手再做规划。
余下几天,每每廷议之后,扶苏就会留下丞相李斯与张苍,商议建设事宜。
从咸阳往西按照咸阳桥一路向西开始建设,分别是兴平县,武功县,扶风县,而扶风县的后方就是岐山。
围绕咸阳桥为中心,加强关中以西与咸阳城的关系,也是为了咸阳作为权力中枢,以加强中枢对整个关中东西两地的控制力。
当然了,扶苏想这么规划还是有私心的,这个私心说不定始皇帝与丞相,张苍都猜到了。
只不过从未在人前说过,建设此三县还有战时用途,只有大后方充盈了,人口与劳动力足够了,对未来的西进也有很大的帮助。
凡事要一步步来,扶苏愿意给丞相李斯与张苍充足的时间。
国事从来不是一句话就能办成的。
大秦九卿之列卫尉,宗正,廷尉,郎中令,少府……
其中少府就是掌管,君王家私产以及国土使用。
身为少府的少府丞扶苏觉得自己有部分相关的权力,并且丞相没有异议。
再者说,九卿之一的少府就是王贲,也就是自家的亲家。
扶苏很有信心,王贲不仅不会反对,还会全力相助。
只不过今年入秋之后,丞相李斯与张苍会很忙。
章台宫,今天始皇帝早早就离开去处置宗室的事宜,大殿内只有公子扶苏在处置国事。
扶苏还是坐在大殿内一侧的位置上,边上还放着一摞摞的文书与卷宗。
今天的大殿内只有公子扶苏一人,因此这里静得出奇,站在殿外的侍卫都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大殿内,扶苏耐心地看着一卷又一卷的文书,见到武功县的老县令又与张苍他们闹了矛盾,这位老县令还联系了蒙武老将军,说是要辞了县令不做了。
老秦人对大秦自然是忠心的,也是真心实意拥护的,可是当他们有了自己的利益被损害时,这帮老秦人也是极难对付的,尤其是对方在一地用宗族利益捆在一起。
虽说是一件棘手的事,对扶苏来说可以慢慢解决。
扶苏道:“把这卷给蒙武老将军送去。”
有内侍听闻公子的话语,脚步匆匆而来拿了文书,随后他又快步地离开。
临近黄昏时分,扶苏这才将今天的诸多国事都处置好了,这比当初在御史府看各地卷宗记录的感觉要好很多。
坐在章台宫,扶苏才能好好了解,这个国家哪个零件怎么样,这个国家的哪些官吏做得好与不好。
当然了,这个天下还是父皇说了算的,自己这个大秦公子,其实做不出什么太大的改变,如今也只能参知政事,协助国事。
不过这已经很好了,至少到了将来,能够做到心中有数。
自公子走出章台宫,田安就跟在后方。
扶苏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田安看着走在前头,正在活动肩膀与脖子的公子,笑着道:“王老将军送来不少鹿肉。”
扶苏道:“鹿肉倒是难得。”
近来都习惯了吃羊肉,难得吃一回鹿肉。
忙完一天的国事之后,扶苏还有时间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高泉宫前梅树依旧在,田安每每看到这两棵树心情就会差一些,倒也习惯了,要是它们不在了,反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扶苏在高泉宫殿内的地上铺开灰色的一卷布,这卷布很大,几乎是铺满了整个地面。
等田安正在炖着鹿肉的时候,扶苏执笔开始在这块布上画着。
一群宫女与内侍时不时往殿内看去,也不知道公子是在画什么,只见手中的毛笔握得很稳,而后在布上画了一条起伏的线。
扶苏也不顾殿外的目光,专注地画着图,这是一张关中地图,也可能是未来的关中发展草图。
“公子,鹿肉炖好了。”
扶苏这才走到殿外。
殿外的屋檐下放着一张小桌,扶苏就坐在桌边,吃着刚炖好的鹿肉,与田安低声说着话。
当公子说到一些在章台宫看到的趣事之后,田安也会笑着。
扶苏又问道:“王老将军让人送来鹿肉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田安摇头道:“倒没说别的话语,来人也只是将这块鹿肉放在了高泉宫外,就回去了。”
扶苏将嘴里嚼着的肉咽下,又道:“他老人家总不会还要提出什么要求吧。”
田安道:“王老将军是忠直老臣,断然不会的。”
扶苏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碗道:“嗯,王家是关中最富有的人家,王老将军该是什么都不要的。”
田安小声道:“今天大爷爷又来宫里,见始皇帝了。”
扶苏颔首道:“我知道,宗室里多半有很多事要安排吧。”
田安颔首。
说话间,又有内侍快步而来,来人到了殿前停下脚步,行礼道:“公子,始皇帝有命,明日休朝设宴。”
扶苏道:“知道了。”
内侍禀报完就快步离开了,扶苏重新看向眼前的这锅鹿肉,陶锅内的鹿肉还在冒着热气。
田安坐在下方的台阶上,也端着一碗面一边吃着,一边往口中送着蒜。
翌日,今天休朝,早晨的时候章台宫就开始忙碌起来,一个个的内侍与宫女出入频繁,他们有的带着礼器,有的端着一盆盆菜肴。
平日里,扶苏就睡得挺早的。
田安早早就开始带着人忙碌了。
扶苏看着他老人家亲自给鱼池换水,又找了几条又肥又大的献给章台宫用来做今天宴请的佳肴。
见公子醒了,几个宫女上前道:“公子,这是大爷爷吩咐的衣着,还请公子换上。”
如今还是八月,扶苏穿得也较为单薄,只穿了一件里衣,接过衣服也不用一旁的宫女帮忙,便自己换上。
今天的宴席很特殊,看来是宗室的人也会回来,王老将军也会来,不然大爷爷也不会嘱咐人带来了衣裳。
颇有一种定亲宴的意思。
扶苏穿好外袍,戴好了发冠,系好腰带,用了早食之后,就走向章台宫。
大爷爷让人送来的衣裳是黑灰色的,看着朴素却也不失当年秦国王室该有的严肃。
走向章台宫的路上,扶苏还注意到往来的宫女与内侍依旧很多。
扶苏踩着台阶走上章台宫,刚来到大殿外,就见到了等在这里的大爷爷。
嬴傒依旧一手拿着拐杖,稍稍低头行礼道:“公子。”
扶苏走到一旁道:“大爷爷,今天的宴席是定亲的吧?”
嬴傒颔首道:“公子该行冠礼了,等宗室定下行冠礼之事后,始皇帝就会下诏命,让公子成婚。”
“扶苏不急的。”
嬴傒道:“按照周礼,男子二十行冠礼,是应该的。”
再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神色,嬴傒低声道:“秦国的许多礼仪也都是从周礼延续而来的,当年的秦国很乱,你父皇年二十有二才行冠礼,耽误了两年,现在可不能耽误你了。”
扶苏听着大爷爷讲述,大爷爷说话时还是像在交代事,并不像寻常人家里的大爷爷那般。
大爷爷的语气,像是在完成他的使命,好似就在等着完成使命之后,好入土了。
扶苏心中暗想着,大爷爷入土之后,应该会好好地讥讽一番吕不韦吧。
嬴傒又道:“行冠礼之后,公子就能掌治权,掌兵权,祭祖权。”
“孙儿铭记。”
扶苏琢磨着爷爷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正式行了冠礼之后,就有了继位的资格。
嬴傒道:“如今的秦宗室人口凋零,也没什么宾客了,可悲可叹呐……”
老人家摇着头走向大殿,又招手道:“公子也入席吧。”
大殿内,始皇帝还未至。
王翦与王贲父子已在殿内。
扶苏跟着嬴傒来到大殿的另一侧,抬头便能见到王家父子。
嬴傒坐下来望着坐在对面的王翦。
王翦也是须发皆白,稍稍颔首。
扶苏的目光从王老将军身上移开,目光看向王老将军身后的一个女子,这个女子的长相很普通,皮肤上来看是标准的关中姑娘。
她低着头而坐,双手握拳,显然是很紧张。
扶苏又注意到她的发饰,发饰是金子所做的,看起来她今天是特意打扮,大概是平日里没什么打扮经验,发饰不太整齐。
若猜得没错,扶苏觉得她就是自己将来的夫人了。
在自己的目光下,这位姑娘似乎感受到了目光,更是僵硬得一动不敢动了。
当始皇帝走入殿内,王翦带着王贲也起身行礼,扶苏跟着大爷爷嬴傒一起行礼,余下的都是王家的亲眷,还有大爷爷带来的两位宗室叔伯们。
能够来这场宴席的宗室叔伯辈只有两人,扶苏现在明白大爷爷所言的宗室单薄,可悲可叹。
足可见,当年历代秦国宗室为了争权,外戚与宗室互相残害之剧,甚至比之列国更酷烈。
嬴政道:“都入席吧,不用多礼了,此来是为了两家婚事。”
王翦行礼道:“老臣年迈,听闻公子就要行冠礼,老臣家中无它物,特命人运来三驾金车送予公子。”
闻言,扶苏眉头一跳。
嬴傒更是蹙眉。
王翦又道:“那车由上好的工匠雕而成,用了五年才铸造而成,金车能乘人,能运送货物,甚是宽敞。”
扶苏知道王老将军很富有,富有得都不像话,一场婚礼送三驾金车,王老将军干脆直接送金子得了。
扶苏还意识到一件事,这只是行冠礼的贺礼。
扶苏看着眼前的酒肉菜肴,听着编钟声此起彼伏,忽然想到老将军家里的田亩也是关中最多的,当初父皇给的封赏那可是整个频阳县都不够封邑的。
当年秦国东出征伐六国,天下的财宝都集中入秦。
也不知道,王老将军在外征战,另外得到的财宝,还有多少。
扶苏觉得送什么都好,只要别像以前那样送犀牛皮。
之后,扶苏听着大爷爷嬴傒与王老将军商议着行冠礼与婚事前后的事宜。
虽说王家是臣,但嬴傒还是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没有上位者的姿态,而是在始皇帝的目光下与这位老将军详细交谈着。
扶苏又看向老将军身后的那位女子,她稍稍改了一些坐姿,只不过她的目光稍稍抬起。
扶苏正好看到她的双眸,对方也正好看到了这边。
四目相对片刻之后,她又迅速低下头。
只是匆匆一眼,扶苏觉得这个女子的双眼很好看,很明亮。
嬴傒拿出一卷卷宗,双手奉上,道:“这是宗室选出来的行冠礼的月份。”
一个内侍接过卷宗,脚步匆匆交到了始皇帝手中,嬴政打开卷宗入眼看着道:“那就定在腊日。”
嬴傒抚须颔首。
扶苏听明白了,腊日是秦人岁末祭祖的日子,按照如今秦人的祭祖时节,扶苏推断也就是在后世冬至之后的第三戌日。
扶苏拿起一旁的饼,吃了一口,目光看向王贲。
对方也投来了笑容。
之后,扶苏觉得自己只要坐在大殿内就算参与了,身为这种事的主角,其实自己是没有太多话语权的。
只要坐在这里,等待宴席结束即刻,大爷爷会将前后事宜都安排好的。
扶苏细数着,可能大爷爷忙完我的事,还要忙高与阴嫚的事。
大爷爷总是把宗室单薄四个字挂在嘴边,他老人家应该是最在意宗室人口繁荣的。
等双方都议定了章程,腊日行冠礼,来年举行先农礼,先农礼之后就成婚。
先农礼亦是周礼,扶苏将吕不韦留下来诸多吕氏春秋的典籍都看了大半,吕氏春秋有言天子亲载耒耜。
这便是由来,而之后的皇帝又将这种“亲耕”的传统依次延续了下去。
等这场宴席结束,众人送别始皇帝。
扶苏扶着大爷爷站起身,低声道:“大爷爷放心,孙儿会如期成婚。”
嬴傒拍了拍这年轻公子的手,又道:“好。”
王老将军带着他的孙女离开了大殿,扶苏扶着大爷爷出了殿。
“扶苏有件事想请大爷爷相助。”
“公子直说,老朽一定帮。”
“近来有一件政事,事关西渭河三县重建,此事丞相似乎遇到了一些难处,大爷爷也知道这关中有些县官是当年的老臣,他们该会给大爷爷一些情面。”
言至此处,扶苏又补充道:“非是扶苏担心得罪人,而是不想闹得不好看,现扶苏与大爷爷说过此事,他们若还要推脱,扶苏与丞相就跟他们不讲情面了。”
嬴傒点着头道:“老朽明白了。”
“扶苏送大爷爷。”
“公子不用送了,他们会扶着老朽的。”
大爷爷说的他们就是两位叔伯,他们扶着嬴傒一步步走下台阶。
扶苏就站在台阶上,看着大爷爷步履有些蹒跚地一步步走下去,又见到一旁正在穿着鞋履的王贲。
“王少府。”
听到公子呼唤,王贲拉上了脚后跟,行礼道:“公子。”
扶苏迟疑道:“来年,你我就是姻亲。”
王贲道:“臣家中的这小女顽劣,家中年长的那几个孩子就对她百般照顾。”
扶苏道:“少府多虑了。”
两人一起走下台阶,扶苏又道:“李由在蜀中已有三年了,是否让他回来了?”
王贲回道:“先前,太尉说过,多半是要等到南征结束才能让李校令回咸阳。”
目前来看南征的战事还挺顺利的,扶苏送着王贲来到宫门前,又道:“少府慢走。”
王贲再一次行礼。
半月之后,三县的县令就一起让人将消息送到了丞相府,他们愿意带着乡民搬迁到咸阳桥以西。
李斯既准许了他们搬迁,但在这件事完成之后,依旧夺去了他们的县令之职。
这让咸阳城的臣民们再一次回想起李斯的为人,近来公子扶苏时常帮助始皇帝处置国事,因此在国事上这位丞相宽松了许多。
但凡有人要忤逆,这位李斯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不会再给对手任何的转圜余地。
张苍觉得,三位老县令做了退让,此事也该作罢了。
没想到丞相非但没有因为对方的退让而领情,还夺去了他们的县令之职。
(本章完)
第68章 金车
第68章 金车
这个季节其实说入秋也还早,可关中却早早就迎来秋雨,关中再一次迎来了汛期。
秋雨正在下着,公子高戴着斗笠走在河边,望着正在建设的潼关。
“老师,辛胜将军为何只让他们搬运石材,城内建设的人为何这么少?”
听到公子高的问题,叔孙通解释道:“若人都在城中,则城内便会混乱。”
公子高又问道:“兄长为何让他们在这里建设一座城呢?”
叔孙通接着道:“这是函谷关以西的第一座城,此地繁荣了,函谷关才会更稳固。”
公子高自认也看过不少书,现在的潼关城墙还未建设起来,但从地上排列的木桩与堆砌的石料,又能看出这座城的规模。
这无疑是一座大城,公子高站在原地,他的目光移向更远处的华阴县,如果潼关城被敌人占据,那么华阴县也可以截断水流,蓄水之后再来一个水淹潼关。
而对外呢,潼关占据要道,只要后方的粮草不断,这个潼关城就能一直稳固。
这就像是另外一个函谷关,是关中的主要入口,此地占据主要的水路,更是客商往来的要道关口。
公子高也看出了此地的优势所在,可若不是皇兄已在这里建设,自己还能看出来吗?
“公子,咸阳书信。”
公子高拿过布绢看了一眼,低声道:“老师,兄长要成婚了。”
叔孙通笑呵呵道:“这是好事。”
“兄长要在今年腊日行冠礼,来年就成婚。”
叔孙通道:“公子扶苏是个勤学之人,大秦国事繁忙,才会等到年二十有一才成婚。”
公子高又道:“我发现,我不论怎么学都比不上兄长,兄长的眼光与远见太厉害了。”
叔孙通抚须没有言语,正如公子高所言,有些人的天赋就是不能去比的。
公子扶苏的天赋是公子高这些孩子比不上的。
娄敬与毛亨也到了潼关,这两人一到潼关就被辛胜将军拿下了,并且让这两人在潼关县教书。
叔孙通本想让这两人来敬业县教书的,可此二人要入关中就一定会路过潼关,定会落在辛胜上手中。
公子高又道:“我想回去读书了。”
叔孙通收回了思绪,领着公子高一路往敬业县走去,现在的敬业县已换了一个模样。
在这场雨中,围着商颜山种着一片桑树,再过两年这里就会形成一片桑树林,而山上种了很多芹菜与萝卜。
等再过一个月,山上的芹菜和萝卜吃都吃不完。
回到敬业县之后,公子高就开始了他的苦读。
这位公子不仅自己苦读,而且带着他的弟弟妹妹们一起苦读。
伏生住在敬业县,平日里一直深居简出,他平日里以看书为生,因此他也很喜欢公子高这样的孩子。
到了夜里,公子高带着弟弟妹妹休息之后,他就一个人坐在油灯边,写着一封书信。
写完之后,公子高将书信装入一个竹筒中,再用上封蜡,拿着就走到县衙外。
章邯就坐在县衙外的屋檐下,正在处置着公事。
公子高道:“章邯将军,你大可以在此地再建一间屋子,用来主持公事。”
章邯起身行礼道:“末将无妨,如今人力宝贵,潼关正在建设,敬业渠还要修缮,大荔县还需要建设,末将抽不出人手来建设此地。”
公子高迈出门槛,还有雨水不断落在屋檐上,雨水顺着屋檐而下,在眼前形成了一片水帘。
他又道:“整个渭南都这么忙吗?”
章邯颔首道:“都很忙,各县都抽不出人手。”
公子高又道:“章邯将军,你觉得高的兄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闻言,章邯蹙眉迟疑了片刻,想了很久,这才回了一句话。
“末将不敢揣测。”
“高时常觉得自己的才能浅薄,兄与父皇常忙于国事,因为国事兄长与父皇常会忙到深夜,每每想到此,我就觉得心生愧疚,享受着父皇与兄长的庇护,我怎能如此心安理得。”
“我要多学本领,我要帮助父皇与兄长治理国家,这是高的志向。”
听一个孩子讲志向,是一件很热血的事,章邯很恭敬地道:“公子扶苏常言,行事要脚踏实地,要实事求是。”
“我知道,谢章邯将军提醒。”公子高拿出竹筒道:“还请章邯将军派人将书信交给兄长。”
言罢,公子高将装了书信的竹筒交给了章邯之后,他回了屋内,继续看着他的书。
有时,章邯也挺心疼这位十分懂事的公子高,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也十分好学。
章邯招手叫来一个侍卫,让他将书信送去咸阳。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一道诏命就送到了敬业县,“始皇帝诏命,封章邯为渭南郡守,叔孙通任郡丞,主持渭南事宜。”
章邯听到这个消息还愣在原地。
叔孙通用力咳了咳嗓子。
章邯站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忙向咸阳方向行了一个大礼。
叔孙通倒是没有看到章邯眼中的泪水,应该说四年多了,这个地方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繁华,是章邯一天天经历出来。
当年敬业县一无所有,是章邯拉着犁,在荒地里垦出了一亩亩的田地。
这本就在叔孙通的意料之中,但没有想到公子扶苏这么快就给了章邯回报,这份回报的分量还不小。
以后,人们都会知道,只要为公子扶苏效力,就会得到十分丰厚的回报。
叔孙通看着眼前,这里的人们都为章邯高兴着,他们知道章邯有多么不容易,不论是挖渠还是垦荒,这位将军从不曾懈怠,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不只是这道任命,军中又派了一队兵马,兵马人数不多只有六百人。
叔孙通道:“公子从未说过建设郡城。”
章邯双手端着木盘,盘中放着的就是郡守的铜印与任命的文书,还有一身官服,他严肃道:“嗯。”
叔孙通劝道:“万不要自作主张。”
两人一个是郡守,一个是郡丞,始皇帝任命,但两人都明白,这少不了公子扶苏的安排。
往后他们两人也还是要听从公子扶苏号令的。
渭南是公子的心血,同样也是章邯与叔孙通的心血。
叔孙通低声道:“不用太久,公子定会有不少事交给我等。”
郡守不仅仅要执行赋税征收,还要主持农耕生产,这些事原本就是章邯在做,如今又给了一个正式的名分。
咸阳,公子扶苏要建设咸阳桥三县,丞相李斯便给公子扶苏扫平了障碍,而且可以说是斩草除根。
如今在丞相府流传着一句话,公子说但凡阻碍大秦发展的人,就都是大秦的敌人。
换言之,身在其位,做不好该做的事。
身为其位,胆敢推卸责任,耽误政令传递。
只要怀有私心,从中捞取好处者,都是大秦的敌人。
在如今的咸阳城人心中,公子扶苏是一个十分严苛的人,这位公子师承荀子,又拜李斯为师,说不定将来的秦律会更严苛。
最近,李斯的心情很不错,他正在家中望着一棵树发呆。
家中的仆从唤道:“丞相?”
李斯依旧抬头看着树上的柿子。
树上已有柿子了,但柿子还未成熟。
“丞相?”
李斯收回目光,在家仆的呼唤下终于有了反应,沉声道:“何事?”
“丞相府来人了,说是还有不少事要丞相主持。”
“张苍呢?”
“张苍去咸阳桥。”
李斯又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道:“今年的秋雨怎么来这么早。”
家仆尴尬笑着颔首道:“是呀。”
李斯走出了家门,就见到了对门吕不韦宅邸的门开着,心中有些困惑就站在原地,多看了一会儿。
他正打算要问,就见到对门府邸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正是田安。
田安与身后的几个内侍拿着书卷。
见状,李斯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是来给公子拿书的。
田安行礼道:“丞相。”
李斯看了看四下,摆手示意家中的家仆回去,他自己则跟上了田安的脚步。
田安一路走着,身后跟着几个带着书的内侍,又对跟在一旁的李斯道:“公子与王少府商量过了,说是让李由回咸阳。”
“公子何时说的?”
田安回道:“章台宫设宴那天,公子与王少府商议过。”
李斯感慨道:“李由这孩子不才,老夫本想让他去上郡历练。”
田安迟疑了片刻,道:“丞相不必如此,公子说关中入秋了,蜀中的这个时节多蚊子,每每这个季节,李由来信总会抱怨蜀中蚊子多,公子担心他会留在蜀中治理蚊子,唉……丞相有所不知,公子常说蚊子是环境中的必然存在的,是消灭不完的……”
李斯多问了两句,田安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老人家一路上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言罢,就走到了宫门口,田安又道:“公子还说了,等到行冠礼那一天还请丞相相随,丞相是公子的老师,由丞相领着公子前往行冠礼。”
按照礼制,能够领着行冠礼之人走上祭台,这多是晚辈族亲中,十分重要的长辈才会被小辈请求。
“还请告知公子,李斯一定到。”
听到丞相如此肯定的答复,田安微笑着走向了高泉宫。
高泉宫,扶苏正看着眼前的三驾金车,王翦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扶苏甚至可以走入车驾上睡下,笑道:“老将军,果然厉害。”
这一众宫女与内侍看着金车,也有些晃眼,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离谱的贺礼。
虽说并不是真的纯金打造,但通体彩绘,用铜器做框架,再用金银来做构件,极尽奢华。
对外说,在公子扶苏行冠礼之前,人们只知道老将军送了三驾车,人们所想的应该只是用料比较好的那种。
扶苏坐在金车的车辕上,又沉思片刻,作出了结论,这种车肯定是不能拉出去的,多半也只能放在宫里吃灰。
田安带着书卷回来了,他行礼道:“公子,丞相答应了。”
扶苏吩咐道:“把这三驾车拉进库房吧。”
田安望着三驾车神色凝重,低声道:“公子,库房放不下。”
“那就找人扩建一下。”
丢给田安这句话,扶苏就走回了殿内。
殿内依旧铺着一张地图。
但凡有些许清闲的片刻,扶苏将这些时间用来培养自己的爱好,画地图就是最近培养出来的其中一个。
不多时,就有几个内侍站在了殿外,他们讲述着自己的丈量所得,生怕自己丈量错了,讲出来时还有些哆哆嗦嗦的。
扶苏道:“不对呀,咸阳桥到岐山怎么会是二百六十里?”
闻言,刚答话的内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哆哆嗦嗦地道:“回公子,真是二百六十里……”
扶苏还是摇头,他记得后世的地图不会这么远。
丈量出错是因现在的道路有些偏差,因此丈量的路线出现了偏差。
正常来说,也就二百三十里地。
扶苏并不怪这个量错的内侍。
在条件如此简陋的当下,有误差也是正常的。
再者说,人类在测量这件事上,任何精密的仪器都无法避免误差。
淅淅沥沥的秋雨将咸阳浇得湿漉漉的,田安又让人建设了三间库房。
众人咬着牙关,十分吃力地将金车推入库房中。
田安倚着门,大口出着气,问到:“他们是怎么将这金车拉到宫里的?”
“来时,整驾车都是用黑布盖着,有牛拉着,还有上百个家仆一起推车。”
田安缓缓摇头,他觉得公子也明白了,这金车运入宫中之后,就只能留着吃灰了,因为根本拉不动。
秋雨依旧下着,田安让人将库房收拾好,就回到了殿前的屋檐下,他见到公子正在喝着热水,在一旁的桌上,放着一块布绢。
田安拿着水壶给公子续上热水,目光看了一眼这卷布绢,看字迹是公子高所写。
扶苏道:“高来信了,他说冠礼那天,要来观礼。”
田安额头还有些汗意,他道:“三驾金车都在库房了。”
“我记得当年周天子的车驾也有金车,老将军这贺礼不算逾制吗?”言至此处,扶苏又淡定地饮下一口热水,低声道:“老将军不识礼数,嗯……不会有人计较的。”
(本章完)
第69章 完美的理想
第69章 完美的理想
田安将一卷卷竹简放在书架上,听着公子的话语声。
“王翦大将军应该是最不在意身后名的吧?”
听到公子疑惑的话语,田安也是笑着没有答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公子,只好沉默不言。
扶苏望着天空上单薄的云朵,这些云朵飘得很慢。
忙完了诸多国事之后,扶苏就觉得时光也走得很慢,一天的时光又会变得很漫长。
也就是在章台宫治理国家的时候,扶苏才会觉得时间流速能够快一些。
而余下的时间,对扶苏来说又漫长了许多。
今年就要冠礼了,扶苏开始想着自己这四年间做过的事,做的事其实真不多,无非就是挖了一条渠,建了一座桥,升任少府丞有了权力之后就与丞相李斯,还有御史张苍,三人合谋,发起了迁民垦田。
可能外人更会如此认为,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是一条船上的,现在还要把王贲也拉到这条船上。
公子扶苏还在继续增加他自身在大秦政治中的比重,野心很大。
有了空闲的时间,扶苏就会看着蓝天,想着这些可有可无的事,而后开始总结自己以前做过的事。
扶苏又看了看边上的田安,这位老人家正在午睡着。
田安有午睡的习惯,当初在潼关时,他老人家就这样,几乎是一定要午睡的,反倒是来了宫里的之后,他老人家开始忙碌了,偶尔才能午睡。
扶苏躺在躺椅上,又觉得用四年时光,竟然做了这么多事。
扶苏想起了上辈子的小时候,那时候自己还在山里读书,第一次去支教老师徐老师的家里看电视,那时候的电视还是黑白的。
自己与一群同样年龄的同学挤在一起,大家那时候还很小,都是脏兮兮,睁着眼盯着电视机看。
那时,见到了电视里的人在述说着历史。
扶苏还记得,那时的自己问徐老师,“老师,人生很短暂吗?”
徐老师笑着回道:“其实人生是很漫长的。”
扶苏至今还记得,徐老师讲这话时正在擦拭着他的老旧眼镜,他的胡渣泛着白,但满是胡渣的脸上带着笑容。
思绪回到眼前,徐老师是自己的启蒙老师,是这位无私的支教老师教授着知识,让山里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了出去。
扶苏想到,如果时光依旧,那么现在的徐老师应该还在教书。
他教了大半辈子的书,无怨无悔地留在大山里。
后来,这位老师看到了大山被夷为平地,看到了长长的隧道穿过了山体,高速公路从山间穿过。
以前的穷苦大山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队接着一队的工人来到了大山中,改变了一个贫穷的地方,工人们有着难以想象的无穷力量,他们让一片大地焕然一新。
可徐老师依旧在教书,他很年迈了,须发都白了,可他的手里总是拿着皱皱巴的教材。
现在扶苏有些明白了,徐老师的一生都献给了教书事业,他教过的学生太多太多了,所以他才能说,其实人的一生是很漫长。
谁又敢说,谁的一生,是无足轻重。
徐老师是影响我一生的人,扶苏在心里这么想着,这位老师依旧活在心中,他仿佛在眼前,还在不停地教导自己。
……
关中入秋之后,今年的柿子先熟了,扶苏吃着柿子坐在章台宫,看着关中各县的禀报,这些禀报的文书说的都是今年秋汛的事。
淹了几个地方,好在影响不大,官府都作出了该做的处置。
也有扫兴的事,譬如说放在咸阳桥边上,准备用来建设兴平县的木料都被大水卷走了。
有内侍行礼道:“公子,宗室说祭礼都准备好了。”
扶苏颔首道:“我知道了。”
内侍在一旁站了片刻,见公子没有站起身,他就一直站着。
良久,扶苏这才看完眼前的卷宗,而后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朝着殿外走去。
大殿内依旧寂静如常,偶尔能够听到外面的风声。
田安就站在殿外,行礼道:“公子都准备好了。”
扶苏与他们一同走入宫中的深处,咸阳宫很大,还有很多地方扶苏没有去过,等到了目的地,眼前这个地方扶苏想起来。
咸阳有存放六国奇珍异宝的宫殿,也有祭祀历代秦王的宫殿。
现在,眼前这座宫殿就是用来祭祀历代秦王。
嬴傒就站在殿外,行礼道:“公子,可以入殿行祭礼了。”
这当然不是正式的冠礼,这是行冠礼之前的祭礼,大概意思就是告诉秦王室的祖辈们,公子扶苏要行冠礼了。
而这种祭礼每隔一个月都要进行一次,会一直延续到腊日前一个月。
这种时候,扶苏将自己想象成一个木偶,任由他们安排,直到礼成结束就可以了。
走入殿内,扶苏下跪行礼,而后一动不动。
身后传来了大爷爷的念诵声,念诵的是历代每个秦王的名字。
待大爷爷念诵完,扶苏就行完了跪礼,坐在一旁即可,等着余下的祭礼结束,一盆盆的菜肴端了上来。
嬴傒朗声道:“苦菜烈酒。”
一碗碗的烈酒倒下,殿内顿时就飘起了酒香。
嬴傒让人拿来了三条布匹,询问道:“公子冠礼时,所穿冠服,可选一种。”
扶苏依旧坐着,看着眼前三种布料,都是黑色的。
想了想,扶苏挑了其中一种,反正都是一个颜色,也看不出什么区别。
嬴傒点头,示意拿着布匹的人可以退下了。
扶苏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做多少事,就继续端坐着任由他们“支配”。
又过了良久,又有一人端着三个发冠儿来,三种样式几乎都一样,扶苏过了一眼就选了中间相对朴素些的一个。
宗室的祭祀并不长,就快要入夜时候就结束了。
只不过扶苏要留在这里,并且住在这里,直到第二天天亮。
殿外还有守着的人,殿内灯火明亮。
田安将殿内角落的床榻布置好了,他行礼道:“公子可以在这里小憩片刻,不碍事的。”
扶苏看着一排排的历代秦王的牌位,道:“这一夜该如何度过。”
就算是坐着无事可做,那也太折磨人了。
若是这些牌位可以开口说话了,那扶苏还会觉得有趣一些,至少能够与这历代秦王抱怨,抱怨一下关中疏于建设。
但牌位终究是牌位,扶苏甚至还抱有幻想地期待了一下,但终究是幻想。
过了半个时辰,田安脚步匆匆回来,殿外正在下着秋雨。
扶苏见他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些湿漉漉的。
田安背对着殿外的护卫,他笑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袱,包袱内有笔墨,还有几卷竹简与一些西域进献的大核桃与葡萄干。
扶苏拿起一些葡萄干,往口中放了一粒,又抬眼看了看殿外。
田安又道:“无妨,都与他们知会过了,不会告诉宗室。”
扶苏笑道:“你去烛台边坐会儿,秋雨很凉,不要生病了。”
田安道:“哎。”
扶苏见他坐在了烛台边,一根根蜡烛正在点着,至少可以让他老人家暖和一些。
殿外的护卫根本没有往殿内看,扶苏先是拿起一些葡萄干与核桃放在了祭祀的桌上,给秦王老祖宗们分了一些。
而后扶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自顾自剥着核桃吃,看着渭南送来的文书。
渭南的建设还在继续,潼关城还在夯实地基,城墙已开始有了些许规模。
坐在烛台边的田安打了一个哈欠,他看了看专注批复文书的公子,而后稍稍闭眼。
扶苏嘴里嚼着核桃,在竹简上写着相关的批注。
直到真的有了睡意,扶苏也靠着柱子小憩片刻,睡梦中好像见到了历代秦王,当真是心有所想,夜有所梦。
等扶苏醒来,回忆着梦里的情形,大致梦境是自己作为大秦的公子向历代秦王说了,我能做多少是多少,别管我做的事是对是错,反正你们都已在天有灵了,不关你们的事。
回过味来,扶苏觉得自己在梦里的话,多少有些大不敬。
反正历代秦王都是霸气侧漏的,若自己这个大秦的公子唯唯诺诺,反倒是没有祖宗风范了。
嬴傒重新走入这处殿内,他见到了地上的核桃壳,再看公子桌上还有些许葡萄干,桌边放着笔墨。
嬴傒稍稍摇头,也没有计较什么,就让人收拾了一番。
殿内再一次恢复了整洁,嬴傒又道:“公子可以回去了。”
扶苏有些惭愧地笑了笑,行礼道:“有劳大爷爷。”
嬴傒颔首,摆了摆手,示意公子回去。
扶苏走在大殿外,日头已高,都快要午时了。
这个时候再去廷议多半是来不及了,扶苏干脆直接回了高泉宫。
田安一路跟着,怀中还捧着公子昨晚批复过的文书。
回到高泉宫之后,扶苏才知道今天廷议时有人说起了王翦老人家送金车的事。
公子扶苏行冠礼,老将军送了三驾金车的事肯定瞒不住,此刻还有人在章台宫说这件事。
田安道:“那王贲将军一句话都没说,任由那些齐鲁博士说着如此厚礼不符合礼节的种种事。”
扶苏道:“既然王家都不在意,那就无妨,那些人也不过是一时口舌之快。”
言罢,扶苏准备起了今天的午食。
因醒来得晚,扶苏觉得没必要做早食,干脆做起了午食。
做面食就要有一张宽大的桌子,这张桌子最好是又宽又大的。
如此,在扯面与擀面时才能施展开手脚。
扶苏正在擀面,面是今年渭南晒出来的新麦所制,这种面用来做饼是很香的,用来做面也是极其好的。
等今天的廷议结束,群臣离开章台宫之后。
扶苏让人端着几个陶锅来到了章台宫。
这个时辰的父皇应该还在处置国事。
扶苏来到大殿外,见到了丞相正在大殿内。
还未等人通禀,站在殿外的内侍道:“公子入殿吧,不用通禀。”
扶苏迈步走入大殿内,见丞相李斯正在向始皇帝讲述着现在的天下大事,话语声滔滔不绝地讲着修建长城的进度,南征的战况,以及中原各地的治理情况。
扶苏默不作声挥手示意,让殿外的人将锅端了进来。
嬴政道:“扶苏,渭南如何了?”
“回父皇,一切都好。”
说话间,扶苏从锅中捞出面条,放上豆酱与肉末,再撒上葱,拿出一张热乎的饼放在碗中,端给父皇。
再同样备了一碗面与饼端给丞相。
扶苏自己坐在一旁也正在吃着。
章台宫的大殿内又短暂恢复了安静,只有嗦面的声音不绝于耳。
待一碗面吃完,李斯继续述说着南征的近况。
扶苏吃得并不快,带着如此麦香的饼,应该好好品尝才是,又听李斯说起了一个人,有个人叫任嚣。
任嚣原本是屠雎手中的一个副将,丞相李斯举荐此人任南海郡尉,命他设置南海,象郡,桂林三郡。
并且在南海郡一个叫作番禺的地方就任。
李斯还说这个任嚣对秦十分忠诚,并且有治理才能。
如今南方局势其实也不混乱,扶苏按照自己这一年来阅读南方军报所得,如今屠雎在西南,赵佗在东南,任嚣去番禺,都水长禄还在巩固后方的灵渠,蜀中有李由照看。
扶苏安静地听着李斯的讲述。
始皇帝也听得很专心。
在许多人都认为李斯是暴秦成因人物之一时,此刻的李斯向始皇帝提了一个建议。
这个建议是迁中原之民南下,与越人共同居住,施行教化,行郡县制。
扶苏吃完碗中的面,又帮着父皇与丞相收拾碗筷。
见公子亲自来收拾碗筷,李斯忙要劝说不可让公子来收拾,话语还未说出口,扶苏已麻利地拿过了碗筷。
李斯惭愧地站在原地。
嬴政道:“李斯,你接着说。”
李斯这才回过神,继续与始皇帝说着南方的事。
收拾完碗筷,扶苏让田安先带了回去,而后自己则坐在大殿内,批复着今天的文书,一边听着李斯向始皇帝讲述着南方的进展以及未来的规划。
(本章完)
第70章 腊日之前
第70章 腊日之前
在丞相李斯的规划中,未来的南方也会像中原一样,人们会实行郡县制,人们的身份就会是哪个郡哪个县的人。
在讲述的过程中,始皇帝几次打断,几次反复询问。
李斯反复解释,又将先前的话语加以改正。
说话间,丞相与始皇帝又把南方的命运推上了一个新的进程。
待李斯说完向始皇帝说完,扶苏也将今天的六十余卷文书批阅完了。
外面已是日落黄昏,扶苏起身向父皇告别,与李斯一起走出章台宫的大殿。
在殿外穿好鞋履,扶苏向殿内看去,父皇正在看着刚批复完的文书。
见丞相还面带微笑地站在殿外,扶苏行礼道:“刚丞相所言,扶苏都听到了。”
李斯感慨道:“南方的战事还未停,臣也希望南方能够一切顺利,不然臣今天所言的这些就成了虚言。”
两人一起走下台阶,扶苏有时觉得丞相李斯与始皇帝都是极其理想化的人,他们都有共同的理想,并且将这种理想践行下去。
有些理想,譬如说一统六国,已完成了。
还有些理想,譬如说书同文,车同轨,现在正在践行着。
现在又有了教化南方的理想,并且这个理想刚被李斯在章台宫说出来。
扶苏想了想李斯刚说的这句话,回道:“我觉得丞相一定会实现这个理想,就算是现在不行,扶苏愿意帮丞相继续践行下去,哪怕扶苏做得不好,做得失之偏颇。”
李斯脚步停下,又一次行礼。
深秋时节的天气越来越冷,等到柿子都熟得落地的这一天,扶苏再一次来到历代秦王们牌位前,继续着冠礼之前的祭礼。
说是在祭礼的过程中,扶苏今天不能饮水,不能吃东西。
但有了上一次之后,扶苏发现这一次,大爷爷干脆不管了,跪坐在一旁装没看到。
扶苏也不客气地坐在历代秦王的面前,开始处置今天的国事。
历代秦王还是很安静的,他们的牌位岿然不动,只有香火袅袅,偶尔还有一两阵凉风吹入殿内。
扶苏看向一旁的木架,木架子上挂着一件衣裳,这件衣裳是纁裳,而且端上的木盘上,放着一个赤黑色丝冠,这也是等到冠礼时要用的。
如今这些先摆放出来,放在历代秦王的牌位旁,告知祖宗公子扶苏的冠礼衣着。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今天有一个老人家在边上讲述着冠礼的事宜。
这位老人家说冠礼的那一天会有宾客以酒敬冠者,冠者拜见国君,要穿窄袖深衣,束革带,足蹬方头翘尖履。
扶苏耐心地听着,这是秦国一直以来的礼仪,其实也不用自己记住,到时候会有人给换上,行冠礼的那一天,也都照做就可以了。
“公子,当年周天子封诸侯王,凡有年少的诸侯王都要行冠礼与即位礼,公子就不用即位礼了,那是给诸侯王的。”
扶苏颔首,对方说得很仔细,细心到在解释冠礼的简略原因。
“公子行了冠礼之后,可以参议政事,冠而能兵,秦地的官吏与齐鲁之风是不同的,齐鲁冠礼重诗乐,说是周礼传承。”
老人家用有些沧桑的话语,接着道:“其实秦礼也是从周礼而来,列国诸侯王的冠礼皆有不同,各成风俗,楚人的巫风,齐鲁的礼乐,秦人的尚武,各有不同。”
他又道:“那些齐鲁博士自诩周礼正统,在老朽看来他们这些人自以为是,我们秦礼乃是当年周王室亲授,我们的秦王受完整周礼,秦礼都是周礼所受。”
“若在公子冠礼当天,那些齐鲁博士指摘秦礼,老朽定要与他们分一个死活。”
见老人家讲完了,扶苏躬身行礼道:“扶苏记下了。”
老人家颔首,对这位公子十分满意,笑着点头离开了。
大爷爷亲自送这位老人家离开,田安坐在一旁低声道:“公子,当年始皇帝行冠礼,也是这位老人家主持的。”
扶苏重新坐下来,继续在历代秦王面前处置国事。
安静的一夜过去,等天边又有了亮光的时候,走到殿外时就能看到地面与屋顶上都结着一层霜。
田安从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对殿外的内侍吩咐了一句。
之后,很快就有人端来了热乎乎的早食。
扶苏醒来的时候又错过了廷议,吃着早食,看着地上还未融化的霜,感觉这关中就像是一夜入冬,道:“这冬季来得真快呀。”
田安道:“关中就是这样,春秋两季短暂,冬夏两季漫长。”
扶苏坐在历代秦王面前,喝着热乎的羊汤,吃着面条,他意识到其实秦人对自己的秦礼还是很认同的。
秦孝公之后,秦惠文王所受的最正统的周礼,也是最正统的诸侯王之一。
那些齐鲁博士敢说秦礼的不是,就是对周天子的不敬,老秦人是要与之拼命的。
礼是国家之根,自然要拼个你死我活。
扶苏来到章台宫时,大殿内就剩下了父皇一人。
等这个儿子走入殿内,嬴政沉声道:“按照周礼,男儿二十而冠,这是你必须要经历的。”
扶苏道:“儿臣会按照长辈们的吩咐完成冠礼。”
嬴政又道:“秦的旧都在雍城,朕当年匆忙在旧都行冠礼,如今咸阳放着的只是历代祖辈的牌位,秦的宗庙在雍城,你还要在雍城祭祀宗庙与历代祖辈。”
当年父皇行冠礼时非常凶险,那时的秦国内部斗争早已开始,父皇匆忙行冠礼,而后掌权,掌兵,肃清了秦国内部的混乱。
父子俩说着一些家常话,扶苏坐在父皇边上,听着当年的旧事。
嬴政道:“在雍城有一座离宫,那是旧都城的皇宫,朕去行冠礼时,那里已破败,多年没有修缮。”
言至此处,嬴政又补充道:“你放心,早在三年前,朕就让人修缮了蕲年宫,等你行冠礼的那天就去雍城的蕲年宫,完成冠礼。”
“儿臣领命。”
嬴政伸手重重拍在这个儿子的肩膀上,道:“好好行冠礼。”
听罢此言,扶苏观察到父皇的眼神中先有勉励,而后落在眼中的是深深的凄凉与失落。
当年,父皇的冠礼是带着血的,杀了很多很多人,才真正地掌权。
因此,父皇心中才会有失落与凄凉。
不过扶苏觉得,父皇的内心是强大的,只有内心无比强大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果决与狠心。
若没有那等强大的内心,又如何一统六国。
相较于父皇,扶苏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现在的大秦内政和谐,现在的天下已一统,能够称得上是外敌的人几乎寥寥无几。
蒙恬坐镇上郡修建长城,令匈奴人不敢进犯。
当年,始皇帝也说过,要筑长城于戎境。
言外之意,就是要将长城向北扩张,修到匈奴人的家门口去,
这就是始皇帝的野心。
进入深秋之后,每每早晨关中大地就会落下一片霜,秋雨停了之后,关中的寒风很冷。
每每还是秋季,关中却先一步迎来了一场雪,这场雪并不大,可它的提早降临又像是在昭告漫长的冬季到了。
今年的秋季很短,短暂地扶苏还没好好出来看看秋季的景色,关中就忽然进入了冬天。
今天,大雪依旧下着,扶苏坐在车驾中。
在王贲带着兵马的护送下,田安赶着车一路朝着渭南的方向而去,从咸阳的东门而出,沿河洛水河而下就能到渭南。
扶苏坐在车驾内,低声询问道:“听说近来丞相府的人叫苦不迭?”
王贲回道:“嗯,末将也听闻了,丞相府的人们常常忙到深夜。”
老师张苍则十分狡猾地去了咸阳桥,主持修建咸阳桥三县,丞相府的事他是沾都不想沾,他早就想到了这半年的丞相府会很忙。
扶苏又道:“今年冬季,似乎没有什么人出来冬猎。”
王贲道:“冬猎的人还是有的,只是没有往年这么多,今年渭南大兴建设,咸阳桥又在迁民,人们都很忙。”
扶苏道:“本该是秦人窝冬的时节,肯定有不少人抱怨吧。”
要抱怨大概也就只有丞相府的人,还有咸阳桥与渭南的人。
“末将带了弓矢,若公子要冬猎,末将这就安排人围山打猎。”
扶苏摇头道:“不用。”
王贲道:“赵佗去了南方,诸多将士不是去了北方就是在南方,如今咸阳城的将领不多,若他们都在,应该能热闹一些,今年是萧条了。”
说话间,车驾已至大荔县。
得知是公子扶苏的车驾到了,章邯与叔孙通两人亲自来迎接。
扶苏下来车驾又道:“我就来看看,你们不用来迎。”
章邯行礼道:“末将还有诸多要事禀报。”
扶苏抬眼看去,眼前就是商颜山,没想到章邯真的在这座山上种满了芹菜与萝卜。
章邯道:“公子,打了霜的嫩芹菜与萝卜最是好吃。”
扶苏颔首道:“田安,回去的时候多带一些。”
“哎。”
田安应了一声,随后就有两个内侍离开,他们提着篮子跑向了桑颜山。
扶苏注意到了已是一人高的桑树,这桑树长得很快,三年时间就长这么高了,关中的气候很适合枣树与桑树,柿子树。
“我觉得关中的水土很好,而且关中的夏季昼长夜短,等到来年春夏季节,试着多种些果子。”
“末将领命。”
章邯说话时,口中吐着热气,他甚至都没有犹豫,当即就领命了。
敬业渠的水流很稳定,河渠的两岸还搭建了能够容人走动的木桥。
扶苏道:“这小木桥够稳固吗?”
章邯回道:“今年秋汛时,被冲毁了几处。”
扶苏又道:“安全最重要。”
“是。”
如今的大荔县扩张近三倍,人口扩张了近五倍,这些人口都是能缴纳赋税的,也都是极其重要的人口。
在新扩张的人口中,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当年新迁来的贫民。
扶苏继续走着,小雪依旧在下着,从屋舍中飘出来且在上升的炊烟,与往下落的雪混在一起,这样的景色十分迷人。
一骑快马而来,来人到了近前向田安禀报了一件事。
闻言,田安放下了刚洗好的萝卜,他上前道:“军中发了调令,调换了蜀中的将领,在蜀中的李校令,也在这次被调换的名册中,丞相还给李校令送去了家书,说是要他在公子冠礼之前赶到咸阳,丞相让李由在公子冠礼那天,给公子敬酒。”
扶苏道:“好呀,李由要回来了。”
闻言,章邯也是面带笑意。
……
入冬之后的关中,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
临近腊日前半月,扶苏坐着车驾出了咸阳城一路朝着雍城而去。
雍城在老秦人口中又叫秦邑,当年的周宣王,周幽王也在雍城居住过,因此很多秦人将此地当作祖地。
再后来由于西戎人的进犯,秦人逐渐东迁,再之后秦与西戎的战争便常有。
这一趟由王贲将军护送,扶苏看着手中的书卷,雍城代表着秦人的宗法正统,咸阳象征着秦法。
雍城距咸阳一百四十余里,雍城的北面是雍山,所以叫雍城。
当年周天子选择此地时,就看中了雍城乃是抵御西戎的咽喉要害之地,有着雍山这座天然屏障。
到了夜里,王贲叫住了车驾,车马停行。
“公子,此地距雍城还有六十里地,天色已入夜,不如在此地扎营。”
“好,就听少府安排。”
王贲颔首,这就去吩咐人手安排扎营,并且派出兵马防备四周。
每每出行在外,公子扶苏就十分地“听话”,这位公子听从一切的军中安排,绝不会独自主张,任何安排都听从护送的将军,如果能不乱走,公子都会坐在车驾内,也不会随意走动。
待四周防备万全,扎营完备,王贲前来禀报道:“公子都安排好了。”
扶苏身披大氅,走下了马车,在冷风中呼出一口凉气,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平原,附近也没有村落,三里地界内,地势平坦,几乎没有障碍物,无法藏匿兵马,任何人想要靠近的人都无法躲藏。
(本章完)
第71章 秦人古都
第71章 秦人古都
夜风吹过还带着雪落下,士卒们都三五聚在篝火边取暖。
扶苏走下马车时,田安正在烤着一张饼,他上前道:“公子,今晚准备些肉汤与饼。”
扶苏颔首,先是跟着王贲走入一处营帐内,营帐内很干净。
王贲收拾着他自己的包袱道:“公子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末将去外面看看。”
“有劳少府。”
“不妨事。”
王贲走出营帐后,扶苏就听到外面的吆喝声,还有战马嘶鸣声,而后马蹄声越来越远。
扶苏坐在营帐内,帐内还有一个火盆正在烧着,独自一人看着从咸阳带来的书,这卷书又是吕不韦的吕氏春秋中的一卷,所言的依旧是先农礼。
其实雍城地处渭河的冲积平原,当年人们说“积粟如丘山”说的就是雍城这个地方的富庶。
这与扶苏一直以来坚持的观念是一样,关中是一片富庶之地,这片土地大有开发潜力,不只是渭南,而是整个关中,因此这个时代的大西北其实是一片富饶之地。
从夏收时回到咸阳,直到冬天再一次出门,扶苏想着自己在咸阳也不过是度过了一个短暂的秋季。
等田安端来了热乎的肉汤,还带了肉饼。
扶苏吃了一口肉汤,道:“军中如何?”
田安道:“都安顿下来了,军中说可以天亮前休整好,天亮之后就拔营。”
“嗯,你也早点休息。”
田安点着头,正要转身离开,他回头又道:“还有人送来消息,说是丞相会在腊日之前赶到蕲年宫。”
扶苏颔首,“嗯,知道了。”
田安这才又走出公子的大帐,呼吸着夜里的冷空气,收拾着马车上的行李。
营地中的士兵鲜有走动了,奔波一天的众人都在休息。
王贲走来道:“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田安给一个包袱系好绳子,放入马车内,低声道:“公子要行冠礼了,唉……公子长大了。”
话语中似乎有感叹,火盆的光虽不明亮,王贲却能看到从这位老人家口中吐出来的热气。
他从马车中又拿出一个炉子,又往壶内装满了水,他将壶放在火边,而后他自己坐在炉子边。
王贲也坐在地上的篝火边,双手双脚靠近火焰暖和着。
这里距离公子扶苏的大帐很近,也不知道这个时辰的公子睡下了没有,田安就坐在这里,但凡公子有什么需要,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回应。
田安抬头看着飞雪从夜空中落下,道:“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以前的公子看起来还是一个少年人,那谦逊好学的模样好像还在,明明模样没什么变化,在我看来公子还是一个孩子的年纪,眼前却要行冠礼,要成婚了。”
王贲的两鬓已微霜,低声道:“你是看着公子长大,与我的感受一样,我也觉得家中女儿还是孩童模样,转眼就要嫁给公子了。”
田安的双眼看着火光又道:“真好呀,公子要成婚了。”
两人就坐在大帐外,王贲问了三两句,田安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他开始说起了从前,每每说到从前,这位老人家就可以说个没完没了,一直这么地说着。
坐久了,听得久了,王贲就有些困了,打了哈欠,再看他,对方依旧在讲述着以前的事。
王贲心中有些后悔了,他就不该与这位老人家讲话,他很能唠叨呀。
但一想,公子与自己的小女儿就要成婚了,田安又是公子最信任的内侍,总要与之交好的。
直到,王贲实在是困得不行,说是去看一看防备的将士们有没有偷懒。
田安自觉没趣,就回了公子的大帐休息了。
飘下来的雪在大帐顶上形成了积雪,有一队兵马早早就运来了粮草。
当营地中有炊烟升起的时候,将士们将兵器与营帐收拾好,吃了早食之后,就又要开始奔波的一天。
扶苏睡醒的时候,田安还在睡着,他的身边放着一个暖炉,正安稳地睡着。
这位老人的睡眠一直挺好的。
扶苏没有去惊扰他,而是走出了营帐,望着营地里三五成群的士兵将兵器与甲胄都收拾了起来,看起来是做好了赶路的准备。
扶苏来到王贲身边,问道:“雍城那边会有西戎人劫掠吗?”
王贲吃着饼先是摇了摇头,而后见到讲话的是公子,他忙道:“回公子,雍城没有西戎人。”
扶苏也拿了一张放在炉子边的饼,咬下一口道:“嗯,军中的饼还挺厚实的。”
见公子也吃军中的饼,一旁的几个裨将听到此话之后,都笑呵呵的。
本来,一早就要拔营,几个裨将是来听王贲将军吩咐的,听说公子也来吃军中的饼,众人笑呵呵,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有裨将高声道:“今天的饼谁做的。”
话音在营地里回响,有个壮实的男子走了出来,大嗓门道:“我做的!”
嗓门的确很大,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这等人物要是冲上战场,只要在阵前大吼一声,敌方的士气都要被吼去大半。
一个裨将解释道:“公子说了,你的饼很厚实!”
壮汉抱拳朗声道:“公子过誉了,不厚不实的饼,是吃不饱的!”
扶苏嘴里还嚼着饼,道:“行了,你去忙吧。”
“末将领命。”
营地里又传来了一片笑声。
等金色的晨光完全消失,白色的阳光照亮天地间的时候,田安也睡醒了。
扶苏递给他老人家一张饼,道:“军中做的饼,你也尝尝。”
田安咬下一口,行礼道:“谢公子。”
“饼有些凉了,很厚实,慢点吃。”
田安笑着点头。
人们做的饼都差不多,在这个调料很简单的时代,饼都是放在炉子里烤着,好一些的会往饼中放一些羊油或者是肉馅,撒一些盐,或者说差一些的就只是烤出来的饼,只有麦香味。
军中的饼多数都有些淡淡的咸味,看起来是表面撒了盐,入口嚼得久了还会有回甘。
田安道:“还是刚出炉的饼更香。”
扶苏道:“如果行军在外,这种饼就是很好的干粮。”
营地里最后收拾了一番,马蹄声与战马的嘶鸣声在营地里不绝于耳,扶苏又坐回了马车,等王贲将军说可以走了,扶苏才让将士们赶路。
王贲此刻就等在军前。
不多时,就有两骑斥候回来了,向王贲禀报了一句。
王贲策马来到马车边,禀报道:“公子,斥候查探过了,前路十里没有伏兵,可以继续赶路。”
扶苏颔首道:“去雍城吧。”
王贲朗声道:“开拔!”
休息了一夜的队伍再一次动身,前往六十里外的雍城。
扶苏坐在车驾内,目光看向车外,还能见到阳光照在雪地里,让远处的积雪更加晶莹。
当队伍路过一个村子,四周的村民纷纷向队伍中那驾马车行礼,有上千人的兵马护送,马车又是如此显贵,自然是咸阳的大人物出来了。
扶苏的目光落在近处的这片村子上,这个村子的人口看起来不少,但一眼就能看到这个村子应该还算是个富县。
但在扶苏看来,其实关中的县也都差不多,这些县看起来都是黑乎乎的。
到了关中西北之后,这里的村子就更黑了。
扶苏心中暗暗想着,人们若是生活在明亮的村子里,那该多好。
田安道:“公子,前面就是陈仓县了。”
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一面十分老旧的城墙,城中倒是站着不少战士,道:“此地看来有不少兵马看守?”
王贲回道:“陈仓乃关中要地。”
扶苏颔首,“嗯,的确是要冲之地。”
越是靠近雍城沿途的兵马也越来越多了,就像是到了关中重地一般。
队伍又在这里休息了一晚上,扶苏时常拿出地图,其实如今的人们对地理在战争中的影响十分了得。
就像王贲,他就能将关中之地的陈仓,岐山,雍城三地的地理优势讲得十分全面。
到了第二天队伍再一次启程,距离雍城已很近了。
田安道:“公子,很早以前,最早的老秦人过得很苦很难的,他们就住在那边山里,后来商鞅变法之后,好多穷苦的老秦人都从山里出来了,现在的老秦人住在了一个又一个县里,他们也不住在穷山深处了。”
说话间,田安的目光望着一片山,这目光很向往,他的目光似乎在这片山林中寻找着什么。
队伍继续行进着,王贲抬眼看去,见到了远处的一条河,那是渭河的一条支流,在这条河道的环绕之下,就有一座城,这就是雍城。
不等王贲过来禀报,扶苏已走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抬眼看去。
秦人将这座城修修补补,如今老旧的雍城依然屹立在这里,队伍还没到就有一队骑兵,从雍城中出来,朝着这支护送的队伍而来。
如今西北的荒漠化还未开始,这里甚至还有满地的绿草,河边以后一群牛正在悠哉地吃着水草,战马不用人牵,就会停在河边,安静地走着。
这片景色尤为美丽,扶苏现在能理解了,为什么秦之后的汉唐皇帝会一直追求河西走廊,原来现在的西北真的是一片美丽的地方。
扶苏还未见到西域的雪山与大漠,还有明月。
却想到了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田安道:“以前啊,老秦人就是在这里放马养马的,上邽县也是我们老秦人的放马地,现在那里是陇西郡。”
扶苏道:“这里真漂亮。”
田安又道:“今年的冬天来得早,等明年冬去,这里会更漂亮的。”
言罢,田安走下了马车,与雍城来人交谈着。
来人向公子扶苏行礼,而后领着队伍走向雍城。
嬴傒在半个月前就到了,他老人家一直在这里带着人手准备着官吏事宜。
雍城是老秦人的古都城,这里生活着血脉最古老的秦人,此地虽说不是秦的都城,也不及咸阳城那般拥抱渭水的磅礴大气,但此地是秦古都城。
待公子翻身下马,就要走入城中,田安就跟在一旁,道:“公子,老秦人曾经说渭水为秦人之脉,雍山为骨,这就是当年秦人土生土长的地方。”
雍城的城墙很高,抬眼望去一丈有余,都快接近两丈了。
角楼四望,楼中站着一个个秦军士兵。
整座城的守备森严,那是因为大秦的公子还要在行冠礼了。
扶苏脚踩着这片土地进入城中,而自己的脚下大概是历代秦公的诸多陵寝,其中就有秦景公的陵寝。
扶苏知道他们都在脚下,都安宁的躺在此地。
行冠礼的场所就在雍城的南面,那里建设了一座高台,扶苏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在一众兵马的护送中进入了城中,一路朝着蕲年宫而去。
蕲年宫如今是大秦的一座离宫,规模不大,却也庄严。
蕲年宫既是宫殿,也是秦人的宗庙,也彰显着秦人的宫庙合一,敬天法祖。
此地大概是秦人在周天子时期发迹时建设出来,而这座蕲年宫则是秦惠文王主持建设的,用来祭祀历代秦公。
扶苏走过雍城的主街道,街道两侧站着两排手执长戈的秦军,整座城都是安静的,就连街道都已肃清。
嬴傒就站在蕲年宫前,行礼道:“公子。”
扶苏笑道:“有劳大爷爷了。”
嬴傒依旧拄着拐杖,低声道:“公子随老朽入宫吧。”
扶苏颔首,与大爷爷一起走向蕲年宫。
蕲年宫前,摆放着不少的礼器,其中有鼎,壶,以及一些玉器与青铜器。
扶苏走入绕过这些礼器,走入蕲年宫的大殿内,殿内很空旷,也很安静。
嬴傒低声道:“宗室单薄,人丁稀少,你的那两位叔伯一个重病了,还有一个入军中了,他们多半是来不了了。”
大爷爷又在说人口单薄了,似乎也在有些抱怨那两位叔伯的没出息。
这也没办法,当年始皇帝亲政之后,因秦国宗室的内斗,死去的外戚与宗室埋都埋不完,尸骨未寒,咸阳城的血都快洗不干净了。
当初的影响才过去几年,多半是不敢来吧。
……
注:公元前350年,秦孝公十二年,迁都咸阳后,雍城仍保留宗庙与陵寝,为宗族与政治象征中心。
目前考古得知:从凤翔村的考古得知,按照遗迹推测,雍城城墙残高4-8米,夯土层厚5-13厘米,采用版筑技术,设城门。凤翔南指挥村发现秦公陵园43座大墓,其中就有秦景公墓。
(本章完)
第72章 佩剑
第72章 佩剑
扶苏被大爷爷牵着走入蕲年宫,他老人的手很苍老,像是枯槁的树皮,还能感受到他老人家干瘦的手指骨节传来的力量。
被大爷爷这般握着手,扶苏没感受到大爷爷手掌的温度,但却能感受到大爷爷对秦宗室后人的珍视。
扶苏能感受到,大爷爷对自己是有期待与关心的。
“公子这半月就住在这里,衣食会让人准备的,还望公子不要私自离开。”
“扶苏听从大爷爷安排。”
言罢,扶苏见到了已站在殿外的田安,只要田安还站在殿外,衣食与住都不会太差。
嬴傒也注意到了站在殿外的田安,只能是无声地用眼神警告。
嬴傒也清楚,公子扶苏是始皇帝最疼爱的孩子,也是最先一个能够协理国事,就要成婚的一位公子。
至于始皇帝的其他孩子,如今都还年幼。
扶苏见到对方低着头,神色不太好,便问道:“大爷爷有心事?”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爷孙两人,嬴傒低声道:“公子,老朽当年看过太多事,也见过很多人死去,很多人一生起伏最后也逃不过一个死,老朽也会死的,老朽其实早该死的。”
扶苏问道:“大爷爷这一辈子做的事已很多了。”
嬴傒缓缓转头看向这个即将行冠礼的孩子,低声道:“老朽没做好。”
当年那些事情都已过去了,不论是当年大爷爷在争夺秦王之位上输给了吕不韦,还是当年吕不韦掌权后,秦国出现的种种乱象,大爷爷心中到底或多或少是有疙瘩。
但在最关键的时候,大爷爷站起来带着秦国宗族支持了父皇,并且支持父皇亲政,帮助父皇行冠礼,主持政事。
余下的二十多年,这位大爷爷就一直帮着父皇守着秦国的宗室,守着秦国的列祖列宗。
秦国的宗族皆拥戴始皇帝,扶苏能够感受到大爷爷的期待,只要现在的公子扶苏能够在这里完成冠礼,能够在这里得到秦人宗族的认可。
那么将来的宗族也会拥戴自己,并且我自己需要走好以后的路,
嬴傒拍了拍扶苏的后背道:“你是始皇帝的长子,也是始皇帝最懂事的孩子,老朽活不了几年了,帮助公子行了冠礼,老朽就回去等死了。”
扶苏行礼道:“大爷爷放心,孙儿一定听话懂事。”
嬴傒拄着拐杖走了两步,而后一边走着一边道:“公子早些休息。”
等大爷爷走出蕲年宫,扶苏见到大爷爷似乎对田安交代了几句,而后就离开了。
似乎是大爷爷准许了田安可以进入蕲年宫。
扶苏站在殿内,看着殿内放着的一件件玉器,这些玉器都是用来行祭礼用的。
田安走入殿内,行礼道:“公子,军中将公子的用具与衣物都送去后殿了,城内的大军也都撤了出去。”
扶苏道:“大爷爷还在担心宗室相残的事。”
田安站在一旁,闭着眼沉默不言。
嬴傒都这把年纪了,他自己会怎么样都不重要了,当年嬴傒在争夺秦王位置时输给了吕不韦。
但之后的嬴傒带着宗室支持始皇帝,这是他老人家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而且以始皇帝现在的功绩。
嬴傒甚至可以为之骄傲地死去。
而现在他再扶一个大秦公子行冠礼,他老人家也活得够本了。
扶苏走向后殿,一想到现在的弟弟妹妹,一个个都还是懵懂模样,还在求学认字识文章的年纪,忽然一笑。
走到后殿之后,就有一些内侍正在收拾着各种用具,他们见到公子来了再一次行礼。
后殿放着历代秦公的牌位,这里像是每天都会有人来收拾而且很整洁。
田安正在呵斥着几个办事手脚不利的内侍。
有个军中侍卫快步走到殿外,行礼道:“公子,咸阳书信。”
扶苏拿过书信,这信是公子高所写的。
田安问道:“公子,可是丞相来信?”
扶苏回道:“丞相会带着公子高一起来雍城。”
田安道:“按送信的脚程来推算,公子高该会在冠礼前的第三天来到雍城。”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来信倒是没有说有齐鲁博士同行,但扶苏一想到老师的秉性,以老师的脾气哪怕是押送也会押着一群齐鲁的博士来雍城。
大秦公子如此重要的冠礼,那些齐鲁博士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来了之后必须认同秦礼,若是不认同多半不能活着出雍城了。
扶苏深知李斯手段。
雍城的夜晚很宁静,这里距离上邽很近,上邽距离西戎亦很近。
入夜之后,田安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他就带来了陈仓县的县志,以及雍城的往年记录。
扶苏翻看着一卷卷的县志,想要了解这些年雍城作为关西要冲之地,与上邽的往来。
以及上邽是否说过有关西戎的战报。
扶苏觉得,自己真是太想要河西走廊了,那是一个巨大的牧场。
这个牧场能够养牛羊,能够训战马,还能够种粮食。
以至于,今晚入梦之后,扶苏又梦到了大军在河西走廊一路向西挺进。
醒来的时候,天刚亮,扶苏洗漱之后,坐在殿外吃着早食,问道:“少府呢?”
田安回道:“回公子,少府昨夜就接手了雍城的城防,城中五千甲士听从少府调遣,昨夜少府亲自在城中巡视守夜,眼下该是才睡下。”
扶苏颔首道:“嗯。”
又有人递上一卷书,行礼道:“公子,这是族老让送来的书。”
扶苏接过书卷,看着其上的礼仪记录,当初秦惠文王还未称王之前,历代秦公的祭礼是很繁杂的。
后来秦惠文王在周天子的主持下,称王了。
秦礼大致上依旧遵循着周礼,不过在历代秦王的务实之风下,也被简化了一些。
余下几天,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人送来有关秦礼的书,扶苏看了一卷又一卷,恶补着自己对礼法知识的欠缺。
闲着无事的时候,扶苏又觉得时光过得很慢,一边闲着拿着箭矢丢向一个壶,这个运动叫做投壶。
如今的人们,都是按照四季的规律生活的。
譬如说秋收冬藏,冬季的人们活动频率明显变少,也就是秦人所言的窝冬。
老秦人的窝冬历史很久远了,窝冬也是秦人的风俗。
“这些天都没有下雪,连雪景都没得看。”扶苏低声说着,将箭矢投向壶口,壶身传来一声响动,箭矢稳稳地落入壶中。
投壶这个游戏枯燥又乏味,扶苏干脆回了后殿,还不如看看有关礼法的书。
腊日前的第五天,黄昏时分寒风正在呼号着,一队兵马来到了雍城,扶苏见到从咸阳而来的公子高与阴嫚。
“兄长!”兄妹一起行礼。
扶苏道:“阴嫚又长高了。”
阴嫚被冻得通红的脸颊,她咧嘴笑道:“妹妹近来与老师伏生读书。”
公子高道:“伏生老师读过好多好多书,诸子百家,但凡有书籍传世,他老人家都看过,甚至能够写下来。”
阴嫚高兴地点头,“嗯。”
兄妹不停地分享着他们的学习所得,这个过程很有意思,也很值得听。
扶苏道:“其余几个没来吗?”
公子高道:“没来,我让他们留在咸阳陪着父皇。”
阴嫚站在暖炉边,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炉子边取暖,等手掌暖和了,再用手掌盖住了被冻得几乎没知觉的耳朵。
田安已在让人准备热水了。
公子高又道:“兄长,李由回来了。”
“嗯。”
见兄长神色平静,他又道:“李由还带来了一个蜀女,那个蜀女怀中抱着一个孩子,是李由的儿子。”
扶苏忽然一笑,道:“丞相来了吗?”
阴嫚回道:“丞相的车队在我们后方,晚一天就能到。”
扶苏能够想到现在的丞相心情应该是很复杂的,复杂到儿子回来了,但是给他添了一个孙子。
公子高道:“兄长,李由在蜀中吃了不少苦,整个人瘦了好多,而且还留了不少胡子,我们从咸阳出发的时候都没有认出他来。”
见田安走了出来,扶苏道:“热水准备好了,你们俩先去洗洗,洗好之后来用饭。”
这对兄妹听话地离开了。
李由真的回来了,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他的孩子与妻子,这小子还是挺有勇气的。
公子高与阴嫚洗了澡之后,两个孩子精神了许多,用了饭食之后就睡了。
从咸阳来雍城,车马赶路也就两天左右的路程。
翌日,丞相的车驾就到了,随着丞相而来的还有不少官吏。
丞相果然带了那些齐鲁博士一起来,而且还有一些看起来是六国的旧贵族。
公子高站在城门前,迎接丞相与众多官吏。
他十分恭敬地行礼道:“见过丞相。”
李斯道:“见过公子。”
“兄长就要行冠礼了,不能离开蕲年宫,让我来迎接丞相。”
李斯道:“始皇帝命臣来观礼,本是臣分内职责,公子不必如此安排的。”
“丞相定有许多话要与兄长说,随我来。”
李斯跟上公子高的脚步,眼神示意李由也跟过来。
李由让自己的妻子带着孩子也跟上脚步。
蕲年宫内,扶苏正在教着妹妹阴嫚下棋。
小丫头眉头紧蹙,看着棋局正在苦思冥想。
殿外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很密集,脚步声不沉,还有些着急。
先出现在面前的是弟弟高,之后便是丞相。
当扶苏再一次见到李由的时候,确实差点没认出来。
但对方笑起来憨憨的神态,倒是一直没变过。
现在的李由黑瘦了一些,而且胡须茂密,军中绝大多数将领都会这样。
李斯递上一个木盒子,笑道:“臣恭贺公子。”
扶苏自然不会对老师客气,拿过木盒子,打开盒子端详,这是一块手掌大小的玉佩,玉佩上有云纹,云纹象征着通天大地,祥瑞之气。
“谢老师。”
李斯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他又道:“始皇帝命臣巡视雍城防备,还要写文书回禀咸阳……”
“无妨,老师先忙。”
“臣告退。”
李斯自然知道公子扶苏与自己的儿子有很多话要说,有三年未见了,走之前特意给了李由一个眼神。
等李斯走远了,李由这才长出一口气,他感慨道:“这些年有劳公子给末将打掩护。”
“不要一口一句末将,你回咸阳还继续在军中任职?”
李由道:“只能听凭家父安排。”
扶苏了然颔首。
“不过。”话锋一转,李由又改口道:“我志不在为吏。”
扶苏又看到李由的妻子,她正怀抱着一个孩子,低着头只是站在后方。
李由解释道:“父亲得了一个孙子,便不想管我了,他说把孙子留在咸阳,我就可以走了。”
“以后怎么打算?”
李由在一旁坐下来,低声道:“我原本想在蜀中多留几年的,军中没什么不好的,我去过北方,也去过蜀中,在关中休养休养,以后想再出去看看,我可以出去收一些弟子,我也想将我去过的地方写下来,如今我就想将蜀中的近况写下来。”
扶苏道:“我还以为你会想着带兵打仗开疆拓土呢。”
李由笑道:“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当不了大将军的,在蜀中这三年也就帮着征调兵马。”
“这三年受苦了。”
“我算什么,我在蜀中挺好的,南下的将士们才苦,我看到有南方回来的将士,他们的双脚几乎都是血痂,南方的山林很不好走,他们身上都没有一条完整的布,全部破布迭着破布,回来的时候都快没有人样了。”
李由低声道:“也有战死的人被运送过来,能运来的只是少数,多数都留在了那里。”
扶苏听着他讲述着南方的另一面,战争依旧残酷。
两天后的夜里,直到深夜蕲年宫依旧灯火通明,直到黎明时分,还有人影在蕲年宫匆忙走动。
今天是腊日,公子扶苏要在今天行冠礼。
扶苏穿好今天要行冠礼的衣裳,从蕲年宫望向雍城,要从这里出发一路走向城南的祭祀高台。
街道已肃清了,整座雍城都已戒严。
扶苏站在蕲年宫前,等时辰一到就可以走向冠礼祭台。
嬴傒双手端着一柄剑,行礼道:“请公子佩剑。”
扶苏望着这把青铜剑,还有些迟疑。
嬴傒低声道:“丞相来雍城的那天,就将此剑交给了老朽。”
闻言,扶苏这才想起来丞相来蕲年宫见过自己,而后便匆匆离开了,原来是去给大爷爷送这把剑了?
这把剑长三尺,秦人的青铜剑几乎都这么长,剑鞘之上还刻有铭文。
嬴傒低声道:“臣不知此剑何名,但在以前……臣见始皇帝常佩此剑出行。”
言罢,嬴傒亲手将这把剑挂在了公子扶苏的腰间。
随后就有人在蕲年宫前,高声念诵起祭文。
待祭文念诵完,拄着拐杖的嬴傒道:“公子随老朽来,该去祭台了,到了祭台前,丞相会领着公子登上祭台。”
扶苏一手扶着腰间的剑柄,跟上大爷爷的脚步。
雍城内依旧寂静,在站在主街上的两侧兵马眼里,公子扶苏的步履坚定,就跟在嬴傒的身侧。
此刻的雍城南面,此地聚集了一众原本应该在秦廷的官吏,他们有的是来记录的,还有的是来观礼,还有的是来监督所有人的。
(本章完)
第73章 礼成(再加更)
第73章 礼成(再加更)
扶苏的脚步并不快,要陪着大爷爷一起走。
为了这场冠礼,很多人在昨夜忙到现在,一晚上未眠,大爷爷也是。
嬴傒注意到公子放慢了脚步,低声道:“公子不用刻意等老朽的。”
扶苏道:“我不着急。”
“嗯……”嬴傒沉吟片刻,没有多言。
走过主街拐向城南的时候,这里的街道两侧开始有了雍城的人们,只不过甲士们依旧站在两侧。
扶苏感受着人们将目光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依旧迈着坚定步伐走着。
还未走到高台,扶苏就听到了高台上的人在念诵祭文。
就快要走到高台,又有人走上前,为公子扶苏系上金缕玉带。
嬴傒低声道:“有时,事要应势而变,照理说观礼的有宗室成员,有重臣与外戚,还有各诸侯王使节,不过如今秦一统六国,列国成了土中骨。”
“其实那天夜里,丞相来见老朽,丞相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他也想到了这件事,好在如今的咸阳还有六国贵族居住。”
老人家话语顿了顿,道:“虽说六国使节未来,可留六国使者都在,也算是使节了,好在有一个楚王活着。”
说话间,扶苏望向远处,在人群中看到了楚王负刍,这个楚王就站在人群中,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空洞。
扶苏收回目光,依旧保持着一手扶着剑柄的姿势,走向祭台。
再走近一些,扶苏看到了老师与众多朝中重臣,还有那些齐鲁博士。
扶苏注意到每个齐鲁博士神色都很怪异,当然他们只能看着礼成,而他们也不得不看,如今在场的人都希望礼成。
有没有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见证,但见证的是什么人,就不重要了。
就快要走到祭台,嬴傒低声道:“公子完成了冠礼,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监理国政,也能够继位了。”
扶苏明白大爷爷的意思,继续往前走,来到祭台下。
这一刻,扶苏感受到更多的目光落在身上。
有两位小童端着木盘走来,盘中放着两块硕大的白玉。
李斯上前道:“公子。”
扶苏颔首,跟着李斯一起走上祭台。
而嬴傒拄着拐杖落后两步。
两个端着白玉的小童也跟在后方。
李由站在台下,看着父亲领着公子扶苏的模样,对父亲来说是莫大的殊荣,这也将意味着将来公子扶苏成了秦帝,大秦会将回馈给父亲更多。
不过李由又想着,父亲已经是丞相了,再往上还能是什么?
其实祭台并不是很高,只比城墙还高一些。
寒风吹过,公子的黑色衣袍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等嬴傒也上了祭台,站定之后,编钟被敲响的声音传来。
当初来咸阳讲述礼法的老臣就站在这里,他神色严肃地朗声道:“加缁布冠,授治民之责,承继宗法。”
话音落下,嬴傒拿起一件素积披在公子扶苏身上,再戴上缁布冠。
老者再念道:“加远游冠,赋参政议政。”
嬴傒拿下先前的缁布冠,换上黑色的远游冠。
老者再念道:“加九旒,为嫡储,礼成。”
嬴傒拿着九旒冕缓缓给公子扶苏戴上,低声道:“公子,可以了。”
加九旒其实是周天子立诸侯王以来,立太子的礼。
秦国已一统六国,虽还未正式立下太子,可在场的众人都清楚,公子扶苏就是实际的太子,只不过差个称呼而已。
毕竟,始皇帝之后的子嗣不能有两个儿子加九旒。
只要公子扶苏还在,按照礼法,后续子嗣不得加九旒。
除非公子扶苏不在人世了。
台下的小童高唱道:“宾客醴礼。”
台阶下放着一个个的陶碗,酒水依次倒入,众人依次拿起酒碗,向完成冠礼的公子扶苏敬酒。
整个冠礼的过程并不漫长,待冠礼结束,嬴傒取下了九旒冕,但还捧在手中。
而后李斯为公子扶苏换上了黑色的发冠,就是当初在咸阳所选的那一顶。
嬴傒朗声道:“入宗庙,拜祖。”
这个过程是告知历代秦公秦王,礼成了。
祭台下的几个青铜鼎内正在烧着火,一卷卷竹简与文书,纷纷放入鼎中焚烧。
扶苏顺着原路继续走回蕲年宫,这一次身后跟着李斯,御史大夫,嬴傒,王贲,以及身后的诸多臣子。
当公子扶苏就快走到蕲年宫身后跟着呜呜泱泱一片人,都与公子保持着一段距离。
扶苏迈步走上蕲年宫的台阶,一路走入大殿。
由小童领着走入后殿。
那位在祭台上唱礼的老者缓缓走来,他朗声道:“叩拜!”
扶苏下拜行礼。
而后一卷帛书被点燃,缓缓等它燃尽。
扶苏见到了一旁的弟弟与妹妹阴嫚,这两人注意到兄长的目光,随后神色迅速恢复了严肃。
即便如此,他们的脸上还是藏不住为兄长冠礼而高兴的喜悦。
“都走吧,留公子一人在此。”
众人跟着老者都走了出去,扶苏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
这一次是真的都走了,只有自己一个人跪在历代秦公秦王的牌位前。
刚被烧过的帛书已成了飞灰,风吹过的时候,它就散了。
这帛书本就是丝绸制成,燃烧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也不知道自己要跪在这里多久,扶苏干脆闭上眼,脑海中思考着如何图谋河西走廊。
想来历代秦公秦王也不会计较自己一个晚辈,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还在为了大业苦恼。
大概是天色就要入夜的时候,扶苏依旧跪在这里。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拐杖拄地的声音,这是大爷爷的来了。
“起来吧。”
听到身后的话语,扶苏缓缓站起身,又道:“大爷爷辛劳了。”
嬴傒坐在门外,手中的拐杖依旧没有松开,又道:“公子休息一晚,就可以回咸阳了。”
“这么快就能回去了吗?”
“秦礼没这么复杂,公子加了九旒,是礼法上的储君,该早回咸阳。”
“大爷爷,与我一起回咸阳吧。”扶苏弯下腰时,腰上配着的剑还会晃动一下,剑鞘磕到了墙边,还有不适应。
看到了这孩子有些窘迫的模样,嬴傒道:“取下来吧,不是正式场合不用挂着剑的。”
“嗯。”扶苏将剑从腰上取下来,依着墙摆放着。
“这个城很小很空吧。”
扶苏道:“嗯,人口也不多。”
“公子离开的时候拿一些东西回去吧,以前历代秦王来这里总会带一些东西走,始皇帝每一次来,回去时都会带走一袋黍米,以前的秦王也会带走金银,或者是粮种,就当是祖辈赏赐的,公子也可以取走一样。”
扶苏好奇道:“有这个规矩吗?”
“呵,不是所有的规矩都成文的。”
言罢,嬴傒又望着就要入夜的天空,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老朽也总算忙完了。”
“回咸阳吧。”
嬴傒摇头。
见状,扶苏也就不再劝。
嬴傒道:“老朽会留在雍城,在这里变得更苍老,在这里慢慢地死去,对老朽来说这么死去才是最好的。”
扶苏站起身,快步朝着前殿走去。
嬴傒笑呵呵地看着这个孩子的背影,低声自语,“好了,该做的都做完了。”
扶苏没有立即离开雍城,而是在这里住了两天。
阴嫚坐在棋盘边,看着黑子白子交错,正在思考着,她忽然道:“听说丞相带着诸多齐鲁博士回去了,听说还是被押送回去的。”
她又道:“兄长,孔子曾说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
扶苏颔首。
“孔子也喜下棋吗?”
“可能是喜欢的。”扶苏整理着竹简。
孔子是不是喜欢下棋还两说,不过阴嫚真的很喜欢下棋,自从她学会下棋之后,在雍城的绝大多数时间都会下棋。
又在雍城留了三天,观礼的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扶苏才动身回去咸阳。
来雍城时,其实行装还挺轻便的,回咸阳时公子扶苏足足带了满满三车的书。
王贲穿着甲胄,坐在马背上觉得很疑惑,这么一个小小的雍城,公子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书。
公子扶苏这一次没有带走别的,而是带走了存放在这里的书籍。
这些书籍明显已经存放很久了,这上面积了灰尘,还有的竹简都已松散,好似一拿起来就会散架。
还有些甚至是已经发霉的,一根根细长的竹简散乱地放在车上,等这些拿回去之后,公子说不定还要将它们重新拼凑出来。
扶苏领着公子高与阴嫚坐上了车驾。
王贲望着长长的队伍,道:“公子休整好了。”
“回去吧。”
听到公子回话,王贲朗声道:“回咸阳。”
雍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雍城之外马匹与牛羊成群。
冬日里的雍山很美丽,山顶处还有些没有化开的积雪。
章台宫,过了腊日的关中,就更冷了。
寒风呼啸而过,李斯快步走入大殿内。
章台宫的大殿内,总是点着很多烛台,让整个大殿很明亮,而且大殿内很温暖。
嬴政点头示意让李斯进来,而后深吸一口气,神色严峻地继续看着眼前的政事。
嬴政搁下手中的笔,“一切顺利?”
李斯回禀道:“快马送来的消息,公子在回来的路上了。”
嬴政拿起桌边的柿子,咬下一口慢慢嚼着,目光还看着政事,道:“有一个叫张良的韩地贵族,近来在洛阳走动过。”
李斯蹙眉道:“臣知道他。”
“此人正在游说当年六国旧贵族一起反秦。”
始皇帝的语气很平静。
但李斯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有人去追查他,却被他逃了。”
闻言,李斯道:“臣这就派人去追查。”
嬴政目光看着一列列的文字,嗓音低沉,言道:“要反秦的六国旧贵族何其多,抓得完吗?杀得完吗?”
闻言,李斯又沉默了。
始皇帝所言不错,这六国的旧贵族何其多,今天杀一个明天杀一个,杀得完吗?杀不完。
说话时,始皇帝至始自终没有抬头。
李斯行礼道:“臣惭愧。”
始皇帝的语气很慢,也没什么情绪,但在大殿内却很清晰。
好像是这个大殿放大了始皇帝的言语,这些话在耳中十分的清晰。
也不知是始皇帝与丞相又说了什么,直到天色完全入夜之后,这位丞相才离开。
渭南郡虽说是个郡,但他没有郡城,兵马只有一支,这里有一个个村子,一个个县各自在各自的土地上。
章邯将山上的萝卜与芹菜都拔了,用来腌制。
他拿起萝卜,一口啃下,在嘴里嚼着,目光看着山下正在玩闹的一群孩子。
叔孙通正巧走来,他将洗好的萝卜都放入桶中,低声道:“山上还有萝卜吗?”
章邯嘴里还嚼着一块,用力咽下道:“就剩下这些了,余下的都冻坏了。”
叔孙通叹道:“今年种太多了,吃不完。”
见章邯正在看着一群正在一起背着老秦人故事的孩子们。
叔孙通问道:“这些孩子有这么好看吗?”
章邯道:“他们是最拥戴大秦的人,也是对公子扶苏最忠心的人,这样的孩子有多少?”
叔孙通细细盘算了一番,回道:“以前只有三百个,之后孩子们教孩子,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多,良田开垦之后,这里的所有的人都在拥戴公子扶苏。”
“老夫也不知这样的孩子有多少,从没数过,都是他们互相传递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一个又接着好几个,成片成群。”
章邯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叔孙通笑道:“郡守,此言何意?”
“你很厉害。”
叔孙通继续将萝卜放入桶中,嘀咕道:“老夫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按照公子吩咐,给他们讲了故事,事情就成这个样子了。”
章邯道:“这样的孩子应该越多越好。”
注意到叔孙通正看着自己,章邯这才将余下的一截萝卜送入口中,帮着他一起整理萝卜。
见章邯来帮忙,叔孙通又不乐意了,他道:“什么样的郡守和郡丞要自己去泥地里,把萝卜挖出来。”
章邯爽朗一笑,道:“不正是你我。”
(本章完)
第74章 回咸阳
第74章 回咸阳
回咸阳一路上又遇到了风雪,昨夜下了一场大雪,道路上积雪很厚,马车不好通行。
队伍刚过扶风县,如今正在武功县。
武功县原本在岐山的南面,现在人们要继续南下,迁到渭河沿岸,往南搬迁了几里地。
当年商鞅变法,重设关中各地郡县,那时就给此地改了一个地名,叫武功。
自商鞅变法之后,这个地方就叫武功县。
在冬天行军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众将士前往雍城时其实还不算太苦,但回去之路上积雪太厚,车马不能通行,尤为折磨人。
扶苏看着甲士们疲惫的神色,好似能从他们脸上看到,他们心中似乎在说,“好想回到咸阳啊,回了咸阳就能吃上热乎乎的羊肉炖,窝在家里十天半月都不想出去。”
此地,有一片新建设出来了村舍,张苍就在此地主持三县建设。
但如今,寒冬天来临,工事也短暂停下了。
好就好在,这里有大片的空屋子,供甲士们避雪。
此地距离咸阳还有六十里地,如果快马加鞭,只用一天也可以到咸阳。
可现在的队伍中,有六驾马车,还有这么多步行的甲士,情况就两说了。
王贲快步走来,道:“公子,末将已安排好人手,等雪一停就会有人去清雪。”
扶苏脚步依旧,道:“都走到这里了,不着急。”
“末将领命。”
田安正在擦拭着他的炉子,这炉子是他最喜欢的物件,更是一件他喜爱的宝贝。
扶苏望着远处的美景,从这里远望渭河,朝着咸阳城方向看去,队伍过了咸阳桥就到咸阳了。
田安擦好了炉子,他也望着风雪中的渭河,低声道:“公子,自从咸阳桥修好之后,这条路便一直很热闹,从此地往来的客商也很多。”
“以前这条路很荒凉吗?”
“是呀,以前从这条路去咸阳,还要往北面多走十几里地,现在往来的客商与民夫就多了。”
修建咸阳桥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为了让粮草运送更顺畅一些,以备将来之需。
只是得到河西走廊不够的,还要治理河西走廊,并且还需要加强中枢对关中与陇西的控制力,政令需要通达,兵马调动需要更迅速。
国家需要强大就需要扩张,有了扩张就有了土地,也就有了军功。
这些因素,起初就是扶苏所想的,也是在始皇帝要修桥后。
田安又道:“公子,近来王少府似乎有心事。”
扶苏道:“他有什么心事?”
田安又回道:“近来夜里,这王少府总是在夜里走动,左右徘徊,还会找到一个士卒,痛斥一番。”
毕竟是要嫁女儿了嘛,扶苏心中这么猜想着。
两人站在屋檐下,目光看着王贲。
只见王贲逮到了两个正在打瞌睡的甲士,果然是将他们痛骂了一顿,而后让他们去喂马。
扶苏心中颇有好奇,女儿就要出嫁了,他的脾气难免暴躁。
队伍要在这里停留一天,扶苏漫无目的走着。
这场雪不会下得太久,到了夜里,雪果然就停了。
扶苏回到了屋内,油灯正亮着,看着从雍城带出来的书。
这些书记录的多数一些历代秦公的事迹,多数都是与宗法礼法相关的事。
还有就是一些雍城,陈仓与岐山的地志。
让扶苏觉得有用的是,其中还有有关上邽县的事,还有关于陇西郡相关的地势,或者是与西戎往来的事迹。
不知不觉,夜色深了,屋外的寒风还在呼啸。
田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坐在炉子边睡着了,弟弟公子高与妹妹阴嫚身上盖着大氅也在一旁睡着。
扶苏搁下手中的竹简,走到窗边。
现在往外看去,能见到森严的守备,边上放着一个个火盆,火盆正烧着,寒风吹过时,还能见到火焰被风卷起来,而后变得暗了片刻,风过了之后,又恢复了明亮。
扶苏见到了站在外面的王贲,这位准丈人真如田安所言的那般,正在外面来回走动徘徊不停,神色看起来也颇为焦虑。
多看了片刻,扶苏也早早入睡休息。
翌日,天刚亮,扶苏醒来时就听到了王贲的喝骂声。
走出屋外,就听到王贲让不少人去清扫路上的积雪,却有人去喂马。
不过那个挨骂的甲士一脸的委屈,怀中还抱着一捆草料。
最后王贲也骂累了,让他继续去喂马了。
早晨的空气很冷,扶苏呼出一口气,走到准丈人的身边,道:“此地距咸阳不远,不必急于一时。”
王贲道:“公子放心,入夜之后定可以到咸阳。”
言罢,准丈人就开始发号施令,原本松散的甲士再一次被聚拢了过来。
扶苏坐入车驾中,目光从马车的小窗看着远处的景色。
队伍再一次启程,直道上的诸多积雪都已被清理过。
甲士们走在马车的两侧,有的甲士不停地往手上呼着热气,还有的将长戈抱在怀中,在冷风中缩着脖子。
放眼望去,远处的平原上只有一片白雪皑皑,也没有见到有什么人出没。
直到天色入夜后,队伍又走了一段路,正在闭目养神的扶苏听到了人们的说话声,睁开眼向着车外看去,原来是直道上多了不少行人。
注意到公子目光看来,王贲策马在一旁道:“公子,前面就是咸阳桥了。”
扶苏颔首,目光还看向咸阳桥,桥梁尽头还有不少客商与民夫挑着扁担,还有背着包袱走在冷风中的行人。
已有一队队的甲士跑向咸阳桥,等他们将整座桥肃清,将桥上的行人都赶走之后,站在桥面的两侧,不让闲杂人靠近。
王贲领着队伍再一次上前,马蹄踩在了桥面上。
坐在马车内的扶苏只知道马车稍停了片刻,而后继续往上了咸阳桥,吵闹的人群也都没了动静,喧嚣的咸阳桥只剩下了一片肃静。
坐在马车内,扶苏还能听到马车的轮子摩擦在桥面上的声音。
此刻转头看去,还能见到寒冬天水流平静的西渭河,寒冬天是渭河的枯水期,此刻的水面很平静,抬头看去还能见到夜空中的明月。
眼下距离咸阳城还有最后一段路,咸阳城方向来了一骑快马。
来人正是李由,他朗声道:“郎中令有命,让末将前来迎公子回章台宫。”
王贲与他交谈了几句,李由就加入了队伍中,领着这支兵马继续前往咸阳城。
见李由骑着战马到了车驾边上,扶苏问道:“你现在在郎中令麾下办事?”
郎中令也是九卿之一,主要执掌皇城城防,如今由蒙武大将军兼领。
按照以前,九卿之一的郎中令应该是蒙恬的,可能是蒙老将军觉得蒙恬的功勋不够,就让蒙恬去上郡挣军功了?
但原本,九卿之一的郎中令这个位置就是给蒙家的,自然不会给外人,让蒙武来兼领自是合适的。
况且,王家也在九卿的位置中,占有一席之地。
李由解释道:“太尉说我守在蜀中调度兵马粮草有功,让我在卫尉任职,仍旧是校令。”
“这多半又是老师安排的。”
李由骑在马背上,颔首道:“就是父亲安排的。”
虽说都是军中校令,但归属不同,如今的李由依旧还是一个小小的校令,但却是皇城中枢直属的,待遇与以前天差地别,而且就在宫门当值,离家也很近。
“在雍城时,你说你爹只要孙子,要将你赶走,如今却依旧将你留在了咸阳。”
李由道:“不用父亲赶我,等过了冬,我自请去戍守上郡。”
扶苏在心中几次劝自己,那是别人家的家事不要去插手,哪怕李斯是我的老师,李由是我的好哥们。
心中几次反复劝自己之后,扶苏就冷静下来,队伍也走到了咸阳城下。
王贲先一步去了军中禀报,田安看到公子还坐在马车内,依旧是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就连后方坐着公子高与公主阴嫚的马车也都一样,安静地在夜色中,尤为安静。
这种表现是最令军中的将领安心,身经百战的甲士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举动最危险。
等到城中守将确认之后,扶苏听到有不少将士翻身下马的动静,而后还有交谈声。
李由行礼道:“公子可以入城了。”
“嗯,进城吧。”
田安依旧赶着马车,这个时候的咸阳城已宵禁,所以显得十分安静。
马车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一路朝着咸阳城而去。
直到走入宫门,扶苏道:“让弟弟妹妹先去休息吧,我去见父皇就好。”
田安颔首,下了车辕领着公子高与公主阴嫚先去了高泉宫休息。
扶苏也走下马车,整了整衣襟,站在宫门前抬头看去,视野尽头就是灯火通明的章台宫。
李由还要继续在宫门口值守,扶苏就走向了章台宫。
此刻的章台宫内,嬴政正在吃着一碗面,目光盯着文书正在看着。
扶苏走上章台宫前高高的台阶,似乎是始皇帝提前有交代,不用经过禀报,就有内侍主动领着公子走入大殿。
来到温暖的大殿内,扶苏一直走到父皇近前,见到地上还散乱着几卷竹简,看着还挺乱的。
也没等父皇开口,扶苏很自然地将地上的竹简收起来,而后重新整齐摆好。
嬴政搁下碗筷,继续拿起笔,就要处置国事,又道:“冠礼可还顺利?”
扶苏道:“很顺利。”
“这些天你不在咸阳,渭南那边的建设颇有成效,你应该去看看。”
“儿臣如今回来了,得了空闲自然会去看的。”
嬴政颔首道:“坐吧。”
扶苏在一侧坐下,而后又拿起边上的竹简看了起来,这卷竹简所言的是一个有关张良的韩地旧贵族的记录,这上面所写的都是有关张良近三年的行迹。
“朕让李斯去查这个人了,此人当年在韩地也是颇有赞誉的,只是此人又跑了,现在音讯全无,能让李斯都找不到的人,并不多。”
扶苏看到竹简上所写,这个张良去过燕地,齐地,也在楚地徘徊过见过几个六国的旧贵族。
不过,见记录上的文字,张良此人往往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甚至不会超过一个月。
最近一次是在洛阳,只是留了三天,他在洛阳结识了一个当年的旧贵族,并且询问对方是否要反秦复国。
只是这个旧贵族没有当场拒绝张良,而是事后请张良去休息,背地里派人去寻找县尉,让县尉带兵前来拿下张良。
但,这个张良像是事先就知道对方会这么做一般,等县尉到来,张良早就从客舍翻窗离开了,当地的县尉搜寻一个月都没有找到张良。
而事发的日期,正是雍城行冠礼的那一天。
这可能对父皇来说,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大概是这个张良几次三番从秦军的追查中逃脱,令父皇与丞相好奇。
扶苏又拿起另外一卷文书,仔细看着,低声道:“父皇。”
嬴政正在竹简上书写着没有当即回话。
“儿臣想让李由去西戎地界。”
闻言,嬴政手中的笔短暂停下,问道:“为何?”
扶苏道:“儿臣想让李由作为使者,看看西戎的人们近况。”
嬴政低声道:“这是李由他自己请命?”
扶苏又道:“不是。”
嬴政依旧在书写着,在竹简上书写时神色正蹙眉。
“是儿臣看李由与老师父子不和睦,担心会出现什么乱子,虽说是老师的家事,儿臣不该去过问,可若满足李由不想留在咸阳的条件,又不能让老师在政事上因家事分心,让李由离开咸阳,也挺好。”
嬴政低声道:“你是觉得让李由离开咸阳,李斯才能更全心全意地为国事出力。”
扶苏颔首。
是人都会有私心,嬴政觉得这是扶苏为了李由这个朋友才会开口,甚至还在为这件事辩解。
这样才觉得扶苏真的像个年轻人,这个儿子更有人味了一些。
嬴政道:“李斯的孙子要等明年才能吃一些稀粥,如今还需要喂养,等来年吧,朕会与太尉商议西戎之事。”
(本章完)
第75章 不一样的东出
第75章 不一样的东出
会与太尉商议?
太尉蒙武掌天下兵马调度,即便年事已高,依旧帮始皇帝掌握着兵权,老太尉是始皇帝最信任的人。
扶苏自认自己与老太尉接触得并不多,有时也只是在章台宫的大殿内,礼貌行礼。
但听了这句话语,扶苏心中有了另外的感受,对始皇帝来说国事就是国事,私事就是私事。
既然是国事,就要在廷议或君臣商谈中定夺。
千万不要觉得行了冠礼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其实,始皇帝依旧是始皇帝,李斯依旧是李斯。
扶苏思量了片刻,不再说这件事,继续帮助父皇处置国事。
因腊日已过,又是严冬时节,朝中已休朝。
翌日早晨,扶苏听着田安的讲述,帮助公子高与阴嫚收拾着行李,今天要送兄妹去渭南。
田安还在说着有关老太尉的事,以及老太尉年轻时的事。
自从与楚国的最后一战结束之后,蒙武老将军回来了,成了大秦的太尉,而王翦老将军拿了最丰厚的封赏就回了老家频阳。
老太尉年轻时的事其实很简单,在田安的讲述中,老太尉年轻时出去打仗,回来时接受封赏,之后接着出去打仗,接着回来受赏。
其一生,很简单。
等田安说完,扶苏就将弟弟妹妹的行李收拾好了。
高捧着一摞竹简,阴嫚捧着棋盘。
扶苏道:“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等我想要看更深奥的书了,就来兄长这里取。”
看两人点头,扶苏领着他们坐上了车驾,四周立刻传来了护卫甲士的脚步声,李由策马护卫在前。
出了咸阳城,一行人朝着渭南而去,扶苏坐在车辕上,一手拿着马鞭子道:“除非你辞去军中的官职,才能够自由行动。”
李由道:“公子官职不是说辞就辞的。”
田安道:“李校令所言不错,以前老秦军,现在还是老秦军,如果将来有战事了,老秦军也可以冲锋陷阵的。”
扶苏想起了当初在函谷关那些头发灰白的老秦军,那一幕至今还记得。
马车在直道上走得很顺畅,因为见到是兵马出行,人们早就远远地躲在路边了。
一路上,公子高讲述着敬业县的情况,以及近来有关
冬日里的关中,大体上还是萧条的,这个感受在自己距离咸阳城越远,越是明显。
在远离热闹的咸阳城之后,这片关中平原是那么地空旷,地面上还有没有融化的积雪,马车驶过时,还会带起一些泥浆。
扶苏坐在车辕上,望着眼前这片广袤的关中的平原,在人们眼中看来,拥有如此的广袤的平原,并且这个平原上种满了粮食,那才是人世间最好的景色。
在扶苏看来,这种景色还是太空,这里应该有更多的人口,没有人的土地就没有生命力。
过了午时之后,众人来到了渭南。
章邯与叔孙通早早就在这里迎接公子扶苏。
扶苏走入敬业县,也就在村口,章邯的脚边有六条大狗正在坐着。
田安发现这些狗明显是记得公子扶苏。
众人走入村子里,这里的村民们依旧很忙,有十余驾纺车正在吱呀吱呀地被推动着,除了种地,织布已成了敬业县重要的产业。
而据扶苏所知,这里产出布匹绝大多数都与别人换了粮食,除了仅有且不多的蚕丝能够去咸阳城换一些财物。
这里的一切依旧很朴素,粮食依旧是十分重要的财产。
但这也足够让敬业县成为渭南的富县了。
叔孙通又道:“今年人们需要衣物御寒,这里的妇人从早晨到入夜都在这里忙碌。”
“都能换到粮食吗?”
叔孙通摇头道:“倒也不是,当初迁入关中的民夫虽说有粮食了,可他们的粮食要吃到来年的夏收,不少人不敢用粮食换麻布,而是裹着干草在家中窝冬。”
章邯道:“公子,近来也有不少人迁入关中,当初的民夫带着他们的家人来了,大荔又增加了万余人口。”
“我知道了。”
章邯颔首,又道:“潼关城正在建设,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我会去看的。”
见叔孙通要去教书了,扶苏道:“章邯将军,我有一件事与你说。”
章邯回道:“公子请讲。”
“在敬业县学成的孩子有多少?”
“倒不算学成,当初最开始教的孩子,最年长已有十九岁了。”
扶苏道:“我希望这里的孩子能够出去看看,出去闯一闯,将来他们可以带来更多与他们有着一样理想的孩子。”
见章邯神色狐疑,扶苏对他道:“无妨,他们若要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可以给更年幼的孩子教书。”
章邯行礼道:“末将领命。”
扶苏在冷空气,长出一口气,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化作一团雾,道:“我去潼关看看。”
章邯行礼道:“末将护送公子。”
“不用,有李由在,你看好这里,我的弟弟妹妹们都交给你照顾了。”
“末将明白。”
扶苏不再多言,重新坐上了车驾,前往了潼关。
冬日里,潼关新修砌出来的城墙下还有很多人在劳作,扶苏来时没有惊扰其他人,但司马欣却早早在前往潼关的桥边等着了。
见到公子扶苏的车驾来了,司马欣就站在冷风中,躬身行礼。
黄河边的寒风很大,能够看到司马欣的衣袍随风被卷起,还能见到他的衣裳下,干瘦的骨架。
公子的车驾过了桥,就一路来到了潼关城边的小院。
扶苏下了马车,回头看向身后问道:“他没有跟上来吗?”
田安回道:“回公子,司马欣在桥边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扶苏颔首,没有多言。
田安倒是摇头一笑,这个司马欣真是既想要在公子面前有所表现,又不敢打扰公子。
扶苏走到当初的小院前,院前很干净,像是每天都有人在打扫。
田安先去推开门迈步,迈步走入院中就见到了堆放在院子中的粮食,这些粮食绝大多数都是麦子。
田安解释道:“这都是那些迁入关中的人感谢公子的,辛胜说不敢堆放在院门口,就放入院中了。”
扶苏拿起一个小袋子,小袋子中放着的就是麦子,又道:“都收起来吧。”
田安颔首,将这些麦子全部抬入小院旁的空屋子中。
小院内也很干净,应该是辛胜老将军常来这里打扫,早晨从咸阳城出发,到了潼关依旧是黄昏,夕阳就要沉入远方的地平线了。
当田安正在准备着晚上饭食的时候,辛胜就来了。
辛老将军虽说须发皆白,但依旧是神采奕奕。
扶苏道:“老将军,许久不见了。”
辛胜递上一把匕首,道:“末将恭贺公子冠礼。”
扶苏接过匕首道:“老将军客气了。”
“末将也没什么能送的,这匕首是当初打仗时得来的。”
扶苏掂量着这把匕首的重量,难的是这把匕首的刀柄处镶着一条条金线,光是这手艺就了不得。
“公子,毛亨与娄敬就在潼关教书,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不见了。”扶苏摇着头道:“我来这里看看,明天一早就回咸阳。”
辛胜道:“今天有人抓了不少鱼,末将这就去带来,还是活鱼呢。”
田安道:“真是献媚。”
这话好在没有被辛老将军听到,不然两位老人家又要争吵很久。
扶苏走入屋内,看到这里的竹简被分成了两大摞,一摞应该是老将军看过的,一摞是没有看过的。
“老将军也在这里给孩子们教书吗?”
辛胜正好提着两条鱼回来,他回道:“末将没什么好教的,就将这里的书籍学识教给孩子们了。”
扶苏道:“老将军以后还缺什么书可以与我说,都教给孩子们。”
辛胜杀着鱼没有多言,满脸的笑容。
在田安看来,辛胜知道公子爱吃河鲜,就带来了河鲜。
扶苏用了饭食之后就早早睡下了。
夜里,敬业县,章邯面前站着二十个孩子,这些孩子的年纪从十七岁到十九岁,也是叔孙通近四年来,教导出来的最优秀的孩子。
叔孙通就站在屋外,听着章邯与这些孩子说着话。
期间章邯说到了理想,叔孙通也在想着理想,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听到这个他忽然笑了,这种笑容中多有自嘲。
叔孙通站起身,不再听章邯所言。
理想,他叔孙通以前也有理想,可之后呢,理想去哪儿了……呵呵,有时觉得一生是虚度的。
公子高正在给叔孙通收拾屋子,见到老师来了,他忙给老师倒上一碗热水,又道:“老师说了,虽说不能让所有的人们都喝热水,但是老师可以,我也可以。”
叔孙通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这个孩子,他正在整理着卷宗,低声问道:“你的兄长说过理想吗?”
公子高回道:“我的理想就是帮助父皇与兄长治理国家。”
叔孙通道:“那么你知道在敬业县读书的孩子们,他们的理想是什么吗?”
闻言,他收拾卷宗停下,又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兄长让敬业县的孩子们读书,是希望他们能够做更多的事,做更多正确的事,这不就是老师一直在教他们的吗?”
叔孙通缓缓点头。
公子高又解释道:“那么这就是敬业县的孩子们的理想。”
叔孙通抬眼看向外面的星空,忽然觉得当年的稷下学宫不在了,但总感觉现在多了些什么。
在心底,叔孙通有了新的困惑,沉默不言地望着外面的星空。
稂是敬业县长大的孩子,稂是他的名字。
稂原本就是家仆,是公子扶苏的三千家仆之一,但公子一直对他们很好,从不会让他们受冻挨饿。
稂这个名字是叔孙通取的,稂是一种很坚韧的野草,是狼尾草。
给孩子取这种名字,也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像狼尾草那样坚韧,顽强地活下去。
叔孙通给村子的很多孩子都起了名字。
稂十九岁了,是这里的孩子们最为年长的一批,他跟着叔孙通学会了写字,学会了读文章,他学得很快,叔孙通常说他很有天赋。
学了三年之后,稂开始给村子里更年幼的孩子教书,他曾幻想过自己也能够像老夫子那样,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教很久很久。
可是,今天郡守给他们讲了一番话,让稂感触很多。
今夜,稂与爹娘说了一晚上了的话语,与年幼的弟弟也说了很多话。
他们虽说离开村子,但郡守会给他们户籍,让他们成为敬业县有户籍的人,他们家从此不是家仆了。
翌日,早晨,稂带着一个包袱,包袱内带着一卷书与衣服,还有干粮,他向爹娘行礼,道:“爹娘,三年后儿子就回来了,儿子要带着更多的弟子一起回来。”
闻言,稂的娘立即扭过脸,不去看自己的孩子,她抽泣了起来。
稂的父亲点了点头。
稂跪拜之后,又向叔孙通行礼,而后背着包袱一脸坚定地走出了村子。
与稂一起离开的还有另外十九个少年人,他们的衣着都很朴素,神色带着轻松,眼神中带着坚定。
刚送别这些孩子们,叔孙通问道:“这些孩子的户籍都编入册了吗?”
章邯颔首道:“放心,他们在中原各个郡县都可以畅通无阻。”
叔孙通叹道:“当年,秦军东出征伐列国,现在又有人东出了。”
章邯笑着,道:“现在东出的只有二十人,将来会有上百人,上千人。”
敬业渠的水依旧在流动着,只是渠边结着一层薄冰,早晨来这里的时候,扶苏见到了敬业渠的水正在冒着热气。
“公子,他们走了。”
闻言,扶苏目光从河渠移开,看向更远处,目光所及是一群少年人有说有笑地走着,他们一路朝着东边朝阳的方向走。
扶苏站在原地,默默地目送着他们,这些少年人出了函谷关之后,就能见到更广阔的天地,大概也会吃尽苦头,也可能会有很好的际遇,但他们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本章完)
第76章 农礼与大雪
第76章 农礼与大雪
扶苏转回身,走向不远处的车驾与护送队伍,一边道:“东出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怎么能停止呢。”
田安低声道:“公子所言在理。”
其实田安根本不懂治理国家的那些事。
扶苏来到马车旁,吩咐道:“回去吧。”
李由颔首点头,招呼着兵马掉头,回咸阳。
田安坐在车驾上,为公子扶苏赶着车。
寒冬还未过去,天气依旧寒冷,回到咸阳之后,扶苏没有在外久留,一路径直回了高泉宫中。
扶苏打扫着自己的鱼池,将鱼池底部的水藻全部擦去,整个鱼池还要晾晒一天。
今天的阳光很好,忙完之后,扶苏做了几个烤包子。
田安把木炭放在食盒的底部,用陶碗盖住,而后在上方放好烤包子,这样一来烤包子放在食盒内也能一直被炙烤着,这是他想出来的一个保温小妙招。
扶苏清洗好鱼池对这里的人吩咐道:“找一些鱼苗养起来吧。”
闻言,众人纷纷行礼。
公子亲自清理鱼池这本就这里的宫人们足够惶恐了。
扶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披上了大氅就走到了殿外。
殿外的两棵梅树依旧没有开,这两棵看着颇为另类的梅树还十分自傲地立在寒风之中。
田安每每看到它心头都有一种想要将它们劈了的冲动。
扶苏提着食盒道:“来年多种一些竹子吧。”
田安道:“那就在高泉宫种出一片竹林,说不定以后还能够吃笋。”
“好,就这么安排。”
扶苏当即答应了。
田安又忍住了将这两棵梅树砍了的冲动,继续让它们立在高泉宫前。
在咸阳宫的后方有一条河从皇宫中穿过,这条河并不深,水位大概也只是到膝盖的高度。
始皇帝就坐在这里。
扶苏带着食盒走来,也在此地看到了每日里的冬日景色,在小河边有十五头大小不一的鹿,这些鹿十分漂亮,尤其是在洁白的雪地上昂首走着的模样。
嬴政道:“回来了?”
扶苏打开食盒,端出一盘烤包子,还有一碗豆。
豆是豆浆的产物,虽说还未做成豆腐,但这也是一样很好的吃食。
嬴政吃了一口豆,目光依旧看着鹿,低声道:“渭南如何了?”
扶苏接过父皇递来的空碗,又往陶锅中舀出豆,再一次给父皇盛满,回道:“一切顺利,章邯此人行事的确干练。”
章邯的确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就像是在山上种萝卜,就是种得有些太多了。
至于敬业县的其他事,其实自己不用多说,父皇也都知道,这些都不用瞒着,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嬴政吃下一个烤包子,又喝完了豆,目光依旧看着这些鹿。
扶苏也在观察着它们,它们应该是一直养在宫里的,因这些鹿不会避人,还会主动迎上前。
还有一头鹿,刚产下了小鹿不久,正疲惫地卧在地上,而它的身边正有一头嗷嗷待哺的小鹿。
嬴政道:“先农礼时,你与朕同行。”
扶苏道:“儿臣领命。”
今年的关中冬季是很漫长的,当西北足够冷,那么关中就一定会下雪,而当秦岭以南出现温暖的气候时,关中还是会下雪。
当初大爷爷说秦礼是不复杂的,其实说来也是。
在法家看来,周礼的繁复违背了法家对高效生产力的追求,因此秦人的节庆以祭祀与宴饮为主,少有歌舞娱乐。
因此秦人的冬季,比起奉行周礼的列国相比,节日也少了很多。
腊日祭祀之后,就是来年,始皇帝要在来年的正月进行先农礼。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天地间依旧严寒,秦历新年的二月,始皇帝亲自进行祭祀,而各个郡县由县官主持祭祀。
秦一直在加强以农为本的国策,维系着这个农业文明的稳定,在耕种之前,人们需要祠先农。
随后,始皇帝的车驾离开了咸阳。
扶苏坐在后方的车驾内,随行还有朝中三公九卿与众多臣子。
寒风依旧在这片关中平原呼啸,长长队伍一路朝着上林苑而去。
扶苏坐在车驾内,看着手中的竹简,道:“今年有多少人家成婚了?”
李由回道:“光是渭南就有六十余户,来年开春之后会有更多。”
扶苏端着手中的竹简看着,在如今的大秦婚姻是要向官府禀报登册的,而男女两家在何地方,成婚都要建立新的户籍册,并且还要在官府的监督之下,载明聘财,证人,如发生纠纷,由官府裁定。
其意思是男女嫁娶,嫁礼多少,聘妻的钱财多少,都要先在官府登册造案。
不得铺张,也不得兴奢靡之风,不得互相攀比,官府有职责地方的人们在嫁娶之时秉持朴素之风。
这是从当年商鞅变法中吸取的教训,那时候的商鞅为了扼杀奢靡庆贺之风,因此几乎得罪了整个秦国的贵族。
正是有了那一次的血泪教训,即便是商鞅死了之后,秦法依旧行当年商鞅之法,坚持遏制奢靡与铺张之风,提倡俭朴之风。
按照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律,秦律是禁奢的。
在秦律垦令中有明文,“民不得修酒食”。
因此秦人的婚事中,不能铺张兴奢靡之风,还要因此禁酒。
在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律,秦人宴请宾客多数是没有钟鸣鼎食的场面的。
而在秦人的寻常婚礼中,多数都是男子带着布帛,而女方所赠的是鞋履。
而渭南在今年的冬天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婚事,是因官府是能够干预与鼓励婚配的。
秦律一直都是以法家的底色为主,为了国家的生产效率,秦律对婚事的细节规定,也都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
在这方面,秦礼与周礼有着明显的区分。
与秦律相比,周礼则繁杂许多。
扶苏想到了王翦让人送来的三驾车,人们只知道三驾没有牲口的车,却不知道那是金车,
从一些角度上来说,王翦钻了秦律的漏洞,若有人追究,他老人家多半更高兴了,因王家的功实在是太高了。
渭南县需要人口,章邯在这一个月间都在主持各种婚配,他让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寡妇不论有孩子还是没有孩子,都可再一次嫁娶。
扶苏甚至可以想象到,章邯是不是主持了一场相亲汇?
但这也是有好处的,一个郡县的出生人口越多,代表这个地方的人丁越发兴旺。
思量间,已到了上林苑,在进入上林苑之前,始皇帝走到祭台前开始祭祀,牛、羊、猪三牲为祭,行太牢礼祭祀。
这场祭祀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就有一队队的官吏离开。
皇帝命他们去祭拜天下山川。
随后始皇帝与群臣走向了上林苑。
第一天众人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
第二天,当朝阳东升。
天气依旧寒冷,始皇帝父子牵着一头牛,给一片田地翻土。
田安与往常一样,给始皇帝与公子扶苏准备着饭食。
面还未煮好,扶苏吃着一块黍米糕垫着肚子。
李斯拿着一卷书而来,他走到公子扶苏面前,行礼道:“公子,这是王翦老将军的书信。”
扶苏拿过书信,打开竹简看着其中内容,而后交给一旁的父皇。
嬴政拿过书信,看罢忽然一笑。
扶苏先接过田安端来的一碗面,先将这碗面端到了父皇的面前,而后自己再接过田安端来的第二碗面。
等父皇动了碗筷子,扶苏才拿起搁在碗上的筷子吃了起来。
王翦的书信就放在案上,他老人家来信的目的是希望公子扶苏尽快成婚。
婚事在即,扶苏能够想到王贲大抵上,多数夜里应该是彻夜难眠的。
先农礼为期九天,每天早晨,扶苏就会跟着父皇一起牵牛耕地,余下的两天,将粮食种到地里。
父皇正躺在一旁的竹椅上午休。
扶苏坐在田埂边,打算休息片刻再去地里播种,今天的天气很好,难得没有什么风可以坐在田埂上晒着太阳。
其实冬季的寒冷还未过去,这场温暖的暖风过去之后,关中多半又要下雪了。
李由护卫在一旁,他走动时还有皮甲甲胄的摩擦声。
扶苏道:“你能不能别在边上走来走去的。”
闻言,李由忽然停下几步。
扶苏道:“嗯,你像一根蜡烛一样,立在边上就好了。”
李由上前道:“公子,近来有一件趣事。”
扶苏道:“什么事?”
李由压低嗓音道:“家父被骂了。”
“什么人,敢骂我老师?”
“是在潼关的毛亨。”
一说起毛亨,扶苏就不惊讶了。
毛亨是老师的同窗,都是荀子门下的弟子,而且是同辈人,这件事我这个公子扶苏没有干系,那是他们的同门恩怨。
李由解释道:“家父对毛亨说,他可以向公子举荐毛亨,在公子的婚事上唱诗。”
“毛亨答应了?”
“呵呵呵……”李由道:“毛亨把家父痛骂了一顿,而且还说起了当年的韩非,家父被骂得灰头土脸地回了咸阳。”
扶苏感慨一叹。
李由道:“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我也是从家仆口中得知的。”
扶苏小声道:“丞相被人骂了,你怎还这般有兴致?”
“公子所言在理,我说不定还要去拜谢毛亨。”
扶苏神色略带痛苦地扶着额头,丞相的儿子还是另类呀。
无论毛亨骂李斯骂得有多么恶毒,李斯都不会去伤害毛亨的,若要杀毛亨,李斯也不会留他到现在。
事关当年韩非,韩非死因至今不明,毛亨就拿着这件事骂李斯。
李斯甚至都不会还嘴。
若换作别人,敢这么与李斯讲话,说不定其人的尸骨都已被丢入渭河,喂了鱼。
见躺在躺椅上的父皇似乎已醒了,眼看就要坐起来。
李由吓得顿时站得笔直。
不过好在始皇帝只是翻了一个身,扶苏拿起一袋豆子,继续将这些豆子播入田地中。
翌日,这五亩地种罢,父皇就领着大队兵马回了咸阳。
而扶苏则留了下来,要看管着这些作物,等它们抽芽之后,才算是完成了先农礼,也才能够回咸阳。
也不知道田安从哪里找来了茶叶,茶叶的成色并不算好,但能够在寒冬天炖一些茶叶蛋。
始皇帝与丞相李斯不在,作为护卫公子扶苏的将领,他李由也松快了不少,他与公子扶苏一起炖着茶叶蛋吃。
当公子揭开陶锅的盖子,茶叶的香味扑鼻而来,汤水在锅中翻滚,还有鸡蛋在汤水中起伏。
扶苏捞起一颗蛋放入李由的碗中。
李由看着碗中的茶叶蛋很是好奇,之后学着公子的模样,将蛋放在案上,一手压着蛋在平整的案上滚了滚,蛋壳裂开之后,就能轻易剥开。
李由咬下一口蛋,蛋黄与蛋白还在冒着热气,他一边嚼着道:“原来茶叶还有这等妙用。”
扶苏道:“这茶叶的成色不好,用来炖蛋正合适。”
李由接连吃了三颗,就觉得异常饱腹。
见公子也不再吃茶叶蛋了,田安将余下的茶叶蛋都分给了护卫在上林苑的将士们。
今年先农礼时,天气还很冷,煮了茶叶蛋的当晚,关中又下了一场大雪。
门外传来了马匹不耐烦的响鼻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那是田安与将士们牵着战马进入马厩,让马儿在马厩中避雪。
甲士们也都进入了上林苑避雪,这里的屋子并不多。
好在,这里有三个巨大的粮仓与一个大马厩。
能够容下护卫的一千甲士。
今年的豆子种得太早,扶苏担心豆子发不了芽,那就要等到天气暖和一些,再重新播种。
清闲下来的时候,扶苏继续画着关中的地图,这一次所画的不仅是陇西郡各地的模样,还有河西走廊的地形。
屋门被打开,田安领着李由走入屋内。
李由禀报道:“公子,都安顿好了。”
屋外的大风卷着大雪而下,这大雪被风卷着,像是层层迭迭而来。
扶苏让田安给李由倒了一碗热水。
“公子,西戎人的河谷当真如此富饶?”
李由看到了墙上的地图。
扶苏解释道:“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像一个走廊吗?”
李由看着图,颔首:“像!”
……
注:近代考古记录中求证,睡虎地秦简有记载,婚姻需向官府申报,登记于傅籍(户籍册),否则视为非法。
双方需订立“券书”(婚约),载明聘财、证人,如发生纠纷,官府凭券裁决。
去虚存实:秦朝摒弃周代繁琐的“六礼”(纳采、问名等),仅保留核心步骤。
秦律禁奢《商君书·垦令》限“民不得修酒食”,故婚宴仅备黍饭、肉羹,禁酒。
财产:秦简载“夫有罪,妻先告,不收妻媵臣妾、衣器”,妻子可保有个人财产。
离:双方均可提出“弃妻”“去夫”,但需官府批准(“弃妻必书”)。
(本章完)
第77章 枣
第77章 枣
屋外的风声依旧,吹得门窗不断作响,还有些许风吹入屋内,吹得油灯的火苗晃动。
扶苏的目光依旧看着地图,问道:“既然像个走廊,是不是可以给这个地方起个名字?”
李由接过田安递来的一张饼,一边吃着点头。
而田安则坐在一旁,他老人家又将水壶放在炉子上,而后整理着竹简。
扶苏又道:“此地位于黄河以西,南北两侧有山,我们老秦人将黄河以西的地界叫作什么?”
李由回道:“河西地。”
扶苏道:“以后这片地方的名字就叫河西走廊。”
李由依旧是点头,好像是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屋内重新安静下来,扶苏继续画着地图的时候,李由又去看他的甲士们去了。
扶苏坐在油灯边,听着屋外的风声,问道:“你说以后的秦人会接受河西走廊这个名字吗?”
田安将桌上的竹简都放整齐,回道:“只要公子将这片土地打下了,公子说它叫什么,它就叫什么。”
扶苏道:“秦与西戎这般友好相处,有多久了?”
田安叹道:“断断续续,也不知多久了,西戎与秦人很久没打仗了。”
扶苏再一次看向地图道:“现在的匈奴都聚集在哪里呢?”
田安还是摇头。
翌日,风雪才停,扶苏推开屋门时还有些吃力,因门外都是积雪。
冷风迎面而来,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扶苏呼出一口热气,披上大氅走到屋外。
一脚踩下去,积雪刚淹没脚踝。
不远处还有话语声,抬眼看去是李由带着他的人手在清理积雪。
扶苏迈步走向田地,眼下哪里还能看得见土,盖了这么厚的一层雪,农礼时种下去的粮食不会发芽了。
可这是始皇帝种下去的粮食,要是不发芽难免又被人们议论。
扶苏往前走了两步,积雪覆盖着的地面哪里还分得清是田埂还是田地,扶苏挖开积雪,见到了结着薄冰的土。
捏起一些土,仔细看着,又挖得深了,发现土还不算差。
田安正在清理着屋前的积雪,他老人家一边用木铲铲着积雪,又见到公子走了回来。
公子的脚步很快,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等田安将屋前的积雪都清扫干净了,就见到公子从田地里挖了不少的土。
田安又去准备早食,当面条下锅的时候,再抬眼看去,就见到公子与李由拉了两架车,车上放满了筛子,应该是寻常人家用来筛豆子与粮食用的。
眼看锅中的面条要熟了,田安道:“公子可以用早食了。”
扶苏道:“李由,你也一起吃点吧。”
李由行礼道:“末将与军中的兄弟们一起吃就好。”
如今的李由多了几分稳重,也知道如何与人相处了,他与那些甲士相处得很不错,李由已经会团结下属了,他的下属越团结,那么自己这个公子扶苏,也越安全。
扶苏也不再劝他,又道:“吃完来帮我种豆子。”
李由笑着点头,行了礼就先离开了。
一听公子还要在寒冬天种豆子,田安又诧异地看了看那些筛子。
等李由与他的下属们用了饭,他再来到这里,见到公子已在往筛子中装土了。
筛子里装了土之后,扶苏将一颗颗豆子放入土中,而后洒一些水。
余下的筛子也都是这般。
五谷中,也仅限豆子这么好养活。
李由双手麻利地往筛子中装土,装了土的筛子放在边上。
扶苏顺手拿过筛子,先用一根筷子在筛子的土中戳出一个个深浅合适的洞,而后浇水,再放在边上。
田安收拾着碗筷时,见到公子与李由就这么一前一后配合着,动作还挺快。
见土不够了,李由又去挖土,筛子不够了,就让人再去外面借。
再之后,真的连筛子都找不到,扶苏只能用一些藤条与麻绳来做出一个个的碗状。
李由叫来了更多的人一起帮忙,很快在一间库房的架子上,放满了层层迭迭的土,土中都种着豆子,只要每天浇水就可以。
三天之后,已有豆芽长了出来,扶苏让人将这些豆苗全部拉出来,今天难得天晴,让豆苗晒一晒阳光。
一个小小的仓库就成了一个简易的温室。
田安甚至在这里种了一些葱姜蒜。
不过,也只能种一些好养活的作物。
当初,扶苏就时常问关中的老农如何种地,现在想来也算是受益匪浅的,譬如说什么样的土适合种什么样的粮食。
“公子。”
正在观察豆苗的扶苏听到了田安的呼唤,朗声道:“什么事?”
田安脚步匆匆而来,回禀道:“公子,王家送来了不少吃食与木柴。”
扶苏回头看了一眼,驴车上果然放了不少东西,问道:“这头驴也送吗?”
“啊……”送货来的王家家仆一时无言,连忙道:“是给公子的。”
田安颇为同情地看了眼这位家仆,他多半要走回去了。
也没见公子扶苏再说什么,这个家仆行礼之后,果然留下了驴与车,就这么走了回去,连鞭子都留在了车上。
扶苏从车上取了一个包袱,打开包袱就见到是一些枣与饼。
枣是红彤彤的干枣,个头不大。
大个头的枣多数都是西域送来的,这些个头小的枣应该是关中的枣,自家晾晒出来的。
扶苏吃了一颗枣,道:“嗯,这是频阳县的枣。”
自小长在关中,扶苏靠着枣的甜度基本上能够确定这是哪里的枣,其实这也很容易分辨关中其实是分南北的,北面的枣比较甜,熟得晚。
南面的枣熟得早,却没有关中以北的甜。
因日照与地理位置的缘故,关中北方的昼夜温差会更大一些,因此不论是瓜果还是枣,都会更甜些。
只是在吃着枣,收拾着一个个饼的时候,从包袱中掉出一张布绢。
这是一块丝绸布,这上边写着字,用得也都是十分古板且之乎者也的语调,大致意思是听闻公子在上林苑为始皇帝种地,又见关中大雪,听闻公子扶苏还时常处置国事,特送来吃食与木柴,还望公子珍重身体。
这上面的字迹很显然不是王贲,也不是王翦的,而且语气也不会这样,再看这丝绸的质地十分好,而且语气也不对劲。
换作是王贲,他会这么做吗?
他肯定不会,就像是在修咸阳桥时,王贲若是知道公子扶苏在外吃苦,他多半是直接带着酒肉与美女来的。
上一次修咸阳桥就是如此。
王家父子向来出手阔绰,也不是只送一些饼与枣。
想到此处,扶苏有些明白了,这是那位还未成婚的夫人送的?
田安笑道:“公子,王家的小女,名叫棠儿”
扶苏现在明白了,诗经中借棠梨喻红枣,也就有了甘棠。甘棠寓意是果实会甘美,希望孩子福泽绵长。
还是王家的,送饼来还送一些枣,其意思就很明显了。
这是她在给未来的丈夫打招呼。
注意到公子的目光,田安心虚低下头。
田安做得也没错,未来的公子夫人叫什么名,自然有人会去打听,田安作为高泉宫执掌大权的内侍,就算是他不问,也会有人告诉他的。
扶苏蹙眉道:“我们关中的姑娘,都这么含蓄吗?”
田安一时语窒,迟疑好了一会儿,道:“以前外面的人都说我们的关中女子彪悍。”
“嗯。”扶苏也是颔首,在他的印象中关中姑娘也都是爽利且直快的,而且确实也彪悍。
“蜀中的女子也彪悍。”李由不知何时就坐在炉子边,拿着水壶道。
满满一车的木柴,倒也够烧了,扶苏吃着枣在木柴堆中翻找了好一会儿,看来没有在木柴中藏东西,又吩咐道:“李由。”
“末将在。”
“把木柴收进去。”
言罢,扶苏带着一包袱的饼,一边吃着枣走入了屋中。
而后,一边吃着枣一边给王棠儿写着回信。
扶苏写着自己的事,说着近来要留在这里看着田地,等回咸阳之后再准备婚事。
相较于棠儿的含蓄,扶苏则直截了当,说明了留在这里的原因,以及忙完这里事的承诺。
就写在这块丝绸的背面,一块丝绸足够写了。
扶苏走出屋子的时候,见到田安正在拿着一些肉干喂着驴。
扶苏递上一节竹筒,吩咐道:“这是我给她的回信,你让人送回去吧。”
田安丢下手中的肉干,接过竹筒道:“这就找人去安排。”
忙完这些之后,眼看天色就要入夜了,扶苏就将这些豆苗全部推入了库房中。
夜里,扶苏依旧在书写着对渭南的规划,除却种麦子与其他谷物粮食,其实也可以试着培育一些作物,譬如说水果,大葱,冬枣,柿子。
在保证耕地的同时,多种一些其他作物。
这个时候,当初经常问老秦人如何种地的经验,就能有用武之地,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渭南的发展远远不止这些。
屋外,正巧有一队换值下来的甲士路过。
而这个时候,油灯的火光照应下,公子扶苏执笔正在书写的身影就被灯火映了出来。
都说公子扶苏勤勉,不论是在咸阳城,还是在这里,都是一样的。
翌日,扶苏重新来到库房发现还是有一些豆芽没有发芽,也有一些豆芽发芽之后又被冻坏了。
扶苏一筐接着一筐地挑选着,将一些坏掉的豆芽全部筛了出来。
即便让田安与李由一起帮忙,筛选这些豆芽也几乎用去了半天时间。
过了午时之后,还要去田地里翻土,将土壤翻一翻,把下层的土壤也翻上来。
光是这两件事,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要不是有这么多甲士帮忙,指不定还要忙到什么时候,如果是寻常人家,光是这些事就几乎占据了他们一天时间。
岁首的这个月过去之后,关中迎来了几个晴天。
现在已不用翻土了,气候也温暖了不少,李由正带着他的人将豆芽移栽到田地里。
田安每天都将驴喂得很饱。
扶苏看着这头被喂得有些肥的驴,当田安将绳套套在它的脖子上时,它的美丽生活就结束了。
田安挥下鞭子,这头驴便往前走,这一走就拉动了那新做出来的磨盘。
为了做这个磨盘,田安每天晚上都在打磨石头。
如果这头驴灵醒一些,它就应该知道,当田安给它喂第一口吃食时,这个老人从头到尾都是带着目的的。
而现在这头可怜的驴,它就要为此付出贪吃的代价。
豆与豆浆是田安最喜爱的食物之一,他老人家常说,等他老得照顾不了公子的时候,就来这里住,在这里度过余生,养一头驴,每天给他磨豆。
田安总是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将萝卜与肉干喂到这头驴的口中。
今夜的月光明亮,扶苏坐在田埂边,还能听到驴的叫唤声与磨盘转动的声音。
一直到磨出足够多的豆,田安这才放过了这头驴,让它去休息,明天还要接着拉磨的。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扶苏端着碗吃着面,一路走到田埂上,看着昨天移栽下去的豆苗。
情况不算好,也不算太坏,但也有小部分的豆苗坏了。
李由也早早赶来,疑惑道:“怎么会这样?”
其实这个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挖出来的土从离开田里的开始,土质就不一样了,加上豆子刚种下去的时候需要每天浇水,或多或少都改变了培养土的酸碱性。
而当它们从培养土转到正常的田地里,根系肯定会受影响。
看成活率在七成左右就已不错了。
只要豆子都能长出来,始皇帝的先农礼就算顺利。
扶苏道:“挺好的,不算很差。”
李由将种坏的豆苗都拔了,问道:“公子,眼下关中暖了,是不是可以直接种?”
“嗯,将坏了的豆苗都清理干净,再种一些,以免看起来稀疏不匀。”
言罢,扶苏蹙眉思量着,眼下还有很重要的一关,再等几天,等过了会迎来倒春寒的月份,心中才算踏实。
就怕遇到如去年的倒春寒,来得早,去得晚。
这样的倒春寒对作物的影响太大了。
扶苏又在这里住了五天,每天看云看星星,按照那些关中老农的口述,如果天空的云飘动太快,多半是要下雨,一旦在这个季节出现雨水,很有可能会迎来倒春寒。
若是天空的云很厚,且有卷云,也要警惕冷空气。
当然了,若遇到寒风与阴云天,那就不用考虑了,可以直接判断为倒春寒。
好在,这半月时间没有出现任何状况,接连都是晴天,就算是夜里月亮星星也很明亮,老天是眷顾大秦的。
当王贲来到这里的时候,扶苏也打算回咸阳了。
(本章完)
第78章 丞相与张苍(感谢黎明的山顶洞人盟主
第78章 丞相与张苍(感谢黎明的山顶洞人盟主打赏)
王贲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不少护送的兵马,
扶苏站在田地边道:“有劳少府前来过问。”
过问农礼,本就是少府令的职责之一。
王贲行礼道:“始皇帝命末将来看看此地的田。”
田地里长着豆苗,只不过长得有些稀疏不均,不过倒是长出来了。
王贲很好奇,农礼之后明明下了一场大雪,始皇帝种下去的豆子该是都冻死了,就算是公子扶苏重新种下去,豆苗也不该长得这么快。
难道始皇帝种下去的豆子没有冻坏?
王贲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发问,他又道:“始皇帝有命,若农礼顺利,让末将护送公子回咸阳。”
扶苏道:“我的确要回去了,还请少府在外稍等,我要收拾一番。”
王贲颔首,领着人就在上林苑外等待。
田安早收拾好了,现在他正在与那头驴道别。
扶苏看不得老人家有这场面,又道:“把这头驴也带去咸阳吧。”
田安蹙眉道:“公子,高泉宫怎能养驴。”
扶苏道:“就放在吕不韦的旧宅,你安排两个人照料。”
“好呀。”田安笑着点头,道:“拉回咸阳,这驴就能没日没夜地磨豆了。”
回咸阳的时候,李由与几个甲士拉着这头驴,驴正在反抗着,它好像不愿意离开这里,正在与它的命运作斗争。
最后田安又拿出了咸肉干,一边用细碎的咸肉干喂着,一边拉着驴出了马厩。
扶苏留下了五个人,让他们照料这几亩地。
临走前,扶苏还检查了一番,确认将该带都带上了,这才走出了上林苑。
王贲见公子出来了,行礼道:“公子,可是回咸阳了?”
扶苏道:“嗯,回去吧。”
队伍重新排好,李由的队伍走在前面,王贲的队伍护卫在公子的马车旁,一前一后护送着公子回咸阳。
关中,频阳县。
须发洁白的王翦拄着拐杖,走在田埂边,粮食还未种下去,那些野草就争先从田地里先长出来了。
王翦在田埂边坐下,望着广袤的田地不语。
家仆就站在后方,老将军的身体其实一直很好,比如今的老太尉都要好,今天也是出来散心的。
而这种精气神,也只有在老将军在频阳的老家,才会流露出来。
在咸阳的那些官吏面前,老将军总是装作一副虚弱不堪。
或许这是为了始皇帝与秦廷的那些人更放心老将军吧。
其实老将军本不用装成这样,因兵权早就不在了,家中除了田地与钱财,几乎是一无所有了。
带着凉意的风吹过,王翦那有些稀疏的须发正在随风飘动着,老是真的老了……
一个老农牵着牛而来,笑道:“老将军,今天怎么得闲来这里坐了?”
讲话的这位老农也年迈。
王翦低声道:“唉,家里闷得慌,出来吹吹风。”
老农也在一旁坐下,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袋子,布袋子中的是一块块黍米糕,他先吃一块,而后将余下的递给王翦。
王翦接过布袋子也拿起一块黍米糕,放入口中。
老农低声道:“我们这些人小时候呀,就你最不爱玩,你总是抱着一卷竹简,抢了你的竹简,你就哭,你就闹。”
王翦笑着道:“小时候,你们这些老哥哥都爱欺负我。”
“那时候你小子就站在那块石头上,大声说……弟兄们要打仗了,跟我一起去上阵杀敌,挣军功分田地,养爹娘养孩子……那时候我们几个兄弟傻怂地跟着你走了。”老农任由牛在沟渠边饮着水,又道:“走着走着……我们一起给秦王打仗,我还在厮混,你就成将军了。”
他一边说着,抬着头,目光怔怔望着天空,好像要在天空的云层中找到当年一起打仗的景象。
王翦叹道:“当初要不是老哥哥们帮着我与秦王杀进咸阳,没有老哥哥们,也没有王翦现在。”
老农道:“小时候,就你家里有书看,我们抢了你的书,欺负你的时候,你就哭,你一哭你家里的老人就会出来把我们赶走,一年又一年,之后我们几个老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也就跟着你,我们几个老兄弟才在战场上活了下来。”
王翦低声道:“还有好多个,没有活下来的。”
老农颔首又道:“唉……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们频阳的老兄弟都还是会听你的,信你的。”
当年王翦跟着秦王杀回了咸阳,平了咸阳之乱,王翦便一直得到秦王重用。
这是这些老兄弟们的记忆,那时候的众人心气正高,只是当年年少时的风光都不在了。
老农低声道:“我真的好想再年轻一次。”
“呵呵呵……”
王翦忽然一笑。
老农又道:“当年我们兄弟几个跟着你打仗,过了几年你带着我们的儿子打仗,打楚国的时候,你带着我们的孙子去打仗,你现在还要去打谁啊?”
“唉……”王翦叹道:“不打了,打不动了。”
老农狐疑道:“咸阳的人要你打,你能不打?”
王翦叹道:“不打了,再打……我这把老骨头就回不来了。”
“哈哈!”
老农大笑着道:“好呀,你也打不动了。”
王翦道:“听说你小孙子又去打仗了?”
“大孙子在北边守长城,大孙子的儿子还养在家里,小孙子跟着人去南边打仗了,说是在南边夺了不少地,还抢了不少金器与田地,上月让人送来家书,说是他要在南边安家,以后带着妻小一起回关中。”
说着话,这老农神色平静,大抵是经历得多了,上了战场生死就自觉地抛在了脑后。
都是厮杀出来的,谁家的孩子死在了战场上,也都听习惯了,轮到自家孩子要是也死在战场了,也不会太伤心了。
再看王翦的身后,老农问道:“你家小孙女呢,总是跟在你后头的那个。”
“她要嫁人了,过些天就嫁出去了。”
“你那么疼爱的小孙女,都舍得嫁出去?”
王翦笑道:“她长大了,总要嫁人的。”
“嫁给谁家娃娃了?”
王翦想了想回道:“咸阳的人家。”
老农小声道:“肯定是很富有的人家,是咸阳的军中将军?”
王翦道:“那娃娃家很富有,我这频阳算得了什么,那娃娃也很厉害,比我这个老头子厉害太多了。”
“嫁去咸阳也好,频阳去咸阳也不远。”
言罢,这个老农又牵起这头牛,一边道:“这关中的牛就是犟,拉也拉不动。”
扯了几下绳子见牛还是不听话,老农提着鞭子打了它好几下,这头牛才缓缓跟上。
咸阳,近来宫中很忙碌,公子就要回来成婚了,宫内上下都在为了公子的婚事忙碌。
公子扶苏回到高泉宫之后,这里更忙碌了。
田安回到高泉宫就先去了华阳太后的灵位前,他老人家将整理好衣裳,洗面之后来到灵位前,焚香叩拜。
章台宫内,这里的内侍安静地站在一旁,公子留在上林苑帮着始皇帝种地,回来之后也没怎么休息,而且大婚在即,还来协理国事。
嬴政道:“等你成婚之后,多去协助王贲处置少府事宜,王贲终究是军中出身,他担着少府令一职这么多年了,也为难他了,李斯不止一次与朕说过,让朕再挑选人来替代。”
闻言,扶苏停住手中的笔,见父皇还在翻看着竹简,也没有抬头。
大致意思就是多去帮助王贲。
如果能够接替王贲的少府令位置,那么自己就能左右国家建设了。
少府令是九卿之一,掌国家土地与君王私产用度。
这个位置当然很好,而且能参与就代表自己从少府丞升任少府令,也不远了。
这就是行了冠礼之后的区别。
在没有行冠礼之前,即便有官职在身,也需要借由张苍,王贲,程邈之手来完成一件事。
而现在,则能够掌握实权,实实在在掌握权力,不用借他人之手。
嬴政又道:“如今,渭南郡之事关中皆知,你能服众是好事,李斯说了渭南各县是你这个公子一手造出来的,换别人来执掌渭南多半也不能服众,往后渭南六县的事都交给你了。”
“儿臣领命。”
如今的渭南六县分为,敬业,大荔,华阴,潼关,骊邑,下邽六县。
嬴政道:“明日廷议朕就颁布诏命,等到立夏,你与王家就成婚。”
扶苏行礼道:“儿臣谢父皇赐婚。”
“婚事是你自己选的,不用谢朕。”
处置完今天的政事,等父皇离开之后,扶苏也离开章台宫。
翌日,扶苏没有去廷议,需要完成大婚前的祭祀,今天要跪在历代秦王的牌位前。
直到田安急匆匆而来,他高兴地笑着,道:“公子,章台宫颁布的诏命,公子于立夏时节与通武侯王家之女成婚。”
扶苏闭着眼神态虔诚地面对历代秦王牌位。
看来历代秦王也是赞许这场婚事的,他们的灵位依旧安静如常,即便是风雨吹入殿中,他们的灵位依旧稳如磐石。
反之,若灵位忽然掉下来,落在地上。
扶苏就要好好想想如何与父皇解释,或者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
好在,祖宗们十分安静。
殿外又下起了一场春雨,近年来关中的春雨雨量并不大,今年的春雨就像是老天随意地在关中,撒了些水。
春季的农礼到立夏时节也就搁着两个月。
农礼之后,扶苏在上林苑留了一个月,成婚的立夏时节,也就在次月。
祭拜完历代秦王之后,扶苏与田安一起去了吕不韦的旧宅。
宅邸内有一处马厩,马厩内只养着一头驴,田安找了三个较为忠厚的仆从照看着。
扶苏坐在马厩边看着书时,田安便驱赶着驴拉磨。
一颗颗的豆子倒入磨盘中,出来的都是豆。
有守在门外的内侍快步跑来,行礼道:“公子,少府让人送来的文书。”
扶苏道:“送进来吧。”
一个个官吏走入府邸内,他们逐个递上了文书,扶苏一卷卷翻看着,多数都是田租,车马,迁民,以及河道修缮,田亩阡陌之事。
少府丞这个位置说高也挺高的,算是少府令的左右手。
权力说大也不大,权力最大的人依旧是丞相李斯。
忙完一天的事,田安拎着一个小桶,小桶盖着一块布,其内都是豆,豆不多,半桶都没装够。
回到高泉宫之后,田安十分满足地喝了一口豆,他对一旁的内侍道:“拿一半送去潼关,给辛胜送去。”
内侍点头称是。
又有内侍快步而来,“公子,丞相书信。”
扶苏正在喂鱼,闻言就将手中的麦麸都放入鱼池中,空出手接过了丞相的书信。
书信中所写,先是恭贺公子扶苏即将新婚。
而后丞相又在信中说了,渭南虽不及半个关中,但却占据函谷关以西的要地……
大致意思就是,始皇帝命公子扶苏看管渭南,地盘没有半个关中那么大,但若将关中分为六份,那也是相当于关中的六分之一。
土地占关中六分之一,人口占据整个关中的三分之一。
之后,丞相的话语多有劝谏,劝谏公子扶苏不要志得意满,劝谏公子保持谦逊,荀子曾有言知而好谦,必贤,巧而好度,必节。
还有以礼修身,诸如此类的劝谏。
总而言之,丞相是希望公子如今不要志得意满,要更加谦虚,更加地好学。
丞相当然是个好丞相,也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换作张苍,他就不会这么劝谏,张苍是一个特别独立的人,认识张苍这么久,与丞相相比较。
张苍只做他自己该做的事,当他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完了之后,他从来都是冷眼旁观他人的命运,尊重他人选择,从不会参与别人的人生。
所以呀,毛亨在洛阳快饿死之后,张苍什么都没做,只是将这件事告知。
却从未给毛亨送去过半口粮食。
一个月匆匆而过,关中的春季一如既往地短暂。
立夏,禁烧荒。
关中各县有官吏走动,他们察看耕牛是否健康,告知各县各亭乡之民,号召人们在耕种时,要治堤防,谨壅塞,备水。
……
感谢黎明的山顶洞人盟主打赏,盟主加更一章,平时码字速度慢,小张先赊着这一章的盟主加更。
(本章完)
第79章 善意
第79章 善意
立夏时节的关中是繁忙的,关中各地都在为了今年的耕种忙碌。
而今天的咸阳城尤其热闹,因为公子扶苏就要成婚了。
公子高与妹妹阴嫚来给兄长的婚礼祝贺。
走入宫门之后,阴嫚的目光看着四周道:“兄长在何处?”
公子高道:“该是在高泉宫吧。”
兄妹两人来到高泉宫依旧没有见到了兄长,倒是见到了田安。
今天,明明是兄长大婚,却见田安正在指着两棵梅树骂着。
公子高凑近之后听明白了原委,他对妹妹低声道:“原来是这两棵树从去年冬季到立夏都没有开。”
阴嫚上前伸手扯了扯田安的袖子。
见到是公子高与公主阴嫚来了,田安当即换上了笑脸。
阴嫚抬头道:“何必为了一棵树生气。”
田安道:“若不是公子护着它们,定要将它们砍了。”
再看这兄妹俩人,田安道:“公子正在章台宫,就要去频阳接亲。”
阴嫚笑着道:“我能去吗?”
田安低声道:“跟着老奴就好。”
兄妹一听能够跟着一起去接亲,顿时满脸欢喜。
章台宫内,扶苏穿着黑袍深衣,束好革带,腰佩冠礼的剑,听罢父皇的嘱咐,便行礼。
而后带着一众兵马与官吏,在丞相的引路之下去频阳。
阴嫚抬眼看去见到了从章台宫走出来的兄长,又觉得今天穿着黑袍又腰间佩剑的兄长与平日相比更高了。
见兄长就要走出宫门,又看到田安要跟上去,兄妹两人连忙跟上脚步。
走出宫门便走到已肃清的街道,扶苏稍稍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到了弟弟高与阴嫚,便与李由交代了几句。
李由放慢脚步,等一侧的人都走过去之后,落在了田安的身侧,问道:“其余的公子与公主没来?”
公子高道:“今晚会来婚宴。”
众人走了一段路,在前方已准备好了车马,扶苏翻身上马,朗声道:“走,去频阳。”
频阳是王翦的家,而未来的公子夫人王棠儿,也在频阳。
始皇帝是尤其重视这场婚事的,光是迎亲队伍就有一千多人,这一千人光是将王翦的宅邸拆了都足够了。
队伍出了咸阳城,便朝着频阳而去。
王家女是关中女子,因此一切都按照关中礼来进行,始皇帝特意让公子扶苏去频阳,而不是让王家将公子夫人带来。
一行人在直道卷起尘土,朝着频阳而去,尤其是李由带着人马走在最前头,不知道还以为是哪路兵马去攻打频阳了。
而当众人快到频阳的时候,便见到了这个村子。
频阳的村落与关中其他县的村落没什么区别,看着也是黑乎乎的,村子内不少人也在看着这队前来接亲的兵马。
李由带着队伍已将整个村子控制了起来,村道两侧站满了秦军士兵。
扶苏策马走在前头,在这个村落中,门庭最大的一户就是王老将军的家。
此刻,王贲就站在家门口,见到公子策马而来,便行礼道:“公子。”
扶苏翻身下马先行外舅之礼。
王贲笑着将公子扶苏迎进了门,一进王家就见到了满座的王家亲眷。
而穿着一身黑袍的公子扶苏走入宅邸内,所有的亲眷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年二十有一的公子扶苏身上。
扶苏径直走入正堂,见到了早已站在这里的老将军王翦。
而老将军也正牵着一个女子,这位女子就是将来的公子夫人王棠儿。
扶苏再一次行外王父之礼,奉上醴酒。
王翦朗声大笑道:“好好好,公子将棠儿领走吧,在频阳不用那么多礼数,礼数多了就会被人看笑话的。”
老将军的声音很沧桑。
随即这位老将军还重重咳嗽了几声。
看得周边的王家亲眷几乎要站起来。
王翦将孙女棠儿的手放到公子手中,语气更添了几分虚弱,低声道:“走吧,莫耽误了时辰。”
扶苏再一次行礼,目光看向这位未来妻子。
她一身皂色衣裳,以竹簪束发,十分地朴素,也无盖头,正低着头,就连目光都移向了一边。
而后堂内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
原来是这位公子拦腰就抱起了未来夫人,快步走出了府邸。
王家的女子嫁给了始皇帝的公子,成了公子妻,是公子的孺子,而以后的人们称呼王翦,要称呼一声频阳公。
扶苏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将夫人拥在怀中,朗声道:“李由!”
“末将在!”
“带好队伍,回咸阳。”
“末将领命!”
李由策马在街道上穿行而过。
公子高注意到李校令是故意说话声提得更高,气势很足,护送的甲士们就连脚步声都重了几分。
章台宫的后殿内,这座殿宇有些许昏暗。
一个内侍来报,低声道:“公子从频阳动身回来了。”
嬴政看着竹简问道:“一切都还顺利吗?”
“很顺利。”
闻言,嬴政缓缓站起身,而后迈步走出了这座后殿。
此刻的章台宫已有了许多宾客,这些宾客坐在这里有说有笑的,老太尉蒙武对一旁的冯劫道:“等公子来了,王翦也该到了。”
又有人跑到殿外,朗声道:“公子入城了。”
闻言,殿内又有人议论了起来。
当始皇帝来到章台宫的大殿,殿内就安静了下来。
众人皆是端坐,原本还都是满是议论声大殿,恢复了安静。
不多时,宫门外就有人高喝。
扶苏携着这位妻子的手,一路走向章台宫。
意识到妻子的手还在颤抖,扶苏低声道:“给你的回信你可看到了?”
王棠儿微微点头,还有些僵硬。
扶苏又道:“以后你我是夫妻,我会与你一起面对,不要害怕。”
王棠儿深吸一口气,握紧了丈夫的手,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手颤抖。
从宫门一路走向这条章台宫的路上,王棠儿第一次走这条路,也是这辈子走过最长的一条路。
走了一段路之后,章台宫依旧远远在望,而在章台宫的台阶下,两侧皆站着甲士,还有站在两侧的诸多秦廷官吏。
王棠儿有一种感觉,在那座高高在上的章台宫前,人是这么地渺小。
忽然就觉得自己的手掌被握紧,她稍稍抬头看向正牵着自己的手的丈夫,公子手掌温暖,也很有力量。
她又想起了爷爷的话语。
王棠儿知道自己不能怯弱,她的眼神坚定,这条路……她说什么都要走下去。
夫妻两人一路走到章台宫的台阶下,需要先焚香祭拜,这叫做告庙,告知祖宗。
秦人是重法轻礼的,因此这场婚礼的礼节并不多。
扶苏携着妻子的手一步步上台阶,章台宫就在眼前了。
当最后一步走上台阶,扶苏又看了看妻子的神色,低声道:“别怕。”
王棠儿提了提精神,低声道:“我不怕。”
“你父亲与爷爷都在后面看着你。”
她正要回头看。
扶苏忙道:“不要回头。”
听公子这么一说,王棠儿硬是僵住了要转头的动作,脖子都僵硬了。
其实扶苏也不知道王翦与王贲是不是在身后,只是为了她不害怕才会这么说,让一个人鼓起勇气的方式有很多,这算是一个。
就像上辈子学着骑自行车时,身后扶着车的人都会给你一个善意的谎言。
两人迈步走入殿内,一路走到群臣之中,一直到始皇帝的近前,向始皇帝行礼。
而后王棠儿就被几个宫女送去了高泉宫。
扶苏则留在了章台宫一一向这里的宾客敬酒,赐酒,或者是亲自倒酒。
到后来,来大殿的人越来越多,直到王翦老将军与王贲也来了。
这是扶苏第一次觉得自己喝醉了,当宾客散去的时候,已是深夜。
扶苏坐在章台宫的台阶上,吹着冷风醒酒。
此刻的章台宫内,始皇帝早已不在这里了,而宫女与内侍都在收拾着大殿。
田安端着一盆热水而来,水正冒着热气,他将一块布巾用热水浸湿,递上又道:“公子擦擦脸吧。”
扶苏接过热布巾,擦了一把脸这才感觉舒服了很多,低声道:“回去吧。”
走了几步之后,扶苏的醉意已消去大半,如今的酒水会让人醉,但消化得也很快。
一路走到高泉宫,这里依旧寂静,扶苏迈步走入殿内,来到华阳太后的灵位前,行礼焚香。
而后走入寝殿内,扶苏关上门之后,这里就剩下夫妻两人。
烛光照着妻子王棠儿的脸,这张脸上多了几分紧张。
扶苏看到了桌上的匏,这是一个葫芦切成两半,用来夫妻共饮。
殿内安静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扶苏觉得这是一个勇敢的妻子,即便她走向章台宫时害怕过,但也能一步步走上去。
谁都有害怕的时候,但在害怕的时候,还能够面对,就足以说明其勇敢。
扶苏倒上酒水,将另一半的葫芦递给她。
此礼名叫合卺,饮酒前,她低声说了一句话,道:“往后棠儿与公子共同……”
她还未说完,扶苏接过话语道:“同甘共苦。”
言罢,夫妻两人一饮而尽。
当初农礼时,她的来信还有些含蓄,但其实她的内心十分勇敢。
翌日,扶苏醒来的时候见到她将两人的头发剪下来一小束,她坐在床榻边,一边做着这些事,低声道:“这叫作结发。”
扶苏坐起身,正要下榻。
王棠儿连忙给公子披上外衣,她有些手忙脚乱,给公子披上外衣之后,又找不到公子的腰带在哪里。
扶苏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腰带,熟练地系好,又道:“无妨,慢慢适应。”
她缓缓点头,弯腰重新坐下时又微微蹙眉,又给丈夫递上鞋履。
鞋履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也算是一种礼。
扶苏穿上之后,又试了试道:“还挺合适。”
她笑着道:“我就说不能太小的。”
“公子可以用饭了。”
多半是外面的宫女听到殿内的话语,才会呼唤。
等夫妻两人穿好了衣裳,这才一起走出来。
早上的饭食依旧是田安做的,一锅面条足够夫妻两人吃,还有些苦菜,以及一条鱼。
夫妻俩人吃着饭食,王棠儿道:“都说公子这里的饭食好吃,原来真有这么好。”
闻言,田安微笑着。
扶苏看得出来,这老人家笑得很开心。
王棠儿抬眼看去,见到了殿内的书架,来时没有仔细看,现在放眼一看,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的书,书架成排,足足有三排。
应该说本来殿内还是很宽敞的,不过有了这些书,反倒是显得小了。
饭后,扶苏吃着枣,夫妻两一路去祭拜历代秦王。
一路上,扶苏与她说着宫里的事。
“频阳有很多很多的枣,公子若是爱吃,我就让人多送些来,吃也吃不完。”
扶苏笑道:“好。”
上午,夫妻两在咸阳宫祭拜了历代秦王。
下午,就要面对前来看望的王贲与他的妻子。
扶苏与王贲说着朝中的事,王贲的妻子则与王棠儿说着话。
“今年各县的耕种很顺利,渭南一切都好,只不过兴平与武功,扶风三县出了一些事,是田亩阡陌有分歧,让三县的人闹了矛盾。”
扶苏道:“闹得大吗?”
“好在没有打起来。”
说是没有打起来,王贲的话外音多半是就快动手打起来了。
扶苏站在殿外思量了片刻又道:“我会告知李由让他过去一趟,再让程邈去帮助张苍,娄敬戒酒的事如何了?”
王贲道:“自从来了关中已有两月没有饮酒。”
言至此处,王贲见到公子走入殿内,从书架上拿了一卷书。
扶苏将书递给他,吩咐道:“这是我写的治理之策,让娄敬写一份具体的方略,写好了交予我。”
王贲回道:“末将领命。”
见殿内的母女走了出来,王贲带着妻子告辞,在送别之后,扶苏还在想着娄敬的事。
注意到妻子看自己的眼神,扶苏道:“都是关中各县的一些小事,不是什么难事,但总会烦心。”
王棠儿道:“我想让田爷爷教我扯面。”
扶苏很想说其实田安的扯面手艺是自己教给他的,但面对妻子的学习兴趣,还是对殿内正在收拾的身影,朗声言道:“田安,多备些面。”
当妻子正在学着扯面的时候,扶苏则看着刚送来的文书。
公子向来是勤政的,即便是刚新婚。
(本章完)
第80章 王贲的教导
第80章 王贲的教导
少府留下来的卷宗有很多,其中也有不少繁杂的账目。
以前就算自己任职少府丞,其实也很少能够看到这些账目。
有内侍不断送来卷宗,一卷又一卷地放在了公子扶苏的桌案上。
这些卷宗几乎都快要将公子扶苏淹没了。
直到入夜,扶苏依旧在书写着,其中有许多账目都是以前没有接触过的。
王棠儿看着丈夫一卷卷地翻阅竹简,而且目光极其快,看完一卷之后做好记录,而后立刻看第二卷。
直到夜色深了,见到扶苏搁下了笔,王棠儿这才端着一碗热乎的面条上前。
她低声道:“这么多竹简,都快堆成山了。”
扶苏回头看了一眼,小道:“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账目没有处置。”
翌日,公子扶苏的大婚刚过去两天,章台宫依旧是休朝的,今天也没有人来廷议。
扶苏来到少府的官衙,推开的时候见到府内空空,今天没有官吏来这里值守?
不过多走了两步,扶苏注意到了一个人影正坐在府内打着瞌睡。
再上前两步,扶苏看清了对方,低声呼道:“程邈。”
闻言,程邈稍稍睁开眼,有些懵地看了看眼前的人,而后忙提起精神行礼道:“公子。”
扶苏将几卷书放在上座,那是少府令平时所坐的位置。
而后,扶苏开始看整个少府,巧就巧在这个少府的隔壁就是丞相府,两个府是连在一起的,就隔了一堵墙。
即便是朝中休朝了,隔壁的丞相府也有不少人在走动,只要这个国家还在运转,丞相府应该就不会关门。
扶苏道:“你怎么在这里了?”
程邈回道:“自公子成婚之后,右相就让臣来这里了,如今臣任御府令,乃少府之官吏,听从少府令与少府丞吩咐。”
见公子正在看着这里的书架陈列,他又道:“右相还说了,若公子有何需要的,臣也可以告知右相。”
扶苏道:“右相有心了。”
程邈尴尬一笑,他又指一个距离少府令最近的位置,道:“公子之后就坐在这个位置,这是少府丞坐的。”
而后,他自己坐在另一侧,面带笑意地道:“这是臣的位置。”
看他还颇有一种新官上任的劲,大概是平日里程邈没什么朋友不说,看起来喜欢这里,至少比御史府好。
扶苏又想到大爷爷嬴傒,好像大爷爷真的只是让我这个公子行冠礼,行了冠礼之后,他老人家的任务就完成了。
扶苏又认清了一个现实,其实自己与大爷爷并不亲近,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
况且,若不是因冠礼,大爷爷多半会一直留在雍城,从此不问世事。
大抵,现在的大爷爷应该是也不会再过问世事了。
事实就是事实,秦王的宗室依旧是冷酷且没有感情的,大爷爷还活在当年,还活在与吕不韦作斗争的当年,他老人家从来就没有想过往前看。
正在思量着,就听到府外传来了脚步声。
王贲大步朝着这里走来,扶苏行礼道:“少府。”
程邈也跟着行礼。
如今再见到公子扶苏,王贲也不会再有以前那样的焦虑,更像是已经悬着的心放下了。
王贲道:“今天早晨,有人送来消息,说是公子昨天看了一天的文书,臣就过来看看。”
“都整理好了,这是这两年遗留下来的账目。”
“都整理好了?”
扶苏颔首。
王贲迟疑了片刻,但还是坐在上座,看着公子带来的卷宗,越是看着神色越是怀疑,整整两年的账目都给整理好了。
见到这位岳丈的神色不太好看,扶苏询问道:“是有哪里写错了?”
“无错,该是无错的。”王贲深吸一口气,道:“这些事本不用公子做的。”
扶苏道:“既然看了,又不好不管。”
王贲又道:“这里的人手还是挺多的,他们平日里有十余人每天都在看这些账目,每天看个三两卷,写个三两卷。”
扶苏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大概意思就是这本来是别人的活,别人每天都做一些,会比较慢,但那是别人的差事。
你现在一天把别人几个月的工作都做完了,你让别人做什么去。
岳丈的话语很婉转了。
但扶苏听得明白,也很想解释自己真不是故意的。
王贲搁下手中的卷宗,又道:“有劳公子了。”
扶苏又道:“举手之劳。”
“公子让臣带给娄敬的话都带到了,他还不好给出回话,说不定还要过些天才能写好方略交予公子。”
扶苏道:“我不急。”
王贲的目光又看向后方的程邈,道:“老夫还有族中事要处置,程邈你多协助公子。”
程邈再一次行礼。
扶苏道:“不知……”
看公子要问,王贲解释道:“是频阳老家的事,老夫走一趟去应付几个亲眷。”
扶苏送别王贲,蹙眉站在原地,还在想着这位岳丈的嘱咐,人终究还是要听劝的,你公子扶苏也不能把别人的事都做了。
人在这秦廷做事,扶苏受到了来自岳丈的第一课,做好自己的事,不要管别的人事,闲着没事也不用随意去帮助别人。
王贲虽是武将,但扶苏能够感受到对方传递的意思。
站在府内,扶苏想着自己的职责,负责秦廷的日常行政调度。
放在国家程度而言,就是需要种出更多的粮食,开垦更多的田地,那就是成功的。
余下的时间,扶苏翻看着这里的文书,在这里甚至还有兵马调度的记录。
等外面都已是黄昏天时,扶苏再看向一旁的程邈,道:“走了。”
闻言,程邈才转醒,意识到已是下值的时辰了,待公子也离开之后,他帮着关上门,也离开了这里。
咸阳宫内传闻,宫里有专门用来呈放六国战利品的宫殿,秦每每东出灭了一国,就会在宫里设一座宫殿,用来存放六国的战利品。
此刻的一座幽暗的宫殿内,这里点着一个火盆,一堆岩石与骸骨混在一起的东西堆砌在一起。
嬴政走入这里,目光盯着这些已融入岩石中的骨骼痕迹,还能看到一块巨大的石板内有一个巨大头骨镶嵌着。
内侍来禀报道:“公子今天去了递交卷宗,见了少府令。”
嬴政看着眼前这些骸骨,依旧沉默。
又有内侍前来禀报,说着近来发生的事,以及公子扶苏成婚之后,第二天就开始处置政事了。
嬴政多看了一眼这些骸骨,走到宫殿外,又道:“给这里上锁吧,以后不用派人在这里守着了。”
闻言的侍卫依言照办。
看来是始皇帝对这些骸骨彻底失去了兴趣,也不会再过问了。
公子扶苏成婚的半月之后,咸阳又恢复了如常。
这个时节的人们多数时候都是忙碌的,一家人往往可以在田地里忙碌一整天。
渭南大荔县,章邯伸手从敬业渠中捧起一些水,拍在了满是汗水的脸上。
他身后还有一群同样忙碌的民夫,众人趁着枯水期又将暗渠加固了一遍,到现在才忙完,才从暗渠中走出来。
这暗渠几乎每每遇到大水就会被冲塌,而后每年都要加固好几次。
趁着今年,章邯知道这是暗渠的支撑结构薄弱,今年增加了不少石材来夯实底部来支撑边沿,应该会稳固不少。
见身后十余个民夫还站着,章邯摆手道:“都回去吧,去找郡丞领粮食。”
一旁的县吏走上前,招呼了两句,就领着众人去了敬业县。
章邯还站在河渠边,擦去脸上的水。
只是刚一转头,余光就见到了一人站在边上,其人穿着黑色的粗布的衣裳。
章邯回头看去,见是司马欣,对方没有穿着官服,平素这般朴素的模样倒是少见。
章邯接着道:“你来做什么?”
司马欣行礼道:“华阴县是渭南郡治下,我身为县令是来向郡守禀报的。”
章邯迈步走过河渠上方的栈桥,来到对岸的田埂边,又道:“何事?”
司马欣行礼道:“不知道郡守为何要让华阴县拿多余的田地种葱。”
章邯依旧走在田埂边。
司马欣脚步跟着。
“华阴县能种豆子,也能够种麦子,或者也能种一些菜,可这些别的县也能种。”
闻言,司马欣点头。
章邯道:“大荔县有枣种着,频阳县也种着不少枣,两地水土不同,种出来的枣也不同。”
司马欣还是安静听着。
“若华阴县能够种出更多的大葱,与关中其他各县交换粮食,则华阴县富。”
司马欣又一次行礼道:“谢郡守告知。”
章邯对他道:“非是章邯厚此薄彼,各县的地利不同,定会有别的县更富,或者你的县贫瘠,但全看治理本事。”
“司马欣受教了。”
言罢,司马欣便又离开了此地,朝着华阴县而去。
章邯在原地站着,自从敬业渠修建而成之后,公子扶苏便很少亲自来过问,而自己几乎每一天都会写下建设进展,送去咸阳。
偶尔几天公子扶苏会让人送来文书,都是几句嘱咐,或者对决策上有不对的地方,将其纠正过来。
公子是一个敢于尝试且能够纠正错误的人。
譬如说敬业县的田亩分配,一开始是按照家庭来分田地,可一家的人口有多有少,还涉及了老人与孩子,如此一来劳动力与田亩产出会出现问题。
章邯几次向咸阳递交了文书,公子将这个错误纠正过来,之后按照田租的方式来分田,谁家的人口多,就多得一亩田,但田越多上交的田租就更多了,是别人家的两倍往上。
就比如说三亩田的人家只要交三斗麦的田租,但四亩田的人家则要交五斗,六亩田的要交十斗。
叔孙通对此的看法是公子在进行均多寡,不在以人口增减田租,若将田亩算作家产,公子是在按照每个家仆的财产来收取田租。
田租多少与人口无关,只与家产有关。
但这些举措也仅仅只限于敬业县,叔孙通对这种举措很好奇。
今年敬业县就会试行,他打算好好看看是否可行。
毕竟,敬业县的人都是公子的家仆,如何安置,如何安排,家仆能得多少都是公子的说了算,甚至家仆本身的命都是公子的。
章邯望着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们,他觉得这一次分田租肯定还会再出问题。
但现在的敬业县不怕出问题,公子会将错误纠正过来,用公子的话来说,治理国家从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治理一县更如此,要用耐心要勇于纠错,哪怕一路磕磕绊绊,也不要害怕。
好像在公子的内心,公子一直坚信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哪怕我们现在所做的都是错的。
章邯回到了敬业县,他见到自己的儿子,正睡在小车上,一旁的大狗正坐在地上。
见到章邯来了这条大狗叫唤了两声,示意章邯将他的儿子抱走。
而自己的妻子就在边上正在主持场面,安排众多妇人织布。
章邯抱起自己的儿子,继续往村子里走着,往前走了几步,就快要走到商颜山的时候,这里就有不少孩子。
叔孙通刚结束了今天一天的课,正坐在书房内看着书。
章邯走入屋内,道:“司马欣来过了。”
叔孙通问道:“他来做什么?”
章邯拿起一旁的水壶,倒出一碗凉水灌入口中,凉水入口又长出了一口气,解释道:“他有些困惑耕种之事。”
叔孙通低声道:“若关中的人要吃葱了,现在的关中的葱是不够吃的。”
言至此处,叔孙通又道:“老夫将公子的田租之策反复看了好几遍。”
章邯抱着儿子,看儿子笑着,他也跟着笑了。
“老夫以为,若公子将这田租之策在频阳使用,也不知如今的频阳公得知会作何感想,他的田地是关中最多的,他的家产放眼关中,还没有哪户人家会比他频阳公富有。”
眼看章邯正一味地哄着孩子,多半是没有在听。
叔孙通叹息一声,依旧继续看着手中的竹简。
关中入夜,如今的潼关已颇具规模,从去年的冬天修建至今,城墙已是像模像样。
司马欣从潼关路过,一路回了华阴县。
(本章完)
第81章 相会
第81章 相会
夏日里的华阴县很忙碌,即便是在夜里也有人家刚从田地里回来,他们陆陆续续回了家中,一路走时偶尔还会有三两句交谈。
司马欣在村口停下脚步,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这里的村民。
这是他在华阴县任职的第四年了,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一个县令。
每每想到这事,司马欣就会长叹一口气。
其实,司马欣还是很羡慕章邯的,他为公子修渠四年,得了一个郡守的位置。
人与人的境遇是不同的,司马欣每每想到栎阳同乡对他的期待,他总是想着可以做得更好,栎阳以前也是秦公的古都故地,但现在的栎阳很萧条。
栎阳的同乡们希望他司马欣能够做得更好,能够活得其他几县更好,至少可以争一口气。
思量了良久,司马欣又觉得只要他为公子好好做事,公子就会给他应得的。
眼下,章邯得到了他应得的,叔孙通也得到了应得的回报。
司马欣迈步走向了县衙,只是刚推开县衙门就见到了一个人影,而且县衙内都是酒味。
“娄敬!你何时来的?”
闻言,娄敬面带笑意,又道:“县令。”
司马欣见到已有些醉醺醺的娄敬迟疑道:“你竟来华阴县喝酒?”
娄敬打了一个酒嗝,道:“好久不饮了。”
司马欣一挥袖子,颇觉得无奈,又道:“你让辛老将军知道,又该如何解释?”
本来娄敬入关之后,本就是在潼关教书的。
潼关与华阴县本就很近,两地的人有走动也很正常,加之司马欣平日里都会带一些吃食去看望辛老将军。
一来二去与娄敬也就结识了。
“你知不知道!你来潼关是要戒酒的。”
娄敬醉醺醺地点头。
见他又拿起酒碗往口中饮酒,司马欣摇着头,走到县衙外对着俩县吏吩咐道:“来人,将娄敬绑起来。”
两个县吏走入县衙内,起先娄敬还有挣扎,但最后还是被绑了拖了出来。
司马欣领着人一路往潼关而去,而原本就醉酒的娄敬,此刻被夜风一吹完全睡死了过去。
潼关,此刻的潼关城墙下堆砌着不少的石料。
司马欣向这里的守将告知了来意。
而后辛胜就快步走了出来。
别看这位老将军一把年纪了,须发也都白了,可力气一点都不小,一手拎起娄敬很是轻松。
见老将军又走了出来,司马欣行礼道:“叨扰老将军。”
辛胜又道:“原以为你会帮他瞒着。”
司马欣道:“不敢瞒。”
“老夫知道,你与娄敬是好友。”
司马欣低声道:“我不能这么帮他,也不能帮他隐瞒,这种事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我若帮他瞒此事,往后谁还信我司马欣。”
辛胜道:“你回去吧,老夫会如实禀报。”
司马欣告辞离开了此地。
东方,海边。
齐地,胶东县,在很久远以前,也就是春秋时期,这里叫作东莱。
清晨,天还未完全放亮,天海相接之处灰蒙蒙的一片,能看清远方,但很朦胧。
一个中年人看着有四十岁左右,此人穿着俭朴,但发髻与长须打理得十分整齐,身材消瘦却有当年的贵族气。
中年人站在岸边挥了挥火把,很快就有渔船靠近。
这个时节,出海的渔民往往在天还未亮的凌晨就出去打渔了。
那渔船靠在崖边,而后下船的竟不是渔民而是一个穿着儒生衣裳披着裘袍的中年男子,年纪看起来三十余岁。
“子房!”
听到呼唤声,那三十余岁的男子缓缓抬头看去,见到了那举着火把的中年人。
对方行礼道:“子房,真是你?”
那三十余岁穿着一身儒生装扮的男子正是张良,昔日韩地贵族的张平后人。
张良见到来人也是礼貌行礼道:“项伯。”
说话间,张良气度与言行也颇有贵族风范。
项伯看着眼前之人,一手拍在对方的肩膀上,忽又诧异道:“子房,你怎消瘦如此?”
张良叹道:“船上说吧,请!”
项伯也道:“请。”
两人一起走入渔船上,船内放着一个小炉正在热着酒水。
海水拍打着岸边的岩石,盖住了船上的话语声。
项伯看着如今憔悴的张良,又是着急地一拍大腿,蹙眉低声道:“先前听说你在淮阳,之后又听说你在洛阳,险些被秦军所抓。”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张良的神色很平静地道:“以前的确留在淮阳,家中胞弟过世之后,我去洛阳寻当年韩地旧人。”
项伯又低声问道:“可找到了?”
张良颔首。
项伯又言道:“那……”
张良解释道:“我请他们一同反秦,可他们非但没有答应,还将我的下落告知了秦军。”
闻言,项伯又是气愤地重重一拍大腿。
海风很冷,好在船舱内的小炉子还在烧着,能够取暖。
张良道:“我此来胶东县,是来告祭当年的那些齐鲁名仕,这些天便留在了此地,秦军虽查得严,可他们料想不到我已到了此地,沿途渡河换马,才到了这胶东地界。”
项伯依旧蹙眉,神色上既有挫败也有无奈。
“好在胶东地界还有不少齐鲁旧人相助我,他们给了我衣食,还赠我这条船,还说我在此地可以打渔为生。”
言至此处,张良望向东边,那就要升起来的朝阳,低声道:“岂能甘心。”
项伯神色依旧,似乎只是听了张良先前的话语,还有这最后一句,偏偏忽略了中间的话语。
见到项伯也同样落魄的模样,张良拿出一个布袋子,伸手递上。
项伯听到布袋子放在炉子边的响动,那分明是铜钱的动静。
张良道:“这是当初在洛阳换得的新钱,放心用。”
对此,项伯还是很困惑,张良是何等神通广大,在洛阳转了一圈,在秦军的围捕下还能全身而退。
不仅如此,秦军说不定还在洛阳以东的十几里地四处搜捕,张良就已在这胶东海边了。
而且不仅如此,张良竟还能在洛阳拿到秦新钱。
项伯看着张良此人,对方憔悴的脸色,带着哀伤的眼神下藏着的是怎样的智慧,能够将秦军戏耍到这等地步。
“不!”
项伯思量了片刻还是拒绝了。
张良低声道:“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项伯收下吧。”
“可子房你……”
“始皇帝将中原分郡县,我在各郡都有故人帮我保管一部分家产,在前往洛阳时,我就沿途布置好了一切,因此能够平安到这里。”
项伯又面露钦佩之色。
张良又道:“我知项伯困难,从此地回楚地路途遥远,需要钱来疏通。”
闻言,项伯也不再拒绝了而是接过了钱袋子,他又问道:“子房,你可知近来有关秦地的事?”
张良稍稍蹙眉,道:“在洛阳时听说了。”
若真要投效大秦,早在始皇帝请齐鲁博士入秦时,张良就可以投效始皇帝。
如今张良依旧漂泊在外,断然是不会投效始皇帝的。
项伯一手指着咸阳方向问道:“那秦公子扶苏,当真如此贤明。”
张良道:“是有些手段。”
“莫不是那李斯相助,他公子扶苏才有这等手段,一条渠当真就能养活二十万人?”
敬业渠的事不仅仅传遍了关中,或者是洛阳,就连当初在楚地的项伯也听到了此事。
这位公子扶苏如此得民心,自然会让张良或其他六国旧贵族心生担忧。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项伯对秦还是有偏见的,不论那位公子扶苏做得如何好,在项伯言语中,所谓修渠,迁民,垦荒诸多事都不是公子所为,只不过是丞相李斯将这些功劳给了公子扶苏而已。
张良很清楚,这都是项伯的见识浅薄而已,可能是因他在楚地没见过像公子扶苏这般了得的人物,项伯才会觉得其中有李斯作祟的缘故。
听着对方将话语说完,张良依旧是微笑以对,没有附和对方的话,也没有否定对方的话语。
听着对方的诉苦与反秦的决心,张良往炉子中又放了一些小木柴,让炉子内的火更暖一些。
东边的朝阳已照入了船舱中,一抹金色出现在海面上,远方海边的许多渔船也都在陆续回来。
这也是张良算准的,这个时候项伯混在这些渔民中离开此地就可以,也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不远处已传来了渔民的吆喝声,张良神色倒也不着急,而是问道:“楚地如何了?”
项伯又是叹息一声,道:“我们在楚地各县走动,想要集结各地有志之士,奈何奉承者多,真正敢反秦者少,如今我们项氏几人还在各地走动。”
张良微微颔首,依旧是面带客气的笑容,原来楚地的项氏亦没有进展。
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张良稍稍回头看向远处的正在上岸的渔民,一艘渔船一直停在这里也不太合适。
项伯也意识到了天色,这才道:“实在是,叨扰子房了。”
说着话,见这位客人就要站起身离开,张良又掀开船舱夹板,这里就有几条鱼存放着。
张良从中提了两条鱼递给项伯,道:“带着吧。”
项伯看着子房递来的鱼有些为难,似乎是在为难,那活鱼上的味道与水。
可是在子房面前,项伯还是咬着牙接过了两条鱼。
张良一直观察着对方,看对方的反应以及谈吐,或者是还端着当年的贵族架子。
而张良依旧保持着善意的笑容。
项伯提着鱼快步走下了渔船,戴上斗笠,匆匆从海岸离开。
张良走到海岸上,看着海岸上的芸芸众生,再看已走入人群中的项伯。
良久,一直沉默不言。
不多时,有个小童快步而来,行礼道:“先生,他一路朝南去了。”
张良这才咳嗽了几声,而后又笑着向周边的渔民问好,其实这里哪里有什么官兵,这里的亭长也都是自己的旧友,其家人也都被自己买通了,这片海岸是很安全的。
让项伯提着鱼还要伪装成渔民,实则是为了考验项伯。
张良走在海岸边,一路走向海边的一处院子。
小童一直跟在张良身后,追问道:“先生觉得那位项氏如何?”
张良摇头。
“先生既然对他不满,为何还要见他?”
张良很想说见项伯既是交情也是因为项氏是项燕之后,在楚地还有一个项梁。
项伯或许只是寻常之辈,但张良觉得项梁其人,在楚地该有不小的号召力。
张良再一次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他了重金买到的消息,秦廷的廷议有人说起了始皇帝东巡。
若始皇帝东巡,张良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今天下一统皆因始皇帝。
可让张良不明白,为何始皇帝又不谈东巡了。
再看眼前,不论项伯其人如何,张良也不在意项伯为人,只在意项伯背后的项梁,如果将来的反秦兵马中,能与项梁交好也是一大助力。
再看眼前,张良回到了海边的小院,这里还嗮着一些鱼,又走入一间小屋中,递给身边的小童一卷竹简。
“先生是要离开了?”
张良一边收拾着包袱道:“我以后会再回来的,等我回来之后,再来问问你学得如何。”
那小童抬着头道:“先生何时回来。”
张良给了他一个微笑道:“不会太久的。”
言罢,张良已背上了包袱,走出小院的时候,又道:“告诉你的爹娘,以后来这里住吧。”
小童点着头,行礼道:“先生慢走。”
张良望着远方,想到了项伯所言,也不是毫无收获,燕地,齐地都已看过了,现在想去楚地看看。
看看如今楚地的人们如何,楚地的人心如何。
要借助项氏在楚地的声望吗?
张良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他忽然觉得,他不能与项氏为伍,低声道:“他们是楚人,我要复国,楚人是不会帮我复国的。”
不仅要在项伯面前收敛,还要提防项梁。
这才故意暗示项伯此地凶险,让对方谨慎。
因张良也在防备项梁,既怕牵连又怕被对方忌惮。
张良不由苦笑,列国贵族总是这样,他们既有贵族风范,但也会猜忌又忌惮他们的同类。
走远了一段路依旧能感受到海风从后方吹来,吹得路边的野草晃动,树林的叶子飘落。
不知为何,张良心生悲凉,孤身一人,该如何复国。
(本章完)
第82章 有关张良
第82章 有关张良
关中已正式入夏,这个时节咸阳城是萧条的,大多数人都离开了咸阳城,去郊外避暑。
咸阳城的北郊一直是一处避暑的胜地,此地名叫林光宫,始皇帝来了此地避暑。
此地的高台建筑群很是漂亮,还可俯瞰渭水,借河风降温
许多国家大事也都送到了这里。
扶苏来到林光宫,就在这里见到了廷尉冯劫与丞相李斯正在商议着什么。
扶苏上前两步,听到两人的话语,说的是有关张良之事。
听着廷尉所言,他们派了不少人马去搜捕张良,至今一无所获。
李斯只是微笑地道:“让人手都回来吧。”
闻言,冯劫再一次行礼,而后转身就要走,见到了站在后方的三两步外的公子扶苏。
冯劫再一次行礼,低着头快步离开。
李斯有些苦恼地看了看天色,又道:“这酷暑年年如此。”
扶苏道:“老师是让廷尉去寻那位要反秦的张良?”
李斯继续往林光宫走着,一边道:“一个要反秦的贵族而已,不足为惧。”
扶苏反问,“当真?”
李斯颔首道:“公子不用为这等小事忧虑,治理国家,治理天下要做的事太多了,不要为了这些事耗费心力。”
“老师说得是。”
扶苏跟着李斯就要走到林光宫。
又多走了几步,李斯停下脚步问道:“臣近来听闻了一个叫娄敬的人,此人与毛亨厮混。”
扶苏心中奇怪李斯竟然才知道,低声问着:“老师先前不知道吗?”
李斯又道:“老夫先前让人去问张苍,有关毛亨的近况,这才从张苍的来信中,得知了娄敬其人。”
也不知是丞相李斯真不知道,还是说先前张苍一直没有告诉丞相。
按照张苍的秉性,只要丞相不问,张苍是不会说的。
扶苏解释道:“先前毛亨去了洛阳,或是结识了娄敬,娄敬此人有几分才学,想请他来渭南教书。”
“不过……”言至此处,扶苏叹息道:“我本想让娄敬戒酒,但此人却一犯再犯,无奈之下让辛老将军看管,先前就有一次,因在潼关被看管了三个月,此人实在是忍不住,又去了华阴县饮酒。”
“好在被华阴县司马欣拿下,现在又被辛老将军看管着修潼关城。”
说话间已到了林光宫殿前,两人的话语声停下,就走入大殿内。
嬴政正坐在殿内,有一个铜器中放着不少的冰块,正在这酷暑天冒着寒气。
见到是李斯与扶苏来了,嬴政收起了手中的竹简。
而后丞相开始禀报今年中原各地的耕种事宜。
早在春季中原各地的郡县就开始春耕了,生产劳作是如今的头等大事。
而这文书往来送递需要时间,譬如说从燕地送来的文书,本该是今年春季的事,可当这些文书送到丞相府,早已是今年的夏天。
等丞相禀报完,扶苏就开始禀报今年关中各处河道的事。
河道建设,宫室营造,田地开垦,村县建设这些事都是少府的职责。
等禀报完之后,已是午时。
见内侍与宫女端来了今天的饭食,扶苏将热乎的面条盛出来,而后过了一遍已融化的冰水,再用一些萝卜蔬菜混在一起,再将随身携带的肉酱倒上一些。
一碗凉面就做好了,扶苏将凉面放在了父皇的面前。
嬴政看着眼前的凉面,有些狐疑,用筷子夹起一些面条入口,忽然觉得还算可口。
带来的肉酱并不多,只有一节竹筒的量,扶苏给丞相也装了一碗凉面。
三人坐在殿内用着凉面,又说起了国事。
殿内没有其他人,偶尔还有夏风吹入殿内,带来些许凉意,从窗外望去,看到一片树林在风中晃动,好似起伏的波涛。
当李斯说起了南征之事,扶苏便来了精神。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今年入冬时节,都水长禄也该回来了。
丞相还说起了一些事,这些事发生在南方,屠雎手中的一支兵马深入西南,却有一支队伍进入山林后得了疫病。
扶苏听着李斯的描述,屠雎的队伍建设象郡之后便不能再往西南了,若要再深入,屠雎手中的兵都要打完了。
最终屠雎的队伍一直打到西南的越河为界,建设象郡之后,便不再南下。
这还要等军报送到咸阳,送来地图后才能得知。
扶苏觉得象郡的范围应该就是在越南的北部,打了三年,打到这个地界,屠雎是真的打不动了。
用罢饭食,李斯也说完了南征的战事,之后就等南方再送来战报了。
与父皇告别之后,扶苏跟着走出了林光宫。
李斯落后公子半步,又道:“看来,公子对南方的战事很牵挂。”
扶苏道:“不只是我牵挂,整个咸阳都很牵挂。”
始皇帝是要一统岭南的,而且此事十分必要,似乎对始皇帝来说是非做不可的。
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够反对始皇帝。
况且,扶苏看向走在一旁的老师,在这种事上就连老师都是也会坚定站在始皇帝这边。
李斯道:“听闻,王贲将少府的许多事都交给了公子?”
扶苏道:“是的。”
李斯又道:“臣常看朝中九卿的奏报,有关少府的事总是被处置得十分妥帖,看来这里也是公子的缘故。”
扶苏颔首道:“这也是王少府主持有度。”
距离林光宫已有些远了,李斯接着道:“公子大可以多做一些事。”
“丞相的意思是……”
李斯低声道:“帮王贲多做一些事,少府丞也可以协助少府令,总领少府所有事宜。”
扶苏觉得老师是觉得我这个弟子不够长进了?
还觉得我这个弟子还只是一个少府丞,有些不像话了?
扶苏又想了想,反问道:“老师是希望我能够顶替王少府,从此执掌整个少府。”
李斯尴尬一笑,又道:“臣并无此意。”
言罢,这位丞相坐上了回咸阳的车驾。
扶苏站在原地送别丞相,忽又觉得老师这话多多少少带着一些暗示,暗示我该“篡位”,篡自家岳父的位,总领少府大权。
田安就站在马车边,道:“公子,可是回咸阳?”
扶苏颔首,也没有说话,就坐入马车。
田安亲自赶着马儿,让马儿尽量跑得快一些,这样坐在马车内的公子,还能感受到凉风。
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远处的空旷关中平原,在这个高温天,让远处的景色有些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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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赶了半个时辰,从龙首原一路来到了咸阳城。
此刻的咸阳宫内,也没有什么人,诸多宫人都寻了避暑的地方,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会出来。
扶苏回到了高泉宫,也开始了避暑。
将鱼池扩大,多准备了许多冰块。
如今的高泉宫多了一位女主人,那就是公子的夫人。
成婚已有三个多月了,扶苏发现妻子很喜酸梅汤。
她的身边平日里就有王家的婢女照顾,都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既是婢女更是妻子自小时候到如今的玩伴。
因此住在高泉宫时,王棠儿也不会觉得有多么枯燥,反倒是有不少趣事。
扶苏看着文书的时候,她们就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话。
以前的高泉宫哪有这么热闹,现在有了这个妻子后,扶苏发现此地多了不少生气。
避暑时节,其实也没什么国事需要处置的,即便是有也只有零星一两件,多数事都送去了丞相府。
始皇帝去了北郊的林光宫避暑,而朝中也休朝了。
按照始皇帝的吩咐,诸多国事交给了丞相李斯与公子扶苏共同主持国事与朝野内外的事。
如果不是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恐怕丞相也不会太早去管,多半也是要等着秋后处置了。
避暑清闲的时候,扶苏平素里就喜欢坐在鱼池边看书,或者写一些文字,譬如说渭南的发展建设,以及渭南需要的教材。
这都是清闲时所写的,写完之后就让人送去渭南。
一到酷暑天,田安就更喜欢午睡了,他常常要从中午睡到傍晚,除了早晨时安排高泉宫的诸多事宜,还有他亲自准备饭食,如无必要在这个酷暑天,他老人家是不活动的。
今天,扶苏写了几卷竹简,让人送去渭南,倒是两头梅鹿来到了这里。
是一头母鹿带着一头小鹿来到了高泉宫,它们正在鱼池边饮水。
这本是养在咸阳宫里的鹿,照理说它们应该被父皇带去北郊的,怎么还会有了两只在宫里。
扶苏走上前观察着它们,它们倒也不避人。
王棠儿提着衣裙走来,道:“这鹿真漂亮。”
扶苏道:“喜欢就养在这里吧。”
“好呀。”
黄昏时分,扶苏又去一趟丞相府,将最近处置好的文书放在这里的书架上。
丞相府平时没什么人,扶苏来之后,也只有冯去疾在这里。
冯去疾笑着道:“臣来这里取一些书。”
扶苏行礼道:“我也是将一些文书放到这里来,以免之后忘了。”
冯去疾与扶苏一起走出丞相府。
“臣听闻渭南挖的那条渠成了如今关中的避暑胜地。”
扶苏笑着道:“我也听说了。”
冯去疾接着道:“有人愿意重金去渭南的暗渠避暑,那章邯为何还拦着?”
扶苏道:“不安全。”
两人在丞相府门前分别,扶苏回到高泉宫的时候,田安已准备好晚上的饭食了。
关中七月,田地里已长满了麦子,先前在林光宫,李斯从公子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个人名,这个叫做司马欣。
当初公子说过章邯其人,李斯并不在意,现在的章邯已是渭南郡守。
而现在渭南耕种一切顺利,如今公子说起了司马欣。
李斯想看看这个司马欣是不是与章邯一样很有潜力。
车驾正走向华阴县,李斯问向一旁的家仆,道:“以前,那章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回丞相此人善种田。”
“老夫问的是为人。”
“为人忠厚,还有些傻憨。”
听到家仆的话语,李斯缓缓摇头,章邯真的傻憨吗?
其人分明是个颇有毅力,而且还能踏实做事,这样的人就算是放在军中也不会太差,只不过以前不起眼罢了。
再者说,叔孙通是一个齐鲁博士,只不过在敬业县教书之后,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李斯又道:“还听说孔鲋对叔孙通颇为不满,入秦的齐鲁博士有好有坏,偏偏他叔孙通来了一趟关中就成了郡丞。”
到了华阴县之后,李斯下了车驾,他的目光扫视四周,当即落在了一处县衙。
很快会有人去通报,司马欣出了县衙,就脚步匆匆,看对方的模样毕恭毕敬。
李斯心中还有些许不快,就是当初从林光宫出来时,嘱咐公子扶苏可以取代王贲,取代王贲的办法并不是一定要坐在少府令这个位置上。
以公子的能力是不是可以通过招揽人心,再用一些过人的手腕与能力将人心与政事全部揽过来。
王贲既不能对公子做什么,他也无话可说。
反正,只要公子在少府令麾下办事,李斯觉得少府令这个位置就早晚是公子的,他是真的一心为公子好,希望公子能够独当一面,能够成为少府令。
可距离上一次在林光宫外的一番长谈,公子扶苏迟迟没有动静,甚至依旧与当初一样,看起来似乎没有进取之心。
李斯摇头一叹,他是真为了公子好的呀。
也就在司马欣走来的这片刻,李斯想了很多。
“华阴县令司马欣,见过丞相。”
李斯打量着他,问道:“栎阳人氏?”
司马欣行礼道:“正是。”
“娄敬说要治理国家,要各郡县的六国贵族豪强入秦,地方则可安定,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再来之前,李斯就得知了渭南发生的诸多事,其实只要派人问询章邯,就什么都知道了。
而且章邯也是什么都说,丝毫不会瞒着。
司马欣回道:“娄敬的确有此意,但娄敬此策还有遗漏。”
“是吗?”李斯忽然一笑,道:“你说。”
司马欣再一次行礼道:“请各郡县的六国贵族豪强入秦,以弱化他们对各个郡县的声望与控制,看似很好,但娄敬忘了,既然秦邀请他们入秦,六国贵族是会提出条件的。”
“这条件与他们以前的贵族生活有关,娄敬此策一旦施行,若各地不响应,各地形势不仅不会好,各地的反抗则会更甚。”
(本章完)
第83章 将要从南方归来的人
第83章 将要从南方归来的人
司马欣的话语说罢,神色多有忐忑。
李斯思考着这些话,又道:“如你所言,六国的旧贵族会在各种条件上,一次次增加要求。”
司马欣行礼道:“这正是忧虑所在,人心是永远不会被满足的。”
李斯一手背负,神色凝重地望着远方,道:“除了娄敬的这个方法,你还有更好的方略吗?”
闻言,司马欣沉默了,其神色也越发的忐忑,他当然想说肯定有更好的,但他思来想去又沉默了,他心中的确没有想过更好的方法。
李斯倒也不意外,径直朝着潼关城走去。
司马欣还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回头看向李斯,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但在李斯面前,司马欣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李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看穿了自己有几分本领。
站在原地的司马欣很彷徨,更加地羞愧。
等李斯走远了,司马欣走回了县衙,而后关上门。
再之后,有人说司马欣一直闭门苦读。
今年蒙恬又从北方送来的羊群,而这些羊群通过买卖,送入了咸阳城。
咸阳城外的一处营地里,送羊群入关的队伍就在此地。
几个士卒聚居在城外,他们要在这里整合辎重,而后一起运去北方。
在上郡驻扎的兵马每个月都需要大量的粮草与辎重,今年也不例外。
今年这支运送辎重的队伍来得早,始皇帝正在北郊避暑,这些事也落在了扶苏的身上。
程邈正拿着一卷竹简,一手提着一支笔,核对着运送的货物。
扶苏向一旁的将士手中借了弓,正在熟悉着拉弓的力道,这种弓是用来骑射的,说是拉开弓弦会容易。
但要造成杀伤,其实拉开力道并不轻松。
一箭放出,落在十步外的靶子上,却没有落在靶心上。
站在公子身边的校尉问道:“公子的箭术有人教过?”
扶苏回道:“辛老将军教过,不过近来有些时日没有练,生疏了。”
言罢,又是一箭放出,弓弦还有震动声,箭矢落在靶子上。
李斯从热闹的城门中走出来,一路来到公子身后,道:“公子,洞庭郡送来了文书。”
扶苏望了望更远处的靶子,张弓搭箭,又是一箭放出这一次箭矢没有落在靶子上,而是落在了地面上。
李斯又道:“今年三月,洞庭郡尉发弩卒三千驰援赵佗。”
“嗯,知道了。”
这种事情的确也只是知道而已,已经发兵驰援了,咸阳知道消息也就足够了。
李斯道:“臣昨天去过渭南了。”
如今始皇帝正在北郊避暑,大秦的国事就落在眼前两人身上,分别是李斯与公子扶苏。
不过现在的国事依旧是丞相李斯主导,公子扶苏多数时候只是过问。
因始皇帝的嘱咐,公子扶苏只是监理国事,真正主持国事还是丞相李斯。
或许是觉得公子扶苏年轻,始皇帝还是希望公子扶苏在能够独自处置国事之前,多向李斯学一学。
扶苏将手中的弓交给一旁的将士道:“这样的弓在匈奴人手中,有很多吗?”
“回公子,几乎每个人都有。”
“蒙恬手里多吗?”
“该是足够的。”
扶苏又道:“今年多了不少麦子与豆子,我还备了不少盐。”
说话间,扶苏打开一个木桶,桶中存放的就是盐,这些盐都是蜀中送来的盐。
“公子放心,我们吃得惯。”
“好,可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去准备。”
那年轻的将军又道:“按照军律,男子十七岁傅籍,轮流戍边,今年也是如此,蒙恬将军让我等带人去上郡,替换人手戍守。”
秦军军律的确有一条,男子十七岁就有职责入军戍守边关,每一批人都是轮流戍边。
要放在以前,关中的男子随便拉出一个,那都是在外打过仗的,
李斯问道:“上郡需要多少人手?”
“回丞相,需要三千人,不过蒙恬将军说了,可以等夏收之后,再行北上,等三千人到了上郡,替换下来的人就能回来了。”
“此事不容耽搁。”扶苏又道:“有劳丞相。”
李斯回道:“公子放心,每年各县每个亭的所有男子都有记录,就算是有不在家的也知道他们的去向,县里每年都会让各亭乡查问人口,谁家的孩子年满十七,都有在案,直接让县衙送人就好。”
在效率与执行力方面,秦法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了。
严格且细致的秦法下,一个男子每长一岁县里都要登册造案,甚至是他们是不是出了远门,哪怕是出了远门也逃不了轮流戍边。
只不过关中的男子都清楚年满十七意味着,只要是在籍的男子,都会在家中等着,与同乡的同龄人一起奔赴戍边。
可是在中原各地的执行力就不一样了,在关中有十成的执行力,到了更偏远的地方可能只有两成了。
扶苏又道:“丞相去渭南可有收获?”
李斯道:“臣在渭南的所见所闻已写下来,让人呈报给陛下了。”
注意到对方的笑容,扶苏迟疑地收回目光,忽然又觉得丞相该不会刻意地美化渭南功劳?
扶苏也只是稍稍一想。
李斯又与边上的将士交代了几句就急匆匆回去了。
眼看着这些辎重被装上车,扶苏又觉得关中既然是大秦的基本盘。
关中就需要更富庶,只有更富庶的土地才能养出更多的人口,也才会有更多的人来维护这一份富庶。
待辎重都装完,一车车的辎重也出发被运往了上郡,扶苏也才走回了咸阳。
夜里,程邈还在核对着今天的粮草运送事宜,做完这些之后天色已黑。
翌日,咸阳桥边,程邈带着一些吃食来到了这里。
他的目光在桥边扫视了一圈,就发现了现在坐在西渭河边正在烤着肉的张苍。
张苍脚边还放着几卷竹简,看起来是繁忙中有了些许清闲,才来这里烤肉。
程邈走上前道:“如何?”
闻言,张苍神色不耐地抬头,本想问是谁打扰雅致,正要开口,见到了一脸笑容的程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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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张苍说话,程邈便坐了下来,两个显胖的坐在火边,一边说着话,一边拿出两张饼分放在火边。
程邈拿出一个竹筒,递给他道:“这是公子赐的,让我也给你拿一罐。”
张苍闻言,打开竹筒,好奇道:“这是什么?”
“公子所做的肉酱,用来拌面吃最佳,也可以涂在饼上。”
张苍用手指沾了些尝了尝,不过刚抬头,就见到了一个妇人,这个关中妇人的脸颊红彤彤的,倒不是因害羞,而是本就红。
她跑上前,放下一个小篮子,而后又快步跑开了。
张苍揭开盖在篮子上的布,入眼的是一块块的黍米糕。
其实张苍在这里根本不缺吃食,他甚至还有些胖了。
那个妇人体态很不错,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程邈吃着饼,忽然明白了什么,本来自己还挺担心他的,不过现在一看,确实是自己的多虑了。
他在这里的生活别说有多好了,光看那个妇人的眼神,就差要把张苍给吃了。
程邈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张苍道:“午时都未到。”
“唉,朝中还有不少事我就先回去了,公子嘱咐的事,那些文书都还未整理。”
说着话,程邈站起身就往咸阳桥走去。
关中的粮食又要成熟了,此刻的渭南。
田地里长满了粮食,但此刻的章邯却没有喜色,而是有更多的忧虑,这忧虑也是来源于压力。
站在一旁的叔孙通觉得,其实公子扶苏……根本没有给过他很大的压力,可以说是一点压力都没有,反而是章邯放手去做。
建设渭南,富裕渭南,这两件大事对章邯来说就是两座大山,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其实刚到敬业县的两个月间,章邯已经“消灭”了敬业县的所有闲汉,让所有男子都去挖渠了。
而现在,这四五年间,章邯也的确“消灭”了这个渭南的所有闲汉,让每个男子都去劳作。
这也就造成了潼关城的修建进度尤其迅猛,只是半年间就建造出了十分厚实的城墙。
敬业县的织布作坊确实有起色,而且敬业县每一个妇人几乎都会织布,就算是敬业县不种田了,光是用布匹换取粮食,都能够养活整个县了。
敬业县的每个十岁以上的孩子都会识字读书了,这要放在以前几乎是不敢想的事。
这里的景观的确很好,叔孙通从一旁桑树上摘了桑葚,放入口中嚼了两下就咽下了。
桑葚黝黑,种得很不错。
让章邯觉得压力巨大的事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除了进展较好的敬业县,其余各县其实没什么进展。
大荔县的枣一直都长得很好,甚至不用怎么管,每年都能得到一个收成。
本想着下邽种柿子的,可下邽的人不会种柿子,请了几个种树的人,种了几棵下去,入夏就死了。
还有华阴县的葱,收成确实好,但能用来种葱的土地并不多,十余亩还是司马欣游说了好多村民,再用粮食与对方换的,也不知道今年的入秋之后会不会有起色。
潼关就更不要提了,潼关城没有三两年是建不好的。
叔孙通很想与章邯说,这些事做不好本就不是他的事,这里面有人的责任,也有天时与地利的缘故。
再者说,这世上也不能什么好事都让渭南占了。
有点不顺心也是正常的。
叔孙通也不太希望章邯因为责任心,从而长久自责。
这个时候劝章邯是没用的,叔孙通抚须想了片刻道:“你可知丞相李斯去见过司马欣了?”
章邯道:“知道。”
叔孙通又摘了一颗桑葚,低声道:“当初娄敬给公子扶苏献策,公子扶苏将娄敬请来了关中,司马欣担心公子扶苏真会接受了娄敬的方略,而后遇到了丞相,就说了这件事,到现在司马欣才知道原来公子根本没有理会娄敬的方略。”
“司马欣想要劝丞相,却被丞相反问得无言以对,他李斯是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错漏之处,公子扶苏有李斯辅佐,何须他一个司马欣担忧。”
叔孙通口中说着,实则是在提醒章邯,你要小心司马欣,这个司马欣一心想要攀附公子扶苏,你章邯有今天不容易,多多提防。
章邯好奇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呵呵……”叔孙通面带笑意道:“总会有一些好事老妇人,她们都喜欢打听,隔壁村子发生的事,第二天就传到老夫耳中了。”
又注意到章邯困惑的目光。
“老夫没在司马欣身边安插眼线,老夫没那个本事。”
言罢,叔孙通怅然若失,与章邯说了这么多,这个人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听明白,自己实则是在暗点司马欣。
“章邯!”
听到身后呼唤声,章邯回头看去。
来人正是李由,他看到树上硕大的桑葚,一连摘了好几个。
看得叔孙通眼角一抽,这人还真是不客气。
章邯道:“咸阳如何?”
李由道:“始皇帝在避暑,公子扶苏要留守咸阳,让我来看看你。”
章邯朝着咸阳方向行礼,又道:“你我今晚定要痛饮。”
“不了。”李由拒绝道:“回咸阳还要巡夜,不能饮酒。”
章邯道:“可惜。”
李由坐在边上,吃着桑葚道:“这桑树林真不错,什么时候种的?”
如今的桑树在商颜山南面种了一大片,现在看着还稀疏,以后会越长越好的。
章邯笑着没说话,李由回来了,看对方四下张望的样子,这个商颜山真的已换了模样。
“听父亲说,南边的兵马要回来了。”
章邯神色一凛道:“当真?”
李由道:“三年了,也该回来了,屠雎不打算再南下了,可今年的秋天多半要安排不少官吏前往桂林郡,还要建设象郡,这些都是听丞相府的人所言,还有……”
章邯想起了都水长禄,问道:“都水长是否会回来,敬业渠需要修缮,希望有个帮手。”
李由道:“应该就在回来的路上了,灵渠已修好了,最多半月就能到关中。”
(本章完)
第84章 归来的人们
第84章 归来的人们
听到李由的话,章邯有些恍惚,但也有些难以置信,思量片刻之后才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三年过去了,不论如何,南方也该打完了。
章邯蹙眉看着不远的敬业渠,一想到如今反复坍塌的暗渠,就想问问那位都水长禄,如果他能够来帮助敬业县。
心中有了打算之后,章邯叫来了几个甲士,让他们去南山的要道上等待都水长。
只要都水长一到南山脚下,就将人护送来关中,最好带人来敬业渠看看。
蜀中,刚下了一场大雨,整个蜀中都是湿哒哒的。
都水长禄带着一支队伍从山林中走出来。
这里与蜀中平原隔着江相望,不少在田地里劳作的蜀民也见到这支从山林中走出来的兵马。
兵马人数不多,大概有三五千人。
只是这些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当初南下的大军。
这支“大军”的每个人显得很消瘦不说,而且多数人都是脏兮兮的,衣衫破落,也没有一块像样的布。
甚至有不少人都是赤着脚的。
田地里的农民们诧异站在原地,还有人已快步跑去告知驻守在蜀中的兵马了。
秦军南下之后,蜀中一直就有兵马在驻守,时刻策应南下的秦军。
最近,蜀民们也都听说南下的队伍就要回来了,只不过一直没有等到人。
现在,见到这支落魄的“大军”,此地的蜀民纷纷猜疑。
禄哪里顾得上这里的人们猜疑,他带着来到江边,用江水擦洗。
后续陆续都有人走上前,坐在江边用江水洗手洗脸。
原本一张张满是污垢的脸,黑乎乎的手在江水的清洗下,都明亮了起来,就连他们的眼神都恢复了亮光。
回到蜀中的他们都知道,他们就要回家了,来到了蜀中距离回家也就不远了。
有的人坐在江边将脚放在水边的石头上,脚底有不少破皮的地方,甚至破皮的地方还有石头,将伤口洗干净的同时,杂物洗去,就连血痂也破开,重新流出些许血。
“来人了!”有人高喊了一声,众人抬头看去,见到了有兵马而来。
战马踩着江边的江水而来,来的人不多,只有五骑。
到了眼前,来人翻身下马,朗声道:“都水长可在?”
跟随着禄而来的少年人纷纷让开,只见人群里有一个胡子因长久没有修剪已打结或结块,且有些落魄的中年男子,他就在当中站着,行礼道:“我就是他们的都水长。”
赶来的骑兵先是扫视了一眼众人,见到众人的落魄,他行礼道:“诸位,还请与末将一起去蜀中郡休息。”
蜀中的景色很美,众人一边看着景色,抱着自己的包袱,跟随着对方趟过岷江的浅滩。
田地里的蜀民们见到这支队伍进入了蜀中郡,也不再看了,而是继续低头弯腰在水田中忙碌着。
在这里的秦军用米面饭食以及各种肉食,还有蜀中的水果来招待都水长禄以及一行从南下而归的人。
众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从桂林郡走到蜀中,又要翻山越岭,沿着灵渠一路往北,好不容易到了蜀中。
然后他们的干粮早就吃完了,他们的衣物早就破得不成样子,剩下的就是一层皮,现在就皮肤上也有不少的伤口。
足可见,他们的吃的苦头有多大。
将一碗面条吃下肚,感觉肚中的温热以及饱腹感,他向眼前的几个将领行礼道:“禄谢过诸位。”
几个将军也是客气地笑着,是尤其的客气,这也是关中交代的。
如今始皇帝正在避暑,国事都是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在主持,关中特意送来文书,凡是从南方归来的兵马都要好好照顾。
众人在这里饱餐了一顿,而后好好地搓洗了一番,甚至能够搓洗下来一层厚厚的泥。
这要是放在外面,谁能想到他们是秦军。
回到蜀中的第三天,这支刚回来的队伍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脸上也有了生气,恢复了好气色。
也有人本就是得了重病,或者是有人伤口正在破溃,需要医治。
南下众人中,有些人因为不听嘱咐,实在是口渴得不行了,喝一些生水就得了病。
还有是被蚊虫叮咬生病,有些人本无事但却被同行的人一起得病,而后得病的人,受伤的人占了半成。
好在这里有不少医官都是从关中而来的,公子扶苏似乎早就料想到从南方回来的人会生病。
好多人用了药之后都有腹泻之状,不过确实好了很多。
还有人伤口破溃,需要将外表的坏肉刮了,治疗外伤的时候往往会有大叫声。
禄走出大营,他发现此地也是依着江水而建,从岷山流出来的江水经过玉垒山。
蜀中平原外,形成两条江,也就造就了蜀中平原的万里沃野。
边上就是玉垒山,玉垒山有一处栈道可以蜿蜒往上走。
禄见到了一个老农,询问如今的蜀中。
这个老农却说起了当年的蜀中,他道:“以前的蜀中哪有这么好,常年不是旱就是涝,是一个李郡守,治好了江水,让蜀中之民有了这么好的田地。”
老农又道:“以前呀,要治理江水就要凿穿这玉垒山,可这玉垒山石头太硬了,我那时候还小,只记得那时候的父母用柴禾烧山,再用雪水浇山,之后这山就可以被凿开了。”
老农的年事已很高了,他现在所说的也都是他父辈的事。
“那位郡守神通广大呀,他治好的江水,让我们耕种,养活了好多好多人啊,我们蜀人都参拜那位郡守的。”
说着话,这位老农神色激动,禄也是神色动容。
老农说着话,他浑浊的双眼像是在玉垒山下寻找着什么,他好像看到了四十年前,在挖掘玉垒山的人们,那时候就算是在夜晚也有很多火把在晃动。
人们凿开了玉垒山,用火烧水浇凿开了山。
将江水分流,分成了外江与内江。
之后,李冰过世了,李冰的孩子又用了十余年治理江水。
禄听着这些话,神情也颇为向往,他想到了李冰父子的智慧,造福了蜀中之民,也让蜀中成为了一个大粮仓。
老农道:“你是带兵的将军?”
他摇头道:“我不是带兵打仗的。”
“你不打仗,你去那边作甚?”
老农的话语中带着诧异。
禄恭敬地回道:“我是大秦的都水长。”
“都水长?这是做什么的官?”
“我身为都水长也是治水的,南下是为了修渠,我在南方修了一条渠。”
“修渠?”
“那条渠叫灵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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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农惊疑道:“你也会治水?”
“是啊,也算是吧,其实在咸阳也有一个会治水的人,他是公子扶苏,是始皇帝的儿子。”
老农缓缓点头。
回到营地之后,禄开始书写文书,写着有关修建灵渠的诸多过程。
蜀中又下起了大雨,众人只能留在这里。
随着雨水的到来,江水滔滔而过,在此地的守将观察中,这位都水长时常会从栈道上登上玉垒山。
从玉垒山俯瞰这条岷江。
雨水下了一天,蜀中的天气又晴朗了两天。
早晨,天刚亮,两个军中的甲士早早出了营地,这两人也是跟着都水长一路从桂林郡来到蜀中的。
现在的桂林郡还没有一个郡城的样子,他们跟着都水长离开桂林郡时,那里也都是还是一片片村落。
其中一个男子来到江水边,看着江水倒映中的自己,低声道:“你我现在回去后,爹娘还认得出我不?”
毕竟都离家三年了,走出关中时那时才十七岁,现在要回关中了,却已经年过二十。
男子到了二十岁,下巴已蓄养起了短须,去了南方三年,整个都变了样。
一旁的甲士闻言,笑道:“你三五岁的时候才多高,你不过是年长了三岁,你爹娘怎会不记得你。”
“唉……”
那甲士长叹一口气,道:“回了关中多半就要成婚了,也不知爹娘给我找好了婆娘没有。”
稍年少些的男子笑着踹了他一脚。
正叹气且有些忧伤,还说着自己就要成婚的甲士,被这么一踹,一时间没有站稳,整个人跌入到了江水浅滩上。
刚换好的干净衣裳,一时间又变得湿漉漉。
等他再走动岸边,营地里三三两两的甲士也都出来了,今天是他们开拔要回关中的日子。
众人听着都水长的吩咐,比起在南方的山林中的江南与困苦,那时候他们活像一个个野人。
现在,他们过得算是好了不少,而且都有了鞋子穿,还有衣服换。
临行前,都水长禄几次向这里的守将表达了谢意。
其实守将们也都是奉命行事。
而后,都水长看着跟随自己又要回关中的孩子们。
刚从关中出来时,他们的确都是半大孩子。
再看看如今的他们,一个个不是脸上有了疤痕,或者是须发茂密,还有的长了不少胡须。
三年时间,真的能够改变这些孩子,原本胆小的孩子,此刻也都大胆了不少,以前那些较为冲动的孩子,现在稳重了许多。
困难是能磨炼人的,这些孩子回到关中之后,肯定也会再有一番作为。
还有一驾驾的马车从营地中被拉了出来。
都水长禄带着队伍,一路朝着关中方向而去,
一路上正值蜀中瓜果成熟的季节,一行人从山间的小道走过,惊起了一片鸟群,又见到山上还有不少人正在采摘山上的果子。
队伍行进了三天,距离终南山只有几里地。
一队兵马在此地已等了数天,这支队伍的规模不大,为首的将军名叫陈艾。
陈艾是一种草药的名称,孟子有:言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
正是陈艾这个名字的由来。
大抵是希望用这个名字的孩子能够无病无痛,即便是生病了也能够痊愈。
“将军,有一支从蜀中来的兵马。”
闻言,原本躺在山脚下的草垛中的陈艾顿时来了精神,又问道:“真是蜀中来的兵马?”
“是的,不会看错。”
陈艾整了整自己的甲胄,命身边的十余人皆收拾一番。
而后陈艾没有骑在马背上,而是牵着马站在路边。
半个时辰之后,远处终于出现了一支队伍。
对方也派了人来询问。
陈艾说明了来意,对方又去回禀。
两支队伍在这条路上相会,陈艾先上前问道:“敢问,可是都水长?”
禄上前道:“正是。”
“末将乃章邯将军麾下裨将陈艾,特来此迎接都水长,章邯将军有令让末将带都水长去看看敬业县的敬业渠。”
闻言,禄问道:“商颜山的那条渠?”
“正是。”
“那条渠当真挖成了?”
陈艾回道:“用了四年,前后征调民夫数万人,从中原各地迁民二十万入关,这两年修渠,垦荒,让关中多了数万顷良田。”
禄惊叹道:“章邯将军果然了得。”
“还请都水长先一步去商颜山。”
闻言,禄有些迟疑道:“老夫还要先去咸阳,向咸阳禀报。”
陈艾依旧行着礼用十分谦逊地姿势道:“那是自然,末将护送都水长前往咸阳,待都水长在咸阳忙完国事与家事,再去渭南亦可。”
“渭南?”
“章邯将军如今是渭南郡的郡守,都水长到了关中就什么都知道了。”
禄神色期待,原来他离开关中之后,公子扶苏依旧在主持修渠,挖开洛河修建了敬业渠,还迁民二十万入关,垦荒数万顷田。
公子扶苏竟做了这等大事。
众人一起往关中而去,禄觉得自己在蜀中喂了一年的蚊子,在桂林郡又喂了两年的蚊子,没想到在关中也有人在努力挖渠。
也有人一直在建设关中,这让禄觉得有一种志同道合的感受,治理国家也从来不只是说今天杀什么人,明天又要杀多少人。
禄想到了当初在上林苑第一次见公子扶苏,那时候记得天还下着冻雨,公子扶苏十分谦逊地来问询咸阳桥修造事宜。
离开终南山之后,一行人已进入了关中地界,如今正值七月下旬,是关中粮食要收获的时节。
(本章完)
第85章 公子与拙诚
第85章 公子与拙诚
从蜀中的雨季走到关中,从一条山间的小道走出来时,就会感觉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放眼看去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田野,粮食在田地阡陌间连成了片,阳光下的金色粮食是那么耀眼。
人们看到遍野的粮食,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
这个时候,从山间小道中走出来的众人一时间看傻了。
好久好久了,他们好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广阔的平原,如此多的粮食。
有人傻笑着,甚至忘记了说话。
后方接连走出来一队队人,一个小小的山间小道逐渐开始拥挤。
这几千人就像是从蜀中云雾中走出来,转眼间就来到了关中。
酷暑的阳光还在当头照着,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看向都水长。
田野虽广袤,但四野见不到人。
“在这里休息一个时辰,等过了午时再赶去咸阳。”
众人听到了都水长的吩咐,纷纷就地坐了下来,三三两两地拿出自己的干粮。
而后众人看到都水长禄离开了这里。
众人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后又见都水长回来了,回来时带了一些蒜,他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往口中送着蒜。
在蜀中的时候,就听说现在关中的人们爱吃蒜,他去了附近的村子,问了好几户人家,才用两张饼换了半头蒜。
黄昏时分的时候,众人才赶往咸阳城。
穿过关中平原腹地,一行人走了三天,走到了咸阳城下。
章台宫内,扶苏翻看着各县的文书,而自己的身边站着的是丞相李斯。
“公子,丞相,都水长到了。”
闻言,扶苏见李斯也看向自己,道:“请他来。”
侍卫急匆匆走到了殿外。
李斯站在公子身边,他相信现在公子最想要的就是南方的地图,始皇帝也是。
如今的章台宫大殿还是空空的,公子如往常一样就在这里处置国事。
田安走入殿内,行礼道:“公子,是否现在用饭了?”
扶苏道:“有个很重要的人要来,先等等。”
田安又退到了殿外。
不多时,都水长就被侍卫带入了大殿内,后方的侍卫们还抬着一箱箱的竹简,这些竹简都是都水长的工作记录,是十分重要的笔记。
“禄拜见公子,丞相。”
扶苏站起身,道:“不用多礼。”
闻言,这位都水长终于站直身子。
扶苏对着殿外道:“田安,赐面。”
话音刚落,田安就端着三碗凉面入殿,分别给公子,丞相,还有都水长,一人一碗。
扶苏倒没有先动筷,而是拿起箱子里的一卷竹简,打开仔细看着,这一卷写着的是灵渠在修凿过程中的各种记录。
又见对方端着面还是不敢吃的模样,扶苏道:“怎么?三年不见,不认识了?”
没等对方说话,扶苏道:“坐吧,用面。”
“谢公子。”
禄缓缓在一旁坐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也并不是三年不见不认识了,只是看到如今的公子,变化还挺大的。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离开关中的时候,公子才十七岁。
扶苏看着这些卷宗,终于在箱子中找到一卷布,打开这卷布就是灵渠沿线与桂林郡的地图了。
李斯三两口将碗中的面吃完,搁下碗筷,道:“臣这就将此图交予陛下。”
扶苏低声道:“这三年来有劳你了。”
“灵渠修建时需穿过高低不同的山地,若不是公子提前有嘱咐,臣恐怕不能准备得这么好。”
扶苏道:“朝中会安排你与众甲士的赏赐,现在你先回家吧。”
“臣告退。”
等都水长也离开了章台宫,扶苏依旧坐这里看着这一卷卷的记录。
建设灵渠的卷宗一共有整整三箱,其中多是记录修建灵渠的工匠名字籍贯,以及桂林郡的许多情况。
扶苏搁下手中的一卷,坐下来安静地吃着凉面。
“有个宫女脚步匆匆站在殿外,也不知道该不该进来,此刻有些两难。
扶苏看向殿外,因章台宫实在是太大了,坐在殿内向外看去,只能看到外面有个人影。
田安从殿外走来,行礼道:“公子,夫人的身体不舒服,似有身孕了。”
扶苏搁下了碗筷,而后又道:“将这些卷宗都送去丞相府。”
田安颔首就去安排。
高泉宫,扶苏走入殿内,见到了一个妇人正在询问着。
王棠儿正被问得有些紧张,蹙眉不语,又见是公子来了,她行礼道:“这是频阳来的婆婆。”
这位老婆婆道:“恭贺公子,夫人这是有身孕了。”
老婆婆又道:“如今孕相还不显,过两月就能更确切。”
扶苏道:“多谢。”
这位婆婆摆手道:“公子不用言谢,这是频阳公让老妇来看望夫人。”
见人要走了,扶苏对田安道:“送婆婆。”
田安满脸的笑容,他甚至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袋金豆子,送给了这位婆婆。
那婆婆一直不肯收,但在田安三番五次地要求下,对方才收下的。
王棠儿道:“我也没有特别不舒服,就是给送家书给爷爷,爷爷就让人来了。”
扶苏道:“今晚,想吃什么?”
她笑道:“有酸梅汤就好,有腌萝卜就更好了。”
……
深夜,扶苏看了会儿枕边正在熟睡的妻子,而后起身走到屋外。
夏夜里的夜风有些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高兴了。
灵渠真的修建好了,而自己的妻子有了身孕。
扶苏在寝殿的台阶坐着,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
正值深夜时分,扶苏听到了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扶苏站起身走近了几步,发现了话语声的来源,以及这种话语声还带着一些哭腔。
华阳太后的牌位前依旧是灯火通明,而田安则是跪坐在边上,一边抽泣着,一边与牌位说着话。
扶苏收回了目光,便离开了这里,田安是一个很容易哭的老人家,他老人家容易哭,却并不妨碍他同时也是一个严于律己以及严格对他人要求的老内侍。
夜风吹过咸阳,一路吹向了咸阳城的北郊。
北郊,林光宫内,本是深夜,这里的诸多宫人正是睡意浓重。
而林光宫大殿内依旧点着烛火,嬴政站在殿内,反复看着手中的这张图,问道:“扶苏见过他了?”
李斯行礼道:“公子已见过都水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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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道:“都水长?朕记得他是冯去疾引荐的。”
听着始皇帝低沉的话语声,李斯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态,回道:“正是。”
嬴政将这卷地图放在桌上,之后应该还会再有两张地图送来,一张是屠雎的象郡地图,另一张该是赵佗的南海郡地图。
嬴政道:“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封赏他?”
李斯行礼道:“臣以为当封爵,如当年郑国修渠。”
殿内安静了良久。
李斯等着始皇帝的话语声。
嬴政低声道:“赐爵五大夫,赐邑,赐田宅,赐三千金,免除他家族直系三代徭役。”
李斯行礼道:“臣这就去安排。”
“慢着。”
李斯再一次行礼。
嬴政拿出一卷竹简递给他,道:“你看看吧。”
李斯双手接过竹简,打开看了片刻,询问道:“这是……”
“这是敬业县所教之书。”
李斯看到了其中一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这是韩非当年留下来的话语。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时刻警醒,对因循守旧,而不利于眼下实际情况的律法要加以纠正。
韩非主张与时俱进地变法,凡有变法必要符合当下。
之后还有,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所言是律法不得偏袒权贵……
“扶苏将这些话语教给敬业县的那些孩子。”
李斯忙道:“臣早年前便得知,公子扶苏酷爱韩非之书籍。”
嬴政道:“看来扶苏真将韩非作老师的。”
闻言,李斯的神色多了几分忐忑。
嬴政又道:“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李斯道:“臣以为,这是好事。”
“嗯。”嬴政背对着李斯应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李斯走到殿外,整个人被冷风一吹,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回咸阳的路上,李斯坐在车驾内,想着始皇帝的话语。
公子扶苏自小喜读韩非的书,当初公子还说虽说他没有见过韩非,但早就将韩非当作了老师。
李斯从车驾内的小窗向着外面看去,天边已有了黎明,不知不觉天就要亮了。
公子读韩非的书当然是好的,李斯想起了当年的事。
那时候的始皇帝想要用韩非,却顾忌韩非的身份,当时正值秦东出征伐六国。
而现在,如果由公子扶苏施行韩非的理念,那么一切都显得十分合适,一切都显得没有矛盾了。
李斯甚至为公子与始皇帝感到高兴。
就像是韩非当年说过的巧诈不如拙诚,善于巧妙地编制话语或者是欺诈,不如笨拙真诚,真诚比巧舌更重要。
其实这么多年了,公子身边都是蒙恬,章邯,辛胜这些人,包括王贲,还有张苍与程邈。
细细看来,李斯神色多了几分明悟,公子所用的这些人都是拙诚的,他们这些人都是十分真诚的人。
公子的身边,没有善于说好听话的人,也没有会欺诈之人。
原来这一年又一年,公子的行事准则与方式,都暗含缘由。
与韩非所提倡的拙诚,是多么的相符。
正在思考着,车驾已到了咸阳城,天边朝阳已明亮。
李斯走下马车被冷风一吹,站在原地时神色又多有思虑,便走向了咸阳城。
此刻的频阳县,一个老婆婆被王家的家仆带到了频阳公王翦面前。
这位老婆婆正是当初给公子扶苏看病的那位。
王翦听罢对方所言,道:“当真?”
那位婆婆行礼道:“不敢瞒频阳公,老妇我接生过的孩子也有上百,为此奔走多年,公子夫人已有身孕,不会有错,但如今孕相还早,待下月老妇再去询问。”
王翦张开双臂任由身边的仆从帮忙披上外衣,他看着躬身站在原地的老妇,又道:“始皇帝知道此事了?”
“老妇只将此事告知了公子扶苏。”她双手捧起一个布袋子,又道:“这是高泉宫所赐,老妇未敢动半分。”
王翦往袋口看了眼,见到内部都是金灿灿的金子,低声道:“既是赐给你的,那就拿着吧。”
那老妇这才收回了袋子。
王翦问道:“这身孕有多久了?”
“回频阳公,已有两月。”
王翦微微颔首,又道:“准备车驾,老朽要去北郊求见始皇帝。”
闻言,家中下人纷纷去准备。
频阳县的早晨,人们早早出了家门就去田地里劳作,此刻的田地里已有不少人,刚入八月,正是收粮食的时节。
一捆捆的粮食被装在车上,人们正要将粮食运回家。
有人刚从田地里直起腰,往四周看去就见到了一驾车出了王家的大宅。
一个老汉道:“哎呀,这频阳公早起是要去哪里呀。”
“这是频阳公的车驾?”有人问道。
“那是自然,他的车驾是老汉造出来的,老汉岂会不知。”
自从棠儿嫁出去之后,频阳公深居简出,传言哪怕是再大的事也不会出门,甚至还有传言说哪怕是频阳公的孙子死了,他老人家也不会出门。
不过嘛,眼下……在众多县民的眼中与议论中,这位频阳公该出门还是要出门的,当初说得多么响亮,根本不重要。
频阳公的深居简出,多半也只是他老人家懒得出门而已。
而这事很快就成了频阳县县民们的笑谈。
人们依旧在田地里忙碌着,三五成群的一户户人家走出家门,就朝着田地里而去。
王翦坐在车驾里,又道:“先去敬业县。”
车夫拉着马儿的缰绳,缰绳一拉,马儿在直到的岔路口改了方向,一路往敬业县而去。
家仆不知道是何意思,又问道:“老将军,不去咸阳吗?”
马车在直道上而过,看到敬业县的人们都还在正常地收粮食,王翦放下了心,这说明知道棠儿有身孕的人还不多,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来得及向始皇帝道贺。
若敬业县的人们已在庆贺了,那就说明知道这件事的人已很多了,去之前要好好想想该如何说话。
心中有了底之后,王翦吩咐道:“去咸阳北郊。”
车夫又赶着马朝着咸阳方向而去。
王翦坐在车内有些不耐道:“快!”
闻言,车夫响亮地挥了一鞭子。
(本章完)
第86章 群鹿
第86章 群鹿
咸阳城北郊的林光宫外,王翦被家仆搀扶着下了马车。
王翦拄着拐杖脚步迟缓地走向林光宫,还要一旁的家仆搀扶着。
之后,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始皇帝与频阳公谈得很高兴,说是公子夫人有了身孕,这是大喜事,频阳公与始皇帝都饮了酒水。
据传闻,频阳公王翦的其余孙子孙女得了子嗣后,频阳公都没有这般高兴。
公子夫人有了身孕之后,频阳公高兴到醉酒。
甚至,王翦还几次三番说着当年打仗时,一直惦念着当初的关中。
王翦说,他老人家在攻打楚国时就一直记挂着关中,他说带着如此多的兵马,还担心关中的田地是不是没人种的。
担心关中的粮食是不是没人收了,关中的娃娃是不是会饿着,担心匈奴人是不是南下了。
带兵在外的时候,王翦老将军整夜整夜地睡不好。
林光宫的众多宫女与内侍站在殿外,都能听到频阳公的这些话语。
始皇帝与频阳公在殿内喝得酩酊大醉,几乎是忘了时辰。
直到三天后的这天早晨,频阳公才离开了北郊。
而后又传言频阳公回了频阳老家之后,再一次放出话,说是他老人家从此闭门谢客,也不会再出门了。
大概,早在公子扶苏成婚之后,频阳公就这么说过,而现在他老人家又说了一次。
之后有传闻,说是频阳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这天清晨,王贲回到了频阳的老家,看到了正在吃着面条的父亲。
老人家的身体一直很好,王贲早就习惯了老父亲的这种行为,总是在外或在始皇帝或者是公子扶苏面前,装得垂垂老矣的模样。
实则,老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好。
见到是儿子来了,王翦道:“今年新收了麦子,可让人去收拾过了?”
王贲回道:“我回家就是为了这些事来的,县里各亭乡都吩咐过了,我们与各家都是老规矩。”
几乎整个频阳的田都是王翦的食邑。
而且频阳老家的人,也都是最早一批跟着王翦出生入死的人,包括现在已老迈的频阳老秦军,他们的儿子与孙子都是跟着王翦打过仗的。
因此王翦虽掌握了频阳的食邑,这里的一切其实没太大的变化。
王翦对频阳的老兄弟们特别优待,甚至谁家缺粮食了,王家也会送一些过去。
王翦想起当初因为敬业渠而起,与李斯的一个约定,笑道:“十万石粮食,呵呵……这已是第二年了,公子能还给他李斯十万石,他李斯敢收吗?”
闻言,王奔暗叹父亲其实是个很记仇的人。
李斯虽是大秦的丞相,可父亲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瞧不上他李斯的。
当初被李斯摆了一道,父亲至今还记得。
王翦摆手示意一旁的仆从退下,等屋内就剩下了父子两人。
“公子如今任少府丞?”
王贲颔首。
王翦沉着脸,“他李斯教导公子扶苏,却将公子扶苏放在你这个少府的麾下,他李斯是何用心?”
“公子任职少府丞是始皇帝安排的。”
王翦冷哼道:“那是他李斯向始皇帝提议的,始皇帝向来如此,当年还是秦王的时候,他在咸阳杀了多少人?始皇帝会为王家考虑,可也不会为王家考虑太多。”
王贲盘腿而坐,安静地听着父亲的话,父亲深知始皇帝的城府,才会有这么多告诫。
话锋一转,王翦又冷哼道:“那李斯……呵呵,别人不知道他李斯的心思,老夫岂会不知,李斯希望公子扶苏能够坐在少府的位置上,让公子扶苏位列九卿。”
王翦又从陶锅中捞出一碗面,道:“现在李斯希望公子扶苏能够坐在少府丞的位置上,用不了多久,李斯就会让公子扶苏坐在你这个少府令的位置上,再用不了多久李斯就会让公子扶苏坐在更高的位置上。”
言至此处,王翦看着两鬓已斑白的儿子,道:“该让就让了吧,有棠儿在,公子扶苏会一直善待我们的王家,公子扶苏是一个言出必行,令人信服的人。”
王贲颔首。
坐在家中,王贲都能感觉到现在的咸阳暗流涌动,还能感受到始皇帝带来的压力。
父亲与始皇帝在北郊的两天真的很和谐吗?
听说父亲还与始皇帝在外郊游,真正在郊游并且享受郊游的只有始皇帝而已。
当初父亲带着大军攻打楚国,在父亲回函谷关之前,始皇帝就像是压在全家人心头的一座大山。
而当父亲再一次去面见始皇帝,与始皇帝郊游,王家上下多数也都是彻夜难眠的。
棠儿有了身孕,王家不能没有表示,因此父亲才会亲自奔赴北郊,将这件事告知正在避暑的始皇帝。
好在,当年公子扶苏去函谷关迎回了家父,才让王家觉得少了许多压力。
王家要求存,需要公子扶苏。
而公子扶苏想要成为将来的秦帝,就离不开王家,李斯,蒙家以及关中人心的支持。
王贲什么都知道,知道公子扶苏想要成为下一个秦帝。
公子几乎是将这个想法写在了脸上,并且一直付诸行动。
从渭南的事就能看出,人心与权力……公子实则都要。
以前的公子只是一个孩子,现在的公子扶苏修渠,垦荒,得人心。
言出必行,赏罚分明,待人以诚且有能力,有远见的公子扶苏,以后自然会不断有人来效忠公子。
并且,李斯正在帮助公子扶苏。
正在让公子得到权力。
……
在如今的咸阳宫中,有一个传闻,这个传闻与鹿有关。
始皇帝自去北郊避暑后,而养在章台宫后殿的鹿无人照顾。
正值酷暑,这些鹿就去了人比较多的高泉宫,这些鹿与人亲近也很有智慧,它们知道哪里人多,只要是人多的地方,那么人们就会照顾它们。
而当这些鹿来到了高泉宫之后,被公子夫人留下了,就养在了高泉宫。
所养的鹿群中,其中有一头雌鹿正是领头鹿。
《管子》曾有言,鹿群以君卿为首。
《周礼》有言:林衡之山,其兽多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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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安念着宗室大爷爷嬴傒送来的书信,他道:“正因公子与夫人的孩子颇具祥瑞之气,林衡之山,其兽多鹿。”
扶苏与妻子棠儿安静地听着,所谓林衡之山,其兽多鹿,寓意是但凡一座山中多有鹿群守护,那么这座山中必定有祥瑞之物,鹿群是来保护祥瑞的。
也就在人们的传言中,鹿群常能发现祥瑞。
而当公子夫人有了身孕之后,这些鹿就来到了高泉宫,就是为了保护夫人所怀的孩子。
扶苏觉得大爷爷这话说得挺玄乎的,也越玄乎的事吧,这个时代的人们就越容易信以为真。
田安读了宗室的书信,又道:“公子是否给回信。”
扶苏摇头道:“大爷爷不喜别人过多打扰,他老人家也是祝福之意,先不用回信,等孩子出生了再给他老人家回信吧。”
田安颇为赞同地点头。
王棠儿走到鱼池边,她在边上坐下来,便有一头鹿走来,来到她身边,正抬头看着对方。
王棠儿伸手拂过它的头,面带笑意。
用过早食之后,扶苏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一道道文书放在眼前,其实许多事丞相已处置好了。
而只要再过一遍,在决意上自己与丞相没有异议了之后,这些文书都会被下发。
其实丞相批复过的许多文书都是没有问题的。
看罢眼前的文书,已过了午时。
下午的时候,扶苏便开始为修建灵渠的工匠们赏赐。
都水长禄被赐爵五大夫,五大夫是一种除了军功制封爵以外,能够给不是军功立功之人封爵的爵位。
高泉宫内很安静,一头鹿就卧在书架边睡着,王棠儿也正在拿着书安静地看着,如今她常看公子的书。
这里很多书都是公子扶苏近些年所写的,王棠儿看着时而蹙眉,她自认学识也尚可,但看公子的书,公子对诸子百家书的见解颇为有意思。
这让王棠儿打开了新的眼界与认知。
扶苏看着一个个名字,这些人名都是一起参与过灵渠修建的工匠,还要给他们安排赏赐,此事就落在自己与丞相的身上。
修灵渠的工匠中还有三千民夫留在了桂林郡与蜀中,他们在南方成了家,定居了下来,按照丞相的意思是将其中一千人升任工师,相当于技术监工。
其余民夫皆赐田宅,而南征所得田亩,铜器与金银皆作为军功赏赐给将士们。
早在南下之前,丞相李斯与频阳公就定下了南下的总领,也就是军功原则上的赏赐。
赏赐是明码标价的,大秦军功一如既往,而当初定下的,斩首一级赐爵一级,战功换取田亩宅院,所得铜器财宝按功分予将士们,以此激励。
并且,出兵之后沿路招抚西瓯与骆越,归附越人首领秦之官印,若归附也可许其自治。
扶苏蹙眉地看着一道道记录以及各种名字,逐一对其进行单独记录。
夜色逐渐深了,王棠儿帮着公子收拾着刚写好的竹简,夫妻两人也颇有默契,默不作声地配合着将一箱箱的竹简都归类好,让人送去丞相府。
等扶苏将眼前的卷宗都看完了,见到妻子正睡在一旁,靠着躺椅,她身上盖着一件大氅。
扶苏抱起她这才回去休息。
翌日,天才刚亮,田安便招呼着高泉宫的宫人们打扫这里。
“田爷爷,听说昨晚丞相府的灯火达旦。”
又有人道:“昨晚,从高泉宫送了五大箱竹简去丞相府,丞相府能不灯火达旦吗?”
田安瞪了这两个宫女一眼,这两丫头才羞愧地低下头。
当天快完全亮堂的时候,先前给公子夫人看身体的老妇又来了,她说是奉频阳公之命前来照顾夫人。
扶苏见棠儿与她亲近,又是频阳县王家的自己人,算是妻子的娘家人,棠儿又想学点医术,便也应允了。
田安也觉得夫人身边需要有个懂医术的长辈照顾。
一早,关中的气候就带着一些暑气,这夏天没完没了,秋天始终不来,明明都已是八月了,酷暑依旧在。
扶苏让田安提着一包袱的竹简来到了丞相府。
早晨时分的丞相府很凌乱,一箱箱的竹简,还放在地上。
扶苏到这里的时候,少府令王贲也到了。
见到来人,扶苏道:“正好有些事要与王少府商议。”
王贲道:“昨天,臣去太仓了,听闻昨晚公子忙到深夜,是臣疏忽,臣惭愧。”
咸阳的太仓是皇帝家的粮库,管理粮库也是少府令的职责所在。
扶苏道:“无妨,我才整理好,罗列了不少事,需要王少府与丞相来定夺。”
两人一起走入丞相府,发现丞相还未来,在这里还有三五小吏正睡在竹简上,应该是昨晚太忙了,他们都睡在了这里。
丞相还未到,扶苏与王贲也商议起了这一次军功和赏赐的事,有都水长一起回来的八千人都是需要给赏赐的,这件事已耽误三天了。
放在以前,耽误三日而已,王贲其实并不在意,但公子显然很在意。
至于公子为何这般在意,王贲刻意考虑是公子与丞相的别有用心,是为了得到更多的人心也好,公子这般进取当然是好事。
王贲痛苦地承受着来自李斯的算计,一边身为公子扶苏岳丈,有着体恤女婿,帮扶女婿的意思。
先前听过父亲的言语,即便是父亲与李斯再不对付,李斯是不是对王家有所图谋,这些都不重要。
换言之,正是身为公子的岳丈,王贲当然要把少府令的位置交给女婿,甚至女婿要当秦帝,也要用王家所有的力量扶着公子上去。
“咳咳……”王贲清了清嗓子,神色颇为认真地拿过公子的竹简,而后将竹简打开,入眼就是一列列密密麻麻的字。
不由得又让王贲觉得眼前一黑……
在丞相府的诸多小吏都苏醒了,他们醒后先是来公子这里行礼。
又过了小半刻时辰,李斯也来到了丞相府。
……
注:南下将士与移民可保留中原礼俗,越民“渠帅”子弟需学习秦法,出自近代考古记录:睡虎地秦简《语书》:“矫端民心,去其邪僻。”
对降服的西瓯、骆越首领保留“君长”地位,名义上纳入秦吏体系,取自:《淮南子·人间训》载“使尉屠睢发卒凿渠,而越民皆入丛薄中,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
授田宅:岭南新置郡县,南下士卒可分得当地土地,于桂林郡屯田,取自近代考古记录:(里耶秦简载“洞庭郡戍卒垦岭南”)。
免赋役:戍守岭南的士兵家族免纳赋税,出自:《商君书·境内》载“得甲首者,复其家”。
(本章完)
第87章 田与枣
第87章 田与枣
丞相府内,王贲正在看着公子带来的卷宗,笑道:“丞相。”
李斯上前先道:“公子。”
扶苏手中还提着一支笔,又道:“这里有不少账目要老师过目。”
李斯当即在一旁坐下,拿过了一旁的卷宗。
王贲道:“灵渠是修好了,这桂林郡增了两千官吏,往后在南方不知还要增派多少。”
李斯道:“五千人。”
扶苏看着手中的卷宗,想起了丞相对南方的策略,其实允许地方一些越民自治,是为了节约治理成本。
根据战功与名册,还有各种抚恤,需要重新分田亩,增粮食,免徭役,各种事都要安排。
扶苏道:“渭南的两万多顷田已分完了,整个渭南的田地也快到极限了,也没有其他的田地能够分。”
李斯没有当即说话。
扶苏又道:“王少府,洛阳还有不少田地能分吧?”
李斯颔首,道:“足够的。”
现在的形势就是田地多,人口少,洛阳以东的田地肯定是够分的。
扶苏道:“关中的田够分吗?”
王贲抬首叹道:“关中田地紧,不见得好分。”
扶苏搁下手中的竹简,搁下笔,望着这里还有的三两个小吏,低声道:“老师,张苍的事快做完了。”
闻言,李斯顿时来了精神,他差点忘了张苍,这个张苍大半年没有回丞相府了,一直都在咸阳桥边为公子办事。
张苍所做的就是迁民,重建村县之事。
扶苏道:“有咸阳桥以西的地图吗?”
李斯又给了边上小吏一个眼神,一张图就递了过来。
揭开这张图是以前的岐山以南三县,而如今三县都要南迁,就依次沿着咸阳桥的直道。
以前三个县的位置错落,而且分得很开,不好相互走动。
而现在,三个县搬迁之后,就在咸阳桥西侧的直道上,一条直道贯穿三个县,三个县都在一条道上,彼此挨得近,而且县的范围也更大了。
王贲看着地图琢磨道:“丞相,公子如此搬迁对将来征调民夫,征调兵马都有极大的裨益。”
其实王贲的话,还是没有跳出一个将军的思考范围。
李斯倒是看到了更多的益处,以前这三个县相隔很远,但现在改迁之后,人口更集中,更方便管。
扶苏解释道:“搬迁之后三个县都在咸阳桥的西侧,他们往来咸阳能够更便捷,加强咸阳桥的作用。”
李斯与王贲站在一起,闻言都是齐齐点头。
三个人看一个地图,有了三个方面的看法,王贲的看法还在调兵上,他是一个将军。
李斯是丞相,因此他看重的还是集权与制度。
扶苏觉得自己先前所注意的,是咸阳桥对民生与生产力的作用。
三人立场不同,看到的利益也不同。
不过都是有好处的。
历代的大秦丞相不仅仅是丞相而且还是管生产的人,商鞅之后的大秦丞相基本上都是这个模子。
李斯是丞相,但他也擅长管生产,扶苏也在御史府看过诸多有关李斯的卷宗,与以前的大秦丞相相比,李斯这人行事的确不择手段,进取心强。
当初三县的族老担任县令,县丞。
即便对方退让了,原以为大家依旧能和和气气的。
可李斯呢,还是将他们的官职给免除了。
扶苏特别能够理解李斯的行为,现在这些族老会退让,但是将来他们很有可能会再咬一口,这不仅仅是那些脸面的问题,这是政令不通达的问题,秦的政令不能下到达县,何谈治理。
换作是自己,需要做到有功行赏,有错就罚,扶苏觉得自己没有李斯那么仁慈,李斯只是免去官职了他们的官职。
李斯是一个合格的大秦丞相,而且也会抓生产。
但扶苏认为,抓生产就要有严格的规矩,没有规矩与制度就管不了生产。
扶苏道:“三县搬迁之后,岐山以南的田地就空出来了,会有三万顷的空余。”
李斯颔首。
土地当然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这三万顷也是如此,是经过迁民与重新整合之后,空余出来的土地。
就像是一堆乱糟糟的零件,挤在一个箱子中,当你将箱子中的零件分类整理摆放之后,箱子里反而有了更多的空余空间。
“有这三万顷土地,还是当初三县搬迁时,请老师出了力。”
李斯尴尬一笑。
王贲道:“有了这些土地,军功和田地就够分了。”
言至此处,他又感慨道:“分在关中最好。”
这话其实没错,分在关中是最好的,因为这些秦军都是军中最年轻,也是最忠心的,这对加强关中的力量帮助,跟着都水长回来的一共有八千人,这八千甲士就是八千户人家,算上每一户人家的人口,哪怕一户只有三口人,最少也有两万多口人。
快接近午时的时候,往来的官吏也越来越多。
王贲帮着一起整理账目,又道:“那八千甲士都还在关中吗?有没有去别的地方探亲?”
小吏回道:“都在忙着成婚呢,这半年关中各县各亭乡,天天都有人家成婚。”
王贲错愕一笑,道:“好,这是好事,成婚了就成家了,成家了就在关中扎根了。”
扶苏道:“老师。”
李斯回道:“公子是有何事?”
“这一次的土地问题解决了,往后该如何?”
李斯道:“关中土地不够,就去洛阳。”
“老师所言不错,洛阳是函谷关以东的第一个城,洛阳城的人口多了对关中有诸多益处,洛阳的人口多了,崤函古道往来的人多了,若从洛阳来关中的劳动力越多,对关中的生产更好,尤其是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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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颔首道:“他们入函谷关看到的第一座城,就是公子发起主持建设的潼关。”
王贲听着蹙眉,良久都搭不上话,一时间竟跟不上公子与丞相的想法,听了一段还能理解,听得越多思绪越乱。
到了午时之后,田安就带来了饭食,扶苏看了看站在身边的人,一个是岳丈,另一个是老师。
三个人各自端着一碗面,就坐在丞相府的卷宗前吃了起来。
王贲瞧了眼一旁的公子,又觉得公子实在是太厉害了,大婚之后就去忙着国事。
始皇帝在北郊避暑,公子依旧在忙着国事。
正值夏季,都水长从南面回来了,近来要忙的国事的确有很多,多数都是公子在主持。
第二天,扶苏就发现王贲没来,倒是王家的仆从先一步来了,说是王少府身体不适,诸多事由公子来决断。
对此,扶苏倒是没多想,叫来了程邈一起来帮忙。
三天之后,一道道军功赏赐的文书就送去了咸阳城。
八月的下旬,雨后难得是阴天,空气中还带着雨后的凉意,扶苏带着妻子来咸阳城的郊外走走散心。
她很喜欢看书,在高泉宫的时候就一直捧着书看,出来散心手里还拿着书。
扶苏望着远处的田野,田地里的粮食已被收完,田地里就剩下了麦茬。
“公子就是在为这里的人们治理国家,公子一定很累吧。”
听到妻子体贴的话语,扶苏道:“我让全天下的官吏都这么累,我就不用累了。”
“公子这话不对。”她摇头道:“爷爷以前总说打完仗了,他的心也就踏实了,可真的等爷爷打完了仗,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
身边的妻子是个勇敢的人,而同时她也是个纯良且善良的,她没有城府也不会去猜忌。
扶苏道:“可能是他老人家还放心不下你们吧。”
不远处的村子正在办着喜事,是有人家成婚了,这里是莲勺县,因盛产莲勺草而得名。
人们正在欢喜地庆贺着,正在这个时候,有人骑着快马而来,朗声念诵着这户人家的军功,以及他们家因军功分得的田地。
扶苏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看着人们欢呼着,大喊着。
王棠儿道:“我小时候,在频阳时爷爷与父亲长年不在家,我与婆婆守着我们王家的老宅邸,总会传闻说是谁家的孩子战死了,谁家的孩子立功了……”
扶苏安静地听着。
倒是理解了王翦为何会疼爱这个小孙女,当年王翦常常出征,是她一直守着王家的老宅邸。
现在想来,王贲的这么多子女中,棠儿应该是王翦养大的。
谁能想到,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灭了数国,帮助始皇帝一统六国,在战场上杀伐多年的老将军,竟然能够养出心性如此纯良的孙女。
扶苏继续走着,正如在丞相府听到的话语,人们果然都在争先成婚,他们成婚之后就是一户户新的人家,就可以登册造案了。
莲勺县位于渭北平原的东部,扶苏觉得这里应该也在设一个郡县,将余下的几个县合并之后就是后世的河上郡。
从这里南下就是敬业县,也就是渭南郡了。
但人们刚结束夏收,忙碌的人们还没休息过来,也还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
有时候扶苏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皇帝就好了,最好还能随意地对关中进行改造。
最好,在这个改造的过程中,还没有人反对。
若是有人反对就让丞相李斯杀了他。
等那咸阳桥西侧的三县改造完成之后,扶苏就打算开发陇西,等陇西也稳固了便可以图谋河西走廊了。
王棠儿拿出几颗枣,送到丈夫手中,蹙眉看了眼丈夫的神情,问道:“公子似乎有心事?”
扶苏接过妻子递来的枣,一边吃着甘甜的枣,笑道:“是有些心事。”
她一路走着,也吃着枣。
夫妻安静地走着,身后跟着长长的一队人,护送的就有五百余人,还有高泉宫出来的宫人,他们有人牵着马,有人驾着车,还有人带着衣裳,或是有提着炉子的,还有拎着包袱,包袱里都是米面与饼。
扶苏与棠儿很有默契地一起忽略了身后这个长长的队伍。
“公子有这么多心事一定很累。”
她十分笃定地道。
扶苏又往口中送着枣,这枣是已去了枣核的,道:“我用五年时间改造了渭南,让渭南成了关中的产粮重地,五年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人力是有限的,之后……我想再用四五年时间图谋河西走廊,如此一来等我改造好河西走廊时,我才二十五六岁,那时候也还年轻,我还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我能做一些东西出来,让父皇与天下人都高兴的好东西。”
她吃惊道:“还要忙这么久吗?”
听到她的话,扶苏笑了,止不住地笑出了声。
回到高泉宫之后,王棠儿又给爷爷写了家书,让人送去了频阳。
而后她看着桌上的枣有些迟疑,一想到丈夫忙于国事,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她道:“应该让公子多吃点。”
给夫人照看身体的王婆婆笑起来满脸的皱纹,一头的白发,王家婆婆笑呵呵道:“夫人呀,频阳的枣都吃不完,夫人把它当粮食吃都行。”
但她还是将枣留给了丈夫,
回头看去,见到公子正在给鹿擦洗着。
见妻子走来,扶苏给鹿擦着,道:“今天又来了两头鹿,是田安让人带来的。”
到了夜里的时候,田安让人改造着高泉宫的后院,本来后殿外的池子中就养着鱼,如今有水池,他又在这里种了一棵松柏,与一棵银杏树。
这天,扶苏刚从章台宫处置完今天的国事回来,发现高泉宫的后院多了一棵树苗,还是枣树。
田安颇有闲情地正在喂着鹿。
“明天,王少府与我要去看看西戎送来的战马。”
田安继续喂着鹿,一边道:“雍城外也是一个养马场,那里也养着不少的马。”
他老人家又道:“以前的老秦人呀,是善养马的,八百年前的秦人都是去劫掠西戎人的战马,献给周天子的,唉……当年的秦人善养马,现在的公子养鹿,这何尝不是一桩佳话。”
扶苏望着鱼池中的鱼,语气平静地道:“我明天一早就去城外看战马。”
“哎。”田安忙点头道:“这就去准备明天的吃食。”
(本章完)
第88章 匈奴与上郡
第88章 匈奴与上郡
早晨时分,扶苏的身边跟着田安,走到丞相府前等着。
天刚敞亮的时候,来丞相府办事的官吏们陆续到了,这个国家依旧要运转,酷暑当下他们也一样忙碌。
扶苏在丞相府门外等着王贲。
站在后方的田安忽然道:“公子,近来宗室有人议论,说是公子高他们一直养在外面,恐有不妥。”
扶苏道:“宗室议论?”
大秦的宗室都快死完了,还有什么人议论的。
再一想,扶苏大抵是明白了,低声道:“我会给大爷爷去信。”
田安颔首,不再言语。
终于见到了丞相与王贲一起走来。
扶苏向迎面走来的丞相与王贲行礼。
李斯看了看四下道:“战马送去北郊了,还请公子与臣同去。”
王贲道:“待北郊清点好马匹,就送去上郡。”
三人坐着车出了咸阳城,扶苏蹙眉道:“如今的上郡还缺战马?”
李斯道:“蒙恬一心要练骑兵,先前上郡就来信,始皇帝希望蒙恬能练出一支五万人的骑兵,扫平北方。”
王贲道:“都是从西戎换来的战马,西戎人需要犀牛皮与铁器,他们也要与匈奴人打仗。”
眼前,扶苏对北方的形势并不清楚,而且蒙恬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信,他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叫冒顿的匈奴人,而匈奴人在北方似乎还挺不安分的。
而且西戎人与匈奴人的战争,在扶苏印象中,已不止一次从王贲口中听说。
正在思量着,车已出了咸阳城,扶苏与丞相,王贲所乘的车算是如今的“敞篷车”,头上也只有一顶伞。
车在直到行进的时候,还能看着周遭的景色。
虽说少不了颠簸,但总比闷在马车中要舒服得多。
“听说渭南今年又是丰收。”
扶苏道:“是啊。”
李斯又道:“当初右相在调度粮草时曾经说过,关中要一直给上郡提供粮草是很困难的,也只有现在的渭南,当真是让上郡松了一口气,今年各县的田赋中,多数粮草都从渭南送去上郡的。”
耐心听着李斯的话语,其实他的话是没错的,以前蒙恬戍守上郡,那时候的渭南还没这么多田地。
在那时,关中送去的粮食也够支援蒙恬。
但如今不同了,始皇帝让蒙恬训练出一支五万的骑兵。
因此,只要蒙恬再训练骑兵,所需要的粮草就是以前的数倍。
车驾到了北郊之后,这里的平原上正有一群马匹,这些战马好似从西戎到关中很不适应,它们多数没有吃地上的青草,而是打着响鼻,望着四周,偶尔走两步。
扶苏并没有在这里见到父皇,而是有几个侍卫守在这里。
王贲下了车之后,就来到一匹战马前,伸手拍在战马的脖子上,道:“哈哈,这战马真够健硕的。”
当人站在战马面前,一匹健硕的战马能给人带来一种力量感。
王贲可以通过战马的牙来判断这些马的岁口。
田安找人问了一圈之后,而后又来禀报。
原来,父皇已看过这些战马了。
丞相正在与几个将军说着运送马匹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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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贲也在检查着从西戎送来的战马,看看马匹的健康情况以及岁口。
而后,扶苏发现自己又成了那个无所事事的人。
扶苏的目光扫视而过,还是能发现几匹战马的不同。
其中几匹战马有着十分明显的特点,其中就有百余匹战马都是黑色与栗色的,毛色很好,且肩高。
之所以好辨认是因为它们并不是西戎原产的战马,而是来自更西方的西域,是天山脚下的天山马。
这种战马多数都在天山脚下的伊犁河谷。
扶苏对马匹的知识有限,多数都是从咸阳存有的书籍中得知。
也说不上不识马,倒也能从秦人关于养马经验的记录中,学到一二。
真要说实际的经验,还要多向王贲请教。
不多时就有另一队兵马来了,是始皇帝请三人去林光宫用饭。
林光宫大殿内,偶尔还有凉风吹入殿内。
嬴政正在看着丞相府送来的账目,这些账目是前些天公子扶苏所写的。
有关抚恤与战功分田。
殿内很寂静,只有始皇帝拿着竹简时拿起又放下的动静。
几个内侍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低着头等候着始皇帝的吩咐。
别看始皇帝虽在林光宫避暑,实则对咸阳城的风吹草动很清楚。
当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少府王贲一起来到大殿内,始皇帝也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之后一碗碗酒肉菜肴都被端了上来,李斯正在与始皇帝谈着近来的诸多国事。
而听父皇与李斯话语中,扶苏听到一个人,是当年负责守备咸阳的内史令,此人名叫腾。
不过早在数年前,此人就过世了。
听父皇与李斯的讲述中,扶苏听到了一件事,这件事与当年父皇还是秦王时,寻找治理秦国的国策说起。
听着他们的话语,扶苏发现原来当初就有人想到了一统六国之后,必须要有官吏接着东出。
但在扶苏看来,东出的人不应该只有官吏。
扶苏安静地吃着饼,时不时吃一口羊肉,边上还有西域进献的葡萄吃。
而大殿内,依旧是父皇与丞相的话语声。
又听丞相说起了北方的事,只是简单的几句话,扶苏就听到了父皇说起了北方匈奴之祸患愈演愈烈,甚至匈奴的骑兵还几次掠过阴山。
丞相说,解决匈奴人之患,只要等蒙恬将军的骑兵练成,就可以北击匈奴。
而父皇则是另外一个看法,君臣之间并不是一直都这么有默契,也会有分歧。
而这一次,始皇帝与丞相的分歧就是,如何治匈奴。
在始皇帝看来,一次两次击败匈奴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即便是蒙恬打退了匈奴人,再过十余年之后,匈奴人依旧会卷土重来。
因此,始皇帝又说起了修长城之事。
扶苏端着碗筷,嚼着口中的面,忽然觉得始皇帝的志向是十分远大的,始皇帝的气魄也是整个战国春秋所有的君王都不能比的。
想要做的事也是自春秋战国以来的君王,从未做到过的大事。
(本章完)
第89章 军报
第89章 军报
当始皇帝与丞相李斯出现分歧,肯定都是以始皇帝的想法为主。
之后,李斯会中肯地赞同始皇帝的提议。
再之后,就是李斯如何去完成这个要求的事了。
不论当初南下的战略,还是这一次修筑长城的意见也好。
面对重重大事,始皇帝总是会请三两个人先商议,当商议出大方向之后,才会放在廷议上议论。
当初制定南下战略时,也是如此。
始皇帝先请了王翦老将军定下战略。
而现在也一样。
扶苏吃罢眼前的饭食,而后拿出带在身上的枣,默不作声地吃着。
自从成婚之后,身上总会带着一些枣,随时可以拿出来吃,也算是一种零嘴了,偶尔拿出来吃两颗。
李斯没有反对始皇帝的要求,他则是在向始皇帝说明实现目标的过程以及利弊关系。
所以呀,李斯是一个十分忠诚的丞相,传闻中自从韩非死了之后,始皇帝就越发重用李斯。
而李斯则对大秦死心塌地的效忠。
大殿内,李斯依旧在阐述着他的想法,扶苏看了看身侧的王贲,这个时候反倒是王贲沉默寡言。
“臣回咸阳给蒙恬送去书信,在书信中会与蒙恬商议修建长城事宜。”
嬴政缓缓点头。
而后李斯站起身行礼。
扶苏与王贲也向始皇帝告别。
原以为,今天只是来看看战马,没想到一来林光宫还说了长城。
李斯先一步回了咸阳,扶苏与王贲又看会儿战马,而后他也回咸阳。
扶苏还站在北郊渭河边,一边走在河边,一边道:“老师他们多半又要开始忙起来了。”
田安道:“丞相为国事如此,其余的臣子当效仿之。”
对此,扶苏颇为赞同地点头,道:“这话说着不错。”
从西戎运送而来的战马,还要在北郊养一段时间,再运送去上郡。
回到咸阳之后,接连几天,扶苏都没有看到有关上郡的文书到自己手中,看来此事直接越过了少府,直接送到了丞相手中。
而王贲这两天也都不在丞相府,看来也有别的事要帮忙。
咸阳城在这个酷暑时节还算是平静,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五天,北郊的那群战马就被送去了上郡,始皇帝留了两百匹战马,其余的都送去上郡。
今天,咸阳桥西侧,新建的一处县衙中,张苍正坐在这里,看着三县送来的各种文书。
“张御史,来客了。”
闻言,张苍的稍稍蹙眉,道:“请来。”
三县的搬迁事宜刚落定,张苍有不少卷宗需要整理,此刻被人打扰颇为不爽利。
原来是程邈领着毛亨,还有一个叫娄敬人与司马欣。
张苍看着眼前几人,程邈与毛亨两人自是交情深厚。
但娄敬与司马欣两人,他则不熟悉。
如果真要归结一下,几人能够在一起原因,那只能说大家都是为了公子扶苏办事的。
当张苍观察着来客,司马欣也在观察张苍,在司马欣的认知中,张苍任职御史,秦廷的御史多是选用通晓秦律之人,这正是秦廷一直提倡的为吏之道,御史多是由各阶法吏充任,御史亦受丞相府与廷尉府的监察。
程邈介绍道:“这位就是娄敬。”
四人中,年纪最大的娄敬行礼道:“娄敬见过诸位。”
这娄敬行礼十分谦卑。
张苍看过娄敬的策论,此人的学识与眼光的确有,也有几分学识,但与丞相,或者是公子扶苏,以及别人相比,这位娄敬的确差了一些。
这娄敬的学识看起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是能够为公子所用,但眼下也不过是在潼关教书。
程邈十分热情地布置好了酒肉,一边道:“这些酒肉都是司马欣给的。”
司马欣行礼道:“近来华阴县种了不少大葱,没想到还卖得很好。”
几人坐下来,碗中倒入酒水。
娄敬再看着眼前几人,羞愧地低着头道:“起初还仗着几分见识,之后听了司马兄解释,原来都是我的一番陋见而已,诸位在公子麾下做事,各有所长,唯有我,唉……”
张苍道:“公子用人不在乎出身,只论才能。”
程邈道:“无妨,娄兄不用在意,你看当初司马欣多平庸,他近两年来时常苦读,终于成了县令。”
司马欣道:“我的确学到了不少,都是公子点拨。”
张苍看向毛亨,道:“近来可好?”
毛亨冷哼道:“只要丞相不来打扰,亨一直很好。”
张苍知道的是,其实丞相一直想要帮扶毛亨的,即便毛亨有一位叔伯是毛遂,但毛遂早死了很多年了。
当年的几人拜在荀子门下,张苍知道毛亨与韩非相处得最好。
娄敬虽说在戒酒,现在辛胜将军只允许他在夜里饮酒,白日里不得饮酒,而后再慢慢对其戒酒。
程邈给众人分着肉一边道:“张苍,你该要回咸阳了吧?”
张苍道:“入秋之后就回咸阳了。”
程邈又道:“最近传来一个消息,说是丞相又要迁民了。”
张苍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对这件事漠不关心。
而后,娄敬与司马欣,毛亨开始议论起了这件事,猜测着有关李斯的用意。
酒过三巡之后,外面也就入夜了,司马欣扶着醉醺醺的娄敬出了县衙。
当司马欣扶着娄敬上了车,又听到县衙内传来了话语声,是张苍,程邈,毛亨三人正在议论着。
司马欣驾着车,一路朝着华阴县而去,马车内传来了娄敬时而起伏的鼾声。
一边驾着马车,司马欣心中越发多了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来自与张苍的比较。
张苍其人如今一人管着三个县,数千口人在他治下依旧井然有序地生产劳作。
司马欣一想到自己治理一个华阴县都是如此地吃力。
别说张苍与丞相的关系,张苍能够得到公子扶苏与丞相的重用,是因这个人是真的有能力。
更何况是在渭南时,建设渭南张苍出了不少力。
这等人物能够成为公子扶苏的重臣,并不意外。
与此人相比,司马欣才觉得自己的能力浅薄。
车驾路过敬业县时,夜色已深。
司马欣只好借宿在敬业县,明天一早再回华阴。
敬业县的郡守府外还站着不少官兵,这座郡守府是新建的,这里至今没有县令,一切也都是章邯在打理。
司马欣走入郡守府,行礼道:“司马欣见过郡守。”
章邯还在看着竹简,问道:“夏粮刚收,秋季的作物还要耕种,渭南不同于各县,公子有交代,先让渭南富起来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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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富是要让渭南有更多的粮食,现在的渭南方向就是如此。
因此,司马欣觉得公子扶苏读荀子,因此公子十分看重民本。
现在公子扶苏,能改变整个渭南人们的命运。
司马欣从中窥见了一些端倪,如果始皇帝想要的是一统六国,而公子所求的则是改变。
思量片刻,司马欣长叹一声,叹息那些意图恢复周礼与分封的齐鲁博士是多么地愚笨。
章邯道:“今年要赶着早秋多种一些糜子,华阴县准备得如何?”
章郡守的话让司马欣的思绪来回了眼前的现实,他回道:“华阴县可以配合郡守。”
“好。”
章邯只是点头没有多言。
章邯是何等人物,他是一个人扛着犁垦荒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做郡守,多半是要把其余各县给卷死的。
一道文书从蜀中而来,一路送去了咸阳。
今年蜀中的稻米丰收,当蜀中开始晒稻米,蜀中也开始起雾了,关中也终于正式要入秋了。
秋雨未至,秋风就开始在关中呼啸而过了。
扶苏站在咸阳城外与丞相一起迎接始皇帝回咸阳。
北郊方向的直道上,一支队伍正在朝着咸阳城而来,速度并不快,但护送的人不少。
扶苏想到了如今的大秦国本,更好更稳固的国本,会越发助长始皇帝的雄心。
现在,始皇帝终于可以想着对付匈奴了。
护送的队伍到了近前,扶苏与李斯一起让开路,看着始皇帝的车驾进入咸阳城。
扶苏与李斯一起行着礼,直到队伍悉数进入,才跟着进入。
始皇帝入章台宫之后,咸阳城依旧。
而群臣本想觐见始皇帝,始皇帝只是召见了扶苏与李斯。
公子扶苏只是少府丞,在群臣眼中公子扶苏早晚会替代王贲成为少府令。
而此刻站在章台宫前,位于九卿之列的王贲,对身边的议论声置若罔闻,在他来看公子成为少府令才是应该的,即便是始皇帝不说,他也会主动交给公子。
要说原因,其实也没有别的,其一,公子娶了小女儿,他王家从此与公子扶苏为一家,其二,王贲与王家一定会倾尽全力帮助公子,其三:王贲想到自己早已两鬓白发了。
章台宫大殿内,此刻殿内很安静。
穿着一身黑袍的扶苏与穿着朝服的李斯正站在始皇帝的面前。
嬴政缓缓坐下来,让人将五卷竹简递上,道:“坐吧,好好看看。”
扶苏应声与李斯一起坐下。
见老师先拿起一卷看着,扶苏也拿起其中一卷。
被父皇这般召见,扶苏自然不觉得自己在国家治理的地位上能够与李斯相当,而是觉得自己还有许多方面,需要向丞相学习。
不多时,有个内侍走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话语声很低,但在大殿内,扶苏还是听得清的,这是在说等在外面的朝臣,正在请命觐见。
嬴政道:“让他们都回去吧,明天再来廷议。”
内侍又脚步匆匆地出去禀报。
章台宫前,得到了内侍的传达,众人这才纷纷散去。
王贲刚要转身离开,就看到了后方也正打算离开的一个人影,当即唤道:“张苍?”
闻言,张苍转过身,行礼道:“少府令。”
王贲道:“兴平的事办完了?”
“办好了,正要向少府令禀报。”
王贲回头看了看章台宫,道:“等公子与丞相回丞相府了再行禀报吧。”
张苍也抬眼看了看章台宫,道:“苍先去御史府,递交卷宗之后再来丞相府。”
王贲颔首不再多言。
此刻,章台宫内,李斯看着这些军报神色越发不好看。
而扶苏看着军报的内容,也觉得触目惊心,南下一战打得有多么惨烈,在军报中皆有写。
整个南下的战争,所用兵马有近二十万,一年消耗粮食高达二百四十万石。
在赵佗送来的战报中,士卒与诸多迁民,多数因病而亡,长沙郡,洞庭郡的兵马与人口几乎耗尽了,在南方深处甚至出现了人相食。
即便是赵佗打下了南方各地,但越民依旧有反抗,各种小规模的反抗持续不断,冲突频发。
赵佗请命留在南海郡与任嚣共同治理。
扶苏搁下手中的竹简,低着头考虑着,秦用了三年时间,的确一统了南方,并且施行教化。
秦的确做到了一统南方,可代价也是巨大的,其中影响最大是洞庭郡与长沙郡。
可扶苏也明白,即便是代价巨大,始皇帝还是一样坚定地要一统南方,因他是始皇帝,不是别人。
安静的大殿内,扶苏甚至能够听到李斯看到军报时,粗重的呼吸声。
看罢,李斯搁下手中的竹简,忙行礼道:“臣请命,抚恤南征将士们的家人。”
嬴政道:“你与扶苏去办此事。”
李斯再一次行礼。
扶苏与李斯一同走出章台宫。
当走下台阶时,两人一时是无言的。
说是抚恤,在李斯觉得应该是将各地的田地进行重新分配。
扶苏道:“老师,南方总归是拿下了。”
李斯点头。
回到丞相府时,这里已有不少人在忙碌,扶苏见到了右相冯去疾。
冯去疾行礼道:“公子。”
扶苏道:“好久没有见到右相了。”
“臣近来去了一趟洛阳,今日才回咸阳。”
扶苏道:“正巧,有件事还请右相帮忙。”
“公子直说便好。”
“我想要长沙郡与洞庭郡的人口户籍册。”
冯去疾道:“臣这就去御史府,将卷宗调阅过来。”
扶苏行礼道:“有劳右相了。”
(本章完)
第90章 丞相三思
第90章 丞相三思
当冯去疾回到丞相府,也让人带来了洞庭郡与长沙郡的户籍册。
随后张苍也来到了丞相府,开始向丞相李斯讲述着他近来的成果。
天色渐晚,丞相府的官吏一个接着一个离开这里之后,扶苏依旧坐在这里。
直到天色快要入夜的时候,扶苏这才离开丞相府。
不过离开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卷宗。
夜里,高泉宫内,夫妻两人用过晚饭,扶苏得了空闲就喂着鱼池边的鹿。
来高泉宫的鹿一共有十二头,其中还有五头小的。
扶苏坐在鱼池边耐心地喂着。
不多时,几头小鹿正在用头轻撞着棠儿的膝盖,她正被这些小鹿逗得直笑。
王家的婆婆正看着这一幕。
田安走来道:“敬业县送来了不少芹菜。”
王婆婆坐在胡凳上,一边剥着嗮好的豆子,低声道:“夫人,她如今只能吃得下公子做的吃食。”
田安坐在一旁,应声道:“嗯。”
要吃豆浆就要晒豆子,捡豆子是一件很累的活,这些事平时都是田安亲自做。
交给高泉宫的其他人,豆子就会捡不干净,如果高泉宫的边边角角有豆子遗漏,田安就会大发脾气。
喂好了几头鹿,扶苏坐在高泉宫殿内,还在看着长沙郡与洞庭郡的户籍册。
王棠儿走来,看到一旁的卷宗,翻看着又问道:“为何这么多名字被圈起来了。”
扶苏道:“睡不着吗?”
王棠儿坐在一旁道:“坐会儿就去睡。”
扶苏将这些圈着的抄录下来,而后写着后续的优待,给每一户人家做好卷宗。
让他们的孩子或者是他们的家人多一些田地,以及免除徭役。
扶苏正在写着,再侧目看去,便见到妻子坐在一旁已睡着了。
让王婆婆扶着她休息,扶苏继续写着批注与名字。
翌日早晨,今天的廷议尤为安静,只有丞相李斯一直在讲述着国事。
廷议结束之后,扶苏看着众人三三两两走出大殿,入秋之后的第一场廷议倒是十分安静。
离开大殿时,扶苏又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声,说的是渭南郡的事。
收了夏粮之后,渭南就赶着早秋时节种下了糜子,今年的秋雨就要来了,众人的议论中认为即便是种下了糜子,其实也没多少收成的。
李斯站在章台宫前的台阶下,行礼道:“公子。”
扶苏停下脚步,道:“老师,我昨晚还在想着如何给南征战死的将士们抚恤。”
李斯道:“臣思量过了,会给比往年的抚恤更多,还会免除徭役。”
扶苏知道,老师所说的应该是更役,所谓更役是每年地方上的劳役,这种劳役多数是修路与筑城,除了更役还有谪戍,所谓谪戍是一种惩罚性的徭役,比如修长城与修陵墓。
大秦的兵役与劳役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并行,兵役与徭役是一起的,可以一起执行。
立有军功的将士,是可以免去家里的劳役的,并且这种免除劳役的权利,可以从生前延续到死后。
这记录在秦律的军爵律上:“从军当以劳论及赐……其已拜,赐未受而死及法耐者,予赐。”
扶苏与李斯一边走着,一边讨论着。
在南方各地立碑,来记录战死者的名字,这是扶苏额外向丞相要求来的。
不过李斯说卷宗上会一直记录着,并且也不会遗失。
但扶苏还是要求,立碑刻名。
丞相府内,一如既往地繁忙。
王贲今天又没来丞相府当值,说是身体不适。
身为少府丞的扶苏自然而然地就接过了少府令的职责,代为处置少府的一切事宜。
一边看着手中的卷宗,扶苏问道:“今天廷议说起修长城的事,怎么不见淳于越出来反驳。”
程邈回道:“那位博士多半是在应付自己的事。”
“何事?”
“上郡那边有些传闻,说是周青臣一直都在劝导那些顽固的博士一起拥戴始皇帝,他说始皇帝做得没错。”
扶苏道:“响应他的博士多吗?”
程邈摇头道:“其实并没有多少,反而有不少齐鲁博士说他鼠首两端,淳于越觉得此人可悲。”
“也就是说这个周青臣要投效丞相了?”
程邈将一摞竹简放在书架上,颔首道:“是呀,在传闻中这个周青臣就是胆小之辈,如今淳于越之流对他颇为鄙夷。”
“臣还听说了一件事。”
又听张苍讲话,扶苏好奇道:“什么事?”
张苍道:“丞相手下有一小吏,平日里丞相见其灵醒就让他平日里做一些递交文书的事,据传闻是丞相的故人之后,这位丞相故人想让他的孩子拜淳于越为师,因此遭丞相记恨,如今便派往上郡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丞相李斯与淳于越之间的对立丝毫没有化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扶苏从袖子中拿出三颗已放凉的茶叶蛋,分给程邈与张苍一人一颗。
搁下手中的文书,扶苏又问道:“你们两人平时这么忙,怎么还有闲心听到这么多事?”
程邈解释道:“是李由说的。”
扶苏了然,既然是丞相的儿子说出来的,那就说得通了。
李由的叛逆期有些漫长,成婚之后依旧在叛逆期。
三人坐在丞相府,吃着茶叶蛋低声交谈着,却见一人脚步匆匆而来,对李斯说了南方的事。
扶苏隐约听到一两句话,正因始皇帝与丞相李斯决定让赵佗留在南方与任嚣一起治理越地,此人担心赵佗不臣之心。
传闻越地有五岭天险,赵佗若有反心,就可以依靠山险,阻隔南海,山险横贯东西长达数千里。
对此,李斯怒喝其动摇军心。
那人再一次行礼道:“丞相三思!”
李斯喝道:“退下!”
见到丞相发怒,那人狼狈地离开了这里。
如今的大秦还是有很多忠直之臣的,其实这个小吏说得并没有错。
半月之后,当战后抚恤的文书发放出去,关中又一次迎来了秋雨。
扶苏坐在高泉宫,等待着大雨过去之后。
雨势很大,宫殿的屋檐下那群小鹿正挤在一起,它们都抬首看着漫天的雨水,这些鹿被养得很有灵气,它们像是提前察觉到了这一场大雨,在下雨前就躲在了屋檐下。
殿内的妻子正在准备着出行的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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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大雨转成了小雨,田安就知道可以出行了。
田安对这关中的秋雨十分了解,就像他对关中的孩子与泥土一样了解,他老人家看了关中数十年的秋雨,十分了解秋雨的秉性。
甚至他老人家可以断定,下一场秋雨就在今晚。
等妻子收拾好之后,扶苏便带着她去敬业县。
身为公子夫人,需要对公子的家底知道清楚,至少公子的私产有哪些,她是需要知道的。
扶苏坐在车驾内,看着身边的妻子正在往外张望着,当她见到敬业县外的一大片田地,惊讶道:“这都是公子的?”
扶苏解释道:“父皇赐的,老师给划的地。”
她惊疑道:“怎么入秋了,田地里还有这么多人在劳作?”
扶苏解释道:“早秋时,他们就打算种一批秋粮出来。”
田安道:“公子,章郡守与郡丞就在路口。”
扶苏道:“就在路口停吧。”
车驾住行,护送的兵马当即散开,将四周围了起来。
近来这一年间,扶苏很少来村子里走动,这里的一切事宜,也都是章邯在安排。
见到公子来了,章邯行礼道:“公子。”
得知公子夫人今天也要来,章邯还让自己的妻子带着村中的妇人前来陪同。
扶苏看着自己的夫人被狸奴儿牵着手,与众多妇人说着话。
看了一会儿,还有王婆婆与婢女护在一旁。
见棠儿投来一个眼神,眼神是放心的意思。
扶苏当然是放心的,棠儿自小在频阳长大,她并不是在咸阳城长大的,因此村县里的一切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扶苏收回目光,正好问问村子里的情形。
走入村子里入眼的是一排棕色与黑色的狗。
叔孙通见它们还凑上前,在公子身边徘徊着,就笑道:“它们还记得公子。”
扶苏见到了村子里的学舍,村子里就有不少的孩子在读书,自春秋战国以来,进入学舍读书都是极其昂贵的。
“孩子似乎比以前少了?”
叔孙通回道:“村子里的孩子就这些,当初留下的孩子有的学到一半时他们的家里人付清粮食就接回去了。”
扶苏道:“有什么困难可以与我说。”
叔孙通行礼道:“臣想要教更多的孩子。”
扶苏错愕道:“你教得过来吗?”
闻言,叔孙通开始解释他的教学方式,他教会了一群孩子,当年的那群孩子现在都十五六岁了,而且也能教更年幼。
从上至下,十六岁到十岁的孩子,其中十六岁学成的孩子还是少数,绝大多数的学子集中在十二三岁的年纪。
叔孙通在教的弟子其实并不多,只有十来个,而余下的年幼学子,就是那十余个年长的学子在教。
反而他老人家自己,落得一个清闲。
叔孙通行礼道:“臣想要让渭南各县更多的孩子来学。”
扶苏道:“整个关中如何?”
闻言,叔孙通愕然。
扶苏改口道:“我说笑的。”
叔孙通放松一笑,行礼道:“就教渭南的孩子,臣还是能应付的。”
“好,此事章邯将军吩咐给各县。”
章邯点头称是。
现在章邯应该叫章郡守,只不过扶苏一时不好改口,就继续称呼章邯将军。
扶苏走到田地边,观察着刚长出来的糜子,道:“我西戎的诸多记录中见到过,西戎人也会种植糜子是吗?”
章邯回道:“确有此事,糜子最快只需要六十天就能成熟,一季之内甚至还可以与豆子轮种,若在春夏季节种糜子,会有候鸟来吃,那些鸟尤其喜糜子的籽粒,况且糜子不挑地,沙地,旱地都能种。”
“臣在渭南种田已有五年,想着在早秋时节种一些糜子,聊胜于无,况且入秋之后少了虫鸟祸害粮食。”
扶苏下意识看了看天,这个时节连候鸟都离开了关中。
秋雨刚下过,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好像真的如田安所言,这场雨还会接着下,入夜之后,秋雨还会再来。
扶苏走回村子里,这里搭建了一个巨大的棚,这个棚有一部分空间是用来做马厩的,如今的马厩中只有两匹战马,郡守与郡丞一人一骑。
这战马都是登册在案的,秦对战马的管制十分严格。
战马在马厩养的很不错。
章邯道:“这战马还是少府令让人送来的。”
扶苏看出来了,其中一匹就是天山马,只不过扶苏没有当场说破,心中暗暗记下了那位岳丈的心意。
而在马厩边上,则是一驾驾的纺车,现在妇人们都已停止了劳作,扶苏见到妻子的身边围着妇人们,她也在学着这种纺车的用法。
这些纺车多数都在章邯请工匠按照先前田安改造后的纺车,仿制出来.
这样的纺车在此地有三十驾。
若放在平常,这些纺车根本不会停,这是除了叔孙通的教书以外,敬业县的又一大进项。
到了夜里,扶苏与夫人留在了这里用饭。
整个敬业县的人就快将公子夫妻两人捧起来,就连这对夫妻坐在那里,村里人都快要叩拜了。
因公子实在是对他们,对渭南的人太好了。
就连辛胜将军也来了,甚至送了一道河鲜,作为佳肴进献给公子。
这是王棠儿第一次来到这里,成婚之后居于高泉宫并不知道公子在外的私产,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了丈夫的成果。
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原来丈夫有这么多的人心拥护,站在这样的丈夫身边,她心中感觉特别的骄傲。
就像是当初的爷爷与父亲得胜归来那样,令她高兴。
村子里的宴席没有酒水,这场宴席也说不上是宴席,众人仅仅只是吃着面,一碗羊肉面也能吃得痛快。
临走前,扶苏扶着夫人坐上了车驾。
“公子!待来年开春之前,潼关的城墙与城楼必定砌好。”
扶苏道:“好,待入冬,我定来潼关与你饮酒。”
青臂朗声道:“臣领命。”
扶苏坐上了回咸阳的车驾,田安嘴里还嚼着蒜,亲自一挥马鞭,马车便向着咸阳而去。
正如田安所言,入夜之后,果然又下了秋雨。
(本章完)
第91章 公子高与甪里先生
第91章 公子高与甪里先生
回咸阳的路上,还能听到雨水落在马车上的动静。
回到高泉宫的时候,这里的鹿群就等在这里,等到女主人回来了,它们也才回了宫中。
让王家婆婆带着妻子先去休息,扶苏坐下来还有一些事要安排。
公子不在这里时,还有人照看着这里,并且若有人来访,也会让人记下来,等公子回来再行禀报。
听罢这里的内侍禀报,田安走上前行礼道:“公子,甪里先生要走了。”
“走了?”
田安低声道:“说是想要去秦地别的地方看看,明天一早就动身。”
扶苏手中还拿着笔,道:“我知道了。”
甪里先生是黄老之学的代表人物,也是如今秦一统天下之后,少有的学派代表人物之一。
当初在张苍的劝说下,甪里先生答应留在咸阳。
扶苏道:“让人给高送去消息,让他去送送甪里先生。”
田安颔首,连夜就让人去传话。
翌日,早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公子高就得到了消息,让叔孙通赶着快马,去了咸阳城。
此时的咸阳城已十分热闹,公子高见到了在这里接应的内侍。
“公子。”
“可是兄长有嘱咐?”
那内侍回道:“甪里先生还未出家门,公子且在这里等候。”
公子高极为认真地点头,这是兄长交代自己的第一件事,他一定要办好。
叔孙通坐在一旁吃着饼,看着咸阳城的热闹,他一边吃着道:“公子,这是昨晚田安做好留下的饼,虽说过了一夜,但依旧好吃。”
公子高摆手道:“老师,我不饿。”
叔孙通感慨道:“这好的饼,真是可惜了……他是让饼的外皮如何起酥的?当真是好手艺呀。”
几滴雨水落下,官道上的行人们也都纷纷跑向咸阳城。
叔孙通拉着马车走入咸阳城,向咸阳城的守城将领说明了来意之后,再有公子高在,自然不敢为难。
眼看雨势越来越大,高坐在车辕上,低声道:“老师,甪里先生今天是不是……不会离开咸阳了。”
叔孙通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张饼递上。
这一次公子高接过了饼,起初焦急又忐忑的神情也不在了,他开始学起了叔孙通身上的处变不惊与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
公子高吃着饼,问道:“老师,兄长为何让我来送别甪里先生。”
叔孙通也坐在车辕上。
师徒两人就在车辕上坐着,马儿在城门下还打着响鼻,雨势越来越大,雨声轰鸣,几乎盖过了说话的声音。
叔孙通抚须道:“因公子扶苏深知甪里先生对张苍,李斯他们是有抵触的,甪里先生即便答应留在咸阳,可他们的理念终究是不合的,他老人家会离开咸阳,也是早晚的事。”
“对公子来说,能让那位老先生留在咸阳一年两年,这就足够了,让公子前来送甪里先生,是因公子年少。”
公子高还是一脸的懵懂。
虽说是兄弟,但叔孙通看得出来,公子扶苏与公子高相差太远了。
相较之下,公子高反倒是更加地平凡,正是因为公子高的这份平凡与年少,让公子高一直有一颗纯良且真诚的心,这孩子还没经历过人心的险恶,一直处于保护中长大。
而公子扶苏则不同,公子扶苏就是太过聪慧,有些事公子扶苏只是稍稍接触一些,或者看一眼,他已学会了,因此公子扶苏不用经历太多,他的心智早已如秦廷中的人一般,心思城府深,且多谋。
如果是公子扶苏去送甪里先生,难免令对方多想,会让甪里先生觉得秦廷不愿意让他离开。
这才让公子高前来相送,甪里先生也只会相信公子高只是听从他的兄长公子扶苏的吩咐前来送别。
甪里先生也只能觉得,公子高是个纯良的孩子,不会有抵触。
叔孙通的话语点到为止,不与公子高说太多。
不想破坏公子高的少年心气。
公子高吃着饼,望着外面的大雨,低声道:“你们几个再去探探,甪里先生真的要走了吗?”
“回公子,半刻时辰前就让人去打探了,甪里先生已准备好了马车,待雨一停就会离开咸阳。”
公子高吃着饼点头。
又等了一个时辰,应该是午时了。
公子高有些庆幸老师带了两张饼,不然到了午时多半就要饿肚子了。
叔孙通向公子高解释着甪里先生的学识,包括其人善黄老之学,精通易经。
公子高问道:“难道甪里先生比孔子的弟子还厉害吗?”
叔孙通无奈笑道:“若公子见得多了,其实公子就会觉得孔子的弟子也都是普通人。”
说起这事,公子高想起来了,老师与他的老师孔鲋实则相处得不好,就在去年孔子的后人还派人来斥责叔孙通。
公子高又觉得老师背负得太多,尤其是在学识这件事上。
他好奇道:“老师,你见过荀子吗?”
叔孙通低声道:“见过,在稷下学宫见过荀子一面,后来我师从孔鲋,就没有再见过他。”
公子高道:“若当时老师拜荀子为师,那该多好。”
现在想来,叔孙通心里没什么好后悔的,如今正在教书的他,颇有一种挣开了枷锁的感觉,这些年是他度过的最痛快的几年。
若真在荀子门下,还要与李斯相处相争?叔孙通觉得自己……恐活不久。
公子高,真会说笑……
不多时雨水停了,咸阳城又恢复了繁忙。
原本安静的街道又恢复了人声鼎沸,有人在劳作,有人在高声交谈,还有人在叫卖着他们的货物。
公子高也发现了有些人正在拿着布匹贩卖,那些布匹他都认识,这就是敬业县所产的布衣,原来在咸阳城卖得这么好。
不多时,一驾马车从城内而来。
叔孙通下了车辕作出了行礼的姿态,他想起来公子扶苏让公子高前来送别甪里先生的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我叔孙通是孔子后人的弟子,公子早就料到公子高的秉性,他一定会央求我这个孔子后人弟子的身份,一起来送别甪里先生。
送别这位列国时期的大贤人物,叔孙通做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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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就要到了眼前,还有官兵护送。
看着马车的样式,见到老师行礼,公子高也跟着一起行礼。
车驾到了眼前,在叔孙通身侧停了下来。
从车上走出一位老人家,此人笑呵呵道:“叔孙通?”
“叔孙通见过老先生。”
甪里先生询问道:“近来可有孔子后人的消息?”
叔孙通回道:“已很久没有消息了。”
明明去年还有消息送到敬业县,公子高也不知老师为何这么说,他行礼道:“高,代兄长见过老先生。”
甪里先生道:“老朽只是要出去走走,去见几位老友而已,当不起公子相送。”
公子高又道:“兄长忙于国事,无暇顾及老先生,命高前来相送,老先生勿要见怪。”
甪里先生微微颔首,放低了声音,道:“公子扶苏年少便有异于常人的才智,有时早慧不一定全是好事,老朽还曾担心过,不过老朽却未想到,公子扶苏竟然还有如此良善的一个弟弟。”
好似甪里先生只用三两句话,就看穿了一个人,公子高神色多有紧张,但依旧是闭口不言,等老师发挥。
叔孙通道:“老先生入秦之后久居咸阳,想必还未看过关中变化。”
甪里先生道:“这关中还能如何变?”
叔孙通又道:“老先生不如随我们前往敬业县。”
甪里先生看了看四下,以及身边的小童,道:“也好,出来散心就去敬业县看看,老朽也想看看那条神奇的渠。”
闻言,站在一旁十分拘谨且紧张的公子高着实是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他跟着老师重新坐上马车,他们的马车在前,甪里先生的马车在后,两驾马车去向敬业县。
公子高坐在马车内问道:“老师,甪里先生的好友定也是很了不得的大贤吧。”
叔孙通笑着道:“该是了不得的。”
公子高的确很平凡,平凡到会有些盲目地崇拜,但公子高懂事就足够了,也不用太过聪慧。
正如甪里先生所言,如公子扶苏那样早慧的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年少不更事的年月太多了,懂得太快了,反而会越来越孤独,越来越没有知己,这样的人多数都会孤苦一生。
并不是指所有的早慧,而是指公子扶苏那样早慧太过异于常人。
午时刚过,车驾到了敬业县,现在的敬业县正炊烟四起,各家各户都在用饭食。
狸奴儿见到叔孙通带客人来了,便板着一张脸,她要将这件事告知公子与田爷爷,他又带着客人来吃粮食了。
不过她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先去寻章郡守的夫人
敬业县学舍边的屋内,公子高让人在这里准备了吃食,他一边道:“村子里多数都是面食,甪里先生若吃不惯,高可以再去准备些黍米饭。”
甪里先生笑道:“这样就很好了。”
叔孙通亲自给这位老先生捞了一碗面,解释道:“我一直在此地教书,公子扶苏在此地经营了数年,如今颇有成就。”
甪里先生吃着面,目光看向窗外。
看来这位老先生对这里的书并没有兴致。
公子高坐在一旁端着碗,也在思考着,老师曾经说过,诸子的各家学派各有不同。
饭后,甪里先生还是拿起其中一卷,正在看着,又询问道:“这是墨家的兼爱?”
叔孙通解释道:“公子扶苏让我等教书,从不会只用一家之言。”
“呵呵……”甪里先生笑道,颇有欣赏地颔首道:“当年公子扶苏拜丞相李斯为师,淳于越说过,给公子传授学识,岂能只听一家之言,如今再看公子让这里的孩子不能只听一家之言,这世上的事竟这般有趣。”
叔孙通颔首,甪里先生也有治理天下的理念,当年如范蠡辅佐越国时,就主张劝农桑,积谷物,实践黄老,静民不乱的国策。
见老先生拿起一卷韩非的书,甪里先生连连道好。
这让公子高颇为不解,道:“高一直以为韩非学说与老先生的黄老学说是相冲的。”
甪里先生轻笑道:“管子曾说法出于礼,礼出于道。申不害曾有言,圣君任法而不任智,任数而不任说。韩非的刑赏二柄之论,更是与吾等学派的春夏为德,秋冬为刑相契合,所谓先德后刑,皆是顺于天,何来相冲之说。”
听罢,公子高只觉得大开眼界,原来还能够这么理解的吗?忙行礼道:“高受教了。”
叔孙通领着甪里先生出了学舍,一路走向敬业县北方的河渠,这条敬业渠开挖成功至今已有两年。
秋雨下过之后,河渠的水流很稳定。
甪里先生饶有兴致地沿着河渠走着,甚至还要去暗渠里看着,却被守在这里的侍卫拦住了。
叔孙通解释道:“老先生,暗渠容易坍塌,每到雨季都会封了暗渠,以免出意外。”
甪里先生倒也没有勉强,而是说要去看看渭南新开垦的那两万顷田地。
重新坐上马车,公子高还沉浸在甪里先生的高论之中,他道:“老师,能否让甪里先生留下来教书。”
叔孙通沉吟了片刻,他倒是想,可是人要走,也劝不住。
“公子,若以诚心相邀,老先生说不定会留下来的。”
“好,谢老师指点。”
看公子高还颇有信心的样子,叔孙通心有所感,这孩子多半是要受打击了。
甪里先生在渭南留了一天,他吃着大荔县的枣,看着广袤的田地,就要告辞了。
叔孙通看在公子高十分勇敢且果决地站在了甪里先生的马车前,朗声说着他的诚心诚意,想要老先生留在关中。
似乎有那么一刻,甪里先生真的被公子高打动了。
可之后,回应公子高的却是一声叹息,以及一声老先生的谢过邀请,无奈甪里先生与老友有约。
看着远去的车驾,甪里先生真的就这么离开了,公子高还愣在原地,站在寒风中,颇受打击。
叔孙通安慰道:“老先生还是很愿意收你做弟子的。”
公子高抬首道:“当真?”
“老先生只是与人有约在先,不得不离开。”
再看公子依旧一脸的失落,叔孙通安慰道:“再过几年,公子高再去询问老先生,说不定那时的老先生能答应公子。”
(本章完)
第92章 与农礼有关
第92章 与农礼有关
公子高站在渠边,望着远处的马车,道:“我学得还不够多。”
叔孙通道:“等公子学得更多了,定能够让甪里先生收为弟子。”
公子高摇头道:“我不该将自己想成某一个只能学某一学派的人。”
叔孙通走在后头,落后公子半步,看着这位年少公子的背影。
“不论是诸子哪一家我都要学,并不是为了让甪里先生觉得我学得多,学得勤奋,是因为我要做出一番成就,只论学识这世上难有高低之分,唯有实实在在看到的成就,就像是眼前的这两万顷田。”
叔孙通颔首道:“公子有个很好的兄长。”
“老师,若兄长在这里一定还会劝我要脚踏实地,万事只要一步步来,当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后,再去争取。”
有了公子扶苏这个榜样之后,叔孙通又觉得公子高也十分聪慧。
其实,准确地来说,公子高应该也是一个早慧的孩子,只不过公子扶苏在前,他的天资被掩盖了而已。
叔孙通看得出来,只要将公子高放在一群寻常的孩子中,只要远离公子扶苏,公子高的也会是一个才能出众的人,况且这位公子还有着很了不起的志向。
以公子高如今的眼界与才学,想要超过公子扶苏不太可能,但这孩子想要追上公子扶苏的脚步,有这等志向着实难得。
难道公子高也要与公子扶苏那样,远离同龄的玩伴,与才能更高的人走动?
与公子扶苏走动的人,可都是李斯,张苍,右相之流呐。
回到敬业县之后,公子高又见到了李由。
公子高看了看四下问道:“章邯将军呢?”
李由喝着一碗羊肉汤,嘴里嚼着饼,解释道:“他一早就带着他妻小去咸阳了。”
公子高也接过妹妹端来了饼与汤,坐在边上正吃着。
相较于李由的吃饭方式,公子高的用食方式则端正许多。
李由在蜀中多年,用饭向来是很随意的,一张饼一碗肉汤下肚,痛快地打了一个饱嗝。
“李校令?”
李由刚搁下碗筷,就听公子高问话,回道:“末将在。”
公子高迟疑道:“听闻李校令以后打算去西边的西戎人地界。”
“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章郡守说过。”
李由解释道:“原本是公子想让我去看看西边,可军职在身,每天要去咸阳城轮值。”
公子高已经习惯了李由来这里吃饭,敬业县的规矩很严。
李由每个月需要付六十钱,算是他的饭钱。
因敬业县的粮食都精细,而且味道好,所以贵了一些。
见公子高有所思量,李校令低声道:“公子也想去西边?”
公子高重重点头。
“为何?”
“我要帮兄长与父皇治理国家。”
李由又是稍加一思量,想来想去又不知该如何回话,随后提着他的剑离开了。
公子高用了饭之后,也去了田地里看看入秋之后的糜子情况。
叔孙通继续用着饭食,没有李由在边上讲话,没有狸奴儿的目光,也没有章邯。
眼前的环境很舒适,叔孙通很珍惜这一刻。
在这个忙碌的敬业县,有这样安静的用饭环境,实在是太难得了。
叔孙通吃得很慢,他吃得慢条斯理,每一口都是细嚼慢咽。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叔孙通还在耐心地吃着饭食,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宁静。
“禀郡丞,章郡守与都水长到了。”
闻言,叔孙通吃完了碗中的饭食,而后站起身回头看去,就见到了章邯领着一个穿着官服的人来到了这里。
章邯领来的不是别人,而是都水长禄。
叔孙通也很诧异,这章邯接连几天都在咸阳走动,没想到他真的将此人请来了。
他坐在书舍前,看着都水长禄与章邯有说有笑地走向了敬业渠。
直到天色入夜的时候,章邯就回来了。
叔孙通问道:“谈得如何?”
章邯先是饮下一口水,道:“他要走了。”
叔孙通迟疑道:“他回咸阳了?”
章邯摆手,道:“他不是要回咸阳了,而是又要走了,说是要去陇西,要去上邽县。”
叔孙通迟疑道:“去上邽县做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公子高也凑过来听着。
之后,不只是公子高也凑过来听,还有公子将闾。
章邯倒不介意这两位公子听到,他低声道:“你可知公子扶苏为何念想着西戎人的河谷,就是那片被公子称之为河西走廊的地方。”
河西走廊这个名字是公子扶苏最先说的,只不过现在大秦还未得到那个地方,等大秦打下那片河谷了,多半会真的给正式的名字,就叫作河西走廊。
叔孙通反问道:“这和都水长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能带兵打仗。”
公子将闾低声道:“莫非是兄长让都水长去练兵?”
章邯无奈一叹,公子扶苏就算是让公子李由去上邽县练兵,也不会让都水长去的,再者说都水长禄如今是大秦的五大夫,是可以免除家里徭役有爵位在身的人物。
如此一个人物不想着留在咸阳,却要去西北的上邽县。
叔孙通道:“还请章郡守直说。”
章邯沉声道:“都水长说可以在西北开辟果园,在陇西郡培育葡萄。”
“慢着。”叔孙通打断道:“他要去陇西修渠了?”
章邯又摇头道:“不修渠,是都水长禄要建设一个大果园。”
叔孙通道:“这是造福一方的好事。”
可以想到都水长禄以后的生活,他可以悠闲地坐在果园里,吃着果园里的吃不完的水果,膝下是一群儿女,这该是多么美好的生活。
公子一拍脑门,他想起来了,这是李由曾经说过的,李由立志在蜀中的晚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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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孙通虽然说这是造福一方的好事,但叔孙通同样羡慕这种待遇。
章邯道:“公子还让都水长带了数十个关中老农,一同前往。”
公子高蹙眉道:“西北,素来都是用来养马的。”
如今的西北水草丰美,确实是一片上好的养马场,如果这个时候都水长是要去建设马圈众人也就理解了。
章邯笑道:“是你们见识短浅了,当初公子扶苏建设渭南用了几年?”
公子高当即回道:“至今已有五年。”
章邯道:“公子给了都水长禄四年时间,建设西北的果园……”
公子扶苏要做的事通常都是数年起步,接下来章邯向他们讲述了一个十分远大的计划,而这个计划是要在西北种果园也好,还是所谓建设上邽县也罢。
实则最后的目的还是图谋河西走廊,而这种事情还涉及兵马调度。
公子高在这个计划中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道:“兄长要图谋河西走廊,所谓建设果园也是要屯田?”
章邯颔首。
公子高又道:“那兄长就已断定,匈奴与西戎一战,西戎人必败无疑?”
听到这等结论,叔孙通稍稍后仰,他也想到了,只要西戎人必败无疑,那么上邽县的屯田与建设果园之策才能有所用处,不然屯田做什么?
都水长善于开渠,灵渠都是他主持建设,其人必定是也会在陇西开渠屯田。
“我听闻渭河的上游就在上邽县,而且在上邽县的湖很神奇,传闻水位冬夏不增不减,人们都说那是天水,以前的老秦人还会去祭拜。”
叔孙通对公子高越发满意。
章邯只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水长禄也就说了这些。
“章郡守。”坐在一旁整理布绢的狸奴儿又问道:“敢问将军,请都水长禄来敬业县,不是为了修渠的吗?”
说起这事,章邯神色严肃,没有先前与众人讨论的神色,言道:“都水长说了,只要在暗渠中增设几个分水口,就可稳妥,这种分水口要在来年的枯水期才能修建。”
秋雨淅淅沥沥,大风卷着一片片的雨水落下。
司马欣走在田埂边,他看着田地里所长的糜子,这些糜子已长出了苗,就算是秋雨绵绵,粮食依旧长得很好。
入秋之后,还能再收一季粮食,这一季粮食确实不多,可这对穷困的渭南来说,确实是值得的,也是需要的。
司马欣戴着斗笠,望向远处的一片民居,在他看来渭南的人们确实是穷困的。
因司马欣手中拿着一卷书信,这卷书信是张苍送来的。
就连章邯也不知道,其实他司马欣早就通过张苍,与公子扶苏有了联系。
这并不是他司马欣直接联系的公子扶苏,而是司马欣通过向张苍提问,张苍将话语转述给公子。
得到公子回复之后,张苍再将信送来的。
站在雨中,思量了良久,司马欣也想为大秦出力,他一直坚信,公子扶苏是不会亏待像他这样努力的臣子。
至少,公子没有辜负章邯。
所以,如今的司马欣十分坚定地拥护公子扶苏,在渭南好好当个县令。
司马欣手中拿着这卷竹简,竹简中的回复是张苍写的,是张苍问过公子扶苏的。
在张苍的回信中,渭南是新建设的,而渭南的那二十万迁民来渭南时也是一无所有的,这也就意味着,在最起初的这二十万迁民并没有给关中带来财富,直到他们用劳动力开垦了田地,种出了粮食才算是创造了财富。
但即便是如此,渭南也只是在这两年间有了积累,其家底的积累依旧比不过关中的绝大多数人家。
关中的绝大多数人家中,都是有军功的,他们有军功授田,并且一户人家有二十几亩地都是正常的,况且还有数十年的积累。
即便近些年,关中的人口凋零,可每个人所拥有的田地很富余。
但渭南呢?
别看渭南养活了二十万人口很了不起,每一户的每个人分摊到的田有个十亩都算很好了。
更何况人口是在增加的,现在这里能养活二十万口人,将来说不定要养活四十万人口。
公子的所言不是笑谈,反而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这也是看到这卷书信之后,让司马欣心中升腾而来的危机感。
只有两年的积累,这实在太单薄了。
这就是公子扶苏对渭南的评价,渭南郡依旧很贫穷,因此渭南郡的官吏是不能太过放松了。
所以,公子一直强调渭南的作物多样,并且多种出一些能卖钱的作物,一步步寻找出渭南郡的立身之本。
司马欣自然不想被渭南以外的各县笑话,他拿着手中的这卷竹简,抬眼望着漫天的雨水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活出一个样子,这才不辜负栎阳乡老的看重。
“县令!”
闻言,司马欣回头看去,见到是一个十岁的孩童。
这个孩童赤着脚跑来,他道:“县令!有人要买葱了。”
闻言,司马欣也是神色一松,他收起先前愁思的神情,道:“买了多少?”
小童回道:“我们的葱卖了三千钱,都卖给咸阳城的商户了。”
“太好了。”司马欣领着这个小童脚步匆匆地走回华阴县。
小童又道:“他们还说我们华阴的葱太贵,可是他们漫山去找野葱,也找不到这么多,还是回来买我们的葱,说是现在的咸阳城好多人爱吃葱,羊肉卖得越好,葱卖得也越好。”
司马欣道:“你可知,是谁让我们种葱的?”
“不是县令吗?”
司马欣摇头道:“你要记住,是公子扶苏让我们种葱的。”
“好!”
这个小童响亮地回应着。
司马欣走回了华阴县,他见到了一捆捆的葱被装上了车,正在被运送去咸阳城。
而田地里还有人正在收葱,往来咸阳的商客来往不绝。
司马欣问询了几个商户,他才明白事情的缘由,原来咸阳城兴起一种馅饼的吃法,这种馅饼最离不开的就是羊肉大葱馅。
因这个吃法在咸阳风靡,这导致华阴县的葱要供不应求了。
好似一桩巨大的财富从天而降,司马欣却没有准备好迎接这笔财富。
随即,坐在县衙内的司马欣就冷静了下来,他想到如今的时节,如何在这个时节再种两季大葱。
如今还在早秋的季节,紧赶慢赶还能再种一季葱,那么入冬之后呢?
司马欣蹙眉着,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传闻,这个传闻与始皇帝的农礼有关。
(本章完)
第93章 认真的人
第93章 认真的人
始皇帝在行农礼时,正是早春时节,今年的关中所有人都记得,那时候关中下了一场大雪,那场雪下了好几天。
古怪的是……始皇帝在农礼时种下去的粮食并没有在冬天冻死了,而是发芽了,据说今年入夏时节就已收获。
为此,当初人们还传言,上林苑的土地肯定有不同之处。
司马欣对此也怀疑过。
但之后司马欣听说,农礼的大雪天时,是公子扶苏在照料始皇帝种下的作物。
连带田地里的葱都卖完之后,司马欣让人算了算,总共卖出去了八千六百钱。
只可惜当初种的少了,如果那时候咬咬牙多种一些,说不定能够得到卖更多的钱。
司马欣正纠结着,天色已入夜。
县衙的大门被推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走了进来,来人正是修建潼关城的辛胜老将军。
一只烤好的兔子被放在桌上,辛胜又拿出一个布袋子,布袋子里装着的是茶叶蛋。
司马欣看到茶叶蛋有些诧异。
辛胜解释道:“老夫也让人找了一些茶叶,煮了这些蛋。”
说着话辛胜撕下一个兔腿递上。
司马欣接过兔子腿咬了一口。
华阴县与潼关很近,这两年间的平日里,华阴县的人与潼关的人走得很近,辛胜与司马欣相处得也很不错,这个关系得益于司马欣将醉酒的娄敬押送到了潼关。
司马欣吃着兔腿,就又想起了一件事,忙将兔腿放在了一旁,执笔开始书写了起来,他要问一问张苍。
辛胜自顾自地吃着兔子肉,吃完之后离开了。
司马欣让人连夜将书信送去了咸阳。
翌日,张苍并没有来信。
安静的县衙内,往来小吏脚步匆匆,他们都还沉浸在先前的喜悦中,华阴县的葱卖出去了,他们自然是高兴的,至少这半年没有白忙活。
只有司马欣依旧神色担忧。
“县令,有几个亭也要种葱。”
司马欣只是稍稍颔首没有多言。
而后,司马欣常会等在华阴县与大荔县桥边等着,接连几天每每有咸阳送来的书信,他就会上前询问,但往来的人不是去潼关的,而是另外有事来吩咐。
在此地等了五天,司马欣又一次见到了章邯。
章邯平日里就常会在各县走动,这位郡守从来不是高高在上地等着别人求见,而是常常会察看各县各亭乡。
如果被章邯抓到哪怕一个亭长也有行为不端,就会被施以很重的处罚,最轻也是鞭笞。
因此,有人曾说过,在渭南为吏是最难的。
注意到章邯前来,司马欣行礼道:“章郡守。”
章邯望着眼前这个消瘦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近来你们华阴县做得很好,你为何天天等在这里?”
司马欣将自己的事情说了。
章邯道:“都水长说过他要往西去,公子扶苏也有不少事要安排,恐怕是忙。”
司马欣再一次作揖行礼。
章邯又道:“不过,你既对上林苑的事好奇,为何不亲自去看看。”
“我进不去上林苑。”
“你是为民做事,上林苑的人岂会拒绝。”
“可……”
章邯见司马欣还是很迟疑,便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一旁也看着田地里的糜子,再过两月,这些糜子也可以收获了。
司马欣心中很敬佩且敬重章邯,在他来看,章邯就是一步步看着寻常人都没有的毅力走出来的。
章邯出身名门,传闻中出身一个落魄的名门。
可他身上没有半分的名门与贵族之气。
司马欣问道:“敬业县近来可好?”
闻言,章邯叹息一声。
“怎么?是不好?”
司马欣的语气多了几分迟疑。
章邯解释道:“公子扶苏说过,叔孙通可以招收整个渭南适龄孩子为弟子,但叔孙通也开价了,一个弟子需要十斗米,而且是一年十斗米。”
闻言司马欣也是眉头一挑,道:“的确昂贵。”
“我也劝过叔孙通,但他不想改,也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固执,他有他的道理,我也习惯了。”章邯坐在一块石头上,低声道:“我没有叔孙通那样的智谋,很多事按照叔孙通的方式去办,到了以后就会发现他所说所做的都是对的。”
司马欣道:“其实华阴县也好不到哪去……”
两人坐在一起说着各自的难处,明明一个被提拔为县令,另一个正是如今渭南风头正盛的郡守。
可他们坐在一起像是两个互倒苦水的中年失意的人。
司马欣既担心种不好葱,又担心自己治下的县民太过葱,从而不再种粮食,这是万万不可以的,土地就是用来种粮食的,这是不容改变的。
华阴县要种更多的大葱,也只能在完成华阴县的粮食年产之后,才能种葱。
反之,华阴县若不种粮食了,关中的粮食少了华阴县的这一大块,恐怕若追究起来,他司马欣会先被腰斩。
章邯的压力也很大,渭南要建设,这两年也仅仅只有些许成效,这些许成效,小得让他低头羞愧。
两人说了各自的苦衷,犹豫良久之后,章邯离开了这里。
直到夜里,司马欣回到了县衙中,看着案上的一株葱想了良久。
又到第二天的早晨,天色刚亮不久,入秋后的关中下了一场大雾,打开门时就有浓雾灌入屋内,目光所及几步之外,便看不见来人了,县里的啬夫抱着草料正在给马厩中的马匹喂着。
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这脚步声还很着急。
啬夫回头看去就见到了县令司马欣。
等对方走近了,从眼前走过时,啬夫又注意到了县令的神色憔悴。
而后,这位县令从马厩中牵出马,翻身上马之后就策马出了县衙。
看着县令离开之后,啬夫甚至一度觉得这位县令的身体状况……多半是活不到四十岁。
随后,啬夫又将这件事告诉了县里的其他人。
关中浓雾依旧,司马欣策马朝着咸阳方向而去,距离后方的华山与秦岭越远,雾就稀薄。
司马欣策马像是冲出了一片浓雾,身上的衣衫已被雾气打湿了一大片,他来到了上林苑外。
上林苑外没有守卫,可以很轻易就进入,司马欣甚至还能见到在上林苑外正在摘着柿子的孩童。
他们的篮子中装满了柿子,这里的柿子也有很多,多到吃不完。
司马欣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并没有惊扰这些孩童。
这些孩子是从周边的村县来的,看来他们是每年都会来这里摘柿子。
原本以为进入这里会被人询问,不过司马欣意外地发现进入这里很顺利。
直到来到一片田地边,司马欣发现了几块田地,也终于有人上前来询问了。
司马欣说明了来意,也考虑对方会拒绝自己进入。
没想到这里的人如此快就允许,不远处几间小屋就是公子扶苏曾经在此地居住过的地方。
司马欣问道:“是公子提前吩咐过?”
“是啊。”那侍卫吃着柿子有些慵懒地道:“今年早春时节,公子离开时就与我们说,若是有人来问询这里的农事,就允许他人进来。”
“公子早在大半年就安排好了?”
那侍卫颔首。
司马欣定了定心神,即便那侍卫点头了,他依旧觉得在早春时节就知道他司马欣会在秋季来上林苑问询农事的。
这里应该也算是给别人准备的。
司马欣问道:“我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吗?”
侍卫回道:“平日里没什么人来上林苑,多数都是一些孩子来这里玩闹,我们都把他们赶走了。”
司马欣将马儿拴在一旁的树上,他走向田地边,这里种着不少糜子,看来是这里的侍卫自给自足种的,因为种的并不是多么用心。
而后,司马欣看到有一间库房,推门而入这间库房空落落的,内部只有一个个的架子。
架子上也是空空如也,只有些许泥土。
司马欣在这里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已是午时了,浓雾早就散去,在这个华西秋雨的时节,能短暂地有几天晴天,倒是极好的事。
司马欣来到另外一间屋子前,推门而入。
第一眼所见到的,就是一排排摆放整齐的竹简,拿起其中一卷,在案上推开这卷竹简,入眼的便是一列列的文字,其中就有些有关预知倒春寒的记录。
一卷又一卷的竹简被司马欣推开,他这才发现当初公子担心倒春寒会来,将倒春寒的气候特点以及当时农礼前后的每一天的风况,雨水,阳光,冷暖,都记录了下来。
天色入夜,司马欣点亮了油灯,继续看着。
秋雨只是短暂地停了两天,第二天秋雨便再一次飘洒而下,让整个关中都被笼罩在了雨幕之中。
翌日,天亮之后,司马欣就坐在屋檐下,看着公子留下来的书卷。
从昨晚到现在,他只是必要地吃了一些吃食,余下的所有时间,都是捧着竹简看着,他对同样来屋檐下躲雨的侍卫道:“能否给我带一些笔墨。”
未等对方说话,司马欣从腰间取下布袋子,递给他,这里面都是铜钱。
侍卫接了钱袋子,就离开了此地,再回来时带来了十支笔,还有几块墨。
侍卫解释道:“咸阳的笔墨贵,余下的一些钱我买肉吃了。”
“多谢。”司马欣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酒味,意识到对方拿着自己的钱去吃酒吃肉,但这也无妨,反正是请他相助,有了笔墨才是最重要的。
接连半月,这位华阴县的县令没有回华阴,而是一直留在此地看书,写记录。
眼看一个月就要过去,司马欣走出了这间屋子,他带着一个包袱离开了这里。
当侍卫再来这里看,发现司马欣住过的那间屋子依旧很整洁,因司马欣这些天都是睡在屋檐下,他没有进屋睡。
“真是一个古怪的县令。”侍卫言语了一句,也不再理会,重新将这间屋子的门关上。
司马欣策马在回华阴的路上,他在上林苑收获颇丰,不仅解开了心中的困惑,他甚至还理解了关中秋雨,这种连绵的秋雨是有成因的。
是因北方的冷风南下,加上蜀中与秦岭西南的湿暖北上,冷暖交汇之后,在关中形成了漫长的秋雨。
刚停两天,关中难得有了晴天。
扶苏站在咸阳城前,正要送都水长一行人离开。
“这是第二次给你送行了。”
“公子其实不必送行的。”都水长禄行礼道。
跟在他身后还有十余个关中老农。
与当初还是有所不同的,上一次禄是一个人跟着大军离开。
而现在,都水长禄带着妻小与一众老农一起离开,还有一支骑兵护送。
扶苏与他在咸阳的城门前坐下,说着将来陇西形势。
“养马的成本很大,其实北郊没有这么多的草地来养马,所以少府才会着急让战马北上,送去上郡。”
听公子的话语,他颔首道:“公子所言不错,数千匹的战马放在关中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负担,我们依旧需要河西走廊。”
扶苏道:“父皇说过,即便是蒙恬扫清了北方,依旧不能治好匈奴之患,在我认为……哪怕修筑好了长城,还是需要巨大的人力与兵力需要守着长城,这对中原依旧是个巨大的担子,在我看来得到河西走廊钳制匈奴,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张苍颔首,颇为赞同,既要消灭匈奴之祸,也要控制住匈奴,更需要有一条路,这条路能够威慑匈奴人。”
扶苏对都水长行礼,道:“去了陇西,就有劳你了。”
“臣领命。”
扶苏行礼送别,看着这队兵马一路朝着陇西方向而去。
张苍站在后方,低声道:“公子,司马欣回华阴了。”
“我没想到司马欣做事,挺认真的。”
张苍道:“有这样的人辅佐公子,不是坏事。”
“这样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公子,若司马欣真的能在冬天种出葱,那华阴县就真的要富裕了。”
扶苏道:“糜子长势还好吗?”
“章邯让人送来了文书,说是糜子长势比预想的好。”
(本章完)
第94章 墨子有言
第94章 墨子有言
有时路遥知马力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扶苏可以通过这件事知道一个人的能力极限在哪里。
就是要看看此人遇到这种境地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会有几分气魄与毅力。
目前看来,他勉强及格。
与李斯,张苍,程邈等人比起来,司马欣真的只是勉强及格。
都水长带着他的妻小坐上了马车,在十余骑的护送下前往陇西。
吴公快步而来,递上一卷书行礼道:“公子,丞相说这调令需要少府批复。”
扶苏下意识道:“少府令呢?”
吴公回道:“少府令说是近来身体不适,丞相起初不信。”
扶苏看着文书颔首,又拿过对方的递来的笔。
吴公接着道:“我还去少府令的家中看过,少府令似乎并不是病了,当时他正在家中饮酒。”
张苍闭目站在一旁,沉默不言。
扶苏也是直蹙眉,在这卷文书上写好批注。
吴公又道:“近来臣观少府令时常因身体不适,常空缺廷议,就连丞相府也不来了,便去过问。”
扶苏将文书批阅好,递给他时吩咐道:“好了,你去交给丞相。”
吴公接过文书,接着道:“臣还听闻丞相有意将诸多事交给公子处置,却不过问少府令。”
“嗯,我知道了。”
言罢,扶苏将手中的笔也还给了他。
吴公拿着笔快步离开了。
扶苏蹙眉道:“他真的是丞相的同乡孩子,是丞相的学生?”
张苍缓缓吐出一口气点头。
再向远处看去,扶苏见到了都水长站在远处,正在向自己行礼。
而后车驾开始朝着西而去,一行护送兵马只有二十骑,保护他的家小安全足够,毕竟他也不用去西戎地界,而是会留在上邽县。
以及吴公刚送来的文书也是因这件事。
本来这件事,是自己单独安排的,并没有告知父皇,只是与丞相商量过。
丞相的意思是可以先将人派出去,再补全调派的文书。
吴公送来的文书就是用来补全的。
扶苏走回咸阳城,忽觉得这个时节的风凉了不少。
咸阳城,一走进城门就见到了街道两旁放满了一篮篮的柿子,农户们都来咸阳城卖柿子了。
这些柿子都可以铺满整个咸阳城了。
不过这些柿子多数都会被制成柿饼,保存起来。
其实要说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卖不了多少个,关中的柿子多得都闹灾了。
不过今年的枣依旧卖得很好,尤其是大荔与频阳的枣。
有些人为了柿子多而犯愁,可关中的枣产出一直稳定,不多不少,价格也合适。
说明呀,老天就是偏心的。
张苍还要去丞相府忙碌。
扶苏就回到了高泉宫。
高泉宫内,田安看着眼前的一个水囊如临大敌,他不知道公子为何让人从蜀中将这种东西带来。
王家婆婆正在梳理着她的白发,这把年纪了她的头发已稀疏,满脸的皱纹,她好奇道:“这是什么?”
田安缓缓摇头。
王家婆婆又道:“不知道是何物,为何这般郑重?”
田安道:“这是从蜀中送来,我觉得这是毒药。”
“毒药?”王家婆婆心中陡然一惊。
“此物我尝了一些,是苦的。”
王家婆婆原本惊讶的神情,又恢复如常,别看田安一把年纪了,倒是甚是高大,要是毒药,他尝过……还会坐在这里?
见公子回来了,两位老人家起身行礼。
扶苏一边走着一边道:“赵佗,任嚣,屠雎都会留在南方,那边的形势还不稳,这些年多半是不会回来了。”
田安道:“公子,蜀中的东西送来了。”
闻言,扶苏已拿起了这个水囊,甚至打开了水囊的盖子尝了尝。
田安刚要阻止,见到公子已尝了一口,想要劝告的话语哽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王家婆婆则看着田安,一脸取笑之意。
高泉宫的宫门都看在眼前里,这位王家婆婆显然是来历不凡,而且就连田安这位公子常侍,都要给她几分薄面,要知道就连章台宫的宦官,都要听从田常侍的。
扶苏当然知道这个是什么,蜀中不仅仅是产粮重地,也是产盐的重地。
近来,扶苏查阅吕不韦留下的典籍,就意外地发现了墨子早就对卤水有了见解,并且使用卤水。
在墨子的记录中有言,取卤之地,凿深井,得泉而煮之。
这就是在墨子的旗帜篇中所记载的内容,虽不知当初的墨子取卤水究竟是做了何用。
而在墨子的杂守篇,还有关于卤水的记录:置器其上,以卤水渍之。
但现在的蜀中盐井中,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取得卤水。
因此呀,不要小看了老祖宗的智慧,其实老祖宗什么都会。
蜀中的井盐所产的卤水,其实就是一种极其好的卤水。
到了夜里,王棠儿与王家婆婆看着忙碌的公子与田安。
王家婆婆一边给王棠儿梳着头,低声道:“夫人的头发很好。”
王棠儿微微颔首,目光还是看着那一个个桶中的豆。
王家婆婆看着已显怀的夫人,又道:“夫人一定要注意休息,再有半刻时辰定要休息了。”
王棠儿听话地点头,她又道:“怎么没人去帮公子,夜里这么凉他都出汗了。”
“唉……”王家婆婆叹息一声,她道:“公子不愿有别人来帮,倒是这里的宫人都想帮公子。”
深夜,当王棠儿也去休息了,扶苏与田安还坐在一桶桶豆前。
炉子依旧烧着,田安正在观察着火候。
扶苏道:“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再忙吧。”
田安也上了年纪,禁受不住困意,也去休息,与几个内侍宫女交代了几句卤水与模具的用法,也去休息了。
翌日,当王家婆婆醒来的时候没有闻到粥香,也没有闻到葱的味道,便蹙眉。
她也不知道昨晚公子与田安忙到了多晚。
只是看了眼边上的屋子,见到田安还在睡着,他没做早食。
平日里,这个时辰他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食。
王家婆婆注意到了桶里的豆,这些豆成了一团团絮状物,她拿起一旁的木勺尝了一口,顿时面色发苦,这豆是苦的。
不多时扶苏也醒来了,看着一桶桶不成形的豆,也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他们都失败了。
豆没有成为豆腐,即便是稍有凝结形状的豆腐,也都一碰就碎。
在众人的目光下,公子神色失落的离开了。
快到午时的时候,田安才睡醒。
让公子失望,对田安来说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对高泉宫的宫人们来说,是件很可怕的事。
田安再一次带着人做着昨晚的事,他只听公子说过豆腐是什么样,并且这个流程不管是在昨晚,还是刚在睡梦中,田安已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
炉子烧了一天一夜,到了早晨还在烧着。
“看点卤,看点卤……”田安嘴里低声念着,送入一小勺卤水。
在这里的宫人们眼中,田安在点卤的过程,像是在进行祭典时,念诵的祭文,而且十分庄重且虔诚。
临到黄昏时分,田安双手捧着一块白色的块状物,这块状物边角稍有裂开,其中还有点点粗糙。
但这是田安用一天一夜,做出来的模样最好的一块豆腐。
“哈哈哈……”田安如同痴迷般地看着这块豆腐,虽然这豆腐不完美,但他成功了。
……
半月之后,始皇帝也已吃过了这种叫作豆腐的吃食,并且扶苏与始皇帝都相信,用不了多久,豆腐就会风靡关中的。
今天,扶苏与田安来到了吕不韦的旧宅。
扶苏是来这里取书的,当年吕不韦的三千门客留下了这么多书,让这里成了一个书库。
不论是张苍也好,还是李斯也罢,他们都知道公子扶苏善于看书,也善于在书中寻找到十分宝贵的学识。
扶苏进入书库,便不让人打扰。
而田安来到了这里的马厩,那头驴依旧在这里。
此时此刻,田安十分怜悯地看着这头驴。
“公子说,多好啊,这大秦终于有豆腐了。”
但这头驴在这半月间过得很辛苦,只有它自己知道,它到底拉了多少圈磨,消耗了多少豆子。
田安道:“以后不要让它拉磨了,公子说它有功,好生善待。”
几个仆从当即行礼。
半月后的华阴县。
司马欣坐在华阴县的县衙内,他看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装着泥土,而泥土中新长出了葱苗。
对他来说,这是一件意义十分重大的事。
辛胜问道:“就为了这个?”
司马欣颔首。
“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司马欣眼神似有了光芒,回道:“对呀,多么简单的道理,我先前怎么就没有想到。”
辛胜嘴里嚼着肉干,不再理会他。
司马欣面带笑容,依旧看着盆中的那一颗葱苗。
华阴县的田地是有限的,先前司马欣觉得自己在保证种粮食的前提下,就无法保证葱的供应。
其实养葱很简单,葱也的确很好种,养葱只需要土与水,它甚至不限于种在田地。
现在,司马欣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件事便也难不倒他。
甚至不用再担心华阴县的土地不够用,从司马欣不打算将葱全部种在地里,他打算建设出一个个的用架子搭建起来的苗圃。
在看过上林苑的那些书卷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眼光与看待事物的方式,已得到了新生。
他不仅仅明白了作物与水土的关系,更参悟一些有关的气候成因。
当辛老将军离开了之后,县衙内又剩下了司马欣一个人,他将竹简一卷卷拿出来,如同看待瑰宝一般的看着它们。
再一想,司马欣忽然想到了上林苑的那些竹简的来历,那都是公子扶苏所写,也是公子扶苏有意为之。
此刻,司马欣不知为何心中竟对公子扶苏有了敬畏之心。
公子扶苏就将如此学识留在了上林苑,也像是将知识种在泥土中,并且不加吝啬的让所有人都靠近它,看看这颗种子是如何的神奇美丽。
如果说苗圃种植只是公子的一种巧思。
那么公子对气候的成因,就是一种真智慧。
有时人就不应该太贪心,司马欣觉得自己在上林苑的所得已经足够了,他不该再想着得到太多。
司马欣想到了公子曾经在潼关也留下了很多书,那些书中肯定也有更多学识。
翌日,张苍的书信终于送到了华阴县。
这一次的回信迟了半个月,而张苍的回信中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从此以后脚踏实地。
章邯是一个十分务实的人,当他听说司马欣离开了华阴县半个月之后,现在回来了。
他还亲自去看了司马欣。
又听司马欣说了上林苑的事。
到现在司马欣还有些庆幸他的决定,如果他不是鼓起勇气去了上林苑,就没有现在的苗圃。
章邯离开华阴县的时候,还在想着司马欣是不是完成了公子扶苏对他的考验。
公子选择人才,从来是小心又谨慎的。
章邯只是没有想到,公子还会考验司马欣。
先让张苍给了一些甜头,而后直接给司马欣出了一个难题。
想到此处,章邯想起了他刚来敬业县的情形。
其实吧,公子一直在寻找他所需要的人才,但公子又是如此的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到公子需要试探,需要观察,还需要等待。
似乎是公子想要做一件大事,要完成这件大事就需要一个接着一个的人,这些人不能有错,既要有才能又要有毅力。
章邯怀疑,如果当初的李斯没有赶走王绾,没有成为大秦的丞相,说不定从此以后公子扶苏就会对李斯敬而远之。
换言之,章邯想到了当初的自己,如果自己没有在敬业县吃苦耐劳,就不会被公子重用,也不会有现在的郡守一职。
就像是娄敬,他就算给了公子策论,但公子依旧不会用他。
章邯回到了敬业县。
正巧,坐在村口的叔孙通已吃完了一碗面,他见到章邯回来了,笑道:“今天早上宫里来人了,带来了一种叫豆腐的吃食。”
“吃食?”
那块豆腐如今就放在案上,公子高将其切成数块,而后分给了在场的众人。
叔孙通早就尝过了,再看章邯吃下豆腐,他叹息一声。
米面是精细的粮食,豆已是很精细的粮食,可豆腐此物更是精细,如此美味竟然被章邯一口咽下,他甚至没有仔细的品尝。
章邯道:“此物不如面吃的痛快。”
南下的战争进行了三年有余,如今基本上结束了,入秋后大秦基本上没什么大事。
为了一统南方,秦付出了极其巨大的代价,这种代价会一点点的体现,并且作为伤痛,会体现在生产力上。
而如今的中原大地只能默默地疗愈,有道是病去如抽丝,这种疗愈的过程是十分漫长的。
当秋季也要结束的时候,今年冬季未至,关中却先迎来了一场冻雨。
张苍奉公子命,前来看望叔孙通与章邯。
“章郡守正带着人抢收糜子。”
张苍道:“无妨,我再等等。”
叔孙通又道:“还转告公子与丞相,请放心,这里的六个县一切都好。”
说话时,叔孙通不仅仅说了公子,还说了丞相。
张苍对这番没有任何的反应,反而是十分淡然。
叔孙通觉得此人多半是听惯了这些话,说起张苍一定会提到李斯,之后就会想到张苍是荀子的弟子,而且还是公子扶苏的老师。
(本章完)
第95章 神奇的祭文
第95章 神奇的祭文
敬业县的书舍内,孩子们早早都已回去了,冻雨带着冰粒而下,砸在人身上也是生疼的。
而正是这种天气,渭南的人们还在田地里抢收糜子。
每当这种时候,当隔壁县的人们看到此番场面,多半是会觉得渭南的人是活得有多卷。
其实他们不在渭南,不知渭南有多难。
章邯的话来说,渭南其实很贫穷的。
书舍内,倒还是温暖的,叔孙通习惯了喝热水,木炭正在烧着,陶壶就放在炉子上,正在烧着水。
到了寒冬时节,能够喝一口热水来温暖脏腑,这会让叔孙通觉得自己还能延年益寿。
自从多喝水之后,叔孙通感觉自己的气色也好了很多。
再看眼前,见张苍始终不言,叔孙通想起了那天从咸阳送来的那一份吃食,那是高泉宫的人送来的,那块东西叫做豆腐。
豆吃得多了,其实也就那样,有时也不一定能吃到豆。
县里能否吃上豆,取决县里有无多余的豆子,以及豆子的好坏。
一般来说,叔孙通每隔三五天总能吃上一碗美味的豆。
现在,他坐在张苍的面前,叔孙通想起了豆腐,那美味的豆腐不知何时才能再吃上,公子何时会让人将豆腐再送来。
随即,叔孙通道:“豆腐是如何做出来的?”
闻言,原本闭着眼的张苍缓缓张开眼,他道:“先前,记得是高泉宫刚做出豆腐的时候,公子给一头驴送去了赏赐。”
“驴?”
张苍又道:“倒不是真的赏赐这头驴,只是说让这头驴往后不用再劳作了,反正那头驴再也不会去拉磨了,听说也拉不动了。”
叔孙通又问道:“之后呢?”
闻言,张苍又是仰头,他想了想道:“看点卤。”
“看……看什么?”
叔孙通越发疑惑了。
张苍道:“看点卤,听说是高泉宫的田常侍在做豆腐时,会念一种祭文,说是念着这种祭文,豆腐就做出来了。”
叔孙通了然点头,见陶壶中已有水在滚动的声音,而后从壶中倒出一碗水,他又问道:“公子让都水长去陇西了?”
张苍颔首。
不知为何,叔孙通觉得与张苍说话很累。
“章郡守希望都水长可以帮助敬业县修缮暗渠,原本等今年秋季的汛期结束之后,到了枯水期将暗渠再加固一番。”
张苍道:“在离开关中前,都水长见过章邯的。”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来人正是章邯,他拿下了斗笠,行礼道:“张御史。”
张苍道:“公子命我来看看你们,还说今年的渭南郡做的很好,会将豆腐的秘方交给你们,来年早春时节多种一些豆子。”
章邯行礼道:“还请代为回禀公子,章邯领命。”
话音刚落,他像是忽然才想起来,又道:“今年的萝卜与芹菜装车了,让人备好了马车,还请张御史带回去。”
张苍又看了眼此时有些窘迫的叔孙通,他缓缓站起身,先是走到屋檐下,看看依旧在飘洒的冻雨,戴上斗笠披上蓑衣,犹豫了片刻,坐着马车回了咸阳。
章邯十分郑重且严肃地行礼送别,等他回头再看向叔孙通,道:“公子要将豆腐的秘方交给我们,来年我要在山上种满豆子。”
此刻叔孙通的神情已恢复如常,他道:“往后卖豆腐,也是敬业县的一大进项。”
章邯看了看窗外的雨势,蹙眉道:“原以为张苍会去看看毛亨,毕竟都是荀子门下。”
“呵呵呵……”叔孙通笑道:“他毛亨除了醉酒之后,怒骂李斯,毛亨还会说什么。”
章邯道:“毛亨不醉酒时,也骂李斯。”
叔孙通十分赞同,原本他是想从张苍口中问出豆腐的制作方法,可张苍其人嘴实在太严,说话滴水不漏,根本问不出话。
好似,张苍本就不想与任何人交好。
当年,叔孙通拜在孔门,四海之内多少齐鲁名仕都与他叔孙通有往来,自然也是朋友遍布齐鲁。
可面对张苍,叔孙通竟有一种不踏实感。
“来年可是要修缮暗渠?”
章邯整理着这里的木柴,回道:“来年入春之后,等枯水期,再动工修河渠。”
叔孙通饮下一口热水,又长出一口气,他觉得章邯虽说有些愚笨,但胜在有毅力,而且能吃苦耐劳。
这个敬业县,在叔孙通看起来,人们都有些傻呵呵的。
叔孙通觉得可能是当年的自己,在往来之间都是齐鲁名仕,所言所说都是诗经典籍。
现在再看,世人其实很简单。
有人说秦地的人们是如何地虎狼,从齐鲁入秦之后,他对秦地的人们还是颇有改观的。
并且叔孙通想在这里久居,并不是他觉得自己的学识超过了这里的人们,也并不是自视甚高,他觉得天赋如公子高那样的人,早晚会超越他叔孙通。
叔孙通无意将始皇帝的一位公子培养成名仕。
他只是太喜欢这个地方,叔孙通望着远处的景色,冻雨淅淅沥沥而下,人们带着抢收而来的糜子回家,这些人的脸上多数都是带着笑意的。
“章郡守,我们有多少豆子?”
章邯道:“在账目上。”
叔孙通道:“你觉得潼关县有多少豆子?”
“他们能有什么豆子?”章邯又道:“潼关的人都在建城,辛胜将军问我借粮,借一千石。”
“你借了?”
“公子给回复了,说是能借,我这就让人将粮食送去。”
“这……”
叔孙通正要说话,又见到章邯急匆匆离开,只得长叹一声……
……
自今年春季,张良见过了项伯之后,就打算前往楚地看看,他找到了当年的几个旧人,让他们家中的子弟相送。
只不过,张良在前往楚地的路上,还未离开齐鲁之地,就被一队人截在了半路。
张良也带着随身的侍卫,要杀要打倒不见得,考虑能否全身而退。
但等对方说明了来意之后,张良迟疑了,既然都是准备反秦复国的,同意与对方谈一谈。
齐国旧地,狄县,张良已在这里留了半年。
这半年,张良答应与对方相谈,没想到被软禁了半年,一直被软禁在一处宅院中。
“我愿带着先生杀出去!”
听到身边的护卫开口,张良摇头。
护卫有三人,都是当年韩地旧人的子弟,身手极好。
可张良并不想在眼下与人拼命,况且田氏三兄弟,只是想要留下他张良一起反秦,而且还提供衣食。
张良坐在院内,看着案上的竹简,这是田氏三兄弟送来的,所言的是几个从秦地走出来的学子,在外授学,并且招收弟子。
其中有一个叫稂的秦地学子,他教授学子,不收分文,只需要每天能够有一张果腹的饼就可以,而且他在一个地方留一个月之后,就会再去别的地方
这个消息倒使张良觉得意外。
只是这件事被写在竹简的末尾,田氏三兄弟并没有太过在意。
张良的目光却在这最后一列停了很久。
“子房!”
听到话语声,张良抬眼看去,见到了一个中年人领着两个青年人走入院中。
领头的中年人被便是田儋,传闻是齐国国君田氏的族人。
至于是齐国国君的哪一系支脉,张良不得而知,只知道狄县的乡民们十分拥护田氏三兄弟。
此田氏三兄弟有狄县的人拥护,好在秦官吏没有追究,若田氏三兄弟闹出了什么乱子,他们三兄弟可曾想过,因此连累了整个县的人?
张良这些年习惯了低调行事,也习惯了独来独往,这与田氏三兄弟的做法截然相反。
而田氏三兄弟,则高调许多,高调到他们只要振臂一呼,就能够带着狄县的乡民起兵。
张良知道,狄县一共有青壮年一千人,其余的都是老幼,而秦在齐地一直布置有重兵,也都是如今的始皇帝没有对六国的旧贵族杀绝,才留下了田氏三兄弟。
经过这半年的接触,张良觉得这兄弟三人不过是借着此地人脉能够在一地逞凶,若是离开了这里,他们三人便没什么用了。
要说真本事,田儋还稍有些见地。
田横看着十分勇武,且有一股果决的好汉之气,在此地人们口中,田横十分仗义。
田荣看着更像是个谋士模样,也擅长与狄县周边的官吏往来。
在张良看来,田横与田荣各有所长,可以互补。
兄弟三人站在眼前,张良起身行礼。
田儋命弟弟田横将一些上好的玉石与裘皮,还有一些银饼,放在案上。
见状,张良道:“这是何意?”
田儋先让两个弟弟躬身行礼,而他抓着张良的手,激动地道:“子房!不如与我们田氏联手,共谋复国。”
张良作揖道:“田兄言重了。”
田儋又道:“我听说你当初在洛阳险些被秦军抓了,知你有反秦复国之心,我们三兄弟愿与你联手,有朝一日反了他大秦,我们复国!”
张良又看向年纪稍小的田荣与田横,言道:“田兄在狄县的建设,子房都看到了,田儋兄智勇双全,田横勇武仗义,深得各路义士敬仰,田荣善谋,能与周边县吏周旋,保全狄县。”
张良再一次行礼道:“子房才疏学浅,实难受田兄盛情。”
田氏三兄弟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笑意也都没有了。
他们这般请张良留下来,竟然又被拒绝了。
没错,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而是第三次了。
田横怒得一拍桌案,怒声道:“张良!”
言罢,张良身后三个护卫也拔剑而起,指着田横。
而田横浑然不惧,他两步上前。
赤手空拳的田横竟然用气势逼得提剑的三个护卫后退了几步。
田荣拉住了就要发作的田横,忙道:“子房兄,我们三兄弟真心实意,愿待子房兄为上宾。”
张良依旧是十分谦逊客气的姿态,行礼道:“三位好意子房心领了,但子房还需前往楚地。”
田儋想招揽张良是因张良的确也是反秦的义士。
当年的六国贵族中,投秦的贵族亦有不少,能真心反秦者只是少数,另有一些人则是鼠首两端。
田儋自然是希望能够留下张良,他看了看身边的田荣与田横,作揖道:“子房若去楚地,可以让横相送,以护子房。”
张良行礼道:“非是子房不愿与诸位共同反秦,实乃需去楚地,见一位老人家……”
田儋留下了财物,带着他的两个弟弟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张良身边的护卫道:“先生当真让田横同行,他田儋可信吗?”
张良独来独往惯了,他看了看四下,道:“今晚就走。”
“好。”三个护卫先后收起了剑,在这里吃喝混了半年,也足够了。
翌日,当田横再一次来见张良时,发现院子里空空如也,张良的行李包袱都不在了。
“啊!”田横气得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桌子,一路跑着,向他的大哥田儋说了此事。
“大哥!张良跑了!”
田儋闻言,也是一惊,道:“追!”
田氏三兄弟在狄县的号召力还是很大的,当即就有不少人离开了这个县,去寻找张良的行踪。
只不过他们接连找了三天,甚至追出去找了十余里地都没有找到张良。
田宅,田儋坐在自家院落中,身后站着田荣与田横。
田横一身的蛮力无处使,气得怒吼道:“张良!”
吼声很大,听得田荣蹙眉,耳朵都在嗡嗡作响,他道:“当初在洛阳,秦军搜捕了十余个县,发动上千兵力都没有找到张良。”
田儋叹息一声,道:“罢了。”
事后,等田横冷静了下来,三兄弟商议着。
田儋道:“我一直在想,张良想去楚地,他有一个一定要见的老人家,多半是某一位大贤?”
田荣道:“哪位大贤?孔鲋?”
田儋摇头道:“先前我就听闻,甪里先生离开秦地,出了函谷关就一路往楚地而去。”
田荣惊疑道:“甪里老先生?”
“嗯?”田儋蹙眉道:“甪里老先生与张良有约,在楚地相逢?”
田横道:“弟弟去将张良找回来。”
田荣忙拦住他,又道:“张良不见得能帮助我们三兄弟,又不是非他不可,万不要过分为难,如今留些余地,将来也可与之交好。”
田横道:“大哥?”
田儋颔首,赞同了这个看法。
(本章完)
第96章 稂与张良
第96章 稂与张良
齐人喜蹴鞠,当年的齐国盛行六博乐舞,而在齐国民间最盛行的运动就是蹴鞠。
张良看到远处的一群孩子正在蹴鞠。
他并没有离开齐地狄县,而是换了一个地方住下来。
收留张良的是一对老夫妻。
张良对两老道:“多谢两位收留。”
老大爷问道:“你是如何得罪了那田横?”
张良道:“他们要我效命,要一起反秦,我拒绝了。”
老大爷道:“那田横在狄县势力大,不好招惹,你快走吧……走吧。”
张良行礼道:“多谢。”
老人家笑着送别了张良。
田横在这个县,自然是只手遮天的,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服他田横,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主张反秦。
更有人家,也受过田横的欺负。
张良在冷风中呼出一口热气,今年的齐地特别冷。
田横先前就欺负过那位老大爷的儿子,导致老大爷的儿子至今不敢回家。
张良出了县,这才重新见到了自己的三个护卫,四个人又重新聚在一起了。
护卫道:“先生好手段。”
另一个护卫行礼道:“对,田儋以为先生逃了出去,没想到先生躲在县里半个月。”
“先生,还是要快走吧,小心田儋的眼线看到。”
张良道:“走吧。”
从狄县离开时,张良从田儋,田横,田容三兄弟身上还能看到当年齐国贵族的风范。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风气,齐国贵族的风气其实不好,墨子曾言:齐桓好紫衣,一国尽服紫。
所言便是竞奢攀比,冠带衣履天下。
当然,齐地贵族的确有竞奢攀比的底气,有道是趋渔盐,利冠带。
管子曾言伐菹薪,煮沸水为盐,便是鱼盐。
因此齐人多文采布帛鱼盐,通过鱼盐就能获得财富,加之当年的临淄繁华……车毂击,人肩摩。
张良走在路上,看着一户户人家正在晒着鱼,这些鱼上有着厚厚的盐。
张良对身边的护卫道:“快入冬了?”
“回先生,再有半月就入冬了。”
张良稍稍颔首,从洛阳躲避搜捕一路到了齐地,没想到会在齐地滞留半年。
本想着早点到楚地,能够好好招待甪里先生,半年过去了,多半是来不及建设酒肆或者山间雅地,用来招待。
只能前去拜访了,张良的脚步更匆忙了一些。
接连走了十余天,眼看是要走出齐地,张良来到一处村落,用他的假验传向这里的亭长家要了吃食。
假验传也只能应付一时,不过这对张良来说也足够了,这是他第一次用假验传。
这一次,张良四人装扮成赶着去南方的士伍,因此亭长对他们十分客气。
等亭长去县衙,经过县衙询问,张良也已走远了。
忽听见有人在高声说着话,讲话的是一个年轻人,此人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自爱,也是自重,如果他人邀请我们做错误的事,我们一定要拒绝,这就是自重。”
一群孩子认真的听着。
张良蹙眉看着说话的人,而说话人也看向了这里。
随后,张良竟看到对方走了过来。
亭长热情地向张良介绍道:“这是秦地来的人,他们这是要去南方士伍。”
张良吃着饼没有讲话,而是让身边的护卫行礼。
此人正是稂,他笑道:“我是从敬业县来的,是渭南郡人。”
“我们从狄县来。”
稂笑道:“我先前就在狄县。”
张良的神色如常,让身边护卫继续与此人搭话,他自己则继续吃着饭食。
稂又道:“我也要南下,不如我们同行。”
闻言,原本讲话的护卫面露难色。
说话间,稂又道:“我自己带有干粮,而且我有渭南的验传与文书,各县的人都对我很好,我们可以同行同吃住,你们也不用一直递交验传。”
张良心思急转,他忽然意识到若与这个人同行,可以省去很多事,甚至有了他的文书,自己也就不用拿出假冒的验传。
再侧目看去,只见那亭长正朝着县衙走去。
张良放下手中的碗,道:“我在狄县听说过你。”
稂又道:“嗯,我在狄县留了一天,那边的人不太友好。”
张良道:“听说你近来在收弟子,你的弟子呢?”
稂解释道:“他们就是我的弟子,我教过他们,将书籍赠予给他们,以后我再来看他们,等到他们再长大一些,愿意跟我同行,再作打算。”
张良道:“你师从何人?”
“叔孙通。”
直到入夜,张良与稂谈了许多。
让稂很诧异的是这个叫作张良的士伍竟然懂得这么多。
稂觉得与他谈话受益匪浅。
直到入夜,几人同住一屋。
翌日,天刚亮,稂正在熟睡,屋门却被人踹开,之后就有一群官兵闯了进来。
稂这才转醒,看着众人目光呆滞。
一个穿着甲胄的秦军走入屋内,喝问:“人呢!”
稂不解道:“谁?”
“与你同住的人。”
稂回道:“咦,人呢?”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解释,稂被官兵押走之后才知道那个张良是个反秦的旧贵族。
这让稂吃了一个教训,难怪对方谈吐不凡。
秦军不敢为难稂,甚至为首的将军对稂十分客气,因为稂是从关中来,有着渭南郡的文书以及,以及少府令的文书。
像稂这样的人离开关中时,少府令早就就将他们的名册送去了各郡的军中。
这些人是渭南所出,渭南是公子扶苏建设的,其实稂是公子扶苏的人。
自然是得罪不起的。
一处山林中,张良坐在一处水池边休息,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从渭南出来的人。
要不是秦军依旧在搜捕他,他真的很想去关中,去渭南看看,听说如今的渭南是个神奇的地方。
“先生!果然如先生所料,秦军来了。”
另一人道:“这些秦军当真难缠,都一年了,还咬着不放!”
因为当年韩国公子韩非的关系,张良心中清楚,李斯是不会放过他的。
张良又想起了那个叫稂的年轻人,心中对他有些歉意,多半稂要被秦军拿着,几经盘问了,与反秦之人同住,可想而知。
“先生。”有一人回来了,他禀报道:“先生,稂没事,秦军还放了他,请他喝酒吃肉。”
张良一时愣神,不过很快又明白了。
稂是叔孙通的弟子,叔孙通,渭南,章邯将这些联系起来就是公子扶苏。
公子扶苏或许早就告知了各地。
通过稂的言谈,张良可以看出一些有关公子扶苏的端倪。
稂说过,他自小所学的处世态度,乃是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这是老子所言的,张良知道叔孙通是孔门的学子,没想到叔孙通所教的学识,倒是与众不同。
张良摇头不语,他不得不停下思考,休息了片刻就赶紧离开此地。
放在以前,韩地还在的时候,他会好好想想这句话。
可如今,张良光是与秦军周旋,就已是十分疲惫了。
张良带着人继续赶路,在眼前一条分岔路上一路往沂山方向去了。
“先生,我们不是去楚地吗?”
“甪里先生在沂山会好友,不在楚地。”
三个护卫登时呆住了,甚至连他们都信先生要去楚地。
不承想,根本不是。
张良道:“田儋或许不会追究,可田儋的两个弟弟各自有各自的势力,他们心怀怨妒,这些人要谋大事,必定会铲除一切阻碍他们的人。”
张良继续往前走着道:“我本不该这般猜忌他们,但我不得不防。”
“先生思虑长远,我等佩服。”
张良望着不远处的沂山,终于松快地笑了笑。
今天阳光正好,走到沂山的东侧,便能见到高耸的山峰,张良指着远处道:“当年齐国依山建设长城御敌,我们可以住在此地的长城下。”
众人来到沂山的东侧,眼前豁然开朗。
阳光下,沂水波光粼粼,虽说是深秋时节,但眼前却不觉得寒冷。
余下几天,张良躲入了沂山,时常让人去打探消息。
“先生!”他的护卫来报,“先生妙策,田横果然派人去楚地了,秦军也去楚地捉拿先生,前后不过三天,秦军撞见了田横派去准备要伏击刺杀先生的人。”
“那些人现在被秦军拿下,发现了不少铁器,都是刀与弓矢。”
张良笑着没答话。
“先生此举当真好手段,现在秦军在追查田氏三兄弟的人,田氏三兄弟为求自保,无暇它顾,不能再来对付先生了。”
张良摆手,没再说什么。
在沂山留了几天,张良终于见到一驾马车来到了山下。
先是确认了一番没人跟着,张良站在山林中见到了走下来一个老人家,这位老人家坐在沂水河边坐着。
张良这才快步走上前,来到河边行礼道:“见过老先生。”
甪里先生回头看向这个青年人笑道:“子房啊。”
张良道:“子房无意打扰老先生会友,只是……”
“无妨,你能来看看老朽也是好事。”
张良再一次作揖行礼。
“你还以为始皇帝与李斯不会让我离开关中了?”
听到老先生的话语,张良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甪里先生心有怜悯,在他看来张良的确是一个很可怜的孩子,他的亲人都不在人世了。
在洛阳时,韩地的旧贵族甚至要将张良送给秦军。
甪里先生道:“孩子,你不容易。”
张良还是保持着毕恭毕敬的行礼姿势,回道:“让老先生见笑了。”
“孩子呀,你这样活……活得太苦了。”甪里先生又道:“老朽此去关中没有见到始皇帝,倒是见到了李斯,张苍,公子扶苏。”
张良缓缓抬头看着老先生,老先生的脸上竟然有笑意。
甪里先生道:“你可知公子扶苏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闻是位贤明的公子。”
甪里先生又道:“老朽见过那个孩子,他比你年少十余岁,却是一个好学的孩子,这孩子很尊敬历代先贤,尤其是崇尚孟子,荀子,或兼爱或韩非之学说。”
“那是一个十分善学的孩子,传闻此子早慧,公子扶苏善学,却不会被人蒙骗,公子扶苏贤明却进退有度,是个善学且又内敛的孩子……”
张良安静的听着,在甪里先生的话中,这位公子扶苏深得关中民心。
对此,张良觉得公子扶苏对外是个和善的人,实则是一个极其手段的人,一个无所求的公子,其野心……定是藏得很深。
再听甪里先生所言的渭南郡变化,并且说起了一个叫公子高的孩子,还有叔孙通,章邯,以及公子扶苏的成婚。
这让张良感到莫名的危机感,秦有如此公子,而在公子身边竟然还有李斯,张苍,毛亨等荀子的弟子效力。
更不要说,公子扶苏交好李斯,还与王翦家成婚,其城府与手腕亦足够。
甪里先生道:“你自小读过《晏子春秋》,以及《孟子七篇》,还有老夫的那些学识……你不妨也看看关中的学识吧。”
言罢,甪里先生身边的小童端来了一卷书。
“这是老朽离开关中之际,向渭南的郡守章邯讨要而来,幸得此篇,可赠你。”
正说着,有一驾牛车远远而来,等对方到了近前,牛车上坐着一位老者,这位老者也是须发皆白。
甪里先生见到老友笑呵呵道:“多年不见了。”
张良见到来人,正是崔黄公。
崔黄公笑呵呵道:“这不是子房小子吗?又来求学了?”
想到少年时期,张良奔赴千里寻找名士大贤求取学问,他错愕一笑。
而后,张良躬身行礼。
甪里先生坐在沂水向崔黄公讲述着他在秦地的见闻。
八百年的战国春秋结束了,两位老人家皆是觉得如梦如幻。
张良翻看着手中这卷书,这是一卷给孩子蒙学的书,书中写的都是诸子的言语,有荀子的积土而为山,积水而为海,也有孟子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这让张良很意外,他发现公子扶苏传授给人学识,当真是不挑的,好似将各家的话语打乱,一句一句来给孩子蒙学。
(本章完)
第97章 野心(加更,求月票)
第97章 野心(加更,求月票)
张良依旧坐在沂水河边,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当太阳开始西落,沂水河的河水倒映着夕阳。
在此之前,张良没有见过有人将这些言语典籍,拆开或者揉碎了给孩子们蒙学。
这就像是把一张饼捏碎,而后给孩子们吃,这样孩子们吃了之后就容易消食。
甪里先生只需要稍稍低头,就能够看到倒映在河面上的夕阳。
高耸沂山在夕阳下很美,甪里先生道:“你知道那些入秦的齐鲁博士现在如何了?”
张良知道有部分齐鲁博士被送去上郡,据说就住在长城边。
但要说其他齐鲁博士在咸阳怎么样,张良也未曾亲眼去看过。
甪里先生解释道:“始皇帝在咸阳给了齐鲁博士们宅院,给了他们优厚的衣食,给了他们官职,也给了他们体面,但那些齐鲁博士依旧对始皇帝颇有指点。”
“以前有淳于越在秦廷有言,李斯成了公子扶苏老师,但公子扶苏不能只听一家之言,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公子扶苏却鲜有与淳于越为首的齐鲁博士们走动……”
听甪里先生讲了这么多,张良始终沉默着。
崔黄公却说了一句话,道:“这位公子扶苏倒是活得明白,那位公子多半从一开始就明白了,始皇帝就算是得到了这个天下,也得不到那些齐鲁博士的一声道贺,于公子扶苏而言,不如弃之。”
张良自小就在各地求学,小时候在崔黄公这位大贤身边读过书,也跟着甪里先生学过。
再听两位老人家的话语,张良觉得原来强大如那位一统六国的人,也有做不到的事。
张良安静地坐在边上,听着两位大贤评论着始皇帝与公子扶苏。
如自己所想一样,崔黄公也觉得公子扶苏是个能藏野心的人。
……
此时的关中平原已是大雪纷飞,敬业县的学舍内,此地正煮着一锅豆。
章邯与公子高紧张地看着叔孙通的动作。
叔孙通拿起木勺子,舀出一勺豆,而后看着豆滴落入桶中。
一边观察着豆的样子,叔孙通的还在低声且反复地念着:“看点卤,看点卤,看点……”
也不知他念了几遍,反正在公子高与章邯眼中,叔孙通在做一件十分神秘的事,而且这件事庄严又神奇。
念完之后,叔孙通将一小勺卤水缓缓滴入桶中。
接下来就只能等待了。
章邯与公子皆是面色期待又严肃。
良久之后,见桶中的豆依旧没有变化。
叔孙通费解地拿着一卷秘方反复看着。
章邯又确认了一番,确认了桶中的豆的确没有变化,道:“是不是哪里错了。”
叔孙通真的很想再吃一口豆腐,他只得到了秘方,却不知秘方为何没用。
门外依旧是大雪,叔孙通走到屋檐下坐好,安静的看着雪。
也不知坐了多久,叔孙通竟睡着了。
“老师!老师!”
听到有人在呼唤着自己,叔孙通恍恍惚惚醒来,他见到了公子高,定了定心神,道:“怎了?”
“老师,学生做出豆腐了。”
“什么?”
叔孙通满眼的疑惑,跟着公子高走入屋内,见到了一块已经脱模的豆腐,这块豆腐粗糙了一些,但它的确是豆腐。
“看点卤,你念了吗?”
公子高的袖子还卷着,笑着摇头。
叔孙通气得胡子稍有哆嗦,他知道这秘方是张苍所写,他低声道:“张苍安敢欺老夫。”
凭良心说,张苍真的没有欺叔孙通,那是田安口述的。
经过田安的口述,张苍写出来的秘方,而且田安的确说了要一直念看点卤,至于是什么原因,张苍根本不知道,他又不会做豆腐。
此时的张苍,正坐在章台宫内,与丞相李斯,正在给始皇帝的敬酒。
扶苏站在章台宫殿外,张弓搭箭朝着远处放出一箭,箭矢穿过密集且正在飘下的雪,没有落在远处的靶子上。
扶苏又尝试了两次,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天赋平平,将手中的弓交还给了殿前侍卫,走入了大殿内。
章台宫大殿的很大,因此只有走到座位边,才能感受到炉子正在释放的温暖。
豆腐成了这次宴席的主要菜品。
自从田安开始钻研豆腐的吃法,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扶苏喜吃豆腐炖糜子,看向正在吃着豆腐的父皇,只见父皇端坐,吃下一口豆腐正仔细咀嚼着。
“父皇,这是用渭南今年新收的秋糜子磨成粉与豆腐一起煮成羹,放了葱与姜末。”
嬴政满意点头。
李斯附和道:“冬日吃姜甚好,臣以为应当在立冬时节赏赐给群臣。”
“好。”
秦人是过立冬的,并且有四立节气。
听到始皇帝回话,李斯又是满脸的笑容,举起酒碗道:“当贺之。”
张苍嘴里还嚼着腌萝卜,见到丞相举起了酒碗,他也慌忙拿起酒碗,与丞相一起敬始皇帝。
殿外依旧是大雪纷飞,大殿内很安静。
温热的酒水入口,嬴政道:“甚好。”
一碗酒水饮下,当即就有宫女拿着勺子,她给丞相与张御史再一次满酒。
李斯举起又被倒满的酒碗,道:“臣敬公子。”
张苍道:“臣敬公子。”
“扶苏敬两位老师。”
而后,田安又端来了一盆饼,饼很薄是用糜子烙成的饼,只是撒了适量的盐,吃起来就十分香了。
嬴政拿过饼,将豆腐放入饼中,卷了卷之后,又放了一些葱。
扶苏看父皇的动作慢,便将自己裹好的饼递给了父皇。
嬴政见状也不再往饼中添菜,而后将自己的饼递给儿子,他接过儿子递来的饼,咬了一口便在口中嚼着。
张苍的吃法就简单许多,他没有往饼中添菜,而是一口饼,一口豆腐的吃着。
食材很简单,今天就连肉食也不多,就像是寻常的家常菜。
李斯又向始皇帝说起了咸阳城的趣事。
扶苏也听了一耳朵,说是淳于越夫妻不和睦,他的妻子一气之下,带着孩子离开了咸阳。
淳于越的妻子是以前的齐地贵族,家底还算是厚实,是坐着马车离开的,但他的妻子一走,淳于越的生活就失去了进项。
闻言,嬴政笑着没有多言。
今日的宴席上,几人颇有默契的没有谈及政事,听李斯讲着有关淳于越的笑话。
朝中休朝了,就该如此,就该好好过冬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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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8章 又闻
第98章 又闻
章台宫外,宫人们十分忙碌,一盆盆的菜肴端入殿中。
豆腐与饼可能也只是算前菜,之后的菜肴有肉也有饼,甚至还有面条与肉羹。
始皇帝吃了一张饼之后,继续吃着豆腐炖糜子。
李斯拿着酒碗,说着近来咸阳城的趣事,扶苏时而看向殿外,殿外的风雪依旧。
嬴政道:“扶苏。”
闻言,原本与张苍侃侃而谈的李斯也停下了话语。
“儿臣在。”
“等雪后,你代朕去看望频阳公。”
扶苏道:“儿臣领命。”
嬴政缓缓点头。
似乎又是不胜酒力,这位始皇帝又离开了大殿。
之后有内侍快步走到公子扶苏身边,低声道:“公子,始皇帝已睡下了。”
扶苏道:“嗯,照顾好父皇。”
内侍又行了一礼,而后告退离开。
言罢,扶苏又端着酒碗道:“敬两位老师。”
如今始皇帝不在章台宫了,扶苏陪着两位老师饮酒。
正吃着,扶苏道:“近来毛亨虽在潼关,但凡提起丞相,总要言语两句。”
对此,李斯都已习惯了,他摆手道:“臣与毛亨有同门之谊,公子放心,臣断不会与他计较。”
大秦的丞相招惹一些骂名其实也没什么。
言语间又有人走到了殿前,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吴公。
见到人来了,李斯就觉得今天的宴席也该结束了。
见李斯刚要扶着桌案站起身,扶苏先一步站起来道:“丞相不用离宴。”
闻言,李斯又坐了下来。
当丞相的脸色因来人有了变化,张苍则依旧低着头吃着眼前的菜肴。
扶苏道:“让人入殿。”
吴公是丞相最信任的弟子。
扶苏觉得吴公此人虽说有些迟钝,还有些糊涂的样子,但也好在此人十分的诚实,这也使其人尽管能力一般,却一直被丞相留在身边。
荀子曾有言,君有妒臣,则贤人不至。
李斯的身边有愚笨但诚实的人。
即便是君王身边,也不会都是才能出众的贤才,李斯是大秦的丞相,他手下的人各有才能,但也各有各的缺点与优点。
吴公有些拘束地走入殿内,看他的步子迈得也不是很大,似乎是担心他的脚会踩坏了大殿的地面。
等人走到近前,李斯道:“说吧。”
吴公行礼道:“齐地送来消息,他们找到张良了。”
李斯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本就快抓到张良,几个县尉与一个领军的郡尉带着六百余人抓捕张良,却扑了一个空,其人趁夜逃了。”
李斯神色如常,倒不是一件新鲜事,也不用露出惊疑之色。
这位大秦的丞相多半是听多了这种消息。
吴公看向坐在另一侧的公子扶苏,低声道:“还遇到了渭南的学子,说是当初与张良同住亭长家中,事后经过查证,那位学子与张良的确只是偶遇。”
李斯已闭上眼。
“丞相,虽说没有找到张良,却发现了一伙反贼,而且是当场找到了刀兵,追查的兵马与这伙反贼厮杀,死了几个人,好在全部拿下了,都是齐地狄县人氏。”
说着话,吴公双手高举,递上一卷竹简。
他好像是不知道该给丞相,还是该给公子,而是举着这卷竹简僵在了原地。
扶苏先一步站起身,拿起这卷竹简看着,其上所记录的正是在狄县所发生之事,一边看着,还听到丞相一声轻叹。
这声轻叹恐怕不是因没有抓到张良,而是因那伙反贼。
抓张良,都抓了这么多年了,多抓几年也无妨。
或许是始皇帝还没开口,是不是真要抓到底,李斯也没有加派人手,只不过给各地送去了抓捕文书,各郡还有御史监督,仅此而已。
让李斯叹息的是,是因这伙反贼。
吴公回道:“留了三个活口,问出了是狄县的田氏三兄弟的人,原本是打算去伏击张良的。”
闻言,让扶苏颇感意外,秦军与田氏三兄弟人都要去抓张良,没有撞到张良,这两支人马却遇到了。
李斯道:“抓到田氏三兄弟了?”
吴公行礼道:“只抓到了田儋,未找到田横与田荣两兄弟,来人送信至丞相府,说是要留着田儋一命,用来对付田横与田荣。”
田氏三兄弟抓到了其中一个而且是最年长的,却跑了两个年轻的。
李斯之后又问询了狄县治理如何。
田横与田荣这两兄弟多半是躲在外面,往后也不敢再轻易在人前走动了。
至于田儋,留他一命也无妨,如果田荣与田横敢来救田儋,正好将这三兄弟全部抓了。
对付国事要有耐心,李斯反倒觉得几个反贼而已,不足为惧,他担心狄县的治理情况。
一场宴席,因这个消息而扫兴的结束。
李斯与张苍,吴公三人离开了章台宫。
扶苏依旧站在章台宫,看着手中的消息,起初张良踪迹其实不难查,原以为他会前往楚地,没想到如今又没了踪迹。
殿内的宫人们已收拾好碗筷,田安道:“公子,都收拾好了。”
扶苏走到章台宫的殿外,风雪迎面而来,西北的寒风卷起一层层的雪,呼啸而下。
这个时辰的父皇该还在熟睡,扶苏迈步走下台阶,又吩咐道:“准备一些豆腐,等这场大雪停下了,我送去给频阳公。”
田安道:“好,这就去准备。”
豆腐此物还只是宫廷的传说,扶苏相信只要敬业县也能够拿出豆腐,此物就能在人们的饭桌上大放异彩。
多半也不会有人问豆腐为何一定要方方正正的,对扶苏而言,这东西就该是这副模样。
如果能让现在的人们多一道菜肴,也算是一桩好事吧。
若人们能够对食物多一些向往,想必是一件很美的事。
扶苏回到了章台宫,见到了正在看着书的妻子,她扶着腰,肚子里装着一个小生命,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
王家婆婆常说,夫人大可以随意一些,那个小生命其实没有这么脆弱。
扶苏对妻子说了父皇的交代。
王棠儿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漫天的大雪,何时能够停下。
最近几天,朝中也不会有国事,这场大雪下了一天一夜也没停,倒是在第二天始皇帝给朝中诸多重臣送去了豆腐,还给齐鲁的博士也送去了。
能够得到始皇帝赏赐的,也都是能够入章台宫参加廷议的臣子。
再过几年,说不定这豆腐就会成为寻常物了。
之后再赏赐就显得平常,趁着现在应该多赏赐一些,扶苏对田安道:“你让人给渭南送消息,渭南的几个县都送去一块大豆腐,送去各县之后,就让各县自己分了吧。”
田安点头去吩咐。
扶苏的身边放着暖炉,身后窝着一头鹿,扶苏便将头枕在鹿的脊背上,看着手中书卷,感受着身边炉子带来的暖意,扶苏不知不觉有些困了,想着闭眼休息片刻,醒来时却已入夜。
原本枕着的鹿已不在了。
“什么时辰了。”
王棠儿坐在边上看着书道:“快子时了。”
扶苏坐起来,也看向她手中的书,见她看着的是自己所写的一些有关韩非的见解。
“可看得懂?”
她摇头道:“有些能看懂,有些看不懂。”
扶苏道:“要看懂这些书需要重新构建认知方式。”
“那是什么?”
对扶苏而言,这个时代的有些对错其实很简单,对他来说那几乎都是开卷考。
可对王棠儿来说并不是,因有些学识直到后世才有了更正确的解释,从后来人的视角看待这些知识,自然是与王棠儿所理解的不同。
这也无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而是后来的人们已跳出了桎梏,后来的人们都已解开了思想的束缚。
扶苏耐心地向妻子解释着现在的国策,以及书中的知识。
这对年轻的夫妻坐在一起,像是还有用不完的时光,他们可以通过这种漫长的交谈,来度过今年的严冬。
几天之后,当风雪完全停下了,扶苏又听田安说了渭南的事,大雪压塌了不少民居。
关中的冬季就是用来休息,这是老秦人留下的习俗,习俗成了人们的习惯。
这个时节,在平日里的老秦人是不出门的。
不过,此刻扶苏却要出门,他要带着妻子,前往频阳去看望频阳公。
王家婆婆常说棠儿的身体很好,多走动也无妨。
等田安收拾好之后,王贲早早就在宫门外等着了。
扶苏再一次见到这位岳丈,还是挺高兴的,这位岳丈的气色比以往好多了。
入秋之后,这位少府令一直都在休息。
而少府的许多事,都是扶苏在打理。
扶苏站在马车边,看着妻子与岳丈正在说着话。
良久之后,王贲这才将他的女儿送上车。
眼下,女婿与岳丈两人还站在马车边,田安就站在车队的前方,时刻等着公子的话语,只要公子一声令下,队伍就开拔前往频阳。
扶苏依旧站在马车边,道:“少府令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王贲道:“有劳公子牵挂。”
扶苏道:“陇西的事还要有劳少府多多照拂。”
事关都水长,有关土地调动与兵马驻防,这些事都少不了王贲的帮忙,别看这位少府令这些天没有忙于国事,但陇西的事还真离不开他。
近些年,王贲与西戎人多有走动,他对西戎与河西走廊很了解,甚至在将来,也离不开这位少府令相助。
因此,扶苏觉得自己在少府丞位置上还要多坐几年。
王贲道:“公子,如有需要,臣可去一趟陇西。”
扶苏回道:“如今匈奴人与西戎人打得正凶,我们不着急。”
两人又说了一些国事,待王贲翻身上马,扶苏也坐上马车。
队伍这才缓缓出了咸阳城。
王贲就策马在马车边护卫着,他一边道:“公子,自从咸阳桥修好之后,每天早晨来咸阳城寻找活计的人越来越多了。”
“当初修建咸阳桥,也多亏少府令相助。”
王贲面带笑容,岂敢不全力相助呢?
咸阳桥切切实实给咸阳城带来了好处,并且这两年的作用越发明显,这咸阳城更加繁华了。
一个都城,就应该越繁华越好,人口越多越好。
队伍出了咸阳城,就一路朝着频阳县而去。
公子扶苏还未到频阳,却已有快马将消息送来了,送这个消息的人是王贲安排的。
王翦原本在冬日里正睡着,秦人窝冬时,保持睡眠是最好的,就像是一些动物冬眠,比如说熊,饿了出了找到果腹的食物,而后接着冬眠。
因公子扶苏要来了,王翦坐在床榻上,让家仆给披上衣裳。
外面虽阳光明媚,但依旧很冷。
王翦穿好衣裳,披上大氅三两步走到屋外,又多走了两步。
“频阳公,频阳公呀……”
身后传来了慌乱的话语声,来人正是家中仆从,他手里拿着拐杖。
王翦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拿拐杖,这才拿过拐杖,拄着拐杖时这才几分老态龙钟。
平阳县的村口,已让人将县里道路上的积雪清理好了。
频阳公王翦拄着拐杖,脚步缓慢的走到县外的官道上。
“你这是做什么呢?”
王翦回头看了说话的老大哥,道:“老哥哥呀,你怎出来了。”
“家中孙子喊着要吃肉,换了一些羊肉回家。”老大哥言罢,又问道:“你出来这是做什么?”
那老大哥用黑布裹着一只羊腿,羊腿像是刚杀不久的,还冒着热气。
频阳县一直是关中的富县,因为当年这个县的男人出去打仗都是最勇猛的。
王翦道:“孙女要来看我了。”
“就是今年嫁出去的那个?”
王翦点头。
“我可看见了,那个年轻人娶了你孙女,还有兵马护送,这是在咸阳当将军的?”
“呵呵呵……”王翦笑得有些得意。
老大哥见状再道:“真是咸阳城的将军?”
王翦摇头道:“不是将军,是有将军护送。”
“那就是咸阳的吏,不是将军就好,不是将军就好……”老大哥松一口气,他道:“可不敢再让孩子们出去打仗了。”
王翦的目光依旧看着远方,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支队伍。
(本章完)
第99章 频阳公
第99章 频阳公
老大哥道:“家里的孩子哭得凶,老大哥先回去了。”
王翦道:“走慢点。”
老大哥笑呵呵扛着羊腿一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一阵冷风吹过,吹得王翦白的胡子飘动,他注目望着正朝着这里来的队伍。
不多时,王翦原本带着笑意的神色便蹙眉,第一眼看到的是儿子王贲。
车驾到了近前,扶苏扶着妻子下了马车。
王翦拄着拐杖,他老人家的另一只手臂还让人搀扶着,道:“公子。”
扶苏道:“频阳公。”
王翦叹道:“多年不见公子了。”
“孙女这才嫁出去多久,怎爷爷还觉得多年不见了。”王棠儿神色不悦地道。
“哎呀……”王翦又行礼道:“老朽年迈了,记性不好。”
扶苏道:“父皇让我带了豆腐来。”
王翦道:“豆腐?老朽听闻渭南有这个东西。”
田安让人扛着一桶豆腐进入频阳县。
王翦面带笑容的看着公子,如今的公子扶苏只有二十一岁,这是多么好的年华,这是一生中最有光芒的年纪。
王翦宅邸很大,几乎是占据了大半个村子,其中更是亭台水榭,池塘回廊应有尽有。
扶苏又一次来到王翦的家中,上一次来这里是为了娶妻,这一次来是来拜访。
扶苏一路走着,发现就连池塘上都有修建奢侈的栈桥,所有的木料都是修宫殿才有的。
王翦领着公子扶苏走在栈桥上,从栈桥走到一处水榭。
这座水榭的四周用白色的细纱遮着,如果夜间月光足够好,在这里点上一盏灯,就能见到灯火光隐现,这又是一种极其奢侈的装饰。
总之秦人多数是俭朴的,唯有王翦老将军家中奢侈的不成样子。
王翦道:“听说李斯将关中的一个县给了公子,作为公子的私产。”
“是有这回事。”
扶苏没有否认。
王翦缓缓道:“老朽想过了,老朽的孙子不成器,这家业该给谁?王贲是老朽的儿子,可他都快与老朽一样老了,老朽昨晚做了一个梦。”
扶苏道:“老将军做了什么梦?”
王翦道:“老朽梦见这座宅邸被一把大火烧了,唉……”
说着话,他老人家伸手抚着水榭柱子,他道:“棠儿嫁给公子,也没随嫁的礼,秦法常教人们要俭朴,禁奢靡,老朽不敢将这座宅邸给棠儿,怕公子夫人被人们议论,等老朽死后,将这座宅邸送给公子与棠儿的孩子,孩子年幼不知世事,交由公子打理。”
王贲站在后方一直不言语。
扶苏听老师说过,因为王离被送去了上郡的事,当初王贲不肯他的儿子被送去上郡,王翦在函谷关前要挟王贲。
王贲这才让人将王离送去了上郡,王翦老将军才想入关。
倒不是老将军年纪大的脾气倔,而是老将军十分明白,他回了咸阳之后该怎么让王家生存下去。
扶苏望着眼前这个奢侈的宅院。
能有这座宅院,也都是拿下了楚国之后,始皇帝赏赐的。
只有始皇帝允许,王翦才能有这么奢靡的宅院。
换言之,现在的王翦要将这座宅院送给未出生的孩子,也是为了王家的生存。
当然了,扶苏也能够从中听到老将军的托付之意,要将王家上下托付给自己的大秦公子,也是真的疼爱他的孙女。
扶苏本想着这一次来频阳县看望频阳公,还要去一趟潼关,与潼关的青臂有个约定。
“好,扶苏就不推辞了。”
“好,好,好!”王翦连道三声好,就连自己的孙女都不看了,拉着公子扶苏就往宅院的另外一头走去。
在这座宅邸的北侧,有一间大屋子,王翦打开屋子的门,道:“公子,请。”
扶苏走入这间屋中,屋子有些昏暗,打开窗户之后,才让这里显得明亮了一些。
王翦拿起半个头骨道:“这是当年从楚王宫搜来,用来盛酒的酒器,传闻与赵襄子有关。”
扶苏接过此物,心道:这个头骨该是很久远了,甚至怀疑这是假的。
当然不是说老将军假冒,是楚王宫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
王翦又拿出一把剑,道:“这是李牧的剑。”
“李牧?”
王翦叹道:“可惜,当年老朽打进赵国李牧已被害,痛哉。”
扶苏手中拿着这把沉甸甸的剑,稍稍拉开剑鞘,见到剑身完好,没有锈迹。
王翦又拿起一卷竹简递上道:“公子,这是当初老夫从李牧家中找到的兵书,可惜留存下来的并不多,老夫只找到这一卷。”
扶苏一手还拿着一个“酒器”,一手拿着剑,还接过递来的一卷兵书,实在是拿不下了,干脆就放在了一旁。
原来此间屋内,都是老将军从当年六国的战争中,得到的战利品。
扶苏耐心地听着王翦讲述他得到每个战利品的经过,有些战事的经过与结果与咸阳的军报记录不同。
当年,扶苏在御史府看了整整一年的卷宗,王翦老将军每一场战争在卷宗上都有记录,今天听他说这些,多少还有些夸大的意思。
扶苏会在频阳县留一些时日,一来可以让妻子与亲眷多走动,二来,这个时候回家住一段时间,对她的情绪有好处。
而扶苏在这里住了三两天,平日里多数都与频阳公走在一起,或者在频阳县走一走。
走在频阳县时,扶苏听着老将军讲述着他的田地有多少,每年的粮食吃都吃不完,愁死他老人家了。
扶苏摇头苦笑不已。
王棠儿还要在频阳多注意些时日,有王家婆婆照顾。
而且,扶苏注意到,妻子回频阳之后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田安已准备好了马匹,扶苏今天还要去潼关一趟。
依旧是王贲亲自护送,数十骑护卫在前后。
马儿走在直道上,王贲忽然道:“还望公子不要拒绝父亲的好意,臣在咸阳的宅邸够住了。”
扶苏当然没想拒绝,回道:“往后是一家人,不用说这些。”
王贲神色一凛,道:“臣领命。”
正值清晨时分,冬日里的风依旧凌冽,吹得人们的皮肤还有些疼,扶苏驾着战马从直道而过,官道的两侧是关中平原特有的田野风光,田地里还有不少还未化开的积雪,泥土上也还结着薄冰。
潼关城的建设一直很顺利,辛胜也偶尔会有消息送到咸阳城,身为少府丞,扶苏可以得到修建进度的第一手消息。
九卿向来是掌管国家治理的,城池建设,土地分配,以及田地开垦都是少府的职责。
要不是始皇帝让蒙恬在上郡修长城,修长城的事交由如今的老太尉蒙武主持,不然修长城的事也该是少府的事。
从频阳一路进入渭南,眼前的景色萧条。
渭南就算是卷,也不会在冬日里卷,到了冬天之后,人们不得不停下了生产。
如果这个时候去一趟敬业县,多半还能看到这个劳作的人。
现在的人们还会因四季而休息,历代秦王每当冬季都会命各县休养生息。
只不过扶苏觉得,以后的渭南,这里的人们多半不会因四季而休息了。
或许还会有人指着关中骂暴秦,就连在冬季都不让人们休养生息。
对此,扶苏根本不在意。
这骑兵在官道上跑过,正值寒冬,官道上也没有人。
每年都是如此,一到冬季,整个关中平原就显得空空的。
渭河就在眼前,众人策马过了桥,从华阴县而过,一路朝着潼关的而去。
等扶苏来到当年住在潼关时的小屋前,这里依旧没什么变化,还有三两士卒看着,院门也开着。
住在这里的正是辛老将军。
辛胜笑呵呵道:“公子!”
扶苏行礼道:“老将军。”
“哈哈哈!”辛胜道:“末将吃到豆腐了,此物用羊肉烹煮真是美味。”
田安道:“再精细的食物,在你口中都是浪费。”
听到抱怨,辛胜又道:“就是此物实在是费豆子。”
田安颇为赞同。
扶苏走向潼关城,走上一处高坡,就见到一座城墙,这座的城墙是灰黑色的,还有一些士兵走在城楼与城墙上。
还有几个工匠正在打磨着城楼的檐角。
正如青臂所言,城楼与城墙在冬日里就完工了。
随着青臂一起出城相迎的还有一众工匠,以及娄敬与毛亨。
在城墙外,已有了正在叫卖的商贩,已可以预见将来此地会有的繁华景象。
整座潼关城依山而建,北临黄河,东侧则是函谷关。
扶苏走入城内,城内依旧空空的,有一排棚,棚内有牲口。
还有一些较为破落的屋子,城内没什么人,都是一些工匠与民夫。
扶苏在这里遇到了一个男孩子,他问以后的潼关人能否住在城里。
扶苏向这个孩子承诺,潼关人都可以住在城里。
因公子扶苏来潼关已是午时,青臂准备好了酒肉。
这顿饭就没有豆腐了,青臂是个关中的老秦人,他最喜的是关中的烈酒与羊肉。
今天,扶苏没有吃面条,也没有吃饼,就青臂与众工匠喝着烈酒,吃着炖羊肉。
从午时断断续续喝到了夜里。
城内点起了一个个篝火。
正喝着酒,酒劲上来之后,青臂说起了当初要来潼关的事。
那时候公子扶苏允许诸多工匠带着家小一起来潼关,并且许诺将来可以住在潼关。
那时候有些工匠因家中的事,耽误了许久。
他们甚至担心公子扶苏会责罚,没想到公子不仅不责怪,还给了他们田舍。
当初的事,众多工匠记忆犹新。
田安一直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话,目光看着正在炙烤的饼,这是公子的主食。
当田安再抬头,见到青臂带着他的家小向公子扶苏行礼。
这里的诸多工匠都承诺,等潼关城建设成之后,将来公子还要去哪里建设城池,他们这二十余名工匠都愿为公子效命。
这种时候,田安很能体会青臂与那些工匠的心情。
公子扶苏是一个重诺,且言出必行的人,那么只要能够得到公子扶苏的承诺,他们就愿意为此交托家小。
公子有着如此好的贤名,这是极好的。
现在有青臂,那么将来还会更多的人愿意效忠公子扶苏。
公子自小就早慧,公子十分明白说到做到,对他而言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每每看到有人愿意为公子扶苏效忠,田安都会很高兴。
待夜色渐深,扶苏离开这里时,潼关城的工匠们皆来相送。
王贲看到公子扶苏有这么多的工匠拥护,也很吃惊,这些人不是民夫,而是工匠,足足有二十多人。
如果集结一伙民夫,再让这些工匠打造兵器,公子甚至可以拉出一支有甲胄的兵马了。
王贲只是这么一想,他当然知道公子是不会这么做的。
在路过渭南的时候,扶苏去敬业县看了看在这里的弟弟妹妹,因去敬业县时已深夜,弟弟妹妹也都睡下了。
扶苏确认了一番,正在睡着的弟弟妹妹一个没少才离开这里。
回到频阳县时已是夜深人静。
但得知公子扶苏回来了,原本只有三两点灯火的宅邸顿时亮堂起来,被点燃的灯火也越来越多。
频阳公王翦依旧坐在前堂,扶苏问道:“这么晚还不睡吗?”
王翦道:“臣老迈了,睡得浅,近来总是梦多。”
跪坐在边上的家仆,其实频阳公每天晚上睡得很好,现在坐在这里是因他老人家提前有吩咐,公子扶苏回来了就禀报。
如果是夜里回来,就提前来说喊醒他老人家。
要是晚上没回来,就不用打扰了。
频阳公早已睡过一觉了,只是装得疲惫而已。
那家仆甚至有些同情公子扶苏了,公子扶苏是一个多么好的年轻人,知礼又会行礼,待人温和又不失始皇帝公子的威严,一言一行皆有气度。
公子扶苏竟被频阳公蒙骗至今,真是令人痛惜,如何不令人同情呢。
脱下大氅的时候,扶苏还闻了闻身上带着的酒气。
王翦道:“准备热水,让公子洗浴。”
扶苏正要言谢,却见老人家道:“老朽老了,不用热水洗过就无法入眠。”
如此,深夜时分,扶苏与王翦各坐在一个桶中,桶中的热水正在冒着热气。
“当年始皇帝与老臣也这般洗浴过。”
(本章完)
第100章 频阳公家事
第100章 频阳公家事
扶苏道:“父皇当年也在这里与频阳公洗浴?”
王翦感受着热水的温暖,长出一口气,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细想来应该是在吕不韦死后,老朽护送还是秦王的始皇帝去了骊山。”
扶苏坐起身,擦洗好便换上干净的衣裳,耳边是频阳公的话语声。
王翦坐在桶中接着道:“那时是在骊山上,秦王想要看看当年留下来的宫殿,在那骊山上有一座温泉,用甃石圈起来的池子,始皇帝说那是温汤……”
扶苏道:“扶苏可带老将军再去一次。”
王翦摇头道:“不去了,那骊山温泉宫都已荒废多年了。”
扶苏准备离开了,见老人家还在热水中泡着,不过此地有老将军的家仆候着,扶苏没有再打扰,而是转身离开。
走到屋外的时候,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才感觉整个人畅快了不少。
从潼关带来的些许醉意此刻也没了。
夜里,风更冷了,扶苏坐在这里的院落中,屋内又传来了频阳公的话语声。
这一次他老人家说着赵国李牧的事,以及当年与赵国之间的战争。
说来也有些后怕,当初的王翦没有把握打赢李牧,只不过李牧却被当时的赵王害死了。
为此,王翦每每想到李牧的结局,他就会害怕。
他担心他回秦之后,也会遇到李牧遭遇过的事。
相较于先前的话语,扶苏觉得频阳公眼下所言的这些,应该都是真话。
难得听这位老人家说真话,扶苏自然是很愿意听的。
只不过这真话说着说着,王翦又说起了他如何如何的难,还说始皇帝如何的英明,如何的知人善用,如何的运筹帷幄,他王翦能够有今时今日,都是始皇帝之功。
扶苏倒是更希望有人能够劝谏,有人能够时常告诫,因此,扶苏在心里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当作自警自醒。
老将军余下的话语,听起来似乎时远时近,大概是人在走动。
而后话语略带疲惫,声音也越来越低,直到话语声停顿了片刻之后,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公子,频阳公睡下了。”
扶苏颔首,这才离开。
翌日,扶苏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已快晌午了。
频阳的宅邸真的很大,扶苏早早睡醒,在这座宅邸内跑着,顺便看着这座大宅的模样。
既然频阳公打算将这座宅邸送了,扶苏倒要好好看看这座私产。
余下的几天,扶苏依旧住在频阳县,甚至还借此认识了王翦的几个亲眷,以及王家的其他叔伯。
王翦的家庭很简单,简单到将来王翦过世之后,王家一定是王贲说了算。
等到关中再一次飘雪的时候,扶苏才离开频阳县。
王翦又一次送别了自己的孙女与公子扶苏,笑着抚须站在村口与几个乡里的老爷子,还有老婆婆说着话。
大概都是一些打趣的话语,说是孙女在窝冬时节带着丈夫来看望频阳公,那是有孝心。
公子扶苏是个有孝心的孩子,王家有这么一个女婿自然是不吃亏的。
回到宅院中,王翦让人关上了家门,他拄着拐杖蹙眉看着一众王家的亲眷,这些人有的人是王贲的兄弟,有的是王贲堂兄弟,或者是各个旁支的女子。
王翦沉声道:“谁与公子说了王离之事,还有谁向公子求情,让王离从上郡回来的?”
频阳公的话语声带着威严,与先前相比公子还在时相比,他老人家的语气多了几分威严,中气十足。
王贲不在此地,王翦也清楚,王贲自然不会让家中亲眷向公子扶苏求情。
要求情,王贲他早求情了。
王翦瞪眼看着满堂亲眷的,喝道:“老朽只希望你们各家的能够平安,你们让王离回来做什么?”
正有人要说话辩解,就被旁人拉住了。
宅院内的气氛登时紧张了起来。
王翦接着又道:“你们与公子提王离是想做什么?是觉得公子让王离回来,是为了讨好老朽?”
众人纷纷低着头,这里面也有像王贲那样已是两鬓微霜的人,也有像公子扶苏那样年轻的人。
“还是说你们这些人现在说动公子扶苏让王离回来,再与王离说我们王家幸得有你们这些人向公子扶苏求情,让他从上郡回来,往后你们就可以借着这个恩情与王离讨要好处?”
王翦的话语声很重,已有不少人跪了下来。
“还是你们觉得老朽活不了几年了!”这一次王翦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正堂内的所有人纷纷跪下。
当即有家仆递上一卷竹简,书中所写都是向公子扶苏提及王离的人。
这些人的一言一行,家仆可一直都记着,这里的家仆也都对频阳公极其忠心。
别看频阳公这些天一直陪着公子扶苏,但宅邸里都发生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王翦将手中的竹简丢在地上,眼神中的失落之色更重,他道:“老朽就不一个个说了,但凡有与公子扶苏说起王离之事的人,自己去领两百金,往后再也不是我王翦的族亲,再也不入我王翦的家门。”
话语落下,王翦转身离开了正堂。
频阳公没有指名道姓,让谁离开王家,只是让他们自觉离家,从此不再与王家往来。
如今王家是关中最显贵的人家,王翦自然是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而得到了公子扶苏承诺之后,王翦的心里也就踏实了,他是真的踏实了,往后王家恐怕不会再有危难了。
原本,频阳公的孙女与公子扶苏前来看望这位老人家是一件很好的事,自公子扶苏来到频阳之后,王家宅邸是一片祥和,并且王翦也过得很高兴。
但这都是一时的,等公子扶苏离开之后,关上了家门,王翦对这些亲族就痛斥了一顿。
本来,公子扶苏带着妻子来频阳县,就是来看望频阳公,本该就不被这些亲族打扰,这些亲族一来,王翦就听到了他不愿听到的事。
王翦老了,他不想自己的亲族太过精明,也太过精于算计,王家已够富贵了,如果他们都是傻子,王翦也省心了。
不指名道姓,也是王翦给他们最后的脸面。
事后,王家的亲族都走了,一个都没有留下。
王翦写了一封告罪的信送去了咸阳,让人交给了公子扶苏与自己的孙女。
信中王翦向公子扶苏表明了歉意,不该让那些亲族来恭贺公子,王离戍守上郡乃是军中之事,各县男子十七岁傅籍,乃是秦律。
王离入军从军乃是军役,王离留守上郡乃是国家之事,岂容老朽家中亲族议论,惊扰公子扶苏与公子夫人,老朽之罪……
频阳公在信中说了很多,扶苏甚至仔细看了很多遍。
又过了两天,扶苏又让人运了不少糜子送去频阳县。
此事也就揭过了,公子扶苏全当不知,也不参与频阳公的家事。
公子扶苏的意思也很明确,一切全当先前不知,并且往后两家依旧如常。
余下的几天内,王翦的生活依旧,除了多分出一些金子,王家没什么变化。
咸阳宫内,嬴政手中的拿着一把剑。
田安站在边上讲述着公子这些天遇到的事,以及王翦发生的事。
始皇帝手中这把剑是公子扶苏从频阳带来的。
田安按照公子吩咐,将这把剑交给了始皇帝。
嬴政道:“李牧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田安站在一旁,又道:“频阳公说,当年他还未打下赵国,李牧就被害了,等到了此剑。”
嬴政将剑重新收入鞘中,道:“咸阳的名剑够多了,扶苏大可拿着。”
田安又道:“公子说,此剑是频阳公得胜后所得,公子自认为无功留下此剑,只是留下了一卷兵书,还说等将来建功,再将更好宝物献上。”
“李斯,这也是你教扶苏的说的。”
嬴政的话语声在殿内落下,李斯站出来道:“臣只教公子国事,从未教过公子这些。”
“呵呵,那是张苍教的?”
李斯又想了想,道:“张苍向来疏于与人往来,平日里少言寡语,断然也不是张苍所教。”
见始皇帝将剑搁在一旁的架子上,而后始皇帝的目光就要转身看过来。
李斯忙又道:“臣以为该是频阳公教的。”
公子扶苏行为是谁教的这不重要,始皇帝的语气是带着高兴的,对公子的行为是很满意的。
纵使公子与王家结为姻亲,可对始皇帝没有任何隐瞒。
嬴政笑着道:“李斯啊,你可不要错怪王翦了。”
李斯惭愧低头,道:“臣还是猜测。”
田安将剑送到,就行礼离开了,既然是李牧当年留下的剑,那这把自然就是名剑。
嬴政让左右宫人都离开了殿内,与李斯开始了余下的对话。
“朕看了你的论述,关于南方的事,当真有人这般猜忌?”
所猜忌的不过是赵佗,任嚣,屠雎等人会在南方依仗天险自立。
李斯行礼道:“臣以为,任嚣,赵佗,屠雎三人皆是秦之将领,秦之官吏,他们的兵马是始皇帝赐予的,他们的粮草也是在始皇帝的诏命下,命大军运送去南方,始皇帝给了他们的功劳,他们如何敢反,他们一生都该是忠于秦的,万不可听信猜忌之言。”
从李斯口中听到这些话,还是较为少见的。
上一次,李斯这般劝谏,还是在他写谏逐客书时。
嬴政道:“好。”
只听始皇帝回了一声好,李斯又道:“臣以为应当将那些用谣言动乱军心者,加以责罚。”
嬴政颔首道:“此事让廷尉处置。”
李斯应声行礼。
之后,始皇帝与丞相李斯又说起了书同文,车同轨的事。
自李斯站在章台宫说出书同文,车同轨乃是秦一统天下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已过去三年。
而现在,李斯正在与始皇帝说着这三年的成果,如今中原各县都已施行,并且教导各县子民,亦是各县县令与县吏的职责。
李斯作为一个实践者,他一直在践行着始皇帝的每一道诏命,改变着这个天下。
如今天下的确是不一样了,这是李斯从各地的文书中见到的。
他需要如实的禀报始皇帝。
嬴政道:“朕至今还记得扶苏的话语。”
李斯低头不言。
嬴政道:“当年六国各个君王,他们治理自己的土地尚且治理不好,朕一统了天下,所治理的天下是六个总和,自然是难的。”
李斯道:“公子此言不错。”
嬴政又道:“扶苏还说,治理国家很难,人的一生也很漫长,如今朕每每想起往昔,总觉得朕这半生所经历的事,比很多人的一生都要多。”
始皇帝的一生是极为坎坷的,这一点李斯也不否认。
嬴政又问道:“潼关城建设好了?”
“建设好了。”
“扶苏给那些工匠许诺赏赐了?”
李斯道:“公子还未许诺过赏赐,但给了他们田舍与粮食,公子将这些工匠安置的十分妥当,甚得人心。”
嬴政微微颔首。
与始皇帝禀报完国事,李斯走出章台宫,脚步匆匆去了丞相府。
丞相府内,张苍正在看着一卷书,吴公正在整理着这里的书架。
程邈则坐在一旁正昏昏欲睡。
“丞相。”
听到府外朦胧的说话声,张苍伸手推了推程邈。
程邈这才转醒,他提了提精神,继续看着眼前的文书。
在文书上,程邈见到了一个人名,这个人叫作隹,隹是一种鸟类,秦人春祭时就会用鸟形的木雕来祭祀,寓意是挡住灾害。
隹是一个十五岁的年轻人,他在渭南师从叔孙通。
当初有一批渭南教出来的孩子离开了关中,也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
后来听说是去各地教书的,再后来这些人离开渭南之后过得怎么样,就无从得知了。
现在,洛阳郡守送来了有关其中一位学子的消息,说是隹在洛阳开了一间书舍,并且教书为业,因此与洛阳当地的人产生了矛盾。
程邈光是看这卷文书,就隐约能够看出这其中必定有人与人之间的争斗。
(本章完)
第101章 仙山与封禅传说
第101章 仙山与封禅传说
隹的书舍被人砸了,并且隹从头到尾没有还手,他一旦还手了,这件事就会成为私斗,一旦犯了私斗,是要下刑狱的。
不得不说,这个叫隹的孩子十分灵醒,反倒是欺辱他的人,都被拿下了。
再一想,便能知道欺负隹的那些人,他们背后一定还有雇主。
而且也一定是因隹教书十分廉价,抢了一些学子。
看罢这卷文书,程邈暗叹,这些孩子原本可以在渭南过着很好的生活,但在外必定会陷入人与人之间的斗争。
并不是谁都会对公子扶苏的人客客气气,其中还真有一些藏得极深的人。
思量间,丞相已从面前走过。
“频阳的几处陶坊如何?”
张苍道:“一切都好。”
“频阳公可还有其他消息送来?”
“并没有。”
听着丞相与张苍的话语,程邈已给这卷文书写了批复。
文书送出关中一路朝着洛阳而去,
关中短暂的晴朗了几天,一场风雪自西北席卷了整个北方。
一场私斗中,隹是被欺凌的一方,私斗者皆被抓了,而隹也被带入了郡守府进行了询问。
当丞相府送来了文书之后,隹也被释放了出来。
洛阳的郡守劝道:“不如换个地方教书。”
隹一步步走出郡守府,一边道:“我原本只是一个家仆,现在公子扶苏给了我身份与户籍,我也有了名,从今天起我就要在这里教书,我要与那些反对我教书的人斗一斗!隹从此只给穷人教书!”
洛阳的郡守闻言一声长叹。
隹不像稂,稂是一个较为随和的人。
但隹不是,他自小就机敏,并且越挫越勇。
经过那一次私斗,隹干脆在洛阳城外搭了一个窝棚,每天给穷人教书,并且每天只求一碗黍米果腹。
接下来的几天,来听隹讲课教书的人越来越多,隹所教的内容很丰富,其中有墨子或韩非的学说,更有荀子与孟子的言论。
别看隹只有十五岁,其人谈吐颇为不凡,并且讲课时声音洪亮,有人提问,他会尽心解释,有时教课的语言风趣了一些,还会引得人们大笑。
他的学识很丰富,毕竟师从叔孙通,加之这孩子十一岁时就跟着叔孙通读书,自小就好学又勤奋。
这个叫隹的少年,有着与众不同的学识,其人讲课的方式风趣幽默,而且还能谈笑风生,将圣贤的话语拆分讲解,还能有一个的故事,颇为有意思。
因此,来洛阳城的木棚边听课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不只有孩子,还有老人家。
隹向来是来者不拒,他没有因被人欺凌而退缩,他深知背地里的人,肯定还要对付他。
反倒是将他的学舍越办越好,听他讲课的人也越来越多。
往往到了入夜时分,隹才结束了讲课,聚在洛阳城前的人们才散去。
其实隹的手段也很好,在洛阳郡守来看,此子将学舍搬到了洛阳城前,距离洛阳城的守军很近,但凡有人要去欺凌或者是破坏他的学舍,都会被城前将士发现。
令人意外的是,隹真的将他的学识教给了穷人,并且一天又一天,坚持不懈。
今天是雪天,洛阳的郡守将隹带入了城楼中休息,免得他冻坏了,这个少年的精神与坚持大抵是感动了洛阳郡守,令人敬佩。
也是因这个人,竟然能让丞相府单独发文书。
如此少年,竟能让丞相府这般看重,身为洛阳的郡守自然要保护着。
当洛阳下着雪的时节,关中的大雪更甚,漫天而下的大雪,淹没了整个咸阳城。
大雪落在地面上,积雪在地上越来越高。
几乎淹没了一户户人家的门与墙,慢慢地看起来就像是整间屋子也像是用雪垒成的。
只有从墙体窗户中,透出来的一点温暖的火光,能够知道这里住着人家。
如果仔细看,还能见到灯火照耀下,还有人在走动,偶尔身影走动。
高泉宫内,扶苏坐在炉子边,妻子领着一群鹿还有许多宫人都入了殿,一起躲避风雪。
扶苏吃着枣,看着书。
王棠儿就坐在一旁目光也看着书,双手还在去枣核,她将两个盘子放在面前,将去了核的枣放在靠近丈夫的那个盘中。
这样丈夫随时都能够吃一口枣。
偶尔还有风雪吹入殿中,田安忙上前将殿门关上。
殿外的呼啸声一阵接着一阵。
这场大雪下了两天两夜,当风雪停下的时候,田安吃力地推开殿门,外面的积雪因为推动而灌入殿内。
十余个宫人开始忙碌起来,将积雪纷纷清理干净。
就连田安都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扶苏则担忧大雪之后升温太快,会有内涝。
到午时,高泉宫已清理出一条勉强够人通行路。
田安望着依旧未开的梅树,道:“公子,这两棵树依旧没有开。”
“想把它们砍了?”
田安颔首。
扶苏道:“砍了也不够烧的,留着吧。”
田安又一次颔首。
大雪停下之后,越来越多的消息送入咸阳城,关中各县有许多屋子都被大雪压塌了。
敬业县大荔县也送来了消息,不少人都去敬业渠的暗渠中或者是竖井下避雪。
而后,又有消息从频阳县送来,好在频阳的王家宅邸一切都好。
大雪停了之后,咸阳城就开始清雪,人们将一车车的雪清理出来,放在一驾驾的车上,拉出了咸阳城。
正值寒冬最冷的时节,丞相府也没什么人。
扶苏独自一人来到丞相府,只有程邈守着这里。
每当以为没人在的时候,程邈总是会坚守在岗位上,要说敬业,还须看程邈。
扶苏走到他身边,看他还倚着柱子睡着,将一张热乎的饼递上。
似乎是闻到香味,程邈悠悠转醒。
见到是公子来了,他忙行礼道:“公子。”
扶苏道:“不用多礼,给你带了饼。”
“谢公子。”程邈拿起放在桌上的饼,正在吃着,一口下去油水带着饼一起入口,这饼是羊肉馅的,还带着葱香。
田安又从食盒中端出一碗羊肉汤,笑呵呵道:“原以为丞相与张苍也会在,不想今日不在,多出来的两碗汤与饼,都在这里了。”
扶苏看着近日来的文书,大雪前后的国事早已都处置好了。
虽说自己的如今只是一个少府丞,但丞相府的文书还是能看一眼的。
只是看了三两卷,扶苏就见到了有关隹的事,一个给穷人教书的老师。
程邈正吃着,就有人快步而来,
来人带着李由与吴工,他行礼道:“禀公子,丞相已去城外主持清雪,少府令请公子主持丞相府事宜。”
扶苏道:“我知道了。”
来人又脚步匆匆离开,留下了李由与吴公。
有丞相与少府令在外调兵除雪,扶苏坐在丞相府内,其实送到自己面前的事也没有多少,顶多是哪边需要人手,要丞相府调兵。
这些事就少不了李由帮忙,今天的李由来回奔忙,渐渐地来往丞相府的人也比午时更多了。
李由将文书送出去,又跑回来,再拿过公子递来的另一卷文书,再一次跑了出去。
相较于李由的毛毛躁躁,前来协助自己的吴公倒是淡定许多。
直到入夜时分,丞相府依旧灯火通明,往来传令的人手脚步不停。
扶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批阅着一份份的调令,在咸阳城的诸多兵马都出了城,咸阳城内的积雪都清理好了,但城外的形势依旧是严峻。
一连三天,这场关中的大雪灾才结束。
当积雪开始融化的时候,河流湍急。
按照往年,这么大的雪必定会有大水,华阴与潼关两县被淹几乎是在意料之中的。
上游都这么难了,下游又会好到哪儿去。
但不一样的事还是发生了,原本湍急的洛水到了敬业渠被分去了一半水力,而在敬业渠分出去的一条条小渠,将水通往田地进行分流,实则让下游的压力减去大半。
这场意料之中的大水还是来了,但是却在敬业渠的作用下,每年必定遭大水的华阴与潼关竟没有被淹。
李斯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觉得经过这一次大水,公子扶苏在渭南会更得人心。
毕竟,现在的渭南每到农礼祭祀,都会向公子扶苏曾经住过的宅院送去粮食,以感谢公子扶苏。
雪灾是平安度过了,又有消息送入了咸阳。
华阴县在冬日里种出了葱,长势虽不好,可好歹是冬天长出来的新鲜葱。
华阴县令司马欣将冬日里种出来的第一茬葱献给了公子扶苏。
此事在咸阳城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外面的风风雨雨扶苏向来是不在乎的,身为大秦的公子,应该有良好品质,专注务实的办事精神。
至于那些传言与风风雨雨,丞相会将这些事摆平的。
司马欣让人送来的葱并不是太好,葱有些萎靡,这葱看起来还有些失水,还显得营养不良。
这大概是司马欣在培植的时候,用水多了,或者是用水少了。
这样的葱倒也能吃。
“公子,敬业县送消息来了。”
“拿来。”
当初从敬业县离开的孩子们约定,每年都会给敬业县送来书信。
扶苏打开其中一卷,这些孩子都是家仆出身,章邯给了他们户籍,离开关中之后,他们就走在中原各地。
隹在洛阳教书,稂去了楚地教书,还有一个去了南方,有两个去了北方……
扶苏一卷接着一卷的看着,书信中的内容也简单,多数都是家书。
这些孩子都是以叔孙通的弟子自居,并且还能与各地的名仕有往来。
扶苏看罢,吩咐道:“各家都看过了吗?”
“回公子都是看过之后,才让人送来的。”
扶苏道:“让人送回去吧,还给各家。”
信是学子们的家书,自然要还给各家。
“公子,张苍书信。”
扶苏从田安手中接过书信,书信中说了一件事,在今年的大雪之前,丞相李斯又对北面长城有过一次修缮,陇西的长城是秦昭襄王时期修建的,丞相与老太尉一起发的调令,修缮秦昭襄王时期的长城。
并且在燕地修建燕长城,命驻守在上郡的蒙恬加快修建长城,这一用意……是为了给北击匈奴的大事做准备。
除雪的事刚结束,这时候张苍绝对是在窝冬,能写信是最好的。
在张苍的信中所言,当年周天子祭天,就有唯天子祭天地,古者皆封泰山,始皇帝征伐列国,书同文,车同轨,一统南方……
大致意思是,以淳于越为首的儒生所言,秦一统了天下,平定了南方,即是周天子之后的最高功绩,要建立帝制,就需要进行封禅,乃是天子最高的祭典。
受命于天……
这是一场象征皇帝统治的祭奠。
张苍会在书信中写这些,这些都是他听闻的,也就是说齐鲁博士们所言的此事,肯定也已送到章台宫了。
扶苏从一旁的锅中捞出一颗茶叶蛋,一边吃着一边思虑。
“田安?”
“公子有何吩咐?”
扶苏道:“你说父皇与丞相对那些齐鲁博士还有多少耐心?”
田安回道:“齐鲁博士们在咸阳过得很好,丞相多半……还是要留着他们一命的。”
扶苏又小声道:“你说泰山在齐鲁之地,齐鲁是不是还有很多如淳于越那样的人。”
田安道:“禀公子,当年荀子离开齐地之后,那时齐鲁风气就很重,但齐地多有人追寻海外仙山,齐地的人觉得海外有仙山,当年传闻,也有不少阴阳家学子在齐地,这与鲁地是有不同的。”
闻言,王家婆婆的神色惊疑,这田安平日里在这高泉宫忙前忙后,不承想他的见识竟这般广。
田安又道:“齐地的贵族实则是反鲁的,相较于齐地的海外仙山之说,而鲁地的名仕多尊儒重礼,其中以孔鲋为首的学子居多,齐地与鲁地的风土还是区别的,不可一概而论,当年在招齐鲁博士入秦之前,丞相曾说过,齐鲁士人须习律令,方能为吏。”
换言之,要为吏,就须先通晓律令。
(本章完)
第102章 齐桓公的遗憾
第102章 齐桓公的遗憾
自从周王朝建立以来,已过去八百年了,之后就是列国纷争,战争起起落落,又是数百年。
历代周天子中,第二代周天子周成王,封禅泰山。
至今八百多年,多少代人过去了,人们真的还能记起当初周天子行泰山封禅之礼是什么样的?
对此,扶苏依旧抱有怀疑的态度。
田安将浸泡着红豆的水盆放在边上。
翌日,高泉宫做了红豆沙,今天扶苏打算做甑糕吃,因在雪后,频阳公让人送来了一些江米。
扶苏用这些江米做了甑糕。
刚出来的甑糕还热乎,王棠儿吃着甑糕,好吃得都眯起了眼。
扶苏将甑糕放入食盒中,便出了高泉宫,一路朝着章台宫而去。
关中的大雪刚结束,天气终于晴朗了三两天,虽说寒风依旧,但总能让人们安心不少。
当扶苏走上台阶,来到章台宫的殿前,就见到丞相李斯正在殿内,他向始皇帝似乎在解释着。
殿前的侍卫道:“公子入殿吧,不用通禀的。”
扶苏颔首走入殿内,便听到了丞相李斯正朗声说着有关泰山封禅的事。
这件事终究还是被放在了始皇帝的案前议论。
现在正是休朝的时节,父皇与丞相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将这件事大张旗鼓地放在廷议上讨论。
见是公子扶苏来了,李斯这才停下了话语。
扶苏将食盒中的甑糕放在父皇的案前。
嬴政道:“今日,怎么做这吃食了?”
扶苏回道:“雪灾刚过,各县子民安好,才做了甑糕,以求往后也能平安。”
闻言,嬴政已将甑糕分为三块。
殿内的君臣父子三人各一块。
随后李斯又说起了封禅之事。
扶苏道:“周天子上一次登泰山,到现在也有八百年了,这八百年间可还有人再登泰山?”
距离上一次周天子登泰山封禅的天子是那位周成王。
时隔八百年终于又重提泰山封禅的事,并且始皇帝或许是这八百年间,最有资格的一位。
八百年的岁月极为漫长,是整个周王朝到春秋战国,至今一统天下的全部岁月。
换言之,也算是接近一千年了。
对于一个农耕文明来说,一千年的岁月太容易让人们忘记一些事,好就好在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中,还是留下了一些历史的,而这些历史,就是这个农耕文明之所以是文明的证明。
李斯回道:“当年,传闻周穆王西巡见西王母,未奔赴泰山。”
扶苏颔首。
“当年天子周宣王,忙于平定北方与西方的边患,因定戎患,而无法东巡。”
扶苏听得认真。
李斯接着道:“周平王东迁之后,诸侯已对周天子漠视,之后再无周天子重登泰山。”
见父皇还在吃着甑糕,扶苏又问道:“那么当年列国诸公可有登泰山封禅之事?”
李斯又回道:“当年齐桓公想要登临泰山,却被当初的管仲劝住,而当时各地诸侯皆还在,又会因对周天子不敬,担忧各地诸侯讨伐,便作罢。”
李斯吃下一口甑糕,再道:“之后也有各地诸侯对封禅之事有过念想,但无一人成功。”
嬴政道:“这泰山风光如何?”
闻言,李斯神色一变,道:“臣请皇帝泰山封禅,告知天下,天命更替。”
可能是父皇真的只是好奇泰山上的风光,随口一说,但在李斯的眼中这是一个无比重大的决定。
李斯忽然站起来,他的神色激动,甚至行了一个大礼。
扶苏站起身道:“父皇,儿臣也愿陪着父皇登泰山。”
嬴政吃着甑糕,没有发言,只是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人退下吧。”
李斯还站在原地,颇有一种始皇帝不答应就不离开的架势。
“朕会考虑的。”
听到这话,李斯与扶苏这才退出章台宫。
扶苏正要走下台阶,看向丞相,问道:“若要登泰山,那些齐鲁博士恐怕是要以周礼来要求。”
李斯停下脚步,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道:“当年周天子被囿于洛邑已是无力改变正在纷争的诸侯,当年齐桓公望着泰山之巅兴叹,那些齐鲁博士既会要求始皇帝行周礼,还想让始皇帝成为那个只能望着泰山兴叹的齐桓公。”
扶苏反问道:“难道登泰山就一定要依照周礼吗?”
现在的始皇帝是不会听那些齐鲁博士所谓周礼的,正如李斯所言,那些齐鲁博士多半是希望始皇帝成为第二个齐桓公,让始皇帝也只能站在泰山下,望峰兴叹。
而扶苏从李斯眼中看到的,则是坚定。
“凭什么要听他们的?”这大概是扶苏从李斯眼中看到的情绪。
扶苏跟着李斯来到了丞相府,正值休朝时节,只有张苍与程邈。
丞相府内很安静,李斯一回到了这里,就开始主持丞相府的国事。
自秦召那些齐鲁博士入秦,齐鲁博士就与秦制度的不和睦,并且日复一日的加剧,扶苏能够感受到,父皇与丞相李斯对齐鲁博士的耐心也在消减。
扶苏在丞相府坐了两个时辰,觉得无事可做就离开了。
回到高泉宫时,这里依旧宁静,尤其是这里的鹿群,让高泉宫增添了几分生气。
扶苏见到田安正在擦拭着华阳太后灵位前的桌案,见到王棠儿正在给尚未出生的孩子准备襁褓与衣裳。
晴朗了三五天之后,关中再一次迎来了大雪。
田安时常看到公子扶苏坐在殿前,望着漫天的雪不语。
每每见到公子那凝重的神色,田安就会觉得今年这雪没完没了,很是烦人。
当身在陇西郡的都水长送来文书时,距离上一次与父皇,老师在章台宫吃甑糕,已过去了半个月。
这漫长的冬季依旧没有结束。
扶苏的身边放着一摞竹简,这都是御史府关于节气的记录,秦有四立,但列国也有他们自己对节气的理解。
最近,扶苏在往来的齐鲁博士中看到了一个名字,有个博士叫徐市,是去年才入博士府的,齐地琅琊人。
此人向丞相府递交了一卷天文书,扶苏才想起这个人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他叫徐福。
说起天文与节气,扶苏觉得关中的冬季与夏季极为漫长,但从春秋战国以来,各国的风土习俗不同,人们对时节的理解也是不同的。
很少有一个统一的说法,而秦的历法又不够细致。
扶苏思来想去,并不信任徐福。
将这个想法写了下来,想问问张苍,有关节气与历法是否可以再完整一些,甚至扶苏还用了相关的天文与气象学知识来推论节气的划分,并且送信问询张苍。
信是送出去了,但是接连几天,张苍都没有给回信。
改历法与节气应该是一件极其漫长的事,早在去年的时候,扶苏住在潼关的黄河边时,就有这种想法了。
那时就给张苍送去信,他则一直没有给回复。
这位老师并不会回答所有问题,也总有一些是他回答不上来的。
(本章完)
第103章 陇上传说
第103章 陇上传说
今年看似很平静,偏偏是本该最无事发生的窝冬时节,却说起了泰山封禅。
扶苏知道,当齐鲁博士说起了当年在泰山封禅的周天子,李斯肯定也会向始皇帝请命泰山封禅。
但换言之,想要让天下知道天命更替,告诉天下人,周天子的时代结束了,始皇帝去封禅泰山李斯一定是支持的。
再者,其中肯定也有李斯与齐鲁博士之间的争斗。
在扶苏看来,齐鲁博士入秦这么多年,始皇帝与李斯对那些人的耐心说不定也快耗尽了。
今年冬季事多,这个多事之冬又发现了徐福,他原名徐市,徐市的星象与潮汐规律的卷宗并没有引起丞相李斯的注意。
在扶苏看来,如果他直接说海外有仙山,仙山上有仙人,仙人能赐长生,说不定就会直接引起丞相的注意了。
扶苏正思量着,就有人来禀报,说是始皇帝想去雍城走走,在来年农礼之前就回来,请公子守备咸阳,由丞相李斯与公子扶苏共理国事。
来人禀报完始皇帝的诏命,就离开了。
两天后,父皇真的离开了咸阳,在王贲与冯去疾的陪同下,要去雍城看看。
扶苏与李斯在咸阳城外,送别了护送的队伍。
李斯道:“公子让都水长去了陇西郡,昨夜在章台宫,还说起想去西北边防看看。”
“如此说来,父皇还会晚几天回来?”
李斯道:“前后也就多个三五天,不影响来年的农礼。”
大秦公子与当今丞相走回咸阳城。
眼前的街道已被肃清,眼下街道上两侧站着甲士,显得街道也宽敞了许多。
扶苏也能感受到,两侧的民居中,有不少人在往外看着,似乎有人在观察自己这位公子。
按照李斯所言,父皇去一趟雍城多半是为了今年的祭祖,顺便再去西北边防看看,这种新行为更像是西巡,况且还有数万兵马护送。
“老师。”
“臣在。”
扶苏道:“你说父皇此番西巡,是为了看看西北边防是否稳固,亲自出行查问边防,是因西戎与匈奴的战事愈演愈烈,还是说父皇已决定将来的北伐匈奴。”
“臣不敢揣测。”
李斯当然不敢揣测了,不过扶苏知道,始皇帝西巡之后,就是前往泰山封禅了。
扶苏笑道:“无妨,老师不用紧张,我也是猜的。”
听公子扶苏也承认也在猜测始皇帝的心意。
李斯被公子的坦言与坦诚又被感动得笑了,心头一松,长出一口气,回道:“待来年农礼结束之后,再论吧。”
扶苏颔首。
走入丞相府之后,李由就吩咐让街道两侧的甲士纷纷散去,咸阳城又恢复了热闹,街道上也恢复了拥挤。
扶苏走入丞相府内,开始处置今天的事。
李斯与张苍正在看着各地送来的文书。
老太尉依旧在太尉府处置着军中事宜。
而自己呢,王贲不在之后,身为少府丞就要主持少府事宜,就比如说父皇去西北巡视边防。
我这个大秦公子身为少府丞,要解决一路上粮草供给的大事。
程邈如今少府任职御府令,可以帮忙打个下手。
父皇出行就是数万兵马护送,扶苏查阅着各县仓储,可以确定的是父皇会在雍城祭祖,要在雍城停留几天。
那么这几天扶苏就有时间安排粮草事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始皇帝出行的路线上,布置好粮草。
并且按照路线将每天的粮草提前布置好,存放的地点不用太过精确,差个三五里地也无妨,粮草运送也不用太过提前,预备三五天后的粮草就可以了。
也就等着父皇行进了一天,抵达一个地点时,粮草就在那里准备好了。
至于行进的路线与地点,好就好在护送的大将军是自己的岳丈,给个书信就能提前知道了。
扶苏觉得勉强可以应付,况且有了咸阳桥之后,粮草运送能够更方便。
眼下,父皇刚离开咸阳,都还来得及。
扶苏又想到粮草让谁去护送?
少府令是可以选择粮草运送的将领的,但少府令不在,这件事名正言顺的就落在自己这个少府丞身上,并且扶苏觉得没人会反对。
章邯虽忠心,但他是郡守,如今只掌握了渭南的兵马,而且那支兵马只有百余人。
李由在蜀中守了三年之久,虽说在外成家了,不过这人还是能刻苦,并且足够有毅力且忠诚。
扶苏还是有私心的,想要培养几个心腹将军。
那么接下来,扶苏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让程邈写文书送去各县划拨粮草,让李由拿着调令前往各县调动兵马与县吏,将粮食运送到位,就可以了。
扶苏查阅各县如今的粮食储备,好就好在这些年关中依旧丰收,对付这一次西巡还是足够的。
直到黄昏时分,扶苏已写好了十余份粮食划拨的文书,交给了程邈。
翌日早晨,程邈带着十余卷文书来到了军中。
李由就值守在咸阳城的东门前。
两人谈了几句话,当看到程邈带来的文书,李由道:“咸阳的粮仓充盈,可以先调动。”
程邈回道:“我与李校令同行。”
李由与程邈先是按照文书将从咸阳城调度了三万石粮食,吩咐完这些,他们就去各县调取粮草。
老刍是频阳县的一个老秦军,年轻时就跟着王翦去打仗,后来他的儿子与孙子也跟着王翦打仗。
老刍本名是刍,年纪大了就被这里的年轻人笑称老刍。
刍本是寓意可靠的马匹。
不论是当年行军打仗跟着大军奔波各地或者是现在,他都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当初在军中,时常在王翦左右,出生入死多年。
现在年迈了,回到了县里成了一个老人。
六十余岁的老人,还是县里较好的劳动力,老刍从军中退下来之后,就在频阳县的陶坊做一个陶厉,是这里的陶坊匠。
老秦军有很多人在东出之后,就没有机会回来,老秦军是很苦的,老刍十七岁就开始出去打仗了,直到他与王翦一起从楚国回到了关中,老刍才觉得,他这个老秦军的苦日子终于结束了。
现在来看,老刍每天在陶坊劳作与这里的老妇人说着一些不太好听的笑话,或者是看着玩闹的孙子们一天天长大,老刍还会觉得自己很快活。
得知咸阳来了调令,要来频阳调取粮草,老刍听几个老妇人说起了这件事,他放下手中的陶罐,急匆匆走向了村口。
后方的几个老妇人正在念叨着,这老刍一把年纪,咸阳的调令与他有什么关系。
调取粮草除了县令,肯定还要频阳公出来的。
等须发皆白的王翦从宅邸里出来,就见到了老刍。
老刍站得笔直,他老人家的腰带一直打着十分结实的结,穿着老旧的布鞋。
王翦道:“老兄弟啊,不打仗了,你不用来的。”
老刍还是道:“要是有什么事,老刍可以给将军搭把手。”
老刍称呼王翦还是那句将军,王翦自认打了一辈子的仗,但听到老兄弟说一句将军,王翦眼眶还是忍不住一红。
当王翦走到了村口,一队秦兵正在这里将粮食装车。
李由上前行礼道:“频阳公。”
王翦笑呵呵道:“没想到你也长这么大了。”
李由本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态度,道:“按照军令,我要抽调平阳县的三千石粮食。”
王翦道:“这两年丰收,官仓的粮食都快放不下了,多拿一些走吧。”
李由颔首,但只是让手下的人马拿了三千石,而后去了下一个县。
始皇帝前脚刚走,咸阳城的兵马则奔走在各县之间。
丞相府内,李斯自然是知道三年的南征给中原带来了何等巨大的创伤,若不是有渭南的两万顷良田,恐怕始皇帝也不会继续往北方增兵了。
今年中原各郡县丰收之后,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李斯看到了公子扶苏递来的西巡粮草的布置,还是颇为满意的。
而且渭南调取的粮食是最多的。
扶苏站在一旁又解释道:“渭南郡的粮食产量很高。”
三天时间,公子扶苏就为始皇帝准备好了出行的粮草,这倒是让李斯省了不少事。
或许换个人来做,应该也能达到这种成果。
不过李斯还是觉得,主要还是因公子扶苏在关中的民望颇高,才会这么顺利。
筹措好粮草之后,就剩下运送路线,这件事让李由带着兵马沿途去布置,余下的都是执行力的事,程邈每天都会让人快马传递文书,询问始皇帝的出行所在。
忙完眼前这些事,扶苏终于可以好好看看,陇西的奏报。
在唐代陇西道又称贡麦区,杜甫曾有诗:渭北春天树,陇右麦粮丰。
说的就是陇西的麦子丰收,在后世的敦煌汉简考古上,就有西汉时期种植冬小麦的记录,那时称为宿麦。
也就有了后来的记载,得麦谷百万余斛,迫使羌人归降。
包括后来的河湟谷地,当年的河湟高原也是麦子的丰收地。
当年的西汉农书《氾胜之书》有相关记载:冬雨雪止,以物辄蔺麦上,掩其雪…立春后,土块释…麦根茂盛。
这就是西汉时期有关陇西冬小麦的记载。
所以呀,扶苏一直觉得老祖宗很了不起。
在汉武帝建设河西四郡之后,也就是距离现在的八十年之后,陇西各地是有大规模种植冬小麦的记录的。
都水长禄到了陇西郡,调查过有关记录,在上邽县的县志记录中,曾经在秦昭襄王巡视长城时期,就有记录过一种麦子,类似冬小麦,那时也只是记录而已,没有其他的卷宗记录有相关的事。
直到看到都水长的翻阅县志卷宗得知,扶苏才后知后觉的醒悟,难怪八十年后的汉武帝开辟河西走廊四郡之后,才开始大规模种冬小麦,原来冬小麦最早的种植记录来自西域。
种植冬小麦还需要特殊的农具,所开垦的田地需要犁得比寻常田地更深,现在引种冬小麦,说不定能赶在来年开春时节收获。
扶苏觉得想要实现粮食增长,在现有大秦的条件与卷宗所记录的相关证据下,就需要有大胆猜想,大胆实践,并且合理求证与谨慎总结的作风。
扶苏一直记得,传闻中的上邽有着陇上小江南的美名。
如今的上邽应该能更好才对,那里可以养活很多很多的人口,增强关中以西的实力。
关中需要有粮仓的压舱石,当年都江堰开辟之后,之后的老秦人们认为蜀中的稻米是关中的粮食压舱石。
如今,龙首渠开辟之后,那两万顷田给关中再增加了一块压舱石。
现在扶苏又想在上邽,再努力努力,哪怕收效会差一些,总要多尝试的,谁还会嫌粮食少呢。
扶苏想着自己比汉武帝才年长八十岁,相差这么些年月而已,气候差距应该也不会太大。
扶苏写了一道文书,让人送去了上邽县。
丞相府内,张苍依旧自顾自地帮着丞相李斯处置国事,扶苏低声道:“老师?”
张苍应道:“臣在。”
“节气与历法的事,老师查阅的如何了?”
张苍不动声色的在帛书的空白处写一个字,这个字是俟。
俟是等待的意思的。
扶苏了然,不再多言。
老师所说的等待也不知是多久,可能这事真的难住了老师,扶苏本着以后再多问问打算,加上自学自解的态度与方式,心态十分平稳。
得到了上邽县送来的奏报,对扶苏来说这是一件极其高兴,又值得庆祝的事,到了午时,当丞相府的官吏三三两两离开之后。
整个丞相府清净了下来,丞相与廷尉也离开之后,这里就剩下公子扶苏与程邈,张苍三人。
扶苏让田安带来了午食,今天的午食不仅有饼,还有面条,还有一盆切好的羊肉。
羊肉切得很厚实,待田安也布置好这里的吃食之后,他也坐在一旁吃着。
四人吃得安静,扶苏道:“西戎的人口多吗?”
闻言,程邈与张苍齐齐一愣。
扶苏又道:“陇西太需要人口了,战争除了掠夺土地与财宝,也需要掠夺人口。”
张苍与程邈蹙眉正吃着饼,神色更凝重了几分。
(本章完)
第104章 呼啸一箭
第104章 呼啸一箭
面对公子的问话,张苍与程邈都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回应,用过午食之后,公子便离开了这里。
丞相府内,饭后的张苍还在处理着接下来的事。
程邈还在吃着一张饼,一边吃着饼,看着文书。
等丞相府内没有其他人之后,张苍这才搁下手中的笔,道:“这是公子第几次提到西戎了?”
程邈嘴里还在嚼着饼没有回话。
张苍又道:“近些年国事繁重。”
程邈将半张饼放在一旁,打算晚点再吃,他放下手中的文书道:“公子想要图谋河西走廊,这个念想留在心里许久了。”
张苍低声问道:“如何帮助公子得到河西走廊?”
程邈叹息一声没有多言。
是啊,这种事情谁知道呀,他程邈自认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张苍继续忙着他自己手边的事,也是不言。
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张苍很想向公子解释,他真的没有攻城略地的本事。
始皇帝离开咸阳的第五天,有快马从雍城送来了消息,说是始皇帝在雍城祭拜了历代秦王之后,离开雍城,正在西巡的路上。
早在始皇帝离开雍城前两天,李由得到了王贲送来的消息,早早在下一个地点就安排好了营地与粮仓。
因此,当护送始皇帝的兵马到了这处营地之后,这里已为大军准备好了一天的口粮。
而李由带着兵马已前往下一个地点。
接连几天,始皇帝的队伍在陇西的黄土高原上安静的行进着。
有人说始皇帝来西巡,始皇帝出行时,那漫山遍野的黑旗盖住了陇西旱塬的陇头,曾经在周天子眼中那西陲之地的一个牧马小族,如今却有这等威势。
始皇帝的队伍出行半月有余,来到了上邽。
李由正在主持着粮草的运输,他将上邽作为粮食的中转站。
从咸阳到上邽,快马需要三天才能到,始皇帝从雍城到上邽走了半月有余,其实这也不算慢了,毕竟是大队的兵马。
始皇帝进入了上邽之后,李由正在让人将一车车的粮食运出城,送去始皇帝西巡将要去的另一个地点冀县。
“李校令,皇帝召见。”
闻言,李由只好先让人停下搬运粮食的事,跟着侍卫一路去见始皇帝。
上邽是陇西的富县,也是陇西东大门最富裕的一个县,这个县的县衙也宽敞了许多,四周站着不少甲士,就连县令也只能站在外面候着。
李由被请着走入了县衙。
而此刻,嬴政正在县衙内听着都水长禄的禀报。
李由站在一旁,行礼后,安静等待着。
上邽要在来年冬天开始播种冬小麦,听着都水长向始皇帝解释的话语。
还听都水长说了此地水利之便,还有留在此地的西周堤坝。
上邽位于渭河的上游,这里还有陶沟引水的沟渠,都水长禄来这里并不只是为了种田的,既要种田种果子,他依旧要挖渠。
李由依旧站在一旁,听着都水长禄说着开挖河渠的看法。
根据李由所知道的,其实这位都水长到了上邽之后,与咸阳的公子扶苏一直有书信往来,前些天公子扶苏就让人送来书信交给了都水长,听说足足有六卷竹简,应该是很重要的大事。
都水长禄说公子扶苏让他在上邽的放马滩种粮食,并且赐名麦积山。
并且建设渭河南岸六乡开垦田地,改建陇河渠,蓄春汛,保夏播,济秋旱,防冬冻……
至于其他的一些,以及都水长所讲的那些,李由就听不懂了。
当听到都水长说起了葡萄,李由顿时精神一振,原来他是要在这里种葡萄。
都水长要建设渭河的谷底,以前这里还是西戎人与秦人杂居的之地,甚至这里的风土人情还带着一些戎风。
待都水长言罢离开这里。
站在一旁的李由提了提精神。
“你现在做的这些事都是扶苏让你安排的?”
李由回道:“半月前就让末将筹备。”
“嗯……”嬴政看着手中的竹简,颔首道:“这些事你做得很好。”
李由又松了一口气。
嬴政又道:“当初你在蜀中准备粮草与调兵时就是校令,从蜀中回来之后,李斯依旧让人在咸阳任职校令,为难你了。”
“臣没有为难。”
嬴政稍稍看了眼这个与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孩子,又道:“你也听到了,扶苏要在陇西做很多事。”
李由颔首,但面对始皇帝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李斯说你无军功,朕看来你倒是在蜀中行事周全。”
“末……末将不敢……”
“朕西巡回咸阳之后,你任车骑士尉。”
“末将领命。”
“你要好好帮扶苏。”
“末将明白。”
县衙外,王贲就守在门外,寒风吹动泛白的须发,听到脚步声原来是李由出来了。
王贲看着他脚步都有些颤,多半是紧张的。
偏偏这个时候,王贲最能感同身受,公子扶苏让李由给始皇帝的调度粮草运输,他李斯进竟真的敢让他的儿子接受这等安排。
不得不说李斯也是心大。
王贲跟随始皇帝很早,在他年少的时候就跟着父亲打仗了,大秦的军权是绝对集中给秦王的,以前是,现在是在始皇帝手中。
在年少的时候,王贲就混迹在军中,他听别人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死在历代秦王手中的将军还少吗?
王贲还记得,始皇帝亲自到频阳县请父亲带兵伐楚,看似始皇帝礼贤下士,但王贲记得很清楚,那时父亲与始皇帝交谈时,父亲的后襟都被汗水浸了一大片。
给始皇帝运送粮草,就要经受始皇帝的盘问。
公子扶苏让李由运送粮草,是想要将李由培养为亲信,这一点王贲看得出来。
公子也从不隐瞒,正因从不隐瞒,始皇帝很放心让公子扶苏培植羽翼,这几乎是父子间的默契。
王贲一手扶着腰间的剑柄,目光看着李由的背影,在寒风叹出一口热气。
既然是以后要辅佐公子扶苏的人,必然会引起始皇帝的注意。
而且他还是丞相李斯的儿子,李斯对始皇帝忠心,李斯的儿子就要对公子扶苏忠心。
始皇帝是何等人物,当年的始皇帝在冠礼之后回了咸阳,那一天……咸阳城的血,洗都洗不干净。
王贲都想不起来,当初的咸阳城死了多少人,就连那吕不韦……始皇帝也是说杀就杀。
至少,公子扶苏是一位贤良的公子。
让王贲觉得父亲的确做了一个此生最好的决定。
咸阳,扶苏正在吕不韦的旧宅中练箭术。
公子练箭像是为了散心,只是随意的放了几箭,似乎也不在意箭矢会不会落在靶子上。
公子高提着一个笼子而来,他笑着道:“兄长,此鸟甚是漂亮,有人将此鸟献给弟弟胡亥,高看着也颇为新奇,给兄长也看看。”
扶苏张弓搭箭,道:“谁送的。”
公子高将笼子放在桌上,揭开笼子时这只鸟也不飞走,他回道:“是一个叫赵高的内侍。”
闻言,扶苏将手中的弓弦松开。
箭矢带着破空声,呼啸而出,那只鸟还未发出一声鸣叫,便在原地留下了几根羽毛。
箭矢呼啸而过的一瞬间,吓得公子高一个激灵,两个呼吸后他看到了被箭矢击穿的那只漂亮的鸟雀,它的些许血还流了出来。
公子高也十六了,一只死了的鸟并不会太讶异。
但,兄长忽然一支箭而来,他的确吓了一个激灵。
扶苏恢复了笑容,道:“乱我们心志的玩物,都该如此。”
闻言,公子高神色凛然,行礼道:“兄长所言极是。”
将一只鹦鹉送到咸阳,足可见有多难,这种短尾鹦鹉在蜀中居多,它被运送到咸阳之后,应该是了大价钱被人买下的,献给胡亥的。
赵高?
扶苏心中暗念着这个名字,对人是要有防备这话没错,但不能只有防备。
现在的赵高没危险,谁能知道以后。
一个人的心性是难猜的,即便是他大喊着忠诚。
公子高对身边的内侍道:“往后谁还有这种取乐之物交予弟弟妹妹,一律这般处置!”
内侍得到了吩咐,快步离开了。
当公子高再抬头的时候,见到了兄长正在与田安吩咐着,随后田安也离开了。
又见兄长招手,公子高走上前道:“兄长。”
扶苏道:“叔孙通又想吃豆腐了吧。”
公子高笑着道:“他自己做出来的豆腐总是说不好吃。”
“田安在这里存放了不少豆腐,你回去时让人带走。”
“好呀,谢兄长。”
“在敬业县好好学,待你二十及冠,兄长给你安排一番事业。”
闻言,公子高眼神中似泛着光,他欣喜道:“谢兄长。”
宅地外,一个内侍站在这里,面带笑容,穿着单薄的宫人服,他反倒不觉得冷,他看起来应该是在等着一件好事。
而后,正如他所料,一个高大的内侍迎面走来,来人身后跟着其余不少的内侍。
赵高看起来四十余岁,他行礼道:“田常侍。”
田安先是看了看四下,问道:“生面孔,以前没见过你。”
“我近来才入宫,幸得宫中有人见我识字精通律令,便命我去了敬业县照顾公子们。”
田安迈步走着,又道:“随我来。”
赵高走路时与田安不同,田安走路时都是直着腰背的,即便是在宫里。
但赵高一直躬着背,面带谄媚的笑容,一副要巴结田安的模样。
赵高跟着田安的脚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只是继续跟着,他又道:“我们这是……”
田安笑着道:“公子说了要赏赐你。”
赵高脸上的笑意更甚。
众人来到了宅邸的后院,后方的几个内侍纷纷走入院内。
当即就有人拉来了一驾推车。
赵高正要开口再问,却忽然被几个人按住了手脚,他被压在地上挣扎着,道:“田常侍,这是……”
田安道:“你不该向公子进献的。”
“田常侍……求田常侍……”
话未说出口,赵高又见到有人拿出了一把匕首。
赵高身体不住哆嗦着,“我……”
他还未开口,匕首就刺入了他的咽喉。
为了不脏了地,几个内侍压着他的脖子,不让血乱流血。
众内侍围着抽抽地赵高而站,静静地看着他死去,而后将尸体装车。
“田常侍,赵高的卷宗。”
田安拿过卷宗看了眼,见到其家人,又吩咐道:“一个别留。”
“是。”
随后,田安走到正热着豆的炉子边,从炉子底下的火中抽出一根木柴,单独拿到远处,将手中的卷宗也烧了。
从此,就再无赵高此人,包括与赵高的亲族。
对公子扶苏与田安来说,要将一个人抹去痕迹很容易,可能对年幼的公子们来说,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有赵高这么一个人。
黄昏时分,公子高与一队人马带着一车的豆腐离开了咸阳,豆腐是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
扶苏走在回宫的路上。
田安跟在一侧道:“公子,都办好了,这赵高原是犯人之后,连坐为奴,残体入宫,因其识字通晓些许秦律,得到宫中的人赏识,公子都在敬业县求学,想着公子身边多些识字的人也好,这才会派去敬业县的。”
扶苏没想到赵高会用这个方式出现,本以为让弟弟妹妹离开宫中,就万全了。
多了一些曲折而已,难不住赵高这样的人。
又有人来报,低声说了几句。
闻言,田安快步走上前道:“公子,都收拾好了,他的亲族也都不在了。”
扶苏颔首,脚步依旧。
翌日,扶苏得知公子高昨晚回到敬业县之后,将公子胡亥打了一顿,打得皮开肉绽的,几天都不能下地走路了。
每天早朝,丞相李斯都会准时来到丞相府。
扶苏每每比丞相早半个时辰,今天又看到了徐市送来的卷宗,他这一次写了海上的季风与风暴的关系。
倒是一些很前卫的沿海气象知识。
这人的来历和身份在丞相府都有记录,入秦的齐鲁博士都会记录在案。
其人原是齐地的贵族后人,其家族在齐地靠着出海的本事,积累家底。
(本章完)
第105章 西巡诸事
第105章 西巡诸事
过了半刻时辰,来丞相府的人越来越多,扶苏将眼前的桌案都收拾好了,并且将书架上的卷宗都整理好了。
程邈来了之后,帮着公子收拾着卷宗。
也就程邈知道,每天早晨在丞相府的官吏们来之前,公子扶苏就先会将这里收拾一番,而后干干净净的丞相府内做事就会感觉很好。
程邈真的很喜欢在一个干净的地方工作。
他甚至觉得在干净的地方工作,甚至十分享受。
不多时,丞相与张苍也来了。
扶苏坐在少府令的位置上,看着今天要处置的国事。
丞相府又变得忙碌起来,先前的整洁也不再了。
程邈只想将自己周遭三两步内的空间整理干净,如此一来也能让心情好一些。
坐在程邈身侧案边的是张苍,只见张苍的案上放着高高一摞竹简,张苍看罢一卷,又边上的竹简垒高了一卷。
又有底下的一卷被挤下来,落在了地上,滚到了程邈的案边。
程邈将这一卷捡起来,保持着坐姿,伸着手臂放在了张苍的案上。
而张苍依旧在批复着文书,神色专注,并没有察觉。
不论有多忙,程邈总会让自己的案前很整洁。
当初程邈在御史府,御史府内显得很昏暗,也有些阴冷。
而丞相府不同,丞相府坐北朝南,而且门很宽敞,温暖又明亮,程邈很喜欢这里。
今天要处置的事不多,冬季的朝中总是清闲,上午就忙完了一天的国事。
用罢午食,扶苏与李斯就在城墙上走着,就当作散心的,看着在冬日里还热闹非凡的咸阳城。
此刻的敬业县,诸多公子与公主正在这里读书,这里的公子与公主们多数时候会与村子里的孩子们玩闹。
就连公子高也在这里有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能够一起相处与玩闹。
平时也有宦官与宫女照顾着公子与公主们。
今天,诸多宦官隐约听到了一个风声,传闻那个给公子胡亥送鸟雀的赵高被杀了。
咸阳送来的消息也不知真的假的,但有一件事是真的,那就是公子扶苏不喜有人给年幼的公子与公主们送去玩物。
至于赵高的死活,众人并不清楚,多半真的是死了,因赵高一直没回来,去过宫里的宦官也没再见到过赵高。
公子高也说过,以后不许再送取乐之物给公子与公主们。
十六岁的公子高与几个人说着话,几人的年纪都相仿,其中年纪最长的一位年有十九,最小的一个十五岁,一共有十二人,四个要送去上郡入军,余下的可以前往各地,当作是游学也好。
以前的士人也有游学一说,这些人与先前的孩子们一样,像是另一种东出。
去年就有一群少年人离开了这里,如今又有十余个,将来的每年都会如此,就像稂与隹。
公子高站在商颜山下,从西北席卷而来的寒风还在呼啸个不停,看着远去的同龄人,或许书籍的知识各有不同,但教书的老师是什么样的人,尤其重要。
叔孙通道:“公子。”
“老师,我好羡慕他们。”
叔孙通面带笑意,道:“公子也要离开这里吗?”
公子高深吸一口气,神情多了几分气馁,低声道:“我才十六,等我二十行了冠礼,兄长说过会将一份事业交给我,让我去做。”
叔孙通道:“这不是很好吗?”
公子高望着远处,道:“我很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父皇与兄长一心想要改变世道,但世人中也有很多人不想改变吧。”
望着这个少年人,叔孙通能察觉到这个少年人也想要走出的念头,劝道:“公子在这里多学几年也无妨,总归是好的。”
公子高颔首。
始皇帝的西巡一个月后,扶苏得知父皇要在冀县祭拜白帝,而丞相李斯也受命前往陇西。
丞相府又跟着离开了不少人,这一次就连丞相李斯也被召去陇西。
丞相与右相都不在,这一月间的诸多国事,又落在了扶苏身上。
在咸阳的扶苏接连收到了陇西送来的文书,扶苏怀疑大爷爷应该也在父皇的随行队伍中,从雍城开始就一直跟在父皇身边。
父皇西巡路线一路穿过义渠人的故地,一路朝着蒙恬据守的边关而去。
扶苏坐在丞相府内,看着眼前忙碌的众人,自从渭南开始建设时,蒙恬就去了上郡修建长城。
现在父皇西巡路线就是一路朝着边关而去的,而且许多边民都看到了始皇帝的西巡队伍。
传令而来的官吏也送来了消息,始皇帝在西陲设立西县,让丞相李斯去了陇西,就是为了让丞相李斯重新划定陇西郡的区域,将陇西郡的范围扩大到了狄道,也就是河西走廊与陇西之间的咽喉之地,并且派出了兵马驻守。
只不过,又有消息送来,丞相李斯到陇坻,与始皇帝登陇山祭西大冢,传闻乃是秦人祖宗少昊之祠。
始皇帝命李斯在陇坻刻石,皇帝立国,西降戎狄。
颇有一种立志的感觉,这个刻石多半也是对匈奴人说的。
众多边民都见到了始皇帝的西巡队伍,这既是一种威慑也是为了稳住民心,始皇帝从来没有忘记过边关的治理,并且还亲自来巡视,重新再立郡县,再划边地,祭西陲宫,用太牢礼祀秦襄公。
始皇帝西巡的黑旗像是遮天蔽日席卷关陇,震慑着边关,也在警告着西戎与匈奴人。
几天之后,西巡到义渠故地的始皇帝听闻了一个消息,原本与西戎人交战的匈奴人竟然退兵了。
护送始皇帝的车驾还在行进着,这支队伍无声且肃穆,大片的甲士与黑色的旗帜,向此地彰显着秦灭六国且一统南方之后,依旧有足够强大兵力。
在此地生活的义渠旧民见到了车驾悉数拜倒在地。
车驾内,嬴政看着地图,对站在面前的李斯道:“扶苏将戎地比作河西走廊,此地看起来倒的确像个走廊。”
李斯面带笑容,回道:“公子觊觎此地,很久了。”
“怎么?”嬴政面带笑意,又道:“你给他的私产还不够他用的吗?”
站在边上的右相冯去疾也是面带笑容,他当然知道始皇帝并不是说公子扶苏如何贪心,始皇帝明显在夸赞儿子有野心有目标。
如果公子扶苏只是一个守成的公子,倒也无妨。
可他是始皇帝的儿子,若没有野心就没有进取之心,公子扶苏越有进取心,反倒让始皇帝更满意。
始皇帝是如何登上秦王的位置上的?
哪怕始皇帝当初心软半分,哪怕有半分怜悯与软弱,也不会有现在的大秦。
面对始皇帝缓缓移来的目光,冯去疾收起了心中所想,将目光放低。
“前面就是蒙恬正在驻防的长城了吧。”
“正是。”
嬴政收起手中的地图,抬着头看向窗外,又道:“朕出巡有多久了?”
李斯回道:“有四十五天了。”
嬴政低声道:“这四十五天,都是扶苏在处置国事?”
“臣在咸阳时,常听公子说,每年入冬时节实在清闲,各地的官吏应该都挺清闲。”
嬴政放松着身体闭眼道:“见了蒙恬,就回咸阳。”
李斯颔首,心中猜想公子该是不会杀齐鲁博士的。
……
ps:因为身体原因,最近需要调整作息,更新不多,还望见谅。
(本章完)
第106章 北伐决心
第106章 北伐决心
得知始皇帝就要到长城,蒙恬带着一队人赶往狄道,兵马一路到了当年的秦西垂宫旧地,秦人称这里是西垂,始皇帝给这里换了一个名字叫西县。
蒙恬翻身下马,看着四下的黄土高原,此地是秦长城的西端。
平日里有兵马驻守,但没有上郡这么多。
而且此地与以前的义渠故地接壤。
“将军!车驾距离此地十余里,”
听到始皇帝的车驾距离这里只有十余里地,蒙恬当即道:“下马!”
众人闻言,翻身下马。
而始皇帝的车驾还未至,有一支兵马带着一车车辎重先来了此地。
护送粮食的人也是一队秦军,穿着一身黑衣的蒙恬朗声道:“哪路兵马!”
领队的李由这才从后方策马上前,见到站在直道上的蒙恬,他翻身下马道:“末将李由!奉命运送粮草。”
蒙恬是认识李由的,神色严肃道:“有劳了。”
李由行礼道:“职责所在。”
走到近前,蒙恬发现了当年那个咸阳城有些纨绔的李由,此刻多了几分坚毅。
蒙恬道:“来此地扎营先休息。”
始皇帝还有一日才能到这里,李由往往比始皇帝提前一天或两天将粮食提前粮食先运到。
李由向蒙恬解释了一番,道:“都是公子安排的。”
蒙恬一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望着正在扎营的甲士,沉声道:“这些年,你的事老夫都听说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蒙恬倒是一点都没变。
其实近些年咸阳发生过的事,蒙恬都知道。
他虽戍守长城边,主持修建着长城,如今的蒙恬手中的军民在边关有十数万人,长城的修建规模比之当初他来上郡,扩建了很多。
别看蒙恬人在北方,他对咸阳发生的事却很清楚。
公子扶苏有个念想,就是想要得到西戎人的河谷,李由将这件事告知了蒙恬。
咸阳发生了这么多事,唯独这件事的确是蒙恬不知道的。
营地里生着篝火,将士们三五成群坐在火边,黄土高原的冬季比之咸阳更冷了几分。
李由吃着饼,道:“公子说西戎人的那片河谷水草长得特别好,可以养很多很多的战马,那片地方像是一个走廊,公子给那个地方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河西走廊,等以后公子拿下了那片河谷,就能让那里叫这个名字了。”
蒙恬嘴里嚼着饼,目光望着火光神色坚定。
几个裨将也站在边上,听着李由的话语,说来这军中,李由与蒙恬的地位是很高的,别看李由是个校令,当年的蒙恬是咸阳城的内史令,更是现在的上郡大将军。
这两人的爹分别是现在大秦的丞相与老太尉。
丞相管着国事,老太尉管着天下兵马调动。
言罢,李由又小声道:“公子从未声张过此事,说是要密谋河西走廊。”
蒙恬若有所思的点头。
一旁的裨将十分有默契地移开目光。
翌日,到了午时,始皇帝的来到了西县。
蒙恬带着兵马迎接始皇帝。
嬴政走下了车驾,一路走向正在修建长城的工事。
蒙恬跟在始皇帝的身侧,脚步亦很快。
此地的长城修建规模并不大,但沿着西县往东,就能见到建设长城的人越来越多,这里的诸多长城遗迹都是从历代秦公时就留下来的。
李斯跟在后方,听着蒙恬向始皇帝讲述着如今长城的进展。
前几年匈奴人一直在作乱,这两年间蒙恬常常带兵进入草原,让一队队兵马与匈奴人作战。
这也是蒙恬练兵的手段之一。
李斯安静地听着,也听到了蒙恬这么练兵的缘由,以前的秦人虽有与义渠人打仗的经验,也能够用在匈奴人身上。
但这些本领都是老秦军们擅长的,近几年新练起来的兵马都在中原各地攻城略地,与匈奴人打仗,还要再练骑兵。
骑兵是需要人命与军械养出来的,要练出一支骑兵需要时间,既需要人马与粮食,军械,还要有能够练兵的对手。
如今分散在河套以北各地的匈奴人很适合来练兵。
话语中,李斯听得出始皇帝对北方颇为担忧,并且蒙恬也觉得北方会成为一个巨大的威胁。
当听始皇帝还要继续向长城增兵,这令李斯心中也满是担忧。
当说起兵力,李斯行礼道:“臣以为可徙囚徒戍边。”
蒙恬当即答应了这个想法,让罪犯来戍边是有些不好管,也总比没有好。
翌日,在西县住了一天的秦军感觉到气候温暖了不少。
李斯迎着始皇帝从大帐中出来,蒙恬已准备好兵马回上郡了。
嬴政看着早晨晴朗的天空,沉声道:“收拾一番,回咸阳吧。”
闻言,王贲带着人去收拾队伍。
李斯低声道:“正值岁末,今有这等暖天,恐来年开春会有大雪。”
嬴政颔首不语,坐回了车驾。
李斯行礼站在原地,始皇帝的心情并不好,这一次来北方蒙恬北方的形势托底说给了始皇帝的听。
一个晚上,李斯也只是零星听了几句,北方的形势只是看起来很好,但要论北伐依旧是个很大的负担,而现在北方屯兵屯田的粮食还不够,更需要关中的补给。
当初南征洞庭郡与长沙郡戍卒五千人一月口粮就需要一千五百石,一个正卒一年需要十八石粮食,一个军中后方的运粮的队伍与民夫占军中三成人手,而骑兵则需更多。
用蒙恬的话来说,若在长城布置三十万兵马,三十万兵马最少需要两百万石,这还是保守估计,还未算其余的损耗。
一年最少需要两百万石粮食,并且年复一年。
李斯也听得出来这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而南征之后的创伤至今还未恢复,李斯看向站在远处还在安排兵马的蒙恬,躬身向他行礼,心中暗想要多谢蒙恬在这个时候劝住了始皇帝,北伐时机还未到。
等到了午时,队伍休整好之后,再一次启程。
始皇帝的队伍从直道一路往泾河而去,沿着泾河的河谷回咸阳。
正如李斯担忧的,本是岁末的寒冬却来了几天暖意,当秦人还在岁末祭祀,天空却又飘起了大雪。
始皇帝的西巡队伍,从泾河沿岸的村子走过,风雪不断落在这支的甲士们的甲胄,不多时队伍中的不少人的肩膀上都有了些许积雪。
李由折返了回来了,他向父亲行礼道:“丞相,少府令,前方准备了一片棚屋,可以休息躲雪。”
王贲诧异道:“你准备的?”
李由回道:“昨日咸阳送来的消息,说是恐怕近两天会有大雪,公子扶苏让人快马送来了消息,末将让人就地搭建了避雪民居,前方的旱塬下还有山洞能够避雪取暖。”
闻言,王贲来到了始皇帝的车驾边,正在禀报着。
李斯注意到四周的甲士们都被冻得直哆嗦。
得到了始皇帝回话,王贲让各队将领对全军下令道:“前去避雪。”
大军跟着李由往东走了几里地,在前方的旱塬果然有一大排的棚屋,而且还有不少的民房,这里的民房是没人住的。
说起这个村子为何会被荒废,到了如今已是无人居住的地步,李由解释说,公子觉得咸阳桥西边的三县人口太少了,早在去年的时候,就泾河北面的几个村子都搬过去了。
当年,李斯在应对匈奴人时用了迁民戍边的计策,现在公子扶苏也开始了迁民屯田。
老师与学生两人倒是有意思,公子扶苏还能学老师的本领。
注意到王贲的笑容,李斯收回目光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迎着始皇帝进了旱塬下的山洞避雪。
这处山洞应该是这里村民原本用来储存粮食的地方,李斯在地上发现了不少黍米。
一走入山洞中顿时暖和了不少。
火光在山洞里亮了起来,一个烛台也被点亮,原本黑暗的山洞深处也亮堂了许多,烛火光照映下,始皇帝还在看着蒙恬递交的边防卷宗。
山洞顶部还有两个洞口,还能通风,多半是以前有人住过这里。
当李由回山洞时,外面的队伍都已安顿好了。
这一路上,李斯对这个儿子表现越发觉得意外,他的表现异常的好。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李斯望着外面的大雪,又侧目看了眼坐在洞口的正在烧火取暖的儿子,问道:“公子还与你有何交代?”
听着父亲的话语,李由道:“交代挺多的,我八月前将北方的形势送信给公子了,多半过两天就会有消息送来。”
李斯望着雪景又沉默。
这场大雪越下越大,一夜过去,到了第二天早晨,这大雪依旧没有减弱的趋势。
始皇帝的西巡队伍也只能暂时被困在这里,好在这里距离咸阳不远,再走三五天就能到,也就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了。
一驾快马冒雪而来,来人将一卷竹简递上,又道:“公子书信。”
李由接过竹简,刚打开要……就注意到有目光正盯着自己。
见状,李由抬眼看去,见到是父亲正看着自己,便将竹简先递上。
李斯接过竹简,打开看着,这一看便是蹙眉,脸上也多了几分思量之色。
“你问了公子粮草运输之事?”
“那倒没有。”李由摇头道:“只是与公子禀报了北方的形势。”
“是公子让你禀报的?”
“公子说过,但凡有情况还须禀报咸阳,不然儿子这一路上的粮食都是从何而来?”
见父亲一直看着竹简,李由又理所当然地添了一句,道:“粮食当然是从咸阳运来的。”
李斯蹙眉看着竹简中的内容,以长城为仓,既十里一燧,燧存三月粮,闲时可让戍卒背粮入燧,以备所需。
战时通过各燧调度粮食,减少长途征调民夫……
在公子扶苏的论述中,长途运粮需要征调民夫成本巨大,最好少用这种运粮方式。
而公子的千言万语,落在最后……是公子用墨最重的一句话,则是:让粮食长在边防线上。
看到这句话时,李斯的双手明显有些颤抖,是啊,若是让粮食长在边防线,哪里需要那么多人运输粮食。
李由站在一旁念出了声,“让粮食长在边防线上。”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那么沉重。
李斯缓缓抬头,他迁民戍边所求的不就是这个?
要存储粮食,要开垦边境的田地,公子所求的,不就是他李斯迁民戍边的理想。
这话要是别人写出来,李斯或许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这是公子扶苏所写,当年旱地上万顷的渭南,也是公子扶苏让人凿穿了商颜山,才有了渭南两万余顷田地,养活了二十万人口。
若公子说要让粮食长在边防上,那么……此事他李斯一定会倾尽全力帮助公子完成。
李斯想到了当初在章台宫,为了北方的边防主持迁民戍边,却引来了齐鲁博士们的反对。
原来……一直以来,公子的心里一直都是支持这个国策的。
“哪怕,斯这个丞相不当了,哪怕斯要亲自去北方垦田,也要帮助公子,如公子所言,要让我们的粮食长在边防线上。”
李由正想问怎么在边防线上种粮食,却见到父亲已快步走向了始皇帝。
之后,李由又见到右相冯去疾与王贲,以及廷尉冯劫都被召见。
这场雪停了又下,下了三两天又停了,又过了半月,扶苏披着大氅站在咸阳城下,心中暗想着父皇此次西巡两月有余,从去年的岁末未至时离开,转眼间新年的一月都要过完了。
扶苏看向咸阳桥的方向,从咸阳桥那边而来的民夫与商客以及很多,扶苏看到路边有人吃着蒜与肉,有汉子饮下一口酒大呼爽快。
扶苏依旧站在城下,等着消息。
吴公策马而来,禀报道:“公子,队伍从咸阳北郊入城。”
扶苏再一次翻身上马,与张苍带着队伍一路前往北郊。
父皇是沿着泾河的河谷而来的,之后又顺着直道来北郊,因这里是秦直道前往上郡的起点。
从这里的直道一路向北走,直达北面的长城。
在父皇心中,这里象征着大秦北伐的起点。
看来西巡一趟,让父皇更加坚定了将来要北伐匈奴的决心。
今天的雪不大,雪很小,却也让人觉得这雪没完没了,下得令人心烦。
扶苏策马到了北郊的林光宫外,问道:“父皇车驾距此还有几里地。”
有骑兵快马而来,回道:“禀公子,六里地。”
六里地走到林光宫也就大半个白天,扶苏对张苍吩咐道:“让咸阳百官前来相迎父皇。”
又有一支队伍得到公子的命令,策马前往咸阳送消息。
(本章完)
第107章 很重的心事
第107章 很重的心事
咸阳北郊,林光宫北面有一片开阔地,这里是直道的起点,平日里此地常有兵马驻防,每一次从关中调粮食送去北方,都是从这里出发的。
而且在这里还能看到很深的车辙印,扶苏望着远处的道路,良久沉默,心中思量着如今的形势,就如当初南征,父皇是始皇帝,他不是别人。
正因他是始皇帝,当有了北伐的准备之后,就一定会有北伐。
古往今来的人们,用长城划分了农耕文明与游牧的界线。
春秋列国八百年过去了,如今天下一统,农耕文明与北方的大战却要来了。
扶苏的印象中,再过十数年……北方的匈奴人就会大举南下。
过了两个时辰,后方从咸阳来的官吏也纷纷到了北郊,朝中大臣三三两两而来,远远看去人数还不少,有年迈的也有年轻的,还有高矮胖瘦……总之看起来黑压压的一大片。
程邈快步跑来,行礼道:“公子,都到了。”
扶苏颔首,面向北方。
吴公再一次策马而来,他禀报道:“距此还有三里地。”
张苍抬眼看了看天色,已过了午时。
扶苏总算是明白吴公此人即便是有些笨拙,丞相还会将他留在身边的另一个原因,有时身边有一个诚实的人,心里就会很踏实。
但若是十分紧要的事,还是不要让吴公去办的好。
又过了一个时辰,众人都站得有些累了。
张苍看了看身后的百官,又看了看站在前方依旧站得笔直的公子扶苏,再看天色已是近黄昏。
扶苏站在最前方,终于在直道的尽头看到了队伍,手执黑旗的骑兵在前方,后方则是甲士。
当这支队伍走得更近了一些,后方的百官们也看清了这一支庞大的队伍,那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甲士队伍,黑色的旗帜迎风招展,队伍肃穆而来。
扶苏站在官道一侧,群臣站在了官道的两侧。
当始皇帝的车驾来到近前,扶苏带头,领着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始皇帝的车驾缓缓而过,当车驾从眼前而过时后方的队伍依旧没停,车驾路过了林光宫一路朝着咸阳城而去。
不多时,有一骑快马而来,来人是李由。
“皇帝有令,诸位皆回咸阳,明日廷议。”
看来是始皇帝也觉得路途劳顿,扶苏听到了后方传来了议论声,对身边的吴公吩咐道:“让众人回去吧。”
吴公颔首。
直道边有还未化开的积雪,黄昏之后,从北方吹来的风也更冷了。
众人散去之后,扶苏这才回了高泉宫。
王棠儿正站在梅树下,看着树上盛开的梅。
扶苏道:“田安总说这两棵树总是不按照时令开。”
王棠儿扶着腰笑道:“关中的梅并不多,我小时候在洛阳也看过梅,其实这在这个时节开,并不晚。”
扶苏迟疑道:“其实它开的时令是对的?”
妻子一番话,给了扶苏启发,也解开了田安一直以来的困惑。
气候是不会变的,田安之所以会觉得开的时令不对,是因他没见过别的地方的梅。
其实,是梅一直在提醒着田安,它到了开的时令就一定会开。
王棠儿低声道:“要去告诉田爷爷吗?”
扶苏摇头道:“不用告诉他,若不能骂这两棵树了,反倒是他的人生乐趣少了些许。”
王棠儿颔首。
扶苏牵着妻子的手走回了殿内,除了有时忙于国事,还要时常对照历法节气,秦的历法与节气与后世不同。
扶苏从书架上拿下一卷竹简,秦的节气分为八个,其中有立春,立夏……也就是四立,但只有两分,分别是春分与秋分,所谓四立与两分两至……还有夏至与冬至。
在扶苏认为,农耕文明发展到以后,到了后世有二十四个节气,它们的名字也美丽,如白露,霜降与芒种。
不过秦人的节气与耕战体系有关,譬如说夏至后三庚为伏,祭犬神避兵灾,说的是秦军入伏休战。
或者是立春禁伐木,立夏禁烧荒。
譬如说,扶苏还想起了一句后世的民谚,所谓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扶苏在高泉宫画了很多表格,写了很多的记录,以及月象,找个润月很难也很费劲,因此需要多看看每天的月亮。
王棠儿看着一卷图,问道:“公子这是在算历法吗?”
扶苏闭着眼,放松着眼睛,揉着眉心道:“是呀。”
王棠儿道:“能算历法的人都很厉害,当年爷爷出去打仗,在出函谷关前总会询问节气。”
坐在烛台边看书还是很累的,离得近了还有些热与烫,远了光又不够亮,很伤眼睛。
现在扶苏已尽可能将这些事放到白天去做,留在晚上的事很少。
扶苏尝试着重订历法,这些事也就清闲的时候忙一忙,也算是给自己寻找一个爱好。
忽然想来,我这个的大秦公子有这么好的爱好,又何尝不是造福社稷了。
“以后将这些本领都教给我们的孩子。”
王棠儿颔首道:“嗯。”
夫妻俩早早就休息了。
早起的时候,扶苏听王家婆婆说孩子应该就是四月前后出生,四月中旬最好。
扶苏听着王家婆婆的禀报,并且用了早食,早早就来到了丞相府,一个人将这里收拾了一番,再去章台宫廷议。
从章台宫往东看去,举目而望,当太阳从最低的那个屋檐完全出来的时候,就是早晨廷议的时辰。
此刻前往章台宫的大臣不少,扶苏不动声色的走在其中。
众人见到公子扶苏纷纷行礼。
只是走到章台宫殿前,扶苏见到了站在殿外的张苍。
张苍小声道:“公子,今天不论丞相说什么,都不要插话发言。”
扶苏的目光看了一眼正在走入章台宫的齐鲁博士们,低声道:“怎么,丞相今天还要与这些齐鲁博士一决生死了?”
言罢,又注意到张苍忧心的眼神。
扶苏妥协道:“老师放心。”
张苍脱下鞋履与众人一起走入大殿内。
当众人来到大殿内站定,扶苏侧目看了眼众人,这些人中有的人精神百倍,有的困倦之意正浓。
本就是冬日休朝的时节,难得的是始皇帝西巡回来,第二天就要廷议。
在原本休息的时节,始皇帝会有这种诏命,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扶苏站定深吸一口气,又注意到正在与程邈小声交谈的老师张苍,想起了入殿之前,老师就站在殿外等着自己,就为了一句劝告。
当内侍一声高喝,始皇帝来到了大殿之中,群臣行礼。
扶苏闭着眼站在朝班一侧,廷议还未开始,就能感觉到有一阵十分诡异的气氛。
朝中的老太尉蒙武讲述着近来军中的调度之事,等老太尉讲完,又是冯去疾禀报今天的刑狱之事。
眼看时辰一点点过去,好似一场廷议就这么要结束了。
等王贲与其余九卿之列的大臣讲述完各自的国事,也不知道是谁站出朝班说了一句话泰山封禅的事。
随后,丞相李斯站出朝班,忽然道:“臣请皇帝封禅泰山。”
言罢,大殿内炸开了锅。
从去年开始就争议不休的封禅大事,再一次被丞相提及。
之后也有不少人站出来请始皇帝封禅泰山。
但众人的议论声依旧,淳于越站出朝班,朗声道:“昔年秦惠文王亦是周天子册封之诸侯王,李斯!你如何敢言封禅泰山?”
闻言,李斯当即反问道:“周天子立国八百年间却无人再登泰山封禅,可这八百年间也无人一统六国,一统南方,如何不能封禅泰山。”
又有齐鲁博士朗声道:“李斯!秦乃周天子封国,尔胆敢悖逆周天子!”
“李斯,你好大的胆子!”
“请皇帝腰斩李斯!”
闻言,站在原地的李斯咬着牙忽然一笑。
扶苏明白了张苍的用意,原来是这么一个阵仗。
廷尉冯劫当即站出来,大声道:“秦廷待尔等不薄!”
又有人站出来喝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腰斩丞相。”
一边是土生土长的秦人官吏与当年六国投效而来的大臣,他们都是早些年就在秦廷为臣的,也是王绾离开咸阳之后,跟随李斯的坚定一派。
而与他们争吵的一派是齐鲁博士。
双方在大殿内一时吵得不可开交,扶苏甚至看到廷尉冯劫在大殿破口大骂而出的唾沫。
淳于越朗声道:“皇帝若欲封禅泰山,请皇帝行周天子之礼,行周天子之分封之策,恢复周天子之六国封地,恢复六国各王室。”
此人话音刚落,就听丞相一头的人大声道:“你想都别想!”
“谁言秦礼不得封禅了?”
“还恢复六国……秦几代人白打仗了!几代的人血白流了?”
眼看着大殿内就要打起来,眼看廷议进行不下去了,始皇帝摇头离开了大殿。
一队队殿前侍卫走入大殿内,将就要打起来的双方大臣分开。
扶苏先一步离开了吵闹的大殿,意外的发现张苍与程邈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出来了,心说这两人跑得倒快。
不过此时,也有一人走出了大殿。
此人穿着齐鲁博士朝服,正是徐市。
徐市的年纪看起来不大,与张苍年纪相仿。
只是与此人多看一眼,眼看着走出大殿的人越来越多,扶苏就带着张苍与程邈。
张苍低声道:“丞相说过,不在泰山封禅不能统六国旧地之民以攻匈奴。”
在扶苏的了解中,对于现在的大秦而言封禅意义在于天命更替,也是为了告知后人,周天子的时代结束了,列国纷争的时代也结束。
当然了,在扶苏看来,以后的会有一个接着一个的皇帝登上泰山,而这些皇帝中绝大多数都是以功勋与大一统的社稷,来祭告天地。
始皇帝做了一个大一统的榜样,即便是后来的人们如何评价,后来的皇帝们都会拿始皇帝的功绩与他们的社稷功绩,来作比较。
几人回到丞相府,就发现一车车的竹简,帛书与卷宗纷纷被拉来,一箱箱的竹简,一摞摞的文书放在了地上。
扶苏先前收拾好的丞相府,此刻又显得乱糟糟的。
张苍拿起其中一卷,仔细看着,发现这是始皇帝一路西巡的记录的。
程邈也看了几卷,他所看的是始皇帝在北方记录的边防驻守兵力。
扶苏感慨地放下一卷,父皇是很勤政的,即便是西巡在外,也没有忘记国事。
低声一叹,扶苏心中暗道:父皇的出巡当真不全是散心,出巡在外也是每天都要工作的。
等来丞相府的官吏越来越多,有内侍来报,始皇帝请公子扶苏入章台宫。
扶苏与张苍,程邈交代几句,就跟着内侍前往章台宫。
一路正走着,扶苏看到了刚从章台宫离开了那群齐鲁博士,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还有淳于越也在列。
见到是公子扶苏,一众齐鲁博士纷纷行礼,包括那淳于越也是十分恭敬地行礼。
扶苏走上台阶,快步走到章台宫前,见到依旧站在这里神色如常的丞相李斯,此刻父皇不在。
空旷大殿内只有丞相李斯站在这里,以及三个候在一旁的内侍。
李斯先是行礼道:“公子。”
扶苏道:“回了丞相府一趟,见到了父皇让人带来的卷宗与帛书,我让张苍与程邈整理了。”
“先前的事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老师无事就好。”
“西巡这两月,粮草调度有序,全因公子主持。”
“老师不必多言,扶苏职责所在。”
李斯又道:“那些齐鲁博士回了博士府之后……”
扶苏道:“定是口诛笔伐。”
李斯道:“好一个口诛笔伐,斯不惧他们,封禅之事,斯绝不退半步。”
一碗碗菜肴送到了殿内,想来已是用午食的时辰,今天的吃食是炖羊肉与饼。
正吃着扶苏见到了父皇从后殿走到大殿内。
李斯刚要行礼,嬴政示意他坐下,沉声道:“坐下,吃吧。”
李斯还是行了一礼,坐下来吃着饼与炖羊肉。
嬴政嚼着饼,目光看着殿外。
扶苏注意到,父皇的心事很重,要治理这么大一个国家,心事能不重吗?
(本章完)
第108章 再发上郡
第108章 再发上郡
章台宫的大殿内,殿内的暖炉还在烧着,扶苏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丞相,此刻丞相正在痛快地吃着。
看来廷议时的争吵并没有影响丞相,在章台宫吵得再凶,这位大秦丞相还能痛快的吃饭。
扶苏拿起桌上的饼,咬下一口发现内部还有些葱。
一边吃着,扶苏觉得齐鲁博士其实不重要,但是当着齐鲁博士的面登上泰山,再当着齐鲁博士的面来祭天地,并且祭拜之礼并不是周天子礼时,再回首去看齐鲁博士的神情时,或许才是更好的。
扶苏又喝下一口羊肉汤,原来父皇与丞相既要登泰山,又不想行周天子之礼,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走回头路,不论是面对王绾亦或者淳于越与齐鲁博士们。
父皇与丞相都没有退让过半步,君臣之间早已下定了决心,父皇与丞相正值壮年,改变天下的大事业才刚刚开始。
饭后,扶苏坐在大殿内,听着丞相向始皇帝讲述着如今六国旧地的形势。
下午时分,父皇便要午睡片刻。
扶苏与李斯走出章台宫。
“要是齐鲁博士不愿意去泰山,恐不好收拾。”
“公子且放心,就算他们不愿意去,臣也会让人绑着去泰山。”
言罢,李斯又看了看天,低声道:“嗯,今天多半要下雨了。”
两人在章台宫的台阶下告别,丞相还要去忙诸多国事,扶苏回到高泉宫的时候,果然开始下雨了。
天气依旧很冷,这场雨结束之后,到了明天早晨恐怕还要结冰。
扶苏坐在屋檐下,看向一旁的妻子,她正在与王家婆婆裁剪着一些布绢,这都是给未出生的孩子的。
雨中,田安领着一群人将一车卷宗送来了。
田安快步走到屋檐下,行礼道:“公子,张御史说这都是西巡的卷宗,要公子过目。”
“拿进来吧。”
满满一推车的竹简,放入殿内让原本的高泉宫又拥挤了一些。
扶苏看向一旁的书架,道:“原来有这么多书了,该找个地方存放。”
田安回道:“可以清理一个库房。”
扶苏道:“嗯,再扩建扩建吧。”
闻言,田安就让人去吩咐了。
翌日,咸阳城又恢复了冬日里该有的样子,廷议结束之后,朝中又恢复了休朝状态,待到农礼祭祀之后,才会接着国事。
扶苏翻看着张苍送来的文书,这都是陇西各县的县志。
这些县志记录了陇西各县的近况,这些卷宗对图谋河西走廊有很大的作用。
在高泉宫的宫人眼中,公子扶苏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为国事忙碌。
一碗黍米饭放在了眼前,扶苏抬眼见到了妻子,才注意到外面天色就要入夜了。
夫妻俩人安静地用着晚饭,用过晚饭之后,扶苏就不再处置这些国事了,而是帮着田安搬运这里的书卷,存放积年已久的书要放到后殿的库房中。
这场雨下了两天,直到立春时节,蓝天上多了一块块厚重的云,云层的缝隙中可见干净的蓝天。
这种天空光是看着就让人心安,温暖的天气就要来了。
今天,扶苏来到丞相府,因还是休朝时节,此地依旧没什么人,只有三两个小吏与程邈正在值守。
见到是公子扶苏来了,原本昏昏欲睡的程邈提了提神,行礼道:“公子。”
丞相府余下的几人一起行礼。
扶苏走入府内,道:“你们忙你们的。”
众人这才重新坐下来,整理着丞相府内的文书。
扶苏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自己身边就是少府令的位置,岳丈是越来越不过问国事了。
先不想去岳丈的晚年生活,眼前还有一些国事需要先吩咐下去。
扶苏见程邈递来一卷文书,疑惑道:“这是博士府送来的?”
看到竹简上挂着的博士府标签,扶苏第一个时间想到的会不会是淳于越讨李斯檄文?
程邈回道:“博士府新来的博士名册。”
这种名册本不用自己看,但一想到前几天在章台宫的争论,扶苏还是打开看了一眼,只是看了一眼,扶苏忽然又将这卷竹简放下。
见状,程邈神色狐疑,他心想着这卷名册他事先看过。
那上面也没写什么不得了的事,公子为何这般神态?
程邈自顾自吃着饼,看着公子的手掌还按在这卷名册上。
扶苏在卷书上看到了一个人名,这个人的名字叫作侯生,按照这卷竹简中的记载侯生乃齐人,乃是当年齐国的贵族,稷下学宫的学子,师承阴阳家邹衍。
邹衍是阴阳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其人与孟子是同一时期的名家。
扶苏不太明白,既侯生是阴阳家的弟子,为何会言长生。
这名册中还有一个叫卢生的人,不远的将来,此人会说亡秦者胡也。
侯生与卢生都是以文学方术士入博士府。
现在,这两人还是博士府不起眼的方术士。
程邈还在吃着田安给的饼,他的目光看着公子扶苏脚步匆匆离开了丞相府。
扶苏想起了封禅之后就会发生的焚书坑儒,四百位儒生的骨灰混合着竹简的灰烬如同雪,飘落在渭河的水面上。
丞相府的人很好奇,公子今天怎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
翌日,丞相府的人听闻,早晨时分有几个齐鲁博士就要被丞相李斯的人带出了丞相府,要送去上郡监修长城。
程邈看了看被送去上郡的名册上,多了几个昨天公子看到的名字,其中就有侯生与卢生。
咸阳城外,一队齐鲁博士成排出了咸阳城,人数不多一共十五人,整整齐齐地往北郊而去。
这些博士中有几人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刚落脚咸阳,就被发往了上郡。
咸阳城的城墙上,看着这个光景的扶苏行礼道:“有劳老师相助。”
李斯道:“小事。”
扶苏不知这些博士心中此刻是何其悲凉,道:“老师,这些齐鲁博士得知咸阳厚待六国博士,他们是为了厚待而来,而不是为了报效皇帝。”
李斯抚须道:“臣近来也觉得,博士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话音刚落,就听城墙下传来了一声怒喝。
“李斯!”
闻言,李斯低眼看去见到了正在城墙下嘶吼的淳于越。
“李斯!你把老夫也发往上郡……”
面对怒喝声,站在城墙上的李斯轻轻挥了挥手,就有甲士拖着气愤的淳于越离开了。
四下又安静了许多,扶苏道:“这些博士会离开咸阳吧。”
李斯微笑道:“公子不用担心。”
一见到丞相的这个笑容,扶苏心中莫名有了又被孩视的感觉,别人可以孩视你,但不能真把自己当孩子了,又问道:“将这些博士发往上郡,势必会让其余博士惧怕。”
冷风吹过,吹得李斯须发晃动,他低声道:“公子,这咸阳岂是这些博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话语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尽在把握中的气场。
扶苏又从老师身上学到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让扶苏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个现实。
现实就是,李斯一句话就能决定淳于越或者其他齐鲁博士的命运。
在大秦,他李斯是这里的丞相,而始皇帝是一个集权专制的皇帝。
郡县制造就了集权,而集权制让丞相的权力也被放大了。
田安跟在公子的身后,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在旁观,丞相是一个十分忠心的人,他甚至都没有过问公子缘由,公子说让这些人前往上郡监修长城,丞相就将人送去了。
田安觉得自己老了,总有老死一天,在老死之前能够看到丞相对公子如此忠心,心中颇为踏实。
今天,又有不少蜀中与南方的文书送到了章台宫。
深夜里,扶苏与父皇共同在章台宫的大殿内看着这些文书与战报。
先前让屠雎派人送一些南方稻子来,这里稻子没有直接送到关中,而是先送到了蜀中,这些稻种会在蜀中挑选百余亩田地先种下,种下之后再看看收获,若能提升产量,可以一点点扩大面积。
扶苏当即批复了这卷文书,准许蜀中的决策。
嬴政沉声道:“听闻,你让李斯派一队博士去了上郡。”
“的确是儿臣让丞相这么做的。”
“往后这种事不用让李斯做,让廷尉去办。”
“儿臣记下了。”
父皇也没有多问缘由,只是派几个博士前往上郡监修长城,好像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反正,上一批因迁民戍边而被派往上郡的人中有一个叫周青臣的人,他还不是在上郡活得好好的。
扶苏从蜀中的文书见到了有三个从敬业县出来的年轻人,他们正在蜀中教书。
从某种方面来说,李斯的想法是没错的,教化对一个国家来说十分重要,中原一统之后,施行了书同文,车同轨。
而教化工作是一件极其耗费时间的事,这种事要持续数十年,甚至一代或者是两代人。
扶苏又想起了上辈子的徐老师,他为了支教事业,在大山里奉献了大半辈子,他让一群又一群的孩子离开了大山。
扶苏觉得上辈子用了近一代人才完成的支教事业,放在大秦应该也一样能用的,因徐老师他们也一样,他就是一步一步地走入大山中的。
这与现在的大秦的人们没什么区别,一位位的夫子从繁华的地方离开,前往偏远的山村,所依靠的唯有信念。
扶苏觉得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但需要很多很多人,这些人需要有着坚定的信念,有什么样的老师很重要。
嬴政看了一卷竹简,而后让人交给扶苏。
“公子。”
正在思考的扶苏回神接过竹简,见父皇已在专心的看下一卷了。
打开这卷竹简,入眼的便是陇西郡的事,都水长的冬小麦种了三批,分别在去年十月初,十一月初以及一月种下了冬小麦。
上邽县的地势西高东低,有着西北最大的森林面积,更有着肥沃的土地,而陇西平原上的肥沃且平坦的田地应该更适合冬麦耕种。
夜色逐渐深了,扶苏将自己这边的文书批阅完之后,帮着把父皇桌案上的文书也批阅完。
嬴政眼看眼前的文书都批阅好了,摆手示意这个儿子回去休息。
当扶苏行礼离开了章台宫,嬴政拿起案上一卷已批复好的文书,文书末尾写着批阅的话语,以及诸多嘱咐。
不得不说,这个儿子在书写时总是会将事写得很细致,生怕那些官吏做错了。
扶苏回到高泉宫的时候,这里的灯火依旧亮着。
见到妻子还与王家婆婆有说有笑的,棠儿今天特别高兴。
已是二月中旬了,夜里也没有一月时那么冷。
王家婆婆手拿着几卷布,道:“公子,夫人说今天肚里的孩子踢她了。”
扶苏道:“难怪这么高兴。”
王家婆婆笑着又道:“看来是个十分壮实的孩子。”
扶苏颔首道:“好,让人带口信送给少府令与频阳公,就说夫人与胎儿都平安。”
闻言,田安这就去吩咐。
王家婆婆又回头看了看正在喂鹿的棠儿,又道:“夫人多半这两月就要生了。”
“有什么要我准备的?”
“公子不用急,老婆子都准备好了。”
扶苏道:“好,有劳了。”
深夜,扶苏看了眼正在枕边熟睡的妻子,起身下了榻又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哭声,推开屋门走出去,这哭声更清晰了一些。
扶苏寻声来到偏殿,见到了正在华阳太后牌位前说着话的田安。
田安一边说话,一边哽咽说着,他说丞相对公子很忠心,以后他老死之后丞相还会帮助公子的,这一年间高泉宫上上下下服侍着公子夫人,这两月孩子就要出生了……
说到这里,田安哭得略微大声了一些。
扶苏听着这些话,不知不觉也忘了时间,见到妻子也睡醒了,她披着大氅正扶着腰走来。
扶苏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而后牵过妻子手与她一起披着一件大氅,听着田安向华阳太后哭诉着。
直到田安的哭声都停下了,两人才悄声回了寝殿。
翌日,夫妻两人晚起了一个时辰。
在田安面前,夫妻两人也跟平常一样,吃着早食。
“那些博士平安到上郡了吗?”
田安收拾着碗筷道:“说是有人逃了,公子不用多虑,逃走的那些人都抓了回来,已军法处置了。”
(本章完)
第109章 他们是尘埃
第109章 他们是尘埃
扶苏吃着面条,道:“今天这面条不错。”
田安道:“这些面都是用渭南的新麦所制的。”
“把这些面条,给丞相与频阳公也送去”
“这就去安排。”
每年的冬去春刚来的时节,也是关中人们难得的清闲时候,等再过一个月,人们就要开始为了春夏秋开始努力生产。
而大秦的官吏要为人们的一年生产劳作维持秩序与生产效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律就是为了生产,除却生产以外的事,如婚丧嫁娶一律都简化。
生产劳作才是生存大事,因为在这个时代,人若不耕种就会没有粮食,是真的会被饿死的。
扶苏留在高泉宫,收拾着新建设的书库。
偶尔还有几卷文书送到这里。
扶苏一边看着,说的正是……要被送去上郡的几个博士在半道上要逃走,却被兵马抓回来,被军法处置的事。
死几个博士而已,在修建灵渠南下战争或者是北上徙囚徒戍边的国家大事面前,这点被军法处置的几个博士也显得毫不起眼,都是时代的尘埃。
就像是当初来咸阳的甪里先生,这位大贤对始皇帝有用,对丞相也有用,唯独对自己这位公子没用。
当然了,扶苏觉得那些齐鲁博士其实也没这么重要。
难道这些博士不是在反一统,号召要裂土吗?
所以啊,扶苏觉得父皇与丞相要留着这些博士,很宽容,也很仁慈。
其中,看得最明白的大概就是离开咸阳的甪里先生与叔孙通了。
侯生与卢生或许只是来咸阳投效始皇帝,换言之,他们只是来咸阳讨口饭吃,罪不至死的。
但扶苏也没让他们去死,是他们在送去上郡的路上,想要逃,被抓住了,从而被军法处置了。
看着手中的这卷文书,这上面所写的就是淳于越口口声声说丞相李斯如何设计坑害齐鲁博士。
田安站在公子身后,他低声道:“淳于越只说丞相李斯,却只字不提公子,,是他知道,他可以得罪丞相李斯,不能得罪公子。”
扶苏道:“他淳于越连丞相都不怕,还会怕我?”
田安又道:“淳于越知道,一旦得罪了公子扶苏,不说咸阳的人会如何,渭南近四十万秦人会把淳于越活撕了的。”
扶苏笑道:“不至于此,言过了。”
田安面带慈祥的笑容,给那二十万贫民一口饭吃,给他们耕种的田地,这对渭南的人们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恩情。
给潼关建城,虽说所耗甚多,但这都是公子私产的粮食所供给的,潼关的县民除了出力,他们什么都不用付出。
有坚固的城墙保护,潼关的两万县民也会记得公子的恩情,谁让公子不满,公子只要一句话,就不会让人离开潼关,而潼关把守着关中与函谷关最重要的要道口。
更不要说种葱赚了许多钱的华阴,享受龙首渠带来便利的大荔县,那敬业渠挖了近五年,公子在关中的声望恐怕就连丞相都要忌惮几分。
不过,丞相也不用忌惮,只要丞相对公子够忠诚,李斯就依旧是丞相。
还有那座咸阳桥,被那座桥惠及的关中乡民越多,公子扶苏的功绩就会时常被人们想起,当年公子为了建设这座桥,守在西渭河边有近一年。
公子要做的都是建设国家的大事,而通常这些事一做就需要数年才能见到成果。
田安见过其余六国的公子,公子扶苏与其余六国的公子是不同的。
扶苏饶有兴致地看着淳于骂人的话语,问道:“丞相看过了吗?”
田安道:“还未看过。”
扶苏道:“给丞相看看吧。”
三月的中旬,高泉宫的一间新书库建设而成了,当殿内的书都被搬出去之后,才会发觉其实高泉宫的大殿很大。
今天,夫人说想吃鱼,田安便亲自在鱼池边抓了一条最肥硕的鱼,高泉宫的鱼没什么土腥味,而且养的也很肥。
这一个月间,扶苏打算陪着妻子等孩子生下来。
今年的三月天,关中又下了一场冻雨,但这不影响人们的祭祀农礼,当雨水停歇之后,渭南的人们便开始在田地里劳作了。
章邯每天都会察看田地里的情形,雨后的天气很快就放晴了,这位渭南的郡守还亲自巡查暗渠。
换作别的地方的郡守恐怕不会这般亲自下田地,亲自看各地的情形。
但这些事,章邯真的会做,不只如此还会指导各县的县民如何耕种更好。
叔孙通陪着章邯走动在各县,道:“咸阳的人都说你善种田。”
章邯望着田地神色严肃没有多言。
叔孙通又道:“一直记得的当初敬业县是个很贫瘠的村子,老夫以为你善种田,但更善治军。”
章邯又看了看胡子已经白了大半的叔孙通,继续走着,道:“今天不用教书吗?”
“有大孩子教小孩子,老夫清闲不少,若是留在村子里,那狸奴儿恐怕又会说老夫不去教书,光吃粮食。”
叔孙通加快脚步,勉强跟上了章邯的脚步,又道:“听说陇西真的种出了冬麦。”
闻言,章邯脚步稍停,他道:“当真?”
叔孙通颔首,“自然是真的,公子让都水长去陇西果然是为了种粮食,还有啊……”
正要接着说,见章邯又走到了前方,叔孙通提了一口气,跟着章邯走路怪累的,这人走路怎么这么快?
“还有啊,今年蜀中要种南方的稻子,就连南山一带也要种稻子。”
叔孙通所言的南山是终南山以南的地界,章邯想着道:“公子总说粮食不够吃,若是粮食再多一些,关中就能养更多的人口。”
叔孙通小声道:“华阴县有些传闻。”
“华阴县种出了冬天的葱,成色虽不好,那也是冬天的葱,就是太昂贵了。”
叔孙通道:“华阴县的县民都说司马欣活不到五十岁了。”
“为何?”
“他们说司马欣这人太过勤于民事,把华阴县看得很紧不说,时常为了县内之事顾不上吃饭,顾不上休息。”
章邯道:“劝过他,三年前,公子身边的那位老内侍看出了司马欣此人的品行,劝过了,没用,他会接受劝告,可他不会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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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孙通觉得司马欣这个人不坏,就是此人太过固执又显得很独,华阴县的县民会说他司马欣太过劳累活不到五十岁。
叔孙通觉得此人活到四十岁都难。
回到敬业县之后,叔孙通见到正在与伏生先生下棋的公主阴嫚。
公主阴嫚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先前给她出过一个难题,这个难题是如何让人们为她寻找一条最好看的项链。
其实答案也很简单,告诉人们,她会将第二好看的那条项链赏赐给找到的人。
如此就会有人蜂拥而至,为她卖命。
这不算一个很好的故事,但公主则有另一个回答,让人们赞同一条最普通的项链是最好的,足矣。
在公主的认知中,这世上其实没有最好看的项链,本质上人们认为哪条项链是最好的,那么它就是最好的,它无法满足所有人。
与其寻找,不如改变人们的想法。
叔孙通思量着回到了自己的书舍,公子高也是这般认为的,这让叔孙通觉得很意外,在教授公主与公子之前,似乎他们心里早就被人灌输了一个观念。
这个观念是万事万物只与人有关,与事物的本身无关,因此这两个孩子以后都不会追求奢靡。
耳中听到了读书声,那是公子高在教孩子们读书。
到了夜里,叔孙通切开一块豆腐,他将豆腐切好之后再用羊油一煎,撒上一些葱与盐,与黍米饭一起吃下,这便是他最喜爱的美味。
翌日,娄敬来到了敬业县,前来拜访叔孙通。
叔孙通接见了此人,一边与他用着早食说着话。
娄敬问道:“潼关县有一些孩子想要入敬业县读书,先前说过一个孩子一年十斗粮食,如今怎么需要十五斗?”
叔孙通叹道:“去年,渭南各县的粮食丰收了?”
娄敬道:“自然是。”
“既然丰收了,就要加粮食。”
“十五斗粮食太昂贵,此事就算放在公子扶苏面前,老夫也有理。”
叔孙通喝着一碗黍米粥,道:“你可以让孩子不来老夫这里授课,你完全可以自己教。”
娄敬迟疑道:“你是齐鲁博士,我娄敬算不得什么,人们只知叔孙通,不知我娄敬……”
言至此处,他又道:“可我知道,你很少会亲自教孩子。”
叔孙通扯了扯嘴角,敬业县的孩子太多了,目前有三百余人,这么多孩子都要他一个人教,他要累死。
叔孙通接着道:“十五斗粮食,少一斗就没得商量。”
见娄敬气愤地离开,叔孙通摇头不语。
这一幕正好被章邯撞见,教书的事章邯从来不会过问叔孙通,与叔孙通讨价还价的人多了去了,不缺娄敬一个。
有时章邯也很理解叔孙通,章邯不善教书,但知管人与生产,凡事有了通融就没了规矩,没了规矩就抓不住生产。
临近农时,叔孙通与章邯离开了敬业县,一路来到了华阴县。
现在的华阴县各家几乎都有苗圃,他们将土铺在架子上,架子上就种着一层层的葱,这就是司马欣的办法,不占用田地的同时,将葱种出来的两全之法。
他甚至还种了不少蒜与豆芽,这都是华阴县的财富。
华阴县的人常常会守着村口,不让人随意进入。
今天,叔孙通与章邯来了,司马欣亲自来迎接,他行礼道:“见过郡守,郡丞。”
三人走入县衙内交谈着,说完了县内治理之事,就说起了如今的咸阳。
咸阳发生的事早就传遍了关中各县,以及李斯向始皇帝进谏封禅泰山,此事引得众多齐鲁博士不满。
甚至还有一队齐鲁博士被送去了上郡,却在半路逃了,而被军法处置。
章邯道:“军中之事向来如此,一个逃了不管,就会有第二个逃,第三个……换作末将,不论他们逃得有多远,都要将他们抓回来,在全军面前军法处置,方能让军心不乱,否则如何治军?如何戍守边疆。”
司马欣看向叔孙通。
叔孙通也是沉默不言。
见此人似乎不站在齐鲁博士那一边,司马欣就放心了,否则他担心叔孙通会影响他进步。
但沉默良久……
叔孙通终究还是开口了,他道:“此事虽说丞相亲自批复,人却是老太尉的蒙家将领带走的。”
老太尉乃是秦廷的三公,为始皇帝掌管天下兵马,自然是老太尉的将军护送。
叔孙通又道:“咸阳送来的消息,说是有人称丞相李斯教唆公子扶苏,但老夫看来多半是公子扶苏让丞相李斯这么做的,说不定公子更想让始皇帝封禅泰山。”
丞相,始皇帝,公子扶苏,老太尉,齐鲁博士……章邯只觉得脑子有点乱,望着县衙外的景色。不语。
章邯很钦佩叔孙通的能力,但有时不喜叔孙通的大胆,叔孙通总是一副看透了的神情,好似他看到了公子扶苏的意图,有些事甚至不用公子交代,他叔孙通就主动将那些事安排好了。
而事后,章邯在咸阳与渭南往来的文书中,发现叔孙通做得并没有错。
一年十五斗粮食的确是个负担,但敬业县的负担更大,教一个孩子实则耗费颇多。
当从华阴县离开时,章邯与叔孙通走向潼关县,见到了有不少县民正在打理着公子曾经住过的这座宅邸,足可见公子扶苏有多么的受人们的爱戴,他们将一些麦子装入一个小巧的布袋子中,而后挂在宅邸的墙外,就当是给公子进献他们种出来的麦子。
章邯赶着牛车,道:“你说陇西会丰收吗?”
叔孙通道:“会的。”
“陇西的人口其实不够吧?”
“人口不够就再迁民。”
“也对。”
关中临近四月,农礼结束的第二天,章台宫开始了今年的第一次正式廷议,今天前来廷议的齐鲁博士人数很少,听说那淳于越得了一场重病,不能来廷议了。
(本章完)
第110章 频阳公与老太尉
第110章 频阳公与老太尉
淳于越的病重不重还两说,可是现在看过去朝班上的那个位置原本应该站满博士的。
可是今天,是农礼之后的第一天廷议,却有这么多齐鲁博士缺席。
扶苏觉得或许是秦廷迫害他们了?
扶苏又看向一旁的张苍与程邈,又觉得大家都是打工人,不过是寒来暑往,晨起而作,日落而息,甚至都没有九九六,大秦给了他们宅邸住,还给他们禄米,他们竟然还不愿意来廷议。
现在,扶苏有些后悔了,要不是确认侯生与卢生真的是骗人的方士,或许也不会将他们派往上郡,甚至还在死了发往上郡的路上,指不定……现在尸骨都喂了狗。
哪怕侯生与卢生来咸阳的初衷就是想要以术媚权,可好歹人家真的是来咸阳要一口饭吃的,反正都是打工人。
随着始皇帝到了章台宫,今年的廷议开始了。
等丞相禀报完之后,少府令王贲率先开口说了陇西的冬麦,少府管土地与资源,而陇西冬麦的征收是少府令的成绩。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成绩与王贲无关,与公子扶苏有关。
可功劳怎么说都是少府这么多人一起安排的,都水长,宫室令,少府丞都有功劳,王贲的女儿都嫁给了公子扶苏,想来也不用分功劳究竟是谁家的。
少府的功劳让今天的廷议也多了几分喜气,南征胜利之后的大秦很久没有听到喜讯了,除了公子大婚之后,这个国家一直都在疗伤,疗的就是南征之后留下来的创伤。
南征是胜了,始皇帝是一统了南方。
可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数十万人南征加上修渠,只是三五年事,可却要用十数年……怕是数十年,才能恢复在南征过程中所失去的生产力。
对于善于政治的李斯来说,他十分忠心地按照始皇帝的意志改变着天下,他这样的政治高手不会在乎这点牺牲,从这方面来说,李斯也是一个不会怜悯的人。
说来也是,若是当时的始皇帝有过半点妇人之仁,也不会有这天下一统。
不要因失去而有妇人之仁,扶苏有时觉得能够从丞相的行为中学到不少东西,以及这些本领是否适合自己,这需要辩证地来看待。
今天的廷议结束之后,扶苏与丞相一起走出章台宫。
“丞相,是否派人去看看那些齐鲁博士的病情?”
李斯无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臣会安排的。”
扶苏颔首,看着丞相走下台阶。
不多时,王贲才从后方走来。
王贲的妻子已去高泉宫看望棠儿了,扶苏带着王贲前往了高泉宫。
现在的棠儿临近生产,扶苏也什么都不想做,想等着孩子生下来。
都水长送来的奏疏中有一份有关迁民的建议。
扶苏将这卷迁民垦田,调兵屯田的陇西奏疏放到了王贲的面前。
“公子是希望让臣去办这件事?”
扶苏道:“可以让张苍办。”
“张苍是御史,是丞相的人。”
“无妨,丞相会全力相助的。”
王贲终于捧起这卷沉重的竹简,打开看着,甘谷县水浇田,二十万亩。
清水县山塬梯田,十万亩。
小陇山,九万亩。
秦安县,十五万亩。
扶苏又道:“若能拿下西戎人的河谷,我们可以得到百万亩耕田。”
王贲自然是心动的,可如今诸多兵力都在上郡,而且调动兵马需要老太尉批复,更需要始皇帝点头,这件事很难。
可看着笑得很幸福的女儿,还有女儿肚中的孩子,王贲咬了咬牙颔首道:“臣会递交给皇帝。”
扶苏道:“此事慢慢来,用饭吧。”
高泉宫的饭食很丰盛,田安扯了一上午的面条,宫人们笑着说,今天田安拿筷子的手都在抖,多半是扯面扯累了。
李斯真的让太医令派出医官,前往诸多博士的住处。
一时间,咸阳城的南巷闹哄哄的。
“老夫有没有病?”
“……”
“与李斯何干!”
有人怒吼着,可也架不住官兵们的“热情”一户户的家门被踹开,医官们纷纷走入博士们的家中,望闻诊脉。
事实证明,这些博士绝大多数都没病,除了那个真的得了风寒的淳于越,其余人都好好的。
他们是在反抗始皇帝封禅泰山,扶苏站在高泉宫的后殿,喂着鹿。
听到这个消息时,扶苏并不觉得吃惊,一边喂着鹿并且觉得博士们的做法很蠢,他们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反对始皇帝的封禅。
即便他们死了,也不能阻止始皇帝封禅。
也就在今天,在上郡有一个叫周青臣的齐鲁博士,他在上郡给始皇帝送了一份贺书,是祝贺始皇帝终于要封禅泰山的事。
田安道:“公子,淳于越见到了周青臣的贺书,听闻他大病刚有些许痊愈,又被气得病倒。”
扶苏走到鱼池边,又开始喂鱼。
田安又道:“听闻当年周青臣与淳于越是住在一个宅院的,也是一起入秦的博士。”
闻言,扶苏反倒有些担忧了,道:“可千万不要病死了。”
无论封禅好坏,哪怕这些齐鲁博士在书上如何指责始皇帝,那都是对封禅的宣传,并且能够见证始皇帝封禅的人越多越好。
当王贲带着一卷奏疏进入太尉府的第三天。
今天是四月刚过三天,今天的高泉宫很忙碌,夫人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王家婆婆带着从频阳而来的婢女正在忙着。
扶苏站在殿外,忽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哭声,孩子终于出生了。
王家婆婆笑着道:“公子,是个男孩,很壮实。”
扶苏道:“好,有劳婆婆了。”
站在边上的王贲夫妇着实松了一口气了,王贲眼神中带着高兴,却有些脚软,两鬓白发的他抓着妻子的手,两人互相搀扶着。
扶苏走入殿内,走到妻子的榻边看到了一个还在啼哭着的孩子,他一边哭还在一边用力呼吸着。
不多时,始皇帝让人送来了一卷书。
田安打开这卷书,道:“这是皇帝所挑选的字,公子可从中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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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从一列文字中,挑选了一个衡,从此大秦有了第三代孩子,这个孩子叫作公子衡。
始皇帝还让人送来了一对美玉,还有许多布匹以及善于照顾的妇人。
高泉宫的宫人几乎翻了一倍,这让田安的地位也高了不少。
皇帝有命,休朝三天,在高泉宫摆宴席庆贺。
频阳公王翦得到始皇帝的诏命前来赴宴,他与老太尉蒙武走在一起。
蒙武拄着拐杖道:“许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还以为你老死了。”
王翦道:“你也没老死啊。”
两位老臣皆是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上台阶。
王翦低声又道:“你看看你脸上的斑,这两年你老得比我还快。”
已是一脸老人斑的蒙武低着头一步步用力踩在台阶上,走了一会儿,他有些累了,停下脚步道:“公子扶苏有了孩子,始皇帝得了孙子,老夫不能不来庆贺。”
原本,自从孙女嫁给公子之后,王翦就打算闭门不出的。
蒙武大口出着气,他道:“公子扶苏是一个极其有天赋的孩子,这孩子太有天赋了。”
蒙武会这么说,是因他见过了王贲递来的调兵屯田之策。
王翦走到他身边,目光看着这个老家伙道:“你还在说公子是一个孩子。”
蒙武忽然一笑,道:“明明还是一个孩子的模样,怎么就成婚了,还有个孩子。”
两位老人家休息了片刻,又继续走上台阶,一路走到了章台宫。
章台宫内,公子扶苏正在给诸多宾客倒酒,等老太尉与频阳公到了,编钟乐声这才响起。
始皇帝走入大殿内,群臣祝贺。
扶苏坐在丞相身侧,道:“老太尉答应了迁民实边之策。”
李斯道:“张苍与臣说过此事。”
秦刚一统中原,但内部建设实则很困难,尤其是基层,这几乎是历代的难题。
李斯搁下了酒碗,他原本舒缓的脸色此刻已是眉头紧蹙,这并不是说此事是错误的,而是公子的行事方式越来越像一个不计代价的君王。
公子的行事方式像始皇帝吗?
还是有不同的,始皇帝终究是会听取建议,如谏逐客书,始皇帝是会纳谏的。
公子扶苏会听取建议吗?
很多时候公子扶苏只是在下达命令。
命令下达之后,得到了巨大的成效,人们纷纷称颂公子扶苏贤名。
因此,不论张苍也好,程邈也罢,哪怕是自己这个丞相从未反对过公子。
这才是李斯所担心的,他不是为大秦担忧,如公子扶苏这样的继任者,其实是一个更无情的人吧,公子可能更不会在乎淳于越那些人的死活。
如今不是当年了,公子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始皇帝有了孙子,公子有了孩子,公子也该为他自己考虑了。
李斯面对公子,心中有一种莫大的不确定感,这种不确定感来自他的确读法家典籍,也愿意施行法家典籍,可他终究不是始皇帝,哪怕他成了下一个秦帝……
李斯缓缓看向面带和善笑容的公子,心中忽然想到哪怕他成了下一个秦帝,他会继承这个伟业,可他不是始皇帝。
宴席热闹,钟乐声此起彼伏,在这个庆贺声四起的当下,李斯忽然才醒悟过来,这么多年了,他从未看穿过这个孩子。
宴席还在继续时,王翦朗声道:“老臣请始皇帝封禅泰山。”
老太尉也举着酒碗,道:“请始皇帝封禅泰山。”
李斯恍惚回神,他拿起酒碗,朗声道:“请帝封禅泰山。”
当说出这句话时,李斯长出了一口气。
只要他李斯对大秦忠心,他与公子扶苏就不会是敌人。
酒宴从上午一直到了夜里才散去。
高泉宫,扶苏坐在殿前,他给孩子做了一个摇篮,孩子此刻在摇篮中睡得正香甜。
回头看去,见到妻子与王家婆婆还在给孩子做着将来要做的衣裳。
见有内侍十分讨好地要给公子扶苏倒上一碗茶,田安一个眼神瞪去,那内侍当即缩着脖子退了回去。
到了夜里,公子是不会喝茶的。
扶苏翻看着敬业县送来的账目,今天在宴席上这么多人向父皇请命封禅泰山,还是频阳公与老太尉带头,不过父皇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敬业县的账目一直都是叔孙通所写的,今年叔孙通依旧收孩子教书,只不过今年需要十五斗粮食一年。
而在另一卷书中,是娄敬所写,他斥责叔孙通贪得无厌,竟然趁着粮食丰收,讨要更多。
看了娄敬的哭诉,扶苏反倒愈发觉得,叔孙通这样的人才能管好敬业县,敬业县的人才不会挨饿。
叔孙通是个活得很清醒的人,他知道治理敬业县只需要向公子扶苏交代,不需要向娄敬交代,甚至不需要向娄敬或者丞相交代。
反之,如果换一个人,或许还不能让敬业县的人过得更好。
学识的扩散并不是教一个是一个,扶苏反对那些名仕的教书方式。
按照敬业县如今的教书方式,一个孩子学了六年,六年之后他可以将学到的学识教给十个,上百个人,而这上百个人可以教会上千人,之后就是上万人。
终有一天,这关中再无人向叔孙通交粮,那他叔孙通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将来,扶苏可以给叔孙通留一个名传千古的名号。
见到妻子走来,她道:“入夜了。”
夫妻有过约定,入夜之后不得再看这些,扶苏放下手中的竹简道,与她说了敬业县发生的事。
“这么复杂吗?”她十分好奇地问道。
“越是基层就越复杂,与天或与地斗争反倒是简单了,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才是最难的,我们这漫长的一生,很多时候就是在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中,一次次走过去的。”
她有些担忧道:“是因齐鲁博士吗?”
扶苏望着夜空,缓缓道:“不只是他们,还有别人,各种各样的人……匈奴人,要反秦的人,要复国的人……”
言至此处,扶苏又道:“频阳公可睡下了?”
“爷爷刚睡下。”
“让他老人家在这里多住一些时日。”
(本章完)
第111章 暴雨
第111章 暴雨
宴席之后,原本以为老大爷会回家的,王贲在宫门前等到深夜不见老父亲走出来。
已是四月天,到了深夜还是挺冷的。
不多时,有内侍急匆匆来报,行礼道:“公子说了,今天频阳公留在高泉宫了。”
得到话语,王贲这才领着几个准备好的家仆朝着家里走去。
翌日,频阳公还在睡着的时候,在殿外站着不少人候着,频阳公睡醒的时候,一群内侍与宫女便各司其职,递衣服,送热水,亦有人拿梳子,还有拿着发冠足足十余人。
王翦道:“平日里,这里都是这样的吗?”
王家婆婆就站在边上,她解释道:“这都是田常侍吩咐的。”
王翦坐在榻上,也不着急穿衣,而是长出了一口气,道:“哎呀,又麻烦公子了。”
“公子说了,好好招待频阳公。”
王翦又看了看四下,一手拍在了榻上啧舌道:“让人送信去,过了午时就来接老朽回去。”
都说王翦在平阳建了一个神仙大宅邸,光是住着就让他老人家不肯离开。
王翦穿好了衣裳,洗漱好便走到了殿外。
此刻殿外没什么人走动,很是安静,内侍与宫女都站在了各自的位置上,似乎在等待吩咐。
王翦走向后殿,见到了孙女与刚出生才三天的孩子,就抱在她的怀中。
“爷爷。”
听到孙女的话,王翦笑呵呵道:“哎呀,这孩子看着就壮实。”
扶苏坐在鱼池边,正在看着一卷书。
田安看着鱼池中的鱼,正在细细打量着,不过田安的双眼是通红的,多半昨晚又哭了很久。
阳光刚从东边洒来,正好落在须发白的王翦身上,与那襁褓中的孩子脸上。
昨晚宴席之后,还有两天的休朝。
见频阳公也醒了,田安道:“今天早食准备好了。”
“嗯,先用饭。”
听到公子的话,田安就让人将饭食端了进来。
一碗碗面条端了进来,王翦笑呵呵道:“李斯常说公子送去章台宫的吃食如何美味。”
田安将面条依次端上。
王翦吃了一口面条,又喝了一口汤,颔首道:“好吃呀,这羊肉汤是如何熬制的。”
田安笑了笑没多说话。
扶苏给老人家夹了一片羊肉,又道:“近来身体可好?”
王翦低着头道:“都是一些积年的老病,治也治不好,能活一天是一天,老朽就盼着早点死了。”
闻言,见到孙女的神色不好看,王翦又改口道:“能活一天是一天。”
饭后,田安收拾完碗筷。
看着孙女抱着孩子离开了,公子也去了前殿,王翦看着眼前的田安道:“老夫还记得当年的华阳太后在人世时,你护在太后与还年幼的公子扶苏身前。”
田安望着早晨的蓝天,这个时候的天是最蓝的,他低声道:“我也记得,当年你带着兵马杀进咸阳的样子。”
王翦嘿嘿一笑,道:“那时候还年轻。”
田安与王翦是同一时期的人,两人坐在一起就有不少共同语言。
“当年凡是轻视秦王的人都死了。”田安缓缓言道:“也只有你没有半分的轻视,你十分敬重当初的秦王。”
王翦笑呵呵点头。
当年的始皇帝还是年少的秦王,那时秦王年少有人觉得那只是一个孩子,没有权力,也没有依靠。
就是这么一个孩子,杀进了咸阳城,成了秦王,之后一统了六国。
王翦在高泉宫留了半天。
不论扶苏如何挽留,这位老人家都要离开。
王翦坐上马车,没有去看孙女的目光,而是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坐上了马车。
车夫驾着车一路出了宫。
扶苏站在原地送别,老人家年纪越大脾气越怪,的确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人。
因休朝闲下来的这些天,程邈还是会时常来丞相府坐着,其实也不是每天都要他当值,他大抵是无处可去。
今天程邈从公子的位子上看到了一卷书,打开这卷书一看,就见到了有关历法与节气的记录,其中二十四个节气倒是令程邈觉得意外,但也只是觉得意外。
程邈没再多看,就将这卷卷宗放在了原位。
不多时,张苍也来到了丞相府。
程邈迟疑道:“你怎么一身的酒气?”
张苍回道:“昨晚在少府令府中喝酒,还有不少美人,你怎不来?”
程邈忽然想到王贲得了一个外孙,应该会很高兴的,他后知后觉道:“很多美人?”
张苍道:“嗯,王贲喜美人。”
休朝期间不只是章台宫在庆贺,就连王贲的府上也是宾客不绝。
张苍又道:“就连章邯也给王贲送去了五车麦子。”
程邈好奇,“王贲收了?”
“收了。”张苍回忆着道:“那章邯扛着那一袋袋粮食送入了王贲府中,还说他们渭南的麦子是关中最好的。”
程邈颔首,没有作评价,不过以他吃了这么多年的饼来看,渭南的麦子确实是最好的。
见丞相府也没有别人,张苍坐下来打开一卷竹简,提笔正要书写,道:“丞相去章台宫了。”
程邈小声道:“真的要封禅泰山了?”
张苍叹道:“有人想让始皇帝成周天子,可丞相不会,始皇帝也不会。”
程邈感慨一叹。
始皇帝与李斯都很明白,若是真的顺了齐鲁博士们的心,大秦几代人打下来的土地就白打了。
始皇帝与李斯断不会这么做的,为此郡县制绝对不会更改,要将郡县制推行到底,更不会让六国复国。
齐鲁博士若劝动了始皇帝,齐鲁博士倒是得了功劳,可大秦将士六代人的血都白流了。
每每想到此,程邈搁下了手中的笔,就觉得浑身不快。
余下几天,人们听闻丞相李斯几次去章台宫面见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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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立春时节刚过去半月,章台宫就传来了始皇帝的诏命,始皇帝命人铸造封禅祭器。
一场持续了近三年之久的封禅争论,终于在始皇帝的诏命下结束了,始皇帝接受了封禅的提议,但其中丝毫没有提及齐鲁博士与六国的旧贵族。
扶苏正在咸阳城的吕不韦旧宅看着书,田安捧着一卷竹简脚步匆匆而来,他道:“公子,这是丞相送来的。”
扶苏搁下手中的这卷书,拿过田安递来的竹简。
看罢,又将这卷竹简收拢问道:“你吩咐王少府,让他安排人去修缮崤函道与齐鲁驰道。”
始皇帝有了诏命铸造封禅祭器就说明了封禅一事就此定了下来,但始皇帝不会昭告天下会在何时登泰山。
扶苏得到的是丞相拟定的路线,这是始皇帝前往泰山一路需要走的路,从咸阳到洛阳,再到峄山,过了峄山就是泰山。
路线很简单,粮草与辎重的运输又放在了自己这位公子的身上。
扶苏在吕不韦的宅邸拿了几卷书,便离开了此地,回了宫中之后,就径直去了章台宫。
章台宫的大殿内,嬴政脚下踩着一张地图,这张地图铺在地上,这正是长城的防线图,这位始皇帝的目光的带着威严,好似在寻找匈奴人可能会从哪个隘口进入中原腹地。
见到儿子来,嬴政的神色放松了许多,道:“你的提议,蒙恬很受用,他让人在烽火台屯粮了。”
扶苏道:“儿臣也是从诸多兵书中看到的方法。”
嬴政将油灯放在一旁,低声道:“封禅的事,李斯与你说了?”
扶苏颔首道:“儿臣让少府令派人去修缮道路了。”
“李斯与朕说,要统六国之民一定要封禅泰山,唯有如此世人才能铭记,这天下又重新统一过。”
扶苏低着头安静地听着。
嬴政又道:“你说,朕封禅泰山之后,那些齐鲁博士还会议论朕吗?”
扶苏回道:“儿臣不敢说那些博士以后就不会议论了,可韩非当年说过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闻言,嬴政忽然一笑。
见父皇又没有回话,扶苏站在一旁也沉默不语了。
嬴政的目光从地图上收了回来,他坐下来望着殿外的天空,道:“那敬业渠中可还挖出过骸骨?”
“先前又挖出了一些,都很零碎,可能还有一些都掉入渠中被水冲走了。”
“扶苏,你觉得治理天下难吗?”
“难。”
听到儿子的回答如此快,嬴政道:“你与朕一起登泰山吧。”
扶苏行礼道:“儿臣领命。”
有宫女端来了一些黍米糕,嬴政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嚼着,道:“李斯与朕说,不能让那些齐鲁博士参礼,不能用周礼。”
扶苏回道:“丞相所言不错。”
“呵呵……”嬴政又是一笑,道:“换作是你,早就将那些齐鲁博士杀了。”
不用多想,这话肯定是丞相对父皇说的。
今年的春季依旧很短暂,直到入夏之后雷声隆隆,田安在吕不韦的旧宅中养了一群羊,当初拉磨的驴依旧在,听说现在那头驴吃得很肥。
直到入夏七月时节,田安就将那些羊杀了,用羊骨熬汤,羊肉分切好之后,剁成了肉馅。
才四个月大的公子衡喜欢在殿内到处爬,他的身后常常会跟着不少人,宫里的人们生怕这位小公子会摔着,会磕着。
今天是立夏,扶苏打算包一些饺子,再做一些包子。
做饭是公子的另外一个嗜好,高泉宫有公子养出来的老面,其实老面也简单,主要是用酒曲发酵出来的。
难得公子近来无事,忙活了半天便做了好几筐的饺子与包子。
当饺子下锅,扶苏道:“丞相与少府令还在章台宫吗?”
“回公子,少府令修缮好了齐鲁驰道,今天才回来,还在章台宫禀报。”
待饺子出锅,扶苏拿了一壶醋,醋是当年魏地的人带来的老陈醋。
公子衡爬到案上,孩子想吃饺子,又被夫人抱了起来不让他吃。
扶苏与田安提着食盒前往章台宫,今天的天空雷声隆隆,阴云盖在咸阳城的上方,天空中的雷声不断,但却不见点滴雨水落下。
这种雨要不不下,一下就是又急又大的暴雨。
扶苏走到章台宫的殿外,见到了丞相李斯,王贲与父皇都在这里,隐约还能听到殿内的话语声。
“入殿吧。”
闻言,扶苏提着食盒入殿,
食盒打开便是冒着热气的包子与饺子,扶苏先将一盘羊肉饺子与一盘羊肉包子放在父皇的面前,再倒上一小碗醋。
而后给岳丈与丞相也递上两盘。
嬴政吃着饺子,颇为好奇,还看了看肉馅。
李斯问道:“公子,这等吃食是如何做出来的?”
见丞相手中拿着包子扶苏解释道:“闲来无事,爱好而已,让老师见笑。”
王贲道:“公子的爱好十分了得,若万千庶民能多一些吃食,这也是造福世人了。”
始皇帝说了要铸造祭器,但没说要何时登泰山,不过封禅祭器铸造完成已有小半年,已先一步送去了泰山。
这些事都是扶苏亲自安排的,而在殿外时听到的则是老太尉的事,老太尉已年迈,不能再理国事了。
可太尉府不能空悬,始皇帝还没想好让谁人来执掌太尉一职。
如果蒙恬继续留在北方驻守长城,那么老太尉的位置多半就是王贲的,王贲的军功足够高。
此事与自己也相关,扶苏心知,只要王贲成了太尉,位列三公。
少府令的位置就是自己的,升任九卿之列,参与国家建设,以前在王贲身上的权力,也会悉数落在自己身上,包括秦皇陵与长城的修建。
少府一职位列九卿,可以直接向始皇帝禀奏,还能够主持分配土地资源以及使用权。
嬴政吃着包子,又道:“今年夏收之后,就去一趟鲁地。”
闻言,李斯与王贲忙站起身行礼。
扶苏看向殿外,殿外闪过一道雷芒,暴雨应声而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场大雨下了。
雷光短暂照亮了殿内,大雨的轰鸣声传入殿内,在这夏日中还能感受到短暂的凉意。
扶苏又拿出一卷竹简,放到李斯的面前,行礼道:“丞相,这是当初所欠的十万石粮草,陇西十万石麦子已运到咸阳。”
(本章完)
第112章 权与利
第112章 权与利
而后,扶苏又拿出另外一卷竹简,对王贲道:“当初频阳公给的十万石粮草,现在也交还给少府令。”
王贲没有接过竹简,而是任由公子将竹简放在案上。
坐在另一侧的李斯也是如此,见到公子真还了粮食,让人有些为难。
嬴政还在吃着包子,没有理会眼前的王贲与李斯。
暴雨的雨势转眼间又已减弱,扶苏道:“儿臣去准备粮草了。”
嬴政颔首。
扶苏行礼便离开了章台宫大殿,而坐在殿内的王贲与李斯依旧是相顾无言。
尤其是王贲,本来这件事就是自家老爷子与李斯的约定。
李斯吃着包子,脸色凝重,一副不愿意面对的样子。
只有嬴政看着儿子离开大殿时的背影,这位始皇帝的眼中多了赞赏。
扶苏离开了章台宫,带着田安一路去了丞相府。
既然决定要去泰山封禅了,从咸阳前往泰山的一路上,需要先布置好粮草与居住的地方。
去年的年底到今年的年初,父皇离开咸阳进行了一场西巡,这场西巡进行了两月之久,巡视了西北的边防。
扶苏脚步匆匆地来到了丞相府,先是看了一眼在这里忙碌的众人,与张苍说起了粮草运输与沿途的落脚地。
临近夜里,张苍与公子商定之后,他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丞相府。
秦廷的人都知道,李由与李斯……父子并不和睦,因此李由多数时候都是带着妻小住在咸阳城的另一处宅邸。
如今李由任职车骑士尉,还要称呼一声李士尉。
张苍将人叫了出来,又在咸阳城找了一家食肆用饭。
李由道:“今夜正巧不用当值,可以饮酒。”
张苍道:“公子有事吩咐你做。”
言罢,一卷书放在了面前,李由打开看着,蹙眉道:“由在西巡时便主持过,该不是什么难事。”
“公子想过此事交给谁较为合适,当初西巡时就是你在主持粮草运输,如今还需要仰仗李士尉。”
说着,张苍又要作揖行礼。
李由忙扶住对方作揖的手,回道:“张御史,不就是一些粮草的运输。”
张苍又是缓缓摇头。
注意到对方的神情,李由忽觉得不对,意识到张苍会如此郑重的原因。
他忙打开这卷竹简仔细地看着,通常可以通过运送粮草多少能断定离开关中的兵马有多少,当看到送去洛阳的粮草有十万石之后,李由脸色也变了。
光是粮草就有十万石,那么出行的兵马少说也有六七万,其中还不算战马的草料,也不知这是几天的口粮。
不过再细想一番,上一次始皇帝西巡也有这么大的规模。
能有如此规模出行……除了始皇帝,李由想不到别人了,也难怪张苍会如此郑重。
李由又将这卷竹简合拢,行礼道:“由定会安排妥当。”
张苍端着酒碗缓缓点头,饮下一口酒水。
以当年的交情来说,大家都可以说是最早跟随公子的。
李由与公子的交情比张苍更久。
与张苍的交情并不深,最多也只能说是认识,还有各自都在或多或少的为公子做事。
就算是在小时候,李由只知道父亲身边有一个叫张苍的帮手,也没怎么接触过这个人。
李由夹起一片羊肉放入口中嚼着,这羊肉切成片与苦菜混在一起,撒了一些盐。
将羊肉片与苦菜拌在一起,放入口中咀嚼,而后再饮下一口烈酒,这味道当真是爽快。
张苍低声道:“此事不容有误,还望李士尉早作安排。”
李由叹道:“上一次西巡用去了不少粮草,好在当初按照公子吩咐还留有富裕,但……”
言语说到了但,原本要起身离开的张苍只好定下心神再一次坐了下来。
李由道:“此番最好是在夏收之后调粮,就怕耽误时日。”
闻言,张苍无声地长出一口气,心说果然还是粮食不够的问题。
他站起身道:“其中二十万石,苍会安排妥当。”
若有二十万石粮草托底,李由心中就有了底气,他道:“明日就去安排。”
张苍作揖离开了。
李由拿起一块布将苦菜羊肉都倒入一块布中,包起来之后,又将碗中的酒水喝完,就回了家,酒钱与肉钱张苍都已付清了。
夜里,张苍回到了咸阳城的宅邸,宅邸不大倒是好住早晨廷议路也近。
但张苍刚走到家门口,就见到了等在家门口的丞相家仆。
“张御史。”
张苍只好转身,跟着这个家仆一路朝着丞相府邸而去。
吕不韦旧宅的对面,就是丞相的府邸,张苍跟着这位家仆走入家门。
一间书房内,李斯让人将热好的包子与饺子端给了张苍。
张苍看到眼前的吃食,道:“先前公子给苍吃过这些了。”
李斯端坐着,手中拿着一卷书,一手抚须,整个人侧向油灯,想借油灯的光将手中的书看得更清楚。
“你去见过李由了?”
“入夜前,苍与李士尉共饮过。”
李斯沉声问道:“是公子让你去寻李由的?”
“不是。”
面对丞相,张苍端坐,神色严肃,更不敢随意去拿放在眼前正冒着热气的包子。
李斯低声道:“夏收之后就要前往泰山,此事多半还是公子主持,蒙老太尉已年迈,皇帝打算让老太尉退下去了,公子娶了王贲的女儿……”
言至此处,张苍接过话,压低声音道:“公子会帮助王贲成为下一个太尉,公子就能执掌少府。”
李斯道:“公子的才能如此了得,自然该在少府令的位置上。”
从渭南与咸阳桥,从潼关再到如今陇西,公子扶苏确有在土地治理上的才能,这些年让关中的粮食几度增产。
若公子任职少府令,将来就不只在关中施为,那或许可以让整个天下的粮食增产。
趁着蒙老太尉年迈,公子扶苏帮助他的岳丈登上太尉的位置,大秦最主要的力量便是耕战。
若王贲成了太尉,那么他就代始皇帝控制着天下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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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扶苏成了少府令,则可以控制天下的耕地。
如此,战在王贲,耕在公子。
一想到这两人一旦联手,国家大事恐会都落在公子之手,可再一想又不对,这秦廷不是这样的,这里还有御史大夫与丞相。
始皇帝是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公子扶苏的心思。
公子扶苏的是始皇帝最疼爱的孩子,这样的公子掌权自然是无可厚非,况且公子的确有能力。
再者说,张苍蹙眉思量着,他看到了油灯的灯光照在了丞相的脸上,难道说……丞相是在担忧他家的女儿没有嫁给公子扶苏?
眼看公子扶苏一步步掌权就要位列九卿,要知道公子今年也才二十二岁呀。
丞相不必着急的。
李斯道:“你替老夫给蒙老太尉送一份礼。”
“苍,明日一早就去。”
“你要多帮帮公子,咸阳城外的十万石麦子你拿去吧。”
丞相也是希望公子扶苏成为少府令的,因此丞相也希望蒙老太尉退下来的?
张苍离开丞相府邸与一队巡夜的甲士相遇。
见到张苍从丞相府出来,这队巡夜的甲士自然不敢为难,见到张苍还拿出了御史的铜牌,这队甲士恭敬离开。
张苍走在安静的咸阳城大街上,心想着今晚丞相的这番话,细想之下似乎疏漏了什么,再一琢磨。
张苍的脚步忽然一停,他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陇西。
当初公子扶苏曾说过迁民实边之策,此策与丞相的迁民之策相仿,不过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因丞相迁民是在边关,而公子扶苏迁民是为了陇西。
陇西,陇西……都水长禄在陇西种出了冬麦,且公子扶苏图谋西戎人的河谷已很多年了。
公子说那里叫做河西走廊,张苍觉得对公子来说,那片河谷就像是一位美人,千方百计要图谋之。
翌日,张苍早早出了家门,原本这个时辰应该是去廷议的,只是他今天很忙,一出门就去了王贲府上。
在王贲府前等了半个时辰,就有人走出府邸,告知了张苍一些事,随后张苍拿着王贲让人送来的一道书信,以及口信朝着咸阳城外走去。
书信的意思很简单,代为主持他的十万石粮食。
始皇帝是要在夏收之后,就去封禅泰山,这个消息还只有少数人知道,如今距离夏收还有两月。
张苍就要先准备,他带着丞相府的官吏快步走在热闹的咸阳城中,一路走到城外,与守城的将士说明了来意,而后在这里等到了李由。
“李士尉,这里是十万石麦子。”
这些麦子原本是公子扶苏要还给丞相,丞相当然不缺这十万石,便让人将粮食先运送出去。
李由手中拿着竹简记录着,道:“另十万石在何处?”
“李士尉,随我来。”
张苍带着李由来到了咸阳城的北郊,这里是另外十万石麦子,这些麦子都是从陇西送来的。
等众人忙于搬运粮食,张苍站到李由的身边,低声问道:“李士尉去看过陇西?”
李由点头。
张苍道:“丞相希望公子扶苏能够成为少府令,王贲多半也是如此认为的。”
张苍是公子的老师,但终究是丞相李斯一系的人,凡事先做好公子的吩咐之后,会为丞相多考虑的一些。
现在与李由说这些,就是为了丞相多考虑。
张苍知道他们父子不和睦,李由甚至带着妻小搬出来单过,可父子毕竟是父子。
李由道:“公子要成少府令了?”
闻言,张苍心中首先暗想李由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还是说这人很会装傻,叹道:“先前以为丞相只是为了帮扶公子,但以公子在渭南的成果,若放在陇西,再加上河西走廊,丞相与公子所图的是整个陇西乃至整个河西走廊,那是百万亩田,数十万的人口的大功。”
李由听得挠了挠头。
张苍望着运粮的队伍,低声道:“总之,此事唯有王贲成为太尉,公子成为少府令才能拿下河西走廊。”
李由道:“如此说来,从公子派都水长禄前往陇西开始就要图谋河西走廊了?”
张苍道:“倒也不是,应该是在很多年前,公子修建咸阳桥的那年,那年有一队从乌孙而来的商人,公子从他们的手中买来了蒜,从此公子就知道了那片河谷。”
李由颇为震惊,他道:“公子好深的盘算。”
张苍又道:“呵呵……也别以为公子只是为了得到那里,公子是为了对付匈奴人才会图谋河西走廊。”
拿权,争权,做大利益,为了大计公子扶苏要推自家岳丈成为太尉……
这平静的秦廷之下,竟还藏着这等事。
李由只觉得张苍很厉害,公子也很厉害。
张苍拍了拍李由的肩头,吩咐道:“此次粮草运输事关重大,李士尉万不可出错。”
“张御史放心。”
“嗯,其余的粮草苍去想办法。”
张苍面带愁容地离开了。
每年粮食就快丰收的时候,扶苏都会离开咸阳出去看看各县的麦田如何,抬眼看向远处,广阔的关中平原上,随风起伏的麦浪十分的美丽。
这种景色百看不厌。
驾着马车的田安道:“公子,今年商颜山还种了许多豆子。”
“对呀,叔孙通喜豆腐与豆,山上自然要种满豆子,才够他老人家吃的。”
“公子,是要去见叔孙通?”
“不用了,往北方的旱塬去看看。”
公子的话语声从车驾内传来,田安让马匹走向北面。
北面的景色比较荒凉,出了咸阳城一路朝着龙首原而去。
咸阳城距离龙首原其实并不算近,不过从地理上来看,这里十分适合建设宫殿,从这里往西看去,能够见到拥抱渭河而建的咸阳城。
田安道:“传闻当年商君与孝公都想过,是否要将咸阳城建设在此地。”
扶苏颔首,这个方案肯定是被否了,因为现在的咸阳城就不在这里。
“当年,老秦人还要抵御义渠人,商君选了渭河的上游,在咸阳城的后方建设直道,以抵御义渠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义渠旧人多数都成了秦人,转眼间那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田安是一个见识很广的内侍。
同时,又因为他见识很广,也让人觉得这人很古老,说话间动不动就是上百年或几百年前的传闻。
(本章完)
第113章 东去
第113章 东去
马车正走着,又到了路边缓缓退下,因这里有一队兵马正在运送粮草。
扶苏从马车的窗户往外看去,一车车粮食排成长队,几乎看不到头。
咸阳城内,张苍正翻看着一卷卷的卷宗,查看各县的粮仓。
程邈坐在丞相府屋檐下,正值酷暑天,这里难得凉快,想小憩片刻。
不多时又有官吏从丞相府走出去。
程邈闭着眼,听到了一旁冯去疾与王贲的交谈。
说的大概是今年各县的粮食其实不够了,如今还未夏收,各县都等着今年丰收。
也就在这夏收之前,张苍通过这些卷宗东调西取,东拼西凑,看起来各县的粮仓都快空了。
这张苍愣是从关中三十余县中,凑到了三万石。
张苍还让人在一路上建设粮草与军营。
若大军行进就是到了地方就能吃上饭食,而不是到了地方还需要扎营。
虽说前两月会很累,但之后的一路上,就能轻松很多。
这比当初始皇帝西巡时,更周全了。
冯去疾与王贲对张苍还是颇为赞赏的。
“这两年,往下送去的文书我都看过,公子常常会将一些事,写得很仔细,底下的人都说以前没见过有人将文书写得这么细致。”
一边说着话,冯去疾又笑了笑,道:“倒是还有些县吏有抱怨,公子吩咐的有些事确实不好办。”
王贲追问道:“哪个县吏说的?有什么事不好办了?”
冯去疾感慨道:“琐事也记不清了。”
在咸阳,丞相李斯多数时候是在定国事,而许多时候关中各县的事都是冯去疾在协调。
近来,丞相府的气氛有些怪。
譬如说最近众人都在盼望一个消息,蒙老太尉是不是真的要退下了,下一个太尉是谁。
近来,关中下了几场雷雨,这雨下得多数都是又快又急,而且雷声很大。
今年的酷暑天,雷雨频频,好似就连老天也在欢迎即将前往泰山的始皇帝。
至于这雷声是好是坏,那就是人云亦云的事了。
而午后刚过,公子扶苏不在丞相府的时候,程邈也无事可做,便打算休息半天。
只是稍过了片刻,天上传来了隆隆雷声。
程邈站起身,正要走回丞相府,却见有人快步走来,在王贲身边说了几句话。
一时间雨声很大,也不知道那人与王贲说了什么。
程邈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到王贲跟着一个人走入了雨中,看着不像是宫里的内侍。
丞相府内,张苍忙完了眼前的事,长出了一口气,对一旁的小吏吩咐道:“这里还有三十石粮食,送去洛阳。”
等人离开之后,程邈坐过来,发现了张苍写了不少字。
程邈道:“我刚看见王贲跟着一个人出去了。”
张苍没回话,而是继续忙着下一件事。
当雨水停歇的时候,就有消息送到了丞相府,来人身上还湿漉漉的,大声说着始皇帝让王贲任太尉了。
之后又有消息传来,公子扶苏任少府令。
张苍觉得这任命没有任何的意外,早晚的事。
封禅之前能将这些事妥善安排,这最好。
雷雨再多也就在这半月间,若七月的下旬没有雨,八月就是丰收。
扶苏回到高泉宫时,也知道了这个任命。
王棠儿近来一直在看这里的书,见到是公子回来,她欣喜迎上来。
夫妻牵着手走回殿内,扶苏道:“今晚想吃点什么?”
王棠儿笑着道:“想吃鱼。”
今天,公子亲自做饭,因公子如今位列九卿了,田安也很高兴,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华阳太后牌位前的桌子。
王棠儿回头看向身后的书库,又道:“以前在频阳,也没看过这么多书。”
扶苏将正在煎着的鱼又翻了一面,问道:“家中没有书吗?”
“有啊,都是一些兵书。”
言至此处,王棠儿低声道:“其实爷爷也不怎么看那些兵书,爷爷喜收藏兵书但却不喜看。”
说着话,她坐在一旁,道:“都说爷爷用兵如何如何,其实爷爷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尤其是攻打赵国那次,爷爷把后事都交代好了。”
扶苏熬着鱼汤,又用另一个炉子煎着羊肉。
夫妻的饭食其实很简单,一碗素菜加上一碗鱼汤,高泉宫还有不少稻米,便煮了稻米饭吃。
饭后,王家婆婆哄着小公子衡先休息了。
扶苏给妻子讲述着书中的学识,在这里的许多书都是小时候看百家典籍时所作的笔记以及个人的理解,这里面还有不少超前的学识。
她总是看到一些较为新奇的概念,便会看不懂,譬如说生产资料种种。
比如说,公子高也看不懂这里的书,他也只能死记硬背。
“他们都说父皇要封禅了。”
听到妻子的话语,扶苏颔首,“嗯。”
“是那些齐鲁博士没有劝说的吗?”
“不是,等封禅之后,丞相说不定就会将那些齐鲁博士杀了。”
闻言,王棠儿手中的筷子一停,就连咀嚼的动作也停下。
扶苏想对她说,我的妻子啊……这个世界是很残酷的,整个秦廷的人都是各自有利益的,包括她的丈夫,大秦的公子扶苏也是有利益在其中的。
扶苏低声道:“不用害怕。”
王棠儿神色严肃了几分,她觉得要做好公子的妻子,还有很多要学,首先要学的就是更清醒的面对现实。
以后,也能像公子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谁被杀了,或者是哪些人要死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
王棠儿知道,自己嫁给公子也是为了家族。
用过饭之后,王棠儿坐在后殿看着书,她的身侧是一棵半人高的枣树。
王家婆婆带着一篮子的布匹而来,她道:“夫人,是有心事?”
王棠儿心里是有些乱,她也看不进去眼前的这卷书。
而自己有心事的模样被婆婆一眼就看穿了。
王棠儿道:“我该怎么当好公子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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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婆婆叹道:“夫人,是何感想?”
“我觉得公子要做很多很多的事,将来的公子是不是要管着这个国家,以后我还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王家婆婆问道:“夫人觉得呢?”
王棠儿搁下手中的书,又道:“我要成为一个清醒的妻子。”
王家婆婆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迷茫与困惑,也看到了她的难处,有些心疼。
公子扶苏现在还很年轻,但这位公子有手腕有城府,这样的人在面对利益时,是不会被感情左右,又或者说这位公子其实也是个性情淡薄之人。
但在平素,公子对这位夫人很好,是特别的好。
这也是王家婆婆看在眼里的。
公子从来不会隐瞒夫人。
王家婆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只能坐下来缓言低语的安慰夫人。
始皇帝二十八年夏,正值关中夏收的时节,各县都在收麦子。
咸阳城外建设了一座官舍,张苍与公子扶苏就在这里筹备粮草。
各县的县令正排队站在这处官舍之外,县令们都在禀报着自己的县内的情况。
扶苏与张苍,程邈以及一队官吏就坐在官舍内,听了一天的禀报都觉得有些累。
程邈往门外看了一眼,回道:“公子,还有最后一个。”
扶苏颔首示意让人进来。
这最后一个县令也不是别人,而是华阴县令司马欣。
再一次见到司马欣,他与以前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消瘦。
司马欣道:“禀公子,华阴县的一万五千石田赋,半月内可备好。”
言罢,他又递上一卷竹简。
程邈接过竹简放在了张苍面前,张苍打开看着,这是华阴县的账目。
扶苏颔首道:“各县的粮食不用集中运送到咸阳,再过几天会有丞相府的人去华阴县,领了田赋之后就运去洛阳。”
闻言,司马欣又注意到张苍低声对程邈说了两句话。
听了张苍的补充,程邈问道:“正值汛期,渭河的河道如何?”
扶苏坐在上首还在书写着,自从接任了自家岳丈的位置,成了大秦的新任少府令,刚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有如山一般的卷宗与公事迎面而来。
这都是以前王贲积年未处置的事,其中还有中原几个县的田赋至今未交,还有各地的人们田亩没有查清楚。
总而言之,王贲任职少府令期间,有不少事办得很笼统。
而耳边是,司马欣的禀报。
按照张苍的安排,还有一部分粮食通过水路出关中,到了洛阳之后再一路南下。
夏收之后又过了一个月,关中的九月上旬,驰道上能见到一车车的粮食运去东方。
还有一艘艘装满了粮食的船只,借着汛期的河床水位上升,一路东去。
当新任太尉王贲在咸阳城北郊布置好兵马之后,始皇帝前往泰山的行程也终于定下了。
始皇帝出行的车队后方,田安就站在马车边,妻子抱着还在睡着的孩子。
王家婆婆候在一旁,她既要侍奉夫人,同时她也是一个医术十分好的大夫。
这是田安的评价,他觉得王家婆婆的医术比之太医令手下的医官都要好。
王家婆婆则会说她只是对女子还有孩童的病比较了解,若换作别的病把不准。
扶苏多叮嘱了几句,便去前方与众多大臣站在一起。
“听说各县的县令都在抱怨,他们早晚会像华阴县的县令一样,会累死的。”
说话的人是就在同为九卿之一的廷尉冯劫。
同样站在丞相与王贲身后,位列九卿之一的扶苏回道:“司马欣不是活得很好吗?”
冯劫小声道:“公子,以前也没听说过在关中任职一个县令,可能会累死的。”
扶苏劝道:“廷尉,近来丞相府上上下下都在为了粮草运送的事忙碌,各县的县令累,难道我们丞相府不累吗?”
说来说去都是打工的,遇到困难大家各自出点力,此事也就过去了,但要说谁家抱怨多了,扶苏也想请这位廷尉出手,解决抱怨最多的那家。
话还未说出口,此番前往泰山需要同行的博士们也来了,这些博士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扶苏觉得廷尉的刑狱可以再严酷一些,等以后也可以将这些齐鲁博士都拿下。
要与始皇帝一同前往泰山封禅的博士人数不多,扶苏数了数大概有七十人,领头地正是淳于越。
后续需要跟随始皇帝前往泰山封禅的官吏越来越多。
此番,始皇帝前往泰山的场面很大,而且人数不少,并且命右相冯去疾留守咸阳城。
扶苏道:“廷尉可以帮我处置一些人吗?”
冯劫回道:“公子要处置何人?”
“那些抱怨的县令。”
“公子,他们只是抱怨了几句,这几年还未有人因言获罪的。”
也难怪,各地反秦的六国贵族还有人支持,秦法在言论上,还是太过宽松了。
与廷尉又说了一些有关刑狱之事,譬如说有人鼓动各地贵族反秦,该如何处置,本着防患于未然,扶苏觉得一旦这种煽动多了,即便还未起兵,即便还未抓脏,都要先立罪名,往后撒网抓捕。
听了公子的建议,冯劫是大为震惊的,不过他没有当即答应。
不多时,始皇帝在李斯还有王贲的护送下来到了北郊。
嬴政穿着一身黑袍,目光看向了北郊林光宫前站着的一大片文臣武将,而护送的兵马有近五万,一眼望去队伍茫茫见不到头。
始皇帝开始了前往泰山封禅前的祭祀,牲畜的血撒了一地,一卷卷帛书丢入殿中焚烧着。
扶苏注意到了后方齐鲁博士们的动静,他们看到了是始皇帝的祭祀行为,有个齐鲁博士就要站出来,却被淳于越用眼神按了下去。
他们觉得现在始皇帝所行之礼并不是周天子之礼。
扶苏的目光再看向高台,父皇的祭礼结束之后,护送的队伍齐齐转向东方。
嬴政迈着步,眼神带着坚定与威严。
李斯又与冯去疾交代了几句话,而后望向王贲。
王贲策马在始皇帝的车驾边,低声询问几句话。
队伍实在太长,扶苏也不知道坐在前方车驾中的父皇与王贲说了什么。
一声军令下达,这支庞大的队伍缓缓开拔,一路朝着东方而去。
(本章完)
第114章 韩旧地
第114章 韩旧地
队伍走得并不快,当前方的队伍走出很长一段路了,后方的队伍这才开始动,一路上,在道路两侧的巡视的骑兵往来不绝。
而当在驰道上越走越远,许多县民都跪伏在道路两侧,向始皇帝的车驾行礼。
廷尉冯劫坐在马车内,神色颇为苦恼,在朝中任九卿的官吏中,许多人都想要与公子扶苏同乘一车。
可是真轮到自己与公子坐在同一驾马车内,冯劫神色颇为不安。
“我们应该推崇团结与友爱的理解是不是?墨家曾言:人要先爱自己,而后爱天下人。”
冯劫很想反驳,但仔细一听,还是觉得公子这话挺有道理的。
马车还在驶动,冯劫还在思考着,却见公子扶苏又走出了车,与外边的张苍交谈着
而后,公子便跟着张苍离开了。
坐在车驾内的冯劫想了再想,而后也下了马车,快步往前方跑去。
队伍走得并不快,马车也走得很慢,只要奔跑几步就能追上前方的马车,冯劫追上了丞相李斯的马车,说明了来意之后,被车夫拉着上了车辕,走入马车内。
李斯的马车宽敞许多,这位丞相就闭着眼盘腿坐在马车内。
行驶时,马车还在摇晃,马车的帘子晃动时,外面的阳光照入车内也变得忽明忽暗。
冯劫端正坐好,询问道:“丞相,公子与我说了一些话。”
李斯没有睁开眼,而是稍稍颔首。
冯劫将公子说过的话语与丞相说了一番,李斯对此没有表态。
直到离开丞相马车时,冯劫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车队走了一天,这才到了商颜山的地界,嬴政与李斯在王贲以及一众甲士的护卫下,来到了敬业渠边。
今天停下来的第一站就是敬业县,早在两月前张苍就让人在渭南建设了粮仓,六万大军到了这里,便有足够的粮草吃,尤其是喂马匹,夏收之后的关中,有吃不完的草料。
这六万大军中,真正的禁军有三万,原本计划是日行七十里,但现如今才走了五十多里路。
走得比预想的慢一些,但路线也很简单,大致就是沿着渭河一路朝着洛阳而去。
夜晚的风吹来时,让人感觉不冷不热的,扶苏坐在篝火边烤着鱼,就见程邈匆匆来报,他行礼道:“公子,丞相说敬业县的人口不够。”
按照秦制,设置一个县还是有门槛的,城邑人口需要达到六百户,年赋粟超过万石,大概就是后世的三十万斤。
不过秦设县还有一个地理条件,需要建立在要道上,控制一条要道通行。
郡县制也制定了什么地方能够设县,什么地方不能设县。
这些县也像是一个个钉子,在每个重要的要道上钉一个钉子。
当然,也有一个例外,有关咸阳桥。
咸阳桥改变了陇西方向进入咸阳城的方向,因此这座桥改变了人们的路线,让咸阳桥西侧的道路成为了进入咸阳的主要道路。
再之后,张苍将扶风,武功,兴平三县搬到咸阳桥西侧时,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阻碍,主路变了,县的位置也要变。
这就是秦制所设郡县的基本逻辑之一。
既是为了方便兵马通行与兵马征调,也是为了在战争中,不拿下县就拿不下要道,命各县守着各处要道。
说回眼前,敬业县起初并不是县,它不过是商颜山下的一座小村子。
因此,起初这里是不设县的。
可敬业渠有了成果之后,事情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敬业县处于敬业渠的入水口,此地掌握着一条河渠的上游,那就必定要设置一个县,也才有了敬业县。
至今为止,敬业县的人口依旧未满六百户,其主要原因还是以前敬业是自己的三百家仆,至今这里的情况一直没有变过。
程邈道:“丞相只是提了一句,公子不用在意。”
扶苏又道:“转告丞相,往后我会给这里的家仆恢复户籍的。”
程邈领命离开。
而后扶苏与妻子继续坐在篝火边。
包子的吃法有很多,扶苏将包子放在火边炙烤,当表皮有些泛黄之后,就可以一片片撕着吃。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公子高与公主阴嫚,以及其余的兄弟姐妹,他们齐齐行礼告别了远行的父皇与皇兄。
队伍再一次启程,扶苏坐在车驾上看着卷宗,皇帝出行有属车共八十一乘,还有运粮车千辆。
按照扶苏原本的规划,本来也不用运粮车,张苍布置了两月有余,粮草早已不是问题了。
余下几天,这支庞大的队伍一路过了华阴县,而到潼关县时,始皇帝还看了如今的潼关城。
潼关城内的建设基本上结束了,如今潼关有民八百一十五户,此地经建设之后开始发挥着它的地理战略价值。
辛胜与李斯的关系很不一般,传闻当初辛胜与李斯是一起入秦的。
老人家身上总是有很多故事,譬如说当初有关辛胜的燕赵遗恨,还有当年的燕赵战争。
以前的种种事迹,都让这位老人家更添沧桑,现在始皇帝终于让这位老人家养老了,免去了军职但保留了禄米,依旧可以享受禄米,是终生的。
始皇帝命丞相李斯在潼关城下与敬业渠的终点刻石留碑。
在此地休整了三天之后,队伍这才离开潼关,走出了函谷关,走到了崤函道上。
队伍走在崤函道上,王贲回头看向在后方的公子扶苏,公子就策马守在棠儿马车边,似乎出了函谷关之后的公子的举动就很谨慎。
公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王贲领会了公子的意思,问向身边的裨将,道:“此地距离三川郡还有多远?”
“回将军,二十五里地。”
王贲正色下令道:“查探三川郡各县,是否有铁匠,是否有兵马藏匿。”
“末将领命。”
一队骑兵得到了命令,离开了缓慢行进的队伍,一路朝着三川郡而去,在崤函古道上,距离三川郡较近,有一个叫博浪沙的地方。
扶苏想着,是不是可以在博浪沙见到张良。
三川郡以前不叫三川郡,那是始皇帝之后给这里取的名字,原来的三川郡其实是韩地。
韩公子韩非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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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韩地不再有当年的风光了,这里成了秦的一个郡。
当天夜里,三川郡的一座食肆内,一个壮汉坐在食肆内,正在吃着肉,目光望着食肆外的黑夜。
有一个村民快步跑来,他道:“沧海君,我们还是没找到子房先生。”
这个壮汉正是沧海君,是张良的生死之交,去年的时候张良以为秦王会东巡,他在这里等了一年,没等到秦王。
而后张良就离开了此地,为躲避秦军抓捕也不知逃往了何处。
早在一个月前,沧海君在外面的驰道上见到了一车车的礼器从函谷关出来,一路朝着鲁地而去,那时沧海君就觉得那个称皇帝的秦王就要去封禅泰山了。
这是子房先生错失了一年的机会,秦王真的东巡了,不是在去年而是在今年。
至于秦王为何会在去年没有东巡,至今也不知道缘由,照理说子房先生的预想从来没有错过。
只是用在秦王身上错了一次而已,不是去年是在今年,只是差一年而已,子房先生还是算对了。
可现在,沧海君想要再寻子房先生的踪迹,却再也没有消息送来,秦王的兵马都快到三川郡,机会就在眼前。
沧海君啃着一根骨棒上的肉,急得将骨棒重重摔在了案上,怒道:“子房先生要弃我等不顾吗?”
闻言,食肆内,这个壮汉怒吼着。
食肆内的众人都是当年的韩地旧人,自然是不会惊讶,众人都有交情,这座食肆内的人都是自己人,这就是为了反秦的韩地旧人而开的食肆。
这家食肆的店家看着恼怒的沧海君不由地苦笑,沧海君长得确实高大,但不够沉稳。
夜色越来越深,正当众人就快放弃的时候,有一人脚步匆匆而来,他带着一个竹筒,道:“消息,子房先生……”
闻言,沧海君红着眼站起身,一手夺过了竹筒。
当年列国征战时期,暗探往来就是用这些分散的竹简当作密信的,通常是将一卷竹简拆开,而后分散运送到自己的国家,而后交由联络之人重新拼凑转译,尤其是当年列国变法之际,这种密信往来更为频繁。
原本以为,他可以从竹筒中倒出许多根竹简,但沧海君打开竹筒,却愣住了,竹筒之中只有一根竹简。
拿出这一根竹简,这根竹简上写着两个字,“弃,去。”
弃是让沧海君放弃这一次的刺杀,去是让沧海君尽快离开。
食肆内的众人纷纷传递着这根竹简,随后有不少人无声地背上了行囊就要离开。
他们都愿意听从子房先生的安排,子房先生让众人放弃一定有他的原因,说不定子房先生还有别的顾虑。
“啊!”沧海君气得举起眼前的案,又重重砸下。
不多时,刚走出食肆的人又回来了,他们神色慌乱。
而后就有战马的马蹄声传来,沧海君透过门的缝隙向外看去,可见到了一队队秦军骑兵入城了。
食肆内已有人开始收拾,众人虽有慌乱之色,但各个办事麻利。
沧海君的双眼带着血丝,目光紧盯着外面的骑兵,此刻很想冲出去。
翌日,这些骑兵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此地县吏到处传话,说是皇帝的车驾要经过此地,所有人都要在家中不要随意走动。
“你们听到了吗?秦王政要来了!”沧海君低声道。
三川郡外,扶苏依旧策马在原本的位置上,就守在妻子与孩子身边,见王贲策马而来,笑道:“王太尉。”
听到这声王太尉,王贲差点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但好歹依旧是严肃的神情。
“公子,我们已派人去博浪沙附近查探了,没有发现伏兵,也没有发现地洞。”
扶苏迟疑道:“有张良的消息吗?”
王贲回道:“当初在洛阳的张良为躲避搜捕逃到了齐地,最后一次露面也就在齐地,看起来不在三川郡,倒是在三川郡外的一个村子里确实发现了一个铁匠坊,不过那个村子已荒废,铁匠坊从去年开始就荒废了。”
照理说,在扶苏的印象里,博浪沙遇袭应该是去年发生的事,去年父皇的确想要东巡,但因当初南征战事刚结束,还有自己的婚事,父皇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扶苏迟疑道:“也就说,去年那个村子里是有铁器的。”
王贲颔首道:“公子猜测不错,照理说三川郡该是有反秦之人躲藏,否则不会无故荒废一个村子,当年的那个村子就是为了掩藏铁匠坊。”
至今,扶苏不知张良的高矮胖瘦,只知道张良其人几次三番都能躲过秦军的搜捕,甚至还能谋算想要对付其余反秦人士。
扶苏一手提着马儿的缰绳,低声道:“当初,丞相教过我的一句话。”
“有何见解?”
“六国旧地的旧贵族,他们多数人不会种地,丞相说过如果一个年轻人每年无所事事,不事生产劳作,却每年都能衣食无忧,交游广阔,并且还有远方好友年年探访,这样的人多半就是反秦人士。”
“诸如种种特点,王太尉不妨再派人去问询一遍?”
王贲点头就要离开。
扶苏又道:“王太尉,让父皇别从三川郡过了,不踏实……”
王贲道:“好。”
“若有空,抓一些韩地的旧贵族好好问讯,不为别的,就算是震慑也好。”
……
三川郡内,沧海君等人见不断有骑兵离开,他低声道:“真想与秦军拼了!我们叫上弟兄,冲出城杀了那个称皇帝的秦王政。”
尽管他这么说,众人皆不为所动。
当看到骑兵接二连三的离开,众人松了一口气。
食肆的店家道:“子房先生让我们走,眼下却已无法离开,诸位在此地再多住几日……”
眼看店家有了安排,众人心里的石头就要落下时,话还未说话,外面传来了争执声。
而后食肆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个穿着甲胄的秦军破门而入。
食肆的店家抓着沧海君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当秦军冲进来的一刹那,店家明显感觉到沧海君的手在颤抖。
沧海君是此地出了名的壮士,力大无穷。
(本章完)
第115章 崤函古道
第115章 崤函古道
当食肆的门被踹开,沧海君几次就要冲上去,哪怕是不能活着出去,他能当场杀几个秦军,哪怕死了……若能死个痛快也算解脱了。
一个陪着笑脸的县令走入这座食肆,他向领头的将军指了几个人。
这位将军看向沧海君以及这里的诸多客人,沉声道:“带走。”
闻言,刚还冷静的沧海君忽然暴起。
“杀啊!”
一声大喊,沧海君扑向了几个将军。
食肆传来了喊杀声,守在外面的秦军依次进入。
少顷,当食肆内的混乱停息,为首的几人已被拿下了。
此地县令看着眼前的场面,心中是悲凉的。
县令自然是知道在场的几人都是什么身份,平日里这位县令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本秦军只是想问沧海君几句话,仅仅只是几句话而已。
可沧海君却先动手了,这如何不让人觉得心中悲凉。
设身处地想想,换作是自己,面对忽然走入食肆,县令觉得自己又如何会不恐惧。
没想到,他们真的敢与秦军动手。
等依次有秦军走出来,县令才敢看向食肆,有几人被抬了出来,那沧海君的身上还捅着两柄长戈,其身上还有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现在的沧海君就坐在墙角,血流如注已经死了。
秦军抓了几个活口,那县令看着已惨死的沧海君便觉得可惜。
当然,县令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后,又觉得不可惜了,谁让他们要反秦呢。
又有县吏脚步匆匆前来禀报。
闻言,县令先让这个县吏离开,而后自己依旧守在食肆前等候着秦军的吩咐。
刚才那县吏所言的事,令县令觉得心情很复杂,始皇帝不从三川郡过,而是绕路了。
再看已惨死的沧海君,县令再一次心生悲凉,十分的悲凉,只要这沧海君沉住气,说不定他就不用死了,始皇帝根本没想从三川郡路过。
食肆的店家双腿亦发软,他从一旁的秦军口中得知,始皇帝不从三川郡走了,而是顺着河道一路东去了。
也就说只要沧海君若是能够听从子房先生的话,早点离开这里,沧海君以及食肆的其他人都能活下来。
但店家也不明白,既然始皇帝不路过三川郡,为何还要派秦军来查。
之后,又有秦军前来盘问。
店家如实地说了,他原本是韩地的一个贵族,当年韩王死了,韩地的旧贵族纷纷离开,他留了下来,改名换姓在这里开了一家食肆。
而他收留了沧海君以及诸多反秦人士共有二十七人,其中就有张良,并且沧海君他们原本想要在博浪沙伏击始皇帝的计划。
说出这话时,店家坦然一笑,他说出了一直积压在心里的想法,言道:“秦王政称了皇帝,他觉得六国的子民会认吗?呵……不会的,这天下要反秦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言罢,他撞向了一柄被人提着的剑,剑穿透了腹部,几个呼吸后便没了动静。
余下的人所交代的话语,都与这个店家差不多,提到最多的就是张良。
当队伍走过三川郡,扶苏在队伍中一直都策马在妻小的车驾边,保护着自己的妻小,一天的时间,多数时候都是这样,没有必要不会轻易离开。
而公子他自己身边总是有甲士与骑兵左右,并且不会让甲士与骑兵离开太远。
嬴政说了近来扶苏的举动。
闻言,李斯策马在始皇帝的马车边,笑道:“公子说在治理国家,首先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公子保护好了自己,也就保护好了全军,若公子有何闪失……”
“你是说扶苏保护自己,就是在保护全军?”
听到始皇帝的话,李斯笑着道:“保护好自己很重要。”
君臣正在说着话,又一个将军策马而来,递上一卷竹简。
李斯看了眼其中内容,便交给了车辕上的内侍,让他交给始皇帝。
竹简被送入了车驾内,李斯沉默了下来,等候着皇帝的吩咐。
“李斯,你进来。”
听到始皇帝带着冷意的语气,李斯甚至吓了一个咯噔。
他下了战马快步跑向皇帝的车驾,上了车辕匆匆进入。
马车内,光线昏黄,这里还有帷帐,始皇帝没坐在帷帐后,而是坐在帷帐前。
刚递来的竹简被重重摔在地上,嬴政怒道:“韩地早在十年前,就开始策划反秦了!”
李斯忙道:“好在人都拿下了。”
嬴政指着竹简,又怒道:“当年内史腾攻韩,韩王安投降,朕善待了他们的韩王,善待了韩地的贵族,当年是这些贵族还要在新郑起兵复国,到现在朕善待韩地民,韩地的贵族……他们还要反朕!”
当年韩王兵败,始皇帝对韩王安以及韩地的人们一再宽容以待,可始皇帝的宽容却换来了韩地贵族的变本加厉。
始皇帝不在乎那个叫张良的人,只在乎如何治理好国家。
嬴政痛骂了两句,重新坐下来之后又重新冷静下来,扶着额头道:“绕过三川郡是扶苏的安排?”
李斯颔首道。
“查三川郡也是扶苏的安排?”
李斯再一次颔首。
“去年,若朕当初真的要东巡,是不是就会被人刺杀?”
李斯没办法否认,沉默不言。
嬴政沉声道:“的确有六国博士说过,希望朕能够去东巡,还是扶苏劝了朕。”
李斯正要开口,却又听到话语。
“把扶苏,冯劫唤来。”
李斯走到车辕,吩咐了几句,又回到了马车内。
片刻之后,扶苏与冯劫走入车驾内。
始皇帝的车驾很宽敞,四个人坐在各自的方向也不显得拥挤。
始皇帝坐在正中,扶苏与李斯各站在两侧,冯劫站在一旁。
“扶苏,你是不是早就怀疑三川郡的事了?”
“儿臣只是想着防患于未然。”
李斯忙补充道:“当年张良意图反秦,联合在洛阳的韩地旧贵族,而当初正巧有了东巡的念想,若当初真的东巡,恐会落入陷阱,出了函谷关就是三川郡,换作是臣,臣也会这么做。”
“这件事还要查吗?”
冯劫道:“要查,尤其是查张良的下落。”
廷尉负责大秦的刑狱,也掌握缉拿,手里还是有不少人的。
走下父皇的车驾,队伍依旧行进着。
扶苏翻身上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也就是自己的妻儿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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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衡在马车内哭了起来,而后夫人哄了哄,这哭声就平息了。
扶苏又见到了冯劫出了父皇的车驾,之后才是丞相。
“廷尉。”
冯劫刚坐上了自己马车的车辕,听到呼唤声,原来是公子来了,他回头行礼道:“公子。”
“父皇又有交代了?”
“嗯。”冯劫想起了马车内的话语,也没什么好瞒着公子的,感慨道:“丞相李斯向始皇帝进谏,遣走所有的齐鲁博士,废私学。”
“父皇答应了?”
“皇帝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说出这话的时候,冯劫还特意看了看四下。
扶苏道:“叨扰了,廷尉早些休息。”
冯劫再一次行礼,走入车驾。
扶苏策马在一旁依旧思量着,想着最近发生的事,以及东巡前后的种种。
始皇帝与丞相李斯对齐鲁博士的耐心已耗尽了,李斯向始皇帝进谏驱逐六国博士,废私学。
父皇没有当即答应李斯的进谏,还是留了一些余地的。
第二天,始皇帝让人在沿途的车辙道上铺上了石料,崤函古道是当初,秦,魏,韩三国的边界,也是多年以来战争频发之地。
在这条古道上,埋骨无数。
始皇帝要用车辙印来回走一遍中原,如果车辙印当作盖章的印,那么这广袤的山河就是印泥,皇帝用车辙印对这个帝国的国土盖下印章。
人们会记得始皇帝东巡,也会记得东巡路上,始皇帝的车驾是多么的威严。
至于,调查三川郡韩人旧贵族的事,则交给了廷尉冯劫。
不过,扶苏自觉得自己无法插手这件事,秦廷讲究以吏为师,各司其职。
专业的人坐在专业的位置上,人们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少府令只做少府令该做的事。
车驾行进了半个月,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
平阴县,位于豫东平原的西端,始皇帝的下一段路就是要穿过这片平原,前往峄山。
从函谷关到峄山一共有六百里地。
车驾缓缓走在这片平原上,走到黄河边,扶苏见到了大片的田地。
现如今豫东平原的黄河两岸还没有大量的盐碱洼地,田地两侧的不远处,还种满了粮食。
这个时节,上游的关中,正值黄河汛期,即便是到了豫东平原的黄河边,这里的水流依旧湍急。
这豫东平原,是中原最肥沃的一片土地之一,也是整个中原的产粮重地之一。
车队在黄河边停下,扶苏正在捏着一些土,仔细观察着。
中原确实有很多产粮重地,南方也好,豫东平原也好,华北也罢,或者是辽东的黑土地。
忽然想得有些远了,扶苏一想到关中,还有一大堆事。
从三川郡一直走到豫东平原的平阴县,廷尉冯劫分了好几拨人去搜捕张良,可依旧没有见到结果,他像是从人世间消失了一般。
扶苏从黄河岸边离开,又走到车辕边,在地图上画着区域,将一片片的地圈起来。
只是在画图的时候,又听齐鲁博士们议论起了张良这个人。
并且说到了张良的身世以及人脉关系。
张良的博浪沙刺杀行动还未开始就失败了,沧海君确实是死了,抓到的人都说张良策划过一起刺杀,只不过还未施行。
三川县死了十余个反秦人士,而在齐鲁博士们的口中,张良这个人都快成为反秦先锋了。
事实也没错,张良的确是第一个敢在始皇帝东巡路上设计伏击的人。
始皇帝的车队就在黄河边停下了,平阴县的人们十分好奇。
不少人站在远处望着始皇帝的车队,其中就有人与几个青年人谈笑风生,其中一人便是陈平。
陈平从三川郡走到平阴县,正好遇到了在这里休息的皇帝车队。
陈平长相俊美,原本是在游学,他这一次来平阴县是来讨一门婚事的。
先前有好几家适龄的女孩子想嫁给他,不过陈平都没有看上。
就在不远处,有个女子正在哭泣。
陈平对这个女子的哭泣声无动于衷,目光依旧看着远处的车队,有一排排甲士护着,也看不到真容。
后方的女孩子哭得久,大抵是累了,就离开了。
陈平还是没有在意。
也不知这是第几个女人为陈平哭泣了,许多姑娘陈平都看不上,但这不妨碍此人是在三川郡或者是平阴县同龄人口耳相传间的渣男。
再者说,陈平此人心气颇高,寻常人家的女子他也看不上。
“听说公子扶苏正在广招宾客?”
“哪来的宾客?公子扶苏的宾客只有叔孙通一人。”
“我等恐怕都成不了公子宾客。”
“听闻,公子挖了一条渠,这条渠养活了二十万口人。”
“你们没听说吗?秦军到现在还在抓捕那些反秦人士。”
“怎么抓?”
“说是不事生产耕种的闲汉,都会被抓去问话。”
同龄人各说各的话,当听到秦军抓捕反秦人士,尤其是闲汉,陈平神色多了些许慌乱,快步离开了这里。
他走入了平阴县,在这里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很富裕,主人家叫作张负,原本也是同乡,是三川郡武阳县人。
陈平在这户人家的门口徘徊着,正思虑要不要拜访。
正在犹豫着,门忽然打开了,开门的是个家仆。
这让陈平有些进退两难了,与对方沉默了片刻,他快步上前拿出了武阳县县令的书信。
家仆听了他的来意,就将这个客人迎进门。
先前有个叫张良的人要刺杀始皇帝,陈平现在还有些后怕。
进了这个家门,才踏实一些。
听说秦军在三川郡到处抓捕反秦人士,要不是自己在外游学,说不定他陈平这样的不事生产劳作,游手好闲之辈,也会被当作反秦人士。
(本章完)
第116章 先师荀子
第116章 先师荀子
人是带着武阳县的县令书信来的,当张负家的家仆带着书信去告知,陈平依旧只能站在堂内,等待着。
张负家中确实富裕,尤其是这个院落,虽说不大可依旧保留着许多贵气。
陈平自觉得自己的身世与家世,无法让他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人,交游期间也不过是与三两寻常人往来。
可张负家却在这东郡有着不小的人脉。
又见到苍老的话语声由远及近,陈平摆出行礼的姿势。
张负里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笑道:“武阳县,一切可都还好?”
张负年迈,而且须发也已白。
陈平知道言外之意,是因始皇帝的东巡路过了三川郡,如今车队就在东郡外,张负与武阳县的县令是旧识。
而自己,这个落魄且贫穷的人,又如何能见到家底阔绰的张负,陈平心中自嘲一笑,他不过是个送信的,才能见到对方。
张负看着书信中的内容,又看了看眼前的陈平,开始了询问。
不过在询问期间,张负也在观察陈平,这个年轻人看着年近三十岁,谈吐十分端正。
当张负问起将来该如何。
陈平却说,如今应该投效公子扶苏,那位公子在关中有着极大的名望,将来的公子定是下一位秦帝,他陈平心中有抱负,定能拜在公子扶苏门下。
公子扶苏在关中有着颇高的名望,公子赏罚分明,为人俭朴,从不以物取乐。
在陈平心中他觉得公子最得人心的地方在于,这位公子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在这样的公子门下办事,他陈平只要有能力并且忠心,定能得到回报。
在陈平而言,选择一个值得投效的人,尤其重要。
有些人你投效了,得不到回报。
还有些人,你投效了却不会被重用。
但公子扶苏的品行实在是太好了,太符合陈平的要求了,这样的公子他陈平说什么都要效忠,更重要的是……那位公子有着极好的人脉。
公子还是丞相李斯的弟子,又与荀子弟子交好,这对陈平来说是一个极为有利的条件。
陈平还说,他若能在其位,定是一个称职的人。
当然了,张负只当这些都是口无遮拦的大话,陈平还是有才智的,不然武阳县的县令不会在信中提点此人。
张负在东郡人脉颇广,结识过游侠,也结识过六国旧贵族,或者是各地的官吏
陈平家很穷,却深得武阳县的社宰与县令赏识,这事倒是稀奇。
看对方的窘迫样,如今在这东郡,张负怀疑此人连温饱都成问题。
张负只是留人用了一顿早食就让他离开了。
陈平离开了张负家中,信是送到了,但他却无处可去。
不只是温饱成问题,他陈平的落脚之地都成问题。
只是心念一转,陈平觉得自己在张负家的言行该是很得体的,言谈举止包括学识都说的恰到好处,这个张负既能在东郡有着广阔人脉,必定也是见识长远。
他陈平的才学,张负定是看得出来的。
而后,陈平没有当即离开,而是向这里的家仆打听了起来。
始皇帝的车队在东郡边上停了两天,而后又一次启程前往峄山。
而就在始皇帝离开东郡之前,有一个消息传来,说是将来的潼关会招收能够教书的夫子。
始皇帝离开东郡之后,平阴县有一户人家正在举办丧事。
而巧合的是这户正在办丧事的人家,张负也认识。
陈平与张负在这户人家又一次见面了。
再一次见到陈平,张负上下打量他,低声道:“都说你在武阳县贫穷且不事劳作,却愿意在这里做丧事?”
陈平尴尬一笑。
张负与他继续攀谈起来,陈平觉得将来投效公子扶苏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并且皇帝的车队离开了,却留下了消息,公子扶苏要在潼关办书舍,需要有能够教书的夫子。
这件事也仅仅只是传闻,可能当时……张负觉得陈平要投效公子扶苏,不过是口无遮拦,但如今……从皇帝的车队中听到这个消息。
张负确实要好好考虑了。
再者说他心里确实有一块石头一直还未落地,那块石头便是那嫁了几次且守寡了几次的孙女。
张负想了又想,询问道:“你如今住在何处?”
闻言,陈平神色难堪,只好带着张负前往自己的住处。
陈平的住处甚至也说不上是住处,只是一间破屋子,这间屋子甚至连个木门都没有。
张负思量再三之后,拍了拍陈平的肩膀。
翌日,东郡就传出了一个消息,张负的孙女要嫁给陈平了。
张负的这个孙女出嫁好几次,却死了好几任丈夫,东郡的人家都不愿意娶,但陈平不在意,他很愿意娶。
在那场丧事结束的第三天,张负带着陈平回了三川郡的武阳县,并举行了婚事。
婚事结束之后的第二天,陈平就张负请武阳县的县令相助,引荐他去潼关教书。
张负很有家底,以前落魄且贫穷的陈平,在成婚之后,得到了丈人的相助,他有了一座像样的宅院,交游也更广阔了。
峄山,这里是东郡的东南方向,对这里的人们来说,它又叫东山。
皇帝的车队停在山下,而皇帝准备在山下歇息,也有不少大臣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说着话。
距离鲁地越近,这里的齐鲁博士们便越活跃,甚至已有学子前来造访。
除了齐鲁博士们活跃,还有不少甲士也都放松了许多。
扶苏与往常一样,不会到处走动,而是坐在妻小的马车边,正在煮着面条。
天气已不像酷暑时节这么热了,气候变得适宜,人们的心情自然就好了。
扶苏从妻子怀中接过孩子,又将孩子交给了田安抱着,而后夫妻两人便捞起了刚煮好的面条吃着。
田安怀抱着小公子衡满脸都是笑容,笑着笑着他老人家的眼角又有了泪水。
嬴政走在山下的湖边,脚步稍停他与李斯侧目看去,见到了车队方向的儿子。
正巧看到扶苏将他自己的碗中面分给妻子吃,这对年轻的夫妻竟是这么的融洽。
嬴政又抬头看向山顶。
李斯站在一旁沉默不言,始皇帝的人生十分坎坷,尤其是上半生,哪怕是孩童时期也是在朝不保夕中度过的。
如果公子扶苏的人生能够更好一些,能够更平顺更温暖,这对自小就经历过朝不保夕的始皇帝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补偿。
是啊,现在的公子过得多么幸福美好,甚至让始皇帝的脸上都有了笑容。
好似,这位皇帝的心中……那些在以前留下的创伤,此时此刻都弥合了些许。
“走,上去看看。”
闻言,李斯神色又恢复了严肃,跟着始皇帝一起走上峄山。
峄山是一片大山脉,却有不少美丽的景色,山上还有池水,传闻齐鲁各地有不少人会在此地隐居。
扶苏也抬头看向了父皇,父皇正与丞相李斯要登山。
从咸阳一路而来,这支车队经过了关中平原,穿过函谷关,现在又穿过豫东平原来到了峄山。
“公子也要去登山吗?”
扶苏看了眼田安怀中的孩子,低声道:“不去了,坐在这里看看也很好。”
田安颔首。
直到夜里,峄山的山上传来消息,说是始皇帝让丞相李斯刻石立碑,皇帝立国,维初在昔……追戎臣奉诏,经时不久,灭六暴强。廿有六年,上荐高号,孝道显明。既献泰……刻此乐石,以箸经纪。
扶苏看完了全篇,这其实是一道始皇帝诏,所写的也是小篆,这道始皇诏也就宣示着终结了列国征战,结束了周天子的时代。
而所写字体是小篆,其意也在告诫世人,书同文,车同轨是秦必行之事。
扶苏让妻子带着孩子先去休息,而自己则守在车队旁,等着父皇下山回来。
扶苏又看向一旁的王贲,道:“下一趟就在泰山了吧。”
王贲颔首,回道:“张苍拉着粮食已到泰山了。”
扶苏又看向峄山脚下的大湖,这个湖很漂亮,能见到倒映在水池上的月亮以及星辰。
当扶苏再抬头看去,又见到有火把连成一片,正在向山下而来。
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扶苏见到了李由,而后见到了在后方走回来的父皇与丞相李斯,还有后面的一片齐鲁博士。
扶苏站在一旁行礼迎接父皇回来,当父皇与丞相李斯走过,到了眼前的是一群齐鲁博士。
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大抵,这些齐鲁博士都通读过了山上的刻石文章。
始皇帝没想过用周天子之礼登山,始皇诏的隐喻便是在告诉他们,以后别再拿周天子讲话了。
也许,他们在来时的路上还会考虑始皇帝会不会改变想法。
有了峄山的始皇诏,这些齐鲁博士肯定是死心了。
两天后,始皇帝的车队到了鲁地,如今的鲁地在秦一统之后,从鲁县改立为薛郡。
当年周武王伐纣灭商,此地立国为鲁。
再后来春秋几代更迭,列国征伐不休,此地的名字也几次更替。
直到现在,始皇帝将其定为薛郡,此地是一个郡了。
当始皇帝的车队到了这里,有不少齐鲁博士请命,他们要去看望孔鲋,以及孔子故地。
始皇帝一直坐在车驾内,没有开口答应,而是李斯在应付着齐鲁博士们。
面对众人的请求,李斯道:“要去看望也可以,不过泰山就在眼前,你们去一人看望孔鲋,就要再带一个孔门子弟前来泰山观礼。”
有人离开了,有人还在犹豫。
还有人正在询问淳于越的意思,他们担心这是李斯的陷阱,说不定等他们将孔门子弟带到泰山脚下。
他李斯一声令下,孔门子弟乃至他们都杀了,那该如何是好?
说不定他李斯只想要杀光孔门子弟。
李斯又道:“若你们能将孔鲋请来,皇帝可封他少傅。”
闻言,众多齐鲁博士神色越发为难,谁都知道李斯师出荀子,其中是何意思猜都猜得出来。
难道任由他李斯折辱孔子世孙?
这种事他李斯做得出来,他李斯手中的人命还少吗?
扶苏一直旁观着,他低声对程邈道:“他们是万万不会将孔鲋请来的。”
田安低声道:“公子,当年荀子在稷下学宫与鲁地学子时常有争论,那是稷下学宫的孔门子弟,他们对荀子的见解,尤为不容。”
“可当初荀子并不在意那些嘲弄,荀子依旧坚持自己的理念。”
就像是当初王翦感慨的那样,他老人家恨攻打楚国太晚,若是早点攻打楚国,说不定就能活抓荀子入秦。
王老将军的想法是好的,若真如此荀子死在了秦地,荀子的死因指不定又会被添油加醋。
看着齐鲁博士们三三两两离开,这些离开的人都还要再回来,他们需要回来为始皇帝的封禅,来观礼。
就算是不回来,秦军也会抓他们回来。
薛郡北依泰山,从这里抬眼望去就能见到巍峨的泰山,蓝天白云下的泰山是那么的美丽。
从薛郡的东南看去,还有一大片连绵的山脉,这些山脉屹立在大地上,几千年都是这副模样。
离开的齐鲁博士并不多,他们肯定是不愿意请孔鲋来面见始皇帝的,这些人甚至还会请孔鲋逃离鲁地,以免被始皇帝与李斯迫害。
因齐鲁博士们,他们自觉地在秦的境遇不好,那么始皇帝与李斯也会迫害其余齐鲁博士。
扶苏感慨一叹,心道:这哪里是迫害,秦有过善意的对待他们,是他们自找的。
说是要请孔鲋来,不免令扶苏想起了春秋战国时期的思想界发展,孔子,孟子,荀子三位先贤的思想贯穿了整个春秋战国。
等丞相朝着这里走来,扶苏道:“老师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李斯叹道:“终于到泰山脚下,也踏实了。”
当初是老师极力劝谏始皇帝封禅泰山的,现在真的来到了泰山,那么圆满就在眼前了。
李斯道:“臣也没想为难那些博士,是他们将臣,想成那样的人。”
扶苏道:“先师荀子也是学于孔子与孟子,老师又怎会折辱孔子的世孙呢?”
李斯颇为赞同地点头。
(本章完)
第117章 徐福
第117章 徐福
、扶苏又拿出两卷竹简递上,道:“丞相,这是我拟定的新任命。”
李斯拿过竹简,看了一眼,低声道:“张苍任少府丞,程邈任长史?”
说起这事,扶苏有些惭愧,一来是挖丞相墙角不太好,张苍是丞相的人,程邈原本是右相的人。
自己这个大秦公子应该是不至于同时得罪右相与丞相的,他们应该是欣然答应此事。
留一个得力的人留在公子左右,这应该也是丞相与右相的打算。
既然大家都是这个心思,扶苏觉得不如顺手推舟。
李斯神色明显是有犹豫的,也仅仅只是犹豫片刻,便回道:“臣这就去盖印。”
扶苏满意颔首。
等丞相将盖了印的任命带来,扶苏拿着就离开了此地,前往车队的另一头。
车队正在休息的时候,王贲命一队队的骑兵看守着四周。
在封禅之前,始皇帝要在泰山脚下停留几天,为封禅做准备,因此张苍除了准备回咸阳后半段路程的粮草问题外,还要保证泰山的粮草供应。
扶苏来到张苍与程邈的马车外,身为少府令要听一听两人的粮草部署情况。
张苍与程邈同乘一车,陪同始皇帝的大臣武将众多,车一共也就八十一乘。
两人的车内装满了竹简,勉强留了能容人坐下的空间,可见这两人管后勤时的工作强度也足够高。
见是公子扶苏来了,张苍与程邈走下马车。
扶苏道:“这里的郡守在泰山脚下建一座宅院,我们可以住下来。”
张苍抬眼望向泰山没有多言。
程邈先开口道:“已派人去南方抽调粮草了,顺利的话,再有五天就能筹集回去的粮草。”
不知不觉已是十月中旬的秋季,从咸阳一路而来,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泰山脚下。
张苍开始讲述接下来的粮食安排。
现在始皇帝的确是到了泰山,不过始皇帝多半不会按照原路回去,因此这两人必须在保证基本粮食的供给上多准备三个月以上的粮草。
张苍低声道:“薛郡各县的粮草十分充足,臣想调用。”
程邈道:“臣也是如此认为。”
扶苏将手中的两卷竹简分别递给两人,道:“这是你们的新任命。”
两人看到任命倒没觉得太意外。
程邈任少府长史,其权力与职责类似丞相府长史,处置文书往来。
张苍则是少府丞。
两人的官阶一样高,俸禄与禄米也都是一样的。
本来,扶苏是想将丞相身边的吴公也挖来的,但考虑他是丞相同邑,又是丞相弟子,而且其人官阶本就太低,能力短板太明显,暂时打算继续观察。
有了自己的班底,扶苏心中还踏实了不少,这个班底很单薄,单薄到只有张苍与程邈两人,但目前也够用了。
换言之,这与兵法是一样的,部下嘛……不在多,在于精。
与他们两人又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扶苏走回车驾的前方,来到妻小的马车边,正好是用饭的时辰。
今天,田安得了一个羊腿,正在切着羊肉,高泉宫的队伍人数不多,但也不少,除却王家婆婆,一家三口,还有六位宫女,十余个内侍。
田安将羊腿切好之后,分食给众人。
而后田安拿出一块大木板,开始了和面扯面。
不管在哪里,田安总能将吃饭这件事办得很好。
扶苏用多余的面,包了饺子与面条。
田安尤其喜欢包子,他的牙齿撕咬肉块很费劲,而包子与饺子的肉馅是剁碎的,他尤为喜欢。
孩子每到了午时就要睡,王棠儿在马车内照顾着。
秋风吹过这支庞大的车队,还能吹起驰道上的些许尘土。
田安端着一碗面,他将一只热乎的包子放在面条上,汤水浸湿了包子。
扶苏与他坐在马车边,因是背对着东方而坐,因此从这里一路向西看,能够见到从长长的车队后方,每个人都做什么。
扶苏听张苍说过,王贲喜看着美人起舞吃饭喝酒。
这大概是六国贵族留下来的奢靡之举。
而且最近吧,张苍与王贲走得挺近的。
扶苏吃着面条,又喝下一口用羊骨头汤熬成的汤,见到有不少甲士脱了鞋子,正在休息着。
当初,在频阳县扶苏看过王翦交给自己的一卷兵书,那是李牧所写的兵书,是用当初赵人所用的晋字所写,其文字与现在秦人所用的小篆有很大的区别。
那应该是李牧众多兵书中的其中一卷,那卷文书中所写的就是行军之苦,打仗时如果冲锋陷阵死了或许就是一种解脱,但打仗最累的不是在战场上,打仗最苦的事是拔营与行军。
李牧在那卷兵书中所阐述的便是行军之苦,以及利用行军之苦,让对手疲于奔命。
应该在当年列国的将领中,诸多将领对此,都有一个清晰的认知的。
扶苏再往前方看去,见到了正在丞相身旁候着的薛郡的郡守,问道:“这个郡守如何?”
田安回头望了一眼,又道:“回公子,这个郡守是当年鲁地的降将,此人还进献了不少宝物。”
扶苏道:“让他安排人手多建设屋子,让甲士们都有一个干净的屋子住,再安排几个医者给甲士们看看双脚,起老茧的,破皮的,有伤口的都要治好。”
田安招手唤来了一个内侍,便让这个内侍去吩咐。
正在与丞相李斯交谈的薛郡郡守听到了内侍的话语,他疑惑地看了看公子扶苏所在的方向,而后便脚步匆匆离开了。
翌日,这位郡守带来了三千民夫去建设屋子,招来了二十余个医者,给甲士们看病。
这位郡守能带来的医者只有这么多,若还要更多的医者……郡守只能去别的地方调人。
有不少甲士的双脚得到了医治,军中不少人都在感谢公子扶苏的安排。
泰山的山脚下,这里建设了一座宅院,本意是想要建设一座行宫的,以前这里是齐国的地界,这里留有齐国国君建设的行宫,却已经荒败多年。
始皇帝没有去住当年齐国的旧行宫,而是住在一处新建的宅院中。
今天,嬴政接见了几个齐鲁博士,听着他们讲述学识。
李斯站在宅院外,他本是不愿意始皇帝再接见齐鲁博士的,不过身在齐地,始皇帝还是希望给他们的一个机会,给他们一个真心效忠大秦的机会,这大抵……是始皇帝给他们的最后机会。
当其余的博士离开之后,李斯发现宅院内只留下了一个博士,这个博士叫作徐市。
此人正在向始皇帝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看法。
李斯依旧站在门外,期待着这些齐鲁博士真的能将孔鲋带来。
有个内侍脚步匆匆而来,问道:“丞相,公子是否请了医者给甲士们看病?”
这是昨天发生的事,李斯回道:“确有此事。”
内侍又道:“请公子来此地。”
李斯脚步匆匆地离开去请公子。
当李斯找到公子时,公子正在向几个医者询问医术以及治伤的方法,公子自小就好学,到现在依旧是如此好学。
明白了丞相的来意后,扶苏脚步匆匆跟着他来到了父皇的宅邸。
此地有不少内侍在走动,扶苏跟着李斯宅院内,来到了父皇的面前。
只不过,扶苏见到了徐市坐在这里,此人神色恭敬,低着头跪坐在一旁。
嬴政沉声道:“扶苏,这是徐市。”
扶苏道:“儿臣见过他。”
徐市起身恭敬向公子与丞相行礼,而后继续跪坐在一旁。
嬴政笑呵呵道:“朕刚听了徐市的海外仙山之论。”
李斯站在一旁没有发言。
扶苏道:“儿臣听闻齐地盛行此种传闻,尤其是琅琊各地。”
徐市道:“公子,早在千百年前早有这种传闻,臣少年时与人出海,见过鲛鱼,见过巨龟。”
光说他自己知道的还不够,徐市接着道:“庄子,列子都有海外蓬莱之说,阴阳大家邹衍另有阐述。”
有徐市所言的传闻,文献还有庄子,列子的考据。
近有阴阳家邹衍的传说,
再者还有齐琅琊各地的民间传闻。
有理有据,多么美好的一个故事,而且这个故事听起来十分有意思。
当他说起了海外的仙山与蓬莱之地,却听到威严的话语缓缓道:“你能找到海外的仙山吗?”
徐市忙跪伏在地,朗声道:“臣不敢寻。”
扶苏先是看了一眼父皇,又看向眼前这个齐鲁博士。
且说这人与齐鲁博士是不是有联系,还是说这本就是一场合谋的骗局,扶苏心中警惕之余,与其放任事态发展还不如主动参与其中。
“说来儿臣也很想看看是否有海外仙山,仙山中可有仙人。”
嬴政眼神中带着猜疑,道:“朕见过商颜山的骸骨,如此庞大的生灵都死了,海外的仙山难道不会消亡吗?”
徐市依旧跪伏在地上,甚至有几分哆嗦。
扶苏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人,此人还未讨要人手以及谷物百工。
有些时候,扶苏怀疑他就是来反秦的,只是每个人反秦方式不同,他没有像卢生与侯生那样送去上郡,是因此人还是有些学识的,其人近些年递交的卷宗中多有对海外航行,潮汐与天气的见解。
这些见解扶苏都看过,在这方面学识中,扶苏还未见过有第二个人能将海外的气候,岛屿,航行经验说得这么详细。
这是其他齐鲁博士所没有的。
因此当初侯生与卢生被派往上郡,徐市并不在其中。
徐市道:“传闻只有有福之人,才能寻到海外仙山。”
扶苏又道:“好啊,你不如从此改名叫徐福。”
嬴政低语道:“徐福……”
不知为何,徐市在面对始皇帝时没感受到这么大的压力,在面对公子扶苏与丞相时,却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尤其是公子那带着戏谑的眼神。
好似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而且言语中还在引导自己编下去。
这就像是一个骗子,而对方知道你是骗子。
但对方的手中拿着刀,说不定说错一句,就会死。
而公子的刀就是丞相李斯。
只要公子一句话,丞相肯定会杀了自己。
丞相李斯是什么人,他是公子扶苏的老师。
“臣不敢,臣不是有福……”
扶苏道:“有福没福另说,讨个好听的说法,你就叫徐福吧,丞相以为呢……”
徐市汗如雨下。
李斯道:“还不谢过公子赐名?”
“谢公子赐名,以后臣就叫徐福。”他慌乱应下。
嬴政道:“朕再问你,当真有海外仙山?”
徐福回道:“臣所言皆是传闻。”
听他不否定也不确定的话语,扶苏道:“父皇,待儿臣多向他询问,再与父皇解答。”
嬴政颔首,叹道:“朕也乏了,李斯与朕来饮酒。”
闻言,李斯跟着始皇帝离开。
屋内,只剩下了公子扶苏与徐福,还有两个内侍,其中一个内侍就是田安。
扶苏俯视着还跪伏在地上的徐福,上前两步,低声道:“你与父皇说的那些,是你自己想的?”
闻言,跪在地上的徐福将头磕在地上,睁开眼看向后方见到有脚步朝着自己的走来。
他咽下一口唾沫,道:“公子,这都齐地传闻,传闻而已……”
“对,是传闻,齐地的人都知道的传闻。”
听到公子也这么说,他长出了一口气。
扶苏低声对他道:“当初在丞相府我见过你的卷宗,你对海洋潮流颇有见地,我虽说不知你是如何知道黑潮暖流,可借暖流乘船前往那座东海的岛屿,可这些学识并不是只有你懂。”
徐福明白了言外之意,这个学识公子扶苏也懂。
“我没必要一定需要留你活着,你的学识很好,可对我或对大秦也不是那么必要,传闻就只是传闻,你若是胆敢将它说成事实,杀几个齐鲁博士对我对丞相来说不是难事。”
公子的话语声很低,可对他来说那是生死。
尤其是身后的那双脚,那双脚的主人手中一定拿着一把刀。
扶苏又道:“你与父皇只是说了一个传闻中的故事,这只是一个哄人的故事,它不能真的,是吧……徐福。”
一滴汗水,滴落在地上,化作了一点水渍,徐福回道:“是。”
(本章完)
第118章 泰山秋雨
第118章 泰山秋雨
正说着的时候,屋外传来了话语声。
田安先是看了看公子,又看了看跪伏在地上且现在名叫徐福的徐市,而后他快步走到屋外问话,“怎么了?”
“这位博士要见公子。”
“你是哪位博士……”
屋外传来了话语声,田安再一次走入屋内禀报道:“公子,有一位叫韩终的博士求见。”
扶苏重新坐下来,道:“徐福,你站着说话吧。”
闻言,徐福缓缓站起身,但也不敢抬头,低着头,躬着身。
面对公子扶苏,徐福是真的心虚。
是因公子原本就是一个十分磊落的人,与其相比,徐福自觉得他不过是说着一些他都不能确凿的故事,说着说着,他自己都信了……大概诸如此类的人。
得到公子的眼神示意,田安颔首将人领了进来。
扶苏道:“你也坐吧。”
闻言,徐福在自己刚坐的位置上重新跪坐下来。
田安领进来的这位齐鲁博士也是一个中年人,其年纪看起来与徐福相仿,其人走入屋内十分恭敬地行礼道:“臣韩终见过公子。”
扶苏道:“我知道你,你也是以方术士入秦任职博士的人之一。”
韩终道:“臣师承邹衍。”
自诩师承阴阳家邹衍的人太多了,先前的卢生也是这么自称的,只不过韩终入秦的年月很早,是与叔孙通那一批齐鲁博士一起入秦的。
当初没有将韩终送去上郡的原因,是因其人还挺本分的。
扶苏道:“你们齐地的博士中,师承邹衍的人还挺多,我也没想到阴阳家的学说,在齐地相传如此之广。”
“公子,非是阴阳家学说在齐地相传甚广,是在稷下学宫有不少学子都学过阴阳家之典籍。”
扶苏反问道:“齐地的寻仙之风很重吗?”
闻言,韩终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目光求助的看向了徐福。
徐福回道:“公子,寻仙之风只在我等学子与当年的旧贵族之间有所盛行。”
“田安,赐酒。”
闻言,田安端来了酒壶。
韩终发现公子扶苏十分平易近人,而且公子见识似乎很广。
在寻仙一事上,韩终察觉到,公子似乎带着些许鄙夷与轻视的态度,他便不再多言。
尤其是身侧的徐福,他在面对公子的问话时显得十分谨慎,对东海之事不敢多言。
韩终不知这种诡谲的气氛是怎么回事,但还是陪笑着。
扶苏道:“我觉得知识是好的,但首先知识应该对社稷有用。”
徐福忙行礼道:“公子所言极是。”
既然公子赐酒,徐福与韩终不得不多喝几碗,却见公子滴酒不沾,两人也不敢有二话。
直到公子让两人可以离开了,这两位博士走到这处宅院外,才长出了一口气。
午后,秋日里的泰山,每当山风吹过时,还能听到山林的沙沙声,在泰山有一种岗岩,眼前就有一块漂亮的岗岩,听说是从泰山的顶上抬下来的,它被制成一块石壁,此刻就镶嵌在墙中,被父皇与丞相观察着。
这块石壁在阳光下竟然还泛着青铜的光泽。
见到是公子来了,李斯停下了话语,而是看向公子道:“公子与徐福谈得如何?”
扶苏解释道:“谈得不少,说起了当年阴阳家的邹衍,还说了五德与九州之见,或者是黄老之术。”
李斯解释道:“臣还记得,当年的燕昭王的老师就是邹衍。”
嬴政的目光依旧看着石壁没有开口。
扶苏想起了老师所说的这位燕昭王,邹衍有一个好弟子,这个好弟子是燕昭王,燕昭王重用苏秦,乐毅,联合数国伐齐,是造就燕国最鼎盛时期的国君。
邹衍有这么一个好弟子,他在稷下学宫的声望自然是高。
或许李斯是看不上阴阳家的学说。
但李斯向来是敬重政治高手的,在当年列国纵横之时,燕昭王能够重用苏秦与乐毅,在列国之争中让燕国强大的起来的燕昭王,是值得他敬重的。
扶苏没再多言了,也没有再提仙山的事。
父皇望着眼前的泰山石壁,正出神,多半是在考虑着泰山封禅之事。
扶苏觉得这样就挺好的,没有卢生与侯生来向始皇帝宣扬长生,徐福也没有请命始皇帝出海求仙。
至于余下的齐鲁博士,扶苏觉得不足为虑。
“将士们一路走来,辛劳了。”
始皇帝低沉的话语声传来。
李斯与扶苏一起行礼。
嬴政又道:“扶苏,你安排将士们好生休息,一切所需不必禀报朕,你可自行安排。”
“儿臣领命。”
“李斯。”
“臣在。”
“你告诉那些齐鲁博士,朕最多给他们半月,回泰山观礼。”
李斯道:“臣领命。”
回到车队的徐福与韩终走在一起,当车队一到此地时就有不少齐鲁博士离开,这些齐鲁博士说是探亲也好,还是探望朋友,又或者是为秦寻找愿意效命的博士,这些人离开之后接连几天都没有回来。
而现在的齐鲁博士队伍,也没什么人走动,只有十余人坐在这里。
徐福抬眼看去,他见到这些博士当年在博士府时都还很安分,但到了这里的之后,这些博士一个个各怀心思。
相较于李斯与始皇帝手下的臣子,还有公子扶苏手下的那些人,似乎得到重用的人都有一样的目的,那些人都能齐心协力为秦战斗。
而这些博士呢,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想着自己。
徐福自嘲一笑,他当初与皇帝说那些话,难道就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念吗?
又看向身侧心情不错的韩终,当初在大家一起在博士府任职,韩终就是一个极其擅长察言观色之人。
以至于,韩终在其余齐鲁博士之间,被尤为孤立。
秦征辟六国博士,与当年列国时期的各国不同,秦请六国博士入咸阳,不会看对方的身世与背景,只看会做什么,擅长什么。
徐福道:“你往后莫要再向公子与皇帝说寻仙与长生之道。”
韩终压低嗓音,小声道:“你可还记得被派去上郡,逃亡之后又被军法处置的侯生与卢生。”
徐福微微颔首。
韩终小声道:“听说这两人死得很惨,你说起长生求仙,我才想起来,我与他们当初是一起混迹在齐地的方术士,此二人以前就颇沉迷此道。”
徐福看着余下的齐鲁博士,低声道:“以后公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他们这些齐鲁博士要做什么,与我无关。”
韩终小声道:“那我们是否要帮助公子,对付他们。”
“听公子吩咐。”
言罢,徐福坐在一旁不再言语了。
韩终追问道:“公子扶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福道:“公子是一位学识十分了得之人。”
在知识的广度上,徐福是这么猜测的,或许自己所懂得且知道的,公子都懂。
再甚者自己不懂的,公子说不定还能作出解答。
当公子说出黑潮暖流以及东海岛屿时,徐福便没有再面对公子的勇气了。
所谓渡海,徐福也不过是知道一些星象与节气,海洋暖流的关系,他所知道的仅此而已。
这又不是什么玄而又玄的仙术,只不过是每年的节气到了,就必然会发生的暖流与天象。
公子扶苏想要拆穿自己很简单。
可能公子不屑于这么做,才让徐福更觉得不敢冒犯且不敢自以为是。
或者说,公子说过的那句话,知识该是对社稷有用的。
军中开始用饭了,这一次每人一张饼,至于肉食要不自己去寻,要不就是吃自己带的肉干,饼中夹了一些葱以及有一些盐味,这是一路儿来的吃食。
相较于以前军中,现在的军中有饼吃,都算是很好的吃食了。
徐福吃着饼,他看到了有几个齐鲁博士正在收拾,他们好像要将一些竹简与书运出去,但又被秦军拦下了。
徐福漠然地看着这些人,当初他应该与这些齐鲁博士一样,一起反对始皇帝的郡县制。
现在,徐福该为他自己考虑。
夜里,扶苏与妻子坐在一起,儿子就躺在田安所造出来的婴儿车内,王家婆婆尤其喜欢这个婴儿车,她觉得这才是造福社稷的好东西。
眼前生着火,扶苏道:“还有多余的竹子吗?”
田安打磨着婴儿车的边沿,又道:“有的。”
“多准备一些竹子,我想做伞。”
“伞……”
田安想了片刻,就让人去拿竹子。
只要是公子吩咐的事,不用等第二天,即便是晚上也要连夜将竹子带来。
近日来,扶苏一直在研究防水的材料,又想到了自己上辈子,伞不难做,大秦的公子想要做一把伞可以调动巨大的人力物力。
现在扶苏也想送始皇帝一把伞,以及现在的人们。
听说伞是鲁班发明的,而且还有典籍记载,扶苏也能够合理地拾人牙慧了,想必鲁班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不会错怪的。
过了五天,齐鲁博士们陆续回来了,接着就连淳于越也跟着回到了队伍,不过这些人并没有得到始皇帝的召见。
今天却发生了一件事,皇帝派兵前往山上,似乎做好了登山的准备。
徐福看了看天色,意识到现在是雨季。
但当徐福急匆匆去寻公子,才听太尉王贲说公子扶苏与皇帝,丞相正在泰山上走动,今天并不是要正式登泰山,而是去山上走一走。
徐福抬眼看向泰山,他想要来告诉公子,现在正值雨季,这天就要下雨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见公子与皇帝下山,而正如徐福担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天空已是阴云密布了。
在走上泰山的小径上,这里有一片银杏树的树林,每当风吹过是,这里的落叶就像是雨水那样落下。
嬴政身边的儿子与丞相,他停下脚步道:“要下雨了。”
秋雨初霁,云漫南天门,说得就是泰山的秋雨。
几滴雨水落下,落在手掌上还能感受到雨水的冰凉。
李斯望着四周,他想要寻一个躲雨的地方,可是放眼望去,只有四周护卫的甲士,却见不到一处能够躲雨的地方。
不过,扶苏不紧不慢地从身后的田安手中接过竹竿,分别给了一旁的父皇与丞相。
而后扶苏撑开竹竿的机括,便是一把伞。
嬴政与李斯各自撑开了雨水,最后田安也撑开了他的伞,四把伞在山间小道上打开。
正好秋雨落下,这些雨水都落在了伞面上。
扶苏道:“这雨伞是儿臣从鲁班典籍中学来,平日里无事便会想着做出来,曾有人在典籍记录,鲁班常常外出劳作,他将竹子劈成细条,做了一种避雨之物,传闻收拢如棍,张开如盖,不过这些都是传闻,儿臣按照典籍中所记录的传闻,做出了此物。”
田安知道,这把伞其实很精巧,公子在分水与防水的巧思上,颇为了得。
嬴政一手提着伞,听着大雨落在伞面上的声音,雨水顺着雨伞的边沿而下,落在眼前成了水帘。
大雨覆盖了整座泰山,唯有这条山间的小径上,四把漆黑如墨的雨伞,立在雨中。
站在伞下的嬴政迈步从小径走下山,只有衣袍的下摆湿了些许。
扶苏挺满意自己做的雨伞,就是重了一些,大了一些,也好在又重又大,谁能想到泰山的秋雨也会这么大。
随着始皇帝开始走下山,四周的甲士也纷纷下山。
正顺着石阶走着,嬴政道:“上山的路可都修好了?”
李斯回道:“先前送祭器上泰山时修了一段路,如今祭器是在山上了,这大雨下过怕是刚修好的山路又会毁坏,臣会再安排人上山修缮。”
嬴政道:“等雨季一过,就登山封禅。”
“臣领命。”
几人从小径走下了山,刚到山脚下,就有内侍脚步匆匆而来,行礼道;“禀皇帝,博士们回来了。”
嬴政颔首,径直朝着不远处的宅院走去。
站在路边,正淋着雨的徐福痴痴愣在原地,他见到撑着黑伞在雨中闲庭散步的始皇帝,心中升起肃然敬意,在雨中躬身行礼。
(本章完)
第119章 公子好学
第119章 公子好学
从泰山的小径一路走到山下,雨势是越来越大。
在内侍的引路下,众人来到宅院内。
院内大致有二十个博士,他们有的是躬身站着还有的是跪坐在一旁。
扶苏从父皇与丞相的手中拿过雨伞,交给了站在门外的田安。
等父皇与丞相一起走入院内,扶苏就站在院外,听着此刻院内的话语声,博士们所言的都是有关封禅泰山的话语。
还有一些话,讲的是齐鲁各地的博士们的近况。
田安亲自提着四把伞,安静地候在一旁。
扶苏没有进入屋内,而是听着他们的话语声,安静地吃着枣。
屋内的话语,说到了孔鲋。
包括淳于越在内,以及其他的齐鲁博士,其实大家都没有真心想要去请孔鲋来面见始皇帝。
但当淳于越等人去见孔鲋时,孔鲋就已不在齐地了,至于他在哪里,他家中的人只说是出游了。
雨水下了两个时辰就停下了。
等雨完全停下,有内侍来禀报,说是始皇帝已去休息了。
扶苏颔首,又看向院内,只有老师还在面对着诸位博士,争论着封禅事宜,其中还有几个博士涨红了脸,看起来是丞相的班底与齐鲁博士们,各执己见。
老师不会真的在意这些博士们的意见的。
之所以召见这么多博士来商量,也不过是为了一种体面,毕竟有更多的人参与封禅观礼,这不是坏事。
泰山的秋雨没有关中的秋雨这么漫长。
翌日,这里就恢复了晴天。
扶苏从棠儿手中抱过孩子,妻子就可以给孩子擦一擦身子,再换上干净的布裹上。
马车外传来了田安的话语声,“公子,再过十天就传皇帝诏命,泰山封禅。”
“好。”
扶苏回应了一声。
半岁大的公子衡自小就十分喜爬行。
“王婆婆说这孩子以后也能走很远的路,这孩子以后会很有毅力的。”
听到妻子的话,扶苏知道这孩子务必贵重,他的外公是关中最富有的王家,他又是秦公子。
看孩子清澈的眼神正看着自己,扶苏无声一笑。
这孩子还不知道,他要面对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若是将来的世界很美好,扶苏也就安心了。
始皇帝有意召孔鲋为太傅,但是孔门以及孔门的子弟就像是有意与秦作对一般。
孔鲋离家出游至今不回,这么多时日一个来回都够了,话肯定是传到了,依旧不见人回来,多半是不敢来,不回来了。
以至于连一句话回话都没有,孔鲋其人肯定是怕得连话都不敢让人传,躲在某个地方不敢吱声。
又过了几天,临近始皇帝就要泰山封禅前的第三天。
这些天父皇已开始在山下祭祀了。
扶苏带着张苍与程邈打算去孔鲋的家中借书看。
“孔鲋是叔孙通的老师,叔孙通入教书,就算是孔鲋不在,我也应该去拜访的,就当是替叔孙通拜访。”
扶苏随意找了一个理由,说给身边的张苍与程邈听。
在李士尉的一队骑兵护送下,扶苏正要离开,又见到了徐福。
徐福十分恭敬地行礼,道:“张府丞,程长史,公子……”
扶苏道:“你来做什么?”
徐福忙道:“韩终说要远行,他见不到公子,已向博士府递交了文书,但丞相忙于祭祀,臣只能……”
说着话,徐福递上一卷文书。
扶苏接过文书,道:“我正好要去薛郡看看,你是要同行?”
徐福退后一步,再道:“臣……臣想去一趟东海。”
“也是来告辞的?”
“是的。”
“无妨,你想去就去。”
徐福再一次行礼之后,就离开了此地。
张苍望了眼远去的徐福,却也没有多问。
程邈也没有问,自顾自地看着四周的景色。
李由心知,公子身边的张府丞与程长史都有些古怪,这两人从来只关心他们自己的事,而不会过问其他事。
张苍是这样,程邈也是如此。
薛郡看起来与其余一路而来的其他郡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人多一些,但一眼望去是黑灰色的。
因路面与建筑都是黑灰色为主的,人们的衣裳也都是朴素的麻布衣,若是在人群中出现一抹红色,都会极其显眼。
当扶苏走入这座城时,就是这种感觉。
孔鲋的家并不在薛郡的城内,而是在城外的一个县中,穿过薛郡可以顺利抵达。
在四周有李由的骑兵开道,十步之内闲杂人等不能靠近。
因先前没有告知这里的郡守,当薛郡郡守得知公子扶苏来了,他亲自带着兵马前来清理街道。
从薛郡穿过,不远处就是曲县,曲县就是孔鲋的住处。
扶苏道:“当年孔子是住在这里吗?”
张苍摇头道。
看他摇头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是不清楚的意思,还是否定。
程邈的目光看着远处,没有讲话。
薛郡的郡守亲自带着公子扶苏前往曲县,在这里就有不少正在读书的孔门子弟。
扶苏还未抵达曲县,就能注意到四周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正看过来,从这些目光中能够感受到敌意,警惕,好奇,或者是欣喜。
沉默良久的张苍终于开口讲话,他道:“以前此地的齐鲁宿儒多数都穿本白衣袍,所谓本白其实是素布,不能浸染,为了显廉,多数都是穿深衣,也有戴方巾,各地的学说不同,派系不同,穿着也不同。”
扶苏想到现在的始皇帝还未焚书,焚书令之后,便禁了儒服。
临到这个县前,扶苏拉住了缰绳,让马匹住行,目光扫视四周,道:“这个县有多少乡民?”
郡守禀报道:“回公子,七百户。”
七百户,按照一家四口算,那人数也有近三千了。
郡守又道:“此地还有六百余孔门子弟。”
扶苏看了看四周护送的甲士与兵马,骑兵百余骑,甲士三百余人,这都是李由的队伍。
薛郡守的兵马也不知道会不会变节。
扶苏吩咐道:“就到这里吧,李士尉。”
“末将在。”
“我平素喜看书,你代我向孔鲋家借一些书来。”
李由带着一群甲士,进入了县内。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一群群甲士扛着一箱箱的竹简装车之后就拉了出来。
跟着出来的,还有一群穿着素衣的孔门子弟。
原以为公子扶苏会进入这个县,其实这里的学子也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果公子扶苏敢对孔鲋不敬,他们这些学子肯定会拼命的。
扶苏想到了先前听廷尉冯劫说过,丞相李斯要禁私学。
如果说孔鲋也是私学之一,那么也一定会被禁止,秦法是很严酷的,不仅仅教书的人会死,就连拥护私学的人,可能也会被拿下。
扶苏叹息一声,百家学说虽好,但若教书的人不对,那么教出来的学子也是不对的。
在这个刚被一统不久,甚至书同文才施行了六年的天下,你如何让六国的旧贵族与所有人一起维护且保护现在太平,又如何让六国的旧贵族一起拥戴大秦,一起抵御匈奴人,一起开发南方。
李斯的顾虑是对的,李斯的担忧也是对的,所以才会向始皇帝提议,禁私学。
私学的存在会养出一批批的反秦人士。
教书的人若要反秦,教出来的学子也会反秦。
这一点,扶苏觉得自己与丞相的想法是一样的。
公子扶苏就带着一箱箱的书离开了,此地的学子与人们都十分迷茫,也不知道这位公子为何要这么做。
再一次从薛郡穿过,就要回车队的扶苏问道:“李由。”
“末将在。”
“真的只有这些书吗?”
“这……”
扶苏迟疑道:“你说他们会私藏吗?还有那些学子会私藏吗?”
李由迟疑了良久说不出话。
扶苏又吩咐道:“你多带些人手,多去搜一搜,我这人喜看书,孔鲋他老人家不在,你留个字据就说这些书都是我借的,将来会还给他。”
田安补充道:“李士尉,公子扶苏自小就爱看书,还望仔细些。”
“末将领命。”
李由又一次折返了回去。
扶苏回到了泰山脚下的住处,让人打开一箱箱的书,拿起一卷,入眼的并不是秦小篆,而是齐地的文字。
刚入眼,扶苏便蹙眉神色不悦。
当初在御史府,扶苏就熟悉过六国的文字,其实字体的形意差别不是太大,勉强能够看懂。
清闲的时候,王棠儿帮着公子将这些书转译成小篆。
曲县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这个车队,还听闻李由闯入各个学子家中搜了不少书籍,这使得不少孔门子弟都没书看了。
齐鲁博士们听到这个消息,他们觉得是皇帝请孔鲋入秦为少傅,孔鲋拒不回话。
公子扶苏怀恨在心,命人搜了他们的书。
当博士们想要问个究竟时,这些人都被廷尉冯劫拦了下来。
“公子扶苏自小就爱看书,诸位不要闹了。”
廷尉很有耐心的劝着,始皇帝正在祭祀,这些天都不能见到皇帝,而丞相又在陪同。
眼前,这些事自然就落在了他这个廷尉身上。
“公子怎能搜夺孔鲋的书?”
冯劫又叹了一声,道:“你们可去问问曲县的人,公子扶苏让李士尉写了字据,孔鲋可随时带着字据前来,公子就会将这些书还给孔鲋。”
“要孔鲋亲自前来?”
有人这么一问。
见到冯劫点头,众人登时没了先前的怒意。
直到王贲带着兵马回来了,看样子是始皇帝与丞相回来了。
冯劫道:“有什么话,你们可以与丞相说。”
众人纷纷挥袖离开。
冯劫面带笑意送别众博士。
太尉王贲护送回来的自然是始皇帝与丞相李斯。
王太尉回到了队伍之后,便安排人手进入泰山要连夜派出队伍,将泰山四野都控制起来,始皇帝就要登山了。
夜里,骑兵往来不绝,战马的嘶鸣声不止。
泰山脚下,扶苏坐在父皇面前,另一侧站着丞相与王太尉。
“朕听闻你借了很多书?”
“儿臣想看看那些书。”
“借的?”
听到父皇又强调的问了一句话,扶苏道:“儿臣留了字据,若孔鲋想拿回去,亲自来取,儿臣自会交还,他若不来,儿臣看完了自会还给他。”
李斯面带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公子只是借书,便是尊礼。公子留存字据,示敬重,孔鲋若来取,公子原样归还,此乃信。如此礼,信,敬,学兼备,”
“公子谦逊有礼,贤名远播,公子好学,天下皆知,公子求学,天下名仕难道都要藏私不授吗?”
王贲习惯了李斯的利嘴与才能,不然人家怎么能做丞相呢?
嬴政道:“天亮之后,你与朕一起登山封禅。”
扶苏行礼道:“儿臣领命。”
嬴政颔首,面色依旧若有所思。
翌日,天还未完全明亮,天空是深蓝带着一些灰蒙蒙。
泰山脚下站满了人,黑压压的秦军齐齐站着,列队成排,站得笔直送始皇帝登山。
山风吹过,焚香的炉中有青烟飘起。
扶苏看着,身着黑袍的始皇帝一脚踩在登上的石阶上,而后第二脚跟上,一步接着一步的往上迈。
扶苏跟在后方,落后两步不徐不疾地跟上。
而后方以李斯为首的众多文臣武将落后十余步,他们跟在后方肃穆且沉默的跟着。
身后的脚步声很密集,扶苏再往前走两步,与始皇帝更近些,还能听到呼吸声。
登泰山是始皇帝考虑了三年的决定。
当东方的阳光升起,照亮了整片泰山。
踩着登山的石阶走了已有一个时辰,扶苏回头看去,以丞相为首的队伍远远落在后方,距离更远了。
朝中大臣有的人已年迈,他们走不快。
扶苏长出一口气,抬眼望去,登山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头。
这泰山很高,实在是太高了,从这里一路上泰山之巅,从此时出发,大概需要一天一夜,等到了山顶多半是第二天的凌晨。
始皇帝每迈一步,扶苏便也往前一步。
若始皇帝身形有些许摇晃,扶苏觉得自己应该第一时间上去搀扶,哪怕始皇帝走不动了。
就算是背着,扶苏也要将始皇帝背上泰山。
无它,只因他是始皇帝。
(本章完)
第120章 登山
第120章 登山
走了半天,扶苏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沉重了许多,深秋时节的风还带着凉意。
扶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的心肺放松片刻,又从后方的田安手中拿过先前准备的登山杖。
眼看这位老人家已爬不动了,跟着登山半天,这几乎用尽了他老人家的力气。
扶苏道:“回去吧。”
田安道:“公子,这里还有些干粮与水。”
眼看他将水与装着饼的布袋递上,都这个时候了,他老人家还不忘吃与喝,生怕自己这位公子饿着或渴了。
扶苏接过布袋,对一旁台阶旁的甲士道:“背着他下山。”
言罢,这个甲士往下走了两步,在台阶上躬身,背着田安快步下了山。
扶苏多看了片刻,山路还是很蜿蜒的,一眼看去能够见到山下的民居,而下方那一片黑旗飘扬,就是秦军了。
扶苏将布袋子背上,这里面的干粮足够父子俩吃了。
还有两个水囊,系在腰带上。
扶苏拿着自制的登山杖快步走上几步台阶,来到还在大口出气的父皇身边,递上木杖。
嬴政本想推开,但扶苏已将木杖塞进了手中,只好手拿着木杖。
“本来不用田安准备这些吃食的,他老人家总要把吃的带在身上才会安心。”言罢,扶苏又道:“父皇,先坐会儿吧。”
闻言,嬴政也意识到了时辰,与儿子一起坐在台阶上,吃着饼,饮着水。
汗水浸湿了后襟风吹过的时候,还带着凉意。
嬴政目视前方,嘴里嚼着饼,神色严肃。
扶苏回头看了看,见到登山的路这才走了一小段。
后方,丞相李斯的队伍这才缓缓跟上来,丞相还需要一路刻石撰写碑文。
往后这些刻石若一直留在此地,人们就不会忘记,始皇帝曾登顶泰山。
父子俩一人吃了一张饼,将壶中的水喝尽,休息了片刻。
午后,嬴政缓缓站起身,再一次抬头看去,漫长的山路一眼看不到尽头。
扶苏道:“这山路真的很长。”
嬴政拍了拍身侧儿子的肩膀,无声一笑,继续往山顶走去。
这一次,始皇帝没有拒绝登山杖,而是利用了登山杖,减轻双腿的压力。
越是往上走,越是锻炼心肺,传言从泰山脚下一路到顶,光是登顶的山路就有九公里。
走过一段石阶,再抬头向上看去,前方的路老旧又破败,山路两侧的松林茂密。
这里已是登泰山的中段,巨大的迎客松就立在边上。
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下照在这片山林中。
扶苏先是扶着父皇来到了一处木屋中,这里是临时修建的,此地还设有一个祭坛。
“休息一个时辰。”
听到父皇的话语,扶苏颔首,道:“儿臣让人去准备火把。”
父皇不想在这里过夜,看来是要连夜继续登山,这里是泰山的山腰,巨石林立,四周荒败。
过了半个时辰,丞相李斯带着众多文臣才爬到此处。
沿途的台阶上,已累趴了不少人。
肯定是累趴了,也就扶苏觉得自己还年轻,心肺功能还算强大。
扶苏行礼道:“有劳丞相了。”
李斯大口出着气,忽然笑了,又摆了摆手,已是说不出话了。
扶苏扶着他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台上坐好,又在一旁给老师拍着后背,让老师顺气。
良久,李斯的呼吸放缓了些许,他嗓音嘶哑的询问道:“皇帝……”
扶苏道:“父皇在屋里休息,再过半个时辰,就要继续登山了。”
见老师正要开口,扶苏又道:“老师不必着急相随,多休息一个时辰也无妨,我与父皇再往前走一段。”
李斯望着西边的夕阳,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
扶苏扫视一眼,见到了狼狈的程邈与张苍,这两人躺在了地上,仰头看着天。
夕阳金色缓缓离开蓝天,天上的最后一丝阳光消失之后,蓝天成了如墨的夜空。
始皇帝走出了木屋,来到祭坛边,在群臣的目光下,始皇帝点燃了祭坛内的帛书,埋下带着龙纹的青玉圭。
这叫埋玉圭祭后土。
当祭台的青烟随风而去。
王贲带着人赶了上来。
他让人在沿途的台阶都立了火把与火盆,抬眼看去前方的登上的道路被火焰点亮。
道路的两侧,火焰迎风而起。
当始皇帝与公子扶苏再一次走上山路,李斯满眼皆是敬重,为了争一个天命所归,即便是冒着那些所谓的大不违,始皇帝也要亲自登上泰山。
换做别人,可能就在半途放弃了,就像那孔鲋,连见一面始皇帝的勇气都没有。
登泰山的后半段很陡峭,而且山路狭窄,两人并行都走不下。
扶苏依旧走在父皇的身后,呼吸着夜里带着凉意的空气,山风又一次吹过,吹得山林中的树叶沙沙作响,也不知道是什么树的叶子,落在了脚下,枯黄又干燥。
登山的沿途站着一个个的甲士,他们有的举着火把,还有的就守在火盆边上。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夜色也已深了,扶苏回头看去,沿着山路能够见到一个个的火把。
海拔一千五百余米的泰山山道上,扶苏见到了山道上一个个零星的火把,正在一点点的上移,那是跟在后方的文臣武将们,他们举着火把远远跟在后方。
而放眼而去,这种火光几乎铺满了山麓,数万人集结在泰山,众多的人力在星夜下造就了一片壮丽的景色。
在这个还处于刀耕火种,两河流域所孕育的文明。
人们还是那么的迷茫与可爱,可总有人希望文明能够更进一步。
这个文明自燧人氏学会了用火焰烹煮食物,这个文明的人们就开始长寿。
伏羲氏发明了文字,让文明有了流传。
神农氏种了五谷,让文明代代相传。
自武王伐纣的传说开始,这个文明的人们便一代更比一代地璀璨且美丽。
扶苏见父皇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便忙跟上脚步。
夜里已有了露水,狭长的山路越发难走了。
扶苏想要上前搀扶已停下脚步的父皇,可刚要伸手,眼前的父皇又一次迈步朝着山顶而去。
夜风越来越大了,两侧火盆的火光忽明忽暗。
扶苏借着微弱的火光,见到父皇的双腿是有颤抖的,父皇穿着的是黑色的布鞋,穿这种布鞋对双脚的来说极为不适的。
此刻扶苏已觉得双脚酸痛。
登山之后,恐怕会有几天不好走路了。
苦笑片刻,扶苏见父皇还在往上走着,便咬牙跟上。
登山的路是越高越陡。
路总要一步步的走。
最后一段路走得尤其慢,扶苏甚至能够看到始皇帝的双腿还在颤抖,此刻看不到始皇帝是什么眼神,站在后方也看不到始皇帝的神。
那表情与眼神多半是坚定的。
直到最后几个石阶,始皇帝双手撑着木杖,迈腿往前挪了一步,而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直到站在了山顶的平台上。
东方的天际已有了些许微白,扶苏咬着牙登上山顶,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从昨天启程登山,到了山顶之时天又亮了。
侧面看去,父皇已站在了一处祭台前。
这里是泰山的山顶,也就是以后的玉皇顶。
露水让泰山的山顶湿漉漉的,远远望去,云雾缭绕的山脉向东看不到尽头,白霜落满松林,云层遮盖在山峦之间。
此处的祭台建设的很高很大,青玉简与金绳就摆放在祭台的案前。
寻常人是不能看封禅礼的,甲士们退下了高台,只留下了三个穿着黑衣的内侍。
扶苏又见到了玉牌上所写的小篆文字,“天子臣政敢告于昊天上帝。”
直到东方的天际有朝阳出现,阳光照在这片山顶,始皇帝开始了封禅之礼。
青烟从祭坛升腾而起,时隔八百年,终于又有人祭天,告知天命。
岗岩为底的祭坛,放满了帛书与玉册,用黑陶瘗罐以及五色土告知上苍,六国之土都已归一统,封禅的金绳牢牢系在了这泰山之顶。
扶苏想到了始皇帝的结局,自泰山封禅开始,始皇帝的人生就剩下了十二年。
如今看来,并没有在始皇帝的身上看到什么异常,但扶苏希望尽可能的希望这位始皇帝能够活得更久。
见父皇肃穆站在祭台前,时辰一刻又一刻的过去。
接近午时,扶苏才见到后继爬上来的丞相李斯与张苍,以及文武群臣。
扶苏背过身,不去看正肃穆面对祭台的父皇,而看向山道上,群臣已见到了顶上的青烟升腾而起,群臣拜倒在地,就连淳于越为首的齐鲁博士们,也都惶恐地拜倒在地。
直到黄昏时分,始皇帝的祭天仪式才结束。
扶苏与王贲正在看着登山的地图,之后丞相也凑了上来,三人给泰山的登山道路起着名字。
譬如说扶苏给这里起了一个名字,比如说山顶就叫作玉皇顶。
不过这个名字很快就被李斯否了,李斯觉得应该叫皇帝顶更合适。
王贲又否决了李斯的想法。
一番争论之后,李斯与王贲都接受了玉皇顶的称呼。
之后,三人给一路走上来的路取名字,譬如说中禅台,云步桥。
待始皇帝走下祭台,三人齐齐行礼。
下山的路好走了许多,等下山时见到丞相李斯与公子将松林所在的祭台赐名中禅台,张苍等人这才知道,公子扶苏在泰山顶上观礼。
从原则上来说,他们这些群臣是不能观封禅礼的,包括公子扶苏,这是封禅礼的禁忌。
大抵是为了维持封禅的神秘以及保密。
既然公子扶苏在祭台边看到了封禅礼,也足以说明始皇帝有多么看重这个儿子,已有人议论,这一次封禅之后,始皇帝会不会给公子扶苏封太子。
始皇帝的诸多孩子中,唯有公子扶苏的能力与品德最适宜成为太子,其余子嗣都不合适。
张苍再一次确认了心中所想,公子扶苏就是始皇帝最疼爱的孩子。
深夜时分,始皇帝才到了山下,扶苏也回到了家中,见到了坐在案前正整理着衣裳的妻子,以及睡在摇篮中的孩子。
“公子!”
扶苏道:“有吃的吗?饿了。”
闻言,还在一旁靠着墙边昏睡的田安与王家婆婆忙应声起身,两人脚步匆匆地去准备吃食。
不多时,一碗热乎的面条就端了上来,还有一盘肉。
见丈夫大口吃着面条,王棠儿又给丈夫盛了一碗汤,担心丈夫噎着,低声道:“泰山一定很难登。”
扶苏道:“是啊,太不容易了。”
公子回来了之后,夫人就能早早睡下了。
本就是深夜,待夫人睡下之后,天也快要亮了,扶苏小睡了片刻,便醒了。
屋外,田安正在整理着柴,他道:“公子,天色还早。”
扶苏道:“我出来坐会儿,吹吹风。”
田安依旧收拾着柴,他道:“公子登山的这两天,夫人天天抱着孩子站在山下,望着山顶。”
棠儿自小就在关中长大,她没见过泰山有多高,自然会担忧。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
这个时节的早晨,泰山脚下还很冷。
扶苏道:“这个时节的关中应该快下雪了吧?”
田安回道:“昨天送来了消息,说是燕地已下了大雪。”
记得是关中夏收时节出来的,到泰山眼看就要入冬了。
余下的两天所有人的都在休息,多数人的双脚都酸痛得不能下地,缓了两天才恢复。
也就在这天,始皇帝下达了一道冰冷的诏命,毁齐鲁八祠,颁《毁祠诏》。
得知消息的齐鲁博士纷纷跪在始皇帝的车驾外,乞求始皇帝收回诏命。
但始皇帝没有回应他们,只保留了地主祠,祭祀泰山梁父。
确保帝王封禅成为唯一权威的天地沟通仪式。
李斯再一次向齐鲁人士,展现了他强横的政治手腕,以及那冷酷秦律,强硬地要剥夺齐鲁博士的宗祀话语权。
齐地人士曾主张恢复分封制,这件事李斯一直都记着。
泰山封禅之后,李斯奉始皇帝诏命,在齐地推行陵水经地,除疑定法。
即以国家工程的名号,来替代地方的宗祀体系。
实则,李斯所做的这些,就是为了加强郡县制在人心上的统治。
简而言之,扶苏所理解的李斯的政治目的,是加强以吏为师,以法为本。
让齐地之人信秦法,不要被宗祠规矩限制生产。
大抵就是,实行的是政治的实用主义。
对他们而言,大抵是一种很严酷的集权。
扶苏望着跪在始皇帝车驾前的上百齐鲁博士,以及后方更多的齐鲁学子。
扶苏心中也明白了,李斯终究是李斯。
(本章完)
第121章 八千卷书
第121章 八千卷书
登泰山之后的半月内,秦军拆了一座又一座的神祠,即便是成百上千人的齐鲁学子请求丞相,之后……请求无果,那些话语就开始带着威胁与怒骂。
李斯依旧不为所动,这可能是他与始皇帝早就想做的事情。
譬如,让齐地的耕种劳作以秦法为主,严谨的秦法会教导人们如何耕种,而不是让神祠所谓的话语人来主持耕种,或者还有各个方面的生活作息方式。
法家是冷酷的,这是扶苏从李斯身上学到的另外一个的道理。
当泰山再一次飘下了秋雨,有年迈的齐鲁老人来保护他们的神祠,但秦军无情地推开了他们,将这些人推倒在泥地中,其中包括缉拿,驱赶,与追打。
扶苏知道,在书同文,车同轨的一统理想下,那些陈旧的利益团体就是要除去的。
扶苏拿起一卷书有关齐地神祠的书,将其丢入火中,任由它焚烧着。
这本是历史上就发生的事,为了大一统,秦要重塑这个天下,也是一统礼教。
始皇帝与李斯从未忘记过他们的理想,这就像是破除旧禁锢,是一个极其沉重的过程。
而一统天下的始皇帝,选择了一种冷酷且高效的方式,直接拆了他们的神祠,烧了他们的神祠。
当封禅结束之后的始皇帝要离开泰山,齐地各处的名仕皆悲痛之极,因公子扶苏又带了八千卷书,这八千卷书与先前所借的书一起被拉走了。
如果公子扶苏再多留几天,恐怕整个齐地的书都要被搜刮干净了。
那个叫李由的秦军将领,不愧是丞相的儿子,此人对齐鲁博士们根本不留余地,能找到能带走的书,都被李由收缴了。
齐地的博士们对李由记恨,有人曾说始皇帝收天下之兵,恐怕公子扶苏要收天下之书。
今天,车队缓缓前行,扶苏坐在父皇的车驾中,与父皇共同处理着国事,看着一卷卷的文书。
扶苏知道,始皇帝的理想是正确且美好的,正是因为太美好了。
可是如今的人们,又有几人明白始皇帝的理想。
扶苏的目光看向正在批复文书的父皇,那张脸古井无波,眼神如炬。
始皇帝也肯定也想到了齐地会作何反应,甚至想到了会无人理解。
可即便如此,始皇帝还是要这么做。
一统南方,实行郡县制,车同轨,书同文……这些事,可能始皇帝觉得,这些事他不做,就不会有人做了。
与当初西巡时一样,现在是在东巡的路上,始皇帝也不会停下工作。
等眼前的文书都处置完,扶苏才出了车驾,站在车辕上。
车队距离泰山越来越远了,一眼望去在驰道的两侧跪伏着一个个的乡民,他们的眼神与面容中都是对始皇帝的敬畏,可畏,或者是畏惧。
扶苏回到了自己的车驾上,廷尉冯劫留在了齐地,他需要继续处置薛郡以及齐鲁的各种旧事。
儿子又睡醒了,扶苏将他抱起来,这孩子一睁眼就开始傻笑。
看得王棠儿也跟着笑了。
扶苏道:“今天帮父皇处置文书,又看到了有关禁私学的文书。”
“禁私学不好吗?”
听到妻子的话语,扶苏道:“禁私学当然是好的,不过我希望它可以更好一些。”
王棠儿疑惑道:“还能如何好?”
“我将老师的文书都批复了回去,想必老师看过之后一定会有启发,至于有多好……”
扶苏抱着自己的孩子,低声道:“这孩子以后会知道,那将会是大秦的百年大计。”
听到公子的话,田安坐在车辕上,赶着马儿笑着不语,百年大计呀,那应该需要三代人才能完成吧。
始皇帝的东巡并没有因去一趟泰山就原路返回,而是继续东行,一路前往琅琊郡。
这天,明明还未入冬,依旧是深秋时节,泰山以东的齐郡下起了大雪。
齐郡有之罘岛与琅琊台闻名中原。
整个齐郡的范围就像是一艘船的船头,有着要冲出大海的气势,此地毗邻东海,鱼盐丰富。
徐福这些天一直住在齐郡,今天他收到了一卷书信。
书信是韩终托一队商旅送来的,信中的内容所言是韩终现在已去了楚地,当初韩终他们就有过约定,如果始皇帝不收韩终为博士,楚地的项氏会收留他们。
而如今韩终去了楚地,还说他在楚地得到了很好的照拂,只是项氏如今依旧隐匿,不好告知地点,如今的项氏都是当年项燕大将军的后人。
这卷书信是用楚文字书写的,秦虽要求中原各地书同文,并且施行多年。
但在偏远的各地,还有很少一部分人,依旧用着当年的各国文字。
徐福能够通读用楚文字编写的文章,内心里却很不喜韩终的为人。
项氏是什么人,他徐福不清楚吗?
当年项燕战死之后,项氏族人逃亡,这些人可都是要反秦的。
徐福觉得失去了一个朋友,他决定将这卷书信交给公子扶苏。
他徐福现在也只想探究他自己的学识,不想参与韩终的事,或者其他的反秦势力。
因自己也是齐鲁博士的一员,所以在以前……他也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齐鲁博士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也各自有各自的立场。
徐福望着窗外的东海,大雪飘洒而下,顺风入海。
“先生,始皇帝的车驾到齐郡外了。”
徐福颔首,他转身看向身后,身后有一排书架,书架上的书籍都是与航海有关的。
“先生。”又有学童脚步匆匆来报,他行礼道:“先生,齐郡的郡守送来消息,始皇帝驾至琅琊台。”
琅琊台依海而建,当初越王勾践建设了琅琊台,后来在琅琊台与秦,晋,齐,楚歃血为盟,共同辅佐周王室。
可惜的是,现在的周王室不在了,始皇帝也完成了封禅。
又有学童送来消息,禀报道:“公子扶苏请先生,于明日观海。”
徐福再一次颔首,重新坐了下来,目光看着韩终送来的书信,他实在是想明白,为何韩终会与楚地的项氏有联系,那么现在的齐鲁博士又有多少人与反秦势力有关。
徐福心中隐约有些后怕,他觉得若自己与韩终走得再更近一些,自己是不是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当始皇帝抵达琅琊台,一道从泰山发来的文书,送到了李斯手中。
扶苏正跟着父皇走在登琅琊台的台阶上,顺手接过了丞相递来的文书一边走着,打开看其中内容,这卷文书是廷尉冯劫送来的。
廷尉在齐地抓了不少博士,其中还有人与反秦势力有联系,其中就有田氏,项氏。
自封禅之后,淳于越就留在了齐地,说是重病不起。
始皇帝还未开始焚书,但扶苏觉得现在还不是齐鲁博士团体最糟糕的时候,等李斯的禁私学令下达,大秦对文化一统上的变革才正要开始。
扶苏看罢,而后面色平静地走向琅琊台。
其实就算是丞相不这么做,扶苏也会这么做,既然要集权就做到集权的极致,既然要礼教一统,那就连教的权力也收归皇帝所有。
只有将教书的权力收入集权的条件之一,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的做到教书的一统与公平。
至少,是尽可能吧。
哪怕要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面对极大的反抗。
始皇帝与丞相,包括扶苏自以为的方向,三人的想法在细节上有落差,但在总的方向上是相通的。
不知道为何,扶苏对这些事总有一些执念。
这种执念让自己觉得,不得不这么做。
眼前的琅琊台还显得有些破败,以前的齐王将这里修缮过几次。
整座琅琊台形似宫殿,准确地来说,这里应该就是一处行宫,此地背山面海。
李斯道:“这里是最好的观海胜地。”
嬴政忽然一笑,望着水天一色的大海,大海的海浪不断冲上海岸,笑道:“是个好地方。”
海风迎面而来,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见父皇与丞相还有一众大臣纷纷走入琅琊台,扶苏还站在琅琊台前的平台上,手里还拿着从齐地送来的文书,廷尉冯劫的文书上不仅仅写着齐地的事。
还因此有齐地名望较高的族老,为了保护他们的神祠,集结私兵要对抗秦军,死了不少人。
……
田安在琅琊台收拾出了一间宽敞的殿宇,此地应该算是侧殿,只不过门朝南方,不是朝向大海。
王家婆婆抱着小公子,她劝说道:“夫人呀,门朝着大海不好,风大。”
王棠儿望着大海,她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大海。
从泰山到琅琊台奔波多日,当安定下来之后,一家人都睡下了。
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扶苏就睡醒了。
田安一早就在劈柴了,他老人家的生活作风一贯地早起。
海风迎面吹来,扶苏道:“我今天请了徐福一起来观海。”
田安道:“公子,今天要准备什么吃食。”
扶苏笑道:“到了海边就吃海鲜。”
田安笑着点头。
早晨时分,琅琊台没有什么政事,扶苏早早就与田安来到了海滩边。
天刚亮的时候,渔民也出海回来了。
田安看着他们运来的海鲜成色,一边向公子解释道:“这里的渔民天还未亮就要出海,等天亮的时候就能回来,早晨时分就可以将这些海鲜卖出去。”
逛了一圈海边的诸多摊贩,田安挑选了一些较为鲜活的。
等回来的时候,扶苏与田安就在殿门口煎着海鲜吃。
扶苏将虾放入铜锅中先煎着,田安也将蛤蜊洗干净了,还有三条漂亮的偏口鱼。
琅琊台内,嬴政才睡醒,就见到了殿内的案上放着不少吃食,其中就有煎好的鱼虾,正在冒着热气,还有热油冒出来。
更有一碗白粥放在案上。
内侍回道:“天刚亮的时候,公子与田常侍就去准备这些了。”
看着案上的吃食,嬴政想着一个人也吃不完,便问道:“李斯与王贲呢?”
“已在殿外等着召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嬴政自然知道他们要禀报的是何事,那都是有关越地的迁民之策,这件事从来琅琊台前就商议,还有李斯迟迟未敲定的禁学令。
“让他们两人进来。”
内侍将两人请入琅琊台内。
三人一边吃着一边说着现在的政事,得知这些菜肴都是公子扶苏亲自所烹,王贲吃得心安理得。
李斯自然也是心安理得的,他还是公子的老师。
用过早食,嬴政又带着李斯与王贲,沿着琅琊台往下走,询问道:“你打算迁多少越民?”
李斯回道:“三万户。”
“三万户入琅琊?”
“是。”
嬴政忽然停下脚步。
跟在后方的李斯与王贲也在后方停下脚步。
“越地如今有多少户?”
听到始皇帝的问话,李斯道:“三万户。”
说起越地,嬴政低声道:“朕想起了楚相屈原。”
当年的越民屈原,成了楚相屈原。
李斯道:“楚人都快忘了楚王有哪些,不过楚人一直记得楚相屈原。”
正说着,嬴政站在琅琊台边上的山头,低头看向海滩,就见到了正在海滩边的一家子。
王贲看到了女儿棠儿抱着孩子,就坐在海滩边,王家婆婆正站在边上。
公子扶苏与田安,还有一人坐在一艘小船上,就在不远处。
“船上的另一人是谁?”
一旁的内侍回道:“公子于昨日派人去请博士徐福,徐福今天午时才来,与公子乘船观海。”
“李斯。”
“臣在”
“扶苏真的从齐地带了很多书吗?”
想到了李由的所作所为,李斯道:“公子……他的确将薛郡的书都收缴了,说是要了解齐地的人。”
“扶苏看那些书了吗?”
“没看,现在就堆放在琅琊台下。”李斯如实回答,只是停顿了片刻,他又道:“齐郡的郡守来问,不知道公子是否要齐郡的书,他可以献给公子扶苏,臣还未与公子提及。”
言罢,见始皇帝沉默不言,李斯与王贲不知道皇帝是喜是怒,只好躬身站在后方,同样沉默不言。
(本章完)
第122章 公子观海
第122章 公子观海
破旧的琅琊台还在修缮,嬴政走回了琅琊台,一边走着,又道:“与朕好好说说迁民。”
“臣领命。”
王贲与李斯齐齐应了一声。
始皇帝开始了迁民计划,一队队的官兵离开了琅琊台。
海浪不断拍打着海岸,此刻载着公子与田安,还有徐福的船距离海岸已有了一段距离,放眼望去,大概半里地。
徐福在船上燃起一个泥炉,他又从水桶中拿出几条活鱼,他一边熟练地杀鱼,一边道:“齐地的人将这种鱼,称为刀鱼。”
扶苏道:“这是刀鲚?”
徐福的脸上再一次挂起了被看穿的尴尬,但心底越发敬佩这位博学多识的公子,面对公子这样的人不能说谎,只能敬重之,只要保持敬重说不定得到公子帮助,反之则会死得很惨。
徐福深知该如何与这样博学多识的人相处,至于以前交游所结识的韩终,或者是其他的齐鲁博士,根本不值一提。
更加庆幸在泰山脚下,面对公子扶苏时的选择很正确。
他道:“公子见多识广。”
扶苏道:“看书多了而已。”
徐福杀着形如刀的鱼,处理干净之后,给这种鱼的两面都抹了盐,而后用细长的木签将鱼串起来,而后将鱼悬于炉上烤着。
待鱼的表面有了焦黄之色,徐福又拿出一壶酒水,洒在了正在炙烤的鱼上。
当酒水洒下,炉中的火焰都旺盛了些许。
徐福倒上一碗酒水,递上。
扶苏接过酒水没有着急喝。
徐福解释道:“这种刀鲚多数都在入海口,不过这个时节已很少了,春夏时节比较多,臣与周边的渔民都相识,让他们盯着看看有没有这种鱼上网,还真让臣找到了二十余条。”
话语正说着,徐福见公子依旧看着远方的大海。
扶苏道:“这海,真好看呀。”
海风很冷,吹得海水起伏,让小船也有些摇晃,但这不妨碍公子观海。
徐福觉得公子是久居关中,从未见过这么广袤的大海美景,其实每天都是如此,四季没有变化。
扶苏陶醉在这种景色下,因眼前的海水与蓝天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的如同一块蓝宝石,水天之间还有白云点缀,水天共一色,方圆数里只有这一艘渔船。
“如果将来说起我,也可以说大秦的公子扶苏也坐过渔民的船,出过海,吃过这里的海鲜。”
徐福笑着举起酒碗,道:“臣敬公子。”
扶苏看着他一口气将酒水喝完,也跟着抿了一小口。
徐福拿起一条烤好的刀鲚,递上道:“公子还请品尝,此鱼炙烤之后其骨都是酥脆的,臣此生最好这一口鲜香之味。”
扶苏接过他递来的鱼,没有着急吃。
徐福又拿起一串,当着公子的面从鱼头咬下一口,一脸享受的咀嚼着,似乎在享受其中酥脆,而后他又饮下一口酒水,道:“此生足矣。”
田安也吃了一口,再示意公子可以吃。
三人饮着酒水吃着鱼,徐福带的酒水不算多,足够三人每人喝一碗的。
吃罢鱼肉,酒壶也空了,扶苏道:“你对越地的越民了解吗?”
徐福颔首。
“父皇要迁民。”
徐福行礼道:“公子是有担忧?”
“你说便是。”
徐福喝了一碗酒水,齐地的酒水说不上烈,他回道:“离琅琊最近的便是琅琊越民,他们多数都是当年越王勾践治下的人,两百多年前还在越王勾践的玄孙越王翳的治下,再后来越王勾践的后人相互残杀……”
徐福开始诉说起了越地的历史,原来越王勾践的后人还有着一段十分残酷的经历。
但徐福所言的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这个时代的历史还是很漫长的,每个地方的人们的历史都可以追溯到两三百年,或是屈原,或是越王勾践。
春秋八百年的列国纷争,有着说不完的故事。
扶苏道:“我记得越王勾践的后人中,还有一批游水与船术十分了得的人,那批人现在可还在?”
徐福低下头,那是越人赖以生存的本领,他自然知道,琅琊越地就在琅琊县的边上,这里的渔民都与那些越人有来往。
就算是越国亡了,勾践死了,当年的船术早就成了代代相传的生存本领。
徐福道:“原来,公子想要的是这些人。”
扶苏道:“还会有东越的越民,虎夷山的越人,你又了解多少?”
徐福坐在小凳上,面对公子又一次感觉到如坐针毡,公子的问话十分刁钻,总是一句话能够问到要害,关于越人的很多事他也都是听说,知道的并不多。
且不说东越与虎夷山的越人。
光是琅琊越人这一支,以前徐福就想要依仗他们过人的船术,出海去东方远海,但对方一直以出海太过危险拒绝了。
徐福深吸一口气,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事一股脑向公子扶苏道了出来,包括他知道以及他所不知道的。
言罢,公子已让田安划船回去了。
“臣说得有些多,公子若记不住,臣回去写下来再交给公子。”
“不必了,我记性好。”扶苏随意说了一句话。
“还请公子万万不要为难琅琊的越人,先前臣与他们就有矛盾,臣年轻的时候几次想要让他们带臣去海外,被他们驱赶过,那时都是臣不懂事……”
“好了。”扶苏打断他的话,低声道:“该利用的我会利用,该安抚的我也会与父皇,丞相一起安抚。”
船只到了海滩边,徐福再一次行礼。
琅琊是春秋时期的吴国北进的要地,那应该是三百七十年前,吴国伐齐。
当年,吴王夫差联手鲁国一起攻打齐国,那一战吴国胜了,但却在次年琅琊台海战,吴国败给了齐国,那是一场大规模的海战。
徐福说,在他小时候,他就是这里的渔民,他儿时贪玩爱游水,还能在海底见到当年海战沉下海的兵器,甚至捞上来一些。
不过那时的越人都有规矩,小时候的徐福每每将兵器捞上来,都会被人打一顿,而后人们又会将兵器扔回海里。
说起吴国夫差的事,还涉及了伍子胥与越王勾践。
吴国到了最后,都城却被忍辱的越王拿下,夫差自尽,吴国灭亡,也就有了那个流传后世的故事。
后来的越王勾践继承了吴国的一切遗产,以及夫差留下来的那一支水师,而这支水师成了越王勾践的越民,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扶苏听徐福说起了越民十分了得船术,说不定在原本的历史上,帮助徐福东渡的船夫,就是那些船术了得的越民。
临到夜里,扶苏带着家人回到了琅琊台,待妻小都休息下来之后,才去面见父皇。
琅琊台的宫殿老旧的不成样子。
“皇帝不喜这里的齐地装饰,快快都拆了。”
“怎么还有齐人的文字,都拿去烧了。”
“都换上我们咸阳的夔纹瓦当!”
扶苏正走向琅琊台的大殿,就听到了几个内侍正在说着话。
他们注意到公子走过,纷纷住口躬身行礼。
扶苏依旧不动声色地从这里走过,从这些人的话语中可以得知,父皇多半是不喜这座带着齐地风格的琅琊台。
大殿内,王贲与李斯依旧在这里。
见到坐在上首的父皇,扶苏躬身行礼。
嬴政示意这个儿子可以坐在边上,与李斯,还有王贲继续商议着。
在这里扶苏听到了更完整的迁民计划,这些迁来的越民会成为新的琅琊新民,其中包括运盐的脚夫,垦殖的刑徒,越民女子也可以与秦军成婚,但都需要成为秦人的一份子。
扶苏听到了李斯与始皇帝对琅琊这片地方,更重要的规划。
第一,要将年产十万钟的盐厂扩张到年产三十万钟,这些事主要交给迁来的刑徒去做。
再者,迁民的另一类,重要的越人是工匠,拆除以及捣毁所有能私铸兵器的作坊,并且都收归琅琊县。
发《语书》教授越人学习秦语,李斯十分郑重地向始皇帝进谏,让越人写小篆,书同文字要从文字到语言,贯彻到底。
并且李斯与王贲还以琅琊台为核心,说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沿海控制计划,在他们的规划中,以琅琊台为支点,控制黄海,东海与南海航运网。
而这些事,甚至包括重建琅琊台,这些事情……到了最后,多数都会落在自己这个少府令身上。
扶苏觉得就算自己能够成为下一个秦帝,在此之前……不论关中改造也好,还是这里的事也好,在始皇帝的宏大理想以及超级壮阔的叙事下。
让扶苏感觉,他这一辈子,都做不完这些事……
最后,在父皇与李斯的言语中,先确定了琅琊台的重建计划,这一点不出扶苏的所料,根本没有任何的意外,交由少府令主持。
李由带着兵马守在琅琊台下,那堆从齐地搜来的书都堆放着,这些书自从拿过来之后,公子扶苏就一直没有理会。
齐郡的郡守还在问着,“李士尉,我们齐郡的书,公子是要还是不要。”
李由的一口水刚咽下,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见状,齐郡郡守,神色颇有领会之意,他对一旁的小吏吩咐道:“去,把我们齐郡的书卷都给带来!公子喜看书。”
李由本想开口数落这个郡守,就有人快步跑来,道:“公子要代皇帝巡视越地渔民,命李士尉护卫。”
“末将领命!”李由应了一声,带着他的兵马离开了这里,至于留在原地的那些齐地书卷,依旧没有人理会。
琅琊县的越人就住在琅琊台边上的三里地,翻过两处高坡,就到了另一片海滩,有着徐福的领路,这一切顺利许多。
越语沟通很困难,丞相的迁民计划开始之前,扶苏需要先找到工匠。
徐福道:“公子,这里的越民有些排外,公子万不要见怪。”
他这话实则是说给李由听的,如果李由因对方无礼就动手,激起了越民的抵抗情绪,就不要太好看了,而他徐福以后也别想在这里混迹了。
徐福道:“此地越民的老族长,传闻是越王勾践的后人。”
扶苏迟疑道:“当真?”
“当不得真。”徐福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话。
扶苏蹙眉看着这里的人们,他们的眼神满是警惕,妇人们保护着的孩子,甚至当看见甲士,那些妇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壮年的男子拿着木鱼叉,护在孩子与夫人们的身前。
越是往这些越民的住所深处走去,四周的越民也越来越多。
在众多越民年轻男子的防备下,扶苏一行人来到一处老旧的木屋前。
扶苏没见到这位越民的老族长,也就是徐福所言的越王勾践的后人。
扶苏看着紧闭的屋门,递上了一块青玉作为礼物。
一个男子拿过青玉,将木门打开一道缝,送入屋中。
青玉送入之后,久久没有回应,也没有还回来。
看来对方很是坦然地收下了,看来对方也知道,秦公子扶苏来此地是有求于人的。
不过扶苏与徐福站在屋外并没有得到回应。
李由本想上前喝问,却见一人正跑来,这人穿着越民的衣裳,脚上也是穿着草鞋,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玩闹的孩子。
“公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越民孩子围绕的稂。
稂离开关中已是第三年,他笑道:“稂见过公子。”
扶苏认识这个年轻人,能从叔孙通手下毕业的每个学子扶苏都记得。
徐福诧异地看了看眼前这个说着关中话的越人男子,又看了看公子扶苏,傻眼了。
有了稂在这里,他还能与越民打成一片,扶苏觉得自己的工作展开有突破口了,要当皇帝就需要有更多的支持者,这话是没错的。
稂惭愧道:“老师让我们在外教书三年,再带弟子回关中,稂有负师命,至今没有弟子能够带回关中,一个都没有。”
他觉得这三年很失败,特别的失败。
扶苏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道:“意料之中,凡事脚踏实地慢慢来,隹在洛阳很顺利,他今年可以带五百个学子入关中。”
稂激动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吃惊道:“他一人能带五百个学子?”
扶苏道:“你回了关中就知道了,我也是近来才收到消息,先与我说说这里的事。”
稂叹息一声,开始讲述他在此地的见闻……
其实这里的人们过得并不好,他们有着最好的船术,他们每每出海都能满载而归,可他们依旧过得很贫苦。
甚至比琅琊县的县民都要苦,当年这里的越民为了能够在齐王的统治下,得到一片安栖之地。
他们每年都需要为齐王室献珍珠,齐王室才会允许他们继续在此地生活。
当扶苏问及要多少珍珠,稂道:“年供百斛。”
(本章完)
第123章 冷流雪
第123章 冷流雪
众人都在琅琊越民的老族长的屋前休息了下来,即便是送了一块青玉,还有稂在交谈,这里的越民依旧很警惕。
但听过这里的越民有过以往的遭遇,但也能理解他们警惕的原因。
人首先要互相认识,才能成为朋友。
秦需要有本事的人,这种有本事的人,可以是擅长种田的农户,也可以是渔夫,更可以是工匠,或者是力气很大的人。
总而言之,扶苏所坚持的人际往来的方式,原则上希望朋友能够变得越来越多,敌人变得越来越少。
按照稂所言,以前的越民需要向齐王室年供百斛珍珠,才能容许这些越民在这里生活,一斛大概是十斗。
要知道,在关中就算是寻常人家,为了将孩子送去敬业县,让叔孙通授课,一年拿出十五斗粮食,这都要各家咬着牙才能拿出来。
到了夜里,扶苏与稂走在海边。
“他们真的每年能拿出百斛珍珠吗?”
稂又道:“以前,这片海确实有很多的珍珠,但即便是在几十年前,一年所采的珍珠也不可能过一斛,年复一年他们从未拿出过百斛珍珠,齐国王室当然知道,这里的人们根本拿不出百斛珍珠。”
扶苏从稂的话语中,感受到一种不太好的情绪,吹着海风回道:“正因如此,为了更好的夺走他们的出海所得,才会提出年供百斛的条件,真是无理又荒谬的要求。”
稂道:“正因如此,越民每每出海所得,齐王室都可以借不足百斛的理由,带走这些越民的劳动所得。”
扶苏道:“这也是他们拥有最好的船术,有着最好的游水本领,却依旧贫苦的原因。”
稂微微颔首,又道:“他们说以前,这片海还是有不少珍珠的,可珍珠这东西越采越少,有些年他们不得不去更远的海里采珠,正因如此几乎每年都有游水本领高超的年轻男子,因冒险采珠再也没有游回来,再后来越民们有了规矩,他们抗拒出远海。”
这一点倒是从徐福的话语中可以得到旁证,徐福也说过越民很抗拒出远海。
至于徐福小时候在海里捞到兵器就会被大人打,其一是寻常人家不能拿兵器,所以又丢回了海里,其二,则是越民不出远海已成了他们的习俗,宁可贫苦的活着,也不愿意族人身死。
这里的越民不足千户,丞相所言的迁越民三万户应该不只是此地的越民。
扶苏在此地过了一夜,还听稂说起了他最近的遭遇。
稂确实见过张良,不过只见过一次,后来他就去了楚地,在楚地并没有久留,他就来琅琊县,从到此地开始,稂在这里有半年。
现在,稂能够说一口熟练的越语。
说起他为何会在此地,还从稂的热心肠与善良说起。
稂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即便是面对张良,他也能表现出善意,愿意与张良同行。
当初稂离开楚地,在来琅琊县的路上,救了一个生病的孩子。
而这个孩子正是越人,稂也就被越人接受了。
也正是因这份善良,稂都是走到哪里教书教到哪里,这就像是无心插柳,在各地留下一颗颗种子,但不要求这些种子为他做什么。
因此,他也不会要求学子跟着他前往关中。
翌日午时,稂与几个越民的男子用越语商谈着,
扶苏听不懂越语,但可以通过徐福,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徐福低声道:“老族长答应见公子了。”
在稂的引见下,扶苏走入那间小木屋,在木屋内见到了一位枯瘦的老人家。
李由旁观着这一切,他觉得公子太过礼贤下士了。
扶苏觉得笼络人心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当年齐王室这般对待越民,难道就是对的吗?
准确地来说,这里就是越民的家,几百年前乃至吴国越国之前,越民就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了,这里就是他们的家,能够生活在这里,这本就是他们应得。
扶苏觉得是齐王室不该这么对待这里越民。
但面对一个强大的国家,对方有武器有大军,越民如何与他们抗争?
为了生存,越民只能与齐王室在讨价还价中,一步步退让再退让,没了话语权,也没了讨价还价的权力。
周王朝时期的诸侯王,那些诸侯王所用的统治方式其实都差不多,往往就会忽略共同利益,或者是一味索取,不给回馈,扶苏觉得这是一种错误的方式。
扶苏觉得,他身为秦公子应该主动与这些越民交谈,主动与他们建立联系,或者是共同利益,又或者与他们建立友谊与信任。
齐国已亡了,最后一个齐王也被活活饿死了。
如今一统天下的是秦。
小木屋内有一股药材的怪味,这种怪味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应该是日复一日的熬药,将这间小屋熏成了这种味道,这味道在房屋的结构中,不论通风多久,只要关上门,药材的味道就会若隐若现。
扶苏向木屋内的老族长行礼。
老族长穿着破布衣袍,他低声道:“你是秦公子?”
这位老族长说的竟不是越语,而是齐国齐地的语言。
扶苏听得懂,回道:“见过老族长。”
老族长叹息道:“稂是公子的弟子?”
“不是我的弟子,是叔孙通的弟子,叔孙通是秦博士。”
老族长显然是没有明白秦博士是什么概念,但还是道:“稂说过,过了今年他就要离开这里,去北方的长城,戍守边疆抵御匈奴人了。”
扶苏颔首。
“他一定要离开这里吗?”
听语气老族长是希望稂留下来。
扶苏道:“稂还年轻,他今年才十九岁,他是敬业县的县民,他离家时军中已傅籍,今年该轮到他入军,这是他的义务。”
见老族长低着头没有言语,扶苏又道:“老族长觉得稂应该留在此地,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吗?可他正值最鼎盛的年纪,如此广阔的天地还未去看过。”
“戍守长城,会打仗吗?”
“会。”扶苏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又补充道:“匈奴人依旧在北方的边疆徘徊,他们一直在积蓄力量,有朝一日匈奴人会南下越过长城,不戍守长城匈奴人就会直入中原,劫掠中原的一切,需要有人戍边。”
“修建长城不只是为了戍边,我们还要北伐。”
“北伐?”
“我们要攻打匈奴人,我的老师是大秦的丞相,老师说过大秦与匈奴人早晚会有一场大战,距离这场大战不会太久的。”
老族长没去过北方,他一辈子都在这里,也不知道长城与匈奴人,他现在知道了,稂一定会被眼前这个秦公子带走,而且稂也是有家,那孩子说过,他想念家里的父母了。
老族长很喜欢这个孩子,他教会了越民很多,也会告诉越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皇帝来这里做什么?”
“治琅琊,希望越民能够迁入琅琊县生活,往后你们与县民一样,只需要付出一样的赋税。”
扶苏用刚向稂学会的越语,道:“不用再年供珍珠了。”
大秦的公子说了一句话较为口生的越语。
木屋内外,明显安静了下来,看来大家都听懂了这句越语。
老族长摆了摆手,示意这位秦公子先离开。
扶苏退出了这间木屋,随后不少越民走入这间木屋,他们开始商议了起来。
仅仅只是三两句话,扶苏觉得光靠这些,不可能说服老族长。
余下几天,扶苏都住在了这里,几乎每天都会有越民来问,问皇帝究竟问他们要什么,以及越民将来会怎么样。
而扶苏都会耐心的作出回答。
扶苏从徐福的手中接过一颗珍珠,珍珠大概只有豆子这么大,它确实很漂亮。
“你说齐王得了这么多的珍珠,都用在哪里了?”
徐福回道:“齐王室好奢,他们是列国最富有的王室。”
海浪声依旧,扶苏将这颗珍珠放在一旁,反正齐王室也不在了。
“公子,有人来见。”
稂站在门外禀报道。
让人进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丞相最“器重”的吴公。
他站在屋外问道:“丞相已派出兵马与船只,要去虎夷山迁越民,让臣来问公子此地越民如何?”
扶苏道:“还请告知丞相,这里的越民一切都好,迁民之事正在商谈。”
吴公得到话语就离开了。
丞相派人来催了,徐福深知公子行事颇有耐心,并且善于规劝,但丞相不同。
丞相没有这么多耐心,丞相只想知道这些让这些越民迁去琅琊县,越民是从还是不从。
此地越民受了几百年的欺压,现在扶苏想要送他们一样东西,那就是真正的家。
首先,要给他们一个家。
其次,给他们足够的优待,当然他们也要有付出。
扶苏将丞相的询问放在了脑后,余下的几天继续与这些越民生活在一起,并且与越民一起出海捕鱼。
当丞相真的派出了兵马去了虎夷山,迁越民入琅琊时,扶苏依旧不紧不慢地帮着越民改良船只。
扶苏与越民造出一种更轻便的船只。
天气越来越冷,始皇帝在琅琊台居住了一月有余。
扶苏将渔民的生活困难分为三个条件,海难频发与渔获易腐,工具低效。
无法解决前两个,不过在第三个条件上,可以给予帮助。
当丞相第二次让吴公来询问时,扶苏才给出了回答,让这里的渔民继续生活在这里,将这片地界编入琅琊县的户籍中。
又过了半月,扶苏再一次来到了琅琊台,带着众多越民的请命来到了父皇的面前。
为民请命对别人来说很难,对扶苏来说很容易。
扶苏站在琅琊台内,向父皇与丞相说出了他的想法。
李斯看完了公子递交的文书,准确地来说这是少府令递交的文书。
嬴政道:“修缮琅琊台还有不少事,要你这个少府令去主持。”
“儿臣告退。”
待公子离开,安静的琅琊台内,嬴政道:“你觉得如何?”
李斯搁下竹简,道:“因地制宜,公子重设琅琊县的规划……也许更有裨益。”
公子扶苏初任少府令这才一年,公子如今二十二岁还很年轻,加之大秦向来国事繁重。
李斯还担心公子无力筹谋,甚至做好了一边教导公子公子如何完成国家大事,一边当好他这个丞相的准备。
不过累一些而已,也无大碍,眼前……让李斯没想到,公子明明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不仅仅眼光长远,而且懂得笼络一部分人心,用这一部分已笼络的人心去影响更多人,从而获得更多的人心。
并且公子还设置了琅琊县官吏,由少府令直派。
琅琊县文书可以直接送入的咸阳丞相府,让琅琊县绕过郡,直接与丞相府对接。
这明明是修建长城的举措,公子用在了琅琊县。
嬴政道:“扶苏此举既要人心,又要利益,他要将这里变成第二个渭南郡。”
始皇帝一眼就看穿了公子没写在文书上的真实目的。
这位公子想要人心,要这里的人们的拥戴。
闻言,李斯觉得始皇帝从这卷文书上,看到了公子扶苏的野心。
李斯则是从这卷文书上,看到了公子扶苏对未来数十年长远规划。
见始皇帝忽然有了笑容,
公子既有能力,又有野心,还会使用权力,又不瞒着始皇帝,李斯打心里为始皇帝高兴,这是一位进取且善用手段的公子。
始皇帝不在乎公子扶苏建设出第二个“渭南郡”,对始皇帝来说如何让这个国家强大,才是他真正追求的。
“此事,你要多帮助扶苏。”
“臣明白。”
海风迎面吹入琅琊台的大殿内,外面又下起了大雪。
齐郡的冬季很寒冷,今天下起了齐郡特有的冷流雪,夜里大风呼啸着,吵醒了正睡在摇篮中的孩子。
正坐在案边,借着油灯的灯光写着齐郡规划的扶苏,连忙搁下笔抱起孩子。
哄一哄之后,这孩子就不哭了。
为了不吵醒妻子,扶苏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笔继续书写着。
(本章完)
第124章 美丽的贝壳
第124章 美丽的贝壳
坐在屋内还能听到雪打在窗外的声音,齐地的冷流雪是一种特有的天气,这种大雪来得很快,雪量巨大。
写完一卷,再去看怀中的孩子,他又睡着了。
扶苏便将孩子放回摇篮中,而自己则拿起另一卷,继续书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风雪依旧,眼前那油灯的灯油也快烧完了,灯光越来越微弱。
又看了会儿儿子,见他依旧睡得安稳,扶苏这才睡下。
翌日,扶苏早早睡醒,将昨晚所写的竹简收拢起来,挂好了标签。
王棠儿下了榻,给公子披上外衣。
扶苏穿好外衣,推开了门,殿前是厚厚的一层积雪。
雪很深,一脚踩下去已埋下半个小腿。
田安与诸多内侍正早早的开始清扫积雪了,扶苏记得田安说过燕地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飘雪。
扶苏道:“今年的关中,是不是也有这么大的雪。”
田安道:“公子,关中的雪都是一阵阵的。”
他老人家呼出一口热气,又道:“关中的冬夏两季最久,等回去了那关中说不定还在下大雪。”
说着话,田安让人端来了早食。
扶苏接过一碗粥与一张饼,一边与妻子说着,又问道:“给父皇送去了吗?”
“一早就送去了。”
扶苏吃着早食点头,又道:“案上有六卷竹简,你先送去给张苍。”
田安将竹简都装入袋中,便捧着离开了。
琅琊台下,这里是一片看守森严的军营。
李由在冷风中缩着脖子脚步匆匆地从营地门口路过,见到了捧着一个布袋子来的田安。
一看到田安,就知道是公子有吩咐。
李由停下脚步转身迎了上来,“田常侍。”
田安平日里很和气,又道:“李士尉辛劳了。”
李由行礼道:“职责所在,在军中当值一天,就要担一天的职责。”
田安听得出言外之意,李由一心想要脱离他的父亲,丞相李斯的掌控。
其实,当初公子扶苏就想着让李由去陇西的,有时预想比不上变化。
谁让丞相先给了安排,后来李由护送始皇帝西巡,公子也只能暂时搁置了这件事。
不过搁置也不是坏事,公子当时又觉得太冒进,才有了先让都水长前往陇西的安排。
公子觉得凡事都应该是变化着来的,有时候变化一下,比按部就班反而更好。
此刻,军营中正热闹,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正值早晨,军中各处升腾着热气,正在造饭。
李由道:“张苍这人十分了得,他总能找到粮草,大军东巡以来还没人饿过肚子。”
田安颔首,笑道:“他的本领确实了得。”
沿途的粮草都是张苍安排的,他也总能从各县拉出合适的粮草,在不影响各县的同时早早就准备好了粮食。
现在大军还在琅琊县,说不定张苍就在为始皇帝回咸阳的粮食做准备了。
张苍的粮食从来不会只囤积在一地,早在始皇帝封禅之前,张苍就准备好了今年冬天结束前,六万大军所需的粮草。
也就是说在来年开春之前,军中都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
粮草都是沿途的各郡县提前调度的。
在李由的带路下,田安来到张苍的屋内。
屋内,点着几盏油灯,张苍正坐在这里,正在看着地图,地图上用一条条的线串联郡县,这些串联的线就是张苍运粮的粮道,也正是他运粮的诀窍。
田安将一袋子的竹简放下,道:“这是公子昨夜所写的。”
张苍的目光还看着手中的竹简,缓缓回道:“还请回禀公子,琅琊县的田亩与各亭乡的筹备明日就能写好。”
田安行了一礼,走出了这间屋子。
外面的寒风一吹,冻得李由又是一缩脖子,他道:“总觉得这里的寒冬比关中更冷。”
田安看着屋檐还挂着冰棱子,搓着手又被冻得打了打摆子,道:“这里的风真大。”
闻言,李由也发现了问题所在,此地的寒风确实比关中大。
关中的秦人有窝冬的习俗,在冬天是不会随意出来的,可对琅琊县的人来说,冬季并不一定都要窝在家里窝冬。
土生土长的齐民徐福,他与这里的琅琊县民知道,其实冬季也是渔获丰富的季节,甚至还可以在海滩捡到很肥美的贝类。
徐福自小在海边长大,他十分清楚海洋的习性。
现在,他在海滩边走了一圈,就捡了半桶海鲜,提着木桶就回到了稂的住处。
稂与这些越民住在一起,老族长的旧病又犯了,稂先是给老族长治疗,而后稂还要给这里的其余人看病,这场寒冬冻坏了不少人。
待稂忙完之后,徐福已就将饭食烹煮好了。
蛤都煮开了口,螃蟹也开了壳,其内是满满当当的蟹肉,海蛎子炖好的汤以及陶罐中煮好的稻米饭。
这里的越民吃稻米较多,这是以前吴国的风俗,与如今的琅琊县民还是有些区别的。
稂低着头走入自己的屋子,见到徐福在这里倒也不觉得意外,而且对方还做好了丰盛的吃食。
徐福见到稂将一个陶壶架在了火上,正在煮着水。
他解释道:“这是我自小在关中养成的习惯,我们只喝煮过的水。”
徐福道:“没煮过的水也能喝。”
“当然能喝,不过我们自小受公子扶苏教导,养成了习惯,我甚至对喝生水产生了抗拒,如果你以后遇到了同样不喝生水的人,那多是与我一样的人,我们是从敬业县出来支教的学子。”
说着话,稂也不客气,吃起了徐福所烹的海鲜。
徐福问道:“你懂医术?”
稂道:“懂一些,以前公子扶苏在县里留了一些书,我小时候经常看公子的书。”
“公子扶苏的书?”
“嗯。”稂有些骄傲地笑道:“对我们来说,看公子的书,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我们虽是叔孙通的弟子,但我们也常看公子的书,那些书都是公子所写的,老师说过应该是公子小时候看诸子百家的书籍,公子看这些书时都会写一些笔记与见解,老师说我们看多了这些书,往后也会成为公子那样的人。”
徐福好奇问道:“公子的书中都写了什么?”
稂挑拣着蛤壳内的肉,一边道:“都是一些对诸子百家的解释,譬如孟子,荀子,墨家,公子的书则是教我们如何读懂这些话。”
“我呢……比较愚笨,我这人没什么天赋,所以我只能脚踏实地,公子不因我没有带弟子回关中而责备,公子却因我脚踏实地的支教而赞赏。”
人这一生能够遇到一个值得效命,且交付身家的人,这便是足够了。
徐福观察着稂的谈吐,他依旧怀疑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不一样的精气神,大概是一种勇敢又清醒不惑的感觉。
又有渔民的孩子前来问询。
稂用越语回了一句话,对方就快步离开了。
徐福听懂了他们简短的交谈,是问他之后还会不会教书。
稂回答他没走,就会继续教书。
稂善良且有智慧,懂医术又从不自持,教书不求回报,这样的人如何不让人心喜,难怪这里的老族长希望他留下来。
外面寒风依旧呼啸,这天好像又要下雪了。
徐福嘴里嚼着米饭,刚咽下又问道:“公子比你年长几岁?”
稂摇头,他不知道公子几岁,大概比他大不了几岁,大概三两岁?
公子建设敬业县的时候,是在八年前。
稂也读了七年有余的书。
徐福低声道:“既然如此,相仿的年纪,公子就能够通读百家典籍?”
稂蹙眉,似在回忆道:“墨家的墨子,法家的韩非,商君,申子,还有孔子,孟子,荀子,太多了,数不清。”
七年时间学得太多太多了,不过公子扶苏有一个很厉害的本领,老师说公子能将百家学说杂糅,并且拆解。
秦一统六国之后,咸阳收六国之书,公子自然有看不尽的书籍。
所想的这些,稂没有与徐福说,他知道什么不能说,什么能说。
徐福问道:“渔民的病你能治好吗?”
稂和善的笑道:“多数是渔民的积年老病,那些治不好的,我都是看之后说一句也无能为力,只能治一些风寒杂症,这些还是可以的。”
“治不好……”
“这里的渔民很好,治不好他们也不怪。”
言罢,稂将最后一只螃蟹也吃干净了,快步出了屋门。
稂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也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好似这个世上的任何事都不能骗过他。
公子扶苏手下究竟有多少这样的人,这些年轻人肯定十分了得。
渔民的足底都有很厚的老茧,他们经常赤脚踩着礁,就在脚底形成厚厚的老茧,但这种老茧一但龟裂,又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徐福见到稂正在给一位渔民处置着后脚跟,将坏死的皮扯下来。
不过徐福见到稂用矾石水浇在了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裹上。
“这几天不要沾水,不要沾地,过三两天再来给我看看。”稂一边嘱咐着,一边收拾着他的陶罐。
那渔民只是被疼得稍稍皱眉,十分感激的谢过,还让他的孩子递上一些漂亮的贝壳。
稂有很多贝壳,他的家门前有满满一堆的贝壳,他甚至用贝壳铺满了家门口的地面。
站在原地的徐福愣神不语,渔民会将贝壳收集起来,当作是造屋子的材料,漂亮的贝壳可以做首饰与家里的装饰,甚至用来交易渔获。
让徐福吃惊地是……他才发现,稂的家门前竟然有数不清的贝壳,甚至堆成了一人高的贝壳堆,假设每人送他一串,他究竟是帮了这些渔民多少啊……
三天之后,琅琊台又迎来了一场大雪,扶苏手里提着一串漂亮的贝壳,这是渔民所送的赠礼。
琅琊台的大殿内,嬴政问道:“这贝壳有何特殊之处吗?”
扶苏收起这串贝壳道:“父皇,儿臣觉得这贝壳比之珍珠更珍贵。”
李斯忙补充道:“臣以为,越民送贝壳,而不送珍珠是因越民信服公子。”
不等始皇帝反问,这位丞相再补充道:“当年越民须年年向齐王室进供珍珠,越民被齐王室所欺。”
“除却珍珠,这美丽的贝壳亦是越民最喜之物,他们知公子身份珍贵,但不送珍珠不是越民不尊重公子,因越民相信公子不是当年的齐王室,不会像当年的齐王室那样对待他们。”
“臣贺公子得越民人心。”
言罢,李斯又行了一礼。
嬴政饮了一口酒水,面带笑意没有开口。
扶苏道:“臣想将徐福留在此地,让他任职琅琊县的县令。”
李斯道:“臣亦举荐徐福,任此地县令。”
王贲迟疑道:“他本是博士,让他任职县令,恐不合适。”
见李斯看向自己,扶苏回道:“琅琊县会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县,儿臣觉得他会欣然接受。”
王贲的担忧的还是有道理的,不是让徐福降官职,而是他对齐鲁博士不信任,尤其是徐福以前与淳于越他们为伍。
李斯道:“臣会安排官吏在琅琊县任职,并且看管徐福所作所为,齐郡郡守亦有监察之责。”
他转身面向王贲又劝道:“王太尉,一个博士而已,他徐福做的好与不好,无关大局,其人不足为虑,公子让他任职县令,只是利用他与越民的渊源,仅此而已。”
李斯总有一百个理由,打消始皇帝与王太尉的疑虑,并且支持公子扶苏。
大殿内的四人,就是大秦这个国家的核心。
公子扶苏不知不觉也成了其中之一,参与国家建设的大事。
当擦拭掉那些……有关齐鲁博士留下的反对言语。
才看清这个国家机器的内部,已是极其团结。
大殿外的风雪如同鹅毛,随着大风飘洒而下,在齐地特有的大风雪天,这大雪就像是波浪一般,层层迭迭地落下,五步之外的视野只有一片白茫茫。
琅琊台的大殿内点着几个暖炉,始皇帝,丞相李斯,太尉王贲,以及公子扶苏,正在商谈着建设国家的大计。
没有群臣商议,也没有群臣附和或者反对,只有殿内的四人平静地交谈着。
(本章完)
第125章 反秦的项氏
第125章 反秦的项氏
今年的雪很奇怪,风雪总是三五天一来,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雪量也很大。
琅琊台下的士兵们也不知有多少次清理积雪,多数人都是疲惫的。
扶苏翻看过往年的齐郡记录,其实这里每年都会有大雪,只不过今年的大雪更久而已。
扶苏坐在偏殿内,身边是正在哄着孩子的妻子,这孩子如今已爬得十分熟练了,又是一走神,发现孩子不在眼前,便要到处找,也不知道他爬去哪儿了。
因此,这孩子身边的内侍与宫女是最多的。
扶苏问道:“徐福最近在做什么?”
“回公子,徐福近来一直都在家中。”
让徐福任职琅琊县令的事,还未将消息送去,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父皇,李斯与王贲。
扶苏在眼前铺开一张地图,地图上所画的是有关将来的琅琊县的模样,这县属于齐郡的范畴之内,也是将来海运的支点。
“公子,最近有一个消息送来。”
“什么消息。”扶苏看着眼前的地图,一边问道。
“丞相与太尉派了官吏与兵马去虎夷山迁民,却在遭到了不少人的反抗,杀了一些人,才平息了混乱,现在越民都在迁来的路上了,听说这件事当年的楚国贵族有关。”
始皇帝说过,这反秦的六国旧贵族是杀不完的,也是抓不完的。
如果一直深陷抓捕这些六国的贵族的窘境。
因此投入大量的人力与心力,这天下还治不治了,这大秦还要不要建设了?
因此啊,始皇帝实行郡县制之后,所做第一件事就是建设国家。
李斯是一位十分高明的政治家,他驱使秦官吏控制地方,缩小六国旧贵族的生存环境,一边将主要的心力投入国家建设中。
扶苏道:“楚人?”
田安解释道:“现在的楚地还有很多要反秦的楚国旧贵族。”
“公子!徐福在琅琊台下求见。”
谈话被外面的话语声打断,扶苏道:“他来做什么?”
“说是有楚地的要事,禀报公子。”
扶苏搁下手中的地图,正好也要出去走走,便出了偏殿。
琅琊台的积雪刚被清理干净不久,地面上还结着一些薄冰,走下琅琊台的台阶还能听到薄冰被踩碎的声音。
琅琊台还存有一些周王室时期留下的石刻,多数是一些雕像与碑文。
以前夫差曾在此地驻兵,据说此地还能观日影定冬至。
徐福双手捧着一卷竹简,见到了公子亲自走向台,行礼道:“公子。”
扶苏道:“这寒冬时节,是有何事?”
徐福先是退后一步,道:“臣有要事告知公子,近来臣听闻丞相迁越民遇到了楚人的阻挠。”
扶苏轻笑道:“一点小事,这种事多了也就看习惯了。”
徐福又道:“两月前,韩终让人给臣送了一卷书信,韩终如今投效了楚人项氏,还说若臣被秦欺辱,也可投他。”
言罢,徐福的双手将竹简高高举过头顶。
扶苏拿过竹简打开上面绳结,竹简缓缓打开,一列列的文字入眼,书信所写的是楚文字。
书同文,车同轨才施行多少年,楚地还有人写楚文字,其实这不奇怪,人是需要时间改变的。
扶苏看罢竹简内的内容,低声道:“韩终将你视为最好的朋友,你却向我告发韩终投效了反秦的项氏?”
徐福犹豫了片刻,他道:“臣原本是想帮着韩终隐瞒此事,但臣听闻丞相迁越民却遇到了楚人阻拦,臣深知此事干系重大,不敢怠慢。”
扶苏将竹简交还了徐福,对他道:“此事我会如实告知丞相,往后还需你在此地效力,你记住,诚实很重要。”
徐福自然是愿意投效公子扶苏的,他忙道:“臣领命。”
“回去吧。”
徐福再一行礼。
看他脚步匆匆离开,田安问道:“此事真的要告知丞相吗?”
扶苏摇头道:“不用。”
田安神色明悟了,这是要控制住徐福,公子是在为自己考虑。
田安又道:“今天也不知是否还有上好的渔获。”
扶苏道;“多挑一些螃蟹。”
“好。”田安满脸笑容的离开,公子爱吃螃蟹,他就找这里的渔民多寻一些壮实的螃蟹。
雪停的半个月后,扶苏依旧为了建设琅琊县忙碌着。
扶苏拿起一卷新送来的竹简,看了其中内容原来是丞相李斯要在琅琊县建设一支兵马,并且在这里设立一个将军,这个将军的官职是东晦都尉,这是一个船运将军。
了不起的大秦,竟然开始建设海军了,这如何不让人振奋。
军中的事都是始皇帝提议,丞相拟定,太尉落实。
而建设琅琊郡的事,亦是如此,始皇帝与丞相都觉得这个地方很重要,那么当始皇帝,丞相,太尉都统一想法之后,这件事轮到了少府令落实。
每天,从公子扶苏偏殿送出去的竹简都是成箱的。
当公子扶苏设立了新的乡亭建设地点时,第一批从虎夷山迁来的越民也到了琅琊县,一共两万户,看来折损了不少。
程邈当即安排人手,号令这些越民建设屋子。
六万大军窝在琅琊台已有一个多月没有事,现在正好可以将他们利用起来。
无论在迁民时遇到了多少阻碍,只要能将人力运送过来,就已是一个很好的结果,即便拉来的是野人,那也是劳动力与生产力。
所以,扶苏从来不会对人力挑挑拣拣,哪怕是刑徒,只要四肢齐全有力气,就可以去干活。
这个时代的人们所追求的其实很简单,他们能够得到生存的资源,就已经很好了。
因此,扶苏不像齐王室那样不断的压榨渔民,扶苏在与渔民建立一种利益互换,并且尽可能将这种利益扩张到赖以生存的地步,建设家园就是建设国家。
如此,只有不断的相互补偿,不断的建立感情,这里的人们就会越发拥护秦。
扶苏只用了两个月时间,就收获了老族长以及其他越人的人心,而后老族长与他的越民会继续教导其他的越人,来投效大秦。
琅琊县最寒冷的季节结束了,海边晴朗了数日。
始皇帝二十九年的一月,始皇帝在琅琊台住了三个多月。
这三个月多,海边的建设也在飞快进行着。
丞相李斯的迁越民之策也到了尾声,在这里的劳作的越民工匠有一万两千人。
在黄河的入海口,有一群工匠正在这里忙碌,公子扶苏要在这里建设一座大船坞,往后这里会成为海运的重要枢纽。
稂带来了一个人,他与稂一样是敬业县的学子,可以继续做稂在这里没有做完的事。
很多人都感觉到,公子扶苏与始皇帝就要离开这里的了,人们发现原本散在各地的秦军正在逐渐回来。
琅琊台下的秦军越来越多。
待一处处新的乡亭建设而成,始皇帝的真实目的是希望让越民成为秦的子民。
丞相李斯也有别的用心,他要让越民再也不能复国,在秦的集权统治以及郡县制的施行下,是不允许有越国存在的。
这些目的扶苏都知道,这都是李斯作为一个政治家的远见与预谋,其实这与那些越民无关,越民也想不到丞相李斯那般的处心积虑。
丞相李斯是一个纯粹的政治高手。
这一点扶苏也清楚,但正因李斯不是一个多么好的人,他才能坚定地建设大秦。
就要告别琅琊台了,扶苏心里想了很多,想到了始皇帝与李斯的从前,所以可以得出一句话,大秦不相信眼泪,软弱与仁慈不能让大秦强大。
“公子都收拾好了。”
扶苏最后看了一眼琅琊台,这里的诸多工事还未结束,以后还要继续建设的,只不过下一次再来琅琊台也不知是什么年月了。
扶苏走到琅琊台下,对徐福道:“丞相与你说过了?”
徐福回道:“丞相命臣任琅琊县令。”
扶苏又道:“有朝一日,我会帮你完成理想的。”
徐福自小到大都有一个理想,那就是去远海看看。
只是现在人到中年的徐福反倒是对这个理想,没有那么强烈的冲动去完成它。
听闻公子言语,徐福还是行礼道:“谢公子。”
扶苏坐上了车驾。
田安向护卫的将军吩咐,而后快马在队伍两侧往来传话。
这支庞大的队伍休整了半个时辰,终于开始动了,在人们敬畏的目光注视下,这支队伍缓缓离开了琅琊县。
始皇帝离开琅琊县的第二天,稂在这里的家中收拾好了包袱。
他背上包袱,走出屋子见到了一群孩子,用关中话道:“我去长城了,瑱会给你们教书的。”
孩子们用他们刚学会的秦人礼节,躬身行礼。
稂穿着草鞋,穿着一身黑衣,还带着一些落魄样,离开了这片海滩。
孩子们注视着这个又帅又洒脱的背影,痴痴不语,他们是越人的孩子,但是一个秦人老师教会了他们写字与读书。
在孩子们心中有一颗种子,他们也想成为老师那样的人。
稂是真的要去长城了,在来年入夏之前抵达长城。
徐福站在琅琊台下,等到了正要远行的稂。
先是看了看还在继续修建的琅琊台,稂道:“听说你成这里的县令了?”
徐福拿出一袋干粮,递给他,道:“知道你要去长城了,这些干粮你可以在路上吃。”
稂看着大海,笑道:“等我从长城回来,我应该能任官了。”
徐福道:“我听说北方的长城很危险。”
“北方越来越冷了,在北方深处的匈奴人正不断地南迁,人越来越多就会成为一支大军。”
“我希望你活着回来,要是能躲过这场战争,该多好。”
稂笑着摆了摆手,继续一路往北方而去。
徐福站在原地,看着他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徐福很羡慕这个孩子,他从关中而来,去过南方的楚人地界,现在要去北方的长城,他如此年轻,却几乎走遍了天下。
徐福回想着他这半年来的遭遇,再看如今的琅琊台,他觉得这一切好像如梦一般。
从齐郡离开之后,始皇帝没有按原路返回,一路往西南方向而去,还未离开齐地,来到鲁县,此地还有一个名字叫泗水。
因丞相迁越民入琅琊,扶苏近来看到了不少有关楚地送来的消息。
其中不乏一些反秦的言论,不过这都是风闻,丞相对这些事毫不在意。
倒是在鲁县有一个传说,当年楚王问鼎中原的传说。
泗水流经楚地,当年这里也是楚地的一部分,直到春秋后期,楚国也是一支十分强大的力量。
而此地,也是地利要害之地,连接着淮河与济水,是中原水运的枢纽。
淳于越带着病体又回到了队伍,他对始皇帝与李斯说了有关楚王问鼎的故事,那是一个象征周天子的鼎,大禹铸九鼎定九州,秦既然要取代周,就必须找回遗失的九鼎。
扶苏站在父皇的车驾外,听着马车内的谈话,目光望着正在平静流淌的泗水。
大军正在泗水边休息,
“涝鼎?”
车驾内传来了始皇帝的疑问。
当年楚庒王放弃问鼎中原,怒将周鼎沉入泗水中。
等淳于越与李斯离开了车驾,扶苏这才走入车驾面见父皇。
车驾内,嬴政正在喝着一碗粥,一片肉放在口中,正在嚼着。
扶苏道:“父皇,前往洞庭郡的粮草准备好了。”
“扶苏,你觉得朕应该捞鼎吗?”
言至此处,嬴政又拿起一块肉,放入口中,如炬的目光正看着车架外。
扶苏回道:“淳于越所言之事扑朔迷离,他如何证明周鼎就在此处?”
见父皇依旧嚼着肉不语,扶苏借着道:“父皇,大禹筑造九鼎定九州,遗失九鼎是周天子过错,并非父皇,父皇要取代周天子,何必做周天子的做过的事情,周天子的鼎与秦何干?”
嬴政缓缓点头。
扶苏觉得父皇应该是接受了这个想法,其实父皇也不想捞鼎,只是缺少真心劝谏的人。
当天夜里,众人依旧在休息,一个消息却传遍了大军,齐鲁博士淳于越死了,传闻是病死的。
田安抱着小公子衡,笑道:“公子曾说过仁慈与软弱,不能让大秦强大。”
半岁大的小公子衡还不会讲话,他只会咧嘴笑着。
李斯没让人追究死因,而是将其尸体交还给了他的家眷。
翌日,始皇帝的车驾便继续一路南下。
(本章完)
第126章 归咸阳
第126章 归咸阳
按照他们所说的,将鼎从泗水捞上来可以让始皇帝有更高的民望,可以得到更多人的拥戴,就能让人们明白始皇帝要治世的决心?
在扶苏看来,这其实又是一种自证的陷阱,越是自我证明,人们越是不相信。
没人想知道真相,也没人想知道始皇帝有多么名正言顺。
他们只是想知道始皇帝能不能把鼎捞上来。
如果没捞上来,他们或许也会唏嘘离开,如果捞上来,其实也没太大的意义,六国旧贵族的反秦之心不会因一个鼎改变的。
五百年前的诸侯王,又有多少人拥戴周天子?
当年,楚庄王都要问鼎中原了。
当年的齐桓公都要登泰山取代周天子。
说来说去,其实当周天子的权威不足以统治天下的时候,各路诸侯王是最不尊重周天子的。
那周天子的鼎还重要吗?
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还在说着侍奉周天子,这是演给谁看呢。
大军行进在驰道上,依旧是寒冬天,一路上见不到其他行人,扶苏坐在车辕上,望着泗水的景色。
扶苏想起了第一次见甪里先生,以及与甪里先生说过的话。
正想着,扶苏听到了骑兵在远方传话,是前方始皇帝的车驾又有了命令,这支队伍一路就先向西南,往洞庭郡的方向而去。
接下来的路线就是经彭城,过九江,一路进入洞庭郡。
扶苏想起了四年前,应该是南征快结束的时候,洞庭郡在南征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人口锐减,几乎到了十室九空的地步。
如今始皇帝想要亲巡洞庭郡,多半是有安抚之意。
洞庭郡距离南征的战线最近。
扶苏打开一卷地图,大致明白了路线,一路南下过了九江之后进入洞庭郡,而后过湘山,再从南郡,过南阳回咸阳。
始皇帝在琅琊台住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齐郡的郡守为了讨好公子扶苏,搜刮了不少书籍。
以至于现在的公子扶苏有名声在外,但凡有路过的郡县,就有官吏将各地的书籍献上。
不过,李由依旧会带着兵马拜访沿途的名仕,大抵上都是以借书为理由,将这些书都带走。
现在,李由就坐在一驾车上,这驾车装满了书籍。
但公子从来不会真的看这些书,只有张苍偶尔会来拿几卷书。
李由怀疑张苍把竹简拿走之后,是不是烧火取暖了,这人拿走了书之后,就没有还回来了。
彭城以前又是彭邑,秦一统中原实行郡县制之后,秦给彭邑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作彭城县,从此以后在之后一千多年内,彭城这个地名便一直沿用了下去了。
彭城是一片极其富饶的地界,亦是楚与秦的必争之地。
天气还未完全转暖,已有不少的农户在田地里劳作,披着黑甲的秦军从彭城而过,此地之民纷纷拜伏在地。
扶苏不知项羽如今在何地,他应该在某个地方与他的叔父说着反秦的志向。
这里是楚地,在这里生活的人多数也是楚人,楚人与秦打了这么多的仗,而现在这里说不定还有不少的反秦人士藏着。
田安道:“公子,丞相劝过皇帝,此地多有反秦楚人之士,还望皇帝绕过彭城而行。”
扶苏道:“父皇还是要从彭城过?”
田安颔首。
扶苏看向马车外,目光搜寻之下,看着彭城内满满当当的跪拜之人中,谁是项羽,谁是项梁。
直到车队穿过彭城之后,扶苏没有发现窝藏在其中的项羽与项梁。
扶苏对田安道:“让廷尉来一趟。”
冬天时,始皇帝在琅琊台过冬,廷尉冯劫就在齐地主持拆神祠的事。
他是从鲁县重新跟上队伍的。
冯劫急匆匆策马去见了公子扶苏。
而后他得到了公子的吩咐,急匆匆去见了丞相。
冯劫在行进的队伍中来回奔走,最后找到了李由,他道:“李士尉,公子与丞相有命,搜捕城中的反秦项氏。”
李由得到命令,拉住战马的缰绳。
战马一声嘶鸣,李由便带着骑兵折返回了身后的彭城县,二话不说就按照公子的命令去寻找反秦项氏。
而就在始皇帝的车驾中,丞相李斯此刻正坐在始皇帝的车驾内,嬴政正看着从上郡送到此地的军报。
李斯道:“今年北方严寒,冻死的人与牛羊不计其数,就在上月五万匈奴人在西北聚集。”
嬴政听得眼神带着些许怒意。
李斯又道:“西戎的西方各地与戈壁都已被匈奴人拿下,有三千匈奴骑兵掠过上郡与蒙恬大将军骑兵相撞,折损了三百兵马,斩首匈奴人两千有余,余下皆北逃。”
嬴政收起军报,神色带着寒意。
“近年来,年年大寒,在戎境的北方,严寒之下人与牲口难以生存,酷寒稍有缓解,匈奴人就会借机南下,年年如此,西戎人只剩西域南山,雪山后的西戎河谷为生。”
“朕记得,扶苏一直想要夺取那片河谷。”
李斯颔首。
“把这卷军报给扶苏。”
“臣领命。”
李斯出了车驾之后,就吩咐人将这卷书交给公子扶苏。
骑兵带着军报,来到公子扶苏的车驾旁,扶苏本就坐在车辕上,吹着楚地的春风,看着手中的书。
“公子,丞相命末将送来上郡的军报。”
扶苏搁下手中的竹简,拿过对方送来的军报。
扶苏在这卷军报得到了几个信息,这几年的冬季反常的漫长,大批的匈奴人正在南迁,甚至想要迁居到相对温暖的阴山,西戎人与匈奴人的战争有了一个结果,当初得到王贲大量犀牛皮支援的西戎人败了。
犀牛皮制成的皮甲并没有帮助西戎人战胜匈奴人。
西戎人失去了大量的土地,他们只能困守河西走廊,河西走廊成了三万西戎人最后的聚居地。
如今,西戎人若守在河西走廊与匈奴人拼命,如此一来他们肯定会打光所有的人口,直到西戎人灭亡。
西戎人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投效河西走廊后方的秦人。
大秦是否要驰援西戎人,帮助西戎抵御匈奴人,那就全看始皇帝的意思了。
这的确是一个得到河西走廊的大好机会,扶苏写了一道文书,让人送去给身在陇西的都水长禄。
此刻的彭城。
韩终有意投效反秦的楚人项氏,他今天是来这里见项梁的,他比较倒霉,本来今天是约好在此地约见项梁。
但却正好在这里撞见了始皇帝的大军。
好就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始皇帝的大军只是路过此地。
韩终走在彭城县内,他赶赴与项氏约好的地点见面。
在彭城的一处宅院中,这里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门口有一人正四处张望,此人见到来人便上前询问,“当面可是淳于先生引荐的韩终?”
“正是在下。”
“我是参木,先生命我在此地等候,秦军又折返回来了,为将者是秦丞相的儿子李由,是为搜捕项氏而来。”
“什……什么!”韩终神色陡然大变,他四下张望没有发现秦军。
参木的身形不高,但却给人一种精明之感,此人的虎口处有老茧,眼神带着警惕与猜疑。
韩终又见到远处的街巷有两个背影路过,难道那就是项梁叔侄?
见状,韩终大喊道:“项……”
他的话还没完全说出口,忽然感觉下腹一凉,一把刀已刺入他的腰腹。
参木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手中的匕首还未松开,也未拔出。
韩终低头看着正在出血的伤口,低声道:“我没有报信……”
“先生知道。”
“那你……”
参木拔出了匕首,带出了一串血。
韩终捂着下腹,躺在了地上,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对方的话语传入耳中。
“秦军往返有蹊跷,先生只是怀疑你而已,不过反秦大计不容有失,为顾全大局不论你是不是秦军细作,今天你都要死。”
参木提起匕首又补了一刀,又道:“项梁先生说了,你死了,也算是反秦的义士,不论是不是秦军细作,将来项氏也会为你祭祀。”
言罢,参木用韩终的外衣擦干净匕首,快步离开了这里。
韩终也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冷,捂着下腹,一次次用力的呼吸着。
往事一次次的浮现在心头,泰山的变化让他知道,往后始皇帝不会再任用齐鲁博士,他想要投效他人再谋一份前程。
当初徐福劝过他,让他一同去琅琊台。
但是他韩终拒绝了,再后来听说在鲁地的淳于越病死了,韩终越发相信他自己的决定。
现在他要见项梁,他确定他一定是看到了项梁叔侄的背影,只是一眼背影而已,他真的不是秦军的细作,他真的没有为秦军卖命,他也不知为何秦军会折返回来搜捕项氏。
项氏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是胆敢反秦的人,这样的人怎能结交?
最后,韩终心中只剩下懊悔,他躺在地上已失去了生息。
秦军没有在彭城县搜捕到项氏,却发现了被杀害的韩终。
彭城县外的五里地,扶苏听着李由的禀报,疑惑道:“韩终被人杀害了?”
李由道:“两刀,皆是致命的。”
扶苏想到了徐福的书信,再一想如今韩终的结局,其实在彭城搜捕也不过是想着有枣没枣试探一下。
因彭城此地特殊,在史书上秦亡之后,项羽在彭城建设了他的王宫,也就是西楚霸王的王宫,项羽对此地是有感情的。
“让人查明韩终的死因。”
李由行礼道:“已告知当地县令,不过发现韩终时人已死了许久,恐怕凶手也跑了。”
扶苏道:“无碍,继续查,让各郡各县咬死这个案子。”
始皇帝的队伍离开彭城的一个月后,鲁地已完全入春,春季的暖风吹过山林,一个人影从树林中走出来。
这个身影走到了一座坟前,这是淳于越的坟。
“淳于先生,你我十余年不见了,没想到此次见面你却成了这副模样。”此人正是张良。
从沂水离开之后,张良一直与崔黄公隐居。
张良低声道:“先生太过固执,始皇帝正值鼎盛,公子扶苏善用人心,始皇帝的身边有公子扶苏这样的人劝谏,你就不该进谏捞鼎之事。”
有关公子扶苏的事,张良是从甪里先生口中听说的。
始皇帝有如此子嗣,着实令人担忧又警醒,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却如此有手段,有远见有野心,还有手段,更有李斯为首的荀子门生相助。
对付这样的人,张良自认讨不到什么便宜,不敢轻易惊动。
说着话,张良又咳了两声,这两年他也体弱多病,注视的墓碑道:“如今万万不是反秦时机。”
言罢,张良离开了这里,一路走着,他一路轻咳着。
有关韩终的死因,其实张良是明白的。
正因其人脾性自视甚高,看不上韩终这样的方术士,而项梁只想聚集愿意服从的人。
再因项梁其人多年躲躲藏藏,让他变得生性多疑。
所以秦军一来,韩终就会死。
立春时节,始皇帝的队伍到了洞庭郡,正值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在田地里劳作。
洞庭郡北抵夷陵,南临苍梧。
正是湘山景色最好的时节,此地却尤其的荒凉。
扶苏看着田地里刚长出来的稻苗,沉默不言。
而当张苍用了三天时间布置好的前方的粮仓,正要告知公子,却见公子与始皇帝正在祭拜南征战死的将士。
程邈解释道:“南征几乎打空了洞庭郡的人口,公子劝谏皇帝,祭祀战死的将士。”
“公子进谏的?”
“嗯。”程邈颔首道:“公子劝谏皇帝用太牢之礼祭奠此地的将士,你也去参拜吧。”
闻言,张苍跟着随行的将士们一起参拜。
在湘山脚下,一场太牢礼正在举行着。
洞庭郡的人们看到皇帝正在祭拜战死的将士们,也纷纷跪拜。
李斯望着不断前来跪拜的人们,轻叹道:“公子贤名会远播楚地的。”
扶苏挡下了一些人请始皇帝在洞庭郡游玩的进谏,诸如造船游湖之时,在太牢礼结束的第三天,队伍就离开了洞庭郡。
应该是因节气的关系,扶苏没有在湘山遇到史书上传言的大风。
当始皇帝的队伍从南郡而过,穿过南阳时,再一次看到关中的平原时,已是夏季。
在队伍前方,这个是车骑士尉李由,他几次深呼吸,闻到麦子熟了的香味。
王贲道:“回了咸阳,就要筹谋匈奴之患。”
李由知道上郡送来的军报,但脸上还是藏不住回家的高兴。
(本章完)
第128章 骊邑
第128章 骊邑
田安行事向来是谨慎,在内侍的领路下,他又问道:“近来丞相可有前往章台宫。”
那内侍低声道:“丞相这些天一直都在丞相府忙于国事,没来过章台宫。”
扶苏走上台阶,快步来到章台宫前。
此刻的,章台宫大殿的门紧闭,以前来这里时这座大殿门都是开着的,扶苏才发觉,似乎很久没好好看看章台宫大殿的殿门。
殿门很高,看起来有十余尺。
内侍用力推开厚重的殿门,只是稍稍推开一个容人能够进入的缝隙,阳光通过这个缝隙照入昏暗的大殿内,光亮像是一条线,进入殿内,也只能照亮些许空间。
扶苏走入大殿,此刻殿内点着不少的烛火,父皇就坐在殿内,案上放着一个灵位。
相较于外面的酷暑,殿内还显得有些阴冷,扶苏借着烛火的光,也看不清父皇此刻的神情。
只是上前行礼道:“父皇。”
“你一直没给蒙恬送信?”
“没有。”
“朕知你与蒙恬自小就是莫逆之交,以为蒙武死了你一定会给蒙恬送信。”
“儿臣是少府令,蒙恬是上郡大将军,各司其职,就算是交情莫逆,也要为大局考虑。”
嬴政将一卷书交给了一旁的内侍。
而后内侍才将这卷竹简递给公子扶苏。
扶苏接过竹简,安静地看着,蒙武上将军过世之后,丞相李斯主持了丧事,之后才给蒙恬送去噩耗。
蒙恬戍守北方长城,事关北方长城的安定,不能擅离职守。
这卷竹简就是蒙恬的回信,蒙恬在上郡服丧,继续驻守北境,待将来回到关中,再继续来蒙武上将军的灵位前尽孝。
蒙恬是一个极其忠心的将军,就算是身在上郡,在忠孝面前,他选择偏向忠心一边。
再者说,蒙恬本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才是大秦想要的大将军,一位能够给大军作出表率的人。
将来的蒙恬一定会带着今天的遗憾,杀匈奴人来解脱他心中的痛楚。
扶苏看罢,叹道:“儿臣佩服蒙恬。”
随后,扶苏看着蒙武上将军的灵位,从一旁内侍手中拿过酒樽,举着酒水向灵位行礼。
嬴政的目光看着这个儿子,一双带着观察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看透这个儿子的内心,这个儿子的内心究竟在想着什么。
只是稍稍观察了片刻,嬴政道:“行了,国事繁忙,不可耽误。”
扶苏行礼道:“儿臣告退。”
当扶苏再一次走出章台宫,而后章台宫的大门又关上了。
扶苏回头看了看再一次紧闭的大门,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扶苏想起了曾经看韩非的书,想着法家或者是韩非对这位始皇帝的影响有多大,而后这些理念一次次在始皇帝心中得到印证,这对始皇帝又会留下什么样的感想。
秦廷不是没有给过齐鲁博士机会,秦廷一度要善待他们。
扶苏想到了曾经在韩非的书中看到了一句话,韩非曾经说过,慈母会养出败儿,而严厉的主人不会有强悍的家仆。
扶苏不知道,始皇帝看到这句时,会不会怀疑韩非子所阐述的这句话的对与错,难道说慈母就一定会养出败儿吗?
难道严厉的主人家,真的不会有强悍的家仆吗?
当年征齐鲁博士入秦,始皇帝一度善待过他们,可结果呢?
再结合这一年东巡的见闻后,会有何感想。
泰山脚下,拆除神祠时,齐鲁博士的哭喊以及他们的反抗。
还有死在彭城的韩终。
如今又一次回到关中,始皇帝已看过在一统中原之后,大半个天下的人们是什么样的。
“慈母会养出败儿,而严厉的主人不会有强悍的家仆……换言之,其实韩非说这句话是有另外的意思,这个意思是仁政会温养出蠹虫,严厉的法律才能让天下更安稳。”
韩非的话每每回想,就像是一个早已预见了种种人世间结局的人,他告诉了你一个很绝望的现实,可总有人不相信这个现实是绝望的。
只有你一次次的体会过,一次次的经历过,被折磨的精疲力尽,体无完肤之后,再回头去体会他的话,总能有各种回味。
始皇帝想过善待六国的旧贵族,善待投降的六国国君,善待齐鲁的博士。
但现在,父皇该会更坚定,也不会再被迷惑。
韩非也好,商君书也好,秦律也罢。
这三样东西会一次次的提醒始皇帝,秦律才是将大秦旗帜立在社稷上的钉子,往后的始皇帝,恐怕再难有宽容了。
面对现实,不要抱有幻想。
扶苏觉得,早该如此的。
又有内侍送来始皇帝的诏命,“公子,皇帝诏命,在入秋之前诸多国事交由丞相与公子处置。”
扶苏行礼接过了诏命。
翌日,天气依旧酷暑难耐,而丞相府依旧在“超负荷”运转着。
扶苏坐在丞相府内,与丞相李斯一起处理国事。
最近就连王贲都不在咸阳,王贲回到咸阳之后就去看望频阳公了。
换作以前,即便是再忙,到了夜里张苍也会去找王贲厮混。
这两人就像是莫逆之交。
现在张苍也没什么精神,奔波的疲惫不说,回来之后又是连轴转的忙碌。
一卷文书送到了扶苏面前,送这卷文书的人是一个内侍。
扶苏看着这卷文书,这上面记录的是秦皇陵的建设。
身为少府令,扶苏是第一次注意到秦皇陵的建设事宜,按照文书中所写,皇陵的诸多建设已到了尾声。
内侍又道:“明日午时,皇帝命公子去一趟骊邑。”
扶苏看了看丞相府忙碌的众人,微微颔首,知道这件事很重要。
将来若始皇帝会离开人世,始皇帝的后事也就由将来的大秦太子,也就是第二代秦帝主持。
在丞相府一直忙到黄昏时分,扶苏这才离开。
今天还有不少人会一直忙到夜里。
离开丞相府之后,扶苏又路过博士府,博士府的大门紧闭,现在这里没有齐鲁博士走动,泰山之行之后,始皇帝下令毁齐鲁神祠。
当李斯让甲士们毁去一间间的神祠之后,齐鲁博士都明白了,始皇帝与李斯对他们早已耗尽了耐心,当这些齐鲁博士没有利用价值之后,秦廷会十分无情的将他们抛弃,就像当初大秦抛弃王绾。
如果如王绾那样会审时度势,秦廷应该可以给他们一个体面。
孔鲋是齐鲁博士的主心骨吗?他说不定也只敢躲在某个地方,连面对始皇帝的勇气都没有。
翌日,扶苏离开咸阳,在一支兵马的护送下来到了骊邑。
这是扶苏第二次来到骊邑。
上一次来到此地是在三年前,那时敬业渠还在开挖。
此地还是一样的萧条,整个邑看起来没有生机,人口萧条,好似一座荒败的村子,只有偶尔看到了几缕青烟,才知这里有人在做吃食。
扶苏跟着内侍穿过骊邑的村子,而后来到了一处宅院。
田安站在了宅院外,而后扶苏跟着这个内侍走入这个安静的宅院。
宅院的正堂外摆放着不少鞋履,扶苏抬眼看向堂内,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大爷爷嬴傒。
没想到父皇也在这里。
扶苏脱了鞋履走入堂内,除了父皇与大爷爷,这里还有不少老人家,都是生面孔。
他们正在讨论着什么,扶苏在一侧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商议的诸多事都是与皇陵有关。
扶苏心中有了大致的答案,但还有些不确定。
当众人的话语陆续结束,他们皆行礼离开了。
扶苏又见到了当初第一次来骊邑时见到的那个老人家,这位老人家拄着拐杖,目光正看着自己。
扶苏被对方看得有些不舒服。
“公子任少府令最好,皇陵之事交给王贲反倒不好。”
扶苏目光看向对方。
这一次,对方投来了笑容。
只是这个老人家的笑容很不好看。
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次拐杖碰到地板上,都会有响声,他道:“公子随我来。”
父皇已离开了正堂,扶苏问道:“父皇不一起去吗?”
问出这话的时候,扶苏还带着警惕。
这位老人家笑呵呵道:“活人是不能看自己陵寝的。”
闻言,扶苏站起身,行礼道:“还请这位长辈带路。”
“老朽以前也是咸阳的内侍,公子唤我乌羊就好,也是此地的甸人。”
甸人是守陵人,这种身份都是世代相传的。
也难怪,扶苏总觉得这个地方没什么生气。
秦皇陵的建设已完成了大半,父皇来此地是为了确认,但父皇不能去看自己的陵寝,这种事就只能交给儿子去办。
乌羊道:“若公子被封为太子,将来公子是要送皇帝入陵的。”
扶苏颔首。
重新穿好鞋履,扶苏跟着这个老人家出了宅院,而后田安也跟了上来。
穿过骊邑经过一片树林,在骊邑北方的一片山林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扶苏只觉得自己走过了好几个山头。
当听到马匹的嘶鸣声,扶苏望着远处的一片的山谷,那是一片巨大的施工场地,大概有上千人在此地劳作。
乌羊一路走下山谷,一边道:“以前在这里劳作的人更多,只是现在少了而已。”
当真正走下山谷,扶苏看到了一根根巨大的石柱,还有数不清的兵马俑,以及一大块一大块的青玉。
扶苏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青玉,还有一个个陶罐,甚至有一驾驾车。
穿过忙碌的工地,扶苏注意到这里所铸造的器具都十分巨大,扶苏看到了两扇巨大的门,就放在山谷中。
这两扇门十分巨大,好似这就是给巨人用的。
扶苏跟着乌羊来到一处通道的入口。
乌羊道:“待公子看过这里之后,再将此地的景色告知始皇帝。”
说着话,乌羊让一队年轻人带上一袋干粮,再背上水囊,领着路走入了这处通道中。
第一次走入通道扶苏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凉意,这就是始皇帝的陵寝,但扶苏只能在它建设完成之前来这里看看,可能这都是唯一一次。
陵寝的用具都是放大数倍建造,还有不少器具正在运入其中,在其内部还有不少人正在劳作。
穿过一个个通道,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大概是一个两个时辰,扶苏终于见到了一个宽敞的空间,此地点着一盏盏油灯,地上放着各种器具。
但这里应该只是最不起眼的地方,放置的也都是诸多生活用具,扶苏甚至发现了炉子,正是田安最喜用的炉子样式。
继续往前走,穿过这片开阔地,扶苏继续往前走,期间过了一座桥。
这座桥立在两侧悬崖之上,乌羊道:“公子,小心。”
闻言,扶苏收回了要往桥下看的目光。
乌羊从一旁的年轻人手中拿过火把,往桥下丢去,火把落下一直向下,直到火光融入黑暗中,而后过了许久,扶苏才隐约听到火把落在地上的响动。
扶苏从乌羊口中听到了银河两字,他所言的银河不是天上的银河,应该是在说水银河,现在这里还没有水银灌入,也没有闻到什么异味。
但在乌羊的讲述中,等此地完全建设而成,当始皇帝进入陵寝,这里河流就会流淌着水银。
众人走过桥,扶苏又见到一片开阔的平地,这片空地很巨大,兵马俑矗立其中,一眼看不到尽头,在火把的照耀下,隐约可见一个个身影。
它们整整齐齐列队,壮观得令人几度失语。
扶苏跟在乌羊身后,还看了看跟在身后的田安。
田安则是笑容以对,扶苏怀疑他应该与乌羊是认识的,不然他怎会如此自觉地站在那处宅院外。
当初第一次来这里,就是田安与乌羊讲话的。
由此,扶苏怀疑田安的高超手艺与这里的甸人,肯定有联系。
又或者说,他本来就是甸人的其中一员?
扶苏不知道田安的过去,他也从来没有说过,总觉得这位神秘又忠心的老人家,有着十分丰富的过往。
沿途,已换了好几个火把,扶苏甚至走得有些累了,这座皇陵依旧没有走到尽头。
乌羊将饼分给众人,一边道:“公子先睡会儿,已是深夜了。”
来到这里之后看不见天日,扶苏隐约感觉过了很久,却不知不觉已是深夜了。
(本章完)
第129章 战争预警
第129章 战争预警
三个火堆在这里点燃,众人纷纷围着坐,此地是有风的。
但扶苏不知道这风是从什么地方吹来,这里应该是有通道,除了眼前的火堆能看清眼前的地面上的碎石,以及坐在火堆边的众人。
这四周,其实一点都看不见。
这里的空气没问题,但扶苏知道,等到以后这里的一切都会被封存起来,别说风了,就连空气都进不来。
乌羊低声道:“公子,再往前走就没有工匠了。”
扶苏道:“内部建好了?”
乌羊颔首。
众人小睡了片刻继续赶路,秦皇陵实在是太庞大了,大到无法想象,因分不清方向,扶苏不知自己又走了多远。
扶苏见到了一条条的铜轨,又走了很长一段路。
乌羊又道:“脚下的石板是可以翻动的,等以后封存了,这块石板下方的支撑也会塌。”
扶苏又看到了远处的亮光,乍一看还挺吓人的,但越往前走,前方就又出现了点点火光,直到走近了,扶苏这才发现眼前的火光是一个个铜镜反射火光。
乌羊每每看到这些机巧之物,他总是一脸高兴又骄傲的神情。
等到众人走出一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个断崖,扶苏走到断崖前。
乌羊的火把向下探去,他道:“公子,就走到这里吧。”
远处是一片黑暗,看不清究竟,像是有一片黑雾。
扶苏道:“之后的路,我也不能再往前走了,是吗?”
乌羊又道:“这里只能进不能出,下去了就回不来了。”
扶苏迟疑道:“那……”
乌羊笑着道:“公子放心,等老朽带着始皇帝进来之后,老朽也不会再出来了,老朽会留下面,一直陪着始皇帝。”
又看到公子的神情,乌羊叹息一声,他从身后的人手中拿过火把,而后他将火把朝着下方丢去。
火把往下掉,落在下方时,忽然燃起了火焰。
火焰起初是蓝色的,而后火苗越来越小,慢慢转为黄色,之后逐渐转红。
扶苏知道这是火焰燃烧时,遇到氧气不够才会出现的变化。
看来下方的氧气十分稀薄,这个看着有五六尺深的断崖,一旦下去之后,可能真的就上不来了,甚至会缺氧而死。
就算是站在断崖处,扶苏已闻到了一些异样的味道,一股若有若无的水银味。
“公子请看。”
远处缓缓出现了一些亮光,目光放眼看去,高处隐约出现了点点星光一般的穹顶,短暂的时隐时现很微弱。
应该是火把落下的时候,烧起的火焰造成的。
之后这片空间隐约有了亮光,似乎是眼前的黑雾都消散了些许,扶苏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下方有着一大片的建筑物若隐若现,扶苏甚至在远处看到了章台宫,咸阳城似乎也就这么大。
这下面的空间,巨大的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城池,像是另一个咸阳城,而且是等比例还原的。
当亮光完全消失,眼前重新陷入了黑暗,扶苏再看向乌羊。
乌羊也只是面带笑容,道:“公子,该回去了。”
众人是按照原路返回的,具体的建设细节扶苏并不知道,乌羊也不会说。
至于为何核心地带空气稀薄,扶苏知道是因为这里太深了,氧气能够进入的地界很有限,越是深的地下,氧气越发稀薄。
走回的路上很吃力,因众人都是一路在往上走。
当再一次走到那片山谷,已是深夜时分。
看到星星与月亮之后,众人长出了一口气,夜风吹过听到山林树木的沙沙声,好似才回到人世间一般,终于有些大自然的声音了。
回去的路上,扶苏想着该怎么与父皇说陵寝的建造,自己能见到的地下建筑其实很有限,尤其是那条漫长的甬道,众人感觉像是爬了一座山。
一路回到了骊邑,扶苏看了看身后的乌羊,还有身后的田安。
他们好像都是与秦皇陵有关的人,除了我自己。
扶苏重新走到那处宅院,父皇就坐在这里,正在喝着茶叶。
这是扶苏第一次见到父皇喝茶。
田安与老乌羊十分守规矩的站在宅院外,将空间留给父子两人。
嬴政放下茶碗,道:“去看过了?”
扶苏在一旁坐下,拿起水壶给父皇续上茶水,而后又把水壶放回炉子上。
水壶不大是精致的陶壶,田安虽说不喜喝茶,但是他有一手十分高超烧陶手艺。
扶苏道:“高泉宫有些陶碗,陶锅也都是田安烧出来的。”
“频阳有一个大陶坊,以前他就在频阳烧过陶。”
话语顿了顿,嬴政接着道:“说说那里面的情形。”
扶苏思量了片刻,本想着组织一番语言,将所见所闻讲述的更加好一些,甚至美化一下。
但转念一想,扶苏还是觉得实话实说了,将看清的,以及没看清的,具体的情形照实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扶苏才觉得轻松了许多。
不论自己说得怎么样,之后老乌羊也会再与父皇说一遍,而且老乌羊会说得更详细,而且自己看到的情形是什么样,没看到什么看到了什么,老乌羊也会如实告知。
这个时候一定要实话实说,不能夸大,不能想象。
“好。”
父皇回应了,扶苏也就放心了。
嬴政又饮了一口茶水,道:“明天朕会去看看高与阴嫚,你早些休息吧。”
扶苏被内侍领到了一间偏屋,说是要休息,但却坐在这里望着窗外的月亮,不论是谁见到了如此规模的陵寝,都会失眠。
翌日早晨,父皇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只有田安独自一人站在这处宅院内。
他道:“回咸阳的车驾都准备好了。”
扶苏又道:“父皇还说国事繁重,不要在此地久留。”
田安低声道:“公子不该在这里久留的,这里的人都不好。”
“我知道,他们都想下陵寝,但秦律禁止人殉。”
其实一夜失眠,这个宅院也不大,天快亮的时候,扶苏就听到了父皇对田安的吩咐,而后父皇与老乌羊离开了。
人都会有一死,蒙老太尉下葬之后,父皇也会心有所想,大概是也想到了身后事。
老太尉是一个多么忠心的大将军,为秦征伐列国,又是攻打楚国的大将军之一。
如此功高又忠心的大将军,就这么过世了,在关中乃至秦廷,或天下的所有人都知道,始皇帝心中是何等的悲痛。
坐在回去的车驾内,扶苏思量着,现在就连王贲都去了频阳县,说是看望频阳公,王贲现在住在频阳的老宅,一直没有回咸阳。
王翦是何等聪明且谨慎的人物,他当然知道这个时候最不要打扰始皇帝。
王贲也就一直住在频阳的老宅,闭门不出。
在东巡之前,始皇帝一直想知道六国的人们过得怎么样。
现在东巡结束了,看似这东巡很顺利,但在始皇帝眼中,这天下的人们,以及人们的看法,让始皇帝不满意。
咸阳城还是老样子,扶苏总觉得这里总是一成不变的。
公子扶苏下了车驾,走入了咸阳城的城门。
田安跟在一旁,道:“咸阳桥西边建了一个集市,现在那个集市越来越热闹了。”
“是想让我出去散散心?”
田安笑着点头。
扶苏没有去咸阳桥,而是径直回了高泉宫。
田安走到了高泉宫外停下了脚步,他拿出一卷布,递给宫门前的内侍道:“这是宫里最近缺的,我都写好了,你去买来。”
这个内侍笑着点头。
他刚走出两步,田安又吩咐道:“去咸阳桥西边的集市买。”
“好。”
对方应了两声,田安看着这个内侍走远,才满意走回宫里。
见到公子正抱着孩子,看到公子的笑容,田安知道公子真的不用去咸阳桥散心。
老太尉过世的半个月之后,秦廷的终于恢复了廷议。
今天的廷议说起了北伐匈奴人的事,现在的草原上,有一群从更北方而来的匈奴族群,北边的匈奴人已占据了西辽河,并且与赤峰匈奴王联手,切断东胡与长城的联系。
蒙恬从军中送来的第二个军报,大片匈奴人即将兵进河套,若匈奴人一旦占据了河套,并且攻破了蒙恬的长城防线,匈奴的骑兵只需三天,就可以兵临咸阳城下。
只要匈奴人兵临咸阳城下,整个关中都会成为一片焦土,如今建设的富饶与发展的人口,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军报是蒙恬的预警。
本来今天廷议时,扶苏发现两位老师,丞相李斯与张苍的心情都很不错,因齐鲁博士已不在朝班上了。
这本是一件多好的事,但蒙恬的两个军报,让丞相李斯与秦廷的其余大臣皆是满面担忧。
这一卷军报念完,又端上了另一卷军报,内侍正在高声念诵着。
在西域有一位叫冒顿的匈奴王,他将月氏人驱逐出他们原本居住的家园,月氏人四散而逃,有的逃到了更西方,还有的与西戎人共同退守在西戎河谷。
冒顿正打算征服西域各部,兵进西戎河谷。
如今的北方,不止有冒顿与赤峰匈奴王两位,但凡带着大一些族群,都可以自称匈奴王,并且他们互相不断吞并联合。
在蒙恬的军报,他觉得如今威胁最大的是占据西辽河的赤峰匈奴王。
实则,扶苏觉得众多的匈奴王中,隐患最大的是冒顿,当然在匈奴人口中,应该称呼单于,冒顿单于。
而正在南下的匈奴大军,探明的数量至少有十五万人。
廷议从早晨一直到了下午,直到廷议结束,众人纷纷走出大殿。
扶苏正走向丞相府,程邈就在边上不停絮叨着。
“臣听闻王太尉得知今天要廷议,连夜赶到咸阳城外,深夜时到的城外,天一亮城门一开,他是快马赶来参加廷议,不敢耽误半分。”
程邈忧心道:“这王太尉现在回去了,多半是去休息了。”
扶苏正走着,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程邈回道:“吴公说的。”
“这……”扶苏追问道:“丞相府都忙成什么样了,又是夏收,又是陇西垦田,北边还要增兵,西戎局势危急……他吴公还有这清闲打听王太尉的事?”
“倒也不是。”程邈解释道:“昨天吴公也忙到了夜里,丞相让他去给王太尉送消息,说是今天廷议。”
程邈接着补充道:“不是吴公清闲,是吴公忙得两天一夜未睡。”
两人说着话走入了丞相府,扶苏也正式进入了工作中。
只要公子扶苏坐在丞相府,丞相府的工作进度就快了不少,一卷又一卷的文书经过公子扶苏的批复,送出了丞相府。
扶苏打开一卷地图,这是蒙恬新送来的长城舆图。
八年了,当初列国在北方所建设的长城已被蒙恬连接了起来。
按照扶苏在后世的认知,将土地上的地点与地理位置测量之后,蒙恬新铸造的新长城有一千三百余里,北疆的长城防线共有五千公里。
这是始皇帝征发二十万刑徒,铸造出来的长城。
而这八年间,丞相李斯为了北方边境,迁民四十四县,共计十二万户,这个规模是当年迁民入渭南的三倍。
吴公快步跑来,他大口出着气,道:“公子有消息了。”
扶苏正想着利用长城的城楼建设烽燧,堑壕与弩台增强长城边防,身为少府令是可以调动工匠的。
见到吴公急急忙忙跑来,扶苏道:“怎么了?”
吴公先是缓了缓气,他道:“皇帝答应了蒙恬的请命,重设云中郡驯服战马以扩建骑兵,设五原工丞督造兵器,联合西戎抵御匈奴人。”
扶苏坐在丞相府内沉默不言,因只有自己知道,当冒顿单于吞并了其余匈奴势力,当他整合了草原之后,匈奴鼎盛时期,骑兵超过四十万。
从一千多年前,两河流域诞生的农耕文明越来越繁盛,后来这个文明屡屡与北方的匈奴人有了战争开始。
到现在为止,始皇帝一统中原,整合了国家力量之后,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第一次大规模战争,真的要来了。
(本章完)
第130章 增兵
第130章 增兵
蒙武大将军过世的一个月后,关中各县的夏收工作也结束了,诸多国事也进入了正常的状态。
咸阳城的一处食肆内,张苍与李由用了饭食就分别了。
李由奉命带着他的妻小先一步去了陇西,之后又有五百骑兵奔赴陇西。
近年来,渭南郡已习惯了现在的发展模式,叔孙通得到了公子扶苏的文书,可是得到公子扶苏回复之后,公子是答应提高敬业县收学子的粮食,但公子也说了可以用劳动力来代替。
至于如何利用劳动力来实现价值,他还是一筹莫展。
在他看来,粮食依旧是最好的,劳动力是一时的,但粮食是可以储存起来的。
搁下这卷文书,叔孙通带着愁绪走出屋子,他见到了各县的县令带着一个个的年轻人来到了县里,他们都到了傅籍的年龄。
如今北方增兵,这些年轻人都要送去长城。
敬业县派出了十五个年轻人,每户人家有一人进入兵役,章邯就会给他们户籍。
有了户籍就不是公子扶苏的家仆了,他们就可以垦自己的田地。
敬业县人口本就少,按照秦正常的一个县,最少也是六百户人,好在五六十个适龄年轻人还是拿得出来的。
敬业县的人口虽说少,可整个渭南的人口其实很充实,当初为了渭南垦荒迁了二十万人口。
现如今,这二十万人口成了渭南最大的底气,整个关中没有能像渭南这样,一下子拉出三万傅籍的青年人。
当初那些一无所有的贫民,经过这五年,他们养活了自己与他们的孩子。
现在那些十一岁的的孩子终于养大了,现在成了能够去打仗了的年轻战士。
这还是二十万人口中的年轻人,若算上壮年的男子,拉出八万兵都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只是拉了三万参加兵役的年轻人出来,就足够震撼了,哪个郡能拉出这么大的一支兵马,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扶苏藏了三万私兵。
张苍坐着牛车来到了敬业县,他刚下车驾,就见到章邯领着一队队的孩子正在领着兵器。
他们多数都是没有战马的需要走路前往上郡,咸阳城北郊的驰道直通上郡,在一路上还能看到一队队奔赴上郡的年轻人。
始皇帝所言的增兵,从来不是一件小事,面对十余万也可能二十多万匈奴人,为了这场战争,大秦这个国家机器再一次为了战争开动。
虎狼一般的大秦似乎再一次闻到了战功的味道,一队队的年轻人纷纷从各县走出来,众人拿着自己的验传与兵器,一路北上。
以前的一代人是为了一统中原而打仗,现在这一代年轻人要为了保护家园北上。
匈奴人一旦南下会掠夺他们的粮食,妻小与土地。
好在关中的男儿一代接着一代都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现在的孩子们也都是在父辈们的教导下长大。
而也是从懵懂之年就出征打仗的父辈们,他们能教给他们孩子的经验,也都是战场杀敌与如何在战场上保命的经验。
以前是东出,现在是北伐。
这是张苍一路而来看到的景象,也是正发生的事,随着他而来的还有一队甲士,这些甲士拉着一驾驾的车,车上装着的是一罐罐的酒水。
见张苍来了,章邯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不论是每年的田赋,还是这一次征兵役,渭南一直都是关中各郡县中最出色的。
渭南的土地不大,却养活了其余各县几倍的人口。
章邯道:“名册都准备好了。”
张苍如今是少府丞但依旧兼着御史,既为公子扶苏办事,也要为丞相办事,一直都挺忙碌的。
一群青年人就站在眼前,他们的年纪多数都在二十余岁左右,年少的有十七或十八的年纪。
这些人穿着粗布外衣,每个人的布衣都是黑灰色的。
章邯低声道:“都在这里了。”
张苍看向队伍的后方,又道:“各县的人都到了吗?”
郡丞叔孙通道:“还差华阴县的司马欣。”
章邯道:“再等等,应该就到了。”
张苍看着手中的一卷名册点头,又道:“李由去陇西了。”
“是为了防备西戎人马?”
张苍摇头道:“不是,是公子这一次真的要取西戎的河谷了。”
章邯觉得西戎人有些可惜,当初王贲送给了西戎人上千车犀牛皮,原以为他们能够与匈奴人多斡旋一些时日,没想到会败的这么快。
他问道:“西域形势复杂,怎么匈奴人能够在西域打成这样?”
张苍也是摇头,言道:“不知道,听说有个从月氏杀出来的匈奴王,十分骁勇。”
再看章邯的神情,张苍低声道:“章郡守不用着急,李由虽说是士尉但此人实则没有临阵战前的经验,若西戎一旦开战是需要一位将领的,章邯将军当年就在河东与匈奴人打仗过,是吧?”
章邯颔首。
张苍给了他一个眼神,道:“不着急,待公子一步步安排。”
闻言,章邯神色振奋,他岂会不明白张苍的意思。
怕就怕蒙恬在北方独木难支,需要有人策应,屠雎与赵佗在南方无法脱身,王贲如今任职太尉,却也不再带兵了,放眼看去,章邯觉得机会到了。
张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章郡守,你本就是军中将领出身,不该荒废了年少所学。”
章邯想到了他的父亲,以及他的理想,就像是当年南征送别李由,看着李由一路往蜀中而去,他章邯真的很羡慕。
听到张苍的话语,还有那句待公子步步安排,章邯感觉心口滚烫,他甚至都快忘了他曾经也是一位军中将领,他出身一个落魄的将门,他羡慕蒙恬与王贲,他太渴望这个机会了。
张苍看着眼前的三万余年轻的战士,他们刚拿上了兵器,有的是大戟,有的是青铜剑,还有的是盾牌,一个个已穿上了皮甲,穿着黑灰色有些脏的衣裳,高矮胖瘦各有不同的站在一起。
他们在试着兵器,或有的在互相推搡着,比较着。
这些孩子可能一时间都没有察觉到,他们此刻嬉笑着,实则他们要面对的是真实且会死人的战争。
司马欣来晚了,他之所以来晚不是因玩忽职守,而是因他还要去潼关,将青臂所领的工匠都带到这里。
人数都到齐了,张苍看着各县县令陆续送来的名册,确认了人数,这一次渭南郡六个县参加北伐兵役的年轻人,一共六万五千人。
张苍很佩服公子扶苏的高瞻远瞩,渭南用最少的土地养活了最多的人口,却为关中作出了最大的贡献。
当年为了建设关中所用的二十万石粮食,于现在来说,当初的二十万石粮食的成本,根本算不得什么。
当年所吃的苦,所挖这一条渠,如今都得到了回报,而且是巨大的回报。
见人都到齐了,张苍朗声道:“赐酒饯行,明天出关。”
章邯的大嗓门重复道:“明天出关!”
嗓音在商颜山下回响着,一罐罐的酒水被拿了上来,分给了在场的年轻战士们,每个人都要喝酒。
这是老秦人的传统了,自秦孝公变法以来,每每有东出战事,都要给战士们吃酒。
因秦法的缘故,秦人在平常时很少有饮酒,只是现在允许这些年轻的战士们喝一口关中的酒,记住这个酒水的味道。
敬业县的年轻人争抢着余下的酒水,张苍给了青臂一卷竹简,吩咐道:“公子有令建设渭南大营,为北方战事铸造军械。”
“青臂领命。”
以前的关中有一个大营,如今的蓝田依旧保留着秦军大营的功能,而蓝田也属于现在的内史郡。
渭南郡要建设渭南大营,是要与蓝田大营对标的,并且甚至规模要更大,因为这里的劳动人口十分充足。
按照公子的吩咐要将纺车改造成织粗布所用的纺车,为前军将士们织造衣服与鞋履,甚至翻新老旧的战甲。
渭南的粮草保持打开,方便军中随时调取粮草。
渭南的三十岁到五十岁以内的壮年男子,皆不得离开渭南郡,一旦前方战事吃紧,他们这些壮年男子需要顶上,若还不行,恐怕那些白发苍苍的老秦军要再一次上战场。
不过那是最坏的打算,张苍觉得现在还不到让白发的老秦军上战场。
青臂带着他的三百个工匠建设铁匠坊,用来铸造兵械。
或许是当初公子扶苏为建设渭南留下了一些能够腾挪的空间,现在这个拥有三十多万人口的大郡能够十分顺利地改变了生产方向,将一切劳动力都用在了战争后勤上。
农户,工匠,人口,粮食就是如今的战争最重要的四大要素,这些也都是渭南郡最多的。
张苍与几个县令坐在一起与他们说着咸阳的安排。
章邯听了张苍解释,才知道原来李由去陇西是为了寻找西戎人的首领,与其谈判得到他们的战马,并且秦军会派出兵马驰援西戎人。
章邯问道:“西戎人将来会与大秦平分河西走廊?”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的,张苍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他知道公子扶苏与丞相的心思,从来没有打算过要与他们分土地,大秦就不会与任何人分土地,哪怕还不是大秦的土地,将来也会是大秦的。
张苍对众人道:“去年关中招收了不少教书的夫子,公子说需要派一些人跟随李士尉前往西戎。”
闻言,五个县令皆是面面相觑。
身为丞相好帮手,张苍有他自己的办事方式,他将一根根竹简放在五个县令的面前,每个人面前一根,低声道:“每个人写一个名字,每个人只能推举一位。”
随后,张苍将笔给了第一个人,也就是华阴县令司马欣。
为丞相办事这么多年,丞相喜办事高效,而且不拖泥带水,张苍也是如此,他不会等对方说,容他回去思虑两天,或者是听听别人怎么说,诸如此类拖延的话。
如果每个人都这么说,事情就会一拖再拖。
张苍只按照命令办事,他从来不会给对方考虑的机会,也不会让对方去想事情的好坏,只是让对方做出选择。
就像眼前,张苍没让他们回去挑选夫子,而是将笔放在了他们面前,让他们当场就写。
天色已入夜,屋外已喝醉的年轻战士正在呼呼大睡,他们睡醒之后就要北上了。
张苍留在渭南郡,还有不少事需要替公子扶苏办妥。
司马欣在竹简上写下了一个名字,而后将笔交给另外一个人,他在竹简上所写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陈平。
司马欣双手端着竹简,递还给了张苍。
写下这个名字后,司马欣面带笑容,有一种既放松又自觉高明的感觉。
让陈平离开渭南是他所做的决定中,最好的一个选择。
司马欣没有任何的负罪感,他觉得让陈平离开是为了不让他这样的人带坏风气。
而且像陈平那样的人,就算是丢入西戎人的人群中,他一定也能活得很好。
司马欣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等着其余县令写下名字。
当天还未完全亮的时候,有人睡醒了,而宿醉时候的战士们纷纷背上了行囊,带着他的兵器,三五成群地离开了敬业县,他们互为同伴,要去战场上厮杀。
一夜未眠的章邯红着眼送别了这些年轻的战士们。
“父亲!我也想去打仗。”
章邯的儿子朗声道。
章邯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道:“你先学会识字写字。”
当陈平被人从睡梦中拉起来的时候,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司马欣会让他去陇西,去了陇西之后要听从李由的吩咐,甚至还要跟着前往西戎人的河谷。
当得知这一切都是司马欣的安排,陈平心中懊恼又无可奈何。
他陈平现在没有一官半职,县令司马欣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知道司马欣一直瞧不上他,可他没想到司马欣会这么对待他。
司马欣是一位正直的老秦人县令,此人行事简单且廉洁。
陈平也不喜司马欣,可一旦被这种人讨厌上,恐怕很难找到机会对付他,这种人将心血全部用在县治上,他根本没弱点。
但这一次,两人算是记恨上了。
(本章完)
第131章 先活下来
第131章 先活下来
这些天,张苍会留在渭南,建设渭南大营。
司马欣也被留了下来,帮着张苍主持这里的事。
渭南郡的郡丞叔孙通此刻就在村口,给要离开关中的夫子们分发文书。
陈平跟着一队人来到叔孙通的面前,他接过对方递来的文书,问道:“我现在可以去陇西了?”
叔孙通抚须道:“怎么?不愿意去?”
陈平注意到周围众人的脸色,又忙道:“愿意。”
他不敢说不愿意,尤其是面对周遭众人的目光,这些可都是愿意为了公子扶苏去赴死的人。
陈平接过文书之后,就跟着这队人们一起离开了。
叔孙通办完眼前的事,就走回了村子里。
村内很忙碌,按照张苍的安排要在这里建设三座巨大的作坊,一个作坊用来铸造兵械,另一个作坊用来织造衣裳,还有一个作坊用来做各种木工。
村子里虽说忙成了一团,但在渭南数十万人口的人力下,众人都觉得没什么事是他们办不成的。
今年,一群十岁上下的孩子正在暗渠中避暑,要是在往年,叔孙通也会进入清凉的暗渠中,与这些孩子坐在一起,有时给这些孩子们讲一讲故事。
公子留在敬业县的书很多,听说那些书都是公子让人从咸阳的高泉宫送来的。
从老秦人的故事到各种有意思的典故,公子扶苏总能将列国的事迹,讲述成一个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而当公子东巡回来了之后,大概是去了越国旧地,公子听闻了夫差与越王勾践的故事。
后来,公子就写了越王勾践这个故事。
在以前,叔孙通也听说越王勾践的事迹,但却没有听过如公子所写那般,将越王勾践的故事写得这般动人。
在叔孙通的认知中,夫差应该没有像公子所写的那般自大,勾践是不是真的卧薪尝胆,都是不可知的。
但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只要这个故事足够动人,它就会被传入每个人的心中。
叔孙通又见到了司马欣,在渭南郡刚刚成立的时候,与章邯谈论过司马欣。
郡守与郡臣讨论一个自己地界内的县令,这很正常。
叔孙通觉得司马欣确实是一个对大秦忠心的人,而且其人还是老秦人出身的官吏,人都有缺点,司马欣的缺点就是其人办事太过认真,这种人活着会很累,而且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也会很累。
在司马欣的眼中,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因此其人也容易得罪人。
也好在,他是一个县令,他若是在咸阳为官,多半不会在渭南郡这样自在,这么一想,叔孙通又觉得司马欣往后应该接着留在这渭南。
渭南郡还建设了几个大饭堂,粮食多数都运往这里。
饭堂还在建设,不过这里已有不少人在用饭了,当各家都不用自己做饭之后,人们也就不需要做饭的时间,提高生产的效率。
叔孙通端着一碗面,坐在司马欣的面前吃着。
司马欣吃着一张饼,喝着一碗羊肉汤。
叔孙通道:“这么晚才用饭?”
司马欣叹道:“公子建设渭南大营却不设兵马,若往后战事结束了,这些作坊这个大饭堂,会一直闲置吗?”
未等叔孙通说话,司马欣又有些忧心的自语道:“也可以作为仓库。”
叔孙通吃了一口面,又道:“往后可以建设大作坊。”
“大作坊?”
“就是几百上千人一起劳作的大作坊。”叔孙通叹道:“渭南用这么少的土地,养活了这么多的人,一年两年也就罢了,人口会越来越多。”
司马欣颔首。
按照关中各县的规模,渭南的人口的确有这样的窘境。
叔孙通咽下口中的面,又道:“渭南的人以后会过得很累,不过也应该会是最富裕的一个郡。”
言至此处,叔孙通有些惆怅道:“以后再看吧。”
渭南的建设都由公子扶苏说了算,公子说渭南会成为什么样,那渭南就是什么样的,现在渭南的一切织造与建设都是为了军中所用,渭南就正如此改造着。
翌日,关中就开始下起了秋雨,陈平跟着一群人走过咸阳桥,一路往西而去。
即便是在雨天,咸阳桥西边的集市依旧热闹非凡。
陈平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身边的这位少年人,他叫矩。
矩是对尺子的称呼,矩如今只有十七岁,是青臂的次子,家中的老二。
陈平稍稍凑近道:“你要是不想着教书,跟着你父亲为工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要奔赴陇西了。”
矩回道:“老大在家里可以给父亲帮忙,父亲说过让我们的孩子多走走别的路,我的弟弟将来要入军中,如此一来我们家既有工匠,又有教书的人,还有入军的人,这样会更好。”
秋雨并不大,戴着斗笠就可以挡住雨水。
陈平算是听明白他的话了,当初在潼关陈平本着一身善于交游的本事,结交了潼关大匠青臂的三个儿子。
听矩这么说,看来青臂有意希望他的家族能够壮大。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安排他的儿子们。
陈平低垂着脑袋,他很失落,现在也只能认命了,是民是吏天差地别。
矩又问道:“你不是想要为吏吗?”
陈平颔首。
“你最近学秦律学得如何?”
“都背会了。”
想要在秦吏就要先学会秦律,通晓律法才能为吏,这是秦人用吏的条件。
矩又道:“既然你想要为吏,为何不去军中?”
陈平回道:“我傅籍在武阳县,不在关中,关中要往北方增兵没去武阳县增兵,唉……当年战乱,我还是个稚童却已看过遍体尸骸,我们武阳县没这么多人口。”
矩又道:“以前关中也没有这么多人呢口的。”
前方传来了吆喝声,看来是队伍停下了,一队秦军领着众人来到一处驿馆休息。
矩解释道:“这里是兴平县,当初公子扶苏初掌少府丞,便主持了扶风,武功,兴平三县的建设,为了让兵马通行的路上有休息的场所,在沿途建设了这种驿馆,从这里一路往西走,我们可以沿着驿馆休息。”
说着话,众人跟着依次走入驿馆内。
当坐下来之后,众人嚼着干粮,驿馆的厨夫给众人都盛了一碗热乎的面糊。
一边喝着面糊,一边吃着饼,陈平发现身边有不少人吃得很快,他们吃完就躺下休息了。
矩吃完之后,也躺在干草上。
不多时,这里便鼾声四起。
外面依旧下着雨,雨势入夜之后越来越大的,陈平只想着要如何生存,并且生存的更好一些。
他已不像当初那样贫穷,娶了张负家的女儿之后,陈平原以为他过得好一些,富裕的生活就要来了,他能结交到更多的名仕。
可如今再转念一想,陈平又觉得此时此刻的经历,他家中就算是再富裕也没用。
而且张负是希望他这个女婿能够在关中站稳脚跟的,如果自己在关中站不稳脚跟,张负就会断绝一切的钱财,如此一来他又回到了一贫如洗的生活。
这门婚事,不就是他张负看在我陈平善于说道,并且觉得我陈平将来能有一番成就吗?
说来说去,张负也是为了他自己。
陈平忽然轻蔑一笑,他早就看透了张负的嘴脸,只不过没有说破而已。
“我陈平若有一份成就,必先离了他张负的女儿。”陈平心中暗想着。
翌日,天亮了之后,众人接着赶路,陈平走在官道边见到了一道道的深深的车辙印,那都是军中运送兵马与粮草留下的,自从丞相李斯实行车同轨之后,所有的车都用一样的车辙,如此一来,马车就会在驰道将轮子陷在车辙印中,快马朝着西边而去。
陈平又一次感受到丞相李斯的大智慧,他心里暗暗想着。
矩低声道:“离开了咸阳桥,西边就没有太多人了。”
陈平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走着。
正如矩所言,陈平发现走出了扶风县之后,又到了陈仓县的地界,这里确实很荒凉,人口也有些稀少。
听着众人低声讨论着,陈平听到他们说再走两天就能到陇西地界。
众人正坐在地上休息,陈平正打开包袱庆幸它自己多带了一件衣裳,不然在入秋之后的陇西就要挨冻了。
忽一骑快马进入驿馆,来人是穿着一身甲胄的秦军骑兵。
此人一来就有人给他递上了热汤与饼,甚至羊肉。
这个秦军的骑兵待遇特别好,他在吃的时候甚至厨夫都要候在一旁,驿馆内很安静,甚至还能听到这个秦军咀嚼食物的动静。
陈平又看到了护送自己的秦军将领也上前问话。
一个是从西北而来的秦军,另一是要去西北的将军,听着两人交谈了片刻,众人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蒙恬将军率精锐骑兵在北河袭击了匈奴人马群,此战斩获匈奴两千余人,缴获战马五千,缴获的牲畜羊群不计其数,还放了一场大火,烧毁了匈奴人的草料。
那位秦军骑兵说完,也吃饱了,他继续赶路,翻身上马策马一路奔赴咸阳城,星夜兼程。
矩问道:“这是大胜?”
陈平颔首道:“当然是大胜。”
“如何大胜?”又有人凑近问道。
陈平少时读过几年书,虽说家境贫寒,但交游多年,也是见多识广。
他只是稍一想北河这个位置,就明白了蒙恬大将军这一次突袭北河的行动有多么的高明。
所谓北河就是黄河北岸,也就是当年赵国云中郡,现在云中郡九原县,匈奴人称巴彦淖尔。
那里是一片水源地也是一片粮仓。
陈平坐在油灯边,捡起几块石子小声与矩,以及周边的几人低声谈论着,现在的形势。
“今年关中入秋这么早,想必北方更冷,蒙恬夺此地烧了匈奴人的粮草,就是为了让匈奴人挨饿受冻,你们知道云中郡的九原地有多么重要吗?”
几人纷纷摇头,在油灯微热灯光的映照下,一群年轻的夫子脸上都是好奇,甚至因为陈平的诉说他都露出了崇拜的神色,好似顺着陈平的述说,在他们的想象中,也像是参加着这场大战。
陈平又道:“云中郡毗邻河套,蒙恬大将军的这场突袭只是为了后方的大战做准备,现在烧毁了匈奴人的粮仓,盘踞在九原的匈奴人只能后撤,不然蒙恬大将军饿都还能让这些匈奴人饿死,如此就将云中郡空了出来。”
言至此处,陈平低声道:“今年一旦入冬,蒙恬大将军与匈奴人都不会再出兵,待来年入春,蒙恬大将军与匈奴人必定有一场大战。”
言罢,众人纷纷神色了然。
陈平三言两语就成了这些人眼中最见多识广的人,他十分享受四周的人们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这些人多数都是在关中长大的孩子,他们都没有见过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的。
今天夜里,陈平还被秦军多赏赐一张饼吃。
就连秦军的将领都觉得陈平讲得很有道理。
夜里多吃了一张饼的陈平也很为难,他以前就是在齐鲁与韩旧地混迹,也算是小有名气,可他真的没去过陇西,他不知道陇西是什么样,是不是要跟着李由去跟西戎人打仗,要跟匈奴人打仗。
一旦打仗就会死人,他来关中就只是想着教书的,也想着多结交一些人,将来为吏活得更好一些。
这场秋雨下了五天才停,因此接下来众人只能每天休息两个时辰,余下的时间都要赶路。
当终于踏入了陇西地界,陈平见到了丞相儿子李由之后,他才放心不少。
“陈平见过李士尉。”
这一路走来,陈平混成了这支教书夫子队伍的头头,他觉得以他的才智,这是理所当然的。
陈平又道:“他们都是与在下一样,前来陇西教书的。”
说话时,陈平保持着贵族风范,一丝不苟的行礼,就连须发都打理得很整齐,他李由是何人,他是距离公子扶苏最近的人,是公子极其信任的同龄人。
这种人若能结交,他陈平说不定能见到公子扶苏,但首先他需要在这一次匈奴人北下的战争中,活下来。
(本章完)
第132章 了不起的耕战
第132章 了不起的耕战
陇西的建设处处显着古老与原始,在这里生活的人多数都是老秦人,这些老秦人以前是在大山里活着的。
自商君变法之后,他们才从大山里走出来,成了现在的陇西人。
之后秦收复了义渠的大批土地之后,大量的义渠人也成了秦人,融入了这片土地中,成了以耕种为生,并且依秦律生产与生活。
陈平站在李由的面前,他十分恭敬且有礼数的把话语说完,并且带着众多夫子行礼。
而李由只是看了一眼眼前的文书,就将文书交给了身边的一个县吏,他就离开了。
陈平看了眼匆匆离开的李由,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
不过,陈平并不觉得灰心,他反而依旧面带笑容。
之后安排陈平与诸多夫子的人,是上邽县的县吏。
上邽县又是陇西的大县,都水长禄就是在此地主持耕种的大事。
“你们几个,随我来。”
听到县吏的话语,陈平与众多夫子跟上脚步。
上邽县原本有九百六十户,可县城内却是空空的,大部分人都在外面劳作,陈平习惯了关中这种没有闲汉的环境,关中与崤山以东最大的区别的就是没有闲汉,这是陈平最深的印象,可见秦律之严酷,秦律不养闲人。
他陈平不是闲汉,他是来教书的。
县吏道:“这里是你们的住处,先住在这里。”
众人纷纷背着包袱走入屋内。
说完这些话,县吏就离开了。
这里是一个仓库,众人可以睡在这里,但没有房间分隔,十二个夫子若住在一起,陈平觉得不出三天这里就会臭烘烘的,尤其是在冬天。
以往的人们是如何成为官吏的,按照陈平的见识与经验,现在的丞相李斯也是当年吕不韦的门客。
要不是听说丞相李斯不收门客,他陈平真的很想拜在李斯门下,担任一个门客。
而且公子扶苏也只有一个宾客,就是叔孙通。
当年的秦是多么的盛行门客之风,收了六国名仕当宾客,几乎在六国但凡有些名气的人,都能够在秦国得到宾客之礼对待,而这种风气,却在吕不韦死后,也跟着死了。
与陈平有同样生不逢时的感觉的人还有一个,其人就是娄敬。
娄敬也在这一次的教书队伍中,他是被叔孙通举荐进入这个队伍。
要不是毛亨与李斯有同门之谊,他毛亨也该在这里的,不得不令人咬牙启齿,嫉妒又痛恨,有关系真好。
陇西的天很冷,娄敬收紧了衣衫道:“陈平,我身上还有些钱,不如去寻个食肆。”
矩摇头道:“以后还不知要怎么办,有钱也不能胡乱。”
他一边说着翻找着自己的包袱,从中拿出两张饼,正要分给两人,抬头却见陈平与娄敬已一起离开了。
矩长叹一口气,他撕下半张饼吃着果腹,余下的又放回包袱中,一边吃着一边看着从潼关带来的书。
而屋内余下的人都是关中人,生活在秦律下的人们早已习惯了俭朴。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矩觉得改变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娄敬与陈平都是之后才来关中的,娄敬是毛亨向张苍引荐的。
而陈平是武阳县的县令引荐的,这两人却格外的相投。
上邽县的一间食肆内,陈平与娄敬在这里吃了一顿肉食,再吃一壶酒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余下的,两人就只能靠着各自的本领生活。
陈平在成婚之前就是吃喝在自己兄长家,在成婚之前他就是一贫如洗的。
娄敬一直觉得自己戒不掉酒才会沦落至此,他要是能戒酒,以他的才干少说也能在关中混个县令当当,在醉酒时他常常这么说。
陈平剔了剔牙,又往边上轻吐,问道:“你说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娄敬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件事?”
见对方压低声音说话,陈平也小声道:“什么事?”
娄敬看了看四下,这里只有店家坐在食肆门口正打瞌睡,上邽县的食肆冷清得不像话,一个月能有三五个酒客,都算很不错了。
平日里三五天不见客人上门,因这里不像关中那几个县,这里实在是太冷清了。
娄敬凑近小声道:“公子扶苏图谋西戎人很多年了。”
“西戎人有什么好的?”陈平眼珠直转,反问道:“西戎有美人?”
娄敬摇头,压低声音并且拉长语气道:“是西戎人的地,是那片河谷,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陈平蹙眉琢磨着,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嘿嘿……”喝完酒后的娄敬两腮有些发红,他先得意一笑,又小声道:“张苍与章郡守谈话时,我在屋外听到的。”
陈平无声一笑,他根本不信娄敬的解释,怎么什么话都让他娄敬听到了,说不定是他与毛亨的喝酒时,毛亨说出口的。
不过借着这个由头,陈平还是觉得应该再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你说你戒不掉酒才不能在关中为吏?”
“嗯。”娄敬双手放在膝盖上,脖子也因酒劲有些泛红。
“毛亨是李斯的同门,他没有在关中为吏?”
“他也戒不掉酒,还留在潼关教书。”
闻言,陈平了然,对关中的用人情况有了一个基本认知,看来关中……应该说是渭南用人都是一样,就连毛亨有这么好的人脉,只要他嗜酒就不能为吏。
陈平不了解章邯,但却听说过有关叔孙通的事,而且叔孙通其人是一个十分狡猾的人物。
在陈平的认识中,叔孙通在渭南教书既得了孩子又得了粮食,孩子多宝贵啊,养出一群忠心的孩子更难得。
纵使想得再多,现在自己在陇西,还要为以后担忧。
陈平与娄敬一起离开这座食肆,回到了住处之后,娄敬就睡下了。
矩上前道:“陈平大哥,你们可还有吃食?”
陈平从怀中拿出一些细碎的银豆子,给了他矩一个放心的眼神。
矩憨憨一笑,觉得自己白担心一场,陈平大哥这么有才智的一个人,他怎么会不想着以后,是自己多虑了,又将自己先前预留的饼收了回去,他是担心陈平大哥与娄敬大哥会饿肚子,这才不舍得自己吃。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陈平最先睡醒,并不是他有多勤快和上进,当然……也有这么一点因素,只是他没有想到所住的环境这么糟糕。
原本以为这个住处需要三五天才会臭,没想到当天夜里,就臭了。
陈平没法在这种环境下睡太久,才早早就坐在了门口。
不多时,有人骑马而来,其后方还跟着一群甲士。
还未等对方说话,陈平已整理好衣襟,恭敬有礼的站在门前行礼。
而来人见到恭敬的陈平,也行礼道:“我是章平,以后你们这些人都跟着我。”
章平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穿着秦军甲胄骑在马背上颇为神气。
而后有甲士从车上取下一大堆的甲胄丢在地上,章平见屋内的人纷纷走出来,又道:“都穿好甲胄,随我去西戎。”
陈平愣神站在原地,这么快就要去西戎了?
还要穿甲胄,难道被编入军中了,要上阵杀敌了?
一时间陈平头皮都麻了,他是来教书的,他可不会打仗杀人。
兵贵神速?
还是情况危急,让他们这些人需要穿上甲胄上战场?
匈奴人来得这么快吗?
战况已紧急到这种地步了吗?
陈平的脑海中闪过很多想法,面对眼前一脸凶相的章平,他默不作声地穿着甲胄。
又见没给众人兵器,陈平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众人都准备好了,章平道:“我原在北面的长城戍守百长,蒙恬大将军命我来驰援陇西。”
听到对方的介绍,近来熟读秦律的陈平算是明白了,眼前的百长是戍守长城的百将,说是百将,看其人麾下也不过三四十人。
上邽县的县吏匆忙而来,见到章平的北地百将信印,也老老实实的行礼,给予方便。
北地的百将,让整个上邽县都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真正在与匈奴人打仗的将军,说不定他杀过的匈奴人还不少,看看这个百长麾下的兵卒,一个个都是三四十岁的秦军老卒,这些人都是靠着打仗杀敌为生,以此用军功来养着他们的家眷。
众人出了上邽县,便一路朝着西戎的方向而去。
如今,上邽县外的田地里已开始种冬麦了,陈平穿着皮甲,走在后方颇有些不踏实感,再看看其后看管的甲士,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
走了三天时间,众人来到了一处军营。
陈平到了这个军营之后,才发现这里有五千左右的秦军,看样子应该都是从北地来的。
这里距离西戎地界只有五里地,快马只需半天就能到西戎人的地界,而西戎人到此地也只需要半天,此地的地名也就是秦人口中的戎狄人通行的狄道口。
也是秦军西路的兵员集结大营,此地直通河西走廊东端的乌鞘岭。
在这里还有从月氏逃来的月氏骑兵,他们正在收拾着他们的箭镞,秦军允许了他们留在这里,但要求他们带着仇恨,与秦军一起打匈奴人。
这是公子扶苏留下的战略之一,公子总是觉得将越来越多的人联合起来,越有利。
此地还有不少楚国囚徒,当年在李斯的徙囚徒实边之策施行下,在此地还有很多楚囚徒活着,他们原本是在修长城的。
陈平再一次见到李由,但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走近。
矩看到颇有些失落的陈平劝道:“陈平大哥,老师曾说越是危急的时候,就是立功的好时机。”
陈平举目四望,也只有懂事可靠的矩与混吃混喝的娄敬,能够给他安全感。
再一看,陈平发现原本蹲在边上在冷风中缩着脖子的娄敬不见了。
他道:“娄敬呢?”
矩回道:“娄大哥说他饿了,找这里的秦军要一些吃食。”
坐在原地的陈平又开始胡思乱想,真是不到边关,不知战事紧急。
陈平为他自己担忧,也为大秦的未来担忧,从大秦一统中原以来,战争就一直伴随着这个国家,经历了数年南征,如今又北伐。
都是规模大到难以相信的战争,南征的元气还未恢复,大秦就开始了北伐的战事。
陈平似乎预感到了这个国家的民生不堪重负,已摇摇欲坠。
而始皇帝最出色的儿子,也就是那个贤名远扬的公子扶苏,似乎也不是一个善类。
陈平想知道,现在的那位公子扶苏该如何治理国家。
人如果处于一个饥饿的状态,饥饿感会迫使他寻找食物,凭借着娄敬的才学,与几个秦军成了一时的朋友,甚至多要了一些干粮,分给了陈平与矩。
甚至娄敬打听到,这支大军的并不是西进的。
而是李由用来运粮并且储备粮草的大军,早在当年始皇帝西巡时,秦军就有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行军方式。
陈平由此可以确定,他们不用上阵厮杀,他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现在的李由也不是士尉了,而是掌大军粮草运送的护军都尉,现在的李由已是都尉了。
李由在士尉的位置上才两年,这么快就成了督运粮草的都尉。
余下几天,意识到百长到了此地就不管他们。
清闲的陈平看了这个营地的粮草存放与运送情况,并且李都尉还挖了水窖,现在水窖内没有水,存放的都是粮草。
到了枯水季节,沿途的上百个水窖蓄满了水,如此一来有水有粮,秦军的后方便能扎实了。
陈平蹙眉看着水窖,他不能靠近,却能远远看看。
秦军能够在水源缺乏的狄道口,这种水源缺乏的地方建设水窖用来储水,陈平再一次感慨,果然秦军中高人甚多。
李由能成为护军都尉,是有几分真本领的。
而在陇西大军中,还有一个高人,那就是都水长禄,此人在陇西开垦了万顷良田。
在这里的秦军传言中,只要都水长在陇西,李都尉在后方,秦军就不用挨饿。
人们对耕种对土地都有一种很深的执念,这就像是以前的秦人在郑国渠的渠畔,所镌刻的箴言:水非敌也,顺势可友。
当秦军正在储备粮食,陈平闲着的时候就会去秦军屯田地,这让陈平大开眼界,他见到了此生没有见过的场面。
秦军所屯之田有数百顷,在这片较为干旱的黄土上,种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冬麦,此地较为干旱需要节水。
为了节水,他们运用各种手段,当秦军拉着一车车装满水的陶罐埋入土中,这叫做陶罐渗灌法。
一个须发白了大半的秦军坐在田埂边,用地道的陇西口音对陈平道:“等收了冬麦,腐熟秸秆铺在田里,还能养地。”
陈平自小就不事劳作生产,他哪里懂这些,只觉得这些知识都够他学一辈子的了,暗叹道:“了不起的秦军。”
咸阳,丞相府内,扶苏正在看着陇西送来的奏报。
丞相李斯与太尉王贲正在商议着西进的大将军人选,北地由蒙恬大将军领兵,西进的大将军人选需要确定下来。
丞相李斯的面前放着一卷名册,这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都是军中各级将领。
王贲圈了一个名字,就圈中了章邯。
要不说王贲是公子扶苏岳丈,什么事都会紧着公子来,章邯是公子最器重的人,此人又是军中出身,再者说公子图谋西戎河谷已久,除了章邯谁还能帮助公子得到那片要地?
李斯迟疑了片刻,问道:“王太尉,不想想其余人吗?”
“老夫乃朝中太尉,身负选将重责,已是慎之又慎,才选了章邯其人。”
闻言,李斯下意识看了看公子扶苏,心中暗想,这王贲是不是,在私下帮着公子做了不少事?
但李斯又很不服气,其实他也可以,在私下帮着公子做事的。
(本章完)
第133章 最后一位长辈
第133章 最后一位长辈
李斯拿着名册就去了章台宫。
当这位丞相见过皇帝之后,这一次西路军的领军大将军也可以确定了。
李斯回到了丞相府,先是看了眼正在与几个文吏忙于吩咐国事的公子扶苏,又看上首座正在昏昏欲睡的王贲。
不论王贲在以前任少府令的时候也好,还是现在任职太尉也好,这人做事总是一副轻松的状态,谁让他们家一门父子的功劳都这么高。
这王太尉明明有他的太尉府官邸不去,非要留在丞相府。
李斯将一道诏命放在了王贲面前,又道:“让章邯领军。”
王贲狐疑地拿起写着诏命的帛书,他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兵符,离开丞相府。
关中的夏收过去了一个月,夏收之后的增兵也过去了一个月。
这天,青臂从锻造炉子旁的作坊走出来,他带出来了一篮子的铁器。
已是半头白发的青臂依旧是有着结实的臂膀,他道:“章邯将军,这就是公子让我们铸造的铁器。”
章邯拿起一个其中一个道:“这是长矛吗?”
青臂道:“老夫年轻时就在军中锻造兵械,到现在已有三十多年,倒是第一次铸造如此厉害的铁器,一个月也就造出这二十个槊头,公子说这是槊。”
一百多名工匠,才铸造出二十个,此物铸造之难,确实是他们先前没想到的。
青臂道:“此物用朱砂来髹漆,又在外有砂石粉打磨,最不易锈蚀。”
说着话,青臂又将其与柄榫卯接合,再用漂亮的铜箍固定接口,用上好的拓木做柄。
青臂将完整的马槊交到章邯手中,此物用料极好,兵器之中也价值数千钱。
章邯舞动了一番这柄长槊,青臂的手艺极其好,不愧是在军中铸造兵械数十年的老工匠,这手艺是一流的,放眼整个少府工匠,青臂的手艺都是数一数二的。
章邯欣赏着这柄漂亮的长槊,不论是重量还是长度,这柄长槊令章邯觉得极好,甚至好到完美的地步,这就像是量身定做的。
每造出一把兵器都是需要在兵械上刻字的,并且要在少府登册造案,就连工匠铸造都有着秦律精细的责任制。
工匠需要在兵器上刻字,并且保质保量,这是秦法在责任制精细化过程的体现,工匠必须保证每一把从他们手中铸造出去的兵器的质量。
章邯看着槊尖尾部的刻字:二十九年,少府令公子扶苏宣造,工师丞苍,工青臂。
来到一处空旷的校场,章邯手执长槊刺入穿戴着皮甲的木桩,一刺便刺穿了皮甲。
张苍慢步走来,道:“这是一件好兵器,渭南还会接着铸造的。”
章邯握着这柄长槊,满眼火热,如同拿着一件至宝。
张苍神色平静地拿出来一卷帛书与一卷文书,递给他道:“皇帝诏命,渭南郡守章邯任西路军主将,领狄道口五千兵,兵进乌鞘岭,取戎西河谷。”
“末将章邯领命。”
“公子扶苏还有交代,在那片河谷还有一片雪山,当年义渠与西域人称其祁连,在他们的语言中祁连有天或苍天之意,祁连山脉横卧西戎河谷,控制西域咽喉之地,还需要在祁连山脉西端尽头修建城关。”
言至此处,张苍叹息道:“那里还是西域人的养马地,你这一去既要打仗又要修建城关,此去数年不得回来,公子准许你带着妻小先前往陇西练兵。”
章邯道:“末将领命。”
他就知道领命,不会说别的,只要给他一个吩咐,他就能用十成的力气将事办好。
张苍知道,自从南征之后,章邯的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他想要出征,他想要让他们的祖先风光继续延续。
“章郡守,匈奴人亦要夺取此雪山,陇西送来的消息,西边有个匈奴王,此人要在祁连雪山设祭坛,而后拜祁连雪山祭祀,领匈奴骑兵进关中。”
章邯一手执长槊,朗声道:“此人好大的胆子。”
张苍有些苦恼地道:“以前月氏人也拜祁连雪山,不过祁连雪山有一个叫黑河的地方,公子说那里可屯田百万亩,那是一片很好的地方呀,能养马还能屯田。”
“末将必取之。”
张苍又道:“将军明天就出发吧,渭南诸事有我在。”
章邯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翌日,章邯带着一车车的军械,在十余个骑兵的护送下,他带着妻小一路朝着陇西而去。
这一次章邯不仅仅带去了长槊,还带去了新造的马镫。
张苍与叔孙通一路送别章邯,直到过了咸阳桥,两人才停下脚步。
秦廷还在往北方与西方增兵,在咸阳桥边还有不少送行的人,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一批人在咸阳桥送别去打仗的家人。
这座桥是公子扶苏修建的,或许当人们每每在此地送别要出征家人,他们踩在这座桥上,也会想起如今在咸阳的丞相府,主持建设国家的公子扶苏。
眼看着章邯的队伍越走越远,叔孙通脚踩着结实的咸阳桥走着,道:“这座桥看着真好,它本该在这里似的。”
“嗯。”
张苍应了一声。
叔孙通又道:“听说这座桥还是你帮助公子扶苏建设的。”
张苍低声道:“当年公子为了建设这座桥,在西渭河的那间小屋守了一年……你看就是那间小屋,如今还在。”
顺着张苍的目光看去,叔孙通见到了那间屋子。
张苍道:“公子行事严于律己,你不觉得这种事迹正在改变着一些人吗,老师还在世的时候,我在稷下学宫见到你,你就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现在的你却为了那些孩子读不好书,愁得睡不好,吃不好。”
说的正是荀子还在世时,那时张苍就跟着荀子离开了稷下学宫。
叔孙通还记得那年,稷下学宫的很多学子与诸子名家都在准备逃亡,他们害怕秦军杀来,他们担心秦军会毁了稷下学宫的一切。
后来秦军真的来了,秦军赶走了稷下学宫的人,带走了稷下学宫的书。
叔孙通回想起当初,那时他见过在稷下学宫的荀子,只可惜他没有拜在荀子的门下,而是拜在了孔门。
叔孙通不想与张苍说,其实当初他在孔鲋门下求学,实则他也十分仰慕荀子,只可惜只能读荀子的书,却不能拜在荀子门下。
叔孙通半生求学,人到中年,费尽了心思到处交游凭借着苦学多年的才学,才能让孔鲋看一眼他,他才拜在孔鲋的门下。
“皇帝如此轻易就让章邯任西路军主将,难道不会猜疑丞相与太尉吗?”
张苍道:“你是担心公子?”
叔孙通颔首不语。
“你多虑了,现在的公子愿意为了北方战争倾尽渭南之力,将来公子为了建设国家也会拿出他的所有,有如此公子,皇帝一定是信任的。”
回到敬业县之后,叔孙通开始给公子高讲述那座祁连山,他说在周人时,周穆王曾带着春山宝玉见西王母,后来那里成了月氏人的养马地,而如今看来,公子扶苏是要将祁连雪山当作西北的屏障。
当秋雨再一次落下的时候,一位老人家乘着马车来到了咸阳。
这位老人家来咸阳时,是被人抬着病榻来的。
此人正是公子的大爷爷,嬴傒。
在咸阳宫的历代秦王牌位前,已有回光之兆的大爷爷一直看着其中一个牌位,扶苏看着父皇将牌位拿到了大爷爷的面前。
大爷爷看着这个牌位,眼中落下了泪水,他瞪着眼一直望着这个牌位不语,好似眼中充满了自责之情。
而这牌位正是大爷爷的父亲,秦孝文王。
扶苏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大爷爷大概是觉得他没有做好这个儿子,他也许做过错事,也改正过错误,也自责与自大过,这似乎是每个孩子都会有的经历。
现在大爷爷要去见秦孝文了,去见他的父亲了。
直到,大爷爷的的手无力垂下,始皇帝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位亲近的长辈,也过世了。
扶苏转过身,看到秋雨不断从屋檐落下,身后是哭声不断的人们。
翌日,咸阳宫就开始丧礼,扶苏代父皇主持了这场丧事。
今年夏季是蒙老太尉过世了,今年入秋大爷爷也过世了,悲痛的父皇与蒙恬会带着心中遗恨北伐。
扶苏安静地站在灵柩前,看着每一位前来祭拜的人。
大爷爷的灵柩在咸阳宫摆放了一天一夜,扶苏就领着路让宗室的老秦人带着灵柩出了咸阳城。
秋日里的冷风吹过萧条的关中大地,公子领着队伍一路沿着渭河而走,来到了骊邑。
之后,扶苏亲自来到了一座陵寝前,大爷爷的陵寝很简单,甚至显得朴素了。
扶苏亲手将最后一个兵马俑放在了大爷爷的陵寝前,又为大爷爷盖上最后一捧土。
做完这些,扶苏又觉得最后他又会为父皇做相同的事,而在以后的以后,自己也会落得一样的境地。
这其实也不用太过悲伤,对于人的一生来说,这不过是谁早谁比较晚的事。
在看着陵寝安排妥当之后,扶苏在回咸阳的路上,又去了一趟频阳,见到了频阳公王翦。
王翦正坐在家门口与另一个年轻人正在下棋。
当扶苏走近一看,见到棋盘上黑白棋罗列,频阳公应该不怎么会下棋,倒是与这个年轻人,似乎是旗鼓相当。
“老朽见过公子。”
扶苏连忙扶住老人家,道:“频阳公不用多礼。”
一脸老人纹的王翦,指着一旁的年轻人道:“这是老朽的另一个孙子。”
对方当即又行礼道:“王武见过公子。”
扶苏对这个年轻人没有印象,不论是王离还是他老人家其他孙子,扶苏都不熟。
换言之,其实这正是王翦的聪明之处,看似薄待了他的孙子们,其实他老人家一直将孙子们藏得很好,保护得很好。
王翦是一个何等聪明且精明的人,而且精明了一辈子。
“人一旦富有了,子孙就会延绵不绝,老朽年纪大了,都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孙子孙女了,也记不得都是谁的子女。”王翦躬着身子,拄着拐杖,又道:“唉,让公子见笑了。”
扶苏道:“岂会见笑,频阳公定要长命百岁啊。”
王翦就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扶着拐杖又道:“这小子平时常去渭南,与章邯走得近。”
“在下与章郡守有往来。”
他看着自己的孙子,面色嫌弃道:“是你一心要讨好章邯,想要成为公子近臣,你有这心,当着公子的面又没胆子说。”
言罢,王翦作势要打向这个没出息的孙子。
王武埋着头站在一旁,不敢言语。
扶苏问询了频阳公的身体如何,之后就离开了。
夜里,关中又下起了秋雨。
频阳公的宅邸内,王武跪在了爷爷的屋门外,他朗声道:“孙儿要入军,请爷爷准许。”
雨水不断打在这个少年人身上,秋日里的夜雨冷得很,已能见到他在雨中冻得发抖。
王家每个孙子,王翦知道,他只是当着公子的面那么说。
王离在北方,王元去了琅琊县,王威是随着赵佗一起去了南方,至今还未回来。
如今还有一个小孙子王武,如今这个孙子也想离开了。
有家仆从王翦屋子中走出来,这位家仆几次要拉起跪着的王武,可这小子依旧跪在原地,他的膝盖始终不愿意离开地面。
最后,小屋中传来一声叹息,王翦还是松口了。
第二天,廷议结束之后,扶苏从田安口中得知,频阳公的小孙子王武离开了频阳,骑着一匹快马追着章邯而去了,是要与章邯一起去打仗的。
也知道了王武在雨中跪着,向他的爷爷频阳公请命。
扶苏低声道:“没想到,少年热血还能感动这位老人家。”
老秦军大概就是诸如王翦这样的人,老秦军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他们儿子们也都是以征战为生的人,王翦知道老秦军们在战场上流了多少血,他才一心都在保护着他的孙子们。
(本章完)
第134章 长城之事
第134章 长城之事
一队接着一队的人离开关中,出了咸阳桥一路西去。
咸阳桥的北郊几乎每天都有粮食往北运送。
深秋时节,关中的柿子又熟了。
田安正在咸阳桥边,挑选着柿子。
须发白的辛胜道:“这匈奴人不好对付。”
“那也要打,匈奴之患不除,关中难安。”田安提着一篮子的柿子,这些柿子红彤彤的,光看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田安递给辛胜一个柿子,道:“今年的柿子太多了,吃都吃不完。”
辛胜颔首,关中的柿子都要泛滥了,挂满了枝头,捡都捡不完,光是捡柿子都能让人累死。
田安来咸阳桥下的西渭河边,耐心的洗着一个个柿子,低声道:“柿子是好东西,吃不完可以存起来,好粮食都要存起来。”
辛胜吃着柿子点头,听田安讲这些话,就觉得田安这个内侍都快活成一个圣贤了。
不过,这天下的圣贤都快死绝了。
“公子是爱世人的,公子也爱关中这片土地,人们将粮食储存起来,将孩子养大成人,这片土地多好啊,有着吃不完的粮食,就连柿子都快烂在枝头,也没人去摘。”
田安说着说着,语气多了几分憎恨,他又道:“若边患有难,我也要去长城,戍守长城。”
辛胜跟在一旁,将柿子稍稍剥皮而后整个放入口中,熟了的柿子很好吃,不用费牙齿,只要在嘴里含一会儿,就可以咽下去了。
咸阳桥的前桥下石碑,还有石刻,那是二十二年,少府记录的建设桥的记录,其中就写着丞义公子扶苏。
而在渭南的敬业渠边,还有一块石碑,石碑上的石刻记录着,二十一年,公子扶苏宣造。
包括运往边疆兵器,潼关的城池,渭南各县的路或桥,都刻有公子扶苏宣造,因整个渭南几乎都是公子扶苏重新建设出来的。
包括琅琊的船坞与新修的琅琊县。
也正因如此,人们会记得公子公子扶苏为关中所做这些事,这既是责任,也是一种热爱。
因此,公子爱世人。
田安不懂孔子或者孟子的那些话,公子曾说过一句话,叫微言大义。
微言大义出自公子之口,丞相李斯觉得应该写下这句话,让这话教给更多的人,正值丞相李斯近来在廷议上几次提及了禁私学,废儒服。
田安觉得这关中的绝大多数人,应该与他一样,根本不懂孔孟的学说,不懂什么公子所言的微言大义。
这关中绝大多数男人都只知道耕种与打仗,这关中绝大多数女人只知道农桑与养孩子。
田安道:“公子说过,关中的人很简单,管好关中其实并不难。”
深秋的风吹过,两位老人家并肩走过咸阳桥,一路走回咸阳城。
看着时辰近了午时,田安加快了脚步,走入了咸阳城。
辛胜找田安要了几个柿子,再去路边的食肆吃了一顿饭食,也去了他自己的家中。
今天与田安是在咸阳桥边偶遇的,咸阳桥边的集市越发热闹了。
一道文书从咸阳城,一路送到了华阴县。
这是丞相府送来的文书,司马欣任华阴县令的同时兼任大荔与潼关两地的县令,丞相府给了一个官职,亦是郡丞。
一个郡有两个郡丞很少见,章邯离开渭南,张苍代为主持渭南建设事宜。
但渭南六县事务繁多,需要有人分担,这个位置是张苍向丞相递交的奏疏,而且是公子扶苏答应的。
司马欣这些年踏踏实实经营着华阴也算是颇有成效。
今天,张苍带着司马欣来到了潼关。
以前的潼关只是一个很小的村县,甚至一部分都是华阴县的所管。
张苍道:“华阴与潼关包括大荔都交给你经营。”
司马欣行礼。
张苍看到司马欣干瘦的骨节,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瘦,瘦得都让人不忍直视了。
张苍与他走在渭河边。
在潼关城前有一个集市,这个集市上往来的商客与各县之民众多,这里是除了咸阳桥外,近来最繁华的集市。
公子扶苏的眼光是极好的,一眼就看中了此地的位置,这种位置只要稍加建设,甚至不用人去经营,它自然而然就会繁华起来。
这座城关,是函谷关之后,关中的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走到潼关城前,张苍道:“我回商颜山了,余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司马欣行礼送别。
等张苍走远,司马欣独自站在潼关城前,这座城池的城墙很高,走入城内能够见到宽敞的街道,如今这座城内居住的人并不多,显得有些空。
公子让青臂建设了这里,而此地现在是空白的,往后会怎么样,要如何建设,就可以大展拳脚。
司马欣颔首,他觉得这就是公子扶苏与张苍给了他一个大展拳脚,展现能力的机会。
当天夜里,司马欣就将他那严厉的妻子与两个懂事的孩子接到了潼关城。
潼关城的县府很大,平日里这位严厉又刻薄的妻子,也难得有了笑容。
他司马欣靠着祖上是老秦人,并且是靠着父辈老秦人宗族的关系,得到了一个县吏的位置,一步步至今,人到中年做到了县令。
在咸阳的官吏看来,可能县令一职并不高,但对司马欣这样的人来说。
他能成为一地的县令,已是宗族中的同辈人需要仰着头看的人了。
现在他成了郡丞,而且是关中的郡丞,地位比之以前更高了。
曾经,司马欣很羡慕章邯。
当年王贲让章邯辅佐公子扶苏,改变了章邯的命运。
而现在,他司马欣靠着多年的苦守,也成为了郡丞,因此公子扶苏是一个看功劳来升迁人的,而不是通过喜好。
韩非曾说治强生于法,弱乱生于阿,国家能否强盛,与法制有关。
一个国家的动乱根源,往往与国君偏私有关。
司马欣认为,公子扶苏曾说韩非是他的老师,的确……公子有一个很好的老师。
这一刻,司马欣同样无比认同韩非的理念。
正值黄河的汛期,又有一车车的书被运入了咸阳城,这些书都被送入了吕不韦的旧宅,而公主阴嫚住进了这座宅邸,并且将此地赐名书阁。
书阁是一个藏书地,有传言说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欲收天下之书,以一统礼教。
丞相府内,公子高站在府门口,等着兄长的召见。
现在的公子高已长高了许多,这个孩子如今年有十七了。
丞相府的不少官吏忙碌往来,见到这位公子纷纷行礼。
一个时辰之后,稍有空闲的扶苏见到了这个弟弟。
扶苏道:“想去打仗?”
公子高道:“兄长,高已有十七,该去打仗了。”
“你可以不去的。”
言罢,扶苏又见他倔强的站在原地,道:“我与丞相,还有太尉商议过,往后傅籍的年龄延后到二十岁。”
公子高道:“父皇还未下诏命,大秦的傅籍年纪还未真正延后。”
这弟弟竟然还犟嘴,扶苏搁下笔,注目看着他。
公子高低下头,又改口道:“兄长,高知错了。”
这一幕看得一旁的程邈笑了,公子一个眼神就能让公子高老实。
扶苏道:“你与父皇去说,父皇答应你去,我也不拦着。”
“兄长,正因高知道父皇绝不会让我前往战场,才来向兄长请命。”
扶苏低头看着文书,没有开口说话。
公子高梗着脖子,不知该如何继续向兄长请命。
他心中暗想:“果然先前准备的诸多言语,竟然在兄长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什么保卫国家,他们这些公子也该像老秦军那样征战沙场,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准备了许多,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兄长的身上已有一种父皇身上才有的气场与威严,这让高即便是站在这里,都觉得很心虚。
扶苏道:“大秦的军制严格,不能随意增减兵员,每个人都要在军中登册造案,由各县征发民壮,你以为这都是儿戏吗?说去就去?”
“高……高知错了。”听到兄长的话语,
言罢,公子高都不敢抬头去看兄长的方向,快步离开了丞相府。
到了府门口,他停不下脚步,闭着眼神色痛苦,如果这个时候回去了,肯定会被老师取笑的。
正巧,程邈走出了丞相府的大门,他道:“其实公子近来忙于国事,顾不上别的事。”
“嗯……”公子高回身,行礼道:“高,见过程御史。”
程邈笑道:“军中军纪严明,自然是不能随意增减人手,不过最近公子欲行支教之事,公子在渭南师从叔孙通,学得如何?”
公子高回道:“不敢说最好,但求无错。”
“比之那些支教的夫子如何?”
“高……该不会比他们差。”
“那就对了。”程邈又道:“可以去西北支教,不去军中便好。”
闻言,公子高眼神一亮,就要行礼答谢,却见程邈离开了。
当这位公子再一次走入丞相府,过了片刻便带着通关的文书出来,一路回了咸阳城的书阁。
程邈觉得公子的弟弟还算灵醒,比之公子扶苏差太远了。
公子扶苏像是一个天生就能从政的人,而公子高则是一个比寻常孩子更出色而已。
到了夜里还点着灯火,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匆匆离开了丞相府,去了章台宫。
夜里,扶苏与丞相李斯一起来到章台宫前。
公子扶苏是丞相李斯最骄傲的弟子,这世上应该没有人能够让丞相如此骄傲了。
得到召见之后,扶苏与李斯走入大殿。
殿内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上还有一个长城,这是依照长城造出来的,其中的细节都与真实的长城一致。
夜里黑暗的大殿内,烛台的烛火照着这个大沙盘,也照在始皇帝的侧脸上。
“高要去西北?”
“他去支教。”
嬴政道:“也好,这孩子需要历练,往后将闾他们也去西北的苦寒地守个三五年再回来,扶苏你安排就好,不用禀报朕。”
扶苏道:“儿臣领命,若去了西北还不成器,就不用回来了。”
嬴政没有反对,而是点了点头。
李斯站在边上,原来公子的教导比皇帝更严厉。
李斯都觉得他教李由,太过宽松。
嬴政的目光看着长城道:“当初你向朕建议,在烽燧储备粮食,如今各地的烽燧都有上万石粮食存放着,即便是后方粮食运送不济,烽燧的粮草都足够将士们吃用一个月。”
又往沙盘上走了两步,嬴政的目光锐利,看着城墙边建设的堑壕与城墙上的青铜弩机,并且增设烽燧,五里一燧。
“现在的上郡有多少兵马?”
李斯道:“战兵三万,骑兵两万,弩机万具,八万屯民。”
青铜弩一直是大秦的利器,现在始皇帝将这些弩放在了长城上,用来对付匈奴人,并且挖深了堑壕,对付匈奴骑兵。
扶苏看向长城的西侧,这座沙盘的西侧拖延到乌鞘岭。
始皇帝每每看向长城,眼神都是极为坚定且有着怒意。
这与公子扶苏的眼神一致,一旦长城一破,不出三天,匈奴骑兵就会直入关中。
李斯与公子扶苏在章台宫,向皇帝禀报了长城的准备事宜。
关中的秋季往往很短暂,今年又是一夜之间入冬。
北方的草原上,一队骑兵正策马而过,领头的正是蒙恬大将军。
这支队伍从草原一路策马回到了长城下,西北寒风呼啸,夹杂着冰粒,冰粒落在脸上痛得如同刀割。
齐鲁博士周青臣见到了回来的大将军,他道:“大将军,狄道口的章邯将军让人送来了一车兵器。”
蒙恬策马走入城关内,翻身下马,取下了铁盔。
这位大将军的神色有些疲态,可双眼明亮,走到火把下,他见到了一筐铁器。
周青臣道:“蒙大将军,这是槊与马镫。”
蒙恬提起一柄长槊,当场试了试重量,舞动了两下,道:“好兵器!”
城关外又传来了马蹄声,来人是一副匈奴人的装扮,他自然是秦军,是深入草原查探匈奴人的探子。
来人翻身下马,禀报道:“大将军,匈奴人后撤了十余里,盘踞河套以北。”
蒙恬手里还握长槊,神色冷峻道:“寒冬时节,行军能冻死人,匈奴人不来,全军都在烽燧内过冬。”
周青臣还穿着一身齐鲁博士的衣裳,他恨恨地道:“对,冻死他们才好。”
(本章完)
第135章 北伐
第135章 北伐
周青臣是一个怕死的人,他曾经也觉得他或许不会在咸阳得到重要的官职,没想到被发配长城,当他真正见过匈奴人的大军,他才会觉得丞相李斯迁民戍边的决策是有多么的重要。
曾经,周青臣跟随蒙恬去过草原,他也见过那些匈奴人的大军,他们与中原的人不同。
对,这就是周青臣的感觉,如果说当年的列国征伐,打来打去,或许都是一样的人,甚至齐国的人在楚国有远亲,还有的亲兄弟也会分别在两国为生,甚至可以走动。
不论怎么打,不论列国中哪一国称霸,到了最后都会得到重建,到最后都会恢复民生。
但匈奴人不会。
匈奴人就像是天生就是来劫掠的,他们就像是另一种人,与耕种为生的中原人,有着天生的敌意,掠夺是他们的本能,当他们要掠夺,要抢夺财富与粮食,他们不会有但凡片刻的犹豫。
这几乎就是他们的天性,就像是一群没有开化的野兽,对着中原正露出了獠牙。
周青臣跟随蒙恬去看过被匈奴人掠夺过的云中,那时的云中几乎没有人幸免,那时他望着遍地的尸首,痛骂匈奴人不是人。
是的,哪怕当年列国征战,也会有战俘的,可匈奴人眼中没有战俘。
所以,即便周青臣怕死,也能够在秦任职博士,因秦将他当一个人看待,他即便是苟活,也能够像个人的活着。
但是在那些草原上的匈奴人而言,周青臣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先前,周青臣听说了淳于越的死讯,他觉得淳于越死得不可惜,当初他在离开咸阳之前就劝说过淳于越,不要与李斯为敌,可惜淳于越不听。
尽管周青臣很痛心,可事已至此。
长城的夜里很冷,寒风呼啸。
对长城来说其实入秋与入冬没有区别,都是这么冷。
长城的烽燧内点着火能够取暖,蒙恬最关心的还是从关中而来的文书,以及运送而来的粮草。
从始皇帝东巡回来之后,送来长城的粮草就没断过。
烽燧里的厨夫带着一筐热乎乎的饼而来,而后分给在场的众人,饼内夹着一些咸干菜。
蒙恬平日里吃得与军中士卒一样。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长城的城墙壁上还有结着一层雪,将士们将雪刮下来,放入锅中煮着。
到了冬季的之后,城墙壁上还会结着一层薄冰。
长城的生活都是昼举烽,夜燔薪。
枯燥又安静,周青臣在这里有好几年了,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现在若让他回咸阳,反而不舒服了。
他走在长城上还能看到战士们低声的议论,听战士们议论的是战马的事,如今蒙恬大将军依旧觉得战马不够。
蒙恬大将军还要拿下河套,现如今上郡存有箭矢上百万支,加上城墙上的青铜弩机,给人极大的安全感。
其实长城的战马并不少,但蒙恬大将军觉得一个骑兵只有一匹战马是不够的。
近来送消息来说,西边还有白羊部的五万骑与楼烦部的三万骑兵,想要攻打河西走廊。
以及一些头曼城或者是别的地方,周青臣以前没有听也没听过的事与人,或者是他没听过的事迹。
当寒冬袭来,城墙边上结了厚厚的尖冰,蒙恬整日训练那些刑徒兵与骑兵,在寒冬天一队队士兵挥动着长戈,反复用着弩机。
冬至日的这天,有一驾驾马车从南边而来。
城墙上的士兵看到车驾上已堆满了积雪,赶车的车夫披着蓑衣身上落满了积雪,要不是呼吸时还有热气吐出来,还以为人已经冻死了。
“将军,咸阳城来人了。”
蒙恬正在看着各地烽燧送来的军报,闻言走出烽燧,见到了车驾大雪中的车。
车夫已抖落了身上的积雪,走下马车的正是从丞相府而来的吴公。
他见到蒙恬的大将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行礼道:“大将军。”
蒙恬急忙让人将车夫与吴公迎进了城,除了带咸阳的文书而来,吴公还带了饺子,他道:“这是公子让我带来的,特意等这些饺子都结冰才运送而来。”
现在将这些饺子倒出来,一个个还是硬邦邦的。
待水煮沸,吴公才将饺子放入锅中,陶锅的水正在沸着。
一边等着锅中的饺子煮熟,又拿出一卷文书,他解释道:“这是公子让我交给大将军的。”
蒙恬接过文书,看着其中内容。
吴公将手放在火边取暖又道:“公子说不仅仅要防备匈奴人,还要夺走牲畜。”
蒙恬疑惑道:“贺兰山在何处?”
“公子希望大将军能够夺下贺兰山。”吴公想了一会儿道:“公子说过贺兰山也就是现在匈奴人所称的卑移山,也有人称呼为阿拉善山。”
蒙恬收下这卷文书,又道:“末将领命。”
眼看还有一袋袋的冻饺子被抬了进来,吴公又道:“把这些都煮了给将士们分着吃。”
“是。”
蒙恬捞起一个饺子,一边吃着道:“有劳了。”
吴公并不想吃饺子,他这一路来尽吃饺子了,在这寒冬时节,饺子都可以当作军粮运输,一边喝着热水回道:“公子说了,这点劳累不算什么,大将军戍守北方才是国之柱石。”
蒙恬长长一叹,道:“但愿不负公子所托。”
烽燧内温暖,吴公依着城墙而坐,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等他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他还要继续丞相交给他的事,需要巡查长城的城防。
在这个过程中,吴公也得知了蒙恬在长城的部署,他们在这里建设了一座朔方城,朔方城是蒙恬的大营,而且此地还造有战车。
一边陪着吴公巡视边防,蒙恬还介绍了匈奴人作战方式。
蒙恬拿了一柄匈奴人的短刀送递给了吴公。
吴公很不喜这柄短刀,还有匈奴人的箭镞,他甚至看到了用石头做成的箭头。
匈奴人的生产落后,比不上大秦。
其实大秦的兵器在当年的列国之中,那也是拔尖的。
吴公觉得秦弩只要在城墙上排列而开,骑兵断然不是对手。
守长城的确更稳妥,有秦弩加长城,匈奴人不见得是秦的对手。
但蒙恬不这么想,他觉得匈奴人这些年壮大得太快,为了对付这些匈奴人,长城的城防就需要一直扩大,所征的兵员与劳役就会越来越多,加之粮食运送,成本实在太大。
因此,蒙恬觉得必须要出去打,将匈奴人杀得数十年都喘不过气,现在的大秦北伐是为了给以后争取时间。
如果你的家被强盗环伺,只是修高围墙是没用的,如今是能抵御匈奴人,但几十年后呢?一百年后呢?
这一仗一定要打,而且要让匈奴人大伤元气,如此北方才可安定。
吴公将蒙恬的话语全部写了下来,让人送去了咸阳城。
在朔方城内,蒙恬在这里有一个住处,不过蒙恬在这不常住,这位大将军常住在长城。
吴公临时被安排住在了蒙恬的住处,在这里他见到了蒙武老将军的灵位。
当冬日里最冷的季节就要度过,当阳光重新照在这片长城上,穿着羊皮大氅的一个年轻将军看到了远方的地平线出现了一条黑线。
他定睛看了片刻,这条黑线由远而近,正在越来越粗,视力极好的他看到了黑线的起伏,那是成群的骑兵。
他大声道:“点狼烟!匈奴人来了!”
喊叫声在长城上回响,一个烽燧的狼烟被点燃,各处的烽燧狼烟相继点燃。
周青臣急急忙忙来到了长城上,蒙恬早已站在了长城上,长城往来甲士众多,一驾驾秦弩早已准备好了。
而放眼看去,周青臣吓了一个激灵,黑压压的匈奴人正在朝着这边的长城而来。
匈奴人的战马呼啸而来,眼看到了近前,蒙恬举着手中的青铜剑大声道:“放!”
秦弩的呼啸声响起,还有弓箭的箭矢如雨而下。
箭矢扎在匈奴人的皮甲上发出一声声闷响,直到有一支箭矢刺中了这个匈奴人的脖子,这才翻落下马。
数轮箭矢齐下,长城下已积起了一片尸首,还有战马到处跑动。
半个时辰之后,后方的匈奴人骑兵打了一个回旋,开始后撤。
大概是眼看秦军守着长城,匈奴人见久攻不下,纷纷后撤。
匈奴人没有秦军那样有着不怕死的勇气,秦军手中的青铜剑每斩首一个首级是能够论功行赏。
匈奴人见到久攻不下就会就会后撤,在每年的冬季这是隔三差五都会发生的事。
正蹲在城墙一角的周青臣正在吐着,尽管他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可现在一看,他还是忍不住想吐。
当吴公急匆匆赶到长城,他听说是匈奴人来攻,忙来询问。
当他到了烽燧里,蒙恬与几个将领正在商议着眼前的形势,其中就有王离。
长城下,稂翻找着匈奴人的尸体,并且捡着秦军的箭镞与匈奴人的兵器。
一个匈奴人忽然从尸堆中伸手,抓住了稂的脚踝。
稂提起腰间的青铜剑,砍断了手腕,并且四周的秦军当即围上来,用长戈将这个匈奴人刺死。
经过几次与匈奴人作战,现在的稂已成了一个伍长。
最后,稂拿着火把将这些尸体都烧了,火焰烧过之后会在这里留下一些骸骨,骸骨还有余温的时候,骸骨是泛红的,之后就会变黑。
“将军召见!”
闻言,稂与手下的几个士兵交代了几句,他跟着传令兵走入了烽燧。
烽燧内的人刚走出来一队,稂才跟在自己的百长走入其中,见到了蒙恬大将军。
在稂的印象里,蒙恬大将军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大将军的判断就没有错过。
蒙恬看着眼前的将士道:“先前攻打我们的匈奴兵是匈奴王头曼麾下,这人是白羊部与漠北诸部共同推举出来的匈奴王。”
看着众人,蒙恬接着道:“他们的东边是东胡人,他们的西边是月氏,他们南边就是我们脚下的长城,他们的骑兵这一次佯攻长城是为了夺取河湾地,如今他们就在那里,这是极好的机会。”
稂看着挂在墙上的北疆土地,大将军所言的河湾地是匈奴人称为的养马的牧马场。
听大将军这么一说,稂也明白了匈奴人的战略意图。
河湾地是当年赵武灵王在变法时提倡胡服骑射,却未能拿下的地方。
赵武灵王没有在东胡手中拿下的河湾地,后来被林胡楼烦的部落掌控。
现在,蒙恬大将军就要去拿下这片,当年赵武灵王没有拿下的河湾地。
稂抱着的青铜剑,他蹙眉很好奇,为什么当年赵武灵王没有拿下这片河湾地。
当天夜里,众人吃了一顿饺子,而后在身上裹紧了羊皮袄,稂不想在行军时被冻死,在琅琊县还有等着他的学生,商颜山下还有等着他的家人。
因此,稂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提着青铜剑准备开拔。
长城的城防暂时交给了王离。
大将军此刻要北上,在始皇帝下北伐诏命的半年后,蒙恬等了半年,终于等到了匈奴人冒进的机会。
此战没有动用秦军的主力,蒙恬带五千骑兵就出了长城。
始皇帝三十年伊始,这应该是新年的第一天,吴公在长城上,记录下了这北伐的第一仗。
稂策马在队伍中,夜里急行军二十里地,耳边是寒风呼啸声,与五千战马的马蹄的轰隆声。
稂踩着比精锐骑兵更差一些的木马镫,在马背上俯低身体。
匈奴人不会想到长城驻军敢在酷寒的夜里行军。
就连匈奴人他们都不会轻易这么做,可能在匈奴人看来,长城守军只会躲在长城里。
骑兵看到了远方的火光,队伍中响起了唿哨,是各队的百长在行军中打信号,队伍分散开来,以包围之势展开。
当战马的马蹄踩起一片片积水,积水落在了靴子上,稂这才猛然惊觉,河湾地的河开始解冻了。
匈奴人过河时河面还结着坚冰,现在竟然开始解冻。
稂抬头看向天,此刻夜空十分干净,星罗棋布,明天若是晴天,这片河湾地一旦解冻,匈奴人就会被河流困在这片湿地。
(本章完)
第136章 蒙恬的大胜
第136章 蒙恬的大胜
黑夜里,战马围绕着河湾穿行,稂已分不清眼前的方向,一眼看去眼前都是穿行的骑兵,他只能跟着眼前的百长策马而行。
寒风依旧刺骨,当眼前百长拉住缰绳,马儿停下。
稂也迅速拉起自己的缰绳,身后的战马也纷纷驻行。
天色已快要亮了,东边的天空已开始泛蓝,慢慢地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清晰起来。
身为伍长,稂的战马比较靠近,他见到了被秦军合围的匈奴人在一架架弩的威胁下,他们正在后退。
在队伍的最前方还有战马在穿行,匈奴人想不到秦军会在夜里急行军前来袭击河湾地。
他们以为秦军不会在寒冬的夜里出长城,因为他们觉得秦军没有这样的勇气?
要知道,自列国变法争霸以来,秦军是最不怕死的。
当初蒙恬大将军能去北河袭击匈奴人的马群,现在也能够出奇兵袭击此地。
急行军一晚上,稂感觉到身边的战士骑在马背上已被冻得在发抖,从铁盔中露出来的一些胡须都已经有了白霜。
稂在寒风中呼出一口气热气,目光看向前方。
匈奴人的战马踩着河湾地的水洼,水洼中的碎冰与水混在一起,大概是被秦军围得太过憋屈,他们策马冲了上来。
弩机齐发,前方的匈奴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很快这片河湾地就被他们温热的血染红。
其实当秦军突袭此地时,匈奴人是有戒备的,可他们戒备的人还未走远就被秦军的追上了。
当百长大吼一声,“杀!”
全军都冲上了上去。
稂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眼前每每有一个匈奴人他便挥剑砍下,战马也不知撞倒了多少人,只是看到有不少活人或者是死人都被战马踩死了。
太阳逐渐升高,稂俯低身子,甚至不再用手中的剑,眼前的战场越来越拥挤,甚至匈奴人的后方出现了人挤人的情况,惨叫声与战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甚至泥地与血味混在一起十分的难闻。
战马跟着前方的战马还在往人群中,似乎是前方的匈奴人无路可退了,战马踩过人群,这让稂感觉他像是在走过一处狭窄的巷道,而这个巷道内挤满了人。
他的目光向侧后方的地面看去,见到有浑身是泥的匈奴人想要站起来,但后方的马蹄迅速踏下,他的半个头又被踩进了泥地里。
稂骑在马背上,只觉得呼吸时,鼻腔中满是泥土味与血味,甚至不知飞溅到脸上的究竟是泥还是血,应该是泥与血混合的东西。
后背感觉到了阳光的暖意,天气真的转暖了,甚至让人有了汗意。
当大军杀到河湾地的河边,秦军围成一个圈,隔着河与匈奴人对峙着。
稂大口出着气,抬眼看去见到了蒙恬大将军与一群精锐骑兵在最前方,正手执长槊,对峙着匈奴人。
而在他们脚下,是更多的匈奴人尸体,难怪战场这么挤,原来这些匈奴人身后就是已经化冻的河湾,河水重新开始流淌了。
河水中还有一些正在游着的匈奴人,但很快悉数都死在了秦军的箭矢下。
蒙恬大将军抓住了河水解冻这个关键的契机,打了一场突袭战。
起初匈奴人拿下这片地时,这里的河湾并没有解冻,战马是可以踩着河的冰面进入这片河湾地的。
而现在,冰面开始解冻,河水重新开始流淌。
秦军的将外围的匈奴人或驱赶,或者是围杀,只留了河湾地中心的一群匈奴大军。
稂见到了正在发怒的匈奴人首领,问向身边的百长,道:“他是匈奴王头曼?”
百长回道:“不是,他是白羊部的一个首领而已。”
又有另一个年轻的百长对稂解释道:“匈奴王头曼的王账,不在这边,肯定是躲在北边了。”
“大将军有令,焚尸!”
“稂,你带着你的人与刑徒军一起收拾尸体。”
“是!”
稂也不知道蒙恬大将军与大队的匈奴人是如何对峙的,他在后方指挥着刑徒军搬运着尸体,一具接着一具的尸体被拉出来焚烧。
每每搬运尸体时,稂就会想起当初李由大哥在商颜山下与他说过的事,那时李由大哥常说死人是很重,真的很重。
每一次,稂与士兵搬运着尸体的时候,他就会十分理解李由大哥的话,真的很重,很累人。
将尸体堆起来,焚烧时已是夜里。
秦军依然围着那些匈奴人,秦军不敢喝河湾地的水,而是喝着自带的水。
白日里的草原还有些燥热,到了夜里又寒风刺骨了,秦军重新披上了羊皮大氅,因是夜里轻装急行军,众人没有带辎重只带了水与干粮。
秦军在草地里聚在一起,与匈奴人对峙,看看谁更能挨冻。
甚至还有秦军与匈奴人隔着河对骂,匈奴人说着匈奴话,秦军说着关中话,或者是各自的乡音。
匈奴人觉得一定会有其他部落的匈奴骑兵来救他们。
蒙恬将军在外围的草原,每隔一里地都会布置斥候,并且每过一个时辰前来禀报。
一天一夜过去了,依旧没有其余部族的匈奴人来救他们。
反倒是秦军后方送来了辎重补给,以及营帐与粮食,干草。
秦军可以从远处运积雪来煮水喝,但困在河湾地的匈奴人不行,当他们吃完了雪,已经开始喝秦军都不敢喝的河湾地的水。
秦人是能食雪行军的,稂自觉不算博览群书,可他是自小看老秦人的故事,在商颜山读了七年的书,看了七年的老秦军的故事。
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
又过了三天,依旧没有别的部族的匈奴来营救,而被围困河湾的匈奴人开始大片大片的生病,还有的已躺下不能起来了。
而秦军依旧有干净的水源与干粮能够果腹。
眼看时机已到,在蒙恬大将军冰冷的军令下,秦军开始放箭矢,投石,或将藤球点燃,投向匈奴人。
一场冷静又无情的杀戮持续了数个时辰,直到稂看到了隔着整片河湾地,对面的秦军,零星的匈奴人也开始逐渐倒下。
其实也不用秦军放箭矢,这些匈奴人也会被疾病与饥饿耗死。
蒙恬大将军用最小的成本夺下了这片河湾地,斩首匈奴一万有二。
大军休整了一天之后,离开了河湾地,一路朝着北而去,最后与另一支从长城出来的秦军会合,这是蒙家军,是蒙恬手中的精锐骑兵。
还有上万的战车兵,有时稂会觉得秦军最强大的并不是有多么凶悍,而是秦军强大的建设能力,以及严格的调度制度,让秦军在战场上获得足够的装备,秦军的后方大营总是会有大量的工匠与民夫。
当看到大队的战车兵,稂便深感秦军之强大。
关中又送来不少长槊,这一次稂也分到了一柄。
原以为拿下河湾地之后会就地驻扎或者是筑城,大抵……匈奴人也会这么觉得,折损上万的骑兵或许本就不是大事,匈奴人也会觉得秦军不会在河湾地久留,而是会退回长城。
当时蒙恬大将军突袭北河,而后又退回了长城。
只要秦军回了长城,匈奴人就会觉得河湾地依旧会是他们的。
可是秦军依旧在北上,稂就在队伍中。
传令兵策马在各个军阵中传令,秦军下一个目标是白羊部的大营,夺下白羊部后直扑头曼王帐。
一队队骑兵开始分散,稂听命行事,他并不知道这一仗该如何打,只是听说前面发现了匈奴人的斥候。
他们发现了秦军大军北上,自然会有防备。
其实已走了三天,如今才被白羊部的斥候发现,此地杀向白羊部只需要半天,秦军的骑兵又一次开始了急行军,杀向白羊部。
白羊部的所聚的地点叫作阿拉达,在古时那是义渠王的旧王庭,秦惠王曾拿下北地,杀了义渠王,将那里设北地郡。
现如今秦军又来了,他们要杀了白羊部的匈奴王。
骑兵冲锋在草原上,天气才转暖不久,草地上还有不少积雪。
白羊部的匈奴人已出了他们的营地,朝着秦军的冲锋而来。
稂就在最前方的秦军骑兵中,他带着自己的队伍手执长槊,面对同样冲锋而来的匈奴人骑兵,朗声道:“杀!”
箭矢如雨水,向着匈奴人覆盖而去。
而匈奴人的箭矢也冲着秦军而来,双方都有不少骑兵倒下。
“咚……咚……”两支匈奴人的箭矢刺中自己的皮甲,稂十分清晰地听到了两声闷响。
双方骑兵交汇一瞬间,稂以最快的马速冲入匈奴人的骑兵群,手中的长槊刺出,昏天黑黑地感觉再次压下来,只觉得身边是数不清的人,稂杀疯了,秦军也杀疯了。
身上的甲胄时而被刀划,时而被重重地撞击,当秦军的战车冲来,在匈奴人的大军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道口子。
提着钩镶长戟的秦军甲士在战阵中割着马腿,这种带着血槽的戟头,杀伤极强,长戟刺来,匈奴人的皮甲无法防御。
直到厮杀声渐渐减少,眼前的再没有站着的匈奴人,稂从泥泞地草地上重新站起来,他撕开已破烂得不成样子的甲胄,大口呼吸着。
夕阳照得这片战场惨红一片,此地只剩下了几千秦军站着。
稂感受着皮肤上的疼痛,汗水与血混在一起,疼得直龇牙,洗干净之后才确认没有重伤。
第二天,难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稂听了几位百长讲话,远来大军分成了好几队,同时开战还有另外三支大军。
从长城夜奔河湾地,再到北上闪电战,秦军三天灭白羊部万骑,缴获牲畜三十万。
闪电战打了一个匈奴人措手不及。
秦军宰杀牲畜制成肉干,用来充作军粮,稂又一次见到了蒙恬大将军,秦军大胜了,灭了白羊部,斩首三位匈奴王,其中就有赤峰匈奴王。
秦军的下一站是头曼城,也就是最厉害的那位匈奴王头曼单于。
几天之后,蒙恬又一次见到了吴公,吴公带来了公子扶苏送来的消息。
收到公子扶苏的消息之后,蒙恬下令建设阳山障,建设大营,再造战车。
三个月之后,大概是关中的夏季,草原上的秦军再一次行军,稂嘴里还在嚼着肉干,便翻身上马,手执长槊再一次行军。
经过河湾地与白羊部两场大胜,这一次匈奴人集结了大队骑兵,势要杀光蒙恬的蒙家军。
吴公对稂道:“公子让人送来书信,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稂道:“我斩首六十有余,我的战马踩死的匈奴人不计其数,公子会给我何种赏赐?”
吴公又道:“我可不敢说。”
稂道:“你可以不与我们一起行军的。”
吴公又道:“丞相让我记录战事。”
“怎么?蒙恬大将军写得不够详细吗?”
“很详细。”吴公颔首,他没说的是……只有两份战报一致,丞相才会信服。
皇帝是信任蒙恬大将军,只是丞相会多疑而已。
大军行军过了阴山,远处就是匈奴王头曼的头曼城,在那里还有头曼单于的主力。
“大将军有令,断水焚草!”
稂回应道:“是!”
当蒙恬大将军军令下达,数万头缴获而来的牛,带着火焰,被赶出军营。
它们围绕着头曼城以及周遭的楼烦部的匈奴人群居地焚烧草地。
在这个盛夏,有风吹过时,吹起草地上的黑色飞灰,草地成了黑色的飞灰,他们的羊群没了可以吃的草地。
蒙恬大将军伐木建设拦水坝,断了头曼城的水源。
秦军没有去攻打头曼城,而是夺取了此地的水源上游,截断水源。
现在,秦军连草都烧光了。
直到入秋,稂跟随着几位军中百长带着兵马来到了高阙塞。
高阙塞有一个暗红色的山峰,这里是北方草原通往河套的要冲之地。
他们是来伏击的,稂的目光盯着山谷,两千兵马在此地从夜里等到第二天的午时。
稂得知,蒙恬大将军已带着大军攻打头曼城,也不知道前方战事如何。
终于,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队匈奴人。
众人提起了弩机,埋伏在两侧山上,当匈奴人走到山谷最中央,似乎前方的匈奴人察觉到了什么,当他们抬头看向山上,见到了拿着弩机的秦军。
但此刻已来不及,两侧的弩机齐齐作响,箭矢灌入山谷之中。
稂没有去正面战场,不过很快就有骑兵赶来,他听到了全胜的消息,秦军拿下了头曼城,匈奴王头曼北逃。
蒙恬大将军带着骑兵追击三百里,此战斩首三万级。
此战,秦军拿下了阴山南北,河套全境。
远方的西域。
西域的秋天,并不是什么好季节,这里也有一支匈奴人,这支匈奴人的首领是一个叫作冒顿的匈奴王,匈奴人称冒顿单于。
冒顿得到了头曼大败的消息,他低声且咬着牙,用匈奴语道:“我愚蠢的父亲!”
……
此刻的咸阳城,正值关中下着烦人的秋雨的时节,扶苏抱着儿子,眼前放着的正是北方送来的捷报。
田安的脸上带着笑意,又道:“捷报送来,听说丞相府的人都很高兴。”
扶苏道:“除了丞相吧。”
田安颔首。
“这也没办法,我的老师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会猜忌蒙恬也是正常的,其实这也不是坏事。”
扶苏对着儿子说道。
公子衡正笑着。
这孩子正值只会傻笑与哭的年纪。
扶苏把孩子抱给田安,双手才得空能拿起笔继续写着禁私学令的对策,这是丞相下半生的又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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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近代考古得知,秦与匈奴战争,首战复河套,冰面急行军,在零下二十度夜里行军,刑徒军裹羊皮潜行(榆林秦墓出羊皮袄)。
三日歼白羊部万骑,缴获牲畜40万头(云梦秦简《编年记》)
高阙塞决战公元前前214年,“断水焚草”计:秦工兵伐林制筏截断河流,焚毁漠南牧场,考古证明,近代考古蒙恬焚毁牧草导致沙化萌芽(地层孢粉分析证草类锐减)
敕勒川墓群匈奴人骨现缺钙症状(肉奶断供导致)
(本章完)
第137章 李斯的中年危机
第137章 李斯的中年危机
丞相李斯的禁私学令已筹备多年,按照丞相李斯最开始的观点要禁私学,还要废儒服,并且制定的转业令,或者是《尉律》教法令。
但在扶苏看来,这些都太过复杂了,学哪家,看哪家典籍,什么能学,什么不能教,一定要归类起来,很繁杂,再者说孔子,孟子,荀子的诸多观点也都差不多,你敢说荀子的言语中没有孔子的观念吗?
这其实是自相矛盾的。
难道孟子真的就反对法家吗?
焚书确实是个很好的办法,但在扶苏看来,这样做还不够,不仅仅要禁止某些书籍传播,还要规定哪些人能教书,哪些人不能教书。
有些事想要做好,就必须要下成本,并且还要从基层开始建设,支教的规模需要再扩大,并且需要让教书的夫子再重塑观念。
将敬业县的一些书籍放出去,加以更广泛的传播。
高泉宫内依旧忙碌,夫人正在教着小公子说话,不过小公子总是学不好,一些发音总会有些偏,说起来十分搞笑,惹得宫里的人总是被逗笑。
不过这孩子很灵醒的,公子衡自小就表现出了极好的天赋,总是喜欢将他喜欢的物件与玩具放在一个角落。
藏好之后,这孩子多半也是忘了。
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要寻找小公子藏起来的物件,譬如说一支笔,一只鞋履,或者是一块布。
现在小公子正在跟着夫人念字,多数时候小公子只会咿咿呀呀,只会简单的说几个字。
孩子开口慢,学说话比较慢也是正常,王家婆婆十分放心,总是劝夫人应该耐心一些。
深秋时节的关中到了夜里总是很冷,扶苏用铜锅煮着火锅与妻子吃着。
王棠儿有些担心频阳公的身体,以前这位老人家或许是在装老迈,而现在他老人家是真的老了。
扶苏道:“明日,与我去见见频阳公。”
她颔首道:“谢公子,其实父亲说过他会照顾好爷爷,让我无事就不要打扰,去了只会让爷爷更担忧。”
扶苏深以为然,频阳公其人的确是这个秉性,不会让人去打扰,一门父子俩人如履薄冰大半辈子,还是不要去惊扰的好。
第二天,结束了廷议之后,李斯回到了丞相府。
今天没有见到公子来丞相府当值,只有程邈处理着少府的公事。
还未等丞相发问,注意到对方眼神的程邈先开口回道:“公子今日去敬业县,与夫人共赏秋景。”
李斯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眼前的文书。
护送公子扶苏的车驾一路出了咸阳城往敬业县而去,每每出门小公子都会非常的好动,田安抱着小公子,这一年小公子可见得长大了不少,这孩子几乎每一天都会重一些。
车驾到了敬业县之后,叔孙通亲自来迎。
扶苏见到他须发已是白,又道:“这两年,你老得有些快了。”
叔孙通叹道:“近来遇到了一些烦心事。”
“鲁地的人送来书了?”
知道这事瞒不住公子,叔孙通早就准备好了书信,他双手递上道:“公子,这是鲁地一些名士送来的书信。”
扶苏拿过书信,继续往前走着。
见叔孙通正要跟上,田安也跟上脚步,走在叔孙通身边道:“是因公子近来收天下书籍,那一车车的书籍送来咸阳的事?”
叔孙通颔首。
田安又道:“这就不对了,这件事是丞相李斯支持,又是公子所为,他们为难你做什么?”
这么一说,叔孙通忽然明悟,他行礼道:“田常侍所言甚是。”
田安又道:“长得好欺负。”
叔孙通尴尬一笑,又不觉得委屈了。
扶苏看罢这卷书,大抵上所写的都是劝说叔孙通重新回鲁地,不要再为大秦做事。
是呀……他们会将叔孙通教书育人的事,打成一件给大秦为虎作伥的坏事。
人心不能细看,越看越高兴不起来。
从蒙恬要北伐开始,整个渭南郡都在为战争付出,现在该回馈这里的人们了。
扶苏走了一圈没见到张苍,道:“张苍人呢?”
叔孙通回道:“去潼关了,听说是司马欣遇到了一些难事,有三天了。”
渭南郡的郡守府依旧很小,也没有要扩建的意思,此地位于渭南县的最北边,也是洛河与敬业渠的入口水道。
这里是保护敬业渠的第一道防线。
扶苏推开渭南郡府衙的大门,又道:“给敬业县的所有人都编写户籍,从此他们都是敬业县的县民。”
闻言,叔孙通愣了半晌,等回神忙行礼道:“谢公子。”
扶苏又道:“往后渭南郡的孩子来你这里读书都不收粮食了。”
“臣领命。”
这口子一开便收不回来了,以后想要再收粮食,恐怕没人来读书,因此现在一旦不收束脩,往后的数十年最好都不收。
现在开口了,就定下了以后,一旦再改口,人们可能又不会让孩子读书了。
扶苏打算先从渭南开始,慢慢在关中施行,让整个关中的孩子都可以不用束脩,进行蒙学,这就是打破私学最好的武器。
其实私学本不用禁止,要消灭他们只需要建立一个教学的体系,就足够了。
先前扶苏也考虑过,这样做是不是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意思,甚至想过用别的办法。
但见过了蒙恬的战报,蒙恬大将军那赶尽杀绝的战争作风。
还有父皇与丞相李斯的决心。
扶苏看过了太多太多,也许在其他人看来父皇不必要南征,因南征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可对父皇来说,这件事现在不做,以后恐怕再难有人去做了。
蒙恬北伐,近乎杀光了河套全境的匈奴人,他若不这么做,恐怕匈奴人真的就越过长城了。
因此,扶苏觉得杀鸡就要用牛刀,有些事尽管会做得不够好,会做的有瑕疵,即便是过火了,可至少这么做过了。
再者说,不过是教书的事,自己不过是为教书大业做一些事。
那就做一些事,在自己拥有了一片作坊集群,以及掌握了权力的时候。
战争初期,渭南的一切建设都是为了战争而搭起来的底子,现在可以再进行改造,改造成一片新的作坊群。
扶苏来到一处作坊前,见到了一件件老旧的甲胄已被修补好。
虽说张苍不在这里,扶苏还是拿出了几张图纸交给了叔孙通,命他等张苍回来之后再行定夺。
关中的秋季尤其短暂,当关中再一次迎来大雪的时候,扶苏来到了章台宫,将一卷书放在了父皇面前。
今年,父皇看起来依旧很健康,北伐大胜之后,父皇十分踏实地休息了一段时间。
对大秦来说每一件要做的事,都是十分艰难的,但每件事都咬着牙进行下去。
掌握历法与年月的解释权,其实好处还是很多的,当年有个叫宋徽宗的皇帝就在每年增设了四个吉日,增设四个吉日是为了什么呢?当然是为了促婚嫁了。
足可见,那时候的皇帝就已在促婚了。
甚至,其手段用在了黄历上,大抵是……觉得实在是没办法再给优惠的策略来促婚嫁了吧。
只不过解开一百五十一个联立方程式,以及求最小公倍数的运算,光是繁杂的推算恐怕需要数月之久。
扶苏想着当初让张苍推算这些公式,张苍应该是受益良多的,嗯……
去敬业县的时候,张苍赶巧不在,扶苏怀疑他是不是在害怕那些运算公式,躲着自己?
扶苏认为,张苍的数学天赋是极其高的,但他在与不在不重要,反正事情是吩咐下去了,等待结果就好了,这就是掌权者的优势。
都是为了社稷,往后还要让这位老师推算浑天仪呢。
徐福善于观星象辨节气,却不善数学。
数学反倒是张苍擅长的。
也不知,张苍一个读春秋的人,为何还有如此高超的数学天赋?
此事,竟然连丞相都不知。
还是说,荀子他老人家到底是偏心的。
嬴政打开这卷竹简,入眼的便是二十四节气与十二个月份,问道:“秦的历法用了几百年,你打算改了?”
扶苏道:“儿臣的意思并不是取代,而是两种一起用,这算是一种小历法。”
“小历法?”
“以前的历法太过笼统,儿臣将其分为更细致的历法,已与老师张苍对照了五年之久,该不会有错的。”
“五年?”
扶苏颔首。
嬴政搁下手中的这卷书,道:“也足见你用心了。”
扶苏道:“历法之重岂能轻易更改,儿臣在查看关中各县的县志时,的确发现有些的天时与节气对不上,大概是如今在用的历法有不够清晰之处,儿臣当初想过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起初儿臣以为是县志记错了。”
嬴政点头,对扶苏这个解释还算认可。
“可就在三年前,几个县的县志中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错误,为此儿臣才重新对照了十年前的县志,往前倒查十年,才发现原来是是每年的天数不同,而后儿臣又从朔望月查出了一些端倪,其实我们的历法没错,各县的县吏也没有算错。”
嬴政眯眼看着眼前这卷书,道:“历法没错,县吏也没错,那是哪里错了?”
扶苏回道:“儿臣给琅琊县的徐福送去过书信,他对此推论出一个依据,一年并不是只有三百六十五个白昼,对此儿臣反复对比,记录每年的冬至日影,找到了今年的岁差。”
而后,扶苏让田安带来了一卷布,这卷布很大需要前后中间三个人一起捧进来,当这张图铺开,这是一张巨大的星图。
嬴政走在这张图上,目光扫视着每个星辰的位置。
这是徐福近几年的心血,在这张黑布上画满了星空,他在琅琊县看着星空,一年四季画出了数张星图。
徐福一共找到了一千两百颗恒星,虽说还未标出地面上的黄道坐标,但也就差个浑天仪了。
想要确立星象与历法,就少不了浑天仪。
毕竟只有人们能够实践出来的结果才是真理,只有人们通过浑天仪了解的历法,才是人们能接受的答案。
有时最先进的制度不一定适合一个时代,只有因地制宜,最适合这个时代的,或许才是对的。
扶苏觉得应该在关中造大秦的第一座浑天仪,而且这个浑天仪一定要足够巨大,并且在琅琊台上也造一个。
最好是在琅琊台的海边,人们从海面上看向琅琊台方向,就能见到了一个巨大的浑天仪。
扶苏又道:“这是徐福献给父皇的。”
嬴政道:“朕听闻有些方术士也痴迷此道。”
“儿臣只用于历法,不作它用,亦不会与外面的方术士为伍,儿臣所设的二十四节气也只用于敬业县教学。”
“好,你但凡需要什么,自行安排便是。”
身为少府令,需要建设城池或者是修路,都是要与皇帝告知的,修浑天仪也是如此。
章台宫外又开始飘雪了,父子两还在章台宫内,就有宫前侍卫脚步匆匆而来,禀报道:“乌鞘岭急报。”
嬴政示意让内侍将军报送来。
田安自觉地又让人将星图收起来。
嬴政拿过军报,打开看着其中内容。
不多时,得知陇西军报送来的丞相李斯,也匆忙赶来。
扶苏面向丞相笑容以对。
李斯也颔首,脱了鞋履走入殿内。
近来,丞相总是挂着一张比较忧心的脸,大概是丞相李斯这样有权势的人也会有中年危机。
扶苏觉得自己都二十三岁了,是不是应该帮着丞相分担一些,譬如说在担任大秦副相。
不过,丞相正处于中年危机的年纪,现在都开始猜忌蒙恬了。
丞相肯定不会猜忌自己这个公子,但也不会给副相的。
他多半觉得,我这个公子求一个副丞相的位置不好,丞相心里最期盼的应该就是公子扶苏成为大秦的太子。
这个想法,都快写在丞相的脸上了。
只有确立了太子,丞相李斯心中的忧虑才能消弭,大抵……也就不会猜忌蒙恬了。
扶苏低声道:“老师,近来可好?”
窝冬休朝之后,有几天没有见到丞相,扶苏顺口一问。
李斯回道:“臣一切都好。”
等着父皇看完战报,扶苏放低声音,又道:“南方的屠雎大将军送来了五百车犀牛皮,在路上了,不日便到咸阳。”
公子的话语声不大,不过章台宫很安静,殿内的人都听得清楚。
(本章完)
第138章 岳丈是很好的人
第138章 岳丈是很好的人
李斯闻言只是轻笑一声,但面对始皇帝依旧恭敬。
这些犀牛皮自然都是少府令处置,他李斯又能说什么。
待嬴政看罢军报,交到了李斯的手中。
李斯拿过军报正看着也是一时蹙眉,而后交到了公子手中。
扶苏接过军报,看过就放在了边上的内侍手中。
军报中的内容很简单,章邯带着兵马进入了河西走廊,西戎人愿意与秦军共同协防河西走廊。
匈奴人的确直扑祁连山而来,但兵马并不多。
章邯觉得这不过是匈奴人的试探,那个自封匈奴王的冒顿,带着他的匈奴人又一次撤回了阿尔泰山的西面。
章邯还在军报中解释了,是因蒙恬大将军的大胜,才会让冒顿有所忌惮,他不敢冒犯祁连山。
原本章邯在祁连山早就布置好了包围圈,只等冒顿带着大军进入山谷腹地。
这出诱敌之计,最终是因北方的大胜而落得无用武之地了。
不过这也不是坏事,至少眼前避开了大规模的战争。
李斯上前一步禀报道:“臣有一事禀报。”
嬴政看着地图颔首。
李斯道:“头曼单于北逃了,他将王庭迁到了北海。”
不得不说这个头曼逃得足够远的,令人啧舌不已,他竟然逃到了北海,也就是贝加尔湖。
蒙恬到底是给这位老匈奴王造成了多大的恐惧?
连漠北都不敢呆了,一路逃到了草原的最北方,能逃这么远,老匈奴王真是日行千里呀。
扶苏也不知道是什么助长了这位匈奴王野心,当初他竟想要一路南下。
按照丞相的说法,现在的头曼单于想要居北海,不想再打仗了。
这位老匈奴王在北海的生活确实会苦不少,而且其人在匈奴的各个部族中也没了威信。
跟随头曼单于前往北海的匈奴人不多,听说就连他的孩子们都不愿意去北海。
两人向皇帝禀报了各自的事之后,才离开了章台宫。
殿外依旧下着大雪,扶苏呼出一口热气,道:“这天可真冷。”
李斯从袖子里拿出另一卷书信,这卷书信用牛皮包着。
见丞相将其递向自己,扶苏道:“老师,这是做什么?”
李斯道:“这是陇西的另一份军报。”
扶苏蹙眉拿过书信。
李斯抬头看了看还下着雪的天空,迈步走下了台阶。
当这位丞相往下走时,扶苏也注意到了他两鬓些许白发。
这个时代的人们老得很快,多数人在四十余岁就会有白发了,到五十多岁,大概头发已白。
扶苏拿着手中的书信,也走下了台阶。
回到高泉宫之后,扶苏才打开了这卷书信,打开一看才知道这原来是弟弟高送来的书信。
书信所写的内容与军报有些许差别,不过结果是一样的,因其中所记录多数都是章邯兵进河西走廊的过程。
起初是因几个支教的夫子进入西戎人的河谷之后,与西戎人出现了争执,之后又因匈奴人兵临祁连山下,西戎人不得不向秦军求助。
而后,娄敬向章邯将军请命,游说西戎人让秦军进入他们的河谷,一起抵御匈奴人,一开始西戎人也同意了。
那么,在原本的计划下,应该是西戎人与秦军共同与匈奴人对抗。
可这件事又有了波折,这个波折发生在章邯领着五千兵进入了西戎人的河谷之后。
当章邯领兵进入西戎人的河谷,应该是西戎人与秦军和睦相处的场面。
当大军进入西戎河谷,陈平率先变卦了。
他让一队秦军拿下了西戎人的首领,并且将河谷境内的所有西戎人都赶入乌鞘岭以东的陇西。
事后,陈平向章邯解释了他这么做的原因,因他发现了与匈奴人有联系的西戎人。
曾经,在秦军北伐之前,有一段时间,西戎人与匈奴人有来往。
蒙恬大将军在北方大胜之后,就有匈奴人暗中联系了西戎人。
而后这种猜疑就在秦军与西戎人之间蔓延。
在高的信中所写,他怀疑秦军与西戎人的猜疑是陈平故意放出的风声。
甚至,高确信就是陈平制造的谣言,陈平想要立功。
其实陈平也是为了活命,一旦西戎人有变,他们与匈奴人里应外合,秦军必要遭此大难。
即便是这件事的主谋是陈平,扶苏也能理解他,只要他是为了大秦。
但在章邯看来,陈平裹挟秦军的行为,有损秦军威严,甚至会让世人觉得秦军反复无常,以后谁敢信秦军。
因此,章邯将陈平吊起来抽了几鞭子,好在没把人抽死。
在高的信中,陈平没有抱怨章邯,甚至还说章邯将军做得对,他陈平就是该抽。
以至于,章邯似乎觉得抽了陈平还有些不好意思,给了陈平一个军中文吏的职位,留他在军帐中出谋划策。
章邯为人正直,陈平又是那么……一个人,这两人在一个军帐中,多半是不会长久的,扶苏怀疑这两人迟早要翻脸。
章邯是一位十分忠心的将军,他十分热爱他的职业,将军这个职业对他来说更是一份人生的荣光。
章邯的才能了得。
是少有的治军又能治民,还能主持建设,三面全能的将军。
扶苏看罢这卷书信,又给章邯写了回信,训练陇西边军,继续控制西戎河谷,建设武威县,张掖两县,设立兵镇。
写了给章邯的回信后,扶苏又拿出一卷图,这张地图上所画的便是整个大西北的防线,在未来的规划中,秦既要控制河西走廊,还要一路西进。
人们的理想往往是很朴素的,这种朴素的想法与人们最初的欲望有关,人总希望自己的家可以大一些,这样就能装得下更多的家人。
扶苏觉得大秦的疆域也应该更广阔,至于月氏人或者是西域三十六国的人,他们可以是大秦的子民,也可以不是大秦的子民。
有关西北的规划,扶苏其实早就在准备了,但是送到浑身酒气的王贲面前,王贲看到大西北防线的地图,他那双铜铃大眼当即就瞪直了。
在他的认知中,章邯只是拿下了西戎人的地盘,公子就打算好了未来数年的建设,连大西北的防线都画好了。
要知道,出了祁连山,还有很多地界都不是大秦的疆域。
王贲身上确实有酒气,可他并不醉,目光看了看四下,见没有外人,他迅速将这卷书地图收了起来。
见到岳丈的举动,扶苏诧异道:“怎了?”
王贲咳了咳嗓子,目光又扫视了一眼空空的太尉府,低声道:“此图万万不可再给别人看。”
扶苏正要开口,却见岳丈又开口了。
“往后这种事情,公子可以单独召见臣,私下说。”
都是自家人自然可以私下说。
他还是有些高兴的,公子能将这么重要的事与他这个太尉商议。
太尉是朝中三公之一,替始皇帝掌天下兵马的位置,与丞相并立。
大抵是王贲还有频阳公的教导,丞相只会忌惮蒙恬,却不会忌惮整天不务正业的王贲。
蒙恬在北方大开杀戒,也有可能是因蒙武大将军过世的遗憾。
扶苏看过吴公的来信,他在蒙恬的大营中,见到了蒙武老将军的牌位。
扶苏道:“王太尉,是否可以往陇西增兵?”
王贲颔首,眼神郑重,低声道:“最近南方有些兵马回来了,还有些北方的兵马可以调去陇西,都是在长城防线上,调兵而已,不是难事。”
“西北建设很重要,但西北人口不足。”扶苏忧心道:“能继续迁民吗?”
闻言,王贲颇为为难。
要调兵,要增兵其实都是小事,迁民才是大事,这种事非丞相相助不可。
扶苏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了,便道:“我会去问丞相的。”
“等冬至日,臣与丞相要去章台宫庆贺,那时臣会告知皇帝。”
扶苏明白岳丈的言外之意,大致意思是不用公子欠他李斯的人情,他王贲可以向皇帝请命的,为了公子大业,为了大秦的社稷,他王贲可以豁出太尉这个位置不要。
他的言外之意,大抵如此……
岳丈是一个很好的人,能帮忙的事绝不会推托,每每都是尽力相助。
就算是职责之外的事,岳丈也会硬着头皮上。
令扶苏钦佩。
扶苏在太尉府的大地图上找到了西戎河谷的位置,在祁连山的北侧写下了河西走廊四个字。
从此这个地方就有新的地名了,自秦始这个地方就叫河西走廊。
往后,扶苏还会写下一个个新的地名,譬如说龟兹,阳关,玉门关,嘉峪关……
扶苏希望这些美好的名字,能够早一些出现。
在大西北防线的建设上,扶苏想迁中原贫民二十八万施行迁民实边的大工程,并且授田每户五十亩。
并且徙刑徒,屯田抵罪,修渠筑城。
归顺的胡族为中原骑兵,担任向导,再者迁商人入陇西。
为此,希望增田百万亩,存军马数十万匹。
王贲送别了公子,看着公子的背影,他有一种感觉,公子该不会是一个横征暴敛的人,但公子想要做的事有很多。
有时,王贲觉得公子想要做的事太多了,让人觉得,一辈子都做不完了。
这些并不是皇帝给他的压力,而是这位公子想要的。
更甚者,公子还希望皇帝能够给他更大权力。
王贲看得出来,公子位列九卿才一年,公子就有了烦闷之意,已有些厌烦少府令这个位置了。
是因少府令行事需要向朝中三公禀报,束手束脚。
王贲独坐在太尉府,他低头看着那卷已被收起来的地图,将其收入怀中,以免落在这里被外人看到。
王贲的心中莫名冒出一种悲,他很担心公子。
别人看出来,王贲看的出来,李斯则是看到了却视而不见,任由公子的这种野心助长。
王贲看到公子扶苏想要做的事越来越多。
那么公子的野心也会一天比一天大,公子想要的位置也会越来越高。
每每想到此,王贲对李斯就会很不满,李斯明知道公子心性的变化,却不加以规劝,身为老师,李斯甚至有助长之意。
难道,他李斯就不觉得,现在公子对少府令的位置已不满足,如果有一天公子觉得事事要向始皇帝禀报,也觉得厌烦了,又该如何?
也不知张苍最近如何,反正如今休朝,王贲心中越想越不快,就离开了咸阳去找张苍喝酒了。
这场雪又下了两天,关中的冬季一年比一年漫长。
田安望着殿外的漫天大雪,他道:“也不知被蒙恬大将军赶去北方的匈奴人又冻死了多少。”
田安年纪大了,他就喜欢说一些高兴的事,以及一些喜庆的事。
扶苏走到殿外,道:“走吧。”
田安跟着公子的脚步走入雪中,后方跟着几个内侍正苦哈哈的抬着一箱子竹简,亦跟在后方。
成为少府令,扶苏也在丞相府办事,先是走过空无一人的博士府,而后走过同样空无一人的太尉府。
公子扶苏在前方走着,后方跟着田安与抬着箱子的内侍,而后走过有三五个人当值的御史府。
终于来到了还有不少人走动的丞相府。
见到公子来了,程邈起身第一个行礼,而后是一众文吏一起行礼。
扶苏扫视一眼在场的众人道:“吴公还没回来吗?”
程邈道:“还没消息。”
这三两年内,蒙恬多半是不会再北伐了,这位大将军再猛也不可能在严冬时节继续北上了,真会冻死人的。
贺兰山就是匈奴人口中的移山,扶苏一想到现在的蒙恬应该在贺兰山脚下放马,心里就无比的羡慕。
等到有空闲的时候,扶苏也想要去贺兰山脚下,在那里建设一间屋子,在那里住上半年。
“吴公什么时候回来还不是丞相一句话的事。”
听公子这么说了一句话,程邈还有些不懂,但又接过田安递来的一个篮子,掀开篮子上的布,就是一张张的饼。
这些饼还是热乎的,程邈已很久没有吃过公子所做的饼了,西北与北方大胜了,公子才有闲心做饼。
扶苏坐下来先是看了看程邈的字帖,他的隶书依旧是很漂亮,相较于小篆,隶书的偏方形。
隶书的方形文字看着方方正正,看着就有一种独特的美感,这种感觉让扶苏很怀念。
大概是后世而来的扶苏更喜方形文字,以及这种文字的方折提按,特别的漂亮。
在笔锋与力道上,十分适合毛笔字书写。
(本章完)
第140章 再一次东出
第140章 再一次东出
稂见过叔孙通之后,就离开了家,去了潼关。
走在前往潼关的路上,沿着敬业渠一路南下,就到了如今的新大荔县,大荔县分为东西两地,原本的大荔县与新大荔县区分,当初迁来的二十万新民,也早已成了一个个的乡亭。
冬日里,不惧寒冷的孩子们就在雪地里玩闹着。。
稂还记得,在敬业渠还未挖通时,这里是一片十分穷困的地方,而现在人们在这里建起来的房子,人们养育着孩子,还有粮食吃。
相较于在北方戍守长城时,面对匈奴人。
切实地觉得这片土地是多么的美好,人们只需要一间屋子,一片能耕种的田地,就能养活他们自己,再加以建设,这片土地就能变得如此美好。
如此好的家园怎么能没有人守护?
因此蒙恬大将军才会北伐,才会夺下河套,驻守贺兰山。
不走万里路,不足以知道世间的模样,去戍守过边疆,才知道这个家园以后多美好。
稂从渭南最热闹的大荔县走过,一路走过华阴县,来到了潼关城。
潼关的城墙很高,稂见到了往来城中的人们,他迈步走入城中,这座城是新建设起来的,听说是郡丞司马欣在主持城内的建设。
向这里的人打听之后,稂就找到了隹的住处。
在潼关城内有好几处书舍,走向一片坐西朝东的建筑,每个书舍都有人在教书。
这场面,令稂十分诧异,这种书舍几乎占据了小半个潼关城。
这让人不禁猜想,难道说这座潼关城要成为一座专为教书而设立的城吗?
稂走继续往街道里走去,见到有一群孩子正拿着一卷墨经。
这是墨子的书籍,其余孩子都在书舍中读书,唯独这些孩子坐在屋外。
“你们怎么不去书舍里读书?”
那孩子回道:“我们交不起束脩,夫子说我们可以在外面听。”
听着这个孩子乖巧回话,稂又道:“你们都是潼关的孩子吗?”
那孩子再一次摇头道:“我们从东面来的,爹娘在城内修房子。”
说着话,这个孩子指向着潼关城的南面,那里的确很空旷,而且还有不少人在劳作,还有不少半成型的房子。
稂站起身,不打扰这个孩子听课,这些孩子所言从东面而来,应该就是崤山以东,洛阳附近的人家。
看来隹的确很厉害。
心中暗暗确定,他一路走到城内最西面的一间屋子,这间屋舍很简单,只有一扇小小的门,勉强能住人。
稂走到门前,就看到了多年不见的弟弟隹。
隹也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兄长,他咧嘴笑道:“兄!”
虽说两人不是亲兄弟,但自小一起长大,较亲兄弟还亲。
隹忙拉着稂的手道:“兄!许多年不见,听说你去北边了?”
“是啊。”
稂回应了一声,但见到这个弟弟投来羡慕的眼神,其实他才应该羡慕这个弟弟才是,比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厉害太多了。
现在的隹穿着一身灰褐色的布衣,俨然是一副得体的模样,就这样的穿着比之县吏家都要好。
两人一起走出潼关城,有说不完的话。
潼关城外的河边,这里有一间食肆,隹便请着稂吃河鲜。
关于支教令的事,稂将叔孙通说过的话,都与他说了一遍。
隹回道:“这些事我都知道,老师很早就与我说过了,是在北方的捷报送来的那天,公子扶苏让人将一卷书交到了老师手中。”
稂迟疑道:“当是老师也是那么与你说的?”
隹颔首。
店家端来了两碗面,还有一盆烤好的鱼。
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腹一块最好的肉,放入兄长的碗中,他又搁下筷子,低声道:“你走的路比我远,见过的人比我多,你觉得外面的人们是什么样的?”
稂思忖了片刻,回道:“都一样?”
隹摇头,道:“不一样,渭南的人们都知道他们怎么样可以活得更好,因这里的一切都是公平的,可外面的人们曾经在列国王侯治下活过,他们是家仆,他们的孩子也是家仆,王侯的孩子依旧是王侯。。”
稂没动筷子,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弟弟,示意他接着说。
隹道:“老师对我说,来年公子扶苏就会让老师成为关中的大夫子,主持一切支教令的一切事宜。”
这是老师没有与他说的事,但对老师来说,此事没什么特别的,他老人家不看重名声的。
隹觉得孔鲋就是一个软弱的人,当年皇帝驾临齐鲁,孔鲋也只会躲起来,所谓大贤不过如此。
两人在此地坐了许久,直到店家的其他客人都走了,就连店家自己都坐在食肆门口睡着了,两人依旧低声交谈着。
隹又说起了他对如今的这个禁私学令的看法,他道:“支教令只在关中施行,是因公子扶苏觉得关中人口依旧不够,当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的孩子可以来关中就学,并且就学就能为吏,会有数以万计的人入关。”
稂颔首。
隹又道:“当年齐鲁博士入秦,丞相李斯给了他们优待,可那些齐鲁博士对秦依旧不尊重,甚至还一度轻视丞相李斯,自他们入秦以来已有十余年,这十余年足够丞相李斯看清那些人的心是什么样的。”
“反观公子,公子则不会去想着改变齐鲁博士,甚至无意去改变当年列国留下的名仕与大贤,因公子深知不论秦作出多大的努力,不论秦拿出多大的诚意,都不能改变他们要复国的心思。”
“因此公子不会像丞相李斯那样,拿出巨大的代价去收买人心,而是通过支教改变孩子们,从孩子们开始改变,未来的一代人总会有些不一样。”
隹叹息一声,道:“我觉得公子比丞相李斯更懂得,如何治理这个国家。”
稂道:“我也这么觉得。”
“推行书同文,说同语,车同轨,并不是丞相李斯的几道文书就可以办成的,我们在商颜山看到的那些书中,公子常说行事是需要脚踏实地的,只有支教才能让这些事脚踏实地的办下去。”
听罢对方的话语,稂笑道:“你喜欢做这些事吗?”
隹回道:“这种事,我可以做一辈子。”
闻言,稂笑得更开心了,拿起了酒壶两人共饮一碗。
今年的冬天,稂也留在了潼关城教书。
直到来年的春天,稂要离开了潼关城,这一次他要带着一群学子离开,让他们去各地的支教。
这一次由稂亲自带路。
函谷关前,隹问道:“家里给你准备了婚事,你真的不去?”
稂笑着道:“我还年轻,等我再出游三年,等再回来我也才二十四岁。”
“你是想去见琅琊县的人吧。”
稂没有否认,只是笑着背起他的包袱,摆手离开。
司马欣也见证了这个场景,这一次有上百个少年人东出,去各地支教。
再看向一旁的隹,司马欣道:“他是能在关中任职的,怎这么执意要离开呢?”
隹蹙眉道:“多半是在琅琊县有心上人。”
“当真?”
隹神色狐疑地低声道:“待他下次回来就知道了。”
本来稂不用再去支教的,他是第一个支教三年并且戍边一年之后,还愿意再去远方支教的人。
司马欣也有困惑,公子扶苏为何这般坚持支教。
今年的冬天结束后,春天刚来关中。
今天,半夜时分,下了一场雨。
高泉宫在夜里依旧灯火通明,扶苏正在看着一卷文书,当蒙恬大将军拿下河套之后,丞相李斯就让人送去了皇帝诏命,这种诏命就是让蒙恬开发北方。
在建设北方的边塞的技术上,蒙恬大将军采用了城马同制的方法,大致就是战马拉着巨石,碾压着路面来夯实地基。
而后就是继续屯田,河套的田地能够产粟,亩产一石五,该是没问题的。
还要迁商贾,在北方建设军市,一种类似戍边兼贸易的制度,蒙恬大将军设立的军市,更像是一种边关互市。
北地圈养战马三十万匹,建设九原云阳,建设北地弛道,粮车日行八十里,建设复线并行的烽燧瞭望塔。
河套的盐湖,年产湖盐万钟,这是草原食盐的命脉之一。
圈养牛羊存栏五十万头,供驰道戍卒们的肉食,制成肉干还能储存做军粮。
种种建设都是为了巩固北方的边防。
扶苏看罢这些文书,又觉得如果真的能够这么建设下去,北方不仅仅会稳固,还会很富饶。
秦人就是这样,要不什么都不做,既然要做就要做大事。
始皇帝的理想是希望这个国家强大,哪怕是在这个过程做错了一些事,有些事做得不太好。
可两千年来,人们的理想都是一样的,都是希望这个国家能够强大。
扶苏觉得这个理想也包括他自己,身为大秦公子兼少府令,要以建设国家为己任。
打开余下的文书时,扶苏看到了一个名字,当蒙恬在北地郡设直道,扩张马场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部落。
而这个部落的首领叫作倮,是乌氏戎族的人,匈奴人称呼他乌氏倮。
(本章完)
第142章 两鬓已白的李斯
第142章 两鬓已白的李斯
通晓西域商道的人并不一定是非要乌氏倮,只要大秦想要得到西域,可以找出很多像他这样的人,对大秦而言并非一定需要他,而他是不是对大秦有用就两说了。
大抵,程邈的话是觉得一个不愿为大秦效力的人也是有用处的,至于有什么用,应该是杀了之后埋入地下,自有其用处。
在扶苏的认知中,程邈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不知为何,扶苏忽然想起了一件很多年前的事,那时在敬业县就有一个孩子,他说他是乌氏西戎人,他叫乌桑。
当年在商颜山下的几十个孩子,他们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扶苏至今都记得。
那应该与乌氏倮是同一族的孩子,以前秦与西戎人打过几百年的仗,曾经也和睦相处过。
可这几百年来,越来越多的西戎人被同化为秦人。
黄昏时分,公子扶苏已离开了丞相府,众多官吏也都回去了,府内就剩下了程邈一人。
经过一天的忙碌之后,丞相府内乱糟糟的。
程邈站起身,捡起一卷放在地上的竹简,将其放在案上,又看到有些;乱糟糟的地面,便卷起袖子开始收拾。
正收拾着丞相府,就见到有人来了。
皇帝举行今年的农礼,相随的大臣不少,这个时候会来丞相府的人应该不多。
程邈见到了才来到丞相府的张苍,道:“怎么才来?”
张苍解释道:“县里忙。”
“也对,公子将这么多事都交给你,你一个人定是忙不过来的。”程邈十分理解地感慨,又道:“公子能体谅你的,你不用多虑。”
张苍见程邈正在收拾丞相府,便自觉地坐在外面,等着他将丞相府收拾好。
“公子让你办的事都准备得如何了?”
“还算顺利。”
“顺利就好,也不用办得多周到,这是公子说过的。”
程邈这人总是这样。
张苍扪心自问他也不过是指挥那些工匠办事,他只需要坐在县府内就可以了,要说累吧,确实累,但也没这么忙。
被程邈这么一说,张苍心里多少有些内疚了。
“你现在来多半是见不到公子,最近由公子主持廷议,有什么事可以在廷议时禀报公子。”
见张苍望着夕阳沉默不言,程邈已收拾好了丞相府,他拍去衣衫上的一些灰尘,拿起一卷书走到门口,再将丞相府的门拉上。
程邈将一卷书递上,道:“公子将这卷书留了下来,还说等你来了交给你。”
张苍接过书,颔首。
“你若是没有特别的事告知公子,其实现在也可以回去了,明天的廷议上我会如实告知公子,渭南的建设不能停下的。”
张苍一手拿着书站起身,问道:“晚上还当值?”
“不当值。”
“与我喝酒去。”
“好。”
两人刚走出宫门,又说起了陇西的事,程邈说着最近在陇西领兵的护军都尉李由,现在的陇西正要大兴建设,章邯要在西戎人的河谷建设两座城关。
食肆内,程邈低声道:“现在的陇西才是最忙碌的,都水长,章邯,还有李由,据说章邯的弟弟也在陇西。”
张苍饮下一口酒,又吃下一片羊肉,迟疑道:“如今咸阳城的人都喜这么切羊肉?”
程邈笑着道:“是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习惯,人们都喜将肉切得这么薄薄一片。”
张苍吃着羊肉面,又觉得吃得不痛快,让店家多放了一些羊肉。
知道程邈平日里颇为拮据,张苍平日里跟着王贲厮混,因此张苍近来积攒了不少银钱。
程邈看着张苍给店家付了银钱,又劝道:“你还是少跟王贲一起喝酒的好。”
张苍走出食肆,“我喜喝茶,不喜喝酒。”
程邈了然颔首。
张苍叹道:“不过王贲其人平素不仅喜喝酒,还爱美人。”
说着话,两人一起走到了咸阳城门口。
程邈又道:“你可万万不要像王贲那样,跟什么样的人厮混久了就容易成为什么样的人。”
言罢,张苍将手中的钱袋子丢给了程邈,就坐上了马车离开了。
夜色已深了,此时的咸阳城没有先前这么热闹了,程邈走在街道上,城中就快宵禁。
当巡街的秦军走过街道,各家各户已是家门紧闭。
秦军见到程邈在夜里走着,客气的行礼,并且护送他到家中。
程邈回到家里,家中的墙上挂着不少的字帖,这些字帖都是一个个的隶书,公子说将来的文字应该更工整。
此刻咸阳城的北郊离宫,丞相李斯站在宫外的渭水河边,身边站着右相冯去疾。
正值深夜时分,四周寂静的只有水声。
原本是深夜失眠的李斯来这里坐一坐,见到同样有些苦恼的冯去疾。
冯去疾捧起河水洗着脸道:“丞相也睡不好吗?”
李斯坐在一块石头上,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声道:“上了年纪了,总是睡不好,他们到了这个年纪的都这样,一旦年近五十就会如此。”
冯去疾觉得,如今反倒是皇帝近来的总是过的很不错,吃得好,睡得也很好。
即便是住在北郊离宫,公子扶苏还会让人将每天的吃食送来给皇帝。
“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闻言,李斯望着星空半晌说不上话来。
冯去疾又道:“公子扶苏是个很好的孩子,既能帮助皇帝治理国家,还十分孝顺,他还能延续你李斯的理念,这难道不好吗?”
见李斯依旧没有言语,冯去疾接着道:“照理说你现在应该是最志得意满的,我若是你每天都会笑着睡醒。”
李斯低声道:“公子学得太快了,不用再教公子了。”
这句话说得十分无力,冯去疾甚至感到了一些莫名的悲凉,弟子太过有天赋,老师没有能教他的本领了,在惭愧。
丞相李斯教出了如此能力的弟子,是值得骄傲的。
冯去疾笑着道:“现在公子,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李斯缓缓摇头。
“你是不是觉得公子现在还不会当一个太子,或者说将来的公子应该如何当一个皇帝?其实这些你都可以教公子。”
冯去疾的这种劝慰听多了,李斯就觉得有些烦。
尤其是这种劝人的话,听多了不仅不会觉得宽心,反而觉得更难受了。
“我只是睡不着,没这么多的心事。”
言语中,李斯多少有一些不快的意思。
冯去疾的识趣的离开了。
留下李斯一人独坐河边,当第二天的清晨,天刚亮的时候,冯去疾早早就来面见皇帝了。
今天要进行农礼的祭祀,冯去疾来告知皇帝要做哪些准备。
每年的农礼都是一样的,可还是要按照规矩说一遍。
走入大殿内,冯去疾见到了已换好衣裳的皇帝。
因早晨天刚亮,大殿内的烛台还亮着,昨晚这些烛台就亮了一夜。
嬴政道:“朕听闻李斯一夜未眠。”
冯去疾道:“如今丞相两鬓斑白,已是年迈了。”
“他年迈了?”
“丞相自觉他已年迈。”冯去疾退后一步行礼又补充了一句话。
嬴政再道:“有时朕也觉得自己老了。”
现在的皇帝也不过四十二岁,正是一个男子的壮年,眼下看来还不显老。
就算是放在乡野中,男子到了六十岁,还是家里十分重要劳动力,还能在田地里劳作养活一家子的。
“陇西的形势如何?”
冯去疾正是要向陛下禀报陇西的情况,他递上一卷书道:“这是都水长送来的奏报。”
都水长禄当初就是冯去疾举荐,之后此人就去了南方开凿了灵渠。
如今他人在陇西,冯去疾依旧是都水长的上官,因此奏报都是递交到冯去疾的手中的。
丞相李斯在秦廷较为高调,右相冯去疾平日里则低调许多,而他的权力不比丞相差多少。
陇西的诸多事,也都是冯去疾在盯着,公子要在陇西做什么事,他都一清二楚。
又有内侍脚步匆匆而来。
这个内侍原本要开口讲话,但见到人在这里,又咽了回去。
嬴政沉声道:“说。”
内侍行礼道:“公子让王太尉将那个戎商送出咸阳了。”
嬴政知道乌氏倮这个人,早在还是秦王的时候就知道了相邦吕不韦与这个戎商的往来。
当初吕不韦数次与乌氏倮有过交易,给大秦买下了不少战马,还有不少金银与丝绢交易给了这位戎商。
而这些事,都随着吕不韦死去之后,成了咸阳的隐秘。
包括许多简牍记录也都被销毁了,吕不韦死的时候,他就远遁西域了。
嬴政不关心这个乌氏倮是不是有藏匿吕不韦的部分家产,只想知道扶苏想对此人做什么,其实杀了也无妨。
而现在,这个戎商又一次来到了咸阳,一直有人暗中盯着。
内侍说着这件事的前后,乌氏倮只说了西域的事,并没有说起当年与吕不韦有关的事情。
待这个内侍禀报完,冯去疾道:“公子让这个人去说服西戎人归服,倒也是妙策。”
等殿外的礼官都准备好了,嬴政整理穿戴与冯去疾走到殿外,就开始今天的农礼。
(本章完)
第143章 从北方归来的博士
第143章 从北方归来的博士
每年的这个时候,关中人也会进行祭祀,皇帝的车驾在大队兵马的护送下,离开了北郊的离宫。
今年的农礼尤其地隆重,礼官也是最多的。
上林苑的一片田地边,冯去疾正在注视着祭台上进行祭祀的始皇帝。
祭祀一直持续到午后才结束,始皇帝给了随行的士卒与大臣都赏赐了酒食,冯去疾则陪着始皇帝走入一间小屋。
这是上林苑田地边的小屋,此地平日里少有人踏足,只有这间屋子不染尘埃,常有人打理。
嬴政走入这间小屋,看着堆在一旁的竹简,便拿起一卷看着,写着的都是有关耕种的事。
这些字迹嬴政认识,这是儿子扶苏的字迹。
冯去疾禀报道:“渭南郡的郡丞司马欣常来此地。”
“朕听说了,章邯领兵去了陇西之后,扶苏又给渭南郡多设置了一个郡丞。”
冯去疾回道:“臣以为各地也可如此,一个郡守的权力未免太大,一个郡丞难以限制,但两个郡丞则可以分散权力。”
嬴政没有当即回话,而是继续看着这些书。
“是否要将司马欣带来?”
“不用。”嬴政搁下一卷,又拿起另一卷道:“扶苏为何将这些书留在此地?”
“听说是因高泉宫的书放不下了,其实不只是这里,公子还在潼关县留了不少书,都是当初挖渠时留下的,还有……在修建咸阳桥之时,也建设了一间小屋,在那里也留有书卷。”
嬴政抬眼看向窗外的农田,缓缓道:“扶苏从来不会藏书的,他希望这个天下的人都能够看到这些书,不仅不藏,即便是他在宫里,也常常将书送出去。”
冯去疾站在一旁沉默,那些齐鲁博士与各地的名士大贤恨不得将书当作他的毕生财富,恨不得藏起来。
唯有公子扶苏一心要将这些书送出去,不仅如此还每年都会派出去上百个学子,去各地教学。
这些学子以前都是公子家仆的孩子,那些家仆都是丞相李斯奉皇帝诏命,送给公子扶苏的。
现在公子扶苏用从皇帝所赐家仆的孩子,来教化各地子民。
以后的人们若说起此事,一定也是一桩美谈吧。
冯去疾笑着道:“今年,公子要封叔孙通为大夫子,还说以后关中的孩子都可以去潼关与渭南几个县读书。”
嬴政道:“扶苏想用这种手段教化天下人,才会让李斯睡不着吧。”
只是提点了一句,皇帝便能会意。
冯去疾也是颔首,他一直都知道李斯失眠的原因,以及李斯近来所忧虑的事。
“右相,北地郡来人了。”
见皇帝点头应允了,冯去疾这才告退离开。
农礼祭祀的高台下,一个中年人正神色忐忑地等着,此人正是当初在长城戍守多年的齐鲁博士周青臣。
冯去疾走到近前,看着这位齐鲁博士。
“青臣见过右相,谢右相提点,让我能从北地回来。”
冯去疾打量着他道:“在长城上这么多年,你可曾怨恨过?”
“不!”周青臣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他道:“我不敢有半分怨恨,正是丞相让我去北方,我才知道匈奴之患有多么凶险,如今我深知凡事都要亲眼见过,当年是我等年轻,让右相与丞相见笑了。”
冯去疾道:“当初你在博士府任职,以后博士府会成为学士府由公子扶苏主持,你不用去了。”
“那在下去何处……”
冯去疾让边上的小吏递给周青臣一件衣裳与一卷通关文书,吩咐道:“你依旧任博士,去齐地吧,让齐地的那些还活着的博士都服从大秦教化。”
见对方神色的为难,冯去疾道:“怎么?不愿意?”
“在下愿意。”
冯去疾一手背负,又低声对他道:“在外很多支教的学子,这种学子在齐地也有几个,你可以去找他们,找到了他们之后,你就知道该怎么教化齐地子民了。”
周青臣双手接过木盘,恭敬地道:“在下领命。”
从上林苑离开之后,周青臣先是来到了咸阳城,多年不来这里了。
周青臣走过热闹且繁华的街道,穿过一条条巷子,他找到了当初的住处。
这里是有一片宅院,当初有不少齐鲁博士都是住在这里的,只不过现在此地空空的,正如冯去疾所言,当初入秦的齐鲁博士都离开了。
站在此地,周青臣颇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他很想大骂淳于越,“淳于越你就是一个贱人!”
但对方都死了,现在周青臣反倒是骂不出来了。
他想要推门进入当初的住处,却发现从里面上了门闩。
老旧的木门发出了吱呀声,倒是惊动了此地的一个老人,这位老人上前就问道:“你是来此地住的学士?”
周青臣回道:“我不是。”
看此人穿着一身吏服,还以为是来此地的学士,照理说公子扶苏还未招学士入咸阳,老人家道:“这里是给以后的学士们所住的,你不是学士就走吧。”
“这里以前不是给六国的博士住吗?”
“那都是好几年的事了。”老人家解释道。
周青臣又看了眼他以前在这里住过的地方,神色颇为落魄的离开了咸阳城。
看着往来的行人,周青臣想到,他见过凶悍的匈奴,见过乌泱泱的骑兵,也见过了蒙恬风雪行军,更见过堆积如山的尸首,以及烧红的骸骨。
大抵是有了马镫与长槊的秦军更骁勇,周青臣一度觉得有了马镫与长槊的秦军在中原也该是无敌的。
习惯了北方的寒冷,周青臣甚至有些不习惯春季的关中。
站在原地的周青臣有了一个想法,在离开咸阳之前,想好好看看关中,看过关中之后,他再决定是否要继续为大秦效力,为右相效力。
思量再三,周青臣走上了咸阳桥。
春耕时节的关中很忙碌,周青臣就这么从二月走到了四月。
在陇西,周青臣见到了一个旧人,那是当初一起戍守北方的章平。
章平是章邯的弟弟,周青臣见到熟人心情大好。
章平则看着落魄的故人,要不是对方呼唤差点没认出来,一个须发散乱,衣衫脏又破的人竟然是当初颇有礼数的周青臣。
“一路走来,驿馆的人没让你住吗?”
周青臣摆手道:“我不知有驿馆,一路走过来,饿了就找个人家要点吃食。”
换作别人,这么风餐露宿两个月,也都会成周青臣这样的。
与当初戍守长城不同,章平已蓄养起了胡子,听了对方的遭遇之后,问道:“驿馆是少府令公子扶苏设立的,给往来的官吏暂住的,以前没有这些驿馆,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青臣望着咸阳城方向,说出了他的来意,又道:“我这半生过得都不好,不知为何,我是真的不想为秦廷卖命。”
章平则笑道:“你还是怕死。”
“怕死?”
“在河西走廊也有一个怕死的人,就在为我兄长办事,他叫陈平。”
“陈平是何人?”
章平解释道:“娄敬说,是因陈平怕死,陈平才让所有的西戎人离开河西走廊,就因为这件事两人翻脸几次动手私斗。”
意识到说这些事与对方无关,章平又改口道:“罢了……你随我去见公子高我们再论此事。”
“公子高?”
在陇西的一处学舍,周青臣见到了公子高,公子高是一个少年人,是始皇帝的儿子,是公子扶苏的弟弟。
这处学舍有不少夫子在走动,还有许多陇西人的孩子,更有西戎人的孩子。
有一间学舍内,有人正在讲述着老秦人的故事。
此刻,公子高正拿着一卷书,这卷书正是由他主持编写的春秋史,将春秋列国的事迹都写下来,大秦要抓住列国历史的解释权。
编书,这是公子高最喜欢做的事之一。
“公子,这是周青臣。”
听章平介绍,公子高搁下手中的书道:“我听说过你,被发配到北方戍守长城的齐鲁博士,你们当初反对丞相迁民。”
周青臣行礼道:“让公子见笑了。”
章平说了周青臣的来意。
一个戍守北方的人,回来之后却不想给大秦效命的博士,最后沦落到只能流浪。
公子高低声道:“走不出心结吗?”
周青臣道:“每每想到死去的齐鲁博士,我都会不安。”
“可你戍守长城时,就不会有这种不安吗?”
“不会。”周青臣神色木然地回答。
公子高稍作思量,便找到了症结所在,面带笑意地道:“我的兄长爱天下人,因此我们给天下人教书。”
见对方依旧迷茫,公子高将一卷书放在他面前,“戍守长城时你一定也想过身后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难道不也是为了保护他们吗?如果你心中也有天下人,也装得下别人,那么你不是给秦廷做事,而是为天下人效命。”
闻言,周青臣拿起这卷书,行礼道:“谢公子解惑。”
公子高道:“章百长,带他回去吃点好好洗一洗。”
“是。”
也不知周青臣听明白了多少,第二天就听章平说,送别他时,此人是神采奕奕地离开的。
在公子高心里,他真的打心里认为兄长是爱天下的人,那是一位仁爱的兄长。
因此,有了兄长做榜样,公子高一定要编史书,写好史书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事之一。
(本章完)
第144章 鞭子与刑具
第144章 鞭子与刑具
周青臣离开了陇西之后,乌氏倮就来到了陇西郡的上邽县。
公子高正要与章平一起去见章邯,当咸阳而来的官吏递交文书,不得不停下脚步,顺便带上一个西戎人。
见到年轻的公子高,乌氏倮恭敬行礼。
“军中让你来,是为了劝服那些西戎人?”
乌氏倮颔首。
公子高看罢咸阳送来的文书,又道:“如今那些人都在乌鞘岭,不过我们也要去,顺路可以带你一起。”
别看公子高还年少,可他是公子扶苏的弟弟。
在咸阳,乌氏倮见过公子扶苏,那是一位颇为谨慎且机敏的人,是不好取得信任的。
而住在咸阳城的那半月间,他每天都要接受军中人的审问,恨不得画出西域商道的地图,甚至说出精绝,楼兰或者是别的西域小国的王室。
即便是交代了,但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是不会轻易信任你的。
而面对这个年少的公子,乌氏倮也丝毫不敢大意,一路来随行的人说过,公子扶苏的弟弟中,公子高是最好的一个孩子。
众人收拾了一番,公子高坐上车驾,队伍就一路朝着乌鞘岭大营而去。
公子高坐在车驾内,看着手中的书,自从东巡之后,兄长搜罗了各地的书籍,兄长回到咸阳之后,又过了半年还是陆陆续续有人将这些书送到了咸阳。
兄长将列国的诸多事迹与记录都运送了过来,这一年间公子高就在看这些书。
其实,兄长从未要求自己做过什么,只是给了诸多选择之后,就选择了编写史书这件事。
在兄长给予的选择中,譬如说开发西北,建设陇西,这些事都不是自己擅长的,稷下学宫已不在了,但天下的书籍还在。
公子高觉得自己的还不足以教更多的学子,而诸多选择中。
就觉得编写史书是最容易的,但真当自己执笔开始写的时候,才觉得很困难。
要放在以前,他会觉得编写史书交给六国的博士去做?
但如今经过封禅之行后,恐怕没有人愿意来编写史书了。
坐在车驾内的公子高毫无头绪,每个人对列国的王都有不同的评价,就譬如说赵武灵王,其中评价褒贬不一。
队伍走了一天,到了夜里才赶到了乌鞘岭。
乌鞘岭的大营内,矩正守在大营外,他用一个箭矢的箭头在靴子上戳出洞,带着麻绳穿出来,而后就将鞋底缝好了。
见到是章平百长带着队伍来到了大营前,矩连忙站起身相迎。
当车队走入大营之后,矩正要坐下就见到陈平大哥来了。
“陈大哥。”矩十分尊敬的行礼。
他对陈平极其敬重,因当初众人刚来到乌鞘岭建设大营,那时章邯大将军还未到陇西,矩领着几个夫子贸然进入西戎人的地界。
之后被西戎人扣下了,后来还是陈平大哥策马往陇西后方跑去,去见了章邯将军。
等章邯大将军到了乌鞘岭大营,陈平又领着几个士伍,进入西戎人的地界,将自己与其余夫子给救了出来。
那时就是陈平大哥与西戎人的首领交涉的。
包括章邯大将军进入他们的河谷,也是陈平游说的。
期间娄敬也在从中布置了不少事,但也都是以陈平为首。
以前在潼关时,矩还不知道陈平如此厉害,出门在外才知道此人的本领。
陈平先是看了看大营,大营内走动的人不少,甚至还添了不少火盆,目光落在了公子高的车驾上,他拍了拍矩的肩膀,而后走入了大营中。
自从公子高与章邯来到此地之后,整个陇西都开始忙碌起来了。
与当初在渭南所做的事一样,章邯到了陇西第一件事就是消灭了陇西的所有的闲汉,让每个人都有事做,让每个闲汉都参与到生产中。
就算是要跑的闲汉,也都被章邯派人抓了回来。
在章邯治下的陇西,没有一个闲汉能够离开此地。
陈平走到了乌鞘岭大营的中军大帐内,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章邯,而后就到了公子高。
陈平落坐在娄敬的身侧,从谋士的角度来看,他的地位还比娄敬高一头。
坐在最角落的则是戎商乌氏倮。
章邯看罢公子高递来的文书,沉声道:“公子希望我们用这个人来收服西戎的人心?”
公子高回道:“书信中是这么说的。”
乌氏倮面带笑容正要说话,章平却先开口道:“兄长,太尉说此人知晓西域商道。”
见状,乌氏倮又坐了回去了。
娄敬道:“此时筹谋西域之事还为时尚早,还是要收服那些西戎人为重。”
闻言,乌氏倮再一次要站起来说话。
却听有人直言道:“都水长以为呢?”
乌氏倮只好再一次坐下来,明明这些事都是与他有关的,可他现在却说不上话,甚至没人问他的想法。
无奈,乌氏倮继续坐在角落,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
还能如何呢?当初蒙恬的养马场就要侵占自己的牧场了,乌氏倮见过匈奴人的下场,他若不听蒙恬,不把自己的家底献给蒙恬,秦军就会放过他吗?
乌氏倮深知,在秦军地盘边,怎么能容许存在一个如此富有的牧场。
刚讲话的人是护军都尉李由。
都水长禄低声道:“我不懂这些。”
娄敬又道:“不如将这些西戎人赶出去,让他们在西域或者北地,长城以外找一块地,允许他们生存,哪怕他们投效月氏人,楼兰人,这些都和我等无关了。”
大营内很安静,公子高觉得娄敬的办法有些简单了。
“这些人口,一个都不能离开陇西。”
章邯将军终于开口了。
娄敬又道:“大将军,五万西戎人,他们吃的粮食实在是太多了。”
章邯终究不是蒙恬,听说蒙恬在北方挖了一个万人坑,将上万匈奴人埋入了坑中,其杀伐果断,赶尽杀绝之程度令人闻之惊惧。
章邯不会像蒙恬这么做,章邯想要将这些人留下来。
章邯沉声道:“我需要人口,我要在河西走廊建城,陇西需要开辟田地,这些人口有用,不仅如此,军中还要去西域征收人口。”
陈平询问道:“大将军需要多少人口?”
章邯思量了片刻道:“再要三万人。”
闻言,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有军士带着军报前来禀报,章邯又道:“都回去吧,再议。”
众人纷纷走出大帐,娄敬特意在大帐外等了片刻,到最后才见到陈平出来。
夜里的大营外很忙碌,刚到了春季的陇西入夜之后很冷。
见到陈平,娄敬被冷风吹得直缩脖子,一边跟着脚步一边问道:“又给大将军出谋划策了?”
陈平道:“我与大将军说,我有更好的办法增加人口。”
“大将军没用你的方略。”
娄敬像是事先就知道这个结果,低声说了一句。
陈平没有否认,而是颔首道:“大将军说我的办法太慢,而且他不做蒙骗人的事。”
现在娄敬大致能想到陈平刚在营帐给章邯大将军说的策略,应该是蒙骗那些西域人进入河西走廊,而后让那些进入河西走廊的西域人干活建城。
只可惜,章邯大将军看不上陈平的计谋。
有了先前的反复,章邯知道陈平的为人,其人虽说多有智谋,但为人不够正。
而章邯将军呢,如此正面的将军,对陈平的坏计策是不会采纳的。
娄敬又问道:“你说章邯将军要怎么收服西戎人,难道像蒙恬大将军那样,挖一个万人坑埋了?”
陈平摇头,道:“章邯将军出自渭南,其人对公子扶苏极其忠诚,他若真的坑杀了这些西戎人那就是背弃了公子扶苏的命令,他绝不会这么做的。”
“那该如何?”
陈平停下脚步,看向西戎人的大营,道:“我听闻以前在渭南郡,章邯将军用刑徒挖渠?”
娄敬面带回忆之色,道:“确实有此事。”
“章邯将军治军极其严厉,要是将这些西戎人当作刑徒,给他们上了刑具,再用鞭子抽,他们也能干活,将军想要的是能干活的人而已,至于这些西戎人是否真的会效忠大秦,其实不重要。”
言至此处,陈平稍作思量,又道:“我虽不能为大将军解开心结,却也能让大将军的计策施行时,让其事半功倍。”
娄敬再问道:“那我们缺少的人口怎么办?”
陈平道:“去西域抢呀。”
“抢?”娄敬一时语塞,还能这样?
再一想,娄敬后知后觉,反正现在的西域多的是奴隶。
直接抢就是了,西域人与匈奴人都是不讲道理的,抢来的就是属于自己的,喜好征服与劫掠的他们向来如此,秦军不过是入乡随俗了?
第二天,章邯将军就让一队队的甲士驱赶着那些西戎人去干活。
也就在陈平观察下,他挑选了几个较为听话的部族,给了他们更好的粮食与御寒的衣物,并且给予了能住的屋子。
西戎人的内部很快就出现了分歧。
而这些事,对陈平来说太简单,太容易了。
在不败坏秦军名声的底线要求下,章邯默许了他的行为,
(本章完)
第145章 河西走廊与漠北事
第145章 河西走廊与漠北事
正值春季,也是陇西开垦田地的季节,一群群的西戎人被秦军的甲士赶下田地去种田。
“教化野蛮的部落不能只用礼义与仁心,还要用鞭子与刑具。”章邯十分严肃的对公子高道。
“谢老师教导。”公子高躬身行礼。
“末将当不起公子一声老师。”
“兄长曾说过,老师不在于拜了哪位先生与哪一门名家,而是在于向谁学习,当初兄长看韩非的书将韩非当作老师,哪怕韩非不在人世了。”
章邯颔首。
李由前来禀报道:“将军,前方陇西的队伍准备好了。”
章邯转身看向公子高与章平,还有娄敬,郑重道:“陇西就交给公子主持了。”
公子高回道:“大将军放心。”
章邯大将军的队伍一路带着余下的三万西戎人离开了陇西,朝着河西走廊去了。
公子高低声道:“往后大将军恐怕会很忙碌吧。”
章平道:“嗯,兄长有做不完的事。”
公子高叹道:“我的兄长,也有做不完的事。”
回到陇西的住处之后,公子高继续看着书籍,而陇西的建设也都是以都水长为主。
因此来陇西之后的公子高,除了管管支教的事,还算是轻松的。
当大将军离开之后,都水长禄带着一卷书而来,他道:“公子这是咸阳新定的二十四节气。”
公子高道:“我知道此事。”
“臣想依照这卷二十四节气来耕种。”
“好。”
对耕种上的事,公子都是听之任之的,十分信任都水长。
秦人信奉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在渭南郡长大的公子高更是如此。
“公子,公主来信。”
当都水长退下之后,公子高接过书信,妹妹阴嫚住进了咸阳城,就是以前吕不韦的宅邸,如今改名为书阁。
妹妹阴嫚就住在这个巨大的书阁,她去敬业县看望了老师与伏生老先生,信中还说了如今咸阳发生的事,让人送了不少书过来。
公子高看罢,写了一卷回信,让人送去给妹妹。
章邯的大军过了乌鞘岭,又一次进入了河西走廊,如今的河西走廊还有秦军驻防,沿途的湿地与草场都是极好的养马地。
对大秦而言,掌握了北地与河西,眼下倒是不缺战马了。
乌氏倮原本以为离开了咸阳来到了这里之后,他的处境能好一些,他望着远处的祁连雪山,那座山几千年如一日的屹立在那里。
现在,乌氏倮发现他在这里除了吃粮食,好似没有别的用处。
如此一来,秦军的大将军一定会杀了他的。
此刻,走在队伍中的乌氏倮已能感觉到,那些秦军看他的目光已开始不友善了。
“你!跟我去见将军!”
一句话落在耳边,原本焦虑的乌氏倮被这一句话吓得一个激灵,他道:“我有用,我不会白吃粮食的,我可以帮助将军。”
“走!”
士伍喝令,还踹了他的一脚。
乌氏倮快步走到大军的前方,面对章邯将军,他觉得站着不合适,干脆拜倒在地,显得极其真诚。
章邯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的雪山道:“你知道西域什么地方的奴隶最多吗?”
乌氏倮不住点头。
“你知道距离这里最近,奴隶最多的地方在哪里?”
乌氏倮还是点头。
章邯招手叫来了娄敬,吩咐道:“李都尉,你领一支兵马,带着这个人去抓奴隶来。”
李由回道:“末将领命。”
陈平慌忙上前道:“大将军,允许在下与李都尉同去。”
章邯冷哼一声,似是明白了陈平的意图,道:“你要是去了,我怕你在外面成了西域国主,不肯回来了,你要是与西域国主的女人睡在了一起,我要在军报上如何写?”
“哈哈哈!”娄敬恰到好处的大笑三声。
陈平无视娄敬的笑声忙道:“在下不出河西走廊,只是在雪山下搭一间屋子,出策协助李都尉,要让奴隶知道,秦军是在拯救奴隶,如此!人心可用。”
娄敬的笑声与章邯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这个陈平私下没少打听西域美人,听说西域美人十分的温顺,而且不怎么喜穿布料,一匹丝绢可以换好几个西域美人。
大家都是男子,对美人好奇是正常的,可军纪严明,章邯是不会允许西域美人出现在军中的。
更不想陈平带头去找西域美人,带坏了李由,从而坏了军纪。
章邯沉声道:“记住你的话,要是擅自离开……”
陈平朗声道:“军法处置。”
尽管陈平这么说,娄敬面带狐疑,他总觉得陈平诡计多端,军法不一定管得住他。
……
当关中已是春天,漠北却依旧是严冬,风雪呼啸过这片草原,吹得牛皮帐篷也在猎猎作响,好似要被风掀飞。
帐篷内坐着几个匈奴首领,坐在上首的就是头曼单于的儿子冒顿。
自从娄烦部与白羊部被蒙恬干净杀绝之后,留下来的匈奴部落都北逃,而其中还有几个匈奴首领没有前往北海寻找头曼单于,而是留在了漠北的草原上。
“头曼单于是个软弱的人!我们不要这么软弱的单于!”又一个匈奴首领怒声道。
“对!”又有人附和道:“秦军的仇,我们一定要报!但我们不要头曼单于指挥我们了,我们不是牦牛,我们要做凶狠的狼。”
“头曼单于就是牦牛变的,我们应该杀了他。”
“就是因头曼单于的软弱,我们才会输得这么惨,我上百个兄弟,都被秦军杀了!”
……
冒顿看着眼前这些正在发誓要报仇的匈奴人,心中暗想着:我愚蠢的父亲逃到了北海却无匈奴首领跟随,这样的单于有何用?现在各部都要秦军复仇,父亲却只会躲在北海。
“头曼单于已经被秦军杀破胆了,他对不起我们死去的兄弟!”有人大声道。
冒顿把玩着手中的一串用狼王牙齿制成的项链,面对众人带着怨恨的话语,道:“我们一定要向秦军复仇!”
“好!”有人当即附和。
“我们需要人,我们需要战士,战马!”还有人道。
冒顿阴沉着脸,看向那帐篷外,道:“可我不是大单于,我的父亲才是草原拥立的大单于。”
闻言,众人又沉默了。
“若是大单于死了,我们就拥立冒顿为大单于。”
“好!”
“我要杀回去,拆了秦军的长城!”
“好!”
在西域混迹多年,在月氏部落杀出来的冒顿看着眼前这些北方的老首领,他忽然觉得这些北方的老首领很好利用。
冒顿也是头曼单于封的一支匈奴王,平日里在西域混迹,常常盘踞在阿尔泰山一带。
当初众部一起讨伐秦军,冒顿也是老单于的一支,也是讨伐秦军的队伍中的一位匈奴王。
不过冒顿没有将自己的骑兵交给老单于,而是带着私心想要先占据西戎人的祁连雪山。
谁料秦军来帮助西戎人了,加上北方的大败,这让身在西域的冒顿很失望,他的计谋落空了。
在冒顿原本的想法中,不论父亲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都要拿下河西走廊,这是拿下祁连雪山最好的机会,可是秦军好似知道他的意图一般,先一步到了祁连雪山脚下。
因此,冒顿知道了秦军的两个大将军,蒙恬与章邯。
而据冒顿所知,蒙恬与章邯不仅仅是秦军的首领,更是投效公子扶苏的将军。
冒顿还知道,公子扶苏很年轻,他与自己几乎是同岁。
这让冒顿更加好奇,远在咸阳城的公子扶苏,是怎么知道他冒顿心里所想的计划。
这个公子扶苏竟然也想要西戎人的河谷,还将那片河谷改称河西走廊。
冒顿看着河西走廊这块肥肉……筹谋很多年了,好不容易将西戎人打得就快死绝了,却被公子扶苏捷足先登。
冒顿将西域的美酒给众人喝,当众人都喝醉之后,他在这里找到了金冠箭,他带着单于金冠箭,领着他的骑兵一路北上。
在北地大战之前,冒顿的骑兵是最少的,现在依旧如此,虽说骑兵少但个个都是忠诚的精锐骑兵。
北海是一座大湖,年迈的头曼单于正在用一块锋利的石头,给一条大鱼刮去鱼鳞。
远方有马蹄声传来,须发白的头曼单于将大鱼丢入一旁的木桶中,他再抬眼看去,疾驰的骑兵已在眼前停下。
见到冒顿,头曼单于大笑着道:“哈哈!我的儿子。”
冒顿翻身下马与自己的父亲相拥,笑容有些僵硬,湖边的女人们只以为是冒顿的脸冻僵了,笑容才会这么僵硬。
头曼单于抬起那带着鱼腥味与有些脏的手,轻拍自个儿子的侧脸道:“哈哈,我的好儿子呀。”
冒顿很想现在就拿出刀,杀了这个愚蠢的父亲,但他若能主动将大单于之位交出来,倒也不用杀了。
在北地大战之前,冒顿一直记得这个懦弱,狭隘且愚蠢的父亲。
他将儿子送给月氏人,还要害死他,还废了他的继承单于位置的权力。
这些事,冒顿一直记恨在心中。
而这个愚蠢的父亲,还以为是他丢弃的儿子回来了,要来帮助他了?
而他其余的儿子呢?冒顿没有看到。
当初头曼失去了漠南最肥沃的草地,败给了秦军之后,他的儿子都已离他远去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反而是他曾经丢弃过且忌惮过的儿子。
(本章完)
第146章 立夏
第146章 立夏
冒顿看着这个年迈的父亲,对身后的人道:“把西域美酒带来。”
见到儿子还带来了美酒,头曼更高兴了。
父子两人走入帐篷里,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炖羊肉。
冒顿看着已喝得醉醺醺的父亲,询问道:“那些人呢?”
“人?”头曼迷迷糊糊回了一句。
“那些部族的族长。”
闻言,已喝得一脸通红的头曼,忽然一笑,道:“回去了。”
“他们还会听你的吗?”
“会!”头曼的目光直愣愣盯着前方,道:“他们都要听大单于的。”
冒顿笑呵呵地又给父亲倒上酒。
只是这一口,头曼没有喝上,而是醉倒了。
牛粪正在炉子中烧着,帐篷内还算温暖,冒顿喝着酒看着已醉倒在羊毛垫子上的头曼。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曾经想要害死自己的父亲,冒顿忽然惨然一笑。
以前冒顿也不知头曼为何要将他卖给月氏人,还要害死他。
后来,冒顿才知是头曼看上了别的女人,想要立他与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当下一任单于。
让头曼好好睡了一觉,冒顿一直坐在边上,想着事。
期间,还有自己的手下过来询问,冒顿都让他们出去了。
现在,冒顿一直想着几十万的匈奴骑兵怎么会败了,秦军当真无法战胜吗?
外面的天慢慢亮了,一夜未眠的冒顿反复想着这一仗是怎么败的,
已是日出,头曼单于还在睡着,冒顿走到帐篷外,想着北地的战事,当初的头曼集结草原众部共同攻打长城,却输了。
其实蒙恬的兵力不多,秦军只出动了五万人,而当初的草原各部加起来,少说有二十万人。
站在北海湖边的冒顿想明白了一件事,秦军的所有士兵都是听蒙恬一个人,而当初的头曼集结各个部族,那都是一群只会喝酒吃羊的人。
冒顿又看到了头曼从帐篷中走了出来,心中暗想,决不能活得像这个父亲一样。
有了儿子在身边的头曼又骄傲了不少,拿出一箱子珠宝赐给了这唯一一个愿意来看他的儿子。
其实头曼单于早已威信全无,从他逃到北海开始,老单于早就被各部族抛弃了。
直到入夜,北海又下起了雪,父子正要一起打猎。
见父亲还不知从何处叫了一些骑兵,冒顿倒也不在意这些受父亲邀请而来的匈奴人。
北海的雪不断打在身上,冒顿骑在马背上,对身侧的父亲道:“父亲,我们一起找秦军复仇!”
头曼大声道:“我们打不过秦军的。”
闻言,冒顿让自己的战马慢了下来,却忽然拿起了腰间的长弓,张弓搭箭,朝着远处放去。
这支箭划破空气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呼啸声。
这是冒顿的响箭。
听到箭矢声,早就埋伏在四周的匈奴骑兵纷纷从远处的高坡上下来。
又有几支箭矢朝着这里呼啸而来,就落在了眼前的地面上,头曼身边的一个匈奴战士被箭矢刺中了咽喉,摔倒在地。
头曼依旧坐在马背上,看着后方不紧不慢的儿子冒顿,一想到当初听说冒顿在西域的残忍行为,便越发慌乱。
“这个儿子是来杀我的。”头曼心头惊惧万分。
四周不断有匈奴骑兵接连倒下,身后忽然又传来响箭的呼啸声,头曼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再回头看去,见到冒顿提着弓,正要发出下一箭。
又是一箭放出,这一箭刺中了战马的下腹。
在冒顿冷静却无情地目光中,那匹战马就像他的父亲老迈又肥硕。
终于战马倒在了地上,他吃力站起,须发散乱地看向后方地儿子,忍着后背的疼痛想要站起身往回跑,却见四周的骑兵已围了上来。
看着狼狈的父亲,冒顿翻身下马,道:“父亲,你还记得当初是如何害我的吗?”
头曼后退两步,却又摔得坐在了地上。
冒顿牵着自己的战马,看着这个老人道:“那时,我很怕死在月氏人手里,我从月氏盗了这匹战马,从祁连山骑着它一路逃到了父亲的王庭,可父亲却还要将我赶走。”
头曼看到冒顿身边的战马,它正吐着热气,俯视着自己。
“我是你父亲……”头曼缓缓道。
“是啊,我的父亲,你的所作所为教会了我,如何做一个儿子。”冒顿拿着单于金冠箭带搭弓而起,接着道:“愚蠢的父亲,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去夺取大单于位,正因你是我的父亲,我才让你在死前喝了一顿酒。”
言罢,箭矢放出,一箭刺中了头曼的咽喉。
看着气息缓缓断绝的父亲,冒顿拿走了父亲身上所有的金器,包括他的大单于头冠,直到这位老单于真的死去。
冒顿将父亲的尸体拖了回去了,让北海边的匈奴女人将他葬了。
几天之后,草原上就传出了头曼大单于死去的消息,而冒顿带着他的骑兵穿行在草原上的各个部落,杀了头曼单于的其他儿子,并且以草场作为承诺,收买人心。
在半月之后,冒顿身边就有了一支一万余人的骁勇骑兵。
而这个消息也很快送到了贺兰山下大营的蒙恬面前。
蒙恬迟疑道:“冒顿其人如何?”
才查探归来的士卒回禀道:“大将军,冒顿行事与头曼单于不同,冒顿身边虽只有一万骑兵,但却十分骁勇,都是百里挑一的骑兵,冒顿去造访了当初与头曼单于联合的部族。”
蒙恬吃着羊肉安静的听着。
“冒顿将那些不愿归顺的部族全部杀了,前后灭了十余个部族。”
蒙恬一边听着身边士卒的讲述,一边还看着手中的军报,这个冒顿是头曼单于的儿子,可这个人的作风却与头曼单于相反,他接连造访数个部落愿意归顺的则归顺,不愿意归顺的则杀之。
冒顿不怕草原上的人口锐减,只怕觉得活在草原上的人太多了?
“将军,传闻以前冒顿在西域发迹,在西域也有不少兵马。”
蒙恬看到冒顿这个名字,当即写了一卷军报,让人送去了咸阳。
关中的五月,刚入夏的关中就有了暑意,等到了六月或者是七月一定会更热。
高泉宫内,王棠儿将一碗石榴汁端给公子。
石榴汁是王婆婆压出来的,她自己则捧着另一碗喝着。
扶苏坐在高泉宫门前,喝着石榴汁,看着蒙恬送来的军报,冒顿终究还是杀死了头曼单于。
回头看向正在殿内熟睡的儿子。
田安笑着道:“每年这个季节,孩子长得最快了。”
以前,田安是看着公子扶苏长大的,现在田安看着小公子,这小公子像极了公子扶苏小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
原本父皇应该早回到了咸阳主持国事,可农礼之后父皇一直留在北郊,当丞相与右相冯去疾回来之后。
父皇还在北郊的离宫,现在倒是正好避暑了。
而这半年来的诸多国事都是扶苏在处置。
中午时分,扶苏陪着妻小,等到午后,阳光不再这么酷烈了,扶苏这才离开。
今年关中新修了一条渠,那条渠位于沣河,其实就是后来的皇帝修建昆明池的地方。
大秦没有修建昆明池,扶苏也不将太多的民力用在修建一个大水库上。
沣河下游常年缺水,他们的水源依仗一条小渠,一年之中因干旱断流的天数高达一百八十天。
扶苏坐着车驾离开了咸阳宫,一路往沣河而去。
驾车的是田安,带着护卫是程邈。
本来应该是王贲来护送的,只不过王贲作为守备咸阳的大将军,不能擅离职守。
王贲就让程邈带着兵马护送公子。
队伍一直到了沣河,此地的河渠已修好,河水正在流淌着。
关中的工事公子都是亲自查问。
扶苏与程邈沿着河渠走着,沣河的渠接入曹渠,再分流到镐池。
大秦还没有修建长安城,镐池也没有连接那座未央宫,只是有一条渠一直流向了上林苑。
并且在河渠的中心还挖了一个池子,这是用来蓄水的。
扶苏见到有老农挑着水浇地,便领着程邈走上前。
“这位老人家,家里可还好?”
老人家打量了眼前这位穿着显贵的年轻人,还有他身边官吏,以及站在后方的官吏,他忙行礼道:“函谷关守军老苣,见过……”
扶苏拉住就要行礼的老人家,关中的老秦军太多了,十个老人家至少有七个人是当年的老秦军。
“少府令让你们挖了渠,我就来看看。”
老苣回道:“是啊,这条渠挖得好呀,还以为他们只会想着渭南,不会想着我们。”
扶苏道:“你们以前这么想的?”
“你们是咸阳的吏吧。”老苣问道。
“我们是御史,前来查问的。”程邈回话,便递上自己的官牌。
老苣道:“这关中的人都知道,公子扶苏挖了那条敬业渠,这关中上下的几个县都听着渭南的风声,给渭南去做事,还不是为了讨好公子,可怜关中那些穷困的县,还是这么穷困。”
“我们知道公子扶苏贤明,公子建设了潼关,建设了渭南,那是多大的本领,就算公子不帮我们,我们也没有怨言的。”
(本章完)
第147章 践行者
第147章 践行者
扶苏听着低下头,安静听着。
老苣又道:“好在公子扶苏是真想着我们的,不会只想着渭南,让工匠挖了这条渠,今年有了这渠水,田地里就不会荒着了,那公子扶苏还说现在要分二十四节气,还说现在这个时节是……”
老人家思量着,似乎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程邈道:“公子扶苏将一年的节气分为二十四个,现在是立夏时节。”
老人家笑着道:“以前县里教律时,也有立夏,本就有的立夏时节还要再添一个,人都绕晕了。”
秦律是有立夏时节,而且确认立夏的时日也是现在。
立夏之后,关中进入立夏时节之后,白昼就会变得漫长,而阳光久了万物都会长得很快,正是万物勃发生机的季节。
老苣又道:“自从公子扶苏下了这二十四节气令之后,各县都把这二十四节气拿出来,让各家去念去学,说是学会了这些可以掌握农时,我打了半辈子的仗,种了一辈子的田,还分不清什么时候种粮食,什么时候收粮食吗?”
“那些县吏没什么本事,讨好公子扶苏倒是积极,别人不敢说县府的人,我的三个儿子,五个孙子都在军中,我不怕县令。”
这关中的各县县令,也不会都像渭南那样。
程邈知道公子有所失望,等这个老人家离开之后,行礼道:“公子其实已做的足够好了。”
扶苏道:“此地换个县令吧。”
程邈颔首。
其实立夏时节是很好分辨的,在古时我们就是通过星象来确定立夏时节,北斗七星是指导农时最好的指示针。
只要善于观察北斗七星,要确认立夏时节不难。
扶苏一路巡视着河渠,正值农忙时节的,不少田地里有劳作的人。
程邈跟在公子身后,放眼望去,关中平原上绝大多数的土地都种着小麦,其实公子也试着在关中种水稻,但南方的水稻并不适合在关中种植,而在渭北依旧是粟麦轮作,就算是渭南也没有选择种南方的稻米。
一眼望不到头的麦子,光是看着就令人觉得幸福,谁能想到现在的秦人竟然会种这么多的麦子。
可能是,如今的气候更适合种麦子的,接连数年的麦子丰收,人们也越发喜爱饼食与面食。
好像喜吃麦子的孩子也容易长得壮实,程邈注意到如今的关中少年,比以往更强壮了。
果然还是饼与面更养人,程邈心中这般认为。
众人正在走着,有一骑从直道上奔来,一路儿来还卷起了一大片的尘土。
等到了近前,这骑兵翻身下来,递上一卷书道:“公子,前去支教的夫子,被人赶出来,引起了私斗,已被拿下。”
扶苏拿过这卷书,仔细看着。
程邈道:“公子,有些事不能一蹴而就,凡事要徐徐图之。”
“为何,明明是有利天下的事,我甚至不要他们任何的钱财与忠心,他们为什么还要阻挠支教呢?”
是呀,支教令是公子与丞相共同所拟的,支教的夫子都是无所求的,他们只想要教书,甚至不用他人给一口饭吃。
程邈站在公子身后,这依旧是列国旧势力留下的桎梏,他们觉得他们的孩子一旦接受了支教,他们的孩子就会忠心大秦,甚至会给他们的孩子换了心。
当然,扶苏也不是一个热血的少年,人一旦活到了一定的年纪,遇事就会迅速地冷静下来,并且分析这件事的利弊。
此事发生在楚地,就算是当初在东巡时,也能够察觉到楚地的人有反秦的情绪。
而这件事发生在楚地的下相,下相是什么地方,那是楚国贵族项氏的故乡。
扶苏心中暗道:呵呵,远在楚地的项梁叔侄呀,你们是害怕了吧,你们越反对就说明你们越害怕,你们越害怕我就越要坚持。
见公子忽然又笑了,程邈又很疑惑,公子是在笑什么。
扶苏收起这卷书道:“无妨,让支教的夫子继续支教,避开楚地的几个县也没事,只要从关中出去的学子能够继续支教就好,不要为难各地的县民。”
那传令骑兵得到公子的吩咐,就回了咸阳去禀报丞相。
公子扶苏主持国事很少被情绪左右,这是程邈十分佩服公子的原因之一。
对田安来说,公子行事向来如此,公子想要什么人死,那有些人就一定会死。
咸阳城的丞相府内,李斯得到了送回来的消息,先是看了看刚从北地郡回来的吴公,又看了看带话来的人,询问道:“公子真是如此说的?”
“正是。”
李斯来回踱了几步,道:“按照公子的吩咐去办。”
“是。”
等人离开之后,李斯注意到右相冯去疾的目光,道:“怎么?公子做的不对吗?”
冯去疾道:“对,公子做的很对,支教令施行才第一年,难免有阻力。”
听到公子平安回了宫的消息之后,冯去疾离开了咸阳城,一路前往咸阳城北郊的林光宫。
林光宫的大殿内,嬴政听着冯去疾的禀报。
“看来扶苏这一次又做对了?”
冯去疾行礼道:“丞相没有多言。”
嬴政吃着甜瓜,看着眼前的棋盘,这半年间,清闲的时候这位皇帝喜欢下棋,也喜在北郊纵马。
冯去疾正要行礼离开。
“朝中九卿中太仆令一职空缺多年,以前都是王贲在代太仆之职主持马政,往后这大秦的太仆令该交予何人?”
“臣以为可给予公子扶苏。”
“这孩子身上的担子会不会太多了?”
冯去疾行礼道:“公子扶苏极善治理,马政之策交由公子,于公子而言不过是顺手施为。”
嬴政点头,“嗯,这半年间,扶苏处置国事没有丝毫差错,朕都看在眼里,就依你所言入秋之后让扶苏兼领太仆令。”
“臣领命。”
“把冯劫召来。”
“是。”
冯去疾每天都会来向始皇帝禀报咸阳的事,走出林光宫之后,就有人策马离开去召见廷尉冯劫。
天色已入夜,冯去疾没有坐车,而是走着,他想到了公子的所作所为,皇帝与丞相李斯都想要改变这个天下,推行书同文,车同轨,让天下臣民归心,这是皇帝毕生的理想,也是李斯一辈子的追求。
公子扶苏正在践行的,正是始皇帝毕其一生都在追求的理想,也是李斯这一辈子都在奋斗的目标。
李斯已是两鬓斑白的年纪,或许再有几年李斯也老了。
公子扶苏是一个多好的孩子呀。
深夜时分的商颜山下,张苍满眼血丝的看着眼前的浆水,这浆水已凝固,他伸手从木板上撕下这一片淡黄的且粗糙如布的东西。
叔孙通端着一碗豆腐正在吃着,他瞧着这东西道:“这就是公子想要的?”
张苍将其铺开,拿起毛笔书随便写了几笔,看着墨迹渗透,他道:“这就是纸?”
叔孙通神色凝重,看向那个池子,池子里倒满了浆水,还有人拿着木排,将浆水沥出来,而后放在边上晾嗮。
这东西也不是用来吃的粮食,还以为张苍要做像豆腐那样的吃食,叔孙通还有些许失望。
这是张苍从去年秋天一直忙到今年夏天的事,他说道:“公子曾说过,要想掌握礼教就要收天下书为己用。”
山下的蛙鸣声不断,它们总是会彻夜叫个不停。
叔孙通道:“可是这天下的书,公子也没全部收了,只能说公子收了几次罢了。”
伏生反驳道:“重要的不是公子收了多少书,是公子收过书,有这个传闻就足矣,至于别人怎么想,无关紧要的。”
伏生会说话还是带着乡音,在关中生活这么多年,丝毫没有被关中话改变。
“公子还说,谁掌握了书的传播,就掌握了学识的传播。”张苍高高地举起这张纸,又道:“多晾一些,明天天亮时放在公子的面前。”
当天光初亮,有人骑着快马离开了这个巨大的水磨作坊,朝着咸阳城而去。
扶苏刚主持完廷议,已是午时,正在高泉宫用饭。
田安带着包裹而来,道:“公子,这是渭南送来的。”
言罢,田安打开了包裹,其内就是厚厚一迭纸。
扶苏拿起一张纸,这纸张显得很厚,而且很粗糙,表面还有不少绒毛样的纤维,不过这的确是可以用来书写的纸张。
张苍忙了半年,总算是做出了纸,虽说不是很完美,但能到这个地步也出乎预料了。
对别人来说,可能应该是一种不成型的布料?
但对扶苏而言,这是一件能用来治理国家的利器。
“张苍在做雕版了吗?”
“回公子,渭南的木作坊做了不少。”
“他印的第一卷,是什么书?”
“回公子,张苍还未用过雕版。”
扶苏低声道:“如果父皇知道渭南印的第一卷书是秦律,父皇该会很高兴的吧。”
田安道:“丞相也会高兴的。”
扶苏颔首道:“先将秦律印出来,制成一卷书献给父皇一卷,再给老师一卷。”
“这就让人去安排。”
(本章完)
第148章 书
第148章 书
用过饭后,田安就急匆匆离开了。
两岁大的儿子吃完就睡了,睡醒之后估计又挺闹腾的,不过宫里人手多,这孩子还有些怕生,不是亲近的人抱他,他就会哭,就会闹。
用王家婆婆的话来说,这孩子还挺灵醒。
扶苏不太懂育儿之道,倒是有宫里上上下下的人照顾着孩子,自己也可以专心处置国事。
看着丈夫面前放着的一堆竹简,王棠儿上前帮忙收拾,就这么安静地坐在边上,还能帮着将卷宗分类。
扶苏见妻子的目光几次落在纸张上,也见到一头鹿走了过来,它正在闻着纸张。
扶苏搁下笔,推开凑过来的鹿,低声道:“这些鹿在我们宫里住久了,真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客了。”
闻言,王棠儿捂嘴轻笑着。
这头鹿似乎听懂了主人家的话语,昂着它的头,那鹿角高耸着就离开了。
等它走远,扶苏继续看着今天的国事。
以前,王棠儿还不知道嫁给公子扶苏以后会怎么样,现在有了孩子,也是一个母亲了。
而丈夫是一个要建设国家的人,这个国家的诸多事都在丈夫的主持下一点点变化着。
她想到夫妻两人当初说过的话,如今想来,她也明白了,有些事是一辈子都做不完的。
扶苏拿起一张纸,铺在案上,又将笔交给妻子,“试着写写。”
王棠儿提笔,在笔触落在纸张上时,她还有些迟疑,而后想了想就写了一个衡字。
扶苏也写下一个字,但都是衡字。
只不过王棠儿是用小篆写的,扶苏用的是隶书。
王棠儿颔首道:“果然还是工整的隶书,看着更舒心些。”
翌日,扶苏早早睡醒就要准备今天的廷议了,今天依旧没有收到北郊送来的消息,看来父皇依旧在北郊避暑。
扶苏用过早食之后,就去了章台宫。
当早晨的阳光照在章台宫的屋檐上,穿着一身黑色衣袍的扶苏走上章台宫前的台阶。
一路走向章台宫的大殿,秦廷的文武大臣依旧在殿内两侧站好。
扶苏走过列在两侧站着的文武群臣,一直走到众人前,随后站着开始主持国事。
九卿还未依次上报国事,右相冯去疾就举着皇帝的诏命站了出来,他言道:“皇帝诏命,命公子扶苏兼领太仆令,主持马政。”
大殿内,有人小声议论了几句。
扶苏拿过对方举着的诏命,而后面朝父皇的位置行礼,虽说父皇不在这里。
随后,今天的国事就正常开始了。
其实现在都是公子扶苏在主持国事,当初皇帝还是秦王时对兵权就极其谨慎,都是交给蒙家或者是王家,他们都是极其忠心的。
尤其是马政,事关战马调度,以前皇帝都交给太尉兼领,现如今倒是少见的交给了公子扶苏。
这也让群臣都觉得,哪怕是皇帝回到了咸阳,将来这国事恐怕都是皇帝与公子扶苏商量着办。
群臣为何会这么想,还是因公子扶苏治理关中的成效实在是太大了。
今天的廷议结束之后,众人依次离开章台宫,扶苏见老师也要跟着离开,就上前道:“老师。”
李斯听到这声老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公子。
扶苏道:“知道老师近来睡不好,我让人准备了一些药材,早晨就让人送去老师府上了。”
李斯行礼道:“公子费心了。”
扶苏道:“无妨,都是我该做的。”
见李斯继续要往殿外走,扶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牛皮套,牛皮套中是一卷布绢,“老师,这是李由的书信。”
李斯拿过儿子的书信,仔细看着。
扶苏站在一旁等着老师将书信看完。
“李由想要在军中混迹也由着他了。”
扶苏想着其实老师是不想李由在军中出生入死的。
李斯道:“公子不用担心,李由这小子在外是死是活也无妨的,臣不是因这小子近来才会睡不好。”
扶苏颔首,李斯现在有了孙子,果然了有了孙子就不要儿子了。
陪着老师一路走向丞相府,扶苏与老师交代着近来的诸多国事。
纸张的消息仅限于自己与敬业县的工匠们知道,此刻就算是一张纸放在老师面前,可能老师也不会觉得那东西是用来书写的。
等真的将纸张成书了,也就不用多解释了,像老师这样的政治高手自然知道纸张加上支教令之后,此物有多么的重要。
今天,丞相府议论的是渭北的事。
治水垦田一直都是秦治理社稷的主题,治水亦是每个明君都该做的事,扶苏此刻又遇到了治水的难题。
今年渭北又闹了干旱,其实今年的酷暑原本是正常的,可偏偏就是今年酷暑雨水又少。
加之泾渭河下游的土地的盐碱化,原本应该是东汉年间才会出现的问题,其实在如今的大秦也依旧有。
对土地来说,人间的这上百年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是扶苏的感受。
既然有人提出了问题,有问题就要解决问题。
虽说不是那么的迫在眉睫,关中的人口也没有迎来爆发式的增长。
泾渭河下游的干旱与产生白地的原因,其实这与当年的郑国渠有关,郑国渠只引进了泾水,而未排碱,导致泾渭下游淤废近十年了。
可能对眼前的众人来说这个问题很麻烦,但在受过精细化教育的扶苏而言,此事与开卷考无异。
换言之,对扶苏来说,原本淤废堆积的问题会在五十年之后出现。
而现在,于自己而言,不过是早十年解决这个问题。
这也不能怪当年的郑国,郑国在开凿郑国渠时又不会想到之后十余年的泥沙淤废。
扶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耳自动“屏蔽”了周遭的议论声,这个本领是在上辈子养成的学习能力,当你处在一个数十人一起朗读背诵的环境中,注意力就会得到极强的锻炼。
所以呀,扶苏可以持续数个时辰集中注意力。
对丞相府的其余人而言,这件事很难。
可对扶苏而言,这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领。
在地理知识中,泾河泥沙淤废的问题实在是太经典了,经典到可以说起世界上最早的淤灌改土工程。
这个工程,就要在自己的手中出现了。
扶苏执笔在竹简上书写着,这项工程的执行构成,有道是: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灌且粪,长我禾黍。
这句民谚说的就是如同奇迹一般的淤灌改土工程。
这个工程不仅仅解决渭北干旱的问题,还增产了粮食。
而且淤灌还能产出新田,并且在郑国渠的下方再开凿一条渠,扶苏给这条渠取了一个名字,这条渠叫做白渠。
沿着白渠道在建设泾阳,三原,高陵三县。
当扶苏将计划放在了丞相李斯面前,李斯良久没有说话。
而后,李斯又见到公子端来一碗茶,这碗茶来得恰到好处。
接过茶水,李斯喝了一口,茶水咽下提神醒脑,却也依旧蹙眉,低声道:“公子,是如何知道此法的?”
扶苏回道:“书中有写。”
公子扶苏好读书,东巡之后就有了收天下书的贤名。
这当然是贤名了,一个喜读书的公子有多么的贤明,天下都看在眼里。
谁敢说公子的不是,李斯是绝对不会客气的。
李斯很怀疑公子的这个策略可能不是书中所写的,在秦为丞相这么多年,李斯自然知道关中土地的情况。
不在关中住数十年,不走遍关中的土地,是想不出这种策略的。
而放眼关中,以前李斯也没见过谁能写出这等方略。
再看眼前的公子,李斯道:“公子是少府令,此事当该公子主持,臣这就送去北郊。”
当丞相去了北郊,当天下午,北郊就送来了皇帝诏命,由公子主持此事。
身为少府令,要调度国家力量需要得到皇帝的许可。
扶苏还知道这个工程可能会加剧后世的地下水位抬升,从而导致后代的渭北局部沼泽化。
可就像是当年郑国开挖郑国渠,以及如今的改土增收计划,国家要建设,人们的生产劳作离不开当下的物质需求,在文明与岁月的选择上。
几十万人的粮食问题面前,扶苏毫不犹豫的站在人的一边。
现在扶苏要在渭北的土地上创造一个农耕文明的增产神话,建立历史上最早的循环农业范式。
两月后的骊山,始皇帝从车驾中睡醒,他接过内侍递来的文书,看了眼文书上所写,都是关于各县的田亩记录。
嬴政问道:“依照扶苏所言的节气,今天是什么二十四节气的哪一个节气?”
护送在一旁的王贲道:“是小满。”
“小满……”
王贲又回道:“公子立下二十四个节气,也将每个节气作了论述,臣看过。”
“什么论述?”
“公子说小满节气时,正值南方暴雨最多的时节,南方的江湖满灌,是麦子满盈的时节,臣以为此节气亦有祥瑞之意,小满正是丰收。”
听到车驾外的话语,嬴政沉默不言,就连身边的王贲也在称颂着扶苏的贤明。
(本章完)
第149章 “还价”
第149章 “还价”
嬴政道:“他说要给渭北改土增收,开渠建设泾阳、三原、高陵三县,那条渠叫什么名字?”
“叫白渠。”
“回北郊吧。”
言罢,嬴政重新闭眼,听着马车外的喧嚣声,还有将领的喝令声。
车队转了一个方向,就朝着北郊而去。
车队正要前行,又有一骑匆匆而来,来人递上了一个包袱,行礼道:“禀王太尉,此乃渭南所造之书籍,公子扶苏进献皇帝。”
王贲接过包袱,来到陛下的车驾边,道:“陛下,这是公子进献的书籍。”
“送进来。”
包袱被送进了皇帝的车驾中,王贲正要继续带着队伍前往北郊的离宫,却听车驾内传来了皇帝的话语声。
“去渭南。”
“是。”
张苍在渭南造出了纸张,他以为在这里的工作结束了,可以清闲个半年或者是一年,没想到公子的第二个大工程又要开始了,公子又要挖渠了。
公子擅长治水,公子就会一直用他擅长的手段来治理国家,这是叔孙通的评价。
现在想来,叔孙通在十年前说过的话很对。
张苍觉得人生就是活得越久,看得越清楚。
张苍正要与青臂离开渭南郡,与众多工匠前往渭北参加下一个国家工程,皇帝却驾临了渭南。
叔孙通带着敬业县的县民迎接皇帝,皇帝在秦军的护送下进入了敬业县的作坊,除了召见了张苍之后就没再召见别人。
一直到了入夜时分,皇帝又离开了敬业县。
当皇帝的车驾离开之后,叔孙通跟在张苍身边问着,“皇帝都问了些什么?”
张苍一脸的忧愁道:“该说的都说了。”
叔孙通道:“该说的,自然要说。”
“我该去渭北了。”
留下了这句话,张苍就带着青臂以及一百名工匠离开了渭南。
司马欣听到皇帝驾临敬业县,第一时间策马从潼关赶往商颜山,到了此地已是入夜,皇帝也离开了。
叔孙通望着远去的张苍,“还是年轻好,年轻就能卖命,老夫终究是年迈了。”
司马欣道:“公子的新渠要连接栎阳。”
“这不好吗?”叔孙通反问了一句。
“当然好,栎阳的田一年比一年荒。”
叔孙通道:“望公子这一次修渠依旧顺利。”
司马欣望着咸阳方向颔首,在修渠之前谁也不知道好坏,只有等渠修成了田地里真的种出了粮食,那么因此受益的人们,都会记得公子扶苏的。
翌日,当写在纸上的秦律送到了李斯的面前,这位丞相也是反复观察了纸张许久,这些薄薄的纸上写着一个个字,这些文字的读起来就是秦律,这是大秦第一卷写在纸上的书,这卷书叫做秦律。
看到秦律二字,李斯是含着热泪走到章台宫前的。
皇帝回到了章台宫,召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公子扶苏。
扶苏走到大殿前,见到了双眼还有些泛红的老师。
李斯道:“公子先请。”
扶苏先一步走入大殿内,李斯也脱下了鞋履,走入大殿。
大殿内,嬴政翻看着这卷书,见到扶苏与李斯走入大殿内,沉声道:“张苍说这种纸,一天能制上千尺。”
敬业县的造纸规模很大,而且用了敬业渠的水力,眼前的这个规模扶苏并不满意。
“父皇,以后的造纸作坊是一个能够容纳上千人的大作坊,所造的纸张何止千尺。”
嬴政询问道:“朕记得,当初北伐时,你将渭南建设成为军中制甲胄与兵器的大营。”
“父皇,战事结束之后,大营亦可改造成为造纸的作坊,这不过是将作坊换一个用途。”
在很长一段时间中,人们似乎都忘了敬业县曾经建设过作坊。
公子扶苏是什么人,公子是能将渭南的荒地成为沃土的人。
只要有足够的人力与物力,这位公子总能做出有益国家的大事。
他就像是天生就是个能建设的人。
天赋之所以是天赋,就因这是与生俱来的,别人所没有的。
甚至,关中也有人在打听公子扶苏是吃什么长大,也给自己家的孩子多吃一些。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请命。”
嬴政翻看着这卷一个字都不差的秦律,道:“请命什么?”
扶苏道:“大秦一直以耕种为重,请父皇给敬业县的造纸作坊一个允许,允许那里的人可以在农忙时节,也在造纸作坊劳作。”
“好。”
李斯注意到皇帝似乎都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接着始皇帝又问及渭北的事,李斯知无不答,可当扶苏说出要迁民二十万户进渭北时,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他以为当初的迁民实边的事已够大了,谁知这位公子一开口就是迁民二十万户入渭北。
二十万户是什么概念,那该是五十万人口。
要知道现在关中才多少人口,哪怕是把整个崤函道上的所有县搬空,也凑不到五十万人口。
“儿臣还需向河西走廊迁民十万户。”
李斯道:“如何迁民?”
“迁往河西走廊之民,每户赐田五十亩,迁入渭北之民每户赐田三十亩。”言罢扶苏又递上一卷书,道:“父皇,儿臣已让程邈量过田亩,章邯在河西走廊也丈量过土地,都记录在册,请父皇与老师过目。”
当公子说出要迁民二十万户时,李斯本想硬着头皮答应的,可当公子又说再迁民十万户,李斯硬着头皮也有些答应不下来了。
扶苏又道:“父皇,老师,不论是建设河西走廊还是建设白渠,都需要劳动力,北伐一战关中各县的徭役名额都已用尽,儿臣只能出此迁民之策来换劳力了。”
李斯的神色很复杂,还在犹豫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尤其关注始皇帝的神色。
凡事都可折中,李斯觉得一口气迁民这么多不太现实,便道:“公子,先迁一万户如何?”
扶苏道:“一万户每家出三个壮劳力,也不过六万劳力,白渠比之郑国渠更长,当年开挖郑国渠征发六成更卒徭役,其中三成六国战俘,又有一成刑徒,水工韩国降卒两百人,御史监工与法吏五百人,共计徭役十六万。”
“老师所言一万户,实不足以挖渠。”
李斯再道:“三万户。”
扶苏道:“五万户。”
李斯先是看了看皇帝的神色,见皇帝神色稍有放松,便道:“好,五万户。”
离开了章台宫,与公子“还价”到了五万户,不知为何李斯总觉得他应该一口气答应公子的。
哪怕将整个洛阳与齐地的人搬空,又如何?
只要关中强大了,就不怕六国旧地的人反复。
总觉得公子的策略是正确的。
月光下,公子就走在自己的面前,李斯又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章台宫。
只要是皇帝所在的地方,都是灯火通明的。
曾经,皇帝说过公子扶苏是个不怕黑的孩子。
一开口就是要迁徙数十万户,公子这哪是不怕黑呀,公子就是个无所畏惧的人。
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李斯又失眠了,他反复看着写满了秦律的纸张,治理国家就是要无所畏惧。
当年说出要书同文,车同轨的李斯是多么的雄心壮志。
李斯觉得现在的公子,比之当初年轻时的自己,更有气魄。
夜风吹过咸阳城,纸张被风吹起,一卷纸被风吹得卷起,接着在风中翻过了一页又一页。
皇帝已封禅泰山了,北伐大胜了,蒙恬在北方手握重兵。
李斯喝着酒水,望着夜空良久不语。
始皇帝回到了咸阳之后,公子扶苏依旧如往常一样主持着国事,公子已是始皇帝最好的帮手。
当白渠就要开始动工,关中依旧是盛夏时节,扶苏踩着被阳光晒得炙热的荒地,亲自来看开工的咸阳城。
各县提供的民夫以队伍的形式,进入工事中。
张苍沿用了以前章邯管理方式来管理这些民夫。
章邯深知如何提高生产效率,没有严格的纪律就没有高效的效率,只抓生产而不抓纪律就没有效率。
所以,章邯的管理方式就是军法。
扶苏只能来看看开工的咸阳,而后就回了咸阳城。
张苍送别公子时就明白,现在的公子已不能像以前那样,建设咸阳桥时就住在咸阳桥边,建设敬业渠时就住在河边。
现在的公子身系国家建设,不能离开咸阳太久。
公子只能在此地停留半日,就要回咸阳。
节气从小满到了夏至时节,二十四节气将每年的月份分成了十二个月,这份新的历法送到了楚地。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卷书信。
这卷书信被当作告示贴在了会稽郡的城墙上,项羽正在此地读书,出门在外的项梁与几个楚地旧贵族的人走到城门前,就前来看公子扶苏给此地的书信。
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行支教令,下相与会稽郡的楚人将支教的秦人夫子赶了出去。
项梁看着城墙上的书信。
有人道:“这书信真是公子扶苏所书?”
项梁看着这卷书,却面如难色,这卷书上内容是公子的自省,而这自省不是公子觉得他做错了,而是公子扶苏想要做得更好。
楚人拒支教令,是因秦治天下尚浅,扶苏为此自省,为治理国家,当全力以赴,不负楚人期望……
换言之,你们的拒绝,是公子扶苏治理国家最大的动力。
(本章完)
第150章 重聚
第150章 重聚
项梁站在人群中,听着周遭的议论,正注目看着挂在城墙上的木板上,木板上写着的话,就像是公子扶苏向反秦人士的宣战。
传闻中,公子扶苏是一个贤明的人,喜读书又爱民,为人诚信且言出必行。
不论这位公子如何地贤明,在项梁认为扶苏依旧是嬴政的儿子,而他的父亲项燕就是死在秦军的长戈下。
当身边相随的楚地名仕都离开之后,项梁身边就剩下了桓楚。
桓楚穿着粗布破衣,戴着斗笠低声道:“这殷通恐怕不可靠。”
听到桓楚的话语,项梁依旧走在闹市中,又道:“桓楚,你且安心。”
桓楚落后一步,跟在项梁的身后,再行礼道:“当初拒绝秦人支教夫子入会稽的就是殷通?”
项梁沉着脸道:“此事还有不少楚地名仕游说,殷通是此地郡守,是他让楚地的名仕赶走了秦人的支教夫子,收了我的的钱财,看似为我等掩护,而他私下又对那些秦人的官吏说是我等楚人私自赶走了支教的夫子,与他殷通无关……其人鼠首两端。”
桓楚一边走着,一边目光看着两侧的行人,道:“当初在彭城的命案,秦人官吏一直咬着不放,我担心殷通会……”
项梁沉声道:“桓楚,你留下来与我们共谋大事如何?”
“我信不过殷通。”他说完,又向项梁行了一礼,就快步离开了此地。
桓楚就这么走了,项梁站在原地送别。
虽说秦人的支教夫子没有进入会稽郡,可今年依旧有不少支教的夫子进入了楚地的其他郡县。
楚地沛郡丰邑中阳里的县府内,一个中年人正在看着眼前的文书。
这卷文书是从咸阳送来的,随之而来的还有二十余个支教夫子,此人正是中阳里主吏掾萧何。
身在楚地的大秦县吏,萧何也会听到一些有关公子扶苏的传闻。
支教的事,萧何没有权力参与安排的,他不过是个主吏掾,帮着县令招待这些夫子,而且这群夫子中,还有一个萧何的一个熟人。
但见到了那些支教夫子,萧何还是十分钦佩的。
这些夫子都很年轻,却能够走数千里地来楚地支教。
此地的县令十分客气地请支教夫子进入县里,进行支教。
此地的民风和谐与会稽郡大相径庭。
中阳里的人们,十分支持公子扶苏的支教令。
当天夜里,萧何去见了一位支教的夫子。
此人正是这些夫子的领头人,稂。
稂道:“许久不见了。”
萧何道:“去年你来支教,却走得匆忙,今年又带来这么多夫子,之前还觉得我们中阳里照顾不周,实在惭愧。”
稂接着道:“本来想要来楚地的支教夫子并不多,但知道楚地有人拒绝支教,他们都要先来楚地看看,明明是来支教的,也从未想过为自己谋私,却被有些人拒绝,都是少年人……他们心里很不服气。”
坐在边上的曹参忙道:“万万不可去会稽郡,听说那里的楚人十分敌对秦人。”
稂颔首道:“我知道分寸,其实明天我就要去琅琊郡了。”
稂又拿出一卷书,递给萧何,又道:“这是近来关中的治理之策,你可以多看看。”
萧何道:“多谢。”
天色入夜之后,稂就带着他的支教夫子去休息了。
萧何打开这卷竹简,入眼的便是关中新历,二十四节气。
曹参道:“要不多留稂几天?”
萧何收起这卷书,望着夜色中的街道,低声道:“不必。”
曹参颔首。
在县里,萧何向来是行事稳健的,只要他说不必做的事情,曹参就不会多言。
而关中或者是别的地方,对萧何与曹参来说都是两眼一抹黑,外界什么情况都只是听说而已,没有亲眼见过。
曹参向来是听萧何的,萧何说什么就是什么。
稂在中阳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离开了此地,前往了琅琊县。
中阳里是丰邑的一个里,在沛郡丰县治下。
稂坐在马车上,一边书写着他在中阳里的见闻,写完之后让人送去了咸阳给公子扶苏。
今年的酷暑刚结束,当第一场霜降来了的时候,楚地的稻米也开始收获了。
时隔两年,稂再一次来到了海边,以前的琅琊台后方,是一片荒地,除了住在此地的渔民,本就没有太多的人居住。
而现在,琅琊县已被正式建设起来,在此地有三万多人居住,这里的多数人都是造船的船工或是出海的船夫,以打鱼为生。
稂走在热闹的琅琊县城中,一路朝着琅琊台而去,在琅琊台的南侧有一片海滩,那里有着最古老的越人,也是琅琊县最特殊的一些人。
丞相李斯想要削弱越人的血脉,并且让此地行秦法以县治理。
但公子扶苏又是爱民的,公子让越人保留了他们的身份,但户籍上依旧是秦人,他们可以自称越人。
可能这里的人们对当年丞相李斯的迁民之策还有所怨言,可如今已生活在这里了,往后的一代代人在此地扎根,只要能安居,那么这里就是家。
迁民而来之后,秦的确给了他们一个安居之地,并且公子扶苏也承诺了,往后此地的渔民不用再向秦廷进献珍珠,以换取在此地的安居的条件。
这些条件都是皇帝与公子扶苏赐给他们的,稂还记得,当初公子扶苏答应了越人老族长的条件。
稂也不知公子扶苏是如何劝说皇帝保留了越人的风俗,但公子确实履行了他的承诺。
此地的越人或许不信任皇帝,不信任秦廷,但稂觉得他们一定信得过公子扶苏,也愿意相信公子。
走过热闹的县城,稂牵着马一路往东走,听到了海浪声,也感受到了海风。
稂依旧穿着一身有些落魄的布衣,衣衫很老旧,与当初只身前来此地时还有不同,现在的他牵着一匹马。
走到海边时,这匹从草原上来的战马有些不适应,不停打着响鼻。
稂见到了站在琅琊台下的徐福。
徐福行礼道:“琅琊县县令见过百长。”
稂笑道:“你不用这样。”
徐福上前道:“两年不见,你变了。”
“你倒是一点没变。”
“这匹马……”
稂拍了拍这匹战马的脖子,低声道:“这是蒙恬大将军送我的战马,我家有三匹,但它陪着我从长城外的战场回了关中,又从关中一路从南郡去了楚地,走了一圈又来到了这里。”
徐福瞧着如今看起来坚毅了不少,当初的稂确实还只是一个少年人,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男人了。
战争是最能磨炼人的,稂与徐福说着战场的事,以及彻夜行军,冻得须发都结冰了,那是一段他这辈子都难忘的回忆。
徐福问道:“以后的北方还会有大战吗?”
稂低声道:“在离开关中时,有人说过秦军夺去了河套,匈奴人还会再南下的,现在的冬季还是这么冷,蒙恬大将军说过不出五年,匈奴人一定还会再次南下的。”
徐福的神色也有了几分忧虑,他道:“我听说了,这一次关中又要大规模地迁民。”
稂颔首道:“这个世道确实很难,但秦廷就是如此,建设国家的大事就算是再难再苦也要进行下去,现在不打匈奴人,将来受苦受难的会是我们的妻小,公子扶苏开凿敬业渠希望秦的官吏能够敬业,实则说来说去是责任与使命。”
“以前我在商颜山下读书,我从来不知责任与使命是何物,直到我在战场上见到了一眼看不到头的匈奴骑兵,我也看到了长城后方手无寸铁的妇人与孩子,那一刻我就冲在战场杀敌,我忽然就明白我在做什么,在战场上保护长城后方的人们,是我的责任,是我的使命。”
稂站在海滩边,低声道:“徐福,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徐福回道:“我见过敬业渠,却没有你想得这么多。”
“此地现在如何了?”
话又说了回来,徐福向稂介绍着现在琅琊县的变化,在琅琊台上放着许多铜器,那都是要铸造成浑天仪的铜器。
公子扶苏说要建造浑天仪,但徐福一直不知该如何着手。
“我只是懂得一些星象而已,哪里能铸造浑天仪那样的了不起的建筑,我只是听说公子扶苏要在关中铸造浑天仪,以后会在琅琊台也建设浑天仪,我就这里守着,等着公子将铸造好的浑天仪送到琅琊台。”
言至此处,徐福接着道:“我就帮助公子守着这里,等着浑天仪能够造出来的那一天,放在琅琊台上,以后我想去远海看看。”
琅琊县在齐地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徐福执掌琅琊县所有事宜,但他在琅琊县的权力几乎与齐地的郡守一样大。
而且齐郡的郡守不能插手琅琊县的事,徐福可以自己决定琅琊县的许多事情,而且徐福都是直接让人向咸阳的公子扶苏禀报,不需要经过郡守。
听到徐福说现在琅琊县的人口有近三万户,稂迟疑道:“以后这里可以建设一个郡了。”
(本章完)
第151章 迁民大计
第151章 迁民大计
“送去文书时,我写过这个想法,我还说如果有了海上的船队运送甲士,从琅琊县甚至可以挟制楚地,一旦楚地有变,我们琅琊的船队就可以南下,从海上杀进楚地,上个月时公子扶苏让人送来的文书,叮嘱我此事不能着急。”
稂喝着此地特有的酒水,琅琊的酒水与楚地的酒水有些类似,不像关中的酒水那么烈。
但这种米酒就是容易醉人,喝了一小碗,稂就不愿意多喝了,而是吃着烤好的鱼,这种刀鲚依旧是徐福最喜的下酒菜。
用过酒之后,徐福问道:“这一次来打算多久回去?”
稂拍了拍随身带着的包袱,道:“我想在这里住几年,我带了不少书,继续在这里教书。”
闻言,徐福笑道:“那太好了,治理琅琊县的事,你可要多帮我。”
稂对此没有拒绝。
第二天,徐福与稂去看了建设在黄河出海口的船坞,秦人行事有一个特点,不论造什么,都要造得足够大,因此这里的船只也是如此,尖底的船只十分能吃水,在海上很稳。
徐福解释道:“我们造了二十艘这样的大船,能够装上千人的甲士。”
这些甲士运到楚地去打仗吗?
只要楚地不起兵,琅琊的海船也不会南下的。
可楚地一旦敢起兵,琅琊的船队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攻打反军的后方。
前往越人的海滩时,他才听徐福说了一件事,越人的老族长过世了,早在一年前就离开了人世,那位老族长对他的族人说,要相信公子扶苏,他们这些越人没什么好指望,唯有相信信守承诺的公子扶苏。
这大秦有这样一位言出必行,说到做到的公子,确实会引得很多人效忠。
其实,不论换作谁,都愿意投效这么一位人,这样的公子一旦成为下一个皇帝一定会有更多的人效忠。
稂独自一人走到海边,在海边的断崖边,他见到了一个等在这里的姑娘。
那姑娘见到了稂之后,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道:“你真的回来了!”
稂道:“嗯,我是公子扶苏的弟子,我一定会履行承诺的。”
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道:“你现在是秦军的百长了,不再是以前那样的教书夫子了。”
“我是来与你成婚的,我还要带着你去见我的家人,这与我是不是百长没有关系。”
这个姑娘忍着笑意,她背过身不再看这个男人,而是面朝大海,站在阳光下,她的脸上却怎么都藏不住笑容了。
半月后,稂在此地与这个姑娘成婚,并且继续在这里教书。
徐福站在琅琊台上,看着从咸阳送来的文书,这一卷文书是写在一张薄薄的绢上,看文书上所写的介绍,原来是这东西是纸,此物便于携带,将来会有写在纸上的书,传遍天下。
对秦来说书很重要,只有书同文政令才能得以通行,只有书传播的越多,这个国家才能更稳固。
在文书中,徐福看到了一件事,公子扶苏要开始扩大的支教的规模,并且今年的齐地要开始一场大规模的迁民。
这应该是一场数十万人规模的迁民,所有被迁去关中的居民都必须是贫民,迁民入关中之后能够分得田地。
看到了这卷文书之后,徐福就去了齐郡,见齐郡的郡守。
本来这种事与他徐福无关,也不会迁琅琊县之民。
这一次迁民的范围主要在齐鲁两地,徐福觉得他有必要看看齐地的郡守如何施行。
迁民是大事,而且这一次规模很大。
周青臣来了齐地,看着秦军将一队队的人拉去关中,他又与几个秦军交谈着。
孔随上前道:“先生。”
孔随是孔鲋的儿子,亦是鲁地与齐地名仕中较有名望的人。
“秦人将这些人口拉去关中,是为了建设宫殿吗?”
周青臣回道:“修渠垦田。”
孔随问道:“上一次挖渠二十万人入关中,如今又要多少人?”
周青臣又道:“当初迁入关中的二十万人如今依旧居住在渭南,没有人想要离开,他们都过得很好。”
“先生为何帮秦军行事?”
孔随蹙眉,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以及不解。
始皇帝在封禅泰山之后,命人拆了齐地的神祠,用秦法强行替代神祠,那位公子扶苏还行二十四节气历法。
不论是始皇帝还是公子扶苏,他们都要扼杀齐鲁两地原有的风俗,将这里的一切都按照秦法施为。
在孔随认为中,嬴政封禅泰山之后,齐鲁两地的名仕包括楚地那些旧贵族,他们对秦更加敌视了,再者淳于先生死后,各地的人要反秦的人越多。
周青臣是当年与淳于先生一同受始皇帝诏命入秦的博士。
现在淳于先生过世了,他不帮着齐鲁两地的人们,反倒是帮着秦军办事。
这才是让孔随不解的,他神色警惕地看着那些秦军,低声问道:“先生?”
周青臣道:“我不是在为秦办事,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有个孩子告诉我,如果秦是为了天下人行事,我亦是为了天下人,那么我助秦军行事也是一样的。”
孔随一时哑然,周青臣从秦回来之后,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
周青臣看向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孔随,道:“你们孔门如今只有这么几个孩子了,好好活着吧,离那些人远一些吧。”
听到对方的忠告,孔随反问道:“先生难道要抛弃当年与淳于先生,与齐鲁两地名仕之间的盟约了吗?”
原本是想给对方一个忠告,却听对方还反问自己。
“什么盟约,是要反秦吗?”
“先生何须多问。”
周青臣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一个让对方好自珍重的神情,就走向齐地的郡守府。
孔随连忙跟上脚步,跟着一起前往郡守府。
在郡守府,周青臣见到了徐福,徐福是认识周青臣的,便笑着问好。
回到齐地时,周青臣听说了徐福的事,两人就攀谈了起来,无视了跟在后方的孔随。
徐福道:“当初入秦的齐鲁博士中,只有先生在北方的长城戍守了数年。”
周青臣笑着颔首,他也知道徐福此人经历过的事,这些事不难打听,这些事在关中不怎么起眼,却在齐地有不少人知道。
众人进入郡守府,见到了神色颇为为难的齐地郡守,以及在此地的数个县令也都是面露难色。
“当初修长城征发了多少徭役,征发了多少人入军,这才过去几年,又要迁民这么多人。”
也不知是谁,先抱怨了一句。
“当初公子扶苏为了开凿敬业渠,几乎是迁光了崤函道上与韩魏旧地的诸多贫民,听说这一次韩魏旧地被迁去了两万户贫民入秦,那一个个县的人口都要迁空了,这是拖家带口的迁民,十万人几天之间就被迁走。”
徐福听着这些人的言语,这的确是一个大工程,而这一次齐地与鲁地的贫民也都要迁走,按照这一次的迁民规矩,一户耕田不足两亩以及只有两亩的贫民先被迁走,而后是不足三亩,不足五亩,依次往上数田。
郡守看着众人道:“原本,按照丞相的意思……”
听到是丞相的意思,在场的二十六个县令纷纷提起精神。
郡守语重心长地对众人道:“丞相想要按人数迁民,之后听闻丞相又改了说法,要按照田亩划分贫民,原本的五万户,如今看来十万户都不够。”
又有县令道:“听闻此事是因公子扶苏又要修渠了。”
“他们秦地怎么年年修渠,哪有这么多的渠给他们修。”
“我们齐地与魏地也有这么多旱地,怎么不来我们这里修渠。”
“说不定,再过几年,公子扶苏就把渠修道你家门口了。”
关中的治水修渠好像没完没了,这一次郡守是来通知众县令的,不是来与众县令商量的,年迈的郡守吩咐道:“你们都按照丞相吩咐办事,若让老夫查到你们在其中做了手脚,别怪老夫不客气。”
当众人都应声退下了之后,徐福与周青臣要离开时,郡守特意留下了这两人。
齐地的郡守也姓田,但与田荣他们那些齐地旧贵族不是一路人。
郡守笑着道:“两位,听说从咸阳又有文书送来了?”
徐福回道:“确实有文书送来,琅琊县不参与迁民。”
老郡守道:“那是自然,琅琊县是公子扶苏建设的重地,徐县令有什么需要自可以与老夫说。”
随后他又看向周青臣,道:“先生依旧是秦博士,此番迁民,还望先生从中指点。”
这位郡守面对徐福与周青臣十分客气,这也没办法,这两人是能直接向公子扶苏递话的人,值得拉拢。
徐福知道这位郡守是爱民的,他讨好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也是为了保住齐地的人们,为了抓捕当初反秦的田荣三兄弟,这位郡守至今让各县的官吏都看得很紧。
入秋之后的中原,各地都结束了秋收,在泰山通往韩旧地一路向西,抵达崤函古道一路入函谷关的要道上,每天都有成群的人入关,进入了秦地。
(本章完)
第152章 秋冬的崤函道(先补一章,暂先补一
第152章 秋冬的崤函道(先补一章,暂先补一章,明天再补一章)
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孩子的哭声或者是笑声,以及分离的哭泣声,家中亲人相送,一路送到了函谷关。
张良就站在崤函古道上,他望着庞大的迁民队伍,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进入关中,这是一场迁民的壮举。
关中的人口不足以建设,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便迁民入关。
“子房,这关中肯定养不起这么多的人口。”项伯指着函谷关方向朗声道。
闻言,张良回头看了看项伯的神态,没多言只是继续蹙眉看着这场庞大的迁民工程。
项伯来武阳县也是来见当年的贵族好友的,张良在此地本不想见项伯,可听说最近楚地拒绝了支教夫子之事。
张良心中清楚,这件事肯定与项梁有关,便想要从项伯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在如今众多反秦的义士中,张良是一个比较独的人,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回到韩地,祭奠死去的旧人们。
一阵冷风吹过,张良又轻咳了两声,他还要去祭奠沧海君。
项伯抚须面带轻蔑且自信的笑意,道:“公子扶苏年轻气盛,不知国家之重,敢发起如此大规模的迁民,丞相李斯一国之相,却如此纵容公子扶苏,子房……”
闻言,张良又困惑地且谦逊地看向项伯。
项伯轻哼一声,又道:“在我看来,秦之气数已尽。”
张良也不知这项伯是哪里来的自信,可能在他这样的人看来,秦迁数十万人入关,是养不起的,甚至怀疑在迁民的路上就会发生叛乱。
可在张良看来,项伯是小看了公子扶苏,也轻视了丞相李斯。
当初始皇帝东巡,兵马未动就先一步修建了运粮道,以及各地的粮仓,始皇帝东巡之后那些粮仓都留了下来。
现在,这些粮仓反倒成了迁民的重要依仗,沿途因迁民奔波的人们,根本不用担心会没粮食吃。
而这些人都是贫民,他们的田地并不多,等他们进入关中就可以得到比原本家乡多十倍的田亩,要知道只要进入关中修渠,他们就能得到三十亩田。
只要有勇气去河西走廊开垦边关,一户能够得到五十亩田,这几乎是以前列国士大夫才有的待遇。
如果换作是别人,可能不会相信秦会给人们这么多的田地。
但做这件事的不是别人,他是公子扶苏啊,那个爱民爱天下人,重信守诺,言出必行的公子扶苏。
可能是因始皇帝的影响,秦人都喜大工程,这个公子扶苏也是如此,公子扶苏也要用大工程建设国家。
这几十万确实是负担,可对秦来说只要扛过了这两年之后,关中的人口就会翻一倍,关中也会空前的强大。
张良所看到的比项伯多得多,考虑的也要多得多。
入秋之后的几天,项伯每天都会坐在山上,看着迁民的队伍进入关中,他扬言要看到秦因大规模迁民之事发生叛乱的好戏,他要看关中因养人的粮食不够,导致关中各县叛乱。
项伯这一等,就在山上等了一个月,依旧没有看到乱象,可他依旧耐心地等着,每天看着一群群的人被秦军带入河西走廊。
张良吃着韩地特有的秋梨,也给项伯分了梨,又一次住在了山里。
秦人经略的韩地与以前没有区别,这里还是老样子,只是管着的人成了大秦的县吏,在这里的人驻防的是秦军。
至于那位自以为是,自信得有些可爱的项伯,张良则抛在了脑后,余下的几天一直祭奠着当年的旧人。
张良跪在一个灵位前,站在张良身边的是一个老人家。
这位老人家其实就是食肆真正的主人,沧海君就是在他的食肆与秦军拼命死的。
张良看着灵位低声道:“是子房对不起沧海君。”
老人家行礼道:“公子,万万不可如此。”
只有这位老人家保持着当年的韩人礼仪,他还认张良是韩国公子。
张良道:“我若及时知道秦军的意图,沧海君就不会死,他跟随我来到韩地,他说过哪怕死都要死在秦王的车驾前……”
老人家拍着张良的肩膀,叹道:“沧海君只怕耽误了公子的谋划,自然不会责怪公子,公子不用自责。”
张良重重磕头,深呼吸数次之后才再次抬头。
又一个月过去了,当关中的秋雨结束之后,关中开始入冬,韩地也迎来了冬天。
张良隐居在山上,穿着单薄的衣衫,拿着竹简正专心看着。
当年始皇帝东巡,公子扶苏有收天下书入秦之意,在东巡的两年之后,公子似乎要发天下书东出,教化天下人之意。
这好像与公子扶苏所施行的支教之策是相辅相成的。
始皇帝为了推行秦法,将韩国以以前早已灭亡的郑国与韩国分为两个郡来治理,并且至今都在宣阳布有重兵,是为了控制崤函道。
始皇帝让秦军在韩国旧宫殿的夯土上建设了县衙,好似用秦的县衙压住了韩。
当初秦为了统治韩地,将韩地原本的旧贵族以及韩地的旧民都进行了迁民置换,丞相李斯一直都在做这些事,现在的生活在三川郡的人们,有绝大部分其实都不是原本生活在这里的旧韩人。
张良从这些竹简中能够看到公子扶苏治理天下的些许野心,这位公子很有手段。
支教之策需要付出极大的成本与时间,可对公子扶苏来说,只需要用支教之策就能一统天下人心,这代价其实比秦军征战的更小。
是啊,教化天下人是一件负担很大,且需要漫长岁月的事。
可公子扶苏偏偏想到了这个方式方法,往后天下学子都是他公子扶苏的弟子吗?
天下人都会忠心他公子扶苏的……
可能不是这一代人,也可能是下一代人。
丞相李斯并不像项伯说得那样自负,实则在张良以为丞相李斯是一个能力与手腕,都极其了得之辈。
这样的人岂会走错路,公子扶苏的计划定是丞相李斯帮着筹谋的。
支教之策需要时间,需要持之以恒地派支教夫子,东出教化天下人。
而这种国策的施行,需要执行人信念坚定,才能一以贯之。
这个国策出自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之手。
那么想要看到成效,下一个继承秦大业的人,也唯有公子扶苏,才能将支教之策一以贯之。
只有公子扶苏成了下一个皇帝,天下学子才会继续为秦效忠。
张良放下手中的竹简,望着南方的嵩山,只是看了三五卷竹简,张良就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以及丞相李斯的用意。
丞相李斯是一定会支持公子扶苏成为下一个秦帝。
当项伯还在旁观着秦军的实施迁民大事。
张良已开始去听那些支教夫子的课了。
得知了李斯的用意,以及公子扶苏的目的之后,张良主动接近那些支教夫子,这是自稂之后的第二次接近这些夫子。
这一次张良还会去听支教夫子的讲课。
王馀将一册书放在了张良的面前,他道:“你要参加支教就要看此书。”
这是张良的见到的第一本,用纸张装订而成的书。
这卷书的书名就在第一张纸上,书名就两个字秦律。
“看看吧。”王馀十分大方地说着。
“多谢。”张良礼貌的行礼,又轻咳了一声,拿起这册纸张制成的书看着。
王馀注意到对方的咳嗽声,问道:“最近天寒,是着凉了?”
张良摆手道:“我自小体弱,从小就这样,容易得病。”
王馀颔首,他还要去教下一堂课。
见人要离开,张良追问道:“夫子,在关中有很多这样的书吗?”
王馀正被一群孩子拉着离开,他回道:“要多少有多少。”
留下张良怔怔地站在原地,孩子是最简单的,他们能读书就会感谢支教的老师,这种无私的支教夫子最受人们欢迎,也会受孩子们欢迎。
在三川郡支教的夫子一共有五个,张良还见了其余几人。
他见到了更多用纸张制成的书,这些书成册堆放,一页页写着文字,这些文字都是用隶书书写的。
当三川郡下起了雪,张良执笔第一次在一张纸上写下了隶书,用隶书的字体写了一个韩字。
经过一个秋天,项伯瘦了很多,他依旧没有见到叛乱,他也没有听说关中有被迁去的贫民,被饿死或被打死的事。
历经三个月的迁民工程结束了,现在的崤函道上已没了当初大批贫民入关的景象,冬天的崤函道空空的,偶尔只有客商路过,还有往来的官吏策马而过。
项伯背着行囊沮丧地向张良告别,他行礼道:“子房,这些天多叨扰了。”
张良忙扶着行礼的对方,道:“万万不可这么说。”
“唉!”项伯摇头重重一声叹息,道:“也不知这世人是怎么了?怎会如此甘心被驱使。”
张良陪着对方走下山。
项伯又道:“子房!不必送了,待我回了楚地就让人带金银来谢过子房这些天的照顾。”
张良道:“不必,人要远行总需要有落脚之地,以后我去楚地还望项籍人氏们,多多相助。”
项伯十分郑重地又行了一礼。
(本章完)
第153章 告别
第153章 告别
张良一路送项伯离开,直到敖仓城下,两人才分别。
敖仓是以敖山来取名的,秦军控制此地之后,便将此地当作了运转粮食的重要中转站,而在列国征战时期,秦国为了拿下韩魏两国,派了大军拿下了此地,掌握粮草漕运的命脉。
但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始皇帝依旧在此地布置有重兵。
三川郡也在这一次迁民运动中,经过这一次迁民,周边的几个村子几乎空了。
掌控韩地也就掌握了敖仓城与荥阳各地的城池。
今天的三川郡迎来了一场大雪,而三川郡迎来了一个新的郡守,此人是丞相李斯的学生吴公。
张良站在人群中,远远看了眼那个骑在马背上的新郡守。
自秦治韩地以来,三五年间,三川郡的郡守换了六人,随着郡守吴公而来的人中有一个熟面孔,那人是当年韩非的同门,荀子的弟子毛亨。
毛亨是毛遂的子侄,当初其人去见了公子扶苏之后,并没有得到重用,听说是一直在潼关教书。
张良站在人群中低下头,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当时的儒家讲究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时,公子韩非是坚决反对的。
在公子韩非看来,这种想法是错误的,韩非主张以法为教,或许有当年申不害或是商君之风,但与儒家的观念是敌对的。
韩非认为刑不上大夫会误国,大夫不能免于刑罚,也要教会庶人知法守节,否则国家将不长久。
治国之法有对有错,儒家所谓的儒家讲究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有意维护士大夫群体,从而保证了士大夫的既得利益,也就是特权阶层。
张良见到了韩非的旧人,心中便痛惜公子韩非真的生错了时代,他若与商君生于一个时代,他的人生应该更好。
当新郡守进入了三川郡的城内,有许多宾客前去拜访。
张良拿着一块玉佩,打算与众多宾客一道,为新来的郡守道贺。
当张良跟随着众多宾客来到了府门前,才知道众人可以前往道贺,但不得给郡守送礼。
这一次的郡守很年轻,还是丞相李斯的学生,慕名而来的人众多,众人即便是得知对方不收礼,可还是将不少礼都放在了郡守府的门口。
当人们将礼放在郡守府门前,随之郡守府的护卫便出来打这些放下礼的人,并且将人赶走了。
这一幕看得张良十分好奇,不过他依旧神色自然地收起了玉佩,装作寻常的韩地宾客前来道贺。
换作是别的反秦人士,见到了张良去丞相李斯的学生府邸拜访,恐怕会吓得当场晕过去。
可张良就是张良,他换了一个名字,以十分自然的神态,大大方方走到新任郡守府道贺,也没有认出这个身形消瘦且看着体弱多病的男子,是那位正在被丞相李斯缉拿的张良。
距离上一次逃亡已过去了四年,这四年间张良更消瘦了,好似皮肤之下就剩下了骨架。
站在人群的张良没有见到郡守吴公,却见到了一个十分有意思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叫作隹。
是从关中陪着这位郡守来的,张良找到了王馀,让他引荐去见隹。
郡守府的一间偏房内,隹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袍就坐在这里。
王馀走入屋内,介绍道:“隹大哥,你真的来这里了?”
隹回道:“来这里,是给你们带一些书籍。”
王馀挠着后脑,憨厚地笑着道:“隹大哥,这些书我们自己去取就好了。”
隹感慨道:“我还去一趟洛阳,看看洛阳的那位老郡守,当初在那里,老郡守十分照顾我。”
王馀道:“感恩戴德,我等都应该以隹大哥为榜样。”
隹又耐心道:“身为教书夫子,要明白自己的职责,不要因孩子玩闹就不教了,就算他的爹娘不让孩子读书,你也要将孩子抢来读书,只有读过书,了解过这个天下,他们才能走出去。”
“既已成为夫子,我明白使命,尽自己绵薄之力,做到问心无愧。”
隹注意到对方身后的男子,问道:“这位是……”
王馀介绍道:“这是我在此地结交的朋友,他是子良。”
张良稍稍行礼。
王馀道:“子良大哥也想成为支教的夫子。”
“嗯。”隹高兴地点头道:“我们这样的人当然越多越好。”
接下来,王馀与隹谈着支教的事宜,而张良则在一旁看着对方从关中带来的书籍,这些书都是纸张书,看着字体与笔迹,几乎都一模一样。
这卷书所写的是墨子的相关的典籍,正如张良所了解的那样,公子扶苏将诸子百家的学说都拆散了写在书上。
便能从中将一些无用且不好的摘去,只留下好的,待这些孩子长大之后,再去了解典籍的全貌,再作评判。
这是张良听支教的夫子说过的。
与隹告别之后,张良向对方借了书,带回去看。
翌日,隹就回了关中,听王馀说现在关中做好了一种叫做雕版印书之法,有了这个方法,关中就能在半月之内,数十人就能印出几千几万卷书。
数十人能印出几千几万卷书……
起初张良是不信这些的,他心中带着怀疑继续看着从支教夫子那里借来的书。
有时张良会与那些十岁左右的孩子坐在一起,听着支教的夫子讲课。
与孩子坐在一起听课,张良不觉得丢人,会有一些小孩子嘲笑自己,可张良依旧执意每天来听课。
此番迁民之后,三川郡迁走了九百户人家,共有四千人。
新来的郡守吴公将几个因迁民而导致人口不足的村子重新整合了起来,并且将空置的村子荒废,将土地空了出来,另作他用。
以至于三川郡多出了好几片,不知道作何用的空地。
秦的迁民之策不仅仅将人口集中了起来,郡守更是将原本零散的各个村子都搬迁在了一起,更好的管理。
这位郡守来到三川郡的第一个月,办的最重要的两件事,便是重新整理这里的土地与人口。
张良问着王馀,他是怎么看待这一次迁民。
原本以为王馀只是一个支教夫子,他会教书,不见得能够在国事说出什么有用的见解,可他的话,却让张良又打开新的眼界。
王馀道:“子良,在你看来迁民之策只是在于强干弱枝?”
所谓强干弱枝之策,就是加强关中,弱化地方。
对此,张良自然觉得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是正确的,这也符合秦对天下进行郡县制的理念,当秦要施行郡县制开始,张良就明白,秦王要将天下的权力收为自己所用。
听到对方的反问,张良神色谦逊地道:“良请夫子教导。”
王馀解释道:“与其说这是为了强干弱枝,不如说这是一个自秦一统天下之后,再分配的一个过程。”
张良思量着这些话,还在消化着话语中的意思。
“以前的关中能够养活五十万人口,经过土地再分配就可以养活百万人口。”王馀对他道:“别看现在的三川郡萧条,以后这里也会好起来的。”
见他依旧沉默不言,王馀满脸的笑容地望着函谷关方向,好似函谷关后方的关中,是他十分重要的精神寄托,他道:“我觉得你应该去好好看看关中,看看现在的咸阳是什么模样,不!”
他又否定道:“我觉得这天下人应该都去关中看看,哪怕在关中住半年,或者三五个月,你一定会有收获的,你一定会有改变的。”
当王馀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张良注意到这个年轻的支教夫子眼里带着光。
听他这么说,张良确实很想去关中,但只能辜负王馀的好意了。
去关中?
恐怕刚到函谷关就会被秦军拿下,因他连一个能够进入关中的身份都没有,就连现在在三川郡的身份都是假的。
要是被秦军看出了端倪,张良甚至不能在此地久留。
也不知道哪一天,他就要与王馀不告而别了。
支教夫子都是带着使命而来,对他们来说教书是一件无私的事,甚至支教夫子之间还会比较谁教出来的孩子更优秀。
今天,张良与一群孩子坐在村口的一棵树下,王馀就站在树下给孩子们讲课。
当支教夫子讲课的时候,四周的村民都会放轻讲话的说话,就连那些闹腾的狗都会被暂时关在家里,以免打扰了夫子的讲课。
这几乎是村子里长辈们之间无声的默契。
这个冬天,王馀习惯了每天与这位朋友一起去支教。
可是今天等王馀主动去山里找子良,却发现了他已不告而别了,不过在桌上放着一张纸。
看着纸上的内容,王馀明白了对方不告而别的原因,尤其是信中写着,他真名叫张良,是秦军正在搜捕的人。
王馀拿着书信找到了此地的郡守吴公。
吴公刚处置好郡内的诸多事,往后的郡县制有了新的规矩,也就是要任命三个郡丞,共同协理郡内之事。
“吴郡守,王夫子来了。”
(本章完)
第154章 任劳任怨
第154章 任劳任怨
吴公穿着官服,他从草原上回来之后,就受丞相之命来此地任职郡守。
其实在丞相几年前的安排中,也就是在李由戍守蜀中时,他站在丞相的书房外,听到丞相与李由的母亲商量,那时丞相是想要将三川郡郡守的位置交给李由的。
咸阳是权力的中心,丞相希望李由能够离咸阳远一些,因为丞相知道皇帝是一个极其冷酷的人。
但丞相又不想让儿子走得太远,太远了恐怕就见不到了。
当初站在丞相的书房门外,吴公无意间听到老师夫妻的谈话,他心里是多么羡慕李由,羡慕李由有丞相为其铺路。
在吴公的认识中,在外丞相与李由即便表现得再不和睦,可实际上丞相是最疼爱李由的,也是一心想要培养李由,如果李由没有太大的本事,其能力不足以应付咸阳的人心诡谲,就送到关中以外的地方,当一个郡守。
不要太远,也不要离咸阳太近,三川郡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吴公藏在心底里的秘密,也是唯一瞒着丞相的事。
现在,李由没有成为这里的郡守,他正在帮着公子扶苏开拓西北的河西走廊。
李由有公子扶苏这个依仗,丞相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吴公收拾了一番心情,见到了王馀。
支教的几个夫子,吴公都认识,而三川郡几个县的县吏,吴公也认识了一遍。
王馀将一张纸放下,道:“郡守请看。”
吴公拿过纸张,仔细看着其中内容,越看越是蹙眉,问道:“此人如今在何处?”
“走了,也不知他是何时走的,今天我教课时没有见到他,在去他的住处找他时,就只有这封书信了。”
吴公又道:“丞相缉拿张良很多年了,没想到他竟然就在三川郡,还来给我道贺?”
王馀颔首。
吴公神色痛苦,可能当初张良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疏忽了,他道:“我现在就派人去搜捕张良。”
从郡守府走出一队队秦军,以三川郡为中心开始搜捕张良。
也许是早有心理准备,秦军抓捕此人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这一次依旧没有结果反倒是没有意外了。
张良其人要离开此地,还留了书信表明了身份,他自然做了十足的准备。
吴公带着内疚的心情写下了送去关中的书信,让人去交给丞相李斯。
骑兵带着这卷书信一路跑进了函谷关,进入了关中。
叔孙通与司马欣坐在敬业渠边,两人都看到了这骑正在赶往咸阳的秦军。
现在渭南县很忙碌,大半个渭南的人都来这里的作坊劳作,人一旦多了,吃的粮食也就多了,为了维系这种平衡,还要咸阳不断给予粮草,敬业县已是入不敷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为此,这半年间,原本一头乌发的司马欣多了几缕白发。
叔孙通觉得,管着上万人的吃喝与工作,这么繁重的事要是都交给自己去办,叔孙通觉得他的寿命都会缩短好几年。
生产力的代价都是无止境的消耗粮食,渭南各县的县民早晨来这里劳作,傍晚时分才会离开,每天午时会给一顿饭,吃完就要接着劳作。
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乎占据了他们的全部时间,这与徭役该是没有区别的。
用了午食之后,叔孙通走入作坊。
这个作坊是以前制甲胄的大营,现在这里是一座巨大的造纸作坊,一卷卷的纸成堆地放在仓库中,妇人们裁剪纸张,将纸张卷起来存放,男人们赤脚踩在水浆中,用木盘将纸浆沥出来,晾晒成纸。
或者是数十个男子,拿着棍子捣水浆,将水浆充分捣均。
这里的水池很大,甚至比一亩田都要大,这样的池子在敬业县有三十余个。
要不是土地不够了,张苍恨不得再建上百个。
如今此地的成果可以用在别的地方,叔孙通听闻迁民之后,洛阳与三川郡各地留下了不少空地,就打起了那里的主意。
用过午食之后人们就开始忙碌了,一个巨大到只比池子的小两寸的木盘放入池子中,而后周围站着的数十个男子将这个木盘高高抬起来,如此数次,而后抬着盘子去晾嗮成纸。
这是一项十分费力气的活,而这样的事,他们每人每天都要进行上百次。
要不是敬业县给的粮食足够多,这么苦这么累的活也没人来做。
这里的粮食都是公子扶苏给的,也就说造纸的本钱也是公子扶苏的,这座巨大的作坊也是公子的。
叔孙通离开此地,前往另外一个作坊,那是一个木雕作坊。
这里都是精细活,每一个雕版都是无比珍贵。
其实还有一种活字印刷的办法,只不过大批量地印书,还是雕版更好用。
走过这个作坊,就是下一个印书作坊,这里有一位手艺十分高超的老工匠,其人掌管着墨池。
也就是这位老工匠能够调配出足够渭南使用的墨。
这个墨池中的水多一滴少一滴都不行。
看了一圈之后,叔孙通回到了郡守府。
司马欣主要抓生产效率与生产纪律,而叔孙通则要盘算本钱,如何减少成本,又不影响生产。
不过,叔孙通只会教书,哪里会这些……
章邯与李由在西北,张苍带着人在渭北挖渠,他叔孙通年纪大了,教书尚可,可管一个作坊,他不擅长这些,也就只能苦一苦司马欣了。
有时,叔孙通又觉得他的眼光特别好,孔子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
但叔孙通以为,一群人中,肯定需要一个卖力的驴,或者是能干活的牛。
而叔孙通就看中了,司马欣的这一点。
只要给司马欣粮食吃,给他一些信任,这个老秦人出身的郡丞就舍得卖命。
司马欣与章邯还是不同的。
章邯是一个对别人要求高,对自己要求更高的人。
而司马欣不会要求别人怎么样,他只会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然后数年如一日,默默无闻地任劳任怨。
无论是章邯,还是司马欣,叔孙通觉得自己都不如他们两人。
到了黄昏时分,狸奴儿带着一群妇人正在收拾着晾嗮的纸张,而县里劳作的人们也都下了工,纷纷离开了。
夕阳照在关中的大地上,天边的云朵被晒得通红。
冬日里的阳光挂在西边,太阳又红又大,用孩子的话来说,这个时候的太阳像是一个煮熟的蛋黄。
叔孙通坐在商颜山上,悠哉地坐着正在剥着茶叶蛋。
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跑上来站在边上,他也不怕被甲士保护的叔孙通。
叔孙通笑着招手,那孩子就快步跑来了。
“老夫子,我父亲何时回来?”
叔孙通将剥好的茶叶蛋递给他,道:“你父亲在西北建设边关。”
这孩子吃嘴里嚼着茶叶蛋,目光看着西边的夕阳,正在这个时辰一大群的人从村子里走出来,那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的人们,他们成群成群的回家了。
叔孙通看着身边的孩子,这是章邯的孩子。
章邯带着她的妻子与兵马前往了西北,但却把孩子留了下来,让自己照顾。
最近,叔孙通就与这个孩子生活在一起,这孩子长得太像章邯了,就连吃面的样子也与章邯一样,汤水飞溅。
叔孙通教了他一次又一次,吃面不要这么着急,可是怎么都教不好。
之后,叔孙通放弃了,只要这孩子吃饱就好了。
当入夜之后,叔孙通领着这个孩子下了山,来到自己的住处,煮了一碗面,再来一碗葱姜拌豆腐。
面里面也加了切碎的姜末,叔孙通捞起一碗面递给他,道:“天冷了,面里加了姜,可以驱寒。”
这孩子一边吃着面,一边看着书。
叔孙通则是吃着豆腐,想着章邯该什么时候回来,这两年恐怕不行了,再过五六年?
这孩子是越长越大了,也是越来越能吃了。
等孩子休息之后,叔孙通坐在油灯边,写了一卷书信,而后披上了大氅,举着油灯走到外面。
自从县里有了这个大作坊之后,县外每天都有秦军守着。
叔孙通走上前将牛皮袋递上,道:“这是给章邯将军的书信。”
走来甲士接过书信,便朗声道:“这就送去河西走廊。”
蒙恬北伐匈奴的大战之后,这关中是越来越忙了,叔孙通心里这么想着,一步步走回住处。
第二天,叔孙通又将县里与郡里的事都交给了司马欣,打算去见张苍。
村子里原本是有驴养着的,自从有了作坊之后,都没有牲口能磨豆腐了。
因此,叔孙通只能想着,让章邯的儿子多吃一些,过几年等这孩子长壮实了,章邯若还不回来,就让那小子拉磨磨豆腐去。
叔孙通向作坊要了一头驴,便坐着驴车一路朝着渭北而去。
如今的渭北人声鼎沸,正值寒冬天,一群人赤着脚踩着泥泞正在挖渠。
一车车淤泥被人们拉了出来,堆放到远处的田地里用来肥田。
叔孙通见到了张苍,张苍也是赤着脚,走在泥泞里,一手拿着竹简正在记录着。
“不冷吗?”
张苍看了看自己那满是泥泞的双脚,道:“习惯了,不冷。”
(本章完)
第155章 大雪
第155章 大雪
见叔孙通疑惑,张苍又道:“若不信,你也脱了鞋履,踩着试试,泥是热的。”
叔孙通咳了咳嗓子,拿出一卷竹简递给他,道:“这是近来县里支出的粮食,你依旧暂代渭南郡守一职,这种事也只能与你说。”
张苍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在了腰间布袋子里,道:“我会交给公子。”
叔孙通还带了几只茶叶蛋,道:“给你的。”
言罢,他就坐回了驴车,慢悠悠地离开了。
算账一直是张苍最擅长的事,人力安排,工程进度,粮食消耗除了照看这里的工事,张苍还要看敬业县的账本,一个人忙两头的事,张苍还是游刃有余的。
甚至,张苍还能帮着公子扶苏写浑天仪的计算方法。
用公子的话来说,其实浑天仪就是一个计算用的工具,是一种计算时辰与历法的器械,其中还能用来选星定位,预报节气,验算历法。
甚至公子还说过能够测量坐标,张苍还不知公子所言的坐标经纬是何物,该是与徐福的海运有关。
写完一道算法之后,张苍让人送去了咸阳。
翌日,扶苏就看到了张苍的来信,其中还有一卷浑天仪的图纸,秦所制的浑天仪十分复杂,用的是环圈嵌套结构,是后世最先进的一种,也是最复杂的。
扶苏想要尽可能的简略,省去那些蟠龙支架与云纹。
关中正下着大雪,扶苏披着大氅走向章台宫,身后依旧跟着田安。
过了今年,扶苏就二十四岁了。
现如今,扶苏参与国家大事以来,接手的政务越来越多。
走入章台宫的大殿内,扶苏见到了父皇,父皇还在看着北方的军报。
嬴政沉声道:“这一次你迁多少人?”
“回父皇,共计三十人万,送去河西走廊的有十万,其余都留在了渭北。”
嬴政道:“李斯先前只说了五万户,三十万人倒是不多。”
与老师的迁民戍边相比,扶苏觉得自己所迁这些人确实不算什么,五万户每家出六个人,一家六口也就三十万人了。
听父皇的话语,似乎是在说有丞相帮着,还只迁这么一些人,不算成功。
扶苏道:“父皇,若关中真的足够好,关中的人衣食丰足,关中的孩子都能读书,关中的人都能够入仕,将来不用迁民,也会有人不断入关的。”
嬴政已习惯了纸张书写,他道:“你的支教夫子有多少人?”
“回父皇,现在有一千余人。”
嬴政沉声道:“今年的陇西增产了二十万石粮食,做得很好。”
“儿臣应该的。”
“你是九卿的少府令,又兼领马政有什么事你就多问李斯,他会帮你的。”
“儿臣……”
“你不用担心,李斯会全力帮助你的,以后你与丞相共同主持国事,若有要事可以直接禀报朕。”
父皇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不用觉得脸皮薄,朕与李斯打过照顾,他敢怠慢试试?
大殿外的风声依旧,寒风的呼啸声不绝于耳,但殿内依旧安静。
嬴政努着嘴正在拼凑着活字印刷的模具,又抬头看了看下巴已有泛青胡渣的儿子,低声道:“怎么?不敢与李斯共理国事?”
扶苏还在犹豫该怎么回话,如今自己既是少府令又兼领太仆令,朝中九卿的其中两个位置。
按照父皇的话语,我这个公子的位置以及权力是要与丞相相当了。
大秦已有一个丞相和一个右相。
虽说父皇没有给具体的官职,也算是与丞相平起平坐。
李斯自然不敢有二话,说不定支持都还来不及。
扶苏行礼道:“儿臣领命。”
“嗯……”嬴政缓缓点头,“李斯与朕说在三川郡,又让张良跑了。”
“儿臣倒不曾听闻。”
“李斯只与朕说过,还未告知他人。”
田安在殿外已煮好了一锅汤,他抬着铜锅进入殿内,而后让人带来了切好的肉与葱姜。
父子俩坐在殿内,吃着火锅。
而在殿外,田安就坐在大殿外的一个角落,他坐在一张小凳上,先是看了看殿内正在吃着火锅的皇帝父子。
而后田安收回目光,又看向外面的漫天大雪,坐在大殿的屋檐下。
他将一些面条放入火锅中煮着,而后再将肉片也放入火锅中,嘴里也嚼着蒜,而后将煮熟的肉片放入口中。
滚烫的肉片在口中嚼动,口中吐出一口热气,而后将锅中的面也捞出来吃了。
一旁正在值守的殿前侍卫看得直咽口水,这种寒冬天吃这种热食,别提有多痛快了。
等田安吃罢,殿内的皇帝父子也吃完了。
皇帝依旧在与公子说着话,从殿外听话语声有些朦胧,也不知道公子都说了一些什么。
见公子走出了大殿,田安忙跟上脚步。
而跟在田安身后的两个内侍各自抬着一口锅回了高泉宫,小公子尤其看重宫里的东西,这位小公子十分看重他的每一样东西,对他来说家里的东西只能多不能少,少一样就会大发脾气。
每当小公子发脾气的时候,夫人只要瞪一眼,他就老实了。
一想到小公子生气的模样,田安的脸上就会不自觉的出现笑意,因小公子的模样与公子扶苏小时候一模一样,有时他看着看着就会想起华阳太后,莫名地就会流下泪眼。
“田爷爷,你怎么又哭了。”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高泉宫前,田安就听到了话语声,这孩子开口说话比寻常孩子晚了一些,所以讲话有些口齿不清,咬字时显得有些吃力,再长大一些就好了。
田安蹲下身,看着穿着一身金贵绸衣的公子,笑着道:“年纪大了,就会哭。”
公子衡抬首道:“锅送回来了,今天吃火锅。”
公子已走入了殿内,田安牵着小公子的手,眯眼笑着,别提有多高兴了,对这位小公子疼爱得不行,道:“好,公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衡满意地点头。
田安的年纪已很大了,扶苏知道田安最疼爱这个孩子,比谁都疼爱,他都这把年纪了,就由着他惯着孩子。
公子衡就像是田安平静生活中的一缕光,这缕光照亮了他老人家几乎干枯的内心。
甚至扶苏都没见过他老人家笑得这般开心。
公子衡坐在木马上,木马晃动着,田安就会在边上守着。
不过,有事要离开时,田安还是会跟在身后。
至于在高泉宫别的时间,他都会陪着衡。
扶苏拿出一道诏命,父皇将高泉宫后方的大片宫殿,都赏赐给了自己。
打开一张图,是整个咸阳宫的地图,为了彰显咸阳宫的威严,自从秦一统天下之后,咸阳宫每一捧夯土都象征着人世间的最高权力。
咸阳宫是拥抱渭水而建的,其中阁道与复道交错。
皇宫的东面,也就是紫宫所在的那一片区域,是父皇起居所在。
皇宫中轴线,就是章台宫的后方,是极庙,乃是祭祖所在。
而父皇赏赐的是高泉宫西侧的一大片宫殿。
这些宫殿空置多年,都快荒了。
咸阳宫实在是太多了,其实起居生活的区域也只是占了很少一部分,扶苏盘算着家里还有这么多的书,还有这么多的家具,都可以放到西侧的几个殿宇存放。
将此事吩咐下去之后,扶苏还看着外面的大雪。
王棠儿走到丈夫身边,问道:“是有心事?”
扶苏颔首道:“来年我就二十四岁了,这个年纪也不算是年少了吧?”
王棠儿道:“那是自然。”
在外,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都可以自称老夫了,好似这个世间的人们都会老得很快,三十四岁的年纪就已是两鬓斑白,过了四十岁的人,可能就已满头白发了。
应该是人们本就是衰老的很快的,人们的晚年会陪伴一生很长的时光。
“我今天看到父皇的白发了,在父皇的发冠下藏着一缕缕白发。”
王棠儿想到自己的父亲早已须发白了,低声道:“人都会这样的。”
扶苏看着飞雪道:“是啊,我们都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早晚的事。”
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时节,关中接连下了五天的雪,大雪淹没了一个个村子。
关中大地被皑皑大雪覆盖,远远看去,一个个雪堆上,能够看到些许灯火,就说明那里有一间屋子,有人家居住。
今天,雪停了,扶苏带着妻小出来游玩,看雪景。
车驾行驶在直道上,在远处的直道又修建了一条分叉的直道,那条直道通往商颜山,自从敬业县造出了纸张之后,皇帝就下了诏命,修建直道直通咸阳,可运送粮草与纸张。
在纸张还未出现时,秦人还是习惯用竹简的,当纸张第一次入宫,丞相与不少文吏还是习惯用沉重的竹简,可当他们用了一段时间的纸张之后,之后的处理文书,他们就离不开此物了。
现在的纸张也只在秦廷内部使用,没有供应给外面,而文书往来中,送出去的是纸张,各地送来的文书还都是竹简。
人们需要适应的时间,纸张普及需要巨大的生产力,在这个生产力还处于刀耕火种的时代,扶苏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
(本章完)
第156章 算术天才
第156章 算术天才
田安抱着小公子坐在车辕上,小公子一点都不怕冷,一双清澈的眼睛正在看着四周。
美丽的关中雪景,让这个平日里很闹腾的小公子,平静了下来,他看着景色一动也不动。
皇帝家的家人出来遛娃,场面自然是很大的,还有大军护送。
冬日里的敬业渠都结了冰,一块石头砸下去,只能砸出一些白色的碎冰,也并不能将冰面砸碎。
扶苏带着妻小进入县内,如今的敬业县依旧没有分亭与乡,它依旧是一个整体的县,是因为这里的人们习惯了原本的生活,而且这里的人口依旧保持着原样。
寒冬天的造纸作坊与印书作坊都停工了,现在如今没有村民在这里劳作,只有木匠作坊还有些老木匠正在刻着雕版。
当公子到了县里,叔孙通才知道公子来了,他才急急忙忙去迎接,才知道公子早就进入了作坊内。
现在,扶苏就站在水池边,水中没有纸浆,早就将水排空了。
叔孙通走得很着急,宽大的袖子随着走动,前后摆着,快步来到公子身后,他行礼道:“公子。”
扶苏走向已放干水的池子,池子有半人高。
叔孙通也小心翼翼下了池子,跟在公子身后。
扶苏道:“张苍写了书信给我,你也不用担心以后的敬业县会一直入不敷出。”
叔孙通行礼道:“臣只是担心,一直依靠咸阳的供给,敬业县怕会成为负担。”
“我知道你的意思,无妨……以后会好起来的。”
叔孙通尴尬一笑。
“这么好的作坊,一旦丢了就太可惜了,”扶苏抬首看着作坊的屋顶,这里的屋顶有着一根十分巨大的木梁,以及各种木架支撑着屋顶。
扶苏离开池子,又道:“就算是成本巨大,我也会继续维持这个作坊。”
叔孙通颔首,站在公子的身后躬身行礼。
县里除了这三个巨大的作坊,其实这里的一切都是一样的。
得知公子还要去渭北,叔孙通就站在村口,送别公子。
望着公子的车驾走远,叔孙通转身走回村子里,回到县府内,就见到了正在抬着一摞文书回来的司马欣。
叔孙通帮着司马欣将一摞摞文书都整理好,低声道:“现在的公子不再是以前了,以前的公子会看着渭南,如今公子的目光也不只是在这里了。”
司马欣坐在县府的一侧,正在给各县的文书写着批注。
最上方的郡守位置依旧空着,叔孙通知道张苍也只是暂领郡守一职,等到白渠开凿完成,张苍又会回到咸阳,帮助公子扶苏处置国事的。
县府内,两位郡丞各自忙各自的事。
等叔孙通将眼前的文书整理好之后,他也发现自己也没什么事可做,只有司马欣依旧专注地看着文书。
入冬之后,孩子们还是要读书的。
第二天一早,叔孙通就又要开始教书,他刚打开门就见到了一个内侍站在门口。
这位内侍递上一张卷起来的纸,行礼道:“公子说往后还请老夫子教导小公子,小公子名衡。”
听罢,叔孙通拿过这卷纸,纸用红绳绑着。
冷风吹得胡子都在晃动,叔孙通解开系在纸上的红绳,打开纸张入眼的是一纸工整的隶书,其上写着小公子的名字。
公子扶苏让自己教导将来的小公子蒙学,小公子衡如今才三岁,要说蒙学还早。
在纸张的右下方盖着印,印是少府令印。
看来这是一次很诚挚的邀请。
叔孙通会意之后,又走回了屋内,写了一卷文书,与公子扶苏约定四年之后,让小公子衡来敬业县蒙学,还是他叔孙通亲自教导。
写完之后,叔孙通将回信交给了站在门口的内侍。
本来,门口的这个内侍说不定也是不得到回信就不离开的态度。
叔孙通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写了一卷回信就恭恭敬敬地交给了对方,而后这个内侍就离开了。
教导这些孩子也就罢了,将来还要教导公子扶苏的儿子。
如此一来,叔孙通就觉得自己或许还要在这里留很多很多年,在教导小公子衡之前,按照约定要等四年。
教导小公子,也不知要教导多少年。
可能,这就是公子扶苏挽留人的方式。
如此一来,叔孙通觉得自己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离开关中了。
这样也好,反正叔孙通也不想离开这里了,恐怕齐鲁两地也不会有人再欢迎他了,其实公子不用做这些事,他也不想离开此地了。
送走了这个内侍,叔孙通在冷风中长出一口气,穿着布鞋踩在积雪上,一路朝着县府走去。
“老夫子。”有县民来报,“内史郡的人收到粮食了,问我们缺不缺人手。”
内史郡的距离渭南并不远,而且内史郡的北方就是正在修建白渠的渭北,叔孙通吩咐道:“让他们安排一些人手,去渭北修渠。”
“是。”
对方又策马离开了,关中就这么几个郡,距离近的郡就是邻居,郡与郡之间往来总要互相帮助的。
内史郡缺少粮食,叔孙通就愿意先给对方一部分,让他们支应县里的人。
而当渭南郡缺少人手时,对方也能给渭南一些人手相助。
寒冬时节,关中的人们都在窝冬,冬日里作坊里也没人,也只有正在挖渠的张苍缺少人手。
叔孙通就让内史郡安排人手去了渭北帮助张苍。
这也并不怕对方派去三两个人手敷衍,都是关中的郡,低头不见抬头见,要互相帮助,人情往来都知道分寸。
渭南郡也不会向内史郡要粮食,现在关中的人都知道,渭南是现在关中最富有的一个郡,渭南郡也看不上这么一点钱。
吩咐完这些事,叔孙通就要开始今天的教书,作坊可以不开工,天寒地冻不影响教书。
叔孙通要给三百个较为年长的少年人教书,他们以六十人为一班,每天轮流上课。
这三百个少年人就是下一批就要东出的支教夫子。
自这八百年的列国纷争以来,公子扶苏说过,这天下的书籍足够多了。
按照公子扶苏的说法,现在需要将这些书籍收为己用,用纸张将这些书重新都写一遍,而后教给世人。
用公子的话来说,书籍是固有的,教书的夫子是不一样的,比起书籍更在乎教书的夫子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要从孩子蒙学开始,就要给他们教授思想品德,树立更好的品德观。
叔孙通知道,公子极其看重这方面,因此才会有老秦人的故事。
今天这堂课所讲的是越王勾践的故事。
这个故事叔孙通已讲了很多遍了,今天又讲了一遍。
当听完课的孩子们都离开之后,又有人送来了书信,书信是从西北送来的。
叔孙通最看重的一个弟子,也就是公子高。
这一年来,公子高一直在编写史书。
公子高希望用竹简与石刻来撰写史书,纸张是好用,但竹简与石刻能够更好的保存书籍。
公子高是一个守旧的孩子,他依旧用小篆书写着。
年复一年的教书,让叔孙通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讲课之前都要喝一碗茶水。
皇帝去了骊山过冬,扶苏则要留在咸阳城内,继续主持着国事。
闲暇之余,扶苏就想着造浑天仪。
古人对星空思考有数千年了,浑天仪是人类天文历史上的最大的转折点。
当年阴阳家邹衍用管子的残篇,《宙合》一篇,将天与地进行了阐述,当年齐国建设了观星台,有了七衡六间之说。
扶苏想要将现在的天文理论扩展到日月与五大行星,再增加子午线。
咸阳宫内保留着从齐国带来的玉衡组件,但扶苏不喜玉衡组件使用的烦琐计算过程。
最好,还是想着用现在的青铜器,重新造一个浑天仪。
北伐之后的第三年,今年过去的平静,按照公子扶苏施行的二十四节气,现在过了冬至,该是小寒。
关中的气候依旧严寒,又下了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咸阳城。
小公子衡坐在父亲身边,他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书,他还不识字,只知道这个是书,他的目光满是好奇,好奇为何父亲如此痴迷看书。
放在扶苏面前的有两卷书,这两卷书分别是秦火算书,周髀算经。
看了许久,扶苏揉着眉间放松着眼睛,张苍不需要借用浑天仪,只是用算数就算出了日转一度是三百六十五日,月行每一天,十三点一九度。
而这在根据浑天仪算法的测算中,误差仅仅只有零点一度。
对此,扶苏是知道答案的,自己可以从答案开始反推。
可是对张苍来说,他不借用浑天仪这种运算工具,而是仅仅通过手中的笔的运算,就能将天文算到这种地步,其数学水平高得令人发指。
这个张苍,真是一个不得了的天才。
扶苏在一卷书的外封皮上写了两个字,这两字就是九章。
扶苏最早看到九章这卷书时,那是在很多很多年前,那时的九章数学还够精进,它应该再完善一些。
(本章完)
第157章 大秦的平缓期
第157章 大秦的平缓期
理科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扶苏觉得自己上辈子最擅长的理科,在张苍面前显得十分的平庸。
后天的努力,无法与一个天才相比。
大概是擅长理科的人,其生活与思维也是简单的,因目的只有一个,答案也只有一个。
田安将两份历法的日历挂在墙上,并且对照了一番,侧目看去时见到了公子正在阁楼上,看着咸阳宫。
阁楼下的道路上也没有宫人路过,咸阳宫的西侧总是很荒芜又寂静的。
这里存放着不少杂物,以及一些以前的家具。
现在的高泉宫到处都是小公子的玩具,反而寻常的家具都有些放不下了。
田安觉得公子衡是这个世上幸福的孩子。
“茶叶给张苍送去了吗?”
田安道:“回公子,送去了,张府丞最喜蜀中的茶叶。”
扶苏吃着核桃坐在阁楼上,享受着此刻寒冬时节的宁静,等再过半个月,秦人窝冬时节就结束了,秦廷内又要开始忙碌了。
“公子,最近渭南有一种风气。”
“什么风气?”
田安道:“说是嫌弃闲汉。”
“怎么?现在的渭南还有闲汉?”
“渭南是没有,听说章邯如今在西北,陇西的闲汉想逃的都被章邯将军抓了,如今陇西也没有闲汉。”
扶苏吃罢一颗核桃,喝了一口热茶。
自从章邯拿下了河西走廊之后,就送来了吃不完的核桃。
本来河西走廊应该是不盛产核桃,扶苏蹙眉吃着,他怀疑是不是那些西域的小国,看章邯如此神勇,才将核桃进献。
一个强大的国家,自有西域国主前来攀附。
扶苏又捏开一个核桃,挑拣着核桃肉,也分给了田安一些,又道:“你觉得各地的官吏会因建设国家而觉得骄傲吗?”
田安一时间没有回答得上来。
扶苏笑着道:“回去吧,准备今天的午食。”
田安颔首行礼。
明明新年已经到了,这天地之间的冰雪却没有要消融的迹象,嬴政坐在骊山的离宫中。
骊山离宫最早是周王室的建设的,周幽王之后这里就一直被废弃,前后修过几次,却几次修了,几次荒废。
温泉虽好,但皇帝似乎并不喜温泉的味道。
因此,皇帝在这里小住了半个月之后,就回了咸阳。
今年又是严冬漫长的一年,寒冬持续的久了,田安会有问一些从北方戍守回来的将士,问问他们现在的北方又冻死了多少匈奴人。
这算是田安的一个喜好,关中都酷寒至此,想必北方冻死的牛羊与人口不计其数。
按照往年,每年的这个时候应该会有一段晴朗的天气,可至今还在飘着细雪,恐怕这是近十年间最冷的一场冬天。
扶苏走入殿内,站在群臣的前方,但还是落后丞相半步,站在丞相的后方。
冯去疾回头看了看站在后方的公子扶苏,投以笑容。
扶苏也微笑以对。
直到皇帝走入大殿内,九卿就开始各自禀报着各自的工作,穿着一身黑色朝服的扶苏站出朝班,讲述着如今少府正在主持的国家工程。
最重大的两项工程就是白渠与河西走廊。
扶苏又兼领着太仆令,国家的马政主要还在北方与西北,秦律对马政有着极其的严格的规定。
所以扶苏不需要修改马政,一切按照秦律来安排就好,天下各个郡县的官吏也都是按照秦律来管理马政。
因此,扶苏只是根据西北的章邯与在北方草原的蒙恬,这两人近一年来的禀报做了一个总结,告知了父皇。
公子扶苏如今对国家大事的应对越发得心应手了,冯去疾为丞相李斯觉得高兴,再用余光看向站在一旁的李斯。
果不其然,李斯笑得嘴角都上扬了。
冯去疾真的很羡慕李斯。
廷议结束之后,扶苏与群臣一起离开章台宫,一边走着一边还与廷尉冯劫说着话。
“廷尉,那些拒绝支教的人,能给予惩罚吗?”
冯劫想要开口回话,可三缄其口后,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给了公子一个笑容。
扶苏见到对方的笑容,也笑道:“我就随口一说,难道我还能将那些拒绝支教的人杀了不成?”
冯劫长出一口气,道:“公子所言极是。”
扶苏又看向另一侧的太医令,问道:“最近父皇身体如何?”
太医令夏无且回道:“皇帝的身体如今无碍。”
这位夏太医在咸阳宫的人脉其实并不好,应该没人想要与这位太医走的太近。
当初荆轲刺秦王,就是夏无且将药囊给了荆轲,后来荆轲就死了。
甚至有人怀疑吕不韦也是夏无且用药毒死的。
还有咸阳宫其余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人。
一个善用毒的太医令,没人敢得罪,也只能敬而远之。
众人离开章台宫,走到外面的宫门前,各自分开。
不过夏无且其人……身为太医令,在太医府十分地有威望,其人医治病患的本领确实高超,太医府的医官都极其敬重,不然也不会有后汉的医官将夏无且的医书整理后,将其取名夏公方。
在之后的医者心中,夏无且也会被后来的医者称一声夏公。
扶苏先回了高泉宫,打算用了午食之后再去丞相府。
冬天没什么蔬菜,今天的午食炖了一碗鱼汤,还有一碗面条。
田安就在一旁吩咐着,让人将午食也送去给皇帝。
扶苏看着妻子正在教着孩子用饭,这小子吃饭时不去管他,他就会将桌案闹得乱糟糟的。
王棠儿担任着严母的重任,十分严格地教导着孩子。
田安给送午食的内侍吩咐之后,就对一旁的王家婆婆道:“公子就不像小公子,公子自小就听话,不论学什么都快,吃饭也是一学就会,公子像小公子这样大的时候,就能自己吃饭,自己洗碗筷了。”
王家婆婆蹙眉看着田安,觉得田安是不是老得说胡话了。
但看其余的内侍听田安说着话时,神色上都带着向往的笑容,王家婆婆则觉得公子扶苏若真是如此,那未免早慧得太不可思议了。
扶苏吃着面,根本不管身后的众人心中所想,而是想着最近见到的事情,最近听到的话。
就比如说现在人们的生活还是很清闲的,人们物质需求与生产生活有关。
没有需求就不会有太多的劳动,也没有太多的工作,所以每每过了农时,关中就有很多没事做的闲汉。
正是因人们简单的生活,简单的物质需求,导致现在的人们过得还算是清闲。
将农忙后的闲暇当作是劳动剩余价值,那么将这些价值用在国家建设中是最好的。
在吃饭时,大脑就会非常活跃,扶苏总会想一些不着边际且类似这种想法,等到饭后再回去丞相府。
扶苏就会将吃饭时思考的问题抛在脑后,甚至一度忘记。
因要专心忙于眼前的事。
等真的有需要时,扶苏就会从自己的记忆中回想,原来以前的某天,自己考虑过这个问题。
北伐之后的国家进入了平缓期,正值二月身在桂林的屠雎就让人送来了桂林的水果。
扶苏看着一大筐有半人的柑橘,剥了一颗自己吃着。
觉得吃不完,就让人给分了。
程邈忧心道:“外面还有好几车。”
扶苏苦恼道:“给张苍送去。”
“是。”
关中还是寒冬,桂林还有吃不完的柑橘与小小的山橘。
果然,桂林有吃不完的水果。
对缺乏水果的关中来说,桂林真是福地了。
将一车柑橘送去渭北的第三天,早上廷议时扶苏就发现有一部分人吃橘子吃得上火了。
皇帝未到廷议还未开始,国家进入平缓期之后,扶苏要处置的国事也少了许多,站在自己位置上,小声问向老师道:“屠雎何时能够回关中?”
李斯道:“象郡还未稳定,恐还要等些年月。”
扶苏颔首,老师就差没说的是,若南方不平定,恐怕屠雎一辈子都要交代在南方了。
李斯又道:“公子放心,屠雎送来水果不是为了讨好臣,不是为了回关中,他让人送来了文书,说是他会尽力平定南方,不让咸阳担忧。”
程邈递上一卷纸,他道:“公子,渭北连夜送到咸阳城,早晨时交给臣的急报。”
扶苏接过纸张看了眼,写得是修建白渠时前方的河堤塌了,冲坏了刚修好的渠道,好在发生在夜间,没有出人命,只是这一个月的努力白费了。
白渠的建设比敬业渠难得多,首先渭北的土地旱塬多,土质比渭南松散。
张苍与青臂在开凿白渠,没这么顺利。
治水向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扶苏对此有耐心,也希望张苍与青臂也有足够的耐心。
平静的生活过了两年,正值始皇帝三十三年,这两年间公子衡长到了五岁。
今天,已有二十六岁的扶苏与丞相李斯一起陪着皇帝秋猎。
李斯的胡须也已灰白,神色已有了老态,脸上的皱纹也多了。
扶苏注意到其实父皇也一样,须发黑白相间。
不知不觉间,身边的白发人也开始多了。
倒是田安,他还是老样子,以前是这么老,现在还是一样的老迈,也没有出现老眼的症状,更没有“耳聋”的迹象。
(本章完)
第158章 秋猎
第158章 秋猎
当始皇帝与丞相李斯策马离开之后,公子扶苏身边就安静了下来,期间军中的人好几次想要献上战马,希望公子扶苏能够纵马去打猎,只是公子都笑着拒绝了。
这位公子就这么坐在大营中,不参与眼前的这些喧嚣。
出行在外,公子扶苏身边的环境自然是最安全的,大营的四周都有秦军的将士们看守。
应该说,公子扶苏本就不喜打猎这种事,再者说或许是公子觉得自己的箭术不精。
田安坐在一旁炖着汤,他知道其实公子的箭术并不差,可公子从来没有对外说过,也可能是公子是觉得他的箭术还不够好,也不好在众人面前表现。
正想着,田安又揭开陶锅的锅盖,闻了闻汤的香味,再重新将锅盖盖上,他继续想着……就算是公子参加打猎了,那又能怎么样呢,最后……还不是人们争抢着奉承而已。
公子扶苏就是这样的人,有时他不愿意参与到人们的庆贺当中,总是站在一旁旁观。
不多时,有个穿着一身洁白羊皮大氅的人走来,乌氏倮又一次来到了咸阳,这一次他带来了一千匹战马,此次秋猎的战马也都是他提供的。
在边关,乌氏倮还分别给了章邯与蒙恬各三千匹的战马。
并且这都是乌氏倮主动给的,也没有谈及报酬。
如果只说马政的成功之处,大秦今年新增七千匹战马,无疑是成功的。
扶苏低声道:“七千战马会不会太少了?”
乌氏倮站在一旁躬着身子解释道:“公子,这战马不能光看数量来论,战马要养,如果能够产出新的战马,这七千战马能够给秦带来上万的战马。”
闻言,扶苏狐疑看着他,又道:“你是不是也将战马卖给匈奴人了?”
知道匈奴人与秦人水火不容,蒙恬北伐之后,匈奴与秦人早已是不共戴天,乌氏倮慌张地就差拜倒在地了,他哆哆嗦嗦地回道:“绝不会卖给匈奴人,哪怕一只羊。”
“嗯,你所言最好是真的。”
乌氏倮又勉强的一笑,他低声道:“近来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北面的冒顿自封大单于之后,得了一顶很漂亮的金冠。”
扶苏嚼着核桃,目光看着远处正带着猎物回来的将士们。
乌氏倮自顾自道:“听说那金冠上还有一颗十分漂亮的绿松石。”
田安问道:“绿松石?”
乌氏倮解释道:“听说那是西域最美丽的绿松石,是从遥远的西方而来。”
他故意带着十分夸张的语气,想要引起公子扶苏的注意。
但公子依旧神色淡然,至于那个美丽的绿松石金冠,说的夸大,公子都不感兴趣。
公子最喜读书,那种金冠什么的,向来是不喜的。
天下的财富都集中在咸阳,咸阳就能造出数不清的金冠。
乌氏倮低下头,退后了两步站在一旁。
田安又看了看陶锅,看着锅中正煮沸的汤水,等到皇帝与丞相的秋猎队伍回来了,这锅羊汤也就炖好了。
“现在冒顿集结了哪些部落?”
闻言,乌氏倮还愣了片刻,他忙回道:“听说冒顿设置万骑长,用来率领各部的匈奴兵,还要用军功授于兵权,建立了金帐,各个部族都要听从冒顿吩咐。”
扶苏道:“也就说冒顿设置万骑长,军功授牧场,建设金帐,实则就是集权,掌兵,授军功。”
经过公子这么一说,乌氏倮这才回神,公子一句话就将冒顿单于这三年所做的事进行了一个总结,很简略……但确实如此啊。
乌氏倮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
扶苏觉得现在的冒顿应该是在漠北地界发展,也可能有可能会在西伯利亚走动,当听到头曼单于的死讯,大致就能猜出冒顿的位置。
因在后世,人们就是在西伯利亚的冻土下找到了冒顿弑父所用的那支青铜箭镞。
“迁入陇西的西戎人如何了?”
又闻公子忽然一问,乌氏倮道:“族人一切都好。”
扶苏又往口中送了一片核桃肉,又道:“现如今边关往来的货物并不多,往后我可以将绸布与盐铁交给你卖,以前这些事都是王太尉在办。”
乌氏倮又迟疑了片刻,与公子扶苏谈话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他需要保证自己所说的话没有出错,并且也不能让公子扶苏不高兴。
原以为公子扶苏会直接赏赐自己一片牧场,这也是乌氏倮原本的打算,但他又不敢向公子扶苏谈条件。
“我原本是想要在河西走廊划出一片牧场赏赐给你。”
乌氏倮依旧面带笑容,只是笑容多了几分害怕,他的心思被公子说出来了。
扶苏接着道:“但是土地太贵重了,我可以在陇西给你五十亩田,反正你的族人都在陇西的田地里种田,这样挺好的。”
乌氏倮忙行礼道:“谢公子。”
扶苏不再多言,看着龙首原的猎场,又等了片刻等到父皇与丞相带着队伍回来了。
田安也站起身行礼相迎。
如果给乌氏倮一片牧场,那乌氏倮的后人也可以放牧生活,但若给乌氏倮一片田地,那乌氏倮的后人就只能种地为生,种地就不能牧马,就不会有兵马反叛。
乌氏倮低着头站在迎接皇帝的队伍中,他深知公子扶苏城府之深,恐怕一年献给大秦一万匹战马,都不能打消这位公子的疑虑。
而乌氏倮又觉得他将冒顿单于的消息告知公子,又显得十分没有必要,难道说在北方的蒙恬将军就不会打探匈奴人,难道大将军不知道冒顿在做什么吗?
当父皇与丞相,还有众多臣子都在营地欢庆着今年的丰收,以及打猎的收获,扶苏默不作声地离开了营地。
在龙首原的北方,正是渭北。
三年了,张苍用数万人力开凿出的白渠修建完成。
扶苏坐着车驾,在一千甲士以及三百骑兵的护送下,来到了白渠边。
今天,对渭北的新民来说,是一个十分重大的节日,今天公子扶苏亲自来察看白渠,并且今天的白渠就要通水了。
当初公子扶苏答应过只要能够迁入关中,每一户都能给予三十亩田地,只要水一通,这里的田就活了。
咸阳城一共有三十万人口,一年消耗两百万石粮食,这对关中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而渭北有三成的田地处于盐碱化,即便是种出粮食,也就年产一石。
正常的田地一亩能产麦子四石上下。
关中要人口,更要粮食。
张苍带着一卷账册,一边道:“渭北原有田地四十万亩,等白渠灌溉之后,能增至七十万亩。”
扶苏接过账目,一页页翻看着。
每一张纸都有一尺多长,翻看起来有些吃力,而且张苍也在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按照张苍的计算,经过开凿井渠与淤灌,能改造的田亩有三十万亩。
按照原本的规划,应该在渭北迁民二十万户,但如今也不过五万户,比之预期少了太多。
这几十万亩田地,光靠着五万户人口,也不够开垦这些田地的。
这也没办法,当初迁民已是丞相李斯能够给予的最大限度,如果继续开始迁民,又恐会担心来年春耕。
迁民并不是简单的搬家,一队队民众举家搬迁,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去年齐鲁两地的迁民用了半年的时间。
张苍意识到人口的问题,他低声道:“要不要与丞相再商议一番?”
扶苏摇头道:“不必了,慢慢来。”
张苍接着道:“那多出来的这些田地如何处置……”
如今的渭北新民按照户籍来分,往后分为三个县,沿着白渠分别是泾阳县,三原县与高陵县。
三个县也都是人口聚集后,重新搬迁的。
扶苏将账本交还给张苍,道:“开闸吧。”
张苍转身去与并不远处的一位秦军将军言语了几句话,而后就有军旗在一处高台挥舞,远处的民夫就打开了闸门,河水涌入渠道中,沿着各个小渠进入一片片田地,看着那浑浊且带着泥沙的的泾水,进入一片片龟裂的盐碱地,给予灌溉。
这就像是一条干涸的血管,水源从头进入而后水流进入主渠道就开始扩散,就像是血液流过毛细血管,给各处田地送去了水源。
扶苏看着远处欢呼的人们,安静地离开了。
现在白渠边上的工地会被改建,建设成一间间屋子连成的县,县与县之间还有主路连接起来。
在郑国渠与白渠之间会修建桥梁,以连接南北。
扶苏知道往后的几百年内,渭北的沃野会养育一代代人,至于两千年之后的地下水位上抬的问题,这也只能交给以后的人们了。
白渠是通了,但村县的建设才刚刚开始。
扶苏很喜欢渭北特有的翡翠甜瓜,那甜瓜在春夏时节最多,吃起来多汁又甜,心中暗想着以后的渭北是不是多种一些翡翠甜瓜。
每当酷暑时节,渭南的孩子们就会将这种瓜都放在暗渠的水中,等冰凉的暗渠水将瓜也镇得冰凉之后,便能吃得开怀。
回到龙首原营地的时候,扶苏见到了廷尉冯劫。
这场秋猎刚开始时,冯劫本来并不在名单上,此人突然出现倒是奇怪。
(本章完)
第159章 白渠与将相猜忌
第159章 白渠与将相猜忌
营地中的众将士正在吃着羊肉喝着酒水,冯劫也坐在其中,正在畅快地啃着羊肉。
口中咀嚼的羊肉刚咽下,冯劫也才喝下一口酒,这才注意到了坐在一侧的公子。
他慌忙行礼道:“公子。”
扶苏没有吃案上的羊肉,而是拿起一只秋梨啃了一口,又问道:“廷尉怎么来了?”
冯劫解释道:“遇到一些事,臣特意来向丞相禀报。”
“什么事,要秋猎的时候来禀报?”
冯劫想了片刻,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回道:“当年魏国的信陵君有一个门客叫张耳。”
“张耳?”
冯劫又道:“当初这张耳是魏国的官吏,那时皇帝派兵马搜捕张耳,如今有消息送来,说是在淮阳发现了张耳的行迹,这个张耳改了名与姓,躲在了陈县,臣告知丞相了,说不定不用多久,淮阳就会送来消息,该是捉到张耳了。”
冯劫是个办事十分严谨的人,严谨到每一次刑狱都是思量再三才做的决定。
张良至今逃亡在外至今没有找到其下落,加上搜捕了多年的张耳至今才有消息,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张耳其人。
地方官吏的搜捕能力薄弱,这与地方底层建设有关,与冯劫的个人能力无关。
在这个传信都要快马疾驰的时代,秦廷的政令下达地方需要时间,更不要说大秦的底层群众方面的建设。
扶苏吃完一只梨又问道:“这张耳是反秦人士?”
冯劫道:“此人大抵是会反秦的,臣以为多半是会与楚地的项籍联手。”
“那好呀,一起抓来就省事。”
冯劫若有所思地点头。
言罢,扶苏又注意到了冯劫,见冯劫的目光看着一个将军,再一看对方就是董翳。
如今的董翳已留有了短须,其人依旧是在咸阳任职校尉。
冯劫稍稍向公子凑近,道:“听说,丞相的弟子吴公,他回来有三年了?”
扶苏颔首道:“我知道,还是我向老师引荐,让吴公去三川郡任职的。”
让吴公回来是丞相的意思,大抵是丞相担心吴公一直留在北方,会引起蒙恬的猜忌。
这大秦要是闹出个将相不和睦,那的确令人头疼。
在扶苏看来,蒙恬在北方手握重兵引得丞相李斯的猜忌,难道吴公当初留在北方这么久,蒙恬就不会猜忌丞相吗?
将相不和已有迹象,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就不会轻易消解。
冯劫又道:“臣刚与丞相禀报淮阳张耳之事,听丞相向皇帝进谏,请董翳去北方协助蒙恬领兵。”
扶苏蹙眉擦着手,什么时候这个董翳成了丞相的人了?
吴公才回来三年,丞相又派一个人北上,只为了制衡蒙恬?
再者说一个董翳,不见得有能耐去制衡蒙恬,多半是丞相是要告诫蒙恬,让蒙恬注意点,咸阳会一直盯着他的。
营地里,丞相举杯祝贺今年丰收,群臣一起举起酒碗。
秋猎的营地里欢声笑语成一片,直到夜里这里的火盆与篝火点着,在黑夜下将这个龙首原也照得很亮堂。
扶苏很少在外过夜,即便是夜色已深,也会赶着星夜回到咸阳城。
临近子时,田安驾着车带着公子回到了咸阳城下,咸阳城的守军问询了两句,确认真是公子扶苏回来了,这才开了城门。
“公子,他们觉得今天秋猎,公子断不会在夜里回咸阳。”
扶苏坐在马车内,望着咸阳城的夜色没有多言,身边是甲士们的脚步声,以及马车轮毂的吱呀声。
“频阳公近来如何了?”
“明天早晨,就让人去问问。”
“好。”扶苏颔首。
到了宫门前,扶苏下了车驾一路走向高泉宫。
是因当年频阳公的托付,公子扶苏对夫人一直很好,这大抵也是公子对频阳公的回应。
频阳公十分疼爱嫁给公子扶苏的这个孙女,不然也不会承诺等他老人家死后,将频阳县老宅的一切都送给公子扶苏与夫人。
频阳公还有一个叫王离的孙子,如今一直在上郡驻守,王贲也从未说过让这个儿子回来。
高泉宫依旧点着灯,扶苏还未走到殿前就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出来。
扶苏抱起跑来的儿子,蹙眉问道:“怎么还不睡?”
王棠儿收拾着一地的玩具,她道:“你不回来,这孩子就不睡。”
扶苏轻拍了这个儿子的后背,将他放下来,道:“去睡吧。”
如此,这孩子才心满意足地去休息。
王棠儿知道丈夫睡前都要看一会儿文书,就让人将烛台准备好了,再准备了一些点心,她道:“这些甑糕都是刚热过的,这个时辰才回来,一定饿了。”
扶苏点头,接过妻子端来的甑糕吃着,宫里平时鲜有吃甑糕,也就在过节时会自己做一些。
正值立秋时节,外面的风很大。
扶苏坐在案前,左手边就是东窗,几滴雨水落在窗台上,紧接着漫天的雨水落下。
夜里本就寂静,这雨落下时,四周就剩下了喧闹的雨声。
扶苏回过头看去,见到儿子在雨声中睡得更沉了,这才继续看着文书。
秦的工程都是带有终身责任的,在秦律的要求下,任何工匠所造的器具或者是工程都要保质保量。
修建白渠的主要责任人就是自己这个少府令,其次才是少府丞张苍,再其次是大匠青臂,之后就是程邈。
一旦出现重大的工程事故或者是工程质量不佳,轻则剥去官身,重则人头落地。
在严谨的秦法下,承担责任的主体是谁,主要人是谁都要清清楚楚。
哪一节渠坏了,都要确认到修建这条渠的责任人。
在这种制度下,资料的保存就尤为重要,纸张虽说好用,可是在保存资料的用途上,现在的秦廷中依旧是使用竹简的。
扶苏还要将建设资料写在竹简上,以便保存。
田安擦拭着小公子玩闹后的地面,别看他老人家一把年纪,做事的手脚倒是依旧利落,他擦拭好地面,见到公子还在专心写着文书,田安低声道:“公子,今天秋猎时右相托人有事来问。”
扶苏手中的笔没有停顿,依旧在竹简上书写着,道:“什么事?”
“右相问小公子衡是否有老师了?”
扶苏写完一卷,等竹简上的字迹晾干,一边回道:“他想要教导衡?”
“是的。”
“好呀,等衡再年长几岁,就让右相教导。”言罢,扶苏就去休息了
田安笑着点头,帮着公子将余下的文书处置好。
公子扶苏是一个作息时间特别稳定的人,不论睡得多晚都会在早晨廷议前的一个时辰醒来,早晨时分,公子用半个时辰跑步,余下的半个时辰用来洗浴用饭,之后才会去廷议。
皇帝与丞相正在外面秋猎,今天廷议由公子扶苏与右相冯去疾主持。
扶苏说了白渠的建设事宜,并且写好的建设资料与名册,递给冯去疾道:“右相,让人在白渠边立石碑刻字。”
但凡有工程,都是要立碑刻字的,冯去疾收下文书,行礼道:“臣领命。”
“臣请问少府令,学士府空置多年,该如何处置?”
扶苏站在殿内面对着群臣,解释道:“以后交由关中大夫子叔孙通来主持,不过此人如今在渭南任职郡丞,尚不能来咸阳任职。”
“臣再问公子,往后学士府是否都只有叔孙通一人,臣还听闻叔孙通善用驴。”
扶苏稍有蹙眉,看向问话的人,对方长得年轻。
“臣咸阳守备都尉司马夷。”
如今的秦廷多是老秦人大臣,封禅之行后,当年入秦的博士都走得了,因此与往年相比,如今的廷议氛围尤其的好,大有一种众人一起使力气,将国家建设的越来越好的感觉。
至于对方说叔孙通的事,扶苏道:“叔孙通喜吃豆腐,当然也善用驴磨豆腐,其人……更善教书。”
对方的问题是学士府不能空着,也该用起来了。
扶苏当然也有这个意思,如今还差考核。
选用学士是否要叔孙通的举荐,最初考虑这个问题时,扶苏就将举荐一事否定。
有了支教之后,国家的人才选拔就能多一条途径,那就是考试。
学士府似乎要收拢学识最好的一批人,类似于大学士,但扶苏想要将学士与官吏尽可能的分开,分成两类人,学士是学士,官吏是官吏。
按照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不论是工匠,还是治水,或者是地理,这都是国家需要的人才,人才与官吏一同享受俸禄。
就譬如说隹,其人也会教书,能够进入学士府任职,但其履历与经验不足以用在为吏上,以后就可以任职大学士,参与书籍的编撰工作。
而且,扶苏还要等着自己的弟弟高,他何时从西北回来……
三两句话,扶苏想到了许多事。
再回到眼前,扶苏又与右相冯去疾商议着父皇秋猎。
今天的廷议就简单结束了,众人三三两两各自有说有聊地离开大殿,扶苏又与冯去疾说起了孩子的问题。
“先前我与叔孙通有约定,右相要收衡为弟子,我不能瞒着右相。”扶苏神色有些为难,道:“但我也不想孩子失去了……如右相这么好的老师。”
(本章完)
第160章 魏国往事
第160章 魏国往事
冯去疾明白了公子的意思,心中松快许多,便去了丞相府。
小公子不会只有一个老师,冯去疾也觉得不能什么好事都给李斯占了。
走出大殿,走向丞相府的时候,冯去疾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我与公子说起了张耳的事。”
听到身后的话语声,冯去疾回头看了冯劫一眼,见四下的人也已走远,低声道:“公子是怎么说的?”
“回右相,公子只是听了这件事倒是什么都不说。”
冯去疾感慨道:“公子还是很宽容的。”
廷尉冯劫低着头没有多言。
冯去疾接着道:“张良在外逃亡这么多年,至今不知所踪,公子不为难我等已很好了,往后在其余事上好好帮扶公子。”
“是。”
冯劫与丞相李斯走得近,可人都是会老的,正因为李斯开始慢慢变得年迈了,李斯的许多决定也就开始变得自负且自私。
怪只怪丞相李斯开始猜忌蒙恬,那么将来的丞相也会猜忌这朝中的任何一人。
秦廷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想与丞相李斯为敌的。
更不想将来会参与到蒙恬与丞相李斯的互相猜忌的暗斗之中,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让冯劫觉得极其痛苦。
因此冯劫才会与右相冯去疾走动频繁,才会逐渐偏向公子扶苏,众人的期望也只有在公子扶苏身上,才会觉得心中踏实,因公子扶苏几乎是这个国家最完美的继承人。
现如今,整个秦廷包括皇帝,最牵挂的便是这个庞大到史无前例的帝国,这个国家太大了,土地是当年六国之总和,其实还不止。
因秦还开拓南方,西北与北方,土地是打下来了,治理却是一件漫长的事,因此凡事需要从长计议。
昨晚下了一场秋雨,始皇帝依旧在渭北秋猎,今天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
扶苏踩着还有些潮湿的地面回到了高泉宫,立秋时节田安煮了一些茶叶蛋。
用了午食之后,扶苏才去丞相府主持今天的事情。
每天午后都是丞相府最忙碌的时候,今天程邈去见张苍了,少府的许多事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刚处理完各个工室今年的俸禄钱,让人将卷册发下去。
而后开始核对今年的各级官吏的俸禄,这原本是丞相李斯在主持的事,不过老师与父皇秋猎在外,身为主持国事的公子代为主持了。
今年修渠白渠又去了三十万石粮食,扶苏看着账册盖好了自己的少府印,而后让人将这卷书账册归档。
而后扶苏开始处理另一件事,河西走廊今年上交田赋五十万石,田赋正在从陇西运送到关中。
以前的丞相需要负责整个国家的运作,以及各种周转调度。
好在当初在丞相府看了不少卷宗,也知道这种事该如何处置。
今年夏季齐地又出现了旱情,还有不少难民离开了齐地来到了关中,现在这些人都在潼关做苦力,有劳动成果就能有粮食吃,因此又有三千多户拖家带口来到了关中。
当关中有了更多就业,住房与养育孩子的优渥条件,自然而然会吸收更多的人口。
这个理论几乎可以适用于任何一个时代,但需要掌权者更好的治理。
扶苏给眼前的三五件事写了文书,抬眼看向丞相府的众人,田安与往常一样坐在丞相府的门前,他今天在门口烧着炉子,炖着茶叶蛋,每个出入丞相府的人都能够吃上茶叶蛋。
关中的秋天很短暂,可对田安来说立秋时节就应该庆贺丰收,而后庆贺即将到来的寒冬,而后一边吃着茶叶蛋,一边期望在寒冬时节,能够多冻死一些在北方的匈奴人。
都不用秦军第二次北伐,就能冻死那些匈奴人,对田安来说,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因此,有时候扶苏会觉得能让田安这位老人家觉得美好的事很少,也很简单,大抵是以前的人们过的都是十分残酷的生活。
如今的田安,觉得生活没有这么残酷了,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老,就会格外珍惜那些微小的美好。
就连丞相府的白发人也越来越多,让人觉得这个国家还未强盛就开始慢慢走入衰老了。
扶苏觉得这可能是有关于秦所一统的这个天下,它原本就是古老的。
其中包括了春秋列国以来的许多古老的物件以及人们的作息与生活方式,大抵就是这些缘故了。
这里的一切显得很旧又很老。
“公子,这是近来桂林郡递来的田赋账册。”
扶苏抬头见是右相冯去疾,伸手接过了田册,道:“这些天老师不在这里,有劳丞相了。”
冯去疾在一旁坐下来,他道:“听闻廷尉与公子说起了张耳的事。”
扶苏颔首。
冯去疾感慨道:“说起张耳,又想起了以前的魏国信陵君。”
“我听说过这个信陵君魏无忌。”
“当初的信陵君一度救了危困交加的魏国。”冯去疾说出这些话时,他抬头看着丞相府的门外,目光中好似亲眼见到了当年的事情,他道:“后来得到魏王器重的信陵君被封为上将军,那时信陵君魏无忌联合其余五国共同伐秦,要兵进函谷关。”
冯去疾的语气渐渐放低,道:“那时信陵君派出使者游五国,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几乎就已联合的五国伐秦,要知道那几乎是大半个天下的兵力,可是在最后魏无忌失败了,败在了魏王的猜忌中,魏王猜忌信陵君,将兵权交给了另外的将军。”
“最后,当魏王重新想起了曾经有个救魏国于危难时的魏无忌,却发现魏无忌早已埋骨墓中,这世上再也没有像信陵君那样的人拯救魏国了。”
扶苏给桂林郡的田赋账册盖印,收入案牍库的档案中,右相的话语也说完了。
右相的话,其实扶苏早在典籍中也有看到,并且弟弟公子高也会将这些事写入他的史书中。
扶苏道:“右相放心,我不会成为魏王。”
冯去疾躬身行礼。
公子扶苏自然不会成为魏王,公子向来重信守诺,而且言出必行,如此人物天下人为之效劳还来不及。
公子扶苏不会成为魏王,但右相怀疑丞相李斯会成为那样的人。
想要改变局面,众人就只能帮扶公子,由公子共同制衡丞相李斯。
右相的话语中,最重的还是那句“从此再无信陵君那样的人拯救魏国”。
正是这句话,正是魏王对信陵君的猜忌,也再无名士与能人,肯为魏国效力。
魏国的信任也没了,留在魏国的也都是为己谋私的人,一个国家的溃败就这么开始了。
假如魏王能够继续信任信陵君,恐怕魏国真的能够力挽狂澜,换言之可能真的没有现在的大秦……
“至于右相所言的那个张耳,他们也是六国留存至今的旧贵族之一,他们这些密谋反秦复国的旧贵族,他们多数都是以前还颇有家底的人,现在他们不效命于秦,还要反秦,且他们不事劳作,将来也会挥霍完他的钱财,慢慢地他们就会连庶民都不如,因他们没有户籍与田地,任何人都可以驱赶他们。”
扶苏道:“我觉得反贼不足为惧,只要他们敢反,剿灭就好,右相放心。”
冯去疾颔首,心里越发肯定,这个秦廷中若真要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唯有这位公子扶苏。
公子扶苏见今天的文书都批复了,还有些许奏报送去了龙首原。
在龙首原秋猎的皇帝还要继续忙于政事,每天的国事都会再听一遍禀报,譬如说今天的公子扶苏处置了哪些国事,或者是做了什么事。
龙首原的一片宅院内,始皇帝在这里住了有一个月了,这个一个月除了每天打猎散心,也会问询诸多国事。
只不过这些国事,都是公子扶苏处置好的。
今天,午后的阳光从木窗照入,皇帝的身边也没有点着烛台或是油灯,只是闭着眼安静地听着禀报。
禀报的人正是一个叫司马夷的咸阳守备都尉。
李斯坐在一侧,听着这些禀报时,还觉得公子扶苏将近来的国事安排得越发妥当,并不是一开始就做的很好,而是一步步进展,做得越来越好。
直到司马夷将今天的事禀报完毕,李斯这才行礼走出了宅院。
这座宅院是最近新建设的,建设的有些朴素。
李斯见到不远处的营地有骑兵练着箭术,蒙恬真的在北方训练了不止三万骑兵,先前就有军报说,北方的草原有五万骑兵。
这些骑兵的箭术非常了得,能够在大军穿行中随时拉弓命中对方,也可能是因那种马镫,让蒙恬在这两年间训练出了大量的骑兵。
见到李斯朝着这里走来,司马夷行礼道:“丞相。”
李斯道:“让你在廷议时问询公子,有劳了。”
“末将应该做的。”
李斯低声道:“这些军中将士如何?”
司马夷回道:“末将常在蓝田大营,确实没见过这些北方回来的骑兵,能有如此好的射术,末将更喜他们的长槊。”
(本章完)
第161章 学城
第161章 学城
秋风吹过是觉得有些冷了,这种寒冷让李斯更觉得身体的衰老以及自己正在逐渐老去,轻咳了两声,又道:“这长槊是渭南郡所造,据说铸造此槊需要手艺高超的工匠,那些工匠现如今都是公子扶苏麾下。”
长槊虽说造价昂贵,但能够造出这些兵器的工匠更值钱。
让李斯更觉得感慨的是,这些工匠是自己交给公子的,谁能想到在六年之后,青臂能够在公子手下造出长槊这种兵器。
传闻,这些兵械是在公子扶苏的指点下铸造而成的。
而如今,它成了北方骑兵最大的依仗。
李斯深吸一口气道:“你身负守备咸阳重任,回去吧……别让王太尉多想。”
“是。”
李斯抬头看着秋日里阴沉的天空,这天气多半是又要下秋雨了,不仅自己正在老去,就连皇帝也在慢慢变老。
当初公子扶苏为了挖敬业渠,在商颜山下的暗渠中挖出了巨大的兽骨,如今在外界的传闻中,说是渠中挖出了龙骨,实乃祥瑞。
它既是祥瑞,也是一个冰冷的现实,不论它是什么兽骨,都说明了再巨大的猛兽,也都有成为枯骨的一天,埋在地下几百年上千年之后,也会被后人挖出来,好好观赏。
渭北的白渠边,张苍坐在渠边的屋子里,以后的这里就是泾阳县的县衙。
泾阳县需要设置十三个亭与二十九个乡,一共八千户人。
程邈推门而入,他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热乎的饼,道:“这新县看起来真好。”
张苍搁下手中的笔,将一卷书递上,道:“这账本都核对好了,还请交给公子。”
程邈接过账本,先将饼放上,而后将账本放在篮子里,一边吃着饼道:“这饼是公子赐的,让人送来。”
张苍吃着饼颔首。
程邈一边道:“公子今天与右相一起来到丞相府,都忙着看各地的文书,田常侍带着饼来,丞相府的人都能吃着热乎的饼。”
说着说着,程邈感慨道:“公子数年如一日,每天的午时都会带着饼来丞相府,今天田常侍煮了茶叶蛋。”
张苍一边听着程邈说着,一边吃着饼,而后目光看着眼前的数术题。
题目很复杂,又是算日月周期的题。
耳边依旧是程邈的话语,听得多了张苍也就不去看题,而是走出县衙。
昨晚了下了一场雨,地面还有些泥泞,张苍依旧吃着饼,身边还跟着三五个甲士。
白渠的水依旧在流淌着,还有不少新县民从竖井中走出来,这种竖井加暗渠的结构叫作坎儿井。
一边走在村子里的道路上,还能见到四周的村民投来敬重且友好的眼神。
张苍一直给程邈讲述着之后的事宜。
因关中给了他们足够的田亩,现在县里还需要给他们粮食,因此来年之后,这里的人们都无法减免赋税。
白渠的开挖模式其实简单,迁来的民众需要靠劳动换取粮食,每天的粮食都是足额发放的,甚至还有结余。
白渠修建完成之后,还要将各个县的路与屋子修砌好,大概是来年的夏天时节,就能全部完工。
完工之后就是夏收,往后就能收到三个县,五万户的赋税。
程邈又道:“公子还觉得人手不够?”
“只要函谷关一直开着,人口就不是问题。”
程邈本打算再问,却听张苍接着解释道:“在修建白渠前,我让人再去看了看东面。”
程邈知道,张苍所言的东面,应该三川郡以东的齐鲁各地。
张苍又道:“这十年间关中的变化很大,修渠迁民,建设新县,开辟陇西,可是东面很多地方依旧没什么变化,今年的夏季齐地又闹了一场旱,大片的田地颗粒无收,你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关中的吗?”
程邈摇头。
“他们说关中有吃不完的粮食,关中有开垦不完的田地,关中的孩子都能读书入仕,只要逃荒到关中就不会饿死,而且富有的人也会挤破头想要进入关中,好似进入了关中他们的人生都会不一样。”
张苍目光向远处看去,他接着道:“这些话说得不错,如今秦治理天下需要用人,有些人先来关中确实可以改变一生。”
听了张苍的解释,程邈也觉得人口不是问题,就算是秦廷什么时候不做,只要关中治理地足够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关中。
人口迁徙是一场大运动,公子扶苏为了开凿白渠迁民之后,来关中都是一无所有的贫民,这些人会感恩公子扶苏。
也正如张苍所言,只要他们在关中生活的足够好,世人就都会知道关中有吃不完的粮食,关中的孩子都有书读,会有越来越多的有志之士,会有越来越多正在寻找机会的富人进入关中。
土地就是这样,有人的土地价值千金,没有人的土地一文不值。
所谓治水改土,增收扩田,所求的不就是这价值千金的土地吗?
绕着敬业县走了一圈,程邈回到县府内,记录下此地发生的一切,他忽然又问道:“逃荒来的人也会进入渭北吗?”
张苍摇头道:“他们的多数留在了潼关,潼关很需要人手。”
翌日,天还未完全明亮,程邈与张苍就离开泾阳县,他也没有回咸阳而是一路驾车去了潼关,
张苍确实也要去一趟渭南,他如今暂代渭南郡郡守,渭南的许多事他都要亲自过问。
天边刚出现光亮,马车过了安静的敬业县,从山下的商颜乡路过,一路穿过一片沃野,朝着潼关而去。
以前从渭南去潼关的路并不好走,如今修了一条弛道从潼关北面的黄河边,直通咸阳城,马车一路前行十分的顺畅。
张苍与程邈来到潼关城下,已快近午时,刚走入潼关城就能听到郎朗的读书声。
司马欣迎接张苍与程邈一起入城,并且邀请这两人吃潼关特有的河鲜。
现在的潼关,的确就是一座巨大的学城,几乎大半个关中的孩子都在这里读书。
每天的上午时分,整座城都会有郎朗的读书声,这些孩子如同在比谁的读书声更大。
如果仔细听,能够听清楚他们是在读墨家的兼爱。
秋雨落下的时候,学舍给读书的孩子们挡住了风雨,在屋檐下还有一群穿着更差,或者是光着脚的孩子,因他们不是渭南的孩子,也不像其他的关中孩子那样有粮食交束脩。
他们是因齐地的干旱,跟随着家里人逃荒到关中的。
其实秦廷在齐地闹旱情的第一时间就给了粮食驰援,可即使是这样也挡不住这些人不远千里,也要来关中定居。
秋雨的雨势越来越大,司马欣带着两人沿着书舍的屋檐而走,学舍的屋檐挨着屋檐,从南到北依次排开,越往街道深处走,学舍的孩子们的年龄也越大,最年长的也有二十岁左右。
司马欣道:“关中的粮食从来不会平白给,每个吃粮食的人,都要劳动。”
“咳咳……”张苍停下脚步,忽然轻咳了两声。
正一边写一边执笔写着记录的程邈问道:“怎么了?”
张苍解释道:“这起初并不是关中的规矩,最初是章邯挖渠时定下的规矩。”
程邈回想道:“当初娄敬向公子扶苏进言,写了一卷书说是请列国豪强与贵族入秦,不过这件事被公子扶苏否了,如今想来公子没让列国的豪强入秦,却让列国的贫民入秦。”
司马欣了然一笑,心领神会道:“章邯将军令人佩服,公子扶苏爱民爱天下,正如墨家的兼爱,可公子扶苏又是严格的,这里的学子都要进行考试,哪怕是旁听的孩子。”
将来,在渭南读书的学子都需要经过考试,准确的来说这是一种考验出师的资格。
能过考试的孩子能够被记录在册,并且将考试结果最好的孩子送入学士府登册在案,这是一种选拔制度,大秦的子民都能够进行考试。
张苍向来是直接参与公子的安排,或许在明年或者是再过两年,为了给秦廷再添人才,会对全天下的人进行一场考试。
正走着一张纸飘到了脚边,程邈低头一看险些踩在这张纸张,而后就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将它捡走。
程邈低声道:“你说公子为何要将学城建设在潼关呢?”
张苍回道:“这里距离东出的函谷关最近。”
当司马欣带着两人进入一处书阁,高耸的书阁像是一座塔,推门而入,入眼的是一个个的学子在此读书,书架高处的书也需要梯子才能取得。
司马欣向两人介绍道:“这里都是印刷的纸书,从敬业县的作坊送来……”
“君丞,大荔县的县令来了。”
见一个小吏来报,司马欣的话语声停下。
程邈先是看了看身侧还在这里瞻望的张苍,又对司马欣道:“我们自己看看就好,郡丞且先去应付。”
司马欣一脸歉意地笑了笑,急匆匆离开去忙公事了。
张苍与程邈走出书阁,刚走出来还回头看了一眼。
在黄河边还有一间小屋,这是当初公子扶苏在修建潼关时建设的屋子。
(本章完)
第162章 缺一不可(补一章,明天再补一章)
第162章 缺一不可(补一章,明天再补一章)
用碎石砌成的围墙,已有不少地方塌了下来,因这里靠着黄河边,也是风雨最大的地方,每当雨季黄河的河水漫上来,常常会淹了这间屋子的前院。
四周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唯独这间屋子四周没有杂草,看来是时常有人在打扫这里。
两人就站在院前,就有一个老婆婆朝着这里走来,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老婆婆多半是看不清人,没看清眼前这两人穿着官吏的官服。
张苍道:“好久没回来了,来这里看看。”
老婆婆面朝这间屋子,她道:“当年公子扶苏要建设潼关城,要挖敬业渠,就在这里住了一年,老妇我的孩子常常能见到公子扶苏,那时候的公子最喜这里的河鲜了,我孩子抓了鱼就要去献给公子,他说啊……是公子给他们建设了新家。”
张苍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老婆婆又道:“以前我们一家人是一贫如洗的,公子让我们住在了潼关城的漂亮屋子,还能有个泥瓦匠的营生,每年夏收的时节渭南那边的人呀,他们都会来这里,这间屋子里就会放满粮食,那都是人们感谢公子的。”
说着话,这位老婆婆就坐在了院子前,像是要守着那里,提防着张苍与程邈,怕两人走进去。
四周逐渐也有渔民看了过来,原来不止是这位老婆婆,这里的渔民包括河对面的渭南新民,都在保护着这间院子。
程邈与张苍离开了此地,公子扶苏实在是在渭南太得人心了,这人心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真的……现在的程邈不会怀疑了,只要公子扶苏振臂一呼,这渭南数十万人真的会为了公子扶苏拼命的。
因从来没有人如此爱民,从来没有掌权者对他们这么好。
程邈与张苍处置完渭南余下的事,就回了咸阳城去面见公子扶苏。
今年这场秋雨搅了皇帝秋猎的雅兴,也搅和了公子扶苏掌权的雅兴。
原本是扶苏在主持国事,皇帝回来了之后,许多权力又回到了父皇的手中。
这秋雨没完没了,国事倒是很顺利。
今年,章邯在河西走廊的开荒进度很顺利,北方的蒙恬又加长了驰道的长度,重建了云中郡,咸阳北郊的驰道直通北方的云中郡,这条驰道全长一千八百里,是春秋战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军事驰道。
章邯正在做的事也是前所未有的,他要在河西走廊开辟百万亩田地,并且建设城池
这个农耕文明从来没有变过,即便是在这个还有些野蛮的大秦也是一样的,现实一次次佐证了扶苏的想法,这片土地的年龄太长了,几百年或一千年的尺度,对这片土地来说不值一提。
有些工程即便是提早几百年实施,能够收到的回报也是实打实的,这个文明的土地是最诚实的,如今的河西走廊还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地方,能够开辟出百万亩良田。
只要有足够的人口,就能够加以建设,农耕文明的巅峰就是一步一个脚印,靠着人们的双手建设出来的。
扶苏带着张苍与程邈走入学士府,学士府内一片昏暗,这里的桌案甚至结了蛛网,灰尘落得遍地都是。
府外的秋雨依旧,也不是打扫这里的好时候。
扶苏看着这里道:“去年的时候我应该给弟弟高行冠礼的,不过他远在西北,我让人将一个发冠送给了他,他不因耽误了冠礼而着急,反倒是感谢我让他行了冠礼,给了他发冠。”
听公子这么说,张苍盘算一番,现在的公子应该是二十七岁了,而自己结识公子也有十二年。
张苍觉得这十二年很漫长,这十二年是他这一生中,最忙碌且最疲惫的十二年。
扶苏道:“有件事我还未与老师说过,我打算在明年就进行考试,此事我要告知天下所有的郡县。”
程邈觉得公子扶苏是不是有些着急了,他侧目看向张苍。
扶苏又道:“此事我会与父皇商议的,张苍……”
“臣在。”
“此地就先交给你打理。”
“臣领命。”
言罢,公子扶苏就离开了。
直到公子走远之后,张苍与程邈还站在原地。
“你说公子会不会太过着急了。”
“着急吗?”张苍反问。
“你以为如何?”程邈又问。
张苍神色严肃的蹙眉道:“公子支教是为了教化天下人,可天下人接受支教需要有一个目标,在敬业县有不少公子所写的书,在公子的书中有写过动机二字,天下人接受支教的教化需要有一个动机,现在公子给了他们一个动机,这个动机是考试入仕。”
“以往的秦军通过战功换取田亩,可是如今的战争没有以前这么多,一场大战前后还要等数年,支教则不同,人们知道考试能够入仕,就能够改变命运就会主动支持支教,你觉得到了那时候楚地的人们还会反对支教吗?”
程邈恍然,道:“是因当初楚人反对支教夫子入楚,公子才会如此做,一旦真有人通过考试入仕了,楚地的人说不定会将那些反对支教的人抓起来献给官府。”
张苍给了程邈一个你怎么才知道的眼神。
程邈则是还在感动中,公子的城府实在是太深了,他这种心思简单的人怎么能看得出来……
“张府丞。”学士府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注意到是丞相身边的文吏,张苍道:“我随你去见丞相。”
自从北伐之后,张苍就没有回咸阳,这一回来就要去见丞相。
程邈与丞相李斯走得并不近,但看张苍的表情,恐怕这一次见丞相也是不情愿的。
丞相李斯要拉拢张苍来保持与公子的关系。
只不过张苍刚走到门口,又有一人冒雨匆匆而来,行礼道:“张府丞,王太尉请你吃酒。”
张苍脚步停下,眼前一个是丞相的人,另一个是太尉的人。
这两人撞见神色也是颇为不友好,双方就差打起来,来决定张苍是去见丞相,还是去见太尉。
张苍指向丞相的人,道:“他先来的。”
王太尉的人愣了愣,干笑着。
张苍的言外之意是对方先来的,你要是把丞相的人打趴下,他也能先去见王太尉的。
王贲的人没有当场动手,而是道:“请不到张府丞我也没脸回去见太尉,我们太尉也不为难丞相,张府丞先去见丞相,我就在丞相府外等着。”
张苍点头,这才跟着人离开。
秋雨依旧,张苍见到公子扶苏在学士府门前留了两把伞,伞是咸阳城的一个新东西,如今只有宫里才有。
张苍拿过其中一把伞,另一把多半就是留给程邈的。
“走吧。”张苍一手撑着伞,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对方带路。
从学士府离开,出了宫门之后一路去了丞相李斯的府邸,在进入丞相府之前张苍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了王太尉的人真的就等在门口,一副不见到人不肯走的样子。
“张府丞?”
听对方催促了一句,张苍入了府邸内。
府邸的正堂,李斯正在看着自己七岁的孙子写字。
张苍走入正堂行礼道:“丞相。”
李斯道:“去见过公子了?”
“见过了。”
李斯先让孙子离开正堂,又道:“这孩子如今在学隶书,如今潼关的人都在学隶书,这隶书字体工整,皇帝也喜欢。”
张苍躬身身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此刻就闭口不谈,等丞相问别的事,丞相问一句,他回一句话。
李斯道:“冯去疾说公子答应了,让他教导小公子,呵呵……想为公子效命的人数都数不清啊。”
言至此处,李斯道:“公子与你都说了什么,有什么需要老夫相助的。”
公子需要什么丞相都会尽力满足,说来这么多年丞相鲜有反对过公子的决定。
张苍行礼道:“公子说要进行考试。”
“考试?”
“是的。”
李斯眼神盯着张苍,提起了精神,又道:“怎么考试?如何考试”
张苍道:“公子只是说会先与皇帝商议,多半之后就会告知丞相的。”
李斯看向身侧,一旁的人慌忙回道:“公子从学士府离开之后,就回了高泉宫,没有见公子去章台宫。”
闻言,李斯又颔首,他觉得需要做好准备,提前参与到公子的谋划中,要比冯去疾他们更早,这又是帮助公子掌权的一个机会,距离皇帝更近一步。
只有公子扶苏真的成了大秦的下一个皇帝,李斯才觉得能够睡得踏实。
“你觉得公子的应试之策如何?”
张苍道:“我以为……既然有了支教,考试就势在必行,支教一定需要考试,没有考试的支教,就像是失去了弓箭的骑兵,只能驰骋却不能杀敌,支教于考试而言,唯有支教施行才能够对天下读书的人进行一场考试,从而入仕。”
屋外依旧下着雨,正堂内能够清晰听到雨水落在屋顶的响动。
李斯道:“如此说来,这支教与考试,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甚至可以决定什么样的人能够入仕,确定户籍来历以及祖上身份。”
(本章完)
第163章 清醒
第163章 清醒
张苍觉得自己起初就应该想到的,只要这件事进了丞相的耳朵,这件事肯定会成为丞相治理国家,完成集权统治的一个环节。
李斯是一个政治好手,支教与考试只要进了丞相的耳朵,就成了丞相控制天下臣民的另一种手段。
张苍低着头站在丞相面前,没有多言。
他也不敢多言,公子只是简略说了几句话,他又怎么敢胡加揣测,该说的实话实说,公子是不会怪他的。
不知道的不要乱说,避免闯祸。
李斯蹙眉思量着。
见丞相久久不语,外面的雨势却越来越大,张苍道:“丞相,王太尉让我……”
李斯颔首,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张苍行了礼之后,走到正堂的屋檐下,拿起屋前的雨伞走入雨中。
等在府外的人见到张苍出来了,就迎上前道:“张府丞这边请。”
王贲的府邸距离丞相的府邸并不远,只是王贲平时较为低调,家宅并没有丞相府邸这么宽大,倒显得有些小了。
张苍熟门熟路地走入王太尉的府邸。
其实早在渭北的时候,王贲就经常去看望张苍。
这一次张苍回到了咸阳城,自然也是要来看望王太尉的。
“哈哈哈!”王贲见到张苍大笑道:“张府丞,现在就不用在渭北晒着了。”
张苍笑道:“入秋了,倒也不晒了。”
王贲拉着他走入屋内,又问道:“那丞相唤你何事?”
张苍坐下来道:“就是公子先前见了我,丞相又多问几句。”
王贲道:“丞相派董翳去上郡了。”
张苍喝下一口茶水,没有当即开口说话。
王贲又道:“吴公回关中,是因公子扶苏希望他回来,丞相又让董翳去上郡,难免是猜忌蒙恬。”
张苍依旧喝着茶水。
王贲又道:“张府丞如今的建设白渠有功,将来少府令这个位置多半就是你的了。”
张苍的神色依旧平静,王太尉说的当然是好事。
可不论当不当这个少府令,张苍只觉得自己会更忙而已,反倒是对九卿的位置没什么看法,还有公子留下的一堆数术问题,就已是焦头烂额了。
王贲满脸的笑意,他饮下一口酒水道:“当初蒙恬就与李斯不和睦,老夫早就看出来了。”
张苍稍稍颔首,他也是如此认为,但他低声道:“其实丞相多虑了。”
王贲道:“老夫也如此以为,蒙家三代人对秦如此效忠,蒙恬怎会背叛大秦。”
张苍摇头道:“王太尉莫要忘了,在西北还有一位叫章邯的将军。”
“章邯?”
张苍道:“正是。”
王贲自然知道章邯,当年敬业县还未建设起来的时候,是他将章邯交给公子,之后就有了章邯帮助公子建设渭南。
倒是在战事上,没见章邯有什么建树。
这也不能全怪章邯,当初的章邯错过了南征,又错过了北方,就算是去西北,也只是遇到了小股的匈奴人,即便是在面对西戎人时,章邯也没有废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河西走廊。
因此,在王贲的认知中,章邯应该不是一个擅长征战的将军。
张苍看过章邯在渭南所写的兵家见解,觉得此人还是很不错的。
第二天,扶苏才知道张苍连夜去见了丞相李斯与太尉王贲。
只是早晨时分,秋雨还未停歇,正在用着早食的扶苏注意到王婆婆与妻子正在低声交谈着,多说了两句话,王婆婆便走了过来。
每天早晨,扶苏都是一边吃着早食一边看着书,身边的儿子正拿着木勺子在舀着往他自己嘴里送。
这孩子现在吃东西,还是会将面前的桌案整得乱糟糟,好像他的嘴是漏的。
王婆婆看出了公子的心思,她拄着拐杖道:“公子,孩子需要慢慢教,他以后会好的,其实小公子学什么都很快的。”
扶苏颔首,又看向还坐在后院的妻子。
王婆婆放低了语气道:“公子,夫人又有身孕了。”
扶苏搁下了碗筷。
王婆婆道:“公子与夫人都还年轻,这个时候再生养一个孩子,正是好时候。”
扶苏走到妻子身边,看她还有些忐忑。
扶苏握着她的手,还未开口。
王棠儿道:“这是好事,我喜欢孩子。”
扶苏轻拍着她的手背,夫妻俩坐在一起无言好一会儿。
直到时辰快到了,扶苏这才离开高泉宫,去章台宫参加今天的廷议。
此刻的章台宫已站满了朝臣,扶苏到这里时,该到的人也都该在了,章台宫的地面被擦洗过,扶苏注意到了神色稍有憔悴的丞相李斯。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喝,皇帝来到了大殿内,今天的廷议也就开始了。
其实廷议依旧是按照往年的秦律老节气来算的,只有关中各县的官吏们在耕种时,会偶尔对照新旧的节气。
扶苏上前禀报今年各级官吏的俸禄发放情况。
国家建设需要赋税,赋税是一个国家的根基,因此在屡次主持国事的选择中,或者是在迁民的过程中,哪怕是垦荒,扶苏都不会轻易免除当年的赋税。
各级官吏需要俸禄,边军需要粮食,这是支持国家建设的关键,但凡那些说是要免除赋税的人,扶苏是十分厌烦的。
如果说各地闹灾了,以为一句免除赋税就可以安稳民心,这其实是一种极其不负责的表现,这个国家远没有到能够免除赋税的地步。
在将来,扶苏也不觉得应该免除赋税。
免除赋税的受益者不一定是庶民,但免除赋税的受益者一定会是地方的大户,历史一次次的证明了这种国策有多么失败。
禀报完今年的俸禄发放情况,接着是御史府禀报今年的监察情况。
不出意外,今年举证告发王贲的事最多,其中包括打人,赊账,哄抬酒价,以及要挟官吏与其饮酒,并且擅离职守。
皇帝秋猎期间,守备咸阳的王贲,再一次擅离职守去渭北数次找张苍饮酒。
嬴政看着满朝文武一言不发,威严的脸上带着些许怒意。
昨晚王贲,又喝多了,没来今天的廷议,好巧不巧……
张苍却在,他站出朝班道:“臣作证,王太尉确实擅离职守与臣饮酒。”
满朝哗然,果然如此,张苍毫不犹豫地将王太尉卖了,这人甚至没有犹豫。
扶苏道:“父皇,儿臣愿去太尉府,劝太尉。”
王太尉是公子扶苏的岳丈,由公子去劝太尉改变品行自然是再好不过。
不过听闻这件事的李斯不愿意了,他站出来道:“让太尉府的人去吧,臣还有要事与公子相商。”
最后,在众人的商量下,还是让廷尉冯劫代表皇帝去斥责王贲。
廷议结束的时候,冯劫离开大殿时面色十分不好。
当众人散去,大殿内就剩下了始皇帝,丞相李斯与冯去疾,还有公子扶苏。
结束了廷议,正是用午食的时辰,菜肴与酒水端了上来。
嬴政道:“今年秋猎,朕让人禁杀鹿,如今这些鹿都留在了骊山。”
扶苏道:“生灵皆有栖息之地,自衡出生之后,似生来就与鹿有亲近,至今都有宫中的鹿看护衡,儿臣谢过父皇。”
在咸阳宫有个传说,当初公子扶苏的夫人怀了身孕,那些鹿就一直守着高泉宫。
传说中,群鹿栖息的山里必定有祥瑞,而当夫人怀有身孕时,宫里的那些鹿就像是在守护着这个祥瑞。
当饭食到了眼前,众人安静地吃着。
直到李斯说了一句话,他道:“昨天臣见了张苍,听公子与他说起了考试的一事。”
正在嚼着羊肉的冯去疾看向了公子。
“什么考试?”
扶苏起身道:“儿臣想要天下受到支教的学子都能够接受考试。”
嬴政饮下一口酒水,蹙眉似在思量。
田安坐在殿外,隐约能够听到殿内的话语,其实昨晚公子就得知了丞相的人带着张苍离开。
张苍去见了丞相之后,势必会说实话。
公子从未想瞒着什么,如果丞相能够帮助公子自然更好。
田安望着还在下着秋雨的天空,他面带笑容,长出一口气,其实历代的秦王很少是因嫡长子继位的,包括秦孝公,或者是往后的几代秦王,能够成为秦王的人,哪一个不是靠着权势走上王位,历代秦王的子嗣也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虎狼之秦嘛……历代秦王的成长环境,也不是风调雨顺的,包括现在的这位皇帝。
自从楚人的血脉进入秦廷之后,也大概是宣太后之后,秦廷内部的夺权越发残酷,每一次王位的更迭都伴随着大量的人命。
因此,公子扶苏深知有些事要自己去争取,人不能等着赏赐从而什么都不做,公子他……其实最清楚了,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所以呀,现在殿内的谈话,也正是公子所期待的,公子想要权力,哪怕是通过权势成为下一个秦帝也在所不惜。
公子是一个善良的人,也是一个爱天下人的人,但公子也深知权力的残酷,也深知如何在这秦廷中做他想做的事,公子太清醒了。
(本章完)
第164章 严苛到三代
第164章 严苛到三代
大殿内,扶苏将昨天与张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言罢,扶苏站到了一旁,让老师尽情施展。
丞相李斯在大殿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嬴政道:“朕听闻楚地的人抗拒支教。”
李斯道:“臣听闻只是楚地的部分郡县,在楚地有半数的郡县愿意接受支教。”
“如此说来,楚地那半数之人不能参加考试了?”
扶苏站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凡是刑徒皆是不得参加科举,并且加以家族连座。”
大殿内很安静,公子的话语还在大殿内回响。
李斯与冯去疾站在两侧也是沉默不言,这位公子自小就学韩非与荀子,这样的孩子自然最重法。
再看一眼父皇的神色,扶苏接着道:“自秦一统天下以来,父皇善待的了韩王与韩地的旧贵族,可韩地的旧贵族是如何对待父皇的,齐地的田氏至今要反秦,齐鲁博士至今想要恢复周礼恢复列土分封,当年蒙武与王翦大将军给了楚地贵族退路,可他们非但不降秦,以项氏为首的项燕还要再立楚王对抗秦军。”
“秦法素来严苛,正是严苛的律法才有了耕战,才有了有序的生产,儿臣深以为有些关口不能放松。”
坐在上首的嬴政闭着眼,蹙眉正在思量。
李斯站在原地也没有言语。
扶苏道:“父皇,田氏要反秦,田氏的后人乃至旁系可以参与支教,但他们不得参与入试,项燕才死了多少年,我们就要原谅如今还想着反秦的后人吗?秦军的将士在六国流的血就干了吗?儿臣见过那些征战多年的老秦军,王翦老将军还活着呢,那些白了须发的老秦军还活着,他们都是为了什么样的理想东出一统天下,儿臣不敢忘。”
“韩非曾有言,木之折也必通蠹,墙之坏也必通隙……尤其是人才任选上,绝不让刑徒之辈入仕,否则国法不严。”
站在大殿外的田安依旧带着笑容,似乎没有听到殿内的话语。
可殿前侍卫分明是听到了,各个神色多了几分坚定,好一句国法不严,一个国家的国法不严,就没办法建设。
李斯想到了当初在泰山脚下的情形,这一刻他站在公子扶苏的身边道:“臣附议,国法必须要严明,若犯罪必追究,必不任用。”
扶苏道:“儿臣算过自列国以来,楚地败亡之后的项燕一辈还有不少人活着,那么往上数三代人,这三代人中若有反秦之人,或是罪犯一律不得入仕需要严查。”
冯去疾看向皇帝。
要换作在封禅泰山之前,或许皇帝与丞相都会动摇,会再考虑考虑。
冯去疾觉得也恰恰是公子在这个时候提出了这个想法,要是再早几年,那些齐鲁博士还在的时候,恐怕又会宽容再宽容。
而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事,其实皇帝与丞相都已看清了齐鲁博士的真面目。
公子在此时提起此事,是恰到好处的。
冯去疾觉得公子扶苏真的长大了,以前的公子还是这么小一个,现如今都能决定国家大事了。
嬴政沉声道:“他们会反吗?”
李斯道:“政令一出,恐怕不出五年,他们一定会反。”
扶苏道:“那就让他们反。”
嬴政站起身,朗声道:“好,此事由丞相与扶苏拟定章程,休朝之前颁布政令。”
三人齐齐行礼。
嬴政离开了章台宫,看起来皇帝的心情很不错。
扶苏道:“又要有劳老师了。”
李斯道:“臣定当全力相助。”
皇帝不用亲自制定考试的制度,只需要知道这个制度的样子就可以了,此事会由丞相李斯主持。
离开章台宫之后,丞相李斯就匆匆去了丞相府。
扶苏与冯去疾落后了一段距离。
冯去疾叹道:“支教与考试,这才是真正的书同文。”
扶苏道;“说着容易,其实这事很复杂,朝中九卿恐怕都要为此忙碌起来。”
“公子放心,臣绝不耽误政令颁布。”
又走了两步,冯去疾看着李斯脚步匆匆的背影,低声道;“朝臣越弹劾王贲,其实丞相心里是不舒服的。”
“右相何出此言?”
“如果王贲不是太尉了,下一个太尉应该就是蒙恬了吧。”
闻言,扶苏迟疑道:“除了太尉也没有合适的位置了。”
不知为何,说出这话时,扶苏从冯去疾的眼中看到了同情,这位右相竟开始同情丞相了。
扶苏道:“我近来看了不少关于赋税的书,有些事想要请教右相。”
“臣……”
“不敢让右相耽误御史府的事,右相先去吧。”
冯去疾行了礼,走向御史府,此刻忽觉得公子扶苏是这么的谅解人。
半刻时辰后,冯去疾正在看着御史府的卷宗,就有一迭厚厚的纸张落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还有好几迭,大概是有上千张纸。
冯去疾道:“这些是……”
“这都是公子让我们送来的,都是有关赋税的,说是足足有五千张纸。”
“五千张……”冯去疾拿起其中一张,看了眼其中所写的都是历年的赋税数字,神色麻木地道:“这都是公子所写的?”
“倒也不是,是公子与张府丞所写的。”
冯去疾抚须惊疑道:“张府丞不是在为公子扶苏算节气与历法之事?”
来人也是大口出着气,他们是丞相府的官吏,是程邈的文吏,因一路跑来有些累,解释道:“张府丞确实在帮着公子算节气与历法,闲暇之余,公子还能算一算赋税之事。”
冯去疾神色痛苦的扶着额头,要将这些纸张全部看完,要多少时日。
耗费的精力尚且不说,这赋税之策真不是他冯去疾所擅长。
再者说,依照公子今天在大殿所言,多半又是极其严格的赋税。
原本以为公子只是随口一说,或者只是看了几卷书有感而发而已,冯去疾真的没有想到,公子扶苏竟真的在钻研这些事。
这就是大秦的公子,此生没有别的爱好,就好治理国家的。
这样的公子若是成了皇帝,恐怕满朝的臣子都会累死。
冯去疾翻看着这些纸张,越发蹙眉,公子扶苏是少府令又身兼太仆令,不仅如此还要帮助丞相处理那些每天都忙不完的国事。
公子是哪里来的闲暇,能写出这么多的赋税账目,一个人的精力与一天的时间,怎么能让公子做这么多的事,真匪夷所思。
丞相府内,公子扶苏只是在这里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程邈问道:“最近朝中的老人是多了?”
张苍想到了是须发白的王贲,便颔首。
程邈又道:“难怪公子要支教,要考试选用官吏,原来早在以前公子就知道,到了如今的咸阳,人手一定会是青黄不接的。”
张苍继续执笔在文书上书写着,没有回话。
高泉宫内,扶苏知道了冯劫去见王贲的事,冯劫本是代表皇帝去斥责王贲的,谁知冯劫斥责了之后,他就被王贲打了出来。
扶苏吃着枣,看着儿子骑在鹿背上,想着这位岳丈多半是不愿在太尉这个位置上久留了。
好像我这个公子成为了少府令之后,他该做的事情也就做完了。
只要王贲离开了太尉这个位置,那么从此以后王家这个家族也就指望着我这个公子扶苏了。
王贲也就完成了王翦的嘱托,将他们家族的后人,都交到了公子扶苏手中。
想到此,扶苏就觉得频阳公他老人家当真是一只老狐狸,实在是太狡猾了。
回高泉宫的原因是因王翦老将军知道王贲的事之后,特意让人送来了口信,向公子扶苏赔罪。
扶苏哪敢让岳丈赔罪,将来人安慰了一番之后。
不仅不能接受赔罪,扶苏亲自带着一些礼品去看望了王贲。
扶苏走入王太尉府见到了穿着一身宽松衣裳,且盘腿坐在地上的岳丈。
田安收到公子的眼神,就将一碗面放在了太尉的面前。
扶苏抬头看着岳丈家里的陈设,其实这里的陈设很简单,一个大院子,还有一些兵器,这个院子还显得有些小,远没有频阳的老家大。
王贲睁开眼,看到了眼前的一碗面条,就大快朵颐吃了起来。
扶苏道:“父皇让我来看看。”
王贲还在吃着面,嘴里很忙,等将口中的面条咽下之后,他向着章台宫方向行礼。
扶苏还看到了墙上挂着一个犀牛皮制的皮甲,这上面还有些刀划的痕迹。
“这是臣当年攻打大梁时,被一个魏兵偷袭,好在这犀牛皮甲挡了一刀。”
扶苏拍了拍了这个皮甲,道:“果然结实。”
王贲道:“现在从南方送来的犀牛皮越来越少了,当年卖给西戎人的那些,也都是从诸国的府库中搜出来的。”
扶苏的目光从犀牛皮甲上移开,与这位岳丈说了棠儿又有身孕的事。
隐约可见,平日里身处咸阳生活得如履薄冰的岳丈,他的眼角有了一些泪水。
扶苏道:“王婆婆看了,说是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王贲不住点头,道:“好,好……好。”
(本章完)
第165章 先见之明
第165章 先见之明
这位须发已白的岳丈说着好,一边还重重吸了吸鼻子,朝着后院挥了挥手,很快就有了抬出了一个箱子。
箱子打开之后,金光直晃眼。
扶苏见到了满满一箱的金子。
“这是何意……”
王贲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再一次吸了吸鼻子道:“臣高兴。”
扶苏道:“宫里什么都不缺。”
王贲道:“给孩子。”
“孩子也什么都不缺。”
“以后有用。”
扶苏看着这个箱子,迟疑道:“我不能收。”
“给孩子……臣除了这些金子,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扶苏对眼前的金子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当年王翦老将军送的金车还在宫里晾着。
而这些金子,就算是拿回宫里也不知该怎么使用。
见到公子为难的神情,王贲道:“臣明白了。”
扶苏隐约猜到这位岳丈要做什么了。
直到夜里,扶苏回到宫里之后,正在做饭的田安套着围裙,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木勺子,脚步匆匆而来。
他小声道:“公子,王太尉让人送来了三驾小金车。”
扶苏正在写文书,早该有预料的。
田安小声道:“公子放心没有声张。”
扶苏望着外面的夜色,道:“送入库中,对外只说夫人有了身孕,王太尉赐给未出生的孩子的。”
“是。”田安一边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低声道:“这是渭北送来的消息,王太尉说他顺手拿到,一并给公子送来了。”
扶苏拿过纸张打开看着,这上面所写的是泾阳君的事,
泾阳君是当年宣太后时期的秦国宗室,这件事还涉及了当年宣太后与惠文后立子嗣夺秦王之位的争端。
后来因赵武灵王的搅局,公子嬴稷成了秦王,也就是秦昭襄王。
后来泾阳君就被他的兄长秦昭襄王送去了齐国为人质,之后泾阳君又回到了秦国还给秦国带了孟尝君。
泾阳这个地名来之久远,早在战国时就有了泾阳县,原本的泾阳县并不在白渠边上。
现在张苍主持了白渠建设,将泾阳县进行搬迁,原本的泾阳县因为田地单薄,人口也单薄,一直以来都是关中的贫县。
这一次搬迁之后,人口进行了补充,并且还迁到了一个更好的位置,以后该会富裕起来。
田安道:“公子,这是雍城送来的。”
扶苏看到了上面的盖印,是雍城的宗室中人送来的,既然搬迁了泾阳县,他们就想要祭拜泾阳君。
大爷爷嬴傒已过世很多年了,宗室的许多事都无人为首主持。
信中说了,雍城自发的主持祭祀,不用惊动咸阳的公子与皇帝。
扶苏收起这张纸,写了回信,道:“让人送去。”
田安又脚步匆匆地离开。
田安是一个喜欢做饭的老爷爷,衡最喜欢这个爷爷了,因为他总能吃到田安给他的美食。
而田安做饭时,自从用了围裙之后便爱不释手了,他太喜欢穿着围裙做饭了。
扶苏看着儿子此刻正坐在殿门口,期盼着刚刚离开的田爷爷能够回来继续做美食。
有时,扶苏也担心田安把这个孩子宠坏了。
现在就让他老人家宠着吧,大不了……等孩子再长大一些了,让他去多吃几年苦。
大秦的宗室单薄的不成样子了,就连宗室的祖县搬迁了都没人过问。
就像大爷爷说过的,这秦国的宗室都快死绝了。
这让扶苏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少亲戚,父皇多半是孤独惯了,其实扶苏觉得这样也好,可以心无旁骛。
翌日,当扶苏正在晨跑时,有章台宫的内侍脚步匆匆而来,说是今天休朝了。
扶苏多问了两句,才知道父皇生病了。
天还未完全亮,扶苏独自一人走出高泉宫,去了父皇的起居殿。
殿外,扶苏又一次见到了夏无且。
夏无且正在给几个医官吩咐着。
等他吩咐完,扶苏这才走上前,身为家属想要问病情,先问大夫应该是没错的。
可是转念一想,生病的是父皇,病情能随便说吗?
见公子走来,夏无且行礼道:“公子。”
“父皇如何了?”
扶苏十分自然地问出了口。
夏无且回道:“正值深秋,天气转暖,是着了凉,无大碍。”
扶苏行礼道:“有劳了。”
夏无且笑着行礼,转身就告退了。
这位太医令笑起来的模样很不好看,他平日里本就是不常笑。
尽管,扶苏能感觉到对方是带着善意的,可当看到对方的笑容,还是怪渗人的。
“公子,皇帝召见。”
扶苏这才跟着内侍走入殿内,父皇正盘腿而坐,一手拿着一卷书,一手搁在一旁的扶手上。
看着父皇聚精会神看书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着了风寒的样子。
“无且看过了,休养一天,朕无碍的。”
扶苏道:“儿臣不放心,想来看看父皇。”
嬴政依旧看着书,颔首。
父皇所看的书是纸制书,那就是敬业县出的书。
一年到头谁不生几次病,而父皇却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年纪。
尽管听着没事,心中还是有忧虑的。
嬴政放下手中的这卷书,又问道:“你想要天下人只读敬业县所出的书?”
“父皇,儿臣从未有想过要禁止天下的学说,建设国家需要人才,儿臣只是想要通过这些书,选择人才,并非说禁止天下学说。”
“嗯。”
见父皇只是应了一声,扶苏也不知该如何答话了
正说着,嬴政又觉得头晕,只能放松着身体,倚着身后的靠背,又道:“李斯一心想要帮你,你莫要辜负了他。”
“儿臣不会辜负丞相,更不会辜负父皇。”
嬴政重新打量着这个儿子,他的眼神比以前更锐利,他的言语也比以前更有力了,这已是个掌握着权力,在秦廷有了巨大势力的公子。
嬴政摆手道:“你且回去吧,朕乏了。”
扶苏行礼告退走出还带着药汤味的起居殿。
殿内,风带着新鲜的空气从窗外而入,嬴政呼吸着空气,目光继续看着眼前这卷书,一想到儿子刚面对质问时,平静的神情,便有了笑意。
烛台的烛火因风吹动有些摇晃,一旁的内侍忙用手护住了就要熄灭的烛火,只是这个做这个动作时,竟看到了皇帝的脸上有了笑意。
是公子扶苏来看望,让皇帝高兴,内侍心里只能这么想着。
如今的潼关学城很热闹,扶苏听程邈说着那里的情况,他说每到饭时那些孩子就会跑向吃饭的食肆,那些孩子的肚子明明那么小,他们吃的粮食可一点都不少,潼关的面每天都被吃完,吃到一干二净那些孩子才会罢休。
司马欣每每提及,都担心潼关城会被这些孩子吃垮。
这若是寻常人家,真会被吃垮的。
这说明当初叔孙通收学子要粮食的举动太有先见之明了,当年他若不这么做,当年的敬业县早就被吃垮了。
扶苏没见到丞相,便问道:“丞相呢?”
程邈还在嚼着饼,他将饼咽下回道:“这两天都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些天丞相李斯的确像是闭关。
“公子,这是叔孙通所编写的试卷。”
今天来丞相府就是为了等这个试卷了,扶苏拿过试卷看了眼,试卷很简单都是一些诸子百家言论的填空题,都是写了前半句,填上下半句,以及一道论述题,论述的是信陵君与魏王的事。
这道题是要试一试人们对信任的看法。
扶苏问道:“只有一张吗?”
“回公子,大夫子说公子若觉得不够,可以多写几卷。”
叔孙通是一个文人,他的试卷自然也都是以文为主。
如果丞相在这里,丞相会希望叔孙通的试卷题目可以更尖锐一些,譬如说团结建设与列土封王的对比,或者是公平制度下的郡县制与列土封国制之间的差距。
叔孙通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老师,他从来都是教他该教的,他擅长教会他的学生如何做一个好人。
他与李斯是两个极端,李斯是一个能够将教书也用于政治的人。
而叔孙通就是一个纯粹的好人,他连出题都是不带私心的,就连出题,都是以教导方向为主。
扶苏不希望叔孙通这样的好人改变,如果丞相要求叔孙通这么做,这位大夫子肯定会很失望的。
叔孙通的试卷不能轻易改,这么多年了他老人家为敬业县付出了这么多,现在该是回报他的时候了。
扶苏对程邈道:“让丞相也出试卷吧。”
程邈疑惑道:“公子,这卷……”
扶苏神色平静道:“我何时说过只有一张考卷了,天文,数术,文章论述,治国治民都要考。”
程邈神色了然道:“臣领命。”
扶苏还在看着叔孙通的书卷,又道:“告诉大夫子,以后等完整的试卷出来了,我会再亲自去敬业县,问询他。”
“是。”
当然之后的人们觉得,只要通过考试就能为官。
当以前的贫民成为了管着旧贵族的官吏,也不知道他们会如何感想,扶苏暗想着,他们一定还会指着函谷关方向大骂暴秦的吧。
(本章完)
第166章 立秋
第166章 立秋
立秋时节刚过的时候,皇帝的病情已好转,继续主持着国事。
关于支教与考试的准备,秦廷上下经过了几天的讨论,众人一致通过了支教与考试之策。
至于细则的事,依旧由公子与丞相李斯主持。
今天的廷议结束之后,冯去疾就去了后殿面见皇帝。
后殿内,皇帝正在吃着面,面条很宽上面还拌着肉酱。
冯去疾行礼道:“皇帝身体无恙,朝野皆安心了。”
看到皇帝能够吃得这么尽兴,看来病情恢复得很好。
嬴政将碗中的面条吃完,搁下了筷子,又道:“朝野监察的事都办好了?”
冯去疾递上一卷书,道:“嗯,王太尉已有半月不来廷议都以身体欠佳为由。”
嬴政喝着茶水对这件事没有理会。
冯去疾知道太尉的位置肯定就是蒙恬的,这几乎是皇帝欠着蒙家的人情,因当初蒙武离开人世,蒙恬没有前来尽孝至今都还在北方戍守。
在蒙恬回咸阳之前,太尉的位置就会一直是王贲的,至于眼前这些小过错,或者是什么擅离职守,皇帝都可以不在乎。
再者皇帝更关心频阳县的那位老人家。
嬴政道:“每一次朕看到扶苏在大殿内讲话的模样,朕都觉得自己正在衰老。”
冯去疾行礼道:“谁都有这么一天。”
“朕去见过王翦,王翦倒是依旧精神,可他的家人说王翦已开始有些昏聩了,他总是一个人讲话,他的家人常说王翦会见到当年战死的兄弟与他讲话。”
冯去疾低着头,低着头不知该如何讲话。
谁都会有衰老的一天,包括现在年近五十的皇帝,这位皇帝的两侧鬓发已白,白发一缕缕夹在黑发之间。
嬴政道:“高派人来关中了,他将将闾与胡亥也送去了西北,去了军中吃苦。”
言至此处,这些话语的语气也轻了许多。
“扶苏说过,将这些弟弟送去西北开荒,他们要是不成器就丢在西北也不用再回来了。”
皇帝的神色带着思索,似乎是在回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冯去疾是打心里支持公子扶苏的,并且公子扶苏也是现在秦廷中最有权势的一位,也是皇帝最疼爱的一个孩子,这毋庸置疑,至今如此。
至于其余的孩子,这位皇帝也只是偶有提及。
冯去疾道:“臣以为现在还不能让蒙恬将军回来。”
“赵佗与屠雎还在南方……”皇帝的话语声带着低沉,道:“什么时候,等他们两人的其中一个回来了,再去替换蒙恬。”
冯去疾躬身行礼,道:“臣明白。”
嬴政拿起一颗核桃,带着裂纹的核桃一捏就碎,拿起核桃肉放入口中咀嚼着,又道:“好了,你多帮着扶苏。”
“是。”
冯去疾退出了后殿,一路从章台宫路过,回了御史府。
御史府内的官吏往来众多。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处置着每天的国事,只是在查看卷宗时,冯去疾还时不时会想起在后殿时的谈话。
太尉的位置就是蒙恬的,这是不可改变的,在蒙恬回来之前,王贲一直会坐在太尉的位置上。
王贲会成为太尉,是皇帝给王家的回报。
这些都是秦一统六国之后,有功之臣们早已分好的功劳的。
如此一想,冯去疾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王贲是公子扶苏的丈人,那么此事也就只有一种可能。
皇帝是希望在将来,让公子扶苏将蒙恬召回来,让王贲离开太尉的位置。
以及再重新安排屠雎与赵佗。
这些都是皇帝留给公子扶苏的。
冯去疾身为秦廷的右相,帮着皇帝处置国事这么多年,再听不出皇帝的言外之意,也就不用再继续坐在右相的位置上了。
看罢,眼前的文书,冯去疾带着带着几卷文书,一路去了丞相府。
每天下了廷议的午后,就是丞相府最忙的时候。
秋雨刚过去的关中,每当午时都会有异常的暖意,关中的老农知道,秋天反常的温暖只会给冬天带来更猛烈的风雪。
冯去疾见到了坐在丞相府门前的田安。
这些天,田安的身边总会放着一个炉子,炉子里煮着茶叶蛋。
见到是右相来了,田安从锅中捞出一颗茶叶蛋,放入一个大小木碗中,他递上碗道:“右相。”
冯去疾看了看四下,见到田安的身侧还有不少碗,那些碗多半也是别人吃过茶叶蛋所盛的碗,因碗上也有些许蛋壳。
丞相府的人们对田安都十分敬重,这位田常侍十分的平易近人,每天都会给丞相府的人送来吃食。
记得是今年的酷暑时节,丞相府的人都忘不了那碗冰镇的绿豆汤。
廷议结束到现在,冯去疾也没有吃过东西,他坐下来道:“确实是饿了。”
又从炉子的另一侧递上一张饼。
冯去疾倒也没有拒绝,之后程邈也过来了,他也接过田安递来的饼,坐在一旁吃着。
看这模样应该也是忙到现在没有吃的。
田安笑呵呵道:“右相可以直接来丞相府用了饭再回去忙国事,这不耽误。”
程邈一边吃着用力点头。
田安又道:“公子说过就算是再忙再累,也要好好吃饭。”
冯去疾感受着对方话语中的善意,他重重点头,没办法拒绝对方的好意。
吃罢,手中的饼,冯去疾起身道:“谢田常侍。”
田安摆手道:“都是为了国事,都是为了万民,何必谢我。”
冯去疾再一次行礼,就走入了丞相府。
现在的丞相府真的很忙,各地的粮食收获奏报,现在已送到咸阳。
公子扶苏就坐在这里丞相一侧,公子的面前放着堆积着的文书。
冯去疾将自己的文书放下,也不敢打扰这里的人们,默默无闻地离开了。
直到黄昏时分,当扶苏再一次搁下笔,放松着眼睛时,眼前就剩下了程邈正在收拾着满地的卷宗。
扶苏道:“让别人来收拾吧。”
程邈还在弯腰捡着几片落在地上的纸张,他道:“那些小吏不懂文书归类,明天要用的卷宗一旦找不到了,会耽误事的,臣习惯了,这些事就让臣来做吧。”
扶苏接过田安递来的茶水,饮下一口茶水后,继续看着眼前的文书。
等天色渐渐入夜,眼前的文书也看不清了。
程邈已离开了这里,他也将丞相府的打扫干净了。
扶苏与田安是最后一个离开丞相府的。
走在月光下,田安落后公子半步,低声道:“公子,今天冯右相说起了频阳公的事。”
扶苏道:“确实好久没去看望他老人家了。”
走过狭长且高的皇宫走廊,穿过宫门之后眼前的视野才开阔了许多。
如果不是有要事,公子扶苏每天都会准时回到高泉宫,每天准时回来,甚至准时到成了高泉宫鹿群的作息习惯。
每天午后这些鹿都是昏昏沉沉的,公子扶苏一回来,它们就会提起精神。
等公子回来之后,小公子也活泼了不少。
扶苏看着正在玩着跷跷板的儿子,又想到这儿子再过两年就要去跟着叔孙通读书了。
孩子如今说话比以前流利许多,因公子衡开口说话比寻常的孩子晚一些,以前说话还会磕磕绊绊,现如今已能流畅的讲话了。
扶苏回到高泉宫,这里上上下下的人就开始忙碌起来。
有的开始收拾内外,还有的穿好围裙帮着田安去做饭,往往田安身边的人是最多的。
公子衡走到箩筐边,他踮着脚抓了一把枣,而后他又跑着回来将一把枣放在父亲的案边,他自己则吃着枣坐在父亲身边。
这个时候王棠儿就会走过来,瞪一眼这个小子,在吃饭的时辰吃零嘴,就会被母亲瞪。
公子每天准时回来,这是高泉宫上下的人们最安心且踏实的事。
好像是有再大的困难,只要公子回来了,都能够解决。
公子的生活尤其简单,每天早晨去章台宫,午时回来用饭,午后去丞相府,而后准时的回到了高泉宫。
这就是公子数年如一日的生活。
公子也从来不会流连酒宴与游猎,似乎公子也不喜那些事。
一家三口正用着饭,王棠儿正怀着身孕,她今天的胃口不太好,只是喝了一些清淡的粥,吃了两口羊肉。
之后她就坐在边上,给儿子准备着今年冬天要穿的衣裳。
这孩子几乎每天都在长个子,去年的冬衣今年的就穿不下了,她苦恼道:“去年还明明与宫里的织工说让她们做大一些,怎么又穿不下了。”
小公子的衣裳很贵重,用的都是最好的布料,棠儿虽是王翦的孙女,是关中最大户的人家,可她自小在王翦身边长大,生活上也挺俭朴的。
她道:“这些穿不下的衣服都收起来。”
王婆婆颔首道:“是呀,这些衣服留给下一个孩子穿。”
见儿子吃完饭,就要跑开去找鹿,王棠儿沉声道:“衡儿!”
小公子停下脚步,有些害怕地走上前,道:“母亲。”
“站好了!”王棠儿又严厉地说了一句,开始给孩子量着做新衣的尺寸。
王婆婆在小公子面前常常都是面容和善的。
(本章完)
第167章 温暖的咸阳
第167章 温暖的咸阳
夜里,直到孩子休息了之后,夫妻两人坐在鱼池边,说起了频阳公的事。
频阳经常有书信送来,这些书信都不是王翦亲自写的,多数都是一些口述,让别人写下来送来宫里。
看着妻子递来的一张纸,纸张原本所写是有一句,今天吃了豆腐,豆腐很咸肯定叔孙通没有做好,他要赔老朽买豆腐的钱,而后这句话被一笔划去了。
大概是王翦说出这句话时,又后悔了,让人划去了。
可扶苏从划去的墨迹,还是能够看清纸张上所写的原本的话语。
其实频阳公是一个很可爱的老人家,从这些细节来看他老人家的晚年生活即便是有些糊里糊涂的,但应该还算是过得自在与惬意。
扶苏常听妻子说以前的事,在一统天下以前,王翦其实过得并不好,尤其是攻打楚国之前,王翦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眠。
而在此之前,王翦在秦廷也是十分谨慎小心的。
当初妻子这么说,扶苏觉得应该是王翦觉得在秦国的历代功臣中,他的前车之鉴太多了。
后来,王翦进入函谷关,得到了封赏之后,又开始了闭门不见客。
直到现在,王翦才觉得自己过得好一些。
正如妻子所言,扶苏觉得她的话是很有道理,因自己是秦公子的身份,不能轻易去见王翦,就算是主动去见没有别的意思,他老人家也会多想。
“家父会照顾好爷爷,公子若去了频阳,恐怕爷爷会吃不好睡不好。”
扶苏颔首道:“我知道了。”
白露时节的早晨,关中迎来了一场大雾。
阳光升起的时候,早晨的浓雾还很重,一骑骑快马出了咸阳城。
他们带着始皇帝的诏命,告知天下,所有参加支教的人都能够参加考试,能够通过考试入仕,也能够进入学士府,享受俸禄。
这个消息一出咸阳城,在关中各县炸开了锅。
家里有孩子在读书的感到庆幸。
其实始皇帝的诏命不只是如此,今年所有有户籍的人都能够参加考试,只要拥有户籍,且没有犯罪,除却商人与刑徒都可以参加考试。
这个消息一出,不出三天整个关中各县的人们都知道了,此事也成了人们的谈资。
叔孙通坐在商颜山山腰处的凉亭中,当年公子扶苏就是在这里俯瞰整个渭南。
现如今叔孙通坐在这里,想起来当年的许多事,公子扶苏终究迈出了这一步,从此以后这天下再也离不开支教了。
“他们说出考卷的人,并不只是大夫子。”说话的是辛胜。
辛胜现在需要拄着拐杖走路,他又看了眼还神采奕奕的叔孙通,道:“这些就老夫老得最快。”
叔孙通笑着道:“公子还是希望支教的,只有与国家的人才选拔结合在一起,才能让支教持之以恒,一代人接着一代人,绵绵不息。”
辛胜道:“当真会如此吗?”
“嗯。”叔孙通十分肯定地点头,他道:“当天下的庶民都知道读书与支教可以改变他们的一生……”
言至此处,叔孙通深吸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吐出,他一手负背,抬首道:“有些事人们一旦经历过了,切实得到了益处,那么天下人就会趋之若鹜,不管以后的天下怎么变,不论这皇帝谁来当,支教与考试就会一直延续下去的。”
辛胜不知道叔孙通何来的这般笃定,他道:“以前老朽陪着公子守在渭南,公子常说建设国家是很难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公子也快年有三十了吧。”
叔孙通回道:“公子扶苏,今年二十有七。”
辛胜道:“那正是一生最鼎盛之时。”
叔孙通低声道:“当年的人们幸得一强国,幸得一明君,七国争雄总是一国强一国弱,数十年之后,形势互换……起起伏伏也没有变化,每当战争要来,人们就会举家搬迁,从齐国搬到楚国,从楚国搬到秦国,再从秦国搬到魏国。”
“现在好了,越来越多的人要来关中,丞相李斯善用迁民之策,公子扶苏更是如此,利用迁民之策强大关中。”
辛胜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叔孙通之后又说了什么,他是被一旁的仆从推醒的,原来叔孙通早就离开了。
辛胜一边拄着拐杖往山下走,道:“这叔孙通真是絮叨,听得老朽都烦了。”
也有一批最开始的就参与支教的人,他们支教多年了,并且品行与成效都已考核过关,这些人可以直接入学士府,他们是稂,隹,乌桑与王馀,以及其余支教的各个人。
今天对隹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一天,他今天穿上了学士府的官服,听说这是由当年博士府的官服改出来的。
咸阳已派来了车驾,隹从潼关坐上车驾一路朝着咸阳城而去。
直到下午时分,他才来到了咸阳。
当他跟随着两个文吏来到学士府的门前,身为这里的新学士,他有些迷茫,也不知所措,他从未想过他的成就可以让他坐在这么高的位置,虽说不如当年博士那样可以参加秦廷的廷议,但却能编写典籍,甚至主持与调配支教事宜。
隹在这座黑压压的学士府门前站了良久,他恍惚中有一种感觉,只要他走入了这里,他的人生就不一样了,但他可能也就不能再回到孩子们身边。
正迷茫时,隹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稂。
稂就是一个骗子,他说继续去支教,他确实去支教了,可他说三五年就回来了。
现如今又过了三年,稂至今没有回来。
隹询问过稂的父母,才知道稂在夏天时就让齐郡的官吏顺带带来了家书,从家书中隹才知道,稂竟然在琅琊县成家了,就住在了琅琊县,还有孩子。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隹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他将原本准备的酒水一夜之间喝完了。
那是他原本留着迎接稂回来了。
可毕竟是一起长大的,隹又理解了稂,因隹也成家了,他也有了妻小。
学士府紧挨着御史府,这里很忙碌,往来的官吏很多,这些官吏他一概不认识,又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其他人来这里,至今只有他一人。
傍晚时分,刚忙完一天工作的扶苏问了学士府的事。
田安回道:“是有一位学士去了学士府,可他连门都没有进,而是了一卷信,就又回了潼关教书。”
说着话,田安将书信递上,
扶苏打开书信看着其中内容,直到看完总算明白隹的意思,他是一个只会教书的人,他不知道如何在学士府做事,也不知道该如何进入秦廷,他愿意领着学士的身份,从此扎根潼关,继续他的支教。
扶苏看罢这卷书信,就这么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程邈带着一个包袱而来,他道:“公子,这是学士们的书信。”
等人来到了近前,打开包袱,扶苏见到了一张张写满了字迹的文字。
扶苏打开其中一卷,这是一个叫白麦的支教夫子所写的,他说他支教繁忙,感谢秦廷给予他的学士身份,他支教已有六年了,他最初在蜀中支教,而后带着学子回到了关中,继续着他的支教事业。
白麦一直在书信中道歉与感谢,可他已离不开支教了,离不开那些等待着他教导的孩子,他从孩子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对学识的渴望,以及孩子们眼中的光。
如果让他来秦廷为官,而离开那些孩子,他做不到,只能领了学士之名,却不能来咸阳任职。
扶苏又打开第二封信,这封书信是乌桑所写的,这个孩子原是西戎人,他现在正在陇西教书,他还见到了乌氏倮。
接着扶苏打开了第三封,第四封。
这些书信无一例外,他们都愿意继续支教,却推辞了在咸阳任职的机会。
程邈也看了几封,他觉得鼻子发酸,公子扶苏制定了支教之策,原本……公子从未要那些孩子回报过什么。
而现在他们远赴各地支教,却拒绝了公子扶苏的回报。
是他们的使命感也好,还是公子扶苏的恩情也罢,可能其中有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公子,而这些人却想用支教,用一生来回报公子扶苏。
程邈吸了吸鼻子,他扭过头。
田安见到了程邈双眼已红,便示意他先离开。
程邈注意到了田安的眼神示意,先行礼告退了。
扶苏还在看着这些书信,走到回高泉宫的路上,又在一封接着一封的看着。
人生有很多意义,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选择。
其实不止是隹,还有很多正在支教的新学士,他们都没有入咸阳任职学士,据扶苏所知,在关中被列为学士的支教夫子有十余人,可是他们都没有来咸阳。
至此,直到一天早晨寒霜覆盖了整个关中平原,学士府依旧是闭着门,没有人来学士府任职。
那些新任的学士依旧在各地任职,有人问起了这件事,听了之后也颇为敬佩那些支教夫子。
在春秋列国时期,也有一些人,有着极强个人光芒,譬如说信陵君。
但现在的咸阳,不像以前那么的冰冷了。
(本章完)
第168章 陇西
第168章 陇西
学士府的选定新学士并不只在关中各县,如今还有一骑快马进入了陇西地界。
在陇西与河西走廊交界的乌鞘岭,这里建设了一座小城,这座小城不属于河西走廊的两镇,属于陇西郡。
这座小城是新建设的,章邯大将军在建设陇西的时候,将余下的人力调来建设了这座小城。
公子高站在这座小城的城墙上,从这里能够看到远处的雪山。
听西戎的老人说过,这祁连雪山上的雪一年比一年厚了,而今正值关中的深秋时节,乌鞘岭先一步下起了大雪。
风雪中,有一骑兵到了城下,来人是从咸阳来传令的。
公子高亲自下城去迎接,来人带了不少书信,其中就有一道诏命,听来人讲述这道诏命是给自己。
看着其中内容,原来是兄长给自己封了学士。
可是史书还未写成,公子高拿着这卷书还是有些羞愧。
“另两位公子可好?”
公子高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弟弟,道:“他们都在河西走廊垦荒。”
不过还是要告知咸阳一声,公子高就将这里的事写下来,让人带着书信回了咸阳。
兄长与丞相李斯所封的学士一共有二十六人,其中就有自己与老师。
其中还有一卷家书是给章邯大将军,公子高翻身上马,领着一队骑兵就朝着河西走廊赶去。
在来河西走廊时,章邯将军将孩子留在了渭南郡,一直交由叔孙通抚养。
在商颜山读书的时候,公子高就知道其实夫子对章邯将军,多少有些抱怨的,但都是小事,章邯将军与叔孙通实则是能够托付家小的。
当渭南还未发展起来时,两人就守在那个村子里了。
穿过乌鞘岭的地界,就能够看到一队队的秦军,如今秦军在祁连山下布有重兵,迁来的河西走廊的人有四万户,这四万户就是十几万口人。
听关中来的官吏说过,这些人都是中原各地的贫民,这些贫民举家搬迁而来,如今他们到了祁连山下已有三年,这三年人们已将这片河谷建设的有模有样。
至少看起来,有了城池与村落。
章邯将军在此地建设武威与张掖两县,以及一座姑臧城。
这就是此地要设立的三个兵镇。
而这里,一直保持着军与民一起生活的情形。
而章邯将军又是一个治军严格的人,在治军方面军不能去影响民,在生活中都是各自归各自的。
如今建设已初具模样的武威县是一座十分开阔的城池。
当年这个地方有西戎人,月氏人,甚至有乌孙的西域商人在这里居住过,因此这里多多少少还保留了些许西域人的风气。
章邯将军要将这里设置一座城关,扼守河西走廊通往关中的咽喉。
公子高到了武威县的城前,见到了一大片的驼队,是西域商人带着大量的货物与奴隶来这里交易。
当初建设武威县之前,章邯将军就看中了这片地,这里是整个河西走廊的中心腹地,到如今章邯将军已在此屯田五千顷。
而这五千顷田也不过是武威县一地,按照章邯的预估,只要挖好渠网,其实河西走廊是能够养得起百万人口的。
在此地往来的西域人其实不少,当秦军在这里战胜了冒顿的匈奴兵之后,秦军的名号就响彻了西域,越来越多的西域商人进入河西走廊与关中人交易。
章邯默许了这些西域人在河西走廊走动。
公子高也不知道章邯此举是为了什么,以前公子高还问过陈平,陈平说章邯将军还想要西进。
公子高走入城中,武威县的县城分为内城外城,城内有集市也有民居,还有屯军营。
一路走向城南的屯军营,公子高见到了正在与西域商人讨价还价的娄敬,娄敬想要向西域人买骆驼。
陈平说娄敬做不好这个买卖。
其实陈平说得一点都没错,娄敬确实做得不好这种买卖,在买卖骆驼的事上,娄敬没有为秦军谋取足够多的利益。
但这不重要,买卖不过是一种形式,只要进入河西走廊地界的骆驼,都会是秦军的,一旦战事开启,就不用交易了,河西走廊有多少骆驼都是秦军的。
即便章邯将军知道娄敬做的不好,还是继续让娄敬做着买卖骆驼的事,因此反倒是越来越多的西域商人,愿意将骆驼卖给出手大方的娄敬。
章邯其人像是天生就能克制陈平一般。
章邯时常看不上陈平的计谋,陈平又不敢冒犯章邯,只能按照这位大将军的命令办事,目前来看还算是和谐。
其实,公子高也有忧虑,担心哪一天诡计多端的陈平惹恼了章邯,章邯将其砍了以肃军纪。
到此,就已经走到屯军营的中军大帐。
大帐内,乌氏倮就在这里,他像是一个西域的领路人,他按照章邯将军的命令,将众多的西域商人连哄带骗的来到了河西走廊,让原本萧条的河西走廊在短短三年内繁荣了起来。
其中还有乌氏倮的功劳。
公子高更觉得这应该是章邯将军的智谋更高一筹。
以前,在渭南的时候,还觉得章邯大将军该是一个为人忠厚的人,来到河西走廊才知道章邯将军不止是为人忠厚,其实也深谙人心。
公子高一直站在外面,没有打扰正在与乌氏倮交谈的章邯将军。
直到乌氏倮点头哈腰的离开之后,公子高才走入其中。
章邯见到来人,起身行礼。
公子高忙道:“大将军不用多礼,你的家书来了。”
章邯拿过家书看了起来,儿子已九岁了,都能够写字了。
公子高站在一侧,见到章邯将军拿着信纸的手有些颤抖,脸上也带着笑意。
再抬眼看看这处营帐内的摆设,将军的大帐中还横着长槊,以及甲胄。
公子高又见到了一袋金沙,这金沙多半是乌氏倮进献的。
章邯将军是从来不会贪墨的,这些金沙也会用于军中建设,如今的秦军比以前富有多了,北伐之后的几年的休养,以及关中还在不停地给养,河西走廊的兵马过得很不错。
站在大帐内,还能听到外面战马的嘶鸣声。
章邯似乎看了好几遍,他笑道:“孩子的字迹不好看,见笑了。”
公子高没见过信中的内容,听将军这么一说,他还是看了一眼,确实是一些歪歪扭扭的字,但比寻常的同龄孩子好很多。
公子高道:“高就先告辞了。”
章邯颔首,他还要继续忙着军中的事。
言罢,公子高走出了军营,走在这座城内看着一户户正在建设中的新家,风雪遮天蔽日而来,却难以挡住人们对生活的热情。
在城外,有迁居此地的新民在这里开设了食肆。
章邯将军要求迁来的新民,都在此地耕种,但同样只要他们完成了耕地就可以在别的方面寻求营生,譬如说像这样建设食肆。
建这间食肆的人姓赵,他还说他是赵王迁的亲眷,是当年赵国王室的贵族,是赵威后那一脉的人。
后来秦一统天下之后,他就落魄了。
现在也没人记得他是当年的赵国贵族,像他这样的贵族反倒比寻常人家过得更不好。
从秦行郡县制之后,他就失去了所有的钱财,只留下了一间家徒四壁的房子,最后也只能卖苦力为生,他最常做的事就是搬死人。
每每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总是说以前到处都在打仗,现在楚国都被秦国打下了,就做起了卖羊肉汤的营生。
他原本就住在赵国的北边,他借鉴了关中的羊肉汤,他将羊汤炖煮的十分鲜美,还会加一些葱。
公子高喝着羊汤问道:“你这羊汤卖得如何?”
店家赵氏笑呵呵道:“爱喝的人每天都来,不爱喝的也不来。”
公子高嘴里嚼着羊肉,刚咽下又问道:“当初你是怎么想的,就敢迁到这西北的河西走廊。”
赵氏又从锅中捞出羊骨棒,将其敲开露出内部带着油水的骨髓,放到公子高的桌上。
赵氏知道公子高的身份,他道:“我们赵地的孩子也爱吃羊肉,多吃羊骨棒,骨头会更硬,不收钱。”
公子高也没拒绝,笑着道;“多谢。”
赵氏又道:“我想着让更多的乡里与我一起迁来,谁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家呀,他们都说迁入秦地是要与匈奴人打仗的,也不知是谁还造得谣,我也想不起来了,入秦的都是像我这样走投无路的人。”
公子高继续喝着羊汤,听着他的话语,默不作声。
从这个赵氏的口中,公子高听到了以前没有听到的话,原来兄长与丞相的迁民计划其实并不顺利,甚至还有人在从中造谣阻挠。
如今来看,在这个赵氏的讲述中,秦能够迁这么多人来到这西北边塞,已是十分了不起了。
正说着,公子高就见到了娄敬脚步匆匆冒着风雪从城中走出来,他指着一驾从风雪中而来的马车。
只听娄敬怒道:“陈平,你个贱人!”
因是大雪天,武威县城前原本就很安静,娄敬的怒骂声却显得很刺耳,甚至还有回响。
(本章完)
第169章 东胡的灭亡
第169章 东胡的灭亡
矩原本帮着陈平大哥赶车而来,迎面撞见了娄敬。
公子高坐在食肆内,他见到了同样在河西走廊支教的矩,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一起喝羊汤。
矩快步走上前,行礼道:“见过公子。”
“坐下与我喝羊汤,喝完也会暖和许多。”
店家十分热情地端来了羊汤,公子高蹙眉道:“娄敬与陈平是怎么了?”
矩刚咽下一口羊汤,解释道:“娄敬看中了一个女子,昨夜那个女子钻进了陈平的屋子。”
“嗯?”公子高迟疑道:“陈平不是成婚了吗?”
矩颔首道:“嗯,陈平大哥的妻子还在三川郡呢。”
公子高看着在雪中大打出手的两人,叹息地直摇头。
“先前陈平大哥与西域女人还眉来眼去的,现在又与……”
说着说着,矩再一次停下了话语,他神色痛苦,道:“我实在不想掺和在陈平大哥与娄敬大哥的恩怨中。”
原本在雪地里扭打的两人又被秦军给提进了城,说不定又要被打了。
每一次,娄敬与陈平闯祸的时候,章邯就会抽他们的鞭子,现在又在城前私斗,别说是在军法森严的河西走廊,就算是在关中,你要是私斗就会被关进牢狱,要是动了棍棒且聚众私斗更是要受鞭笞之刑。
这一次,这两人多半是少不了一顿鞭子。
每一次在鞭笞的时候,章邯总是亲手去抽,每一次这两人闯祸,对陈平下手就会更重几分,对别人就会轻几分,从伤口就能看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城中就有消息传来,娄敬与陈平在城前私斗鞭笞十,关押半月。
第二天,当公子高再去看两人的时候,娄敬蹲坐在牢房内闷闷不乐,而陈平则是睡在另一侧。
见到是公子高来了,娄敬上前行礼道:“让公子见笑了,但陈平与我抢女人……”
陈平得知是公子高来了,他起声道:“我没抢,是她钻我屋里。”
见娄敬一手已握拳,别看娄敬年近四十了,打架的力气着实不小,陈平退后两步道:“休要动手,那女子不配你,她配不上。”
听对方这么说,娄敬的神色才好了许多。
公子高道:“最近咸阳有政令传来,兄长与丞相李斯要开一场考试。”
闻言,陈平站在一旁还在琢磨着。
娄敬追问道:“什么考试?”
“选拔人才,治国的人才,领军的将军,包括编撰书籍,水利,地理,耕田,天文或是工匠。”
娄敬伸手数了数,他挠了挠头暗道不好,以上这些他都不会。
而后,娄敬又扭头看向了身后的人。
站在后头的陈平也是挠了挠头,神色为难。
娄敬的神色似在问,“这些你会吗?”
陈平苦涩一笑,什么水利,地理,还有天文……那是星象?
转念一想,难道当初在秦国为吏的人都这么厉害吗?
公子高像是看出了两人的难处,又道:“你们不是想要入秦廷为吏吗?”
娄敬点头,他当然想了。
陈平更不用说,他来支教就是为了在秦廷为吏,往后就不用看他人脸色了,面对公子高缓缓颔首。
“我那里有不少兄长从咸阳让人带来的书,我都拿来给你们,你们先看看,多半是有用的。”
公子高真是一个好孩子,陈平心里感动,躬身行礼道:“谢公子!”
公子高面带温和且纯良的笑容,道:“要谢就谢我的兄长。”
陈平朝着咸阳城方向行礼。
而公子高去见此二人的事,也传到了章邯的耳中。
考试?
章邯心中思量着,咸阳只是发布了政令,也不知要何时才能考试,陈平与娄敬本是支教的夫子,并不受军中管。
若这两人要离开,章邯确实留不住。
章邯试了试手中的弓,这陈平上阵杀敌的胆子没有,其人十分怕死,不过此人想要借着公子高的关系,成为秦廷臣子的心倒是很明显。
“既然是公子高的安排,不用为难这两人。”
“是。”
翌日,公子高就让人给娄敬与陈平送去了书籍。
牢房内,两人就此苦学了起来,娄敬学习相当刻苦,一天就睡两个时辰,这牢房内放着一个油壶,随时给油灯补油。
陈平看着一卷数术,学着尤其吃力,看了半刻时辰他就放弃了,而后坐在一旁看着正专心看着的娄敬。
“娄敬。”
“嗯?”
“你说真有人靠着读这些书在秦廷为官吗?”
娄敬的目光依旧在书上,他道:“此言何意?”
陈平道:“不说支教,按说这天下的人,有多少人能够读完这些典籍与数术书,还有这天象历法。”
娄敬漫不经心地道:“有啊。”
闻言,陈平无奈摇头,恐怕这个人就是你娄敬。
半个月后,章邯将军让人打开了牢房,武威城的牢房没有其余犯人就只有他们两人,这并不是说此地的治理有多么好。
而是,章邯将军不想那些犯事的人能够睡在这牢房里,那些犯事的人都被押去修城了。
至于两人会在这里,那是章邯将军给他们这两位支教夫子优待。
直到走出牢房,陈平才知道公子高原来是被咸阳封为学士,那些最早支教的批人也都成了学士。
陈平又看了眼身边正在看着书的娄敬,道:“公子扶苏说过,嗜酒的人不能饮酒。”
娄敬的目光从书中抬起来,他道:“我从此不饮酒了。”
陈平觉得他不过是说说而已。
雪停了,今天的河西走廊难得有了阳光。
这个时节的河西走廊,有阳光的时辰很短,而在这个时节的北方更冷。
陈平走入了章邯的大营。
章邯见到来人道:“知道错了?”
陈平躬身行礼。
娄敬道:“娄敬知错。”
章邯深吸一口气,盘腿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看着两人道:“回去吧。”
两人行礼告别,等娄敬先一步离开,陈平忽然转身,他面向章邯道:“大将军,在下有要事禀报。”
“说。”
“我听闻近来那个新的匈奴大单于冒顿正在与东胡往来。”
章邯道:“确有此事。”
陈平压低语气道:“将军此事不得不防。”
“这是蒙恬的事。”
“不!这关乎整个西北边防。”
章邯原本不耐烦地神色又严肃了起来,质问道:“是吗?”
陈平忙行礼道:“当初头曼单于为何与赤峰匈奴王联手隔绝秦军与东胡的联系。”
章邯蹙眉看着对方。
陈平再道:“北伐一战之后,匈奴大部落的诸多势力皆已重创,现在应该正是退居漠北,安稳发展人口的时候。”
章邯还是颔首。
“冒顿杀了头曼单于是为了夺权,现在联系东胡是为了联合东胡,匈奴内部如今最需要的就是报仇。”
听完对方的话,章邯道:“你觉得冒顿想要联合东胡人?”
“正是。”
“我知道了。”
章邯只是简单地应付了一句。
陈平忙道:“大将军,这冒顿野心甚大,不能轻视啊。”
“来人,把他叉出去。”
当娄敬发现陈平没有与自己一起离开大帐,他就知道这个陈平肯定是又在向章邯将军献策了。
这五年来,娄敬已想不起来,这是陈平第几次向章邯献策了。
现在看到陈平被章大将军的裨将架着,给丢了出来。
看到摔在雪地里的陈平,娄敬心中痛快了不少。
陈平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指着大帐骂章邯不听他的劝告,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面对章邯打心里有些犯怂。
娄敬道:“大将军自有定夺,你不必屡屡献策了。”
陈平整了整衣衫,道:“我就没想着像你这样靠着读书为吏。”
娄敬道:“那你想要立功?”
论智谋,陈平自认除了章邯,这整个河西走廊没人是他的对手。
要论读书与才学,他陈平确实比不过有着真才实学的娄敬,在考试上与他这种人比,是用自己的短处与对方的长处去比,真是自找苦吃,他陈平不想当赛马的田忌。
而且在这几天,陈平早就想明白了。
咸阳只是发布了政令,等政令传遍天下多半是来年了,真正施行指不定是哪一年,与其这样苦等,陈平宁选择更快捷的办法。
两个月之后,用公子扶苏的二十四节气来说,这个时节应该是立冬时节。
而就在这个时节,一个消息传到了河西走廊,匈奴的新单于冒顿果然去接触东胡了。
正如陈平所料,冒顿找了东胡。
但陈平也猜错了,冒顿找东胡不是要联合,而是献千里马假借联合之意,在一个暴风雪的夜里,袭击了东胡王庭。
这个冒顿单于用一个晚上,血洗了东胡王庭,将东胡王庭的几个部落族长都埋在了北海的东面乱葬坑。
而冒顿单于又用五天的时间,控制了东胡五万帐人口。
得到这个消息,陈平十分震惊,那个弑父夺权的冒顿单于果然狠辣,闪击东胡战打得太快,快到只是五天时间就控制了东胡地界。
陈平终于得到了军令,被集结到了这位大将军的帐下。
众人正在说着冒顿下一步可能会做什么。
此刻,陈平站在角落,道:“他不会在这个时节攻打长城的。”
(本章完)
第170章 养兵
第170章 养兵
章邯颔首,同意陈平的看法。
大帐中的将领们有的也点头,还有的正在思索。
这场军帐内的会议到了夜里才结束,陈平的住处在祁连山的雪山下,还养了不少羊。
他托人去照顾养在雪山下的羊群,了一些银钱之后,暂时先在武威县住了下来。
矩与娄敬也暂时居住了下来,陪着一起读书。
陈平这种人不论在哪里都能过得十分舒坦,尤其是在这河西走廊,他与西域人喝酒甚至不用酒钱,靠着口才就能喝到酒水。
矩常站在住处的窗前,目光麻木地看着与西域人饮酒的陈平。
今天的陈平依旧如此,与几个西域人搭着肩膀,正放声大笑着。
矩甚至怀疑,陈平大哥说着关中话,西域人说着西域话,两人都能够喝到一壶去,真是怪哉。
“我还以为陈平大哥要给章邯大将军出谋划策。”矩低声说着,话语中多了一些失落。
娄敬则是继续看着书,他确实从公子高给的书籍中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水利相关。
这世上不会时时都有都水长与郑国,或者李冰这样的人物。
有些事需要学,需要让这样的人才越来越多。
矩又道:“也不知道毛亨大哥如何了?”
娄敬道:“你放心,李斯不会杀他的。”
矩叹息一声,他望着正在喝酒的陈平,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娄敬与陈平大哥终究不是一类人,两个人的处世方式也不同。
娄敬又道:“毛亨与李斯有同门之谊,他骂李斯多久了,李斯要是早想杀他,他早就死了。”
矩稍稍颔首,又将水壶放在了炉子上,没有煮沸的水他是不会喝的。
这一次,娄敬似乎真的戒酒了,苦读数天一滴酒都没有喝过。
几天之后,见章邯将军再也没有议边关之事,陈平也打算离开武威县继续去他的雪山下住着。
在陈平大哥离开之前,矩亲自相送。
武威县的城门前,矩行礼道:“陈平大哥,真的不在城中留下来吗?”
陈平打了一个酒嗝,道:“回去了。”
言罢,矩只看到陈平摆了摆手,坐上了车驾,让一个军中啬夫赶着车。
看着对方的马车越走越远,矩怀疑真的像娄敬大哥所言的,陈平大哥要是在武威县继续这般冒失,会死在章邯手中的。
陈平大哥就是一个跳脱的人,而章邯就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
不论陈平大哥的智谋多么厉害,一旦惹恼了章邯,可不管陈平此人有多少智谋,章邯一定会军法处置。
章邯大将军是一个对公子扶苏极其忠心且公事公办,只讲军法的人,有这样的人驻守西北,这河西走廊要是不繁华,当真是没天理了。
陈平的住处距离武威县也不远,也就半天的距离。
军中都传言,陈平不愿与众人一样住在武威县的原因,是因陈平不愿意看章邯将军的那张臭脸。
啬夫拉住缰绳,马匹停下。
“要不是河西走廊买了这么多的战马,你也不能天天坐马车。”
陈平走下马车,望着眼前的祁连山雪山,口中吐出一口热气道:“这雪山下多好呀,清净。”
啬夫笑呵呵地将马匹的缰绳递给他,道:“我就回去了,可不要再说章邯将军的坏话了。”
陈平道:“你放心。”
闻言,啬夫神色一愣,道:“你该不会还记着娄敬的仇吧。”
陈平牵着马没有理会这个啬夫。
啬夫识趣一笑,别看陈平现在无官无职,但此人能够进章邯大将军军帐议事,足可见此人是不能招惹的。
礼貌的行礼后,啬夫就离开这里。
陈平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打开了羊圈,将羊群都放出来,这些羊群养得很好,现在将它们放出去,只要自己吆喝一声,它们就会回来。
这是陈平在牧民身上学到的本领。
屋后有一条小溪,溪水是清澈的雪山泉水,羊群都聚在河边,马匹也正在饮着水。
河西走廊的这片河谷很大很大,住在这里的人口依旧还不够多,二十万人居住在这里,还显得此地空旷。
当陈平点燃一些干草准备做吃的,青烟在积雪的屋顶上升起,四周也没见其他人。
陈平不会做饭,但他会烤肉,烤肉多简单呀,只是将肉烤熟没什么难的。
当羊肉的外面被烤的有些焦黑,手法依旧有些笨拙,好歹能吃。
陈平又将烤肉边沿的那些黑乎乎的焦肉割去,撒上胡椒与盐就能吃了。
一口羊肉入口,陈平就坐在小溪边,拿起一卷书,就这么坐在雪山下,一边看着书,一边吃着肉。
这书也是公子高送来的,书上所写的不是学识,而是如今咸阳颁布的一道道政令。
远处又传来了熟悉的犬吠声,陈平抬头看去,原来是熟人李由。
护军都尉李由策马而来,后方还有一条黑犬跟着。
到了近前,李由丢下一袋米面道:“这是给你的。”
“谢都尉。”
李由看了看四下又道:“你对章邯将军还心有怨气?”
陈平行礼道:“没有。”
“你是不是觉得就因你无官职在身,章邯将军才会任意摆布你?”
陈平很想说是,就是因他无官无职,才被章邯这般拿捏,可再一想……就算自己有官职又如何?
那也不能与章邯叫板,如果自己死在了章邯的军法下,那是真的死了白死。
陈平叹息一声,他是真的怕死啊。
李由手里还拿着马鞭,他一路走到小溪边,沉声道:“章邯将军顾及整个西北的大局,即便是冒顿拿下了东胡,西北还是鞭长莫及。”
陈平咽下嘴里的羊肉,道:“冒顿给月氏王送去东胡匈奴王的头颅,肯定是有缘由。”
“当年冒顿被他头曼单于送去月氏当质子,而后头曼要害死他的儿子冒顿,冒顿是从月氏人的追杀中活下来的。”
起初陈平不知缘由,也不知道冒顿是何意,那是因他不知冒顿与月氏王的过往。
随着李由的讲述,陈平看着雪山,似乎看到了冒顿的过往,他被头曼丢弃,甚至头曼一度要杀了这个儿子。
一个曾经被父亲丢弃过的儿子,成了现在北方草原的大单于倒是少见。
雪山似乎距离阴沉沉的天空很近,风也逐渐大了起来,羊群开始不安地来回走动。
陈平听罢了李由的讲述,也明白了冒顿经历过的残酷过往,以及他现在的成就。
陈平低声道:“冒顿要向月氏报仇。”
李由颔首没有否定。
“章邯将军知道此事?”陈平又问道。
“章邯将军早在冒顿扫灭亡东胡之前,就知道了这件事。”
陈平迟疑道:“章邯将军知道冒顿的意图,为何还……”
言至此处,陈平又冷静了下来,这本是军中的事,章邯没理由一定要告诉他陈平。
“章邯将军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李由解释道:“西域的楼兰王让人给章邯将军送来了不少奇珍异宝,还带来了有关冒顿的消息。”
李由道:“如果冒顿要攻打河西走廊西侧的月氏人,章邯将军不会坐视。”
“要驰援月氏人?”
“章邯将军不会驰援月氏人,秦军只为秦人而战,不会为月氏人打仗的。”
“那为何?”
李由道:“当初公子扶苏让章邯将军掌控这片土地,你真以为公子只是看中了这里的田地吗?”
陈平嘴里嚼着肉,随着咀嚼的节奏,脑海中飞快思索着。
李由道:“不建设强大的大军,再多的粮食也不过是别人的粮仓。”
现在,陈平明白了,公子扶苏是何等了得的人物,那是一位才能了得到让他陈平都要瞻仰的人物。
而且那位公子还这么的年轻。
秦人要控制这片河谷肯定不是为了这些田地。
李由缓缓道:“公子扶苏让章邯掌控这片河谷,是为了得到整个西域。”
陈平咽下了口中的肉,又饮下一口热水,他心中下定了决心,有生之年,一定要见一面那位公子扶苏。
“这也是章邯将军这么多年一直与西域人往来的缘由,秦军不会帮着月氏王对付冒顿,可章邯将军会在冒顿攻打月氏王之际,重创一番冒顿的锐气,啃下一块肥肉。”
李由又道:“我们不在乎月氏王的死活,我们在这片河谷养兵多日,总是要打仗的。”
陈平将这些话消化完,得出一个结论,秦军要打仗了,并且章邯一定会加入月氏王与冒顿的战争中。
“我知道章邯将军关了你半月,你又负气离开了武威县,这一次来是希望你也能顾全大局,如有什么建议或者是计谋,可以送到我的府上,我住在张掖县。”
陈平行礼道:“谢都尉指点。”
又过了两天,当祁连山脉的北侧的河西走廊又一次迎来了大风雪,风雪呼号得让人睁不开眼。
武威县的城墙几乎要被大雪淹没,来城中躲避大雪的人越来越多。
啬夫们带着各县的人们来到了城中一时间牲畜与人们挤满在城中,好在武威县建得足够大,还有不少空房子无人居住。
(本章完)
第171章 胜不骄,败不馁
第171章 胜不骄,败不馁
当地面的积雪几乎埋到了脚肚子,外面就再也见不到活物了,原本应该守在城墙上的秦军此刻也缩在城楼里烧火取暖。
武威县屯军营内,一个士兵踩着积雪,艰难地朝着章邯将军的将军府走去。
他拍响将军府的大门,门当即被打开。
那位士兵也被请入了将军府内。
将军府点着温暖的火盆,风声也被隔绝在外。
章邯看着书信,这是蒙恬让人从云中郡千里送来的消息,冒顿带着三千骑兵离开了东胡匈奴人领地,已回到了他的漠北。
送信而来的是北方的传令兵,他端着碗正在喝着热姜汤,又道:“我们的大将军还有话送来。”
章邯道:“你且说。”
“当初冒顿在风雪夜袭击东胡人的王庭,此人往往在不经意间有出乎意料的举动,此番冒顿异动不得不防。”
章邯神色严肃,双目有神地看着这张纸,道:“知晓了。”
章邯不是不想离开河西走廊,其实章邯恨不得现在就出兵,带着一队骑兵去阻击冒顿。
他心中隐约有一种感觉,这个冒顿单于比之头曼单于更厉害,将来这个大单于会成为大秦的隐患。
可是这风雪天,实在不是行军的时节。
就算是他冒顿再神勇,在深秋时节灭了东胡的王庭,他冒顿也不能在这凛冬时节跋涉上千里地,去袭击的月氏王。
秦军动不了,他冒顿在更寒冷的北方更动不了。
当初冒顿想要在祁连山的雪峰进行祭祀,而后拿下河西走廊,不过那一次被秦军拦下了。
月氏人其实也有一个传统,月氏人也东望祁连雪山进行祭祀。
常年与西域人混迹在一起,与西域人喝酒的陈平知道,月氏人信仰狼王,他们的月氏王穿着狼噬羊纹饰的衣服。
先前陈平对李由的话还是有疑惑,公子扶苏让章邯将军掌控河西走廊是为了得到整个西域?
打下这么一个西域是图什么?
直到陈平听到了一个传说,传闻月氏的每个王族家中都有数不完的金器,在遥远的阿尔泰山,月氏人的发源地有着阿尔泰山金砂。
传闻,那山中有金砂,取之不尽。
近来,陈平观察往来的西域商人,的确发现了不少金子。
因此,此刻的陈平深刻地理解了公子扶苏的良苦用心,就算公子扶苏不说,他陈平也要拿下那座金山。
这个冬季,陈平一直都住在祁连山的雪山下,好似对外面的纷争根本不在意。
直到今年的冬天过去,始皇帝三十四年,章邯将军屯在武威县的兵马终于出动了。
战马的马蹄踩过一片片雪地,一路朝着西而去。
牧场的草地刚有了青色,穿着厚重兽皮的月氏人正在马鬃山祭祀,带着王冠的月氏王向着狼王首虔诚的祭拜。
用来祭祀的美丽金器在阳光下有着刺眼的光芒。
正在这一片祭祀中,有月氏人慌忙前来禀报。
当这个月氏人禀报完,其余的月氏人也开始慌乱起来,冒顿单于带着骑兵来了。
去年冬天冒顿就灭了东胡,现在他要带着他的骑兵来找月氏报仇了。
正值月氏人祭祀的时节,冒顿就前来搅局,这让月氏王异常愤怒,他大声在人群中指挥着,一队队月氏骑兵纷纷聚集起来,他们要与冒顿一决生死。
有年迈的月氏王庭老人正在劝说着这位月氏王,但是怒火中烧的月氏王,他知道冒顿就是故意,故意要在月氏人祭祀的时节前来攻打。
月氏王想要杀了那个曾经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的盗马贼。
春季的暖风还未吹过河西走廊,也还未吹到马鬃山,正值此地的枯水期,战马踏过溪流的浅滩。
冒顿麾下的匈奴骑兵正在朝着月氏人的部落冲去,而在这些匈奴骑兵的后方,冒顿落在后方,带着更多的骑兵紧紧跟着。
匈奴骑兵就快要到马鬃山,就在山下也有月氏人的骑兵早已整军备好。
一支响箭划破了长空,匈奴人策马向着月氏人发起了冲锋,两只兵马撞在了一起,带着冒顿这十年以来的仇怨,他这一次要向月氏王全部讨回来。
马鬃山下,溪流已被染红,喊杀声不绝于耳。
这场杀戮持续了两天,冒顿近乎杀绝了在此地的月氏人。
这里被西戎人称为河西,因此这一仗又是冒顿的河西歼灭战。
冒顿提着月氏王的头颅,他的脸上带着凶狠的笑容,他将这个头颅包了起来,月氏人喜用金器当作饮器。
冒顿凶狠地脸上带着笑意,他用匈奴语冷声道:“我要用月氏王的头来做作饮器。”
闻言,四周的匈奴人登时欢呼了起来。
尽管这一仗还有不少月氏人朝着阿尔泰山逃了,不过冒顿不在乎,往后可以慢慢收拾。
灭东胡,歼河西月氏王,他冒顿单于的凶名,定会响彻西域与草原。
冒顿抓着头颅上的头发,将它拴在了马脖子上,却有一个人前来禀报。
闻言,冒顿迅速扭头看向东方,也就是祁连山的方向,秦军朝着这里来了。
再一次翻身上马,冒顿擦着手上的血,他几乎都快忘了,原来他与秦军也有一笔旧账。
秦军来得太快了,冒顿的大军还在打扫战场也还未重新休整好。
秦军的弩箭带着呼啸声而来,还未翻身上马的匈奴人在箭矢的呼啸声中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章邯提着长槊杀入了马鬃山的大营。
战马踩着已在原地臭了两天的尸体,秦军将余下的匈奴人全部杀尽。
西北的秦军与冒顿的匈奴人第一次相撞,秦军骑兵成列冲锋,将散乱的匈奴人碾了一遍。
对方来得太快,也出乎了冒顿的预料,他原以为天还这么冷,秦军一定只会缩在他们建的城池里。
谁能想到他们现在就杀过来了。
冒顿一咬牙,带着月氏王的头颅以及余下的骑兵朝着北面撤去。
当杀戮停下,章邯重新再看这片战场,这里的绝大部分尸首都不是秦军所杀的,而是匈奴人所杀的月氏人。
“将军!”
有个秦军提醒道。
章邯望向马鬃山北侧,隔着白杨河见到了一群正在离开的匈奴人。
“将军,我们追不追!”
章邯看着狼藉的马鬃山下,道:“派一队人跟着,追一天,到了夜里若匈奴人还不停下就回来。”
“是。”
要是匈奴人连夜逃了,也就不用追了,要是他们敢停下驻扎,秦军就敢追。
但冒顿与他的骑兵没有停下,直到入夜之后,他们还在北逃。
这一仗秦军还是胜了,斩首匈奴人两千余人。
秦军的这一仗告诉了西域人,往后这西域不是只有他冒顿一个人凶名,还有秦军能够收拾匈奴人。
章邯让将士们将马鬃山下收拾好,缴获了不少箭矢,弯刀与金器。
李由解释道:“冒顿袭击马鬃山时正是月氏人祭祀的时节,他们祭祀时就会带着很多的金器。”
这些金器装满了整整三车,包括满地武器,跋涉两天收获不小。
与匈奴人作战一定要快,就像是蒙恬连夜奔袭攻打河谷那样,你的骑兵比匈奴人快就要能将对方合围,将其杀了。
章邯越发明白了蒙恬的用意,也明白了蒙恬在贺兰山下养了大量战马的缘由。
骑兵作战,要的就是速度。
冒顿灭东胡,杀月氏王,靠的也是他的骑兵速度。
秦军打扫了战场之后,还发现了不少人口,多数都是躲在马鬃山后方的月氏女人与孩子。
章邯带着战利品回了河西走廊,此战斩首匈奴人两千有余,得到金器三车,牲畜三千头,获月氏人五千口。
秦军带走了马鬃山的一切人口与牲畜,还有财物,这些都会被运送回河西走廊。
章邯将军此战虽没有擒住冒顿,但也让匈奴折损了两千骑兵。
带着所有兵马撤回河西走廊之后,章邯就向咸阳写了书信,禀报了这一仗的经过与结果。
书信从武威郡离开,穿过乌鞘岭一路进入陇西郡,朝着咸阳而去。
午时的咸阳还有些暖意,也仅仅只是阳光的暖意而已,屋顶的积雪还未化去,偶尔一阵冷风吹过,也会冻得人直缩脖子。
扶苏坐在丞相府看完了章邯的书信,交给了一旁的老师。
李斯看着书信道:“章邯将军尽管得此大胜,来报中还处处带着忧虑。”
扶苏道:“商君曾有言胜不骄,败不馁的将军难得,是王者之军,章邯正是这样的将军。”
李斯道:“没想到这个冒顿真的杀了月氏王,还带走了月氏王的头颅。”
凶狠,残忍,狡猾,有仇必报……这是西域人与匈奴部族对冒顿的评价。
章邯的书信中忧虑来自冒顿的发展,短短四年,冒顿就横行北方,甚至能够杀到西域,砍了月氏王的头。
加之,章邯还得到消息,冒顿一直记恨着秦军先一步夺取河西走廊之事。
大秦与冒顿的仇怨已经结下了。
不止如此,冒顿还集结了当年头曼单于的残余部众,因秦军在漠南大战赶尽杀绝,仇恨也就延续了下来。
秦军与那些匈奴首领早已不共戴天了。
(本章完)
第172章 憔悴的丞相
第172章 憔悴的丞相
冒顿是残暴的人,可就如他这样残暴的人却能够在北方的草原得到如此大的声望,可能在草原上越是野蛮残暴的人,越是能让他人信服吧。
而且冒顿的确是个残暴的人,他将所有不愿臣服的人杀了,将有过节的人也都杀了,将不愿意服从的人也杀了。
在草原上,冒顿几乎杀了所有该杀的人。
但对秦军来说,头曼与冒顿其实没什么区别,北方的匈奴人依旧没有变。
冒顿的父亲,也就是头曼单于败给了蒙恬之后,草原的匈奴兵力已被重创。
但在冒顿的重整之下,此人夜袭东胡王庭,一天一夜之间杀光了东胡王庭的人,劫掠了大量的人口与牲畜。
而后冒顿又奔袭千里,在马鬃山杀了月氏王。
只是章邯的出现,截了冒顿的战果,冒顿只能暂且往北方撤去,按照章邯的军报来说,冒顿不敢仓促硬接秦军的冲锋。
但此战之后,以人们对冒顿的了解,这位新的草原大单于一定会报复秦军的。
因为秦军两次惹恼了冒顿。
“公子蒙恬大将军书信。”
丞相不知何时已离开了,扶苏拿过书信打开看着,这么多年没有见到蒙恬了,以前看蒙恬都是将战报写在竹简的。
这是蒙恬第一次将军报写在纸上,字迹有些乱。
倒是从笔锋上能够确认是蒙恬的笔迹,大将军身在北方不比关中,如今关中的学子都习惯了用隶书书写,蒙恬大将军还是用小篆。
这也无妨,秦人官吏都是精通小篆与隶书的。
扶苏看罢,就带着书信走向章台宫。
这两年来,父皇的章台宫总是很安静。
似乎父皇也在读着支教的新制度。
始皇帝完成了一个国家建立的伊始,可一个国家的延续是一个漫长且复杂的过程,其中国政与经济,加上军事与教育,这几乎就是这个刀耕火种的农耕文明能够达到的极限了。
于经济而言,这个国家依旧处于两河流域孕育出来的农耕文明最初期的样子。
从国政上来说,这个国家一统天下至今,才十年。
从军事上看,这个国家有着长城防线,以及强大的军队。
而教育,还处于一个积累的过程。
以上这些,其实与车同轨,书同文,建立身份认同与文化认同的政治目标是一致的。
直到有内侍前来禀报,“公子可以入殿了。”
扶苏带着书信这才走入大殿内。
田安依旧与往常一样,守在大殿外。
扶苏走入大殿内,见到父皇果然在翻看试卷的考题,似乎很有兴致的模样。
嗯,当父皇对一件事有兴趣的时候,都会吃很多核桃,这是父皇的习惯。
如今的父皇看起来依旧健康,只是不可避免地多了许多白发。
父皇依旧勤政,保持着大秦初期时的勤勉,只不过现在的父皇多了几个得力的帮手,这个帮手包括身为儿臣的自己,还有许多支教的夫子与朝中重臣。
早在编写这些考题时,扶苏就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在秦打开这个先例,因这个先例有好处,也有坏处。
父皇所看的这一卷,正是世袭世禄论的一卷。
读书公平一直都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一旦涉及仕途与权力,它就会像蜘蛛网一般蔓延开来,蛛网就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链,从而产生各种资源,也就是有了门阀与世家,也有了权力相护。
扶苏觉得应该让这个规矩从最开始制定时,就该更严格,避免国家的人才任用成了他人家族的利益延续。
制度可以打补丁,但不能松懈,制度只能越来越紧,而不是越来越松,哪怕严酷到让一些人觉得不合理。
这亦是韩非所言的,爱多则法不立。
简而言之,若国家一定要经历这个过程,那么这个国家就该是个无情的机器。
“何事?”
见父皇放下了考卷,扶苏将手中的书信递上,“父皇这是蒙恬送来的书信。”
内侍接过书信,放在了始皇帝的案前。
公子是个十分坦诚的人,凡事都不会瞒着皇帝,公子扶苏与蒙恬大将军自小就关系莫逆,有书信往来也正常。
但公子还是会主动将书信交给皇帝看,足可见公子扶苏之坦诚。
公子扶苏在皇帝面前没有秘密,任何的举动都不会瞒着皇帝。
而咸阳宫里的老人们都知道,其实皇帝最疼爱的孩子就是公子扶苏。
书信中的内容是章邯袭击了马鬃山,冒顿北撤之后聚集了诸多匈奴部族的族长,他与那些族长盟约,杀三千牲畜祭祀,将来有一天他们要攻下秦军的长城。
这冒顿是真的对长城恨之入骨了,章邯的此番举动彻底惹恼了冒顿。
冒顿肯定会攻打长城,但不知道是哪一天。
嬴政沉声道:“你觉得现在应该攻打冒顿吗?”
扶苏摇头道:“正如蒙恬所言,草原太大,冒顿的王庭设在漠北,秦军若没有目标与方向,莫名急行军,恐被匈奴人围剿。”
见父皇蹙眉,扶苏又道:“只要冒顿敢带着匈奴兵来攻打长城,河西走廊的章邯就能出兵,包夹冒顿的匈奴主力,非是章邯与蒙恬怕了冒顿,是因他们两人身为大将军,最清楚秦军的每一个将士身后都是一个家庭,秦军吃的每一口粮食都是人们辛苦种出来的,两位大将军都知道,他们应该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嬴政观察着这个儿子,西北与北方的两位大将都与这个儿子关系莫逆。
章邯自不用多说,蒙恬是与扶苏一起长大的。
嬴政不担心章邯与蒙恬是否忠诚于自己,只要他们忠心扶苏,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该禀报的事都禀报好了,扶苏又道:“父皇觉得这考卷如何?”
嬴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案上,在这个考卷上还作答了几题,这些题目很难,尤其世袭世禄产生的门阀体系。
这与列国时期的旧贵族类似,旧贵族的孩子依旧是旧贵族,君王的大臣也通常是这些旧贵族的子弟。
世袭世禄确实是收买功臣人心最好的手段。
这样的人越多,对国家而言,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而为吏者的子嗣继续为吏,则会形成权力相护,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很好,给丞相看。”
只听父皇简单回了一句,扶苏躬身行礼就告退离开了章台宫。
而父皇刚看的那一卷考卷则被人送了出去,给了丞相李斯。
入夜时分,六岁的小公子衡正拿着一柄木剑,正在比划着,他见到父亲来了快步上前。
扶苏就往殿内走着,听着儿子的话,他一直在身后问着什么时候能够去找叔孙通读书。
今年冬天又去敬业县走了走,原本扶苏只是想让叔孙通与衡认识一下,没想到叔孙通还将这个孩子哄得很开心。
扶苏已习惯了每一次回来,见到殿内的一大堆玩具,这些玩具多数都是田安做的。
别看田安年纪大了,他的工匠手艺依旧很好,不论是制陶器或者是木匠,这几乎都是他的专业领域。
不过这些玩具他都玩腻了。
六岁的孩子正是最玩闹的年纪,妻子还怀着一个孩子。
等孩子走远了,王棠儿扶着额头神色痛苦道:“今年开春就把衡儿送去敬业县读书。”
扶苏坐下来开始察看田安从丞相府带来的文书,一边道:“好,我去安排。”
六岁的孩子,正是最闹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孩子精力充沛得匪夷所思,他的破坏力几乎要毁灭整个世界。
王棠儿每隔三两天就要打一顿这个小子,如今身孕已有五个月,需要好生照顾。
不仅仅是身边的妻子,高泉宫的其余宫人都应付不了现在的公子。
他的这种状态往后还要持续五六年,扶苏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十分理解她。
宫里的人为了照顾小公子疲于奔命,只有田安总是一脸溺爱的神情。
今年的农礼之后,扶苏与王棠儿就带着孩子去了敬业县。
扶苏又见到了司马欣,这人的模样永远一样,脸上没有笑意且显得干瘦,他的脸上只有两个表情,一个表情是蹙眉思考,另一个表情是平静。
扶苏只在这个人的脸上看到过这两个表情。
叔孙通恭敬地送别了公子扶苏与公子夫人,再看看眼前的这个孩子,面带笑容道:“想读书?”
衡道:“我住哪儿?”
“老夫的住处边上有间屋子。”
“多谢老师。”
这孩子还真是一点都不见外,也不行拜师礼,一见面就喊老师了。
叔孙通十分满意,不拘小节且开朗,还十分伶俐的小公子,是块值得精雕细琢的璞玉。
公子衡去了敬业县读书的第三天,他就让人送来了书信。
扶苏看到这个书信时正在与父皇出游看关中的春景。
李斯问道:“小公子来书信说了什么?”
扶苏将书信递给一旁的老师。
只是看了一眼,李斯迟疑道:“叔孙通说……小公子是他教过最笨的孩子。”
扶苏颔首道:“在敬业县照顾的人说,叔孙通确实这么说过,这孩子哭得很伤心。”
“要不……”
“让他留在敬业县吧。”
(本章完)
第173章 诏命传各地
第173章 诏命传各地
闻言,李斯道:“也好。”
扶苏望向正在与王贲看美人起舞,一边正用午食的父皇。
见李斯的眼下有些发黑,扶苏问道:“老师近来没休息好?”
李斯一手背负,目光带着些许无奈,道:“皇帝将一卷考卷送来,臣这些天常苦思题意。”
“老师费心了。”
“无妨。”
李斯摆手表示没大碍。
既然是父皇送的考卷,李斯能不重视吗?
要是李斯不能作答出来,当皇帝再提起此事,他该如何作答。
或许父皇觉得李斯身为大秦的丞相一定会将那卷考卷作答出来,李斯又怎敢不写答案。
见老师将书信递回来,扶苏收起这封信,仿佛看到了儿子一边哭着一边抱怨的样子。
扶苏看向与众多女眷走在一起的妻子,自从儿子送去敬业县之后,妻子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了,高泉宫也清净了许多。
田安将烤好的肉端给了皇帝与太尉。
扶苏与老师一起坐在了宴席上,一起看着诸多起舞的美人。
李斯饮下一口酒水道:“公子近来心情总是很好?”
扶苏道:“今年的关中多增加了二十万人口。”
“是吗?”
“嗯,人口当然是越多越好,关中有如此广袤的土地,却只有这么少的人口,我们的人口应该越多越好。”
人就是生产力,关中的人口远远不够,这片沃土还能养活更多的人。
扶苏盘算过关中的人口,不算陇西郡,关中十二县的人口也就二十万户,满打满算八十五万人口。
距离百万人口的大关,还差十五万。
这十五万人口还要等着下一批孩子出生。
人口越多自然是极好的,国家建设需要人口,扶苏盘算过关中的田地,按照如今的粮食产量,养活百万人口不在话下。
为此,也不能让人口太过集中,咸阳的人口不能太多。
要将人口尽可能分散在各县,这一点可以通过控制地方支教名额的手段来实现。
一个读书的名额,可以开展第二次的再分配与人口迁徙活动。
而这个人口迁徙的周期应该就快到了,未来会有更多人迁徙入关的。
皇帝的政令从去年的秋天从咸阳发出,直到今年的开春中阳里才收到皇帝的诏命,这道诏命从秦地到楚地,跋涉数千里。
萧何听前来支教的老师说过,如今的关中多数都用隶书书写,但诏命依旧用小篆书写的。
这道诏命的意思很简单,天下子民不论老幼都可以参加考试入仕,并且地方官吏也能参加进行再选拔。
“把曹参唤来。”萧何坐在县府内,吩咐了一句话。
过了片刻,曹参脚步匆匆而来。
萧何道:“看到诏命了?”
“县里都在传着这件事。”
萧何站起身,望着窗外街道上那些热闹的人们,他双手背负,还有些困惑,道:“公子扶苏真的这么做了。”
曹参道:“这是好事呀。”
“这当然是好事。”萧何回头看向曹参,道:“对你来说也是一次机会。”
曹参的目光看着萧何,神色激动,他心中明白以萧何的才能在这个小县实在可惜。
这是他曹参的机会,也是他萧何的一个机会。
萧何道:“你说这是皇帝安抚人心的手段吗?”
当初列国征战,将士们冲杀在前,可是列国的旧贵族许诺的斩首封赏却很少有真的送到手的。
封赏不一定真会到你手里,以前旧贵族的许诺也不过只是让人做梦。
曹参行礼道:“若说是以前楚王的诏命,人们或许不信,可这是皇帝的诏命,诏命上写了主持考试的人是丞相李斯与公子扶苏。”
那位公子扶苏向来言出必行,赏罚分明。
这位公子许诺的事都做到了。
在皇帝东巡期间有一个传闻,那是发生在琅琊县,皇帝要迁越民入琅琊县,为了收服一地越民的人心,公子扶苏承诺了保留他们居住地。
而后那片地方的越民真的没有迁入琅琊县,只是划入了琅琊县的界内。
这件事是稂说的,后来的传闻也证实了这件事。
曹参等着萧何的回话,若是萧何不参加这次考试,他曹参也不参加。
可接连几天,萧何都没有给曹参回答。
楚地的春雨绵绵不绝,今年楚地各地的江水泛滥,淹了不少田地。
一骑快马来到了中阳里,来人将一卷书信送到了县府。
坐在县府内的萧何正在闭目养神,也在为今年的江水泛滥发愁。
曹参衣衫与鞋履还是湿的,他脚步匆匆走入屋内,手里还拿着书信,道:“琅琊县来信了。”
萧何睁开眼伸手接过书信,打开竹筒从中倒出一张纸,这一看就知道又是稂写来的书信。
纸张打开,看着一列列的文字,稂的书信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先入仕,再引乡里人入仕,或建设楚地。
萧何看了稂的书信,放低眼神。
稂说的没错,只有他萧何先通过考试入仕,才能让其余人一起参与进来,楚地于秦而言,太需要一个榜样了,这个榜样能够带动楚地的人心,以及秦对楚地的治理。
这些天萧何就在为泛滥的江水发愁,今年的春汛来得太过猛烈。
稂的那句话进了萧何的心,唯有入秦为吏,他这个楚地的官吏方能造福楚地。
思量再三,萧何缓缓抬头道:“你写一封书信,让人快马送去琅琊县,就说我萧何答应了。”
闻言,曹参咧嘴一笑,忙去安排。
萧何重重呼吸着,他做了一个人生中的大决定,这个决定可能会让他人生不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如何。
淮阴县位于淮河的南岸,因在水之南称之为阴,因此得名淮阴县。
一个年轻人正怀抱着一把剑,看着那道贴在城墙上的皇帝诏命。
四周的人纷纷指指点点,这个年轻人抱着一把剑,像是一个贵族子弟,却穿着落魄,杵在城门的皇帝诏命前半个时辰了,一动不动。
几个市井地痞正在取笑着这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一字一字的看着诏命,确认没有看错,他转过身朝着县城里走去,一路上又引来了更多地痞的笑声。
这个年轻人在这里几乎没有朋友,他的朋友只有一个支教夫子。
他是个穷困潦倒的人,他再一次来到了南昌亭的亭长家里,只不过他刚走入亭长的家中,就传来了妇人的话语声。
“又来要饭吃,怎么不在外面饿死!”
话语入耳很难听,但他还是走上前,向眼前的长者行礼道:“亭长,我来告别。”
长者问道:“韩信啊,你去哪里呀?”
“我去关中。”
“你要怎么去?”
“我……”言至此处,韩信眼神低垂,不知该如何回答。
亭长走入屋内,片刻之后他又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卷文书,“我们淮阴县又来了几个支教夫子,如今夫子们轮换了,有几人要回关中,这卷文书是老夫要给那夫子的,你代老夫转交,还有你的验与传,可过关验明身份。”
韩信双手郑重地接过文书,点头答应道:“好。”
“嗯。”亭长又点头道:“你可以与那些关中来的夫子一起走,他们要带着很多学子入关中的。”
韩信向眼前的长者行礼道:“谢亭长。”
“去吧。”
亭长似乎是一眼就看穿了韩信的心思,以及知道了韩信要去做什么。
韩信又朝着刚埋怨过自己的嫂嫂行礼,道:“谢谢嫂嫂。”
屋子里没有回应,韩信拿着文书低着头,快步离开。
当他走到淮阴县,打开了亭长给的文书,淮阴县还没有用纸张,如今往来依旧是竹简。
韩信解开绑在竹简上的绳子,当即就有几枚钱掉落出来。
将掉落的铜钱捡起来,韩信将文书放回包袱中,数着铜钱一共九枚。
这是亭长放在竹简里的,韩信感受着亭长的好意,感受着心中产生的愧疚之情。
韩信一路走向了县外的一个村邑,他知道那里有一位从关中而来的支教夫子,也知道他就是亭长所言的要回关中的那位。
韩信走到一处院子前,院子很破落却有很多孩子在打闹,初略一看有三十多个孩子,都在十岁左右。
正巧有个少年人背着行囊走出来,他见到来人心说眼熟,“你是……”
韩信认识眼前的人,当初他刚来淮阴县支教时前来告知亭长,又忙拿出文书递给对方,道:“这个给你。”
对方接过竹简看了好一会儿,颔首道:“嗯,我正好要去取这卷文书。”
韩信又问道:“这些孩子是……”
“会有人来教他们读书。”支教夫子走出院门,向着远处看去,正巧见到又有一个少年人骑着驴过来,解释道:“他就是来接替我的。”
韩信又是点头。
看着眼前两个比自己的还年轻的夫子正在交谈与交接着事宜,韩信默然不语。
见对方要走了,韩信也忙跟上脚步,问:“你是要去关中?”
“对啊。”
“我也去关中。”
“你可以叫我李觅。”
“我叫韩信。”
李觅朝着远处一招手,就有一群要同去关中的年轻人围了上来。
这些人说话的口音都是淮阴人,韩信再看这位支教夫子,也不知这些支教的少年人是谁教出来的,这些远赴各地的夫子身上都有一种无畏与洒脱。
(本章完)
第174章 进函谷关
第174章 进函谷关
当众人刚走出淮阴县不过三里地,又遇到了另外一队人,对方的人数也不少,都是年纪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人。
对方的领头人也是支教夫子,韩信见到这位久违的朋友想要伸手打招呼,又怕许久不见面对方没有认出。
“韩信!”
当韩信还在犹豫,对方先一步唤了他的名字。
眼前这个少年人穿着更加随意一些,黄色的麻布衣脏兮兮地披在身上,却显得少年人的眼神更清澈。
韩信记得他,他叫黑圆。
黑圆长得一点都不圆,甚至有些干瘦,是因他老太爷叫黑方,他就叫黑圆。
韩信面带笑意,上前一步道:“我要去关中。”
黑圆稍稍伸手,伸手搭在李觅的肩膀上,两个支教夫子一路走一路说着话。
于是这群孩子就这么聚在一起,人数过了六十人。
韩信成了这些人中最年长的一个,一路上还能与黑圆说话,倒是像是游山玩水,众人倒也闲情逸致。
其实众人身上也很轻便,没带什么沉重的行李。
走了三天之后众人的干粮也就吃完了,李觅去了一趟县里,之后就有一个县令带着粮食出来了。
韩信吃着饼,听着县令与他们谈话,才知道众人已来到了陈郡,早在去年夏季时此地就闹过旱灾,两月没有雨水,河水都干了。
县令对眼前的支教夫子为难道:“两年前我们县闹旱,去年入秋时节又走了不少人,说是都搬去关中了,今年县里都没什么人种田,粮食本就不多。”
韩信自顾自吃着饼,本以为众人只是休息一天吃了饼就离开,没想到两位支教夫子还要帮着这个县令解决耕地的麻烦。
不过众人确实要在这里休息一段时日。
一群孩子出门在外,倒也不会闹事,也不会害怕,韩信抱着自己的剑站在田地边,目光看去见到李觅与这里的县令在田地里争论着什么。
众人在此地留了半个月,似乎是李觅解决了这个陈郡缺水的麻烦,这里的县吏甚至护送了众人一段路。
韩信不知道他们帮这里的县令做了什么,但一定是好事,这里的县民都是笑脸欢送了。
就连什么都没做的自己都得到了一包袱的干粮,韩信神色狐疑地跟在这些孩子后头。
众人走到了沂水边,顺着沂水一路往西走就是关中了。
出来已近两月,大家走走停停一路上也是十分惬意,就是衣衫越来越狼狈。
韩信走到河边,捧起河水使劲洗了洗脸,他抬眼看去,见到了河对岸有一群人背负着包袱也在一路往西去。
似乎在后方还有更多的人群,韩信用袖子擦干脸,顺着山道一路跑着,到了山腰处再放眼看去,远远见到了一群人。
这些人中有男子拉着车,有妇人背着行囊,还有三五成群的少年人,他们穿着粗布衣裳,正在一路往西走。
远远望去,大概有六百人,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韩信见到了李觅问道:“这些人去做什么?”
“去关中。”
“都去关中?”
“是啊。”李觅双手背负,面带笑容地回道:“以前迁民需要秦军带队或押送,现在不用了,人们会自发的前往关中。”
韩信不解地看着这一切。
李觅注意到这个韩信平日里话语虽说不多,此人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不像别人发呆时都是麻木的,韩信的目光中总是带着思考,他总是在想,也不知道整天挂着一张满是思索的脸,在想什么。
翌日,众人就接着赶路,正值五月温暖的时节,众人从沂水一路向西来到了三川郡,函谷关就遥遥在望了。
三川郡是一个很繁华的大城,听以前的人说这里的人口都被迁去关中,此地最凋零的时候就剩下了两个县一千户人。
此地郡守是丞相李斯的弟子,传闻每一个到这里支教的学子都能够得到善待。
当韩信跟着众人进入休息的屋子,当他将整个人泡在盛满热水的木桶,放松地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才觉得,他们真的从淮阴县来到这里的,这里的人,真的会善待支教的学子,关中也真的会考试。
一行人跋山涉水从淮阴一路来到三川郡都脏兮兮的,现在众人洗了之后,都干净了许多。
“韩信!”
闻言,韩信抬头看去,见到了李觅正在喊自己,便上前道:“李夫子。”
李觅道:“你是要考试入仕?”
韩信点头。
李觅注意到对方点头也不是立刻就回应,他的眼神中依旧带着思索之色,这个韩信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会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这人心里一定藏着很多事,就是不愿意说。
不过这也不怪韩信不善交流,李觅教过很多孩子,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
这些经验让李觅知道该如何与这样的人交流。
李觅指着身后的屋子道:“这些天你就守着这间屋子,屋内都是从关中送来的书籍,这些天会有人借书,每一个借书的人你都要登册在案。”
韩信又问道:“这不是郡守的屋子吗?”
李觅道:“郡守是个好人,以后你吃住就在这里,但一定要收拾干净,等我将这里的事安排好了,我们一起去入函谷关。”
韩信点头应下,对方就走了。
这间屋子很大,一排排的书架上放满了书信,刚洗完此刻身上又有了寒意,早春时节离开的淮阴县,现在到了三川郡已快接近夏季。
韩信的目光看着一排排的书,这里有不少书都是纸质,而且每一张纸上都写了不少字。
这里的书是韩信以前没有读过的,只是看了一眼,韩信就挪不开了脚步了,尤其是书中对使命与担当的论述,让每个人都参与到国家的建设中。
起初,住在这里的韩信还有些不适应,但本就穷困潦倒的他也说不上什么挑三拣四。
有吃有住,对他来说就很好了。
当夏季到来,韩信就彻底习惯了三川郡的生活以及他看守书库的工作,虽说没有工钱,但韩信觉得他只要能多看一些书,有粮食吃,不会饿肚子,就足够了。
本来在淮阴县,韩信一天或许只能吃一顿,有时甚至饥一顿饱一顿。
离开淮阴县之后,韩信则一直抱着他的包袱,因包袱里有干粮,可是出来这么久,反倒是离开淮阴县之后,他反而觉得自己过得更好了。
“今天是面食。”
厨夫笑呵呵端给韩信一碗面,又道:“今天盐放多了,口重了些。”
韩信接过碗筷道:“不怕咸。”
厨夫拎着食盒又一脸笑容地离开了,韩信坐在屋门前大口吃着面,嘴里嚼着一边看着厨夫给下一家看守书库的人送去了面。
这里的面真的很好吃,韩信连带着青菜与面一起吃下,连汤都喝下肚,而后继续看着这里的书。
也不知这里的厨夫是何时收走的碗筷,韩信继续看着书,到了夜里点着灯看书。
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的韩信,几乎天天都在看书。
而就在韩信以为这样的生活还要继续,李觅来了。
韩信吃到了他人生中第一颗茶叶蛋,这蛋很香,他从未吃过这么香的蛋。
之后韩信才听李觅说这种茶叶蛋在关中十分昂贵。
韩信回味了一番茶叶蛋的味道后,不过他在三川郡看书的生活也结束了,他要跟着这些支教夫子入函谷关。
当韩信跟着学子们一起走出三川郡的城池,走在前往函谷关的驰道上,他见到了驰道上的行人连成一片,一直延伸到道路尽头的函谷关。
只要你拥有户籍且不是刑徒,有各县的证明,就可以入关。
距离函谷关较近的人正在一次次眺望着,看看前方入关查验快不快,后方的人甚至站在了车上。
能来关中,能在关中立足,还是因只要进了关中就能够找到养活自己的营生,传闻关中到处都在垦荒,造屋子,造城池。
还听说渭南每年都要养护敬业渠,每年都需要人手。
三川郡作为给关中输送人口的第一站,根本不愁没有人口,只要郡守与郡内两个县能够勤于治理,自然而然就繁荣了。
韩信远远看着入关的队伍,就这么望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是哪路大军来攻打函谷关了。
从早晨一直排到了夜里,韩信才进入函谷关,直到函谷关的城关重重关上。
进入函谷关之后,众人还不能随意走动。
李觅道:“今晚不能离开函谷关,我们的文书送去潼关了,之后我就要去渭南。”
韩信点头,行礼道:“多谢。”
李觅望着咸阳的方向道:“这关中很多年没有饿死人了。”
“关中有很多粮食吗?”
“嗯,他们说有吃不完的粮食。”
韩信知道关中不可能有吃不完的粮食,这肯定与粮食的调度有关。
因此,韩信确信,在这个关中一定有个很厉害的人,他在调度近百万人要吃的粮食。
要说为何来关中,可能是头脑一热。
此刻躺在函谷关的城下,韩信却辗转难眠。
(本章完)
第175章 老夫认识的孩子
第175章 老夫认识的孩子
函谷关城内,即便是秦一统天下了,这里的守军依旧很多。
一晚上过去了,一队队的秦军往来脚步声就没有停下。
当天亮的时候,这一夜韩信睡得并不好,当真的入关了,才会回想之前的决定是不是错了,是不是真的要前去关中。
倒也说不上忐忑,只是有些迷茫。
眼前这些学子们倒是很高兴,他们离开家乡来到了关中,听他们的话语中,韩信知道他们要面对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早晨,韩信吃着饼背着行囊就朝着函谷关的西面走去。
这里的确是一座雄关,韩信走出函谷关回头看了看城池。
李觅道:“我要去渭南,你也一起去吗?”
韩信又回头看了看,不见其余人。
李觅又道:“黑圆他又去支教了,他说有个地方需要支教夫子,让我代为照顾你。”
“多谢。”韩信颔首,跟着一起走向潼关城。
函谷关的后方走十余里就是潼关城,当韩信第一次站在黄河边的潼关城下,看到高大的城墙,以及往来的人群,一时间呆住了,他从未想过一座城的城外会有这么多人。
他们多数都是来关中找活的,这里就像是一个人口集散中心,在这里有招工的,也有找工的。
趁着李觅向县吏禀报的这半个时辰,韩信站在城门前,观察了好一会儿,注意到这里的人只要报上自己的擅长的本领,不用半个时辰就会被带走,不论男子或妇人只要有擅长的本领,在这个关中都有用。
“这位兄弟你是来找工的。”
韩信颔首。
对方说着地道的关中话,又问道:“会耕地?”
韩信摇头。
“会木匠?”
韩信还是摇头。
“泥瓦匠?”
韩信依旧摇头。
对方不耐道:“出点力气总会?”
见到韩信再一次摇头,对方道:“这位兄弟,如今不仅关中缺人,最缺人的是河西走廊,你去了河西走廊说不定还能打仗。”
韩信依旧是摇头。
对方也不再搭理了,去问别人。
李觅进入潼关城后就一直没出来。
韩信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人,潼关城前的人走了一批,又来了一大群,这一大群也是从函谷关进来的。
于是韩信干脆在河边等着。
一直等到黄昏时分,聚在潼关城前的人们也都离开了。
“韩信!”
听到身后的呼唤声,韩信回头看去,见到了李觅。
在李觅带路下,韩信终于进入了潼关城中,一进入城中,就听到了孩童们的朗朗读书声。
与喧嚣的城外不同,城内很干净,就连路面上都是用干净的石板铺成的,城内最多的就是一群群孩子,这些孩子的穿着有好有坏,年龄也有十五六岁的,也有十岁上下的。
李觅问道:“你就没想着进城吗?”
韩信道:“没有。”
两人走入城中的食肆,便在这里吃着饭食,在这里有很多孩子正在用饭,黄昏的阳光洒在这个巨大的食肆,孩子们吃饱之后接二连三就离开了。
之后又有几个人走入食肆,听说对方是从楚地来的人,穿着并不算好,粗布麻衣也有些脏兮兮的,甚至比自己还要更差一些,却在这里得到了人们的尊重。
韩信注意到这里的人十分尊重他人,能够得到尊重,能够有温饱。
这是韩信以前在淮阴没有体会过的感受。
潼关城的夜里是有宵禁的,到了宵禁之后,整座城就安静了下来。
翌日,萧何与曹参就来到了潼关的书库。
正巧,韩信也来到了书库,他想要看书。
潼关城的书库更大,藏书也更多,而且多数都是纸制书。
韩信见到了昨天在食肆内见到的人,不过对方来了此地之后,也在看书。
双方都没有打扰对方,就各自看着书。
接连一个月,来潼关城要考试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多数都住在这里潼关城内。
韩信很想知道,这样的关中是如何治理出来。
李觅去了潼关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不过住在潼关城,韩信不用为吃穿住行发愁,因他曾在三川郡的书库当值,又在李觅的引荐下,能在这里的书库继续当值。
韩信又开始了他吃了睡,醒了看书,一边看书一边吃的生活。
进入潼关城之后,韩信能看到更多有关公子扶苏与关中建设记录的书。
近来,一批批想要入秦为吏的人越来越多,只是过了半个月,这样的人就有上百人了。
食肆是一个很有秩序的地方。
没错,对秦人来说,吃饭是一件很有规矩的事,首先不能浪费粮食,一粒粮食都不能浪费。
吃饭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喧哗,尤其要坐得端正。
当这里的十岁甚至不到十岁的孩子都能够遵守的时候,韩信也开始端正用饭,而后续来到这里的人,他们也不自觉地融入了这个规则中。
用秦人的话来说,好好吃饭是很重要的。
饭后,那些前来考试的人也需要在潼关城内找活干,有的人负责印书,有的人负责整理纸张,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他们要做的事。
韩信觉得也就他的工作最好,能够一边看书一边工作。
而这些人中,韩信注意到了刚来的一人,此人是从河西走廊而来的支教夫子,这个人叫娄敬。
在娄敬的讲述下,公子扶苏治理关中,三五年造福了数十万人,十年间造福了近百万人,天下臣民臣服,收西戎人修河西走廊,分田地惠之于民。
自周天子设秦邑这八百年来,关中从未有过如此的富庶。
公子扶苏就是天生的皇帝。
韩信听得好奇,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公子扶苏所赐的。
在书库中的藏书记录中,韩信看过确实有关关中建设的书籍。
这似乎也进一步佐证了公子扶苏对关中的建设是真实的。
娄敬的话语声落下,有人朗声道:“谁不知道你娄敬来关中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公子扶苏,当初向公子扶苏进献国策,还未被公子所用。”
食肆外,顿时议论声四起,娄敬想要找到说话的人却没有发现。
萧何先一步离开了人群,走在后方的曹参道:“这个娄敬听说确实是在关中已有数年,但观其人言行,似乎并不可靠。”
萧何道:“不用在意他们。”
曹参颔首。
这一次想要入秦为吏的人很多,说是通过考试入仕,也就是说秦廷是择优而取,并且这些人之中,肯定是有人会被淘汰的。
萧何回到自己的住处,“听说在潼关城外有人能够送书信?”
曹参道:“那都是官府的人。”
萧何颔首。
夜里,萧何以自己的县吏身份,通过潼关的守军找到了渭南郡的郡丞。
也不知道萧何用什么办法,曹参只知道萧何与渭南郡的郡臣司马欣商议了片刻,司马欣就答应在递交琅琊文书时,顺手将萧何要给琅琊县支教夫子的书信带上。
曹参也没有多问,两人依旧与平日里一样。
潼关城的建设是以城内的学舍为主的,而且这里的一切设施也都是以服务学舍为主,此地虽说往来人口众多,可人们的交易依旧以粮食为主,鲜有铜钱交易,多数都是以物换物。
如果有一个十分富有的人,他带着大量的钱来到潼关,却难以用铜钱在潼关买到想要的东西。
潼关城除了是一座学城,其实这也是一座劳动力转移的枢纽,大量的人涌入关中,只要到了第一站潼关,就有不少人前来此地雇工。
关中像是永远都需要人口,萧何偶尔也会离开潼关城,去关中的各地看看。
萧何发现关中到处都在修路,或者是垦田修渠,造房子。
这关中所有的路都集中一个方向,这里道路的尽头都是咸阳城。
萧何站在敬业渠边,看到了敬业渠的石碑,这上面记录了公子扶苏从何时开始建设这条渠,以及这条渠建设是何时建设完成的。
回到潼关城时,已是入夜,萧何又一次见到了司马欣。
司马欣说书信已经送去琅琊县了,不过这一来一回间,等对方收到文书多半要等两个月。
萧何倒也不在意这些,能够借助文书传递的便利,将他的书信送去给稂,郡丞已十分好了。
换作是别人,或许会拒绝。
面对司马欣,萧何行礼道:“多谢。”
曹参也跟着行礼,换作别人,多半也会拒绝这件事。
司马欣神色平静道:“无妨,稂这个孩子老夫认识。”
这一次轮到萧何疑惑了。
司马欣又道:“在我初到渭南任职时,稂就是第一批前去支教的人,三年前这孩子回来过一次,原本他可以留下来在关中为吏,不过他说他还要接着去支教,从此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不过去年有稂的学生来到关中,说了有关他的事情。”
话语一顿,司马欣站在黄河边叹道:“那孩子在外面娶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妻子,还生了儿子,稂就住在海边,他虽说多年没回来了,可是每年都有十余个他的学生来到潼关,那都是稂教出来的孩子,他们与稂一样,好学且善良。”
(本章完)
第176章 旧楚的老先生
第176章 旧楚的老先生
当初,萧何只是在楚地见过稂两次。
没想到稂在渭南郡竟然还能让郡守司马欣这般称赞。
这一次萧何才觉得算是真正地认识了这个支教夫子。
一个能放弃大好未来,却甘愿在海边的村子里教书的人。
这些事,萧何起初是不知道。
但当司马欣带来了一个少年人,这个少年人如今就在潼关城教书,他是稂的学生,从齐郡的琅琊县内。
“若没有老师,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海边。”这个少年人带着笑容道:“我的老师总说我们要出去看看,来关中看看,去边关看看,最好去边关戍守两年,如此一来人生也算是完整了。”
曹参追问道:“他的学生都和你一样来到关中了?”
这个少年人摇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来了,有很大一部分都留在了琅琊县,只不过老师觉得我学得最好,来关中拜谒大夫子,参加考试之后我就要回琅琊县,顺便将书籍带去琅琊县,我一共准备了十车的书籍。”
曹参也不再多问了。
司马欣示意这个少年人可以离开,他又道:“从敬业县离开,前往支教的每个孩子我都认识,就算是十年过去了,老夫也一样能一眼认出这个孩子是哪一年离开了,老夫守在潼关,就是看着这些孩子出去又回来,可能再过几年,支教的孩子越来越多了,之后老夫恐怕真的记不清了。”
萧何一直沉默不言,望着黄河边的石碑,看着公子扶苏宣造的字迹,沉思着。
在司马欣的讲述中,稂的故事十分动人,学成之后支教三年,戍边一年,北伐匈奴又一年,那一年稂英勇杀敌,成了军中百长。
如果,稂的事迹到此为止,他应该是军中的青年将领,继续在军中任职。
可是稂离开了边关,回到了家中。
如果稂继续留在关中也很好,但是他又一次离开了,他抛下了这里的一切,选择了继续给海边的孩子教书。
或许是因为他的承诺,他要回到海边。
公子扶苏是个信守承诺的,那么这些支教的夫子也都是信守承诺的。
换言之,其实这些支教夫子,与其说是叔孙通的弟子,不如是公子扶苏的弟子。
支教之策因公子扶苏而兴起,那么这些人也会将支教事业传遍天下的。
当在海边教书的稂收到萧何的书信时,已是秋季。
不过最近稂见到了一个老人家。
这位老人家楚地的名仕,乃是九江范氏一系的人。
秦一统六国的战争中,项燕死了,但也有一些人留了下来,此人正是范增。
桓楚坐在海边,他想起了当初与项梁在会稽郡的谈话,以及项氏的约定。
桓楚是范增的学生,一直以来照料着范增他老人家。
现在范增就坐在一块大石上,与眼前的年轻人谈着话。
这个年轻人是个支教的夫子,正是稂。
“老人家,你也可以入秦,也可以支教的。”
闻言,须发皆白的范增笑呵呵道:“入秦?”
稂颔首,一脸认真道:“如今的天下人都在入秦。”
范增的笑声停下,双手无力地放在双膝上,也不知道是这位老人家放松,还是觉得很挫败。
“公子扶苏是何等了得的人物。”范增的语气快且咬字清晰,他接着道:“老朽这风烛残年,公子怎看得上老朽。”
范增神色为难,稍显挤眉弄眼,一副老顽童的模样,道:“呵呵呵,入秦?老朽这年纪就算是到了函谷关,也都累死了。”
稂上下打量一番,道:“也对,公子或许真的瞧不上。”
闻言,范增刚挤出来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
坐在后方的桓楚听闻此言,面色不悦地就要走向稂。
“你坐下!”范增拿起一旁的纤细竹条打了桓楚一下。
桓楚忍着气又重新坐在了后方。
面对自信且年轻的稂,范增换了笑脸又道:“你们这些支教的夫子将来都是要为吏的?”
稂颔首,道:“虽说不是吏,但入学士府就能有俸禄。”
范增再道:“支教的夫子一年比一年多,支教需要用多少俸禄,养活多少支教夫子,这对秦来说是个巨大的负担。”
“老先生何出此言?”
范增道:“老夫以为此策不能长久。”
稂道:“当年列国都想要一统天下。”
范增打断道:“楚国就不想。”
稂道:“对,所以楚国只是楚国,成不了大秦,比不上大秦。”
闻言,桓楚又想要站起身来。
范增抬首,提起竹条先抽了身后的桓楚一下。
这一下抽得桓楚感受到了疼痛。
他还未站起来,但老先生看穿了他这个弟子的心思,人还未动,老师的竹条就先打过来。
桓楚有苦说不出,只能继续忍着,忍着这个稂的轻慢。
要知道,当年在楚王宫,哪怕是楚王都要对范老先生十分敬重,老先生当年掌楚国礼法,乃是楚地贵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人物。
就算是如今,各地的楚人都十分敬重这位老先生。
面对老先生的话语,稂回了一句,所以楚国输给了秦国。
范增反倒是没有生气,又道:“秦国有多厚的国本,能够支撑支教?”
稂面对海风回道:“如果说用支教来教化天下人,这比起连年的征战,支教其实是极其低廉的成本,老先生说需要国本来支持支教,此话固然不错,但相比较连年的征战,支教真的已是最廉价且最有效的方式了。”
范增感慨道:“公子扶苏了得呀,秦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位公子。”
“谁知道呢……”
稂望着蓝天回了一句。
范增再问道:“你为何不愿做老夫的弟子。”
稂道:“我何德何等,怎能成为您老人家的弟子。”
范增啧舌道:“你当然能。”
稂道:“我的一切都是从敬业县学来的,难道老先生要教授我楚礼楚歌吗?可是那些学识我已学不了了,也不知道为何,我真的学不了了。”
“呵呵呵……”
范增的怪笑声再一次传来。
稂道:“老先生是不是觉得,因我说不动你入秦,我就怀恨在心不想成为你的弟子?”
范增沉默不言。
稂又道:“不是这样的,是我真的学不了别的了,当老师将公子扶苏学识传授给我们,我们的心智以及思考的方式,都是公子扶苏给我的,我们自小就不是贵族,我的思考方式也与你们这些旧贵族不同,对我们来说朴实的生活就能够完成我的使命,而美好的物质只不过点缀罢了。”
范增再问道:“为何?”
稂解释道:“我们的所思所想就是将天下人视为一个整体,就像是墨子所言,我们需要自爱,而后爱身边的人,让身边的人也爱天下人。”
而后面对范增,稂继续道:“老先生也可以成为像我这样的人,我可以给穷苦的孩子教学,我可以给以前的贵族子弟教书,我从来不会藏私,老先生啊……试着爱天下人吧,不要活在过去了。”
范增道:“公子扶苏会爱天下人吗?”
“老先生不用怀疑,公子就是那样的人,公子本就是爱着天下人的,我们支教夫子的理想几乎都一样,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景,那就是让天下人过得更美好,这就是我学不了老先生的学识的缘由。”
“在我看来,有时我们不是在为公子扶苏卖命,我们也不是为了大秦在奔走,我们是为了我们的使命,这就是李觅在回关中的路上,会帮助经受旱情的陈郡县令,帮助他们解决水源与耕地的问题。”
“而后,李觅可以什么都不要地离开陈郡,当我的兄弟隹,他在支教时甚至被人打,甚至被暗杀,可他依旧坚持教书,因我们这些人真的想要改变这个天下,让这个天下焕然一新,老先生的楚学虽好,但还请老先生珍藏,后人或许会翻看它一眼,但它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桓楚目光不友善地盯着稂,这个人的话似乎在说,不要再想着复楚了,你们注定是失败的,只有公子扶苏的学识才是这个世上最好的。
范增道:“你们是为了问心无愧。”
稂摇头。
范增道:“那你们是为了什么?”
“我们是为了天下子民。”稂微笑着对这个老先生道:“为了天下人,我们可以支教,我们的学生能够有更好的生活,有更高的追求,就是我最骄傲的事,公子扶苏让我学会了如何爱天下人,我也会教我的学生如何去爱天下人,我的学生们也会延续我的事业,由此一代接着一代传下去。”
稂又问道:“老先生,你也可以这样吗?哪怕你的学生中有一个你极其憎恶的人,你会教导他的孩子吗?”
安静良久,范增道:“公子扶苏,确实了得。”
范增暂且在琅琊县住了下来,海边的一处木屋内,桓楚几次劝说范增离开,他道:“老先生,在楚地还有许多楚国旧人想要见老先生。”
范增侧卧着,半眯着眼道:“什么人要见老夫?”
……
ps:今天码的实在太晚了,还有一章先欠着,争取明天补。
(本章完)
第177章 楚地门生
第177章 楚地门生
范增在楚人士族中的名望太高了,就像是当年的楚国春申君黄歇,如果真的要复楚,有这位老先生的相助,流落在各地的楚国旧贵族与旧士族一定会响应。
如果这位老人家反对复楚,恐怕得不到楚地士族支持,甚至得不到当年楚宗室的支持。
眼看老先生还要在琅琊县留着,桓楚担心老先生真的被那个稂夫子说动,去了关中给秦帝效忠。
当年秦召六国博士入秦,范增老先生亦在博士的名册上,但那时的老先生拒绝了入秦。
桓楚道:“项氏,项梁。”
原本放松的范增听到这个名字,蹙眉道:“项燕的儿子?”
闻言,桓楚神色又有了笑意,道:“老先生还记得?”
范增闭上了眼,也不再讲话。
桓楚失落地走出老先生的房间,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向项梁交代,眼下却劝不动老先生。
翌日,稂结束今天的课已是黄昏时分,与徐福正在琅琊台用饭。
两人又说起了浑天仪建设的事,徐福拿出一张纸递给他,道:“这里有几道数术题,想不明白。”
稂接过纸张,将其放在桌上,嘴里一边嚼着稻米饭,一边看着题目。
徐福解释道:“公子说浑天仪就是一个巨大的算术器具,用来算历法与日月星辰,张苍也说过公子将其称为浑天仪,恐又会引得天下术士多想。”
稂多看几眼这道题,就收回了目光就先吃着饭食。
范增闻着稻米饭的香气就来了,他道:“老朽正好饿了。”
稂给他老人家盛了一碗稻米饭,道:“怎么能让老先生饿着。”
范增也看到了桌上的纸张,好奇的打量着。
徐福停下筷子,也观察着范增。
稂则事不关己地继续吃着鱼。
范增看罢纸张的内容疑惑道:“这题是……”
徐福收起纸张解释道:“这是关中送来的,也是公子扶苏正在解答的谜题。”
范增了然道:“原来公子扶苏的数术如此了得。”
饭后,稂收拾着碗筷,徐福也将桌子收了起来,让人搬了回去,琅琊台下依旧洁净。
范增抬头看去,他再一次见到了琅琊台,想象着那个自称皇帝的秦王,站在这琅琊台的模样。
饭后,稂就去教书了,范增则跟着听课。
稂的课很有意思,他喜将当年列国发生的旧事当作故事讲出来,并且稂将孩子们教成一个个好人,教孩子们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事情该做。
范增真的很喜欢琅琊县,原本只是来齐地看望旧人,没想到路过此地,从此就离不开了。
在这里没有六国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也没有那些一心复国的人。
范增不用被那些事打扰,也不用去与他人说人情。
更可以远离楚地旧贵族,琅琊县就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这里范增可以与自己的赏识的人相处,也不用再被那些恩怨打扰。
楚国虽说不在了,可楚国的旧贵族依旧在,因此楚人之间的恩怨至今还是分不清的。
现在,有这么一个远离喧嚣以及猜忌,或者是人心阴谋的地方。
可能绝大多数人的晚年,都喜欢这样的养老生活。
在这里范增可以与稂高谈阔论,讨论如今秦对天下的治理。
就譬如说秦一统了天下,战争也就结束了,现在的人们应该团结起来,共同抵御北方的匈奴人,共同保护这个巨大的家。
当年李斯为了治理六国的旧民,一度想要消灭人们身上的楚人,齐人烙印。
就连当年李斯,也一心想要消灭越民的烙印,将他们都转变为秦人。
课后,范增与稂又说起了李斯的事。
“李斯说要车同轨,书同文,政令颁布是简单,各地也不过是秦的县吏在响应,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因此改变。”
对范增的这些话,稂并不反对。
范增又道:“李斯的政令是发布了,可真正在实践的人却不是他李斯,而是公子扶苏麾下的支教夫子。”
稂又道:“那也都是丞相支持。”
范增又道:“是不是以后只有经过你们这些支教夫子教出来的孩子,才能参加考试。”
稂颔首。
“八百年了,终于要做成这件事了。”
范增说起政事就会没完没了。
海边的秋天,也是渔获丰收的时节。
每天早晨,范增都能看到成群的渔船从海边回来。
在琅琊县已有两月了,按照公子扶苏所制定的二十四节气,现在应该是寒露时节。
范增坐在海边看着手中的这卷书,公子扶苏给二十四个节气都取了名字,也能看得出来,公子是用时节中的四立,进行细致划分的。
每一天属于哪个节气都很清楚。
寒露,霜降这些节气的名字都很好听,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出这个名字的。
范增老先生来这里的第三个月,桓楚始终照顾着。
海边的一间小屋,就是老先生的住处,这里距离琅琊台也很近,以前这间小屋是徐福用来存放物件用的。
老先生来到此地之后,这间屋子就给老先生暂住了。
徐福以前是稷下学宫的人,对范增十分敬仰,因范增在各地名仕中也是颇有名气的。
今天,桓楚听着老先生与孩子们玩闹的笑声,他的脸上也带着笑容。
老先生来到这里之后,真的很高兴,很快乐。
只是一想到今天见到的人,桓楚就没了笑容,他转身看向远处的大海,老先生在这里很好。
比之在楚地的某些人,如项梁那些人如今还只能阴暗的活着东躲西藏。
复楚?
这是桓楚心中的又一次迷茫,难道真的要复楚吗?
之所以会想到这些,是因为桓楚今天见到了一个人,这个人送来的一封书信,书信是项梁送来的。
项梁过来询问老先生如今是否安好。
当初与项梁在会稽郡分别,项梁要图谋复楚之事,就一直写书信来询问。
桓楚是想复楚,可他一生最敬爱的人还是自己的老师范增。
尽管老师会用竹条抽打自己,但桓楚觉得这都是应该的。
项梁对秦有着极大的仇恨,项燕死后他一直图谋着复楚大业,桓楚知道项梁为了复楚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项梁想要拉拢老师。
这些事桓楚一直瞒着老师,不想老师知道项梁的计划。
等老师走远了,桓楚一个人将老师的屋子好好打扫了一番,打扫得极其干净。
待老师回来孩子后,桓楚又亲手给老师安排了饭食。
“老师,我最近要回一趟楚地。”
范增吃着饭食点头。
翌日,桓楚找了一个渔民姑娘让她来照顾老师的起居,给了很多的报酬。
而桓楚则背上了行囊离开了海边。
桓楚来到了琅琊西的县城内,他在这里见到了一个人,此人叫作参木,是项梁的人。
当初皇帝东巡路过彭城,就是这个参木杀了韩终。
见到这个人,桓楚心中讶异,但他确定项梁为了复楚,肯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参木打量着对方问道:“老先生?”
桓楚回道:“老先生让我去见项梁。”
见参木还有些怀疑的目光,桓楚又道:“我是老师的弟子,项梁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参木见对方有翻脸的架势,笑道:“自然是信得过,请吧。”
两人伪装成客商离开了琅琊县。
一路上,桓楚还在想着范增,如果他死在了楚地恐怕昨晚就是他最后一次与老师一起用饭了。
也不知道在昨晚,老师吃得好不好。
如果自己死了,老师能够在海边平静的过完一生,桓楚也问心无愧了。
此番他去见项梁,稳住项梁,就是为了保住老师。
从琅琊县离开之后,如今还能听到人们说关中如何如何,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他们见到的事。
因为今年很多人远赴关中的人都回来了,他们说着关中如何如何好,甚至还鼓励更多的人去关中。
好似秦治理的关中就是人间的仙境。
参木每每听到这些话,神色就会带着厌烦。
桓楚则想起了老师的话,其实老师是不喜历代楚王的,也瞧不上楚国,尤其是最近的两位楚王,更是不争气。
老师早就对楚王失望透顶了,现在的天下好不容易平静了,桓楚觉得若是这个天下乱不起来,老师就不会帮着项梁复楚了。
桓楚又想到了公子扶苏,如果嬴政没有这么一个儿子,恐怕如今的形势又会不同。
如果公子扶苏真的如此爱天下人,真的如传闻中如此爱民,那么就如老师所言,公子扶苏就是得道者多助的那一位。
而项梁才是失道者寡助。
为此,桓楚还是有打他自己的打算,如果秦真的祸乱天下,老师自然会出山帮助项梁。
反之,若秦能够治理好天下,那么项梁的起兵也会被很快扑灭。
打仗是很辛苦的,桓楚希望公子扶苏能够好好治理这天下,至少绝大多数的楚人对秦王嬴政有记恨。
但在楚旧贵族中,有不少人对公子扶苏还是友好的,传闻中公子是楚人女子所生的孩子。
如今再去想当年的七国之间你争我夺,让人恍如隔世,好似是上辈子的事一般。
(本章完)
第178章 公子之法更严酷
第178章 公子之法更严酷
琅琊县边上的一个村子,稂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去了关中。
这封信是写给公子扶苏的,这天下像范增这样的人还有不少,范增的门生遍布楚国各地,顺便也解开公子送来的题。
今天的课刚结束,稂也才刚让人将信送出去,不过今天范增又来了。
范增又说起了秦治理的天下的国策,他问道:“难道说秦不会任人唯亲吗?”
稂解释道:“你们楚国才任人唯亲。”
“老朽是在问你,没问楚国。”
稂再道:“所以你们楚国才亡了。”
范增一时间哑然,气得挥袖离开,而后这位老人家站在门外,道:“治理天下的人,人就有感情,人就会任人唯亲。”
稂没有理会他,任由这个老先生发着脾气。
当扶苏收到稂的来信,关中已入冬,今天的关中是极其特别的一天,今天扶苏与张苍要搭建一样事物。
它通体由铜铸造而成,架子高五尺,其中各个轨道拼接成的球体,就有三尺宽。
冬日里的阳光下,扶苏拉动浑天仪的轨道,笑道:“好,就能入夜了。”
嬴政站在台下,远远看着这个巨大的青铜器,此物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严肃感,尤其是球体中的轨道,只是看着它的外形就让人觉得它的用途一定不一般。
它的用途当然是不一般的,这是用来算历法与星辰规律的。
很奇怪的是,这东西看着应该像是来测算星象吉凶的,大概在一些术士认为,此物该就是如此。
但在公子扶苏认为,此物仅仅只是用来算历法与星辰规律的。
嬴政看不到其原理,尤其是看到这个极其复杂的算式。
很多年了,嬴政从未怀疑过李斯的才学不够,现在却是真真切切觉得,李斯的才学不够用了。
那些数术,就连李斯也不会解答。
到了夜里,张苍则坐在浑天仪下,用自己的算出来的结果,一次次对照着浑天仪上的轨道。
起初浑天仪的轨道还是有问题,经过工匠几次修改之后,又历经了一个月,这个浑天仪上的轨道终于可以对照无误。
此物一造出来就成了宫里的宝贝,除了公子扶苏以外,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去碰浑天仪。
反倒是此物造出来之后,扶苏就对浑天仪没什么兴致了。
冬日里的丞相府没什么人,尤其是早晨时分更是不见人影,程邈推开厚重的大门,走入丞相府之后先是收拾了一番。
而后,他又一个人脚步匆匆地走出来,将堆积在外面的卷宗与文书纷纷拿入了丞相府。
这些文书都是昨天堆积在外面的,也都是要处置的国事。
程邈点燃一旁的烛台,丞相府就有了光亮,他往后上呼出一口热气,纸笔开始在文书上书写。
可这天冷得不行,手指被冻得有些疼,又只能搁下笔。
正在他时而写时而停的时候,熟悉的饼香传来。
倒是没见公子扶苏来,先是见到了田安。
田安递上一个牛皮袋道:“拿着吧,热热手。”
程邈接过这个牛皮袋,原来袋子里装着热水,捧在手中确实温暖。
田安解释道:“夫人这些天就要临盆了,公子会留在高泉宫处置国事,有哪些文书需要带走的?”
程邈连忙站起身,他找了几卷书。
田安已将篮子中的饼拿了出来,放在了程邈的桌上,而后将空出来的篮子用来装文书,就提着离开了。
等人离开之后,程邈就吃着饼继续他的工作。
丞相府依旧没有其他人走动,到了午时张苍才来到了这里。
浑天仪造好之后,张苍才休养几天,他见到正在写着文书的程邈问道:“你早晨就来了?”
程邈颔首。
张苍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道:“本是休沐时节,你不来也无妨,不用每天都来的。”
程邈回道:“在家中也无事可做。”
“也对。”
张苍颇为认同地点头。
闻言,程邈反问道:“王贲没找你喝酒?”
“找了。”张苍有气无力地回道:“他派人说家中准备好了美人美酒,我是为了躲酒,才来这里的。”
程邈继续执笔这些文书。
张苍拿起一卷卷宗,打开卷宗入眼的便是如今的陇西郡情形,当初第一批前往陇西的人依旧没有回来。
自从北伐结束之后,大秦已有些年没有再征发徭役了,整个天下都好似进入了休养。
几乎每年都还有数以万计的人在关中落户,白渠两侧的水田都分配好了。
可即便如此,公子扶苏还是觉得这关中的人口不够。
虽说没有继续征发徭役,可依旧在迁民,当初派去建设陇西的人依旧在建设着,章邯的武威与张掖两县建成了。
要是放在以前,西域的诸国是从来不会与秦走动的。
现在,当章邯拿下了河西走廊建设了两县三座兵镇之后,西域竟派来了使者入秦。
使者当然没有见到公子扶苏,也没有见到皇帝,只见到了丞相李斯。
张苍在陇西的卷宗中,看见了一处记录,这个记录来自章邯的大帐谈话,这本是军中的谈话,会被记录下来也是为了将来核对。
其中多了一个人名,这个人不是军中将领,此人叫陈平。
陈平说月氏人居住在阿尔泰山,他说月氏人的财富来自阿尔泰山,因为阿尔泰山是一座金山,那里有取之不尽的金砂,他请命章邯大将军出兵攻打月氏,切莫让匈奴的冒顿得到此山。
不过陈平的话语被章邯以顾全大局为由给驳回了。
有关这项记录,张苍自然是支持章邯的。
章邯的立场才是公子扶苏的立场,金山就在那里它又不会跑,只要秦军征服的地方,那个地方的一切都是秦军。
也就不用这般为一个冒顿焦虑了,反之更体现了章邯的稳重。
寒冬时节的关中寒风呼啸,始皇帝又一次出游北郊,李斯陪同着皇帝正在北郊游猎。
须发已白的李斯坐在火堆边,正在取暖。
他抬眼看去见到了正在吃着核桃,看着书的皇帝。
只是看了一眼皇帝,李斯又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火堆,都老了……皇帝也老了。
就算是这样,皇帝依旧没有将公子扶苏立为太子。
李斯多希望皇帝能够封公子扶苏为太子,这样对国家稳定也有帮助,可皇帝却迟迟没有开口。
冷风吹得的须发晃动,其实这也罢了,至少公子扶苏是有能力的,也一直在巩固权势。
李斯微微抬头,看着阴沉且正在下着雪的天空,恐怕再过几年,在这秦廷制定国策之时。
他李斯都要听他公子扶苏的了。
最近的皇帝尤其爱看公子扶苏制定的考卷,这些考卷上写满了题目。
这半年间,李斯看过的题目没有几千也有上万了。
怎么一场选吏的考试能够有这么多题目,从百家典籍再到治国理政,再到数术治军,兵事甚至还有天文。
李斯拿起一根木柴,放入火中,让火烧得更大一些,也能更温暖一些。
在李斯看来,那些从各地而来的人们,其中多数都答不上这些考题,李斯试着答过其中一卷,这一卷之中,他李斯也只能答出三题,而一张纸上有十题。
而这其中多数题目都是与敬业县的教学有关,尤其是涉及其中一些家国天下的理念,甚至这些考题还偏向法家与墨家。
公子不喜某些学说,某些学说就不会出现在考题上,那么将来的学子在读书选择上就有待商榷了。
公子扶苏就是想要借助这种选吏之法,来向世人宣扬大秦的理想,以及他公子扶苏的理想。
甚至这种行为都没有丝毫的遮掩,公子更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其实,李斯也是十分赞同公子的方式,如果一个人想要成为一个吏,那么他就会加入到国家的建设当中,如果他这个吏不能学习治国的理念,不赞同现在的大一统观念,甚至还反对大一统,那么这种人就不能选用。
甚至,公子说不定想要将这样的人都杀光了,将那些反对大一统的人全部杀了。
不仅如此,公子还想制定了更严苛的官吏选用之法,为了避免以后的官吏选用制度,成为一些家族的世袭罔替,一人为吏不能与同样为吏家族成婚,官吏与官吏之间不得成婚,官吏不得与商户成婚,官吏的儿子若想要为吏,必须远调南方边关或是西北,无故不得归家。
当然这些想法只在公子的提议中,因有人觉得太过严酷。
“李斯。”
听到呼唤,李斯的思绪结束,他上前道:“臣在。”
嬴政在寒冷的空气中吐出一口热气,道:“你说扶苏的考试要什么时候开始?”
李斯回道:“来年入秋开始,来年冬季结束。”
嬴政感慨道:“朕还以为这孩子会更着急。”
“公子行事向来稳妥,也常说行事要脚踏实地,臣以为公子行事不急不躁也是好事。”
嬴政缓缓颔首,又问:“军中可有人打猎回来了?”
……
ps:还有一章先欠着,小张会找机会补上的。
(本章完)
第179章 亲家也要明算账
第179章 亲家也要明算账
李斯站在一旁回道:“将士们在回来的路上了,半个时辰就到,今年冬猎收获颇丰。”
闻言,嬴政笑着点头。
李斯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到半个时辰,冬猎的大营外一车车的猎物被带了进来。
皇帝出来冬猎有时也不会真的去山林中骑射,反倒是看着将士们冬猎回来的成果,皇帝就尽兴了。
而这些成果也都是属于皇帝的。
李斯看着皇帝将猎物都分了下去。
待猎物分完,有人献上了一整张的熊皮给皇帝。
过了午时,大营中炊烟四起,烤肉的香味弥漫整个营地,迎风也飘出了数里地。
嬴政拿起一片切好的肉,放入口中咀嚼着,目光还在看着一卷文书,看着最近的国事。
李斯将烤好的一大块肉递给一旁的将士,问道:“那熊皮是从何而来的。”
“回丞相,那是在河西走廊驻守的章邯将军送来,听说他们在祁连山看到了一头熊,这熊叫作祁连熊,听说此熊吃人,章邯将军发现这头熊时,此熊受了重伤。”
“章邯将军是个颇有胆魄的人,给这头熊治伤,而后熊每隔几天都会将猎物放在将军的家门前,天黑送来,天亮就走,只可惜那天这头熊似乎被其他的野兽咬伤,垂死在了章邯将军的家门前。”
“章邯将军觉得此祁连熊伤口众多,是遇到了狼群,后来果真在山上找到了狼群,有数十头狼,其中还有一头狼王,此熊力战狼群而胜,此熊皮也能护佑皇帝。”
李斯听罢,又将另一块烤肉也送给了这个护卫。
这是一个极其有意思的故事,李斯望向还在专心看着文书的皇帝,那漂亮的熊皮就披在皇帝的身上,那灰白的须发与黑色的熊毛混在一起。
现在的皇帝已是白发比黑发多,李斯思量着已是皇帝三十四年。
其实,皇帝已是近五十岁了,当初一次着凉风寒之后,皇帝的身体便不是太好,偶尔还会觉得寒冷。
李斯觉得自己也年老了,当年的秦国旧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人世。
有些时候,李斯也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李斯。”
听到皇帝又呼唤自己,李斯走上前行礼。
“扶苏要在来年入秋开始考试,还未拟好诏命?”
“公子说诏命是告知天下的人,今年已休沐,等来年开朝会与朝中众臣商议。”
嬴政点着头,也看完了卷宗。
李斯还是看了一眼,皇帝所看的卷宗,这是有关渭南建设。
“扶苏要将你们这些人的子嗣远调边关,你是如何作想?”
“臣自当听从公子吩咐,臣等若不这么做,这天下的县吏如何能服从,公子又如何服众。”
李斯十分真诚地讲着。
嬴政面带笑容。
李斯的儿子确实就是在边疆,就守在西北的河西走廊。
就连王翦的孙子也在北方。
有了这两人的子嗣待遇,倒是也能服众,将来天下的县吏说起来,有了李斯这个榜样,也该顺利施行。
当初李斯第一次听到公子这么说,就怀疑过公子让李由去西北是不是早就打算了。
“近来臣还听闻了一件有关公子的事。”
嬴政沉声道:“什么事?”
李斯道:“近来公子提倡开垦关中与陇西,如今看来颇有成效,现如今公子又让人们多种树,每年要种一万棵树。”
嬴政嘴里嚼着肉片,没有多言。
在皇帝看来,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吧,也不用太过刻意地提及。
李斯又觉得每年种一万棵树,能够成活的应该也只是一部分,种一万棵树倒也不是难事,发动关中各县的人手就可以了。
有人说公子扶苏让叔孙通在渭南种一万棵桑树。
那是因从叔孙通在商颜山下教书开始,每一个出师离开的弟子都会在商颜山下种下一棵桑树。
现在的敬业渠边,种的最多的就是桑树,每年夏季黝黑的桑葚吃都吃不完。
又有人说,公子扶苏给西戎河谷取了一个名字,那个地方现在是秦人的地盘,已建设郡县,听闻就叫作河西走廊。
有人议论着秦军在马鬃山痛击匈奴骑兵的事迹。
还有人说章邯将军也在河西走廊种了很多桑树,听说西北的边关的桑葚更大更红,章邯在河西走廊种了百万棵桑树。
河西走廊确实有百万亩沃田,但要说种百万棵桑树还有些夸张。
扶苏站在高泉宫内,看着河西走廊的地图,如今的秦河西走廊不过是建设了武威县,张掖县,以及正在修建的姑臧城,姑臧城就是武威县边上,而现在的河西走廊也不过是后世的一半范围。
今天衡终于回家了,叔孙通给了这孩子三天的自由。
他回家三天之后,又要回敬业县苦读了。
扶苏给衡讲述着姑臧城这个名字的由来,“很久以前阿尔泰山的月氏人,将这座孤城叫作白帐,寓意姑臧城是他们的东方胜城,后来匈奴人占据了那里,称呼那座城叫作盖臧城,最早传说中周天子曾驾临姑臧城寻找西王母。”
衡问道:“周天子找到西王母吗?”
扶苏笑道:“周天子若是姑臧城找到了西王母,章邯也该找到西王母。”
衡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原来故事中的地方不一定是真的,父亲为何称呼它叫做姑臧城?”
扶苏道:“月氏的阿尔泰语中的白帐其实就是盖臧,这一点与匈奴的语言同音,不过按照我们的语言来说,真要找一个根据可以从周礼中寻找,周礼中有一个姑洗的乐律名,所以我将其称呼姑臧城。”
衡也看着低头,他道:“这座现在是我们的。”
扶苏笑着颔首。
小公子回高泉宫的三天,每天都吃得特别多。
宫里的人还觉得小公子是不是在敬业县吃不好,甚至宫里的人开始同仇敌忾要去问问叔孙通,是不是薄待小公子。
田安知道,其实小公子在叔孙通门下过得很好。
他不过是想田爷爷亲手做的饭菜了。
今天又痛快吃了一顿,小公子又一次离开了咸阳,去敬业县读书了。
田安站在宫门前送别,良久这才回来道:“夫人,小公子说他在敬业县结交了好多个朋友。”
王棠儿道:“正是最需要玩伴的年纪,就让他在外面玩吧,不能总是把他关在宫里。”
田安又道:“夫人放心,叔孙通会教好公子的。”
对此,扶苏与王棠儿都很放心,叔孙通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好人,他总是教他的学生如何成为一个好人。
这些天,王婆婆时常陪着夫人。
王婆婆说夫人生产就在这半月了。
但不等半月,过了三天之后,夫人就临盆了。
整个高泉宫为此忙碌了起来,这一次王贲夫妻也来到了宫中,老夫老妻两人紧张地守在门外。
随着殿内传来孩子的啼哭声,王婆婆这才走出来道:“恭喜公子,贺喜王太尉,夫人又生了一个儿子。”
扶苏走入屋内,看着刚出生的孩子。
秦国的宗室确实已凋零,也没个人主持选名的大事,田安只好等着公子来选名。
可惜就可惜在,大秦宗室没长辈主持这些事,公子的次子出生的消息送去给皇帝,皇帝让人送来了两个漂亮的玉圭
玉圭本是礼器,但确实是成色了得,且世上罕见的极好玉圭。
扶苏看着宗室上的一个个名册,只是看了片刻就放下了名册,看着眼前的玉圭,将孩子取名礼。
王贲很喜这个名字,可能是他觉得皇帝送来礼器就有这种意思,公子取名礼的缘由便来自于此。
就当是皇帝赐名了,王贲自然是很高兴。
来年衡也八岁了,扶苏与王贲说了他的大外孙如今的情况。
王贲听得很认真,尤其是这个孩子在商颜山的学堂上胡闹的事,也会听得他放声大笑。
扶苏道:“我打算将来让衡去军中历练。”
闻言,王贲有些犹豫。
扶苏又道:“我想着让军中的人去教他,思量想去还是由太尉最合适……”
王贲行礼道:“臣领命。”
扶苏继续与自家岳丈说着话,说的都是有关这两个孩子的未来。
在田安看来这是公子必须要交代的,看起来只是一些闲聊,但在田安眼里,是公子对王家的承诺与交代。
并且说是让公子衡入军中锻炼,让太尉去带着公子衡入军中。
公子本意其实是在为了将来这位太尉离开秦廷时,承诺的条件。
等多年之后,王贲一定会离开太尉的位置,到时候王贲就可以带着他的大外孙去军中历练。
即是让王贲在外孙的成长下颐养天年,也是为了稳固权力交接。
现实是现实,家庭是家庭,国事是国事,就算是亲家也要明着算账,互换利益。
而达成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公子扶苏需要成为下一个皇帝。
小公子礼出生的当天夜里,当所有人都睡下之后,田安独坐在华阳太后的灵位前,他低声道:“公子越发有皇帝的气概了,现在的公子会权衡利弊,会拿出条件与亲近的人作交换。”
(本章完)
第180章 再遇张良
第180章 再遇张良
深夜时分,田安又自语道:“公子要当皇帝,既要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天下人着想。”
夜色很深了,田安又擦了擦灵位前的桌案,才回去休息。
第二天,天还未完全亮,田安就早早睡醒开始为今天的事忙碌了,尤其是和面的活。
当天完全亮堂,扶苏正在与夫人一起吃着早食,孩子刚出生,夫人还很虚弱,需要王婆婆悉心照顾。
快到午时的时候,公子就坐在高泉宫内,忙着国事。
按照往年来看,其实冬日里也没太多国事需要处置,各地的文书在这寒冬天也少有送来咸阳。
偶有国事,公子从来不会耽误,多数都会当天安排好,并且也会当天让人将文书送去各地。
公子扶苏的次子出生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咸阳城。
按照老秦人在秦律下养成的风俗,谁家发生了什么喜庆的事各家要祝贺通常也不会献上名贵的贺礼。
直到现在,秦人的婚嫁都禁奢靡之风,这种禁奢风气当然也包括生子。
频阳公自不用多说了,这位频阳公早就将频阳的老宅院送给了小公子衡,其实这也不算是送,应该说是一种继承。
当然也有人恭贺公子扶苏,整个渭南的人们都在为公子扶苏庆贺。
身在潼关的韩信就看到了这里的人们将一袋袋粮食放在了一间宅院前,这个宅院并不是很大,只是一直空置着,听说每隔三五天都有人在打扫。
每个人将粮食都放在这个宅院前,给的粮食也不多,各家也就一碗麦子而已。
韩信问了周遭的人,他们都说这是为公子扶苏庆贺。
白渠修好之后,青臂就有了一个漫长的假期,这个假期的长短取决于公子扶苏什么时候需要他去做事。
在休息的这一年间,青臂过着与寻常人家一样的生活。
“老先生,人们既然要为公子扶苏庆贺,为何不去咸阳?”
青臂听着对方带着乡音的话语,知道这人不是秦地的人,这年头潼关的人口越来越多,外人搬迁入秦的人自然就更多了。
青臂解释道:“你来潼关多久了。”
韩信的模样看着也就三十岁还未到的年纪,衣着很旧,而且打着补丁,看样子生活也拮据。
“我来关中有四个月了。”
青臂点着头道:“你肯定不知道以前的潼关是什么样的吧。”
韩信摇头。
青臂已是有了孙子的年纪,他道:“以前的潼关啊,是很穷的,这里地处渭河边,每年秋汛或者是春汛,大水就会淹了潼关,生活在潼关的人每年能种的粮食那本就不多,还年年大水,好多人都不愿意留在潼关。”
“那时的潼关还不叫潼关,那时的华阴县也不叫华阴县,很久以前华阴县叫宁秦,那时的潼关也不过是宁秦县外的一个小村子,那时这里的人过着很困苦的生活,这些事你也可以去问这里的县丞司马欣,他当年就是在这里任职的。”
韩信望着潼关城坚固的城墙听着这位老人家的讲述,潼关乃至整个渭南,几乎就是人们靠着双手一点点建起来的,这里的人们用了十年的时间,整整十年的坚持,让整个渭南焕然一新,让这里成了关中最富裕的地方。
在敬业渠还未开挖之前,渭南的有大片的旱地,万顷田地得不到灌溉,而在雨季与汛期大水又会淹了田地,一条渭河能让人吃得上粮食,也会屡屡毁了人们的家,因此公子扶苏下令开渠治水。
是这里的人们赤着脚,身上披着破布用双手挖出来的沟渠。
公子一声令下,这条渠就开始建设了。
起初人们还怀疑过,可人们见到了贫瘠的商颜乡因一条渠开辟了千亩良田,打动了很多人,也惊动了秦廷。
再后来,就开始了迁民。
这些故事甚至听的韩信鼻子发酸。
青臂道:“数十万的贫民入关,他们在章邯将军的号令下开垦田地,建设河渠,搭建房屋,起初那些贫民进入关中时一无所有,他们仅有的是公子扶苏给的希望,这希望就是敬业渠,那些人就靠着这份希望活过了最艰难的一年。”
“那一年,这些贫民甚至养不活他们的孩子,是叔孙通接纳了所有的孩子,并且让那些贫民种出粮食,再用粮食将孩子换回去了,整个渭南包括潼关是从一片荒芜与贫困中建起来。”
“好在这条渠开挖出来了。”正说着,青臂的眼角有了些许热泪。
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关中最富,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苦了,如今那些贫民有了良田能够养活他们的孩子了,他们在入关之前也是没有田地的贫民,他们入关之后反而有了田地与一个家,还有一个更好的户籍。
青臂道:“你看看,我们这里的孩子长得多么健壮,我们现在过着多好的生活,你也不用羡慕的,当年这里是关中最穷困的地方。”
他接着又道:“公子曾说过,富有不是凭空而来的,是靠着人们的双手建设出来的。”
韩信站在原地,一时间失语了。
这里的人们都极其敬爱公子扶苏,是啊……一个能让他们吃上饭,养活孩子,能够有一个家的公子,如何不让这里的人敬爱。
这些人也是最信任公子,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呢?
谁让他们能够吃饱饭,能养活孩子,能过得更好,他们就忠心谁。
将心比心,韩信觉得换作是自己,也会对公子扶苏无比忠心。
现在,韩信就觉得他有点亏欠公子扶苏,他在潼关看书吃饭,却从未想过为公子做些什么。
韩信缓缓低下头,没有言语。
也不知眼前这人在想什么,青臂道:“当年建设河渠时,这间宅院是公子扶苏住过的地方,公子在这里居住一年有余,当年公子扶苏主持修建咸阳桥就亲自住在这里西渭河,后来公子要建设敬业渠,就住在了潼关城边。”
此刻,韩信也想在这座院子前放上一碗粮食,可是他也明白,自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现在什么都没有。
韩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怀着莫大的敬意,望着这间宅子。
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人能够令天下人敬重,恐怕唯有公子扶苏。
世上的人或许觉得那位一统天下的皇帝,在世人眼中是可畏的,是令六国旧贵族惧怕的。
而公子扶苏,则是一个会让世人敬爱的人。
要说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公子扶苏爱子民,爱天下人。
现在的公子扶苏如此爱关中的子民,也让无数的贫民进入关中,让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那么将来,公子扶苏也会如此爱中原各地的人们。
这就是人们最质朴的判断。
一个狡猾且不讲信义的人或许会有能人相助,但他绝不会有人对他效忠效死。
而一个重信义能够帮助他人的人,一定会得到多数人的拥护。
何况,这个人是皇帝的儿子。
韩信想起了娄敬曾说过的话,他说公子扶苏是天生的皇帝。
翌日,潼关城的城前布告上,换了一张布告,一张写着大雪节气的告示被揭走,一张写着冬至节气的告示贴上。
为了普及二十四节气,几乎每个县的城墙都会贴着这种布告,让人们知道现在是什么节气,是一年中的什么时候。
到了冬至距离新年就很近了。
正所谓秋收冬藏,也该将冬藏的粮食拿出来吃,养了一年的牲畜与鸡鸭拿出来宰杀。
不过今天的潼关城的各个学舍依旧上课,若不出意料将来的潼关城就会是一座聚集天下学子的城池。
原本的潼关城就是按照三十万人口的大城建设的,那么现在这座城完全可以容纳三十万学子。
在如今,三十万学子是一个很吓人的数字。
当年稷下学宫最鼎盛时期,也只有数百上千人。
萧何认为只要支教之策继续施行,潼关的学子可以达到这个规模。
也就是说,现在的潼关包括那些迁来的民众,其实远远填不满潼关。
萧何也终于明白了,公子扶苏为何要来选拔人才,这个国家需要有更多的人来建设,需要设置更多的吏与军,才能维持这个国家的运转。
早晨的时候,潼关就开始忙碌。
到了午时,一个个饥肠辘辘的孩子跑出学堂,飞奔向一间间的食肆,因今天是冬至,这几乎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顿。
食肆内摆放着吃不完的肉,煮沸汤的水在冷风中升腾雾气,雾气中是一张张孩子们的笑脸,他们正在争抢着要吃肉喝汤。
同样是过冬至时节的三川郡,张良不知道三川郡何时有了过冬至大吃大喝的习俗,他站在直道上远远看着如今的三川郡。
李斯弟子成了这里的郡守,有了上一次的事他也再不能入三川郡了。
站在以前的韩地故土上,张良蹙眉不语。
有一个小童快步走来,他递上一卷纸,行礼道:“先生,这是老师让我交给先生的。”
张良拿过纸张,也行礼道:“代我谢过你的老师。”
“嗯。”这个小童应了一声就快步跑开了。
张良没想到王馀还愿意帮助他,即便自己当初欺骗了他。
看着信中的内容,张良很感谢王馀的相助。
他并没有告发,反倒愿意帮助自己。
冬至之后的第三天,张良应约来到相见的地方。
王馀依旧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他道:“若不是你想换个身份去支教,我真想告发你。”
(本章完)
第181章 接替别人的人生
第181章 接替别人的人生
三川郡之所以是三川郡,是因此地有三条河流,所谓三川其实是黄河,洛水与伊水。
张良至今记得他是在这片地界长大的,如今三川依旧还在,却不见了当年的韩王宫。
王馀穿着粗糙的麻布衣裳,虽说是学子敬仰的支教老师,可这些支教的夫子们的生活也很简单,似乎他们很少在乎富有与否。
因此,张良觉得那位叔孙通教出来的这些弟子都很好。
“这是你的新身份。”
见王馀递来一份验与传,张良问道:“他是谁?”
王馀回道:“他叫韩远,也是三川人士,我在五年前认识他的,不过他在支教的时候病死了,年纪与你一样。”
张良就先看着这份验传上的户籍说明。
王馀又道:“你放心,这人在三川郡有户籍,死讯只有我一人知道,还未告知县里,而且他还有一个母亲。”
“母亲?”
王馀颔首,又解释道:“他的母亲年纪八十有余,却已病重得认不清人,活不了多久了,她先前的几个孩子都战死了,就剩下了韩远,我不忍告诉她韩远也过世了,现在她需要人照顾,韩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张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韩远的身份本就是支教夫子,但他们通常远行在外,很少归家。
张良来到了这个破落的家中,也见到了这位一直等着儿子的老人家。
看着这位老人家,张良可以借助这个身份好好了解支教的夫子。
只是这位老人家年纪很大了,只能躺在病榻上,看着这个出门多年才回来的儿子。
半月之后,这位老人家终于闭上眼睛离开了人世,张良为她戴孝。
张良要成为一个支教的夫子,就只能用别人的身份,继续他人的人生。
代替一个人继续着那个人的人生,这个名字也会继续留在支教夫子的名册上。
三川郡有一座夫子院,这个院子很大,四周是整齐的房屋,院中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往来这里的夫子很多。
张良四下望去每个人都过得很忙碌。
今天又来见王馀。
当王馀在夫子院这种三川郡重地见到张良,内心还是很讶异的,张良这个人真是胆大,不过他每一次的胆大的行为,都能够让他全身而退。
王馀确实佩服有胆魄又有谋略的张良。
“我想亲自去支教。”
“也对,你不能在三川郡久留。”
新身份不过是个掩护,三川郡的各处府衙都有张良的画像,他是反秦的要犯,而且他的画像就挂在夫子院的门前。
也不知道外面的守备是如何放他进来的,但往来这里的人都是夫子,也不会盘问。
甚至,王馀怀疑门外的守备都没有看张良一眼,他们甚至不会想到多年抓捕的要犯会在这里。
王馀视支教事业为己任,但同时也愿意帮助张良了解这个充满人生意义的支教事业。
如今执掌三川郡的人是李斯的弟子,张良是不能在这里久留的。
为了不被外面的官吏过多盘问,王馀亲自送他离开,就怕对方问得越多,张良的破绽就越多。
王馀陪着张良走到三川郡的城外这才停下脚步,面向对方道:“韩远是一个十分有毅力的人,即便是经受着病痛也会继续支教,教导一地的孩子,不过按照文书上的调令,我另派人去接替了韩远原本在鲁地支教的学舍,你去蜀中。”
张良行礼道:“多谢。”
王馀送别张良。
因张良在诸多反秦人士中,这人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
至于沧海君的死,是士为知己者死,痛惜且愧疚是张良他自己。
王馀来到三川郡之后,听了很多有关张良的事迹,因当年韩国公子韩非与张良的关系,其实在如今的韩地人们心中,张良虽非圣贤,可在当年韩地的旧人中,张良颇有名望。
回到三川郡的郡城内,王馀回到了夫子院,见到了在这里的郡守吴公,向他禀报着余下的支教事宜。
离开三川郡之后,张良坐着一驾车终于要进入关中了。
进入关中之后,才能入蜀中。
坐在同为三川郡乡亲家的牛车上,张良轻声咳嗽着。
赶牛的老汉问道:“你的脸色怎这么差?”
在寒风中,张良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道:“我自小就多病。”
张良讲话时也带着浓重韩地乡音,所以赶牛的老汉热情地帮忙了,他道:“这两年官兵每隔三五年就会迁民,如今的三川郡老人越来越少了。”
闻言,张良颔首。
大秦的丞相李斯一直想要分化六国的旧民以加强郡县制的统治,这些事张良都看得明白。
正值雪后最冷的天,今天的函谷关口却没有太多的人。
来到函谷关下,张良看到了自己的画像,现在的自己比画像中更加消瘦,进入关内却没有多余的盘问。
张良说出了韩远的名字与籍贯,有着支教夫子才有的身份验传,很快就放行入关了。
驾着牛车的韩地老汉也只能送张良到这里。
望着这天下最险要的关隘,当年埋骨在这里六国兵马,多得数都数不清。
张良走过函谷关,一路沿着河的上游走,前方还有不少人也是刚从函谷关走入的,传闻中的关中是否真的这么好,还要亲眼看过才知道。
到达潼关的时候,已是夜里,因城门紧闭,城中宵禁,张良也只能在城外过了夜。
在城外的店家找了一个马厩住下,张良见到了一个穿着甲胄的年轻人,年轻人正吃着肉。
对方也见到了张良,笑着道:“哪里人士?”
张良礼貌地行礼道:“三川郡。”
“我叫吕马童是北地军中校尉。”
闻言,得知眼前的这个人是秦军,张良不得不警惕起来,但神色依旧保持如常,坐在马厩内干草上,准备休息。
“你是支教的夫子?”
刚躺下的张良又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又见到自己包袱中露出的纸张一角,稍稍点头,没再多言。
只不过刚闭上眼不久,一股肉的香味就飘入鼻腔中。
张良再睁开眼就见到了一个大羊腿放在眼前,再见到带着一脸笑容的年轻校尉,“你做什么?”
吕马童望了望四下道:“我得到军令要去蜀中驻守,军中还说会有一个从三川郡而来的支教夫子与我同行入蜀。”
张良脸上笑容依旧,却没有想到还有这件事,当初王馀可没告诉自己要与秦军同行。
重新坐起来,张良道:“你怎知就是我?”
“哈哈。”吕马童忽然一笑,又道:“今天才到潼关的支教夫子只有三人,三川郡人士只有你一人,你姓韩叫作韩远,你娘半月前就过世了,你原本在鲁地支教,上月才回来,因你的母亲病重,是三川郡夫子院的学士王馀将你从鲁地调回了三川郡。”
听着对方的话语,张良勉强一笑,没想到这个秦军知道得如此详细。
细想之下,倒也不觉得奇怪了,每一个支教夫子的行迹以及调动都会记录在案,此人能够说出这些,确实有些唬人。
吕马童说话时带着地道的关中口音。
“明天我们见了渭南的郡丞之后,就去蜀中。”
“好。”
张良当即答应了。
夜里,本想休息的张良又失眠了,不过吕马童的鼾声却如雷声作响。
翌日,张良早早睡醒与吕马童一起用着早食。
张良不喜像吕马童那样,早晨就吃满是油水的饼与肉。
看来看去,张良向店家要了一碗关中才能吃的豆,一碗豆要一钱,倒是不算贵。
这是张良第一次吃到豆,听说还有好吃的豆腐,不过眼下他没有闲情一一品尝,只能跟着吕马童去见渭南的郡丞。
渭南郡的郡丞是司马欣,张良一路走入热闹的潼关城中,还在回味着豆的味道。
豆确实很好吃,这是张良第一次吃到如此好的食物。
当阳光刚照到潼关城的书舍,就有朗朗读书声起,张良见到了城内一群群的孩子,在学舍内坐满了听课的学子,在学舍外,还有一群男孩子与女孩子正在听课。
吕马童道:“第一次来潼关?”
张良道:“我第一次来关中时,关中还没这么多学子。”
好在,张良看过韩远的卷宗,知道他在成为支教夫子前,随着王馀来关中就学。
有时接替一个人的人生,也需要了解这个人的身份与经历,在了解这个新身份的同时,张良也在逐步认识支教的事业。
一路上都有官吏盘问,当他们知道自己是支教夫子时,这里的官兵极其尊敬。
就连走到郡丞府,走到司马欣面前,司马欣也抱着十足的敬意。
“去了蜀中就怕你们水土不服。”
吕马童道:“我在北方打匈奴,都不怕水土不服。”
张良也道:“无妨。”
司马欣颔首,又写了两道文书交给两人,道:“可以了。”
带着通关文书从郡丞府走出来,张良又见到了一大群的孩子正在跑向食肆。
吕马童看着这个场面,道:“这里的孩子多吧。”
张良颔首。
“关中绝大部分的孩子都来这里读书了,我们就不要与这群孩子抢食吃,我们吃点干粮快些赶路。”
(本章完)
第182章 章敬
第182章 章敬
张良跟着吕马童一同离开了这座巨大的潼关城,这整座城都是读书的孩子,虽说吵吵嚷嚷的,但看着却很舒心。
小公子衡与章邯的儿子章敬正好与张良擦肩而过。
“公子,在老夫子身边好好的,你怎么非要与我们挤在一起用饭。”章敬今年满十一岁了,比公子衡年长四岁。
衡道:“这里人多好玩。”
章敬无奈摇头道:“老夫子知道公子又跑出来,多半回去又要挨打了。”
衡道:“老夫子从来不打我。”
看着公子笑着,章敬心中发苦。
衡问道:“老夫子会打你?”
章敬道:“老夫子不会打我,会让我在天还未亮的时候,拉磨磨豆腐。”
衡感慨道:“老夫子真心善。”
“我弟弟来信了,我想着让军中的人送一些关中的吃食去河西走廊。”
“你弟弟章业会写信了?”
“嗯。”章敬坐在食肆内吃着饼点头。
衡吃着一碗面蹙眉道:“送一些枣与柿子去吧,我让频阳公老太公给他送一些去。”
章敬摇头道:“不用了,敬业县还有很多,吃都吃不完。”
章邯将军有两个儿子,分别是章敬与章业,名字取自敬业渠,是为敬业之意。
衡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面,目光看着四下的同龄孩子。
跟着章敬在潼关是可以横着走的,以章敬的力气与身手,在潼关的孩子中几乎没有敌手,就算是大人见到章敬一身恐怖的肌肉,都要礼让三分。
所以章敬可以在潼关横着,他公子衡就算是不说出自己的身份,也能够在这里横着走。
衡正吃着面,就见到刚吃了饼的章敬正在往他的碗中倒醋。
章敬每一次吃面就要搭配着醋,每每吃面就要碗中倒大量的醋,醋几乎都快成汤水时,他才能吃得下面,而且还要搭配着蒜才行。
章敬大哥自小吃东西就重口,不论吃什么都要下重料。
章敬大哥自小跟着老夫子读书,别看他一身腱子肉,其实他的学识很好,比同龄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是整个渭南郡同龄孩子中学识最好的一个。
至于他的这一身腱子肉,是经常帮着老夫子磨豆腐练出来的。
老夫子常说只要给章敬吃一块饼,他就能磨出一桶豆。
不仅如此,老夫子是真的将章敬当儿子养,是他老人家至今为止最优秀的弟子。
章敬的学识已可以与那些出师的支教学子相比,甚至老夫子有时也没什么能够教这个孩子的。
不得不说章邯将军生了一个好儿子。
衡自认天赋不行,断比不上这种天赋异禀的人。
六岁的就能磨豆腐的人,当然天赋异禀,谁家孩子六岁就能拉得动磨盘?
更不要说学识远超同龄人,真的是一个怪物。
衡与章敬大哥相处时,时常保持着向他人学习的心态,父亲曾说过孔门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人,但孔子曾说过的话,还是应该学习的,就譬如论语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是谦虚学习的态度。
譬如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再或者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这些话也都是老夫子所教的,有时衡也很感慨,外面的很多人说关中学子只学墨家与法家。
其实,反倒是叔孙通老夫子是很在乎孔子学说的。
外界的种种偏见,在老夫子以前的书信中,足可见一斑。
用了饭之后,公子衡与章敬一起回了学舍。
这里的孩子都养成了午睡的习惯,每天的饭后都有一个时辰是用来午睡的,大家都会不约而同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睡着。
倒是钟声响起,大家才会醒来提起精神听课。
这位夫子所讲的课其实是衡早就学过的,他所学虽说还不能超过章敬大哥,但也超过同龄孩子很多了。
这并不是因自己天赋如何,衡觉得自己是天赋最差的孩子,是老夫子眼中最笨的弟子,就因为章敬大哥差太多了,老夫才会说我是他教过最笨的孩子。
至于自己超过同龄人的学识,那不过是勤能补拙,受学的年纪比同龄人早,有些学识早在高泉宫就由父亲教过了,父亲也教过一些老夫子不会教的学识。
章敬大哥除了写不好字以外,一切都很好。
到入夜时分,张良随吕马童已到了关中的南山,过了南山就入蜀中了。
张良很好奇,吕马童一个校尉却总是形单影只的。
在南山的县府休息时,张良听到了一个消息,明年的秋季就会进行考试,在咸阳城进行一场声势巨大的考试,选拔天下人才。
吕马童道:“你怎么不去试试?”
张良摇头道:“我没那个本事。”
“你们这些夫子总是这样,总是将支教事业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就连这么好的机会都会放弃。”
听对方这么说,张良看着眼前的明灭不定的油灯道:“这样的支教夫子有很多吗?”
吕马童道:“当然有很多,所以你们是最受人尊重的。”
这一点,张良确实感受到了,就连这里县府内的人,他们对吃这么多粮食的吕马童没什么好脸色,因为他这个校尉实在是太能吃了。
反倒是自己这个支教夫子,在这里受尽优待,生怕自己吃不饱。
张良将自己的一碗稠粥也端给了吕马童,道:“我吃得不多。”
“多谢。”吕马童端着碗又吃了起来。
张良又看着张贴在县府内的告示,这又是一份写着节气以及这个季节的秦律,在秦律的细致管教下,人们的生产生活都是与节气有关,也与秦律有关。
说来,这一次他张良不过是从函谷关入关,匆匆看了一眼与外界不同的关中风光。
张良回想着在潼关城见到的孩子们与那些人们,真要说关中的人与外面的有什么不同,这大概是希望。
那些人眼中都有着希望,而外界的人多少显得有些凋敝且神色麻木。
只有关中人们的生活,才是有希望的。
张良也见到了三川郡的繁盛,其实公子的目光远远不只是在关中,公子肯定要治理的天下的。
从种种政令来推断,公子扶苏是要用支教来确定入仕之途。
而治理天下,公子扶苏就需要更多的人手。
从潼关城走到这里,张良只是匆匆看了眼关中,就明白了公子扶苏的野心。
这是一种以前没有的政令,皇帝嬴政曾想要统一度量衡,是要让天下公平,公子扶苏想让这天下的公平更进一步。
只有这样,才能让天下人都参与到这个巨大的国家的治理中。
秦这个国家实在是太大了,它一统中原之后,北伐南征之后,其土地面积是以前六国之地的总和还要多。
一个如此庞大的国家,就需要更多赋税的供养,需要更多的官吏治理。
很明显,公子扶苏先选择了后者,他想要更多的官吏。
在吕马童鼾声如雷的夜里,张良看着从潼关带来的书籍,书籍装满了三车,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关中印出来的最新的纸质书。
这些书中的诸多论点是张良以前没有见过的,而且其内容也处处透着当年诸子百家的理念。
当年皇帝东巡,就有公子扶苏收天下书籍的传说。
如今,公子扶苏将天下名家的学说都收为己用,编写了这些书用来教导世人。
张良合上手中的书卷,原来支教的夫子不是官吏,支教夫子恰恰是一类很特殊的人,他们走动在天下各地,不为自己,不为皇帝,只为他们的伟大的事业以及无私。
正是因这种无私,支教的夫子不论去什么地方都会得到人们的尊敬。
但也有一些更偏远的地方或者是楚地,那些地方会极力的排斥支教夫子。
张良明白了,公子扶苏做了一件的大事,有些事是可以一代人接着一代人的,当世人都知道了有支教这种事业。
只要现在的公子扶苏做得足够好,哪怕以后的换了皇帝,这天下不再是大秦,人们也会记得这种制度,并且继续延续下去。
而这种精神与理念,让张良觉得羞愧,他觉得自己的复国理想是这么的小气且自私。
但如今绝对不是起兵复国的好时机,张良决定借助这个身份蛰伏下来,也能躲过秦军的追查。
如此蛰伏,以观形势。
只是睡前的半个时辰,张良就想明白了未来的打算。
当天在亮堂时,吕马童找这里的县令要了不少干粮,两人搭着伙一同走入了深山之中。
吕马童十分乐观地道:“山路很难走,走过这段路就是蜀中了。”
张良问道:“你以前来过?”
“没来过。”吕马童如实回道:“我听来从蜀中来的人说过,路是难走了一些,但不用走太久的。”
两人只认识了三天,却已像多年的老友一般交谈。
吕马童是一个十分开朗的人,张良也从未遇到过像他这么健谈的人,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
不知道为何,张良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都好了一些。
一路上,吕马童见到了一只黑白相间的熊,见到这头熊跑向深山,他道:“跟着这头熊就入蜀中了。”
言罢,两人忙跟上脚步。
(本章完)
第183章 巴蜀大山
第183章 巴蜀大山
两人追着那只熊跑了一段山路,那只熊追进了山林中便也找不到了,吕马童提了提腰上的剑,大口出着气。
张良站在山腰上,放眼看去远处的山还是山。
最后两人也就放弃了所谓道听途说的近路,张良认为那些所谓的入蜀中的近路,恐怕只有一些蜀中的人知道,像他们两个第一次要前往蜀中的人来说,走官道是最好的。
遭此挫败,张良安慰着吕马童。
吕马童一边以他自己自做主张要走近路的心态表达了歉意,一边做了一个结论,以后道听途说的事少信。
其实说是官道,也就勉强像路而已,蜿蜒曲折走不到尽头。
两人用树枝做拐杖,走了两天总算是见到了人烟。
因吕马童身上带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包袱内装着的是甲胄,腰间还挂着一个铁盔,向这家住在官道边的人家询问,还因此得了一碗热乎的米粥喝。
吕马童没有进这家蜀民的院中,而是坐在人家的家门口吃着米粥,与这家的主人说着话。
张良捧着碗也正在吃着,听着吕校尉与对方的交谈。
说的都是有关蜀中如今的境况。
当得知张良是夫子后,妇人提着一条腊肉递给两人,道:“还请夫子收下吧。”
张良推拒道:“我怎能拿……”
“夫子拿着吧,我们的孩子就在一个支教夫子的书舍读书,你们这些夫子总是说教一个孩子也是教,教一群孩子也一样,我们送去的粮食也不要。”
张良还是收下了对方的腊肉。
当两人再一次踏上入蜀的路,前路也顺畅了许多,人烟也逐渐多了起来。
吕马童道:“自历代秦王治理蜀中之后,蜀郡有五个大县,这五个县是成都县,郫县,临邛县与广都县,还有一个繁县,我们秦军在蜀中有三座大营,僰道县大营,江原县大营和严道县大营……”
张良听着吕马童的讲述,没想到这个年轻的秦军校尉对属地如此了解,多数应该是在卷宗上了解的,因对方确实第一次来蜀中,不然也不会走错路。
秦将蜀中分成这么多的县,还能加以治理,对此……张良内心里还是钦佩历代秦王的。
秦王确实比韩王做得好,秦国也是最尊重人才的国家,正因如此,张良觉得那些有才干的人才愿意为秦效命,其中就有郑国,张仪,李斯这些人。
“你我要去的是江原县,在岷水边上。”
张良颔首。
到了蜀中地界之后,两人还需要再走两天,才能抵达岷江。
冬天的蜀中又一次下起了雪,张良与吕马童找了一间荒废的房子住下,点着火之后,脱了鞋履取暖。
雪下了一天,两人也赶了一天的路,身上的积雪因体温融化,导致衣裳内外都黏糊糊的。
这一路走来很遭罪,尤其是张良发现他似乎着了风寒。
但吕马童是秦军的校尉,他要是迟到一天,都要军法处置的。
第二天,天还未完全亮,两人就继续赶路。
当抵达江原县时,吕马童的脚掌都磨出了水泡,张良也好不到哪儿去,顶着着凉的高烧一路来到了县里。
这里的县令得知来人是一个军中的校尉与支教的夫子自然不敢怠慢。
抵达江原县的第二天,张良从病榻上醒来,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转头看去有一个老人家正在熬煮着药。
张良支起身体,看着这间竹子搭起来的屋子。
老人家笑道:“我们这里别的不多,就是竹子多。”
正说着,张良看到了地上还有一头肥硕的熊,这头熊黑白相间的皮毛正一起一伏,看这样是这熊是睡着了。
老人家道:“这熊不吃人,它们吃竹子,吃饱了就睡。”
张良还有些愣神。
老人家又道:“外面冷,家里暖和它就喜欢来屋子里睡。”
这头熊睡得死沉死沉的,感觉自己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张良走上前,观察着它。
老人家重重跺了跺脚,想要驱赶它,它依旧睡得很死,浑身皮毛依旧一起一伏,只是稍稍挪了挪它的爪子。
这熊实在是太大了,老人家又拽不动它,只能任由它在这里睡着。
张良披着外衣走到屋外,看到了蜀中的雪景,以及远处的深山,雪已经停了,却还下着雨水。
坐在屋内还在挑拣着药材的老人家,低声道:“我们这蜀中呀就是雨水多。”
张良看到了在云雾中的深山,再看自己的衣着,以后都会蛰伏在这群山之后,换了一个身份继续活着。
张良自问没有忘记反秦复国的大计,可如今的形势依旧很困难。
当然了,张良觉得复国很难,需要等待时机。
难道对公子扶苏来说,治理这个天下不难吗?
当初进入函谷关时,张良心中也想去问问那个在咸阳的公子扶苏,问问他要如何治理这个巨大的国家。
秦这个国家很庞大,对公子扶苏来说,治理国家又何尝不是一个大难题。
其实大家的处境也都一样,张良觉得公子扶苏面对治理国家这个迫在眉睫的难题,比起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今天,吕马童带着江原县的县令前来探望,还带来了糯米。
在庶民眼中,吃糯米能够治病也能够驱赶不幸。
回想着以前的种种,去过潼关之后的张良想起了一件事,他想起来了在潼关县无意间听到的一句话。
那句话叫做要好好吃饭。
其实在面对秦军搜捕的这么多年来,张良确实好久没有这么安静且安心的吃饭了。
吃着口中的糯米,张良看到县令递来一张纸,纸张所写的便是支教令,而且还写了韩远的名字。
秦对支教的夫子还是有限制的,每一个支教夫子都会被县令监督。
但支教夫子也可以检举县令,包括吕马童这个校尉也是可以监督县令与支教夫子的。
张良在支教令上盖了手印,从此就是这里的支教夫子,名叫韩远。
休养了半月之后,在江原县人们议论中的体弱夫子终于出来支教了。
江原县适龄读书的孩子并不少,从十岁开始蒙学的,到十五六岁能够写文章的学子,前后一共有三百人。
张良需要与其余三名支教夫子一起教学。
岷水的水流很清澈,张良时常站在这里望向南方,听说秦军就是从这里南下的,还听这里的县民说,去的秦军多,回来的秦军少。
直到张良通过吕马童看到了江原县的县志,才知道秦为了南征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以前的张良也会像天下人那样去想,皇帝南征是不是太急功近利了,换作别人或许也不会想着一统南方。
可皇帝却这么做了,也有人说皇帝所作的是错的,更有说皇帝的行为会引起民愤,若不是有强大的秦军在,各地早就起兵复国了。
张良又想到了那位在咸阳的公子扶苏。
如果公子扶苏治理国家真的成功了,让大秦真的因此兴盛起来了。
那么始皇帝所作的一切就会都成为正确,那么如今那些扬言要反秦的六国旧贵族就会是一个笑话。
张良觉得楚地的项梁或许会是反秦势力中的一支力量,但对方确实也不是那么的强大。
又或是齐地的田氏三兄弟,他们虽有势力却没有名望。
“韩兄弟!”
闻言,张良回头看去,见到了正提着鱼儿来的吕马童,他笑着道:“今晚做鱼吃,还得了一些蜀酒,一起痛饮。”
“晚上还要准备支教的课业,不喝酒了。”
吕马童还是面带笑容地道:“那就一起吃鱼。”
张良道:“好。”
蜀中确实是个好地方,等张良真正在群山环抱中的蜀中平原生活了一段时间,才觉得蜀中的生活是这么的宁静。
这里没有六国旧民与旧贵族之间的恩怨,也没有往来各地一心要反秦的人,或者是那些沽名钓誉之辈。
此地,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宁静得令人不想离开,这里的人们生活也很淳朴,虽说不富有,但却没有这么多的烦恼。
在来蜀中之前,韩地还韩王的时候,张良小时候看过很多书籍,那时的书中所言,蜀地是一个十分不好的地方,这里不是人能够居住的地方,这里都是山林,种不出粮食,蛇虫众多。
但如今看来,张良真的觉得这里是个福地,甚至在县志中,此地的粮食收获颇丰,是秦设置在蜀地的粮仓。
蜀郡下设县,县内有分乡,每一乡有三老主持耕与生产,收田赋的啬夫,负责治安的游徼。
秦在蜀中的治理基本上延续着商鞅之后的治理方式。
夜里与吕马童吃鱼的时候,又听吕马童说起了来年就要考试了,不出意外过了这个冬天消息就会送入蜀中。
接下来的时日,张良继续了解着秦治理下的蜀中,有着织蜀锦的织锦乡,有着造车的车官乡,拥有最多盐井的盐井乡。
秦军掌握着蜀中的五尺道,这是抵御西南夷的要道。
蜀地不仅仅不是中原人口中的流放之地,这里反倒是一片富庶乡,富庶的令人啧舌称奇。
张良的心中暗叹,这个天下真的很大,这个天下大到有八百里的秦川,还有八百里的巴蜀大山。
(本章完)
第184章 荀子门生
第184章 荀子门生
当新年到来的时候,张良已彻底习惯了这个身份,而关中似乎根本没有细究这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王馀布置得太好。
韩远这个身份依旧很扎实,也彻底融入了支教夫子的生活中。
在秦治理下的蜀地,秦律依旧很严苛,甚至有十分严格的禁巫。
新年时,这里的人们还会祭李冰父子,人们将李冰比作江神,给蜀中带来了富庶。
新年祭祀在成都郡府举行。
由蜀中的人用蜀中语诵读皇帝的诏命。
也有关中来的文吏用关中话诵读皇帝的诏命。
当蜀地的人们用黑牲与玄酒祭祀,用蜀璧与黍祭祀新年时,始皇帝的新年诏命也送到了蜀地。
若是这道诏命与往年一样,其实也没什么。
却有一个消息传来,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已下支教考试的政令,这一次的考试天下但凡有户籍的秦子民都可以参加,包括支教的夫子。
张良对这次考试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去考试。
得到韩远这个身份,张良可以心存侥幸,但不能糊弄在咸阳的丞相李斯以及咸阳城中的那些人。
因此,拥有这个身份张良已习惯了这个身份,便继续打算在这里蛰伏。
越是了解支教,张良就觉得他越发了解公子扶苏治理国家的理念。
其中,张良确确实实学到了一些以前没有的知识,以及一些更新的治理国家的理念。
历代治理国家需要有一个强大的宗室,其次需要招揽天下士大夫,再有强大的兵马,如此一个国家的可成。
但公子扶苏不这么想,这位公子觉得这天下不能只让士大夫治理,士大夫这种利益构成的集团体是对国家有害的。
没错,这确实是张良实实在在看到的话,是在关中送出来的书中看到的。
而加以公子扶苏的支教理念,恰恰也说明了公子重视庶民,让更多的庶民成为官吏,并且排斥士大夫。
以家族为团体的士大夫集体是可耻的,希望以后的学子不要成为这种可耻的人。
张良也不知道这天下名仕是如何得罪公子扶苏。
所谓支教令,不就是为了消灭士大夫家族与名仕吗?
张良想起了一个人,他叫孔鲋。
也不知此人现在是死是活,至今没有消息。
张良心中暗想,如果公子扶苏真的这么做,恐怕真会出一些乱子。
秦选择官吏是挑人的,公子扶苏会选择学识更好的士大夫家族吗?显然不会……那么公子扶苏就会选择学识稍差的庶民。
如此一来,如同孔鲋这样的名仕,势必会觉得被羞辱。
那又如何呢?张良站在人群中抬头看着挂在城墙上的布告,公子扶苏就是这么告诉的天下,他不要孔鲋那样的人有家世背景的名仕。
身份不干净的人秦不要,不就是为吏,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这是在公子扶苏的政令中看到的言外之意。
张良发现江原县其余两位夫子十分拥护公子扶苏的理念,他们是秦最忠心的支持者。
这种感情很纯粹,消灭士大夫,以士大夫为耻。
用他们的话来说,圣贤是人们的圣贤,不是谁家家里的圣贤。
你们家是出圣贤了,但你们家不能靠着圣贤之名,一代接着一代的招摇撞骗,圣贤的后人也需要与庶民一样受到公平的对待。
这是张良从支教夫子口中听说的,对他们来说穷困是一种荣耀。
因他们教书从来不求钱财,只要能够不饿死就会一直教书。
这倒是真的,张良所见的每个支教的夫子,都是十分拮据的。
但有家世背景的名仕则不同。
每每听到这些话,张良都会觉得这种观念,太过严酷。
这些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夫子,天不怕地不怕。
因他们背后站着的是成千上万与他们有一样理想的人。
他们就是公子扶苏最坚定的支持者。
去年的北方发生过几次不大不小的战事,去年国家治理依旧很忙碌。
始皇帝三十五年的新年,扶苏坐在丞相府与老师李斯正在准备着今年秋季考试的事,考试的日子定在立秋时节。
一张张卷子从眼前掠过,扶苏正在检查着考试要用的题目,一场考试每个应试者都需要作答二十张卷子,一共一百题。
这场考试会持续一个月,并且考试的内容现在只有丞相李斯与公子扶苏知道。
这些卷子会被看管十分严格的工匠们刻制雕版,而后一卷卷印出来。
扶苏看着数术一卷,迟疑道:“老师会觉得考试的题目太多吗?”
李斯摇头道:“不觉得多。”
去年冬天到现在,李斯做了不少题目,只是觉得自己又老了几分。
这些卷子真能为国家挑选人才,就连他李斯的都答不上几题,甚至公子还十分大胆地将边关匈奴的难题,放在了卷子上。
还有支教制度的论述,以及六国旧贵族于秦的弊端。
李斯能够想到,肯定会有一些人在考场提着笔颤抖,有关匈奴与边关的问题,是如今大秦正面对的,谁敢乱答?
还有支教制度,说好说坏应该都是不合适的。
甚至六国旧贵族于秦的弊端,这几乎是让人们共同支持秦诛杀六国的旧贵族。
李斯对这些卷子还是很满意的。
卷宗的观念很明确,秦所要的臣子就是要能够拥护国家的,保护国家的,且能够支持国家的一统的。
若连这些观点都不能坚持,那就不能为秦的臣子。
李斯饮下一口茶水,神色凝重。
丞相府的文吏们都知道,丞相每一次看这些卷子,都要一碗接着一碗的喝茶。
扶苏将这些卷子都整理好之后,将其用蜡封好盖印,确认严实却没有疏漏之处,让田安亲自交给皇城中的工匠。
扶苏交代道:“在今年入冬之前,这些工匠都不得离开。”
田安道:“是。”
忙完丞相府的事,李斯就脚步匆匆地前往章台宫。
正值新年,始皇帝坐在章台宫正在看着各地的文书,本是新年庆贺的时节,皇帝却还执意要看各地的文书。
李斯走入章台宫行礼。
嬴政只是抬眼看了看这个丞相,看到丞相的白头发更多了,又收回目光,像是对白发头有些厌烦。
李斯道:“今年给各地的诏命发下去了。”
“嗯。”
“这些文书公子都看过了。”
嬴政道:“有这么多国事都是扶苏在主持,朕想着多看着他。”
李斯觉得皇帝觉得公子会做错一些重要的决定,他面带笑容站在一旁,至今为止公子都是为了国家在制定政令。
既然是为了国家与社稷,公子所做的事自然就不会错。
嬴政思量道:“当初朕与你定下移风易俗的政令,现在看来是不是不合适了?”
李斯回道:“若是公子在这里,恐怕会坚定地认为必须要移风易俗。”
嬴政又道:“荀子的弟子都这样。”
以前韩非也与还是秦王的皇帝说过这样的话。
李斯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却没有言语。
嬴政又道:“现在朕的儿子也读荀子,这孩子行事如何,你以为呢?”
李斯道:“公子行事颇有当年荀子之风。”
“呵呵呵……”
皇帝忽然一笑。
也不知道这一声笑,是不是听出了李斯的恭维之意。
还是在赞许李斯会讲话,能够在秦廷任职丞相并且这么多年为皇帝主持国家建设,这位丞相除了才能了得,也深得荀子传授的辩论之才。
嬴政道:“朕却听人说,以后人对扶苏的支教之策,颇有怨言,说这不是治国之道。”
李斯行礼道:“当年秦要施行郡县制,那时天下人都反对,乃至皇帝眼前的王绾之流。”
嬴政望着殿外明媚的天,安静地听着。
李斯道:“当年为了施行郡县制,为了书同文,车同轨,这天下反对的人数都数不清,秦因变法强大,如今要治理国家就需要变革,臣常与公子长谈,公子常说秦所拥有之国土比之当年六国之总和都要多。”
“周天子封诸侯国,可诸侯国却不奉周天子,公子以为是周天子不能约束诸侯王,而在诸侯王的纷争中,周天子为了从中周旋却只能处处退让,正如韩非所言慈母会养出败儿,而严厉的主人就不会有强悍的家仆。”
韩非的这句话是比喻,但在公子扶苏看来这慈母就像是周天子。
嬴政道:“如此说来你觉得扶苏之策是对的。”
李斯回道:“公子有言,郡县制重塑了天下,支教制正是在重塑天下人心,这天下要变,那么这天下人也要变。”
注意到皇帝的目光看来,李斯又忙行礼道:“臣……”
“你教导扶苏这么多年,这孩子确实越来越像你们荀子门生了。”
李斯很想解释,其实荀子是一位十分和蔼的老师,这么和蔼的老师应该教不出这样的公子。
话到嘴边,面对皇帝,李斯又说不出口了。
公子哪里像荀子门生,
其实,公子扶苏是越来越像你这位皇帝了。
李斯沉默站在一旁,心里这么想着。
(本章完)
第185章 寒冷的春季
第185章 寒冷的春季
章台宫内,李斯向始皇帝禀报了今天发布的诸多政令,离开章台宫时天又下起了冻雨。
新年伊始的关中依旧很冷,雨水与冰粒一起落下,打在人身上还有些疼。
午时还有些阳光明媚的天空,就要快入夜却又下起了雨。
伞依旧是一件很少有的物件,它也只是在朝中重要的人手中才有,而这伞都是公子扶苏所赐的。
在秦人看来,伞依旧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
只是在咸阳为吏的人手中更显得身份尊贵。
李斯撑着伞来到了丞相府,见公子已不在这里了。
到了这个时辰,多数文吏都已回去了,李斯见到了坐在一旁的程邈,此人倒还在看着文书,问道:“公子回去了?”
程邈回道:“午时的时候公子就去拜访王太尉了。”
等程邈再抬头看去时,见到丞相也离开了。
丞相府外的雨声依旧,程邈听着雨水吃着饼,继续批复着文书、
直到雨水停了,天边重新出现了晚霞,程邈这才整理好还有些乱的卷宗,又将这里打扫干净,这才关上丞相府的门离开。
下过雨后,关中湿漉漉的。
每一次公子扶苏来看望王太尉,王太尉府上的就会打扫得十分干净,就连府中的酒水都会藏起来。
将原本那些陪着喝酒的美人也都藏了起来,当公子来到这里,太尉府邸是洁净且还有些书香气的。
这与平日里大相径庭,要知道太尉每每请张苍来府中饮宴,都是有好酒,有美人的。
这一次公子前来探望,太尉将府邸整理的很“素”。
公子来看望太尉,而且还提着两条大活鱼。
太尉自然是很高兴的,当即就让人将这两条大活鱼烹了。
而后,翁婿两人一边吃着鱼,一边说着事。
说的也都是一般的家事,譬如说小公子衡与小公子礼的事。
王太尉十分喜听公子说有关小公子的事,往往听得很认真。
扶苏道:“等衡在叔孙通门下学十三年,再随着太尉前往军中。”
王贲想了想那时候的衡也二十岁了,虽说有些久,但也能够等。
将鱼吃罢,王贲又道:“不知公子是要将小公子送到何处的军中?”
扶苏思量片刻,回道:“以后就让他到处走走,去北方也好,去南方也罢,再让他去海边看看。”
王贲颔首。
眼看天色就要入夜,扶苏行礼道:“我就先回去了。”
“臣送公子。”
王贲一直送公子到宫门口,这才离开。
如无要事,每到天黑的时候,扶苏总会准时回到宫中。
小公子礼每每看到父亲回来了,他就不哭了。
公子的这种稳定生活数十年如一日,一个皇帝的继承人能如此稳定,也令人心安。
小公子衡不在家中,家里每天用饭都很安静。
本来在太尉府上吃了鱼,回家之后,公子还是吃得很有胃口。
入夜时分,安静的家中,王婆婆正在收拾着殿内,偶尔还要照看小公子礼,夫人正在帮着公子整理卷宗。
王棠儿望着层层迭迭的书架道:“这里的书又要放满了。”
闻言,扶苏停下笔抬眼看去,在烛光下,成排的书架堆满了卷宗。
这也不知道是第一次整理书架了,田安道:“去年才刚整理过,怎么又这么多了。”
扶苏道:“明天,把这里的书收拾好,我整理一些给叔孙通送去。”
田安颔首道:“好。”
公子虽说明天再收拾,夜里的时候,田安就在收拾了。
在内侍中,田安是少有识字的,并且能够帮助公子整理文书。
这里的多数书都要送去给叔孙通,也都是公子积年累月写出来的。
有了纸张之后,书架也没有这么拥挤了,只是也存放不了太多。
王婆婆看着田安耐心的整理着书,又道:“你让她们收拾吧。”
说着话,田安知道她的意思,是在说自己年纪大了。
田安低声道:“这人呀,就是年纪越大越不知老。”
王婆婆笑着点头。
田安又道:“你看这些纸张,她们都看不懂。”
说着话,田安将一迭迭的纸张放在一起,用针与绳将其串联成册,而后堆放在一旁。
翌日,从高泉宫拉出去三车书,按照往年来看几乎每隔三两月,都会有两三车的书送去商颜山。
也不知道这治理国家,需要写多少的书。
好似这公子扶苏有着一辈子都写不完的治国之策。
扶苏绕着高泉宫跑完五圈,洗漱完孩子后,正用着早饭。
只是有内侍脚步匆匆而来,来人向田安禀报了一件事,说是潼关城有人私斗。
一些潼关的孩子与一些名仕子弟起了争执。
扶苏嘴里嚼着面,又给身边的妻子盛了一碗鱼粥。
见妻子尝了一口,扶苏道:“好久没自己动手了,也不知道手艺是不是生疏了。”
王棠儿吃下一口鱼粥,道:“好吃。”
田安笑着道:“夫人,这是公子让人特意去蜀中挑选地最好的稻米,再用关中的鱼炖煮而成。”
用罢早食,扶苏才开始问询有关学子私斗的事。
昨天丞相李斯去章台宫见了皇帝,禀报了去年的事之后,休息了一个冬天的群臣,已纷纷走向章台宫开始今天的廷议。
扶苏一路走一边听着田安讲述,说的是这件事的起因。
六国的旧贵族认为,他们应该在秦得到优待,当年六国的士大夫也依旧以士大夫自居。
但支教不同,在支教面前大家都是同等的。
只是那些旧贵族焦虑的是,秦廷会不会偏心,谁都知道公子扶苏在这十年间教出了很多学子,这些学子都是十分拥护公子扶苏的。
此事已被司马欣妥善安排了。
扶苏也只是这么一听,但也没有多在意。
说话间走到了章台宫前,田安也停下了言语。
扶苏走入殿内,群臣已都悉数到场了,随着皇帝的到来,今天的廷议就正式开始了。
昨天下过一场冻雨,早晨的关中依旧寒冷,今年这漫长的冬季也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按照公子扶苏的二十四节气来推断,今天应该是春分时节,但关中寒风依旧,依旧不是适合劳动与耕种的天气。
恐怕这种寒冷会持续到惊蛰时节。
与往年一样,每一天的廷议,田安都会等在大殿前,等着廷议结束,今天也是如此。
谁也不知道田安的年纪有多大了,只是这位老人家一直都这么老,大概有八十多岁了。
今天的廷议所议的依旧是支教考试的事。
自从入秦的博士们都不在了之后,能够来参加廷议的大臣也少了许多,这就是如今秦廷大臣不够的原因。
加之以丞相为首的一群老秦臣都年迈了。
换言之,即便是在将来,公子扶苏也希望有一批能够帮着治理天下的臣子。
而这些支教的学子都极其重要。
今天的廷议还议论了北边与西北的牧马情况,蒙恬与章邯既在屯田也在养战马。
直到今天廷议结束,群臣还在讨论是不是应该向北方与桂林郡增派支教夫子。
廷议结束之后,许多关于考试政令也都送了出去。
考试时节定在了立秋时节,就算是去年来关中的人,经过这一年的准备也该调整好状态了。
商颜山下,小公子衡正在与一个老者说着话。
这个拄着拐杖的老者就是当今的频阳公,也是小公子的老太公。
说什么老太公多年闭门不出,实则老太公每隔三两天都会来商颜山看看,偶尔来与叔孙通要一碗豆腐吃。
衡坐在一旁,看着正在吃着豆腐的老太公,对一旁的狸奴儿道:“奴儿姐,你怎么总是拿着账本。”
狸奴儿已二十岁有余,不过依旧是叔孙通还有田爷爷的好帮手,她穿着一身黑灰色的衣裳,还披着大氅,还在管着县里的粮食。
面对公子的问话,她回道:“很多年前,公子曾说过县里的粮食只能多,不能少。”
衡抬着头道:“县里的粮食是多了少了?”
“公子放心。”她将手中的账本一收,道:“我们县的粮食肯定只多不少。”
见到章敬吃着饼走来,狸奴儿的脸色就沉下来。
衡见到奴儿姐的神色,再看看章敬很是好奇。
天又下起了雪,衡回了学舍中,坐在老夫子身边,帮他老人家抱着一卷书,疑惑道:“为何狸奴儿看到章敬大哥会不高兴?”
叔孙通道:“章敬和他父亲一样。”
衡道:“那是自然呀。”
叔孙通道:“章敬与他父亲都是县里吃粮食吃得最多的人。”
闻言,衡恍然大悟,因为章敬的肚子就是一个无底洞,他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吃,县里的粮食早晚被他吃完。
“可是章敬大哥吃得多,做得活也多呀。”衡正在为他最好的朋友抱不平。
“公子觉得这个县如何?”
“很好呀。”
见到公子回答得如此快,叔孙通满意点头,道:“那你觉得我们这个县什么样的人,人人都喜欢?”
衡又道:“有学识的人?”
叔孙通拿起一卷书轻敲在这个孩子的脑门上,道:“所以啊,公子愚钝。”
(本章完)
第186章 大试在即
第186章 大试在即
“我……愚钝。”
衡愣在原地,再一次被老师打击了。
叔孙通坐下来又拿过了衡怀抱着的一卷书,耐心道:“这个县以前很穷困的,以前能吃饱都是很难得的事,我们这个县呀……就喜吃得最少,做得活最多的人。”
衡行礼道:“谢老师教导。”
教导孩子嘛,对叔孙通来说已经驾轻就熟了,教导公子衡可谓是尽心尽力。
闻言,叔孙通又满意地颔首道:“出去玩吧。”
“是。”
“还有……”
衡停下就要出门的脚步,回身道:“老师请讲。”
叔孙通看着书卷,语气平静地道:“司马欣那边有一筐公子赏赐的桂林柑橘,给老夫带一些来。”
“是。”
公子衡快步离开了。
叔孙通独坐在书房内,十分享受地饮下一口茶。
没有各地的博士旧友来信,也没有章邯在眼前,更没有张苍前来打扰,叔孙通十分喜这种感觉。
这一年几乎是他叔孙通最舒服的一年。
至于小公子衡,愚钝是愚钝了一些,但还是能教好的。
过了午时之后,一篮子柑橘就被送了进来,来人说是小公子衡送来的。
这才过了一个时辰,叔孙通好奇道:“这么快就送来了?”
“回夫子。”送橘子的学子行礼道:“是公子让频阳公派人送来的,公子还说这些柑橘先让夫子吃着。”
叔孙通想到了还在县里吃着热豆腐的频阳公,在这个县里谁的脸色都可以不看,唯独要看这个频阳公的。
谁让他老人家是小公子家的老太公。
“夫子,咸阳还送来了两车书,说是公子送来的。”
“让人收拾好。”
“是。”
见夫子没再吩咐什么,这个学子放下篮子就离开了。
渭南的人们在面对困难时,都会用着极其乐观的态度来解决困难,当年困难到一无所有的时候都走过来了。
那么现在,再面对困难时,人们都会很乐观。
司马欣收拾了几个私斗的学子,见他们打入牢狱三天,因只是拳脚私斗,没有带兵器,也没有打出伤残。
此事也就不用登册在案,闹事的学子依旧可以继续读书,也能够科举入仕。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律是很严格的,并且稍有不慎,这些学子就会毁了前途。
为了前途,管好手脚与脾气是关键,司马欣让人在各处学舍门口贴了告示,告知学子。
这也是有了纸张之后的好处,张贴告示的地方也就多了。
在治安上,纸制告示的用处就显得多了。
立秋时节还未到,潼关城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今年的考试一定会很热闹。
“郡丞。”
闻言,司马欣抬眼看去,不知何时小公子衡已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公子衡看起来与公子扶苏几乎长得一样,司马欣看着还矮小的公子,行礼道:“公子。”
“可有多余的柑橘?”
司马欣道:“有的。”
“能够送一些给我的老师吗?”
司马欣有些迟疑,那都是公子扶苏赏赐的。
看到了郡丞的为难之色,衡拿出一卷书道:“这是父亲的书,想与郡丞做交换。”
既然是公子扶苏的书,司马欣自然不会拒绝,他道:“这就让人将柑橘送去。”
衡又道:“我也怕老师吃多了。”
小公子还如此年幼,就有了如此过人的智谋,司马欣想不明白为何叔孙通总是说这个孩子愚钝。
这分明是一个极其灵醒的孩子,谁见了会不喜欢。
与司马欣道谢之后,小公子就离开了郡丞府。
原本一个郡只有一个郡守府,是没有郡丞府的,只有渭南是特立独行的。
衡走出郡丞府,走在潼关城中看着忙碌的学子,书阁每天都挤满了人,工匠就算是不断的印书,也不够这些人读书的。
可是敬业县的造纸作坊要在天气温暖之后才会再开工,这里的纸张很快就会消耗殆尽的,到时又要用竹简来替代。
这是经常的事,纸张生产的再多,也不够用。
竹简依旧有很多人使用,竹简的好处就是可以保存很久。
“公子。”章敬不解道:“既然让频阳公送去橘子了,为何还要再让郡丞送去。”
衡解释道:“老师脾气古怪,只是让老太公送去橘子只能应付一时,如果老师吃着橘子时觉得这橘子不是郡丞给的……”
章敬想到了这件事的后果,他道:“老师就会一直记着这件事。”
衡这才点头。
今天咸阳又送来了告示,说了考试的科目,并且制定了考试选官的条件,考卷全部由丞相府评比并且择优而取,其中包括了天文与地理,治民与治国。
衡道:“章敬大哥,所谓兵法就是一定要懂得地理吗?”
章敬摇头道:“家父虽是军中大将军,可家父从未教过我行军打仗之事。”
衡又道:“你的弟弟一直在大将军身边,他肯定知道。”
章敬点头,望着张贴在墙上的告示不语。
这一次考试是有条件的,必须要是十九岁以上。
章敬的年纪还不足以参加这次考试,两人无忧无虑地离开了潼关城。
潼关城内,萧何看着眼前的一卷书,此刻他如临大敌,立秋时节的考试对他与曹参来说压力非常大。
两人都是从楚地来的,先前没有接触过关中的书籍,这对两人来说几乎是从头开始学。
从去年冬季到现在,萧何都没有停下读书。
这些书看的越多,萧何就越钦佩公子扶苏的气度。
并且从最近的见闻中,得知公子扶苏从庶民中选用官吏来治理,直接放弃士大夫。
始皇帝能够推行郡县制,公子扶苏抛弃士大夫,从底层庶民中选择官吏。
这大秦的父子两人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且是十分固执己见的。
他们不会听从他人的意见,为了自己的理想,能够豁出去一切。
如果公子扶苏真的做得不对,那么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追随公子扶苏。
可恰恰是,公子扶苏有了如此多的人追随。
曹参看久了书,闭着眼道:“真想去咸阳看看,看看公子扶苏与皇帝是何等人物。”
萧何应道:“好。”
曹参狐疑道:“听说那个娄敬在关中多年,都没有见到公子扶苏一面,我们是不是也见不到那位公子。”
萧何还是颔首,看着书没有多言。
曹参自觉没趣,他走到屋外,呼吸着寒冷的空气。
此刻他又挠了挠头,他有些后悔当初劝萧何来关中了,万一那个公子扶苏只是徒有虚名呢?
可偏偏来到关中之后,关中的人都称颂公子扶苏。
萧何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如此坚定地要来关中一趟。
思量着,曹参想到了来之前的春汛,楚地各县的都被江水给淹了,如果楚地也有一个像公子扶苏治理关中那样,治理楚地的人,那该有多好啊。
曹参也只能想这么多了。
正想着,曹参看着一个吃着饼,拿着一卷书的人,此人也住在潼关城的书舍。
曹参在中阳里的县府任职多年,对认人这种事也算是特长,不论什么面孔看一眼就能记住。
眼前这个正巧路过,还在一路吃着饼的人,就是与他们同时期来潼关的。
“这位小兄弟。”曹参面带笑容的问候道。
见对方比自己年轻,就称了一声小兄弟。
韩信停下脚步的同时,也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回头看向呼唤自己的人,只是稍稍弯腰。
他也没讲话,曹参被对方看着笑容也僵硬。
沉默良久,韩信继续吃着饼,一边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曹参还站在原地,继续苦恼着。
酷寒的天气又持续了一个月,关中终于迎来了暖风,西北的寒风与东方吹来的暖风撞在一起,在华阴县响起了一声炸雷。
惊蛰到了,雷雨也就来了。
这就是公子扶苏取二十四节气的名字,这些节气的名字也都十分贴切。
阴沉的天空,雷光时而乍现,已有农户披着蓑衣跑向了田地,他们要挖开沟渠,将水都排出去。
将水排走之后,就要抓紧种麦子了。
雷雨下了一个时辰,当乌云刚被阳光破开的时候,可以见到一个个村县几乎都空了,除了热闹的潼关城,几乎家家户户都没有人,即便是有也只有老人与孩子。
人们都去了田地里劳作。
萧何正站在黄河边,隔着河见到万千农户纷纷跑进田地里,赤脚踩着田埂开始耕种。
“年年如此,每年的这个时候,这种景色就是最好看的。”
听到身后的话语,萧何回头看去,见到了渭南郡丞司马欣。
“见过郡丞。”
司马欣认识萧何,是中阳里的县吏,有过来往。
他问道:“你明明可以留在县里的,为何不远万里来关中。”
萧何回道:“有很多支教夫子明明可以得到官身,却还要远走他乡去支教。”
“嗯,确实有这样的人。”司马欣看了一眼萧何道:“是他们打动你了?”
萧何道:“有些事光靠支教,是不够的。”
司马欣点头,没有否认,他缓缓道:“是啊,治理国家还需要更强的权力与更厉害的臣子。”
(本章完)
第187章 李牧后人
第187章 李牧后人
司马欣发现这个萧何的想法与自己一样,一个国家不能够只有严格的制度,还需要强大的臣子,现如今公子扶苏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而且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对此,司马欣十分欣赏这位与自己想法一致的萧何,並且觉得他这样的人一定要在关中为吏。
余下的几天,司马欣开始让萧何与曹参负责一些潼关的事务,虽说不是正式的官吏。
有司马欣的赏识,萧何就可以出入郡丞府了。
萧何也从司马欣口中知道了很多关中的治理理念,这些理念对他之后的考试有很大的帮助,公子是爱民的。
因此想要在关中为吏,他自己也必须是一个心中为民的人。
但萧何內心里不用转变这种態度,他此来关中就是为了將来建设楚地,让楚地也变成像关中这样的地方。
萧何很喜欢渭南的人们,这里的人们勤劳且俭朴。
而今天,司马欣遇到了一件难事。
萧何在整理卷宗之时,也听说了此事。
让司马欣犯难的是一个人,此人如今已被带入了郡丞府內,萧何看了一眼对方交代的话语,此人名叫李左车,是当年赵国將领李牧的孙子。
萧何惊疑地观察著站在堂內的人,这人竟然是赵国大將李牧的孙子。
而此人,是来参加考试的。
说起赵国名將,不由让人想起了当初的廉颇与藺相如,那时的赵国的確是能人辈出。
只不过如今的赵国已不在了,赵国的王宫旧址上,建设的是大秦郡守府。
司马欣翻看著对方递交的卷宗与沿途各郡县的记录,朗声道:“你可以参加考试。”
李左车行礼道:“谢郡丞。”
司马欣又頷首示意人可以离开了。
秦向来是善待当年六国的旧贵族的,李左车身为赵国的旧贵族之后,自然就一直留在赵地,关中也不能因他是李牧的孙子就紧张。
李牧才死了十余年,秦人的將士们对李牧此人还是有印象的。
李左车就这么离开了郡丞府,萧何虽有迟疑但也没有多想,公子扶苏说过只要不是罪犯,商人,反秦人士都可以参加考试。
这个李左车在赵地的记录中確实没有犯过罪,也不是商人,而是靠著祖业为生,甚至还用祖业照拂了以前的赵国旧宗室,也就是赵国公子歇。
儘管李左车的爷爷对秦人来说还是有些忌惮,但人都死了,李牧的孙子愿为公子扶苏效力,这並不是坏事。
萧何思量了片刻,这个李左车满足考试的所有条件。
待郡丞將文书送去关中之后,萧何就一直等著消息。
第二天,咸阳就送来了消息,也送来了这一次能够考试的学子名册,此番考试一共有五百人,人数比预想的还要多。
萧何在名册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也看到了曹参的名字。
两人都获得了考试的资格。
这也是近来潼关的司马欣所忙碌的事,他需要將前来考试的人整理出名册,籍贯以及各郡县的记录,確保这些人在各郡各县以及他们的父辈没有犯罪的事实,才能参加考试。
萧何也看到了李左车的名字,他果然能够参加考试。
如此说来,公子扶苏一直都是信守说过的话,什么样的人能够参加考试,什么样的人不能参加也都罗列的清楚了,甚至还写上了原因。
韩信从拥挤的人群中走过,终於挤到了人前,看到了贴在墙上的告示,在这张巨大的告示上顺著郡县排列,找到了淮阴县,在淮阴县十余人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韩信忽然一笑,心中也踏实了,这一趟没有白来。
赵国是当年列国爭霸中的强国,赵国的人对秦一直以来都带著一些傲气。
他是李牧的孙子,在如今的秦人看来,李牧是一个值得忌惮的大將。
可惜李牧终究是死在了赵王迁手中,有不少赵人认为这是秦国的反间计。
李左车在潼关住下,並且被任职为打杂。
在潼关城任职书库看守的韩信向来是形单影只的,在这半年间几乎没有朋友。
早晨时分,韩信坐在书库门前,清点著今天要送入书库的书籍,在忙碌时韩信又看到了在书库外扫地的李左车。
李左车也是形单影只的,而且正在潼关城做著杂活。
因潼关城有很多学子读书,因此这里也是需要杂役最多的地方,每天往来潼关的人也不会都来城內杂役。
在潼关城做杂役是很辛苦的,听说有几个洗饭盆的人洗完之后三天抬不起手臂。
这个李牧的孙子,李左车明明身份尊贵却只能在这里做最苦最累的活。
潼关城不养閒汉,要住在这里就要劳作,才能有吃的,否则就会被赶出去。
韩信很羡慕那个叫萧何的人,几乎是一起来到潼关的,萧何却入郡丞府做事,此人一定能在咸阳为吏。
倚在门前,韩信蹙眉观察著穿著落魄的李左车,其实內心很仰慕李牧那样的人,也很羡慕李牧的孙子。
“別看了,快收拾。”
见其他看守催促,韩信只好重新低下头,继续闷头整理书籍。
整理书籍也是个苦活累活,这里的书实在是太多了,每天下值之后,就觉得腰快直不起来了。
韩信觉得在这里劳作久了,这腰背迟早落下病。
这潼关应该招更多的杂役,每天要做的事繁重且累人。
当韩信再抬头看去的时候,李左车已不在了门前了,应该是去別处做杂活去了。
春季的关中还算是温暖,这些天韩信每天一边吃著饼,一边来看扫地的李左车。
这个李左车只是扫了两天的地就不在了,韩信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该去別的地方干活了。
閒著的时候,韩信也会钻研潼关城內的情况,潼关城的一切都是围绕著学子读书而建设的。
而整座城只是教书不事生產,因此城內的供给都来自外界。
在韩信看来治理这座城的司马欣还算是个高明的人,他在城內囤积了足够城內人两个月所吃的粮食,並且每天都有补充。
即便是外面爆发了战事,两月之內,城內不会缺粮。
在书库內有很多的书籍,也有地图,韩信打开一捲地图,这是潼关城的地图。
关中的学识从来不会藏私的,这是公子扶苏的作风,而且只要是学子,都可以翻看这里的书籍。
韩信提著油灯,蹙眉看著地图,他见到了函谷关,也看到了潼关。
说来,潼关距离函谷关很近,函谷关已是天下第一关,为何还要建设潼关呢?
正想著,韩信忽然想到了当初外面的农户说,每年开渠灌溉的时候,河水的水位就会下降,导致很多人去抓鱼。
想起这件事,韩信看著函谷关的河道,若是河道改变了……
韩信伸手盖住了函谷关,目光看向了潼关,顿时明白了建设潼关的用意,秦不只是可以扼守函谷关。
秦甚至可以截断河流,拋弃函谷关,只要固守潼关,就算是数十万大军来攻打,潼关依旧稳固。
相较於函谷关,潼关的建设更在於险。
“其实潼关才是关中第一关,是也不是?”
闻言,韩信举著油灯抬头,见到了李左车。
李左车解释道:“我可以来这里看书的,郡丞允许的。”
韩信站起身道:“我叫韩信。”
“嗯。”
李左车应了一声,带著他的书就离开了。
直到夜里下值的时候,韩信关上了书库的门,正如李左车所言,自己与他的看法是一样的,潼关的地位比函谷关更重要,甚至一旦河道截流,函谷关都可以放弃,固守潼关上百万大军,都攻不入关中。
这不是虚言,韩信是从函谷关走向潼关的,一路走到只有一条仅容一驾车或一匹马才能通过的小道。
只要守住这条小道,千军万马都能拦下。
如此来看,建设潼关的远见著实了得。
韩信走出潼关城,他来到河边,看著浑浊的河流,河水一路朝著东边而去,关中的农忙时节需要大量的水来灌溉。
如此看来黄河的水位確实低了不少。
韩信吃著饼,拍死了一只不知死活的蚊子,忽然又觉得潼关又是一个巨大的粮仓,这座新建设的城关当真是一个宝地。
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是一座学城,让人一进入关中,就能感觉到知识的气息。
通常来说吧……虎狼之秦,秦人应该好战野蛮的,而且秦人並没有多少文化人,放眼秦的文化人,多数都是接列国名仕为宾客,也没有所谓的较为厉害的文人……嗯,应该说是一个都没有。
如范雎,张仪他们,都是从外面来大秦的。
而现在,关中就快成为读书的学子最多的地方,甚至还能出去支教。
韩信挠了挠头,他意识到了自己正在思考自己不擅长的事,果断掐灭了念头,不再去想。
又拍死了一只蚊子,將手上的饼吃完就回了城內。
韩信走入城中,天上又开始打雷了,雨水像是从天上倾倒下来,雨声轰鸣响彻了四野,天地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本章完)
第188章 大试
第188章 大试
韩信跑到自己的住处已是浑身湿漉漉,这里的每个人都有间小屋,小屋连成排只能放得下一张床榻以及一张桌子。
这里很小也很挤,好在前后都有窗。
多数从各地来到潼关的人,都在这里从春季住到今年的秋季。
韩信在这里住了半年了,早已习惯了。
大雨依旧,韩信换了一身衣衫,坐在窗前继续看著书。
书中內容说的是有关地理,看著看著韩信不住点头,为將者必须要懂天文与地理,否则如何打仗?
关中的春季很短暂,从二月下旬开始融雪,到了三月下了几场雨,到了四五月,关中又开始雷雨频频。
直到六月,关中已是酷暑天。
许多从各地来关中的人第一次经歷关中这种无处可躲的酷暑。
潼关城內的每个人都在流汗,就连读书的孩子,都是汗流浹背的结束一天的课。
直到临近立秋时节,咸阳又发布了政令,本次考试定在敬业渠的西面,已有工匠在建设考场了。
往后每两年一次考试,满十九岁的学子都可以前来考试,也可以入军中。
这让前来赴考的人心中都踏实了不少,就算是考不上,也可以去军中。
再不济继续留在潼关城做杂役,再做两年的杂役有吃有住有何不好。
立秋时节,酷暑还未褪去,萧何跟隨著司马欣来到考场,帮忙布置这里的座椅。
萧何正在与曹参清点著座位,就听到司马欣正在与一个姓张的府丞商议著。
这位张府丞是从咸阳来的官吏,来关中快一年了,这是萧何第一次见到从咸阳而来,让司马欣如此尊敬的官吏。
司马欣虽说是潼关的郡丞,但他几乎没有朋友,也没见这个人与三五好友宴请。
每一次见到此人,萧何就注意到这人不是在忙,就是在准备忙碌。
而这个张府丞是第一个能够让郡丞面带笑意的人,而且他们言语中反覆提及公子吩咐。
司马欣平日里做事周到且全面,但话並不多,也不会告知谁是公子扶苏的得力臣子,也不会说没有在政令上交代的。
所以呀,这个郡丞的確能够管好潼关城,因其人行事踏实周到,且说话都是滴水不漏的。
距离考试还有五天,工匠们在敬业渠边建设了四座巨大的考场,这一次前来考试的人足足有一千五百人,四座考场一共能够容纳两千人。
大秦的这一次考试其实很简单,人只要到了,符合条件就能进行考试。
毕竟也不会有多少人,因公子扶苏的一个承诺走几千里地来到关中。
公子扶苏不会因你出身高低而拒绝考试,能够考试的条件也很简单,其一就是家族中三代人不能是商人,不能是罪犯。
见司马欣还要留在这里与张府丞商议,萧何就带著曹参先回了潼关城。
正一路走著,萧何问道:“这些天让你看的书,你可都看了?”
曹参回道:“都看了。”
“郡丞说过,这一次考试虽说不论是否参与支教的人都可以参加,但考试的题肯定也是支教夫子所教的学识。”
曹参道:“如此说来,以后真的唯有受支教的学子,才能……”
萧何点头道:“没错。”
曹参看了看四下,见没有其他人听到两人的谈话,又道:“公子真要藉助考试与支教,一统礼教?”
掌权者的心是很大的,公子扶苏会是第二个嬴政那般的人物,这是一定的,因公子已在这么做了。
公子扶苏觉得自列国爭霸以来,这天下的诸子百家已够多了,往后也再也不需要诸子百家了。
如今还留存著的诸子后人,也只有这么几个了。
这一天,渭南的郡丞司马欣没有回来,直到第三天,距离考试还有两天的时候,这位郡丞才回来。
潼关城的人们才听说,郡丞在敬业县商议要事,到现在才回来。
萧何没有问有关敬业县的商议,而是继续帮著整理卷宗。
这两天,对很多人来说是短暂,对某些人来说是很漫长的。
对扶苏而言,每天都是忙碌且充实的,治理国家就是这样,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这大秦年年如此,偶尔有水患,偶尔有旱情。
每年的夏汛春汛,总会有这么几处地方遭大水,人们几乎都习惯了。
偶尔有一年遭了特大的水患,身为主持赋税与粮食调度的公子扶苏就会给遭灾地区调取粮食与医者。
丞相府內,王賁已很久没有来廷议了。
就连始皇帝都默许了这位王太尉继续保持半退休的状態。
今天王賁閒著也是閒著,就来丞相府转转,他对一旁的程邈问道:“公子近来忙什么呢?”
“收税呀。”
程邈很自然地回道。
“收税?”
“是的,公子常说赋税乃国之基石,不能有误。”
王賁頷首。
扶苏確实在忙著收税,还有些地方的赋税耽误了,或者是有错漏,这都是要纠正的,譬如说蜀地卓氏,卓氏原是赵国的旧贵族,善盐铁產业。
其家族的赋税就错漏了不少,扶苏可不会在乎他们家將来会出一个叫卓文君的女子而放过他们,该收拾还是一样收拾。
先夺了他们的家业,敢在大秦的眼皮子底下靠著盐铁业发家,早就看他们家很不爽了,商人就该好好治一治。
这一次,扶苏终於找到了收拾他们的理由。
写了一道文书之后,扶苏就让人將文书送去蜀郡,相信不出半月,卓氏家族就会失去所有產业。
办这件事的人正是冯劫。
冯劫觉得不守法的人迟早会反秦,在冯劫看来守法就是第一位,不守法就是要处置。
冯劫有时也有防患於未然之心,他觉得让吏守法更重要,要加大犯法的成本,需要连坐到他家族的后人,尤其是为吏者忽然富有,一旦查出有贪墨之嫌,其家族子弟子女都要被调去苦役。
为吏者,要加以更重的刑罚,其家族子女因一起拿入牢狱,连发配的资格都没有。
如此,他家族的子女会劝导,莫要贪墨。
一旦贪墨,其家族子女定会痛恨家中为吏的人。
而后,扶苏要准备第二件事,这件事与一个传说有关,这个传说就是荧惑守心。
传闻中的荧惑守心会在明年发生,扶苏盘算著怎么用浑天仪將这件事转危为安,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天降陨石,会砸在东郡。
直到立秋的这天,天还未完全亮堂,就有一队队的人从潼关走出来。
他们要在秦军的看护下,前往考场。
考场並不在咸阳城內,而是在渭南郡的北面空地上,秦人的工匠在那里建设了一片房屋,用来当作考场。
而在考场外,写著一条条规矩。
只要犯了其中一条规矩,就会被驱逐,並且剥夺考试的资格。
萧何与曹参在秦军的看守下,进入考场,整个考场尤其安静,四周站著的都是秦军,进入这里的人连呼吸都好似要小心翼翼。
这些秦军而且都是披甲带著兵器的,这里不像考场,更像是刑场。
萧何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位置很小,只能容一人坐。
桌上放著砚台与笔,还有一张纸张,纸张是泛黄的,且没有写著任何文字。
直到一张张考捲髮放下来,一张三尺长的纸张落在桌上,纸张上写著一列列文字,一共有二十道题。
今天的考试是论证,考试的第一个题就是六国旧贵族是否该享有以前的优待,並且继续保持著庶民的区別,请加以论述。
题目还用了一个请字,萧何想到了司马欣说过的话语,以及他在关中的见闻,关中人信奉劳有所得,並且鄙夷不劳而获,鄙夷商人。
如果旧贵族依旧享有当年六国还在时的殊遇,他们就是不劳而获。
萧何当即就开始作答,而四周的人也正在执笔书写著。
紧接著是第二题,面对反秦人士所言秦法之严酷,该如何劝导,违反一统的人是否应该受到惩罚。
这些题目越是往下看,萧何就越是觉得公子扶苏需要的臣子是什么样的。
公子是这个国家的治理者,会有这种题目也是理所当然的,理解並且维护大一统的重要性,才能成为国家的臣子。
如果连这都做不到,还是早点去反秦为好。
萧何执笔已写完了两题,直到第三题,又说到了为吏贪墨与刑罚的事。
萧何早年前就在县府任职,有时面对县里有些旧人犯了一些小错,只要在法理內,能放过就放过。
尤其是对好友泗水亭长的刘季。
萧何是秦的吏自然拥护秦法,公子有言,法不严则国不稳。
这道题,萧何也知道该如何写。
而之后的一题,如遇反秦人士想重新列土立国称王,身为吏者又该如何处置。
萧何觉得这些题,以后一定会被拿出来,告知天下人。
在试卷上是如何写的,都会被收集起来。
將来要如何对付反秦人士,你写的,你总不会不认。
而在考场的另一头,韩信是第一次坐在齐腰高的凳子上,正抖著腿又低著头。
他面带笑容,执笔正在写著回答。
这些题对韩信来说似乎很简单。
(本章完)
第189章 难题
第189章 难题
考场内,安静到只有外界偶尔吹过的风声。
考场正在考试的人年轻的才刚到十九岁,年迈的也有四五十岁的人。
有人正在书写着却紧张得汗水直流,其中许多题确实是他们没有见过,事关一统与裂土称王的对立,还有有关治理国家的话语,甚至有官吏反秦之后该如何处罚。
第一场考试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这一场……没有考数术,也没有考天文,而是考为人观念。
能答完这场考试的人多数也都是拥护始皇帝以及大秦的吧。
从早晨一直到下午时分,已有人陆陆续续走出考场,娄敬写完了今天的考试,也是感觉后襟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
娄敬对身边的矩道:“你的陈平大哥真的没有来考试。”
矩回道:“陈平大哥还在边关为章邯将军出谋划策。”
当初在河西走廊,陈平与娄敬多数时候都是谁也瞧不上谁的。
正想着,有人快步走来,行礼道:“可是娄敬先生当面?”
人到中年的娄敬见到来人,迟疑道:“正是,敢问……”
对方拿出一卷书信,行礼道:“我从三川郡来,我们家的家主张负想请先生将这卷书信交给陈平。”
矩上前道:“陈平大哥在河西走廊。”
“我家主人说来,往后陈平与我三川郡张家的婚事就此罢了,从此和离。”
那家仆又道:“家主是这么说的。”
虽说娄敬和陈平不对付,但娄敬多少也知道陈平的事,当初那张负不嫌弃陈平一无所有,将女儿嫁给了陈平。
如今陈平虽说依旧是一无所有,可他已在河西走廊的大军之中,将来就算是不能为吏,也会有功劳的,再不济章邯将军也会给他十余亩田地。
娄敬觉得这不像是张负会做出的举动。
接过对方的书信,娄敬打开书信,看着上面的字迹当即就明白了,张负愿意将女儿嫁给陈平,可张负的女儿不这么想。
接过书信,娄敬道:“书信我收下了,但以后我会代陈平亲自过问张负的。”
闻言,这个家仆慌乱地离开了。
矩好奇问道:“没想到陈平大哥竟然遇到这样的人家。”
娄敬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放心。”
矩道:“如何放心?”
“呵呵……”娄敬轻笑一声,道:“这断不是张负所为,这么多年张负还一直让人给陈平钱财,让陈平在章邯大将军麾下好好当个谋士,你觉得张负会放弃支持多年的陈平?”
矩沉默不语。
娄敬又道:“你不用担心,陈平是什么样的人,有的是办法讨回来脸面。”
矩重重点头,“陈平大哥是何等人物,那些西域人被陈平大哥卖了,还要一边帮着数钱,就没见过有人不被陈平算计的,除了章邯将军。”
直到一声钟响,考试终于结束了。
就算是没写完的人,也都被赶了出来了。
韩信早早就出来了,他正站在不远处,吃着一碗热乎的面,看着被赶出来的人们。
这碗面是一个女子给他的,这个女子也是从淮阴来的,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她也来到了关中。
韩信端着碗吃着面,面带笑容地看着那些被狼狈赶出来的人。
而站在韩信身边的女子也面带笑容。
转头,韩信看向她道:“你怎么来关中了?”
她道:“家里的田被淹坏了,好多人都来了关中,父亲想让弟弟来关中读书,就举家搬来了,就住在华阴县。”
韩信笑着用筷子指了指自己,道:“我住在潼关城。”
见韩信吃完了,她就从对方的手中夺了碗,快步往华阴县跑去。
韩信看着这个跑远的女子,站在夕阳下傻笑着,虽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如何讲话,但明白对方的意思。
嘴里还嚼着刚送入口中的面条,韩信想了又想,关中真是个好地方,一个很幸福的地方。
今天的考试结束了,可以休息一天,明天还有一场考试。
回潼关的学子三三两两走着,都在说着今天的考试。
这场考试应该是不难的,难的是有没有勇气写下来的答案。
而且考试完大家都是按了手印写下名字的。
将来翻旧账,你的试卷肯定会被秦廷拿出来,因此你要反秦最好不要去写答案,早点去反秦,哪怕是你真要反秦,真在试卷上写了反秦的言论,最好现在就去投河自尽,否则秦军会抓了你,严刑拷打审问你的同伙。
三三两两的学子中,多数人都在说着这些事。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自秦灭六国之后,反秦的人一直都有。
韩信回到了潼关城,黄昏时分的潼关城是最热闹的,因为这个时候孩子们结束了一天的课,他们跑出学舍,有的三五成群回家的,还有的就在城外玩闹着。
韩信坐在河边,看着跳入河中的孩子,正在河中抓鱼,还有老人家坐在河边说着话。
再抬头看去,远处的农户正在挑着两担淤泥,铺在田地里准备在秋季种一些绿草。
以前韩信只在淮阴县,也听说过西域人,没想到渭南郡的人们会说起西域人的事。
韩信带着好奇的神情凑上前,听着他们讲述,自章邯将军拿下了河西走廊之后,秦军就开始与西域人有往来了。
驻守在河西走廊的秦军带来了很多金子与玉璧,听说都是西域人进献的。
菠菜就是一种适合在秋天吃的蔬菜,潼关也种有菠菜,这种蔬菜就是西域人进献的,也不知原来产自何处。
“这些蔬菜是要种在上林苑的。”
“怎么还来潼关种?”
“咸阳来的人说种在上林苑又没人,就让人种在潼关,说是要多种些,在渭北也种了不少。”
又有人道:“菜嘛,总是要有人吃的。”
韩信坐在一旁点着头,觉得很有道理。
一群老人家说多了,眼看天色也该入夜,就离开了此地。
外面的村子也升起了炊烟。
正在河边玩闹的孩子,被大人们领了回去。
韩信依旧坐在河边,看着田地里的风光,也不知道下一次要考什么,只能等着了。
入秋之后的夜里,气温就开始转凉,韩信想着等考试结束了,要是能为吏则好,考不好就入军中,总不会白来一趟。
夜风吹着,觉得有了凉意的韩信回到了潼关城的住处,点亮油灯后继续看着书。
翌日,韩信早早睡醒,就先回到书库当值。
昨天是让别人来这里代为当值的,韩信没有钱,他不能放弃这个能让他看书与吃饭的地方。
但长久之计,还是先要将考试考过去。
这一次的考试中,韩信觉得题目很简单,那些题目根本不像是考验一个人本领,更像是一场问话。
只要好好回答,应该都能够考过。
韩信又在书库坐了一天,今天往来书库中的学子都在谈及考试的内容。
等到了午时,食肆就会将饭食送来,今天吃的都是一些蔬菜,几乎没有肉。
送饭的伙计面带歉意地笑着道:“那些孩子太能吃了,每年几百头羊都不够他们吃的,肉被吃完了,留下来的就剩这些菜了。”
韩信点着头,一碗面一碗菜对来说也很好了。
而后伙计提着食盒给下一个人送去。
这不是区别对待,而是潼关的规矩,所有的吃食都是先给潼关的夫子与学子供应,而后才是潼关的县吏与官兵,最后才是他们这些杂役。
韩信也是杂役,不过他比寻常杂役好一些,能够坐在书库中,整理书籍。
不像李左车,他说不定在潼关城做着最苦最累的活。
要维持一座几十万人生活的城池,需要很多杂役,每天来潼关城杂役数不胜数,就这样也满足不了一座城的所需。
韩信又想到了粮食的问题,他很想去咸阳看看。
看看咸阳城的粮食是怎么调度,是如何让潼关城的这么多人都能吃饱。
今天过去之后,到了第二天,今天要进行第二场考试了。
在秦军的安排下,一队队参加考试的人有序前往考场。
韩信与往常一样跟着队伍。
依旧没有人敢说话,甚至放轻了脚步声。
考场外有人报名,按照报到的名字依次进入考场中,而后会有秦军带着你坐在座位上。
众人依次落座,而在四周巡视的秦军比之上一场更多了。
待卷子发下来,与上一次的卷子一样,卷子依旧三尺有余,也是二十道题目。
这一次的题目与上一次不一样了,这一次考的是地理。
涉及中原的江河湖泊与山川走势,甚至涉及耕种与气候。
毫无疑问,今天的题目是很难的,难到有些难以置信,很多人坐在考场内不停擦着汗水。
楚地的水患如何治理,涿县或南方的水患成因,洛水的治理方法。
已有人开始执笔开始书写了,还有人提着笔,不知该如何书写,有的人握笔良久,没有写下一个字,却又擦了擦手心的汗水,继续握笔想着。
直到黄昏时分,有人信心满满地搁下笔,有人一个字未写,有人只是零星写了一些,神情十分懊恼。
(本章完)
第190章 大试结束
第190章 大试结束
李左车交的卷子上写满了字,他路过韩信的桌案,见到韩信也正巧交了卷子,发现韩信也写了不少。
平日里木讷的韩信,在考场上倒是信心满满。
对一个不善言辞,不善与人往来的人而言,考场的这种公平对他来说是种享受。
韩信走出考场,见到了考场外已有人在嚎啕大哭。
“有什么好哭的,当初不多看几卷书,只顾喝酒交游!”
喝骂的那个人韩信还认识,他叫曹参。
萧何神色平静地走出考场。
看到萧何出来了,曹参顿时收起了神色,跟着萧何离开了。
韩信站在考场外,等了良久也没有见到那个给他送面的姑娘,干脆坐在地上,数着地上的豆子。
田地里还有人正在收获着豆子,今年夏收的麦子收获之后,田地里又种了豆子。
如今豆子也收获了。
垦荒与种田,建家与上交赋税这是渭南的新秦人共同的记忆。
也不知道公子扶苏是如何做到的,他让人们有了共同的经历。
这记忆与经历就是垦荒与安家,当初大家都是一无所有的,如今有了田又有了家。
人们有了共同的记忆,有了共同追求的目标,就可以像一股绳,将每一个独立的人拧在一起。
人们就成了一个整体,有了他们自己需要守着的家产,这个家产就是田。
至少在现在,分田垦荒的确能团结很多人。
因为对如今的人们来说,能吃饱饭,能养活孩子与自己,就已很好了。
至于别的,只能勉强追求一下住得好一些,穿得好一些。
而这些……都是公子扶苏给他们的,让他们从一无所有的贫民成了有家的人。
一直等到了入夜,韩信还坐在这里。
“韩信。”
听到身后的话语声,他回头看去见到了捧着一碗面拿着筷子的姑娘。
见到来人,与那张熟悉的脸,他咧嘴笑着。
她将一碗面递上,低声道:“我以后不能给你送面了。”
韩信吃着面,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不解看着她。
她道:“家里刚在关中落脚,我们家的粮食不多,我父亲说的。”
韩信三两口将碗中的面吃完,又将空碗交给她,他找着身上的钱,发现这仅有的钱,还是当初的亭长给自己的几枚铜钱。
他顿时愣住,现在的他和来时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无所有的。
那姑娘没多说什么,也没拿韩信的铜钱,拿着碗道:“没事,明天我再来看你,不过你没这个吃了。”
韩信还是傻傻一笑。
等她离开之后,韩信一路走着,一路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处境。
韩信回到了潼关就开始接着苦读。日子还是很难,很艰苦,但需要咬咬牙,坚持下去。
夜里,韩信在自己的住处看着书,偶尔还能听到隔壁的哭声。
“我写不出,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
“写不出就入军去吧,不入军就在潼关城再做两年杂役。”
“不!我一身本领,我要报效公子。”
……
有人哭,有人劝,他们真的很吵。
韩信看书时的思考被打断,他想起了她说过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潼关城的另一头,这里有一座单独的宅院,是渭南的郡丞司马欣暂时交给萧何打理的。
说是打理,其实就是允许萧何住在这里。
让他打理只不过是个借口,是为了不让萧何拒绝。
住进来之后,萧何与曹参两人住在一间偏房。
此刻,曹参正在屋外洗着衣裳,他正在说着今天的考题,无外乎也是一些说考题太难。
考题确实难,没有足够的见地与阅读过群书的人很难答上来。
诸子百家的弟子们,所学各有不同。
萧何不敢轻视同场的任何一个考生,诸子百家的后人们也是不可小觑的,也该有过人之处。
不过,萧何也只是想了片刻,继续看着手中的信。
洗完衣裳,曹参将衣裳晾在了外面,他道:“这信上说什么了?”
信是中阳里的县令让县吏送到琅琊县。
在琅琊县的县有一个叫稂的人,是萧何的好友,也是他劝萧何来关中的。
只有中阳里的信送到了琅琊县,才能借用琅琊县的文书运输送到关中。
因琅琊县的文书可以绕过各道郡县,直接送来关中,才有了这种便利。
这卷书信能送到潼关县属实不易,萧何想着稂帮了自己太多了,这些人情也只能等以后再还。
见曹参还要问,萧何搁下书信,道:“刘季说他又得了一个女儿,呵呵……刘季这个人啊……”
说起中阳里的旧人,曹参脸上也有笑容道:“刘季这人的命就是好,能被吕老先生看中,又有一群县里的老哥哥帮着他。”
萧何忽然一笑,也不知道笑得是无奈,还是欣慰,低声道:“他还在信中说,还是若我将来能够在咸阳为吏,他就让他的儿子刘盈与刘肥也来关中读书,还说这两个孩子让我抚养。”
曹参迟疑道:“中阳里如今如何?”
萧何道:“一切都好。”
曹参也看了眼书信,确实如萧何所言。
说是县里一切都好,实则就算是有不好之处,也会说好的。
也是为了萧何宽心,曹参一想到中阳里的县里,有些事离了萧何就办不好,便有了想回去的心思。
可如今放弃考试回去了,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曹参的目光看向正在专心看书的萧何,见对方也在专心看书,自己也不再多想了。
三天后,关中又下了一场霜,一眼望去遍地雪白,结霜地面还很结实,人们在早晨纷纷走出屋子,在秦军的带领下离开潼关城。
今天是第三场考试,这样的考试一共有七场。
要考整整一个月,十分漫长,也很折磨人。
这些学子,几乎每一天都在想知道考试结果的折磨中煎熬着,如同在受刑。
众人重新来到考场中,开始了第三场考试,当考卷发放下去,落在众人眼前的是赋税相关与粮食调度的题。
如果熟读秦律的人,对这种题倒也不陌生。
对萧何来说,这些题就像是为他而出的。
自秦变法之后,为吏需要通晓秦律。
萧何又觉得这题对曹参也不难。
考试与前两场一样,从早晨开始到了傍晚时分才结束,众人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已是饥肠辘辘。
从八月一直到了九月,直到第七场数术考试结束,众人都如同没了半条命。
这半个月几乎是对他们这大半辈子所学的考验,这一次考试如传言中所是一样的。
包含天文,数术,兵事,赋税……
一共七个科目,另外三个则是地理,秦律与思想观念。
七场考试,历时一个月,这几乎抽空了考生们的精气神。
考试之后的生活,对韩信来说还算轻松。
今天,他旁观了一对夫妻吵架,学了一些地道的关中话。
甚至,韩信已将考试的结果抛在了脑后。
今天,他不用去书库当值,今天正好轮休。
轮休的时候,韩信也无处可去。
闲暇时,看着别的杂役辛苦劳作。
而后坐在书舍外,听着夫子讲课。
听得久了,还会向这里的学子借书看,潼关城的孩子读书与别的地方的人不同。
这里的人读书时会写笔记,这对韩信也是颇为受益的。
有很多人考试完,就放弃了继续看书,整天游玩。
只有少数人像韩信这样,考试完也继续学习着。
韩信观察过关中的人们,尤其是渭南的人,这里的人们很忙碌,不论是农忙时节,还是农闲。
他们每天都有做不完活,不论妇人还是男子,早晨出门就要去劳作,到了傍晚时分才归家,几乎每天如此。
不像韩信,他一月还有一天的闲暇。
渭南的人们除了寒冬时节最寒冷的那一个月没有劳作,之后的每天几乎都要劳作。
按这里的人所言,渭南的富有不用羡慕,因他们的富有都是从劳动中来的,这里的人们活得很辛苦。
在韩信的了解中,其实渭南的土地并不多。
可渭南却需要用仅有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口,这就需要更多的劳动,而这个劳动就是作坊。
在渭南的北面,也就是商颜山下,在那里有很多的作坊,几乎大半个渭南的人都在那里劳作。
这些人劳作之后能够获得粮食。
因此,这里的人不仅仅要一边种地还要兼顾在作坊里劳作。
九月至,到了白露时节。
韩信如往常一样,在书库当值。
“韩信!”
听到话语声,他抬头看去,见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是李觅。
若没有公子扶苏与他,他韩信就不会离开淮阴县。
果然只有走出来,才能知道外面有多大。
即便是考试没考好,也没有白来这一遭。
正如外界的传言,如果你去关中,那么关中一定会让你不虚此行,这是真的,韩信的切身体会。
“近来可好?”
韩信回道:“一切都好。”
李觅接着道:“我去年去了陇西,听闻大试结束了。”
韩信颔首:“嗯。”
“如今治国需要人手,我路过咸阳时听闻,公子扶苏还亲自评比你们的考卷,”
(本章完)
第191章 喜与忧
第191章 喜与忧
每当入秋,也就是关中食物最丰富的季节。
潼关城内的一座食肆内,李觅向店家要了两碗面,又要了两碗羊汤。
李觅喜将肉酱拌着面,先是一口面,再喝一口羊汤,让口中的面顺着羊汤一起下肚。
其实韩信并不饿,他只是一口面一口蒜的吃着。
像这种食肆他平日里几乎不来,因他没有钱,反正在潼关城做杂役,管吃管住,虽说没有工钱,也算是安稳。
见李觅正狼吞虎咽吃着,韩信将自己的羊汤也端给他。
待对方终于将碗中的面吃完,两碗羊汤也下肚了,韩信嘴里依旧嚼着蒜,没有多言。
李觅用袖子擦了擦嘴。
店家笑呵呵道:“李夫子不用给钱。”
闻言,李觅笑着道:“还是要给的。”
言罢,他放下了几枚铜钱,又问店家,“你儿子读书如何了?”
店家道:“儿子笨,怎么都学不好。”
李觅又道:“这关中就是笨娃娃多,谁家都一样。”
店家面带笑意,也总算收了钱,去照顾别的客人了。
这李觅也是关中的支教夫子,他应该很早以前是在关中教书的,只是后来去了淮阴支教。
韩信问道:“公子会亲自看我们的卷子吗?”
李觅点头。
“全部都看?”
听到韩信有些不太置信的语气,李觅道:“公子每天要出去繁重的国事,还要亲自看那些卷子,确实是难得。”
韩信嘴里嚼着蒜点头。
李觅又道:“再过三两天你们的大试成绩就会有结果了。”
闻言,韩信的神情依旧平静,正吃着蒜,目光看着远处,好像考试的结果好不好都与他无关。
李觅接着道:“最近又听闻了一件事,咸阳廷议时又说起了东巡,不过又被丞相李斯劝了,皇帝这才没有再次东巡。”
韩信听着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目光看着远处玩闹的孩子。
白露时节的五天后,天才刚亮,一队骑兵就来到了潼关城前,在城门打开之后,他们进入了城中。
司马欣匆忙赶来迎接。
带着这队骑兵而来的人是程邈,他刚翻身下马,走入城中笑着道:“许久不见了。”
司马欣行礼道:“程御史。”
程邈道:“公子让我顺路来领文书。”
司马欣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书递给他,又问道:“听闻廷议又说起东巡了。”
程邈叹道:“原本是要东巡的,可丞相忽然说身体不适,若要东巡恐怕无法陪同皇帝,丞相又是公子的老师,公子不能不照拂丞相,这才没有接着议论。”
萧何站在一侧,听着两人的话语,沉默不言。
程邈又道:“近来张苍也是分身乏术,原本这里的事是张苍安排。”
司马欣颔首,他明白程邈一直都是在丞相府帮着公子扶苏处置国事的,能让程邈跑一趟潼关,说明公子手下确实是缺人了。
程邈又道:“这一次大试的结果还要发放到各县,渭南与渭北都送去了,我亲自送来潼关这边了。”
言罢,程邈就让几个骑兵带着一卷纸走到城墙边,而后将这卷纸打开贴在了城墙上。
萧何抬眼看去见到了一个个名字。
所有通过大试的人的名字都写在上面,因为站得比较远,萧何没有看清纸上的名字,曹参见状就急急忙忙上前去看。
萧何还要陪同着司马欣与程邈用早食。
程邈要了一碗豆,一张饼。
一边吃着,程邈还在与司马欣说着将来的建设,潼关还要继续扩建,这一次要修建潼关的河堤。
司马欣道:“如今正是农闲,倒是可以征发一些民夫来做徭役。”
程邈道:“要修缮的河道不只是潼关的,沿途的华阴,大荔两县都要修。”
司马欣蹙眉思量着。
“敬业渠修了这么多年了,修了之后也不能不管不顾,今年不仅要把渠修缮一番,还要收拾一番河道。”
“敢问需要多少徭役?”
程邈道:“需要一千民夫,不过公子说了给钱。”
“嗯。”司马欣抚须道:“那就不是徭役,即是雇用也不一定非要关中的人。”
程邈道:“潼关城前的河道最深也最长,此事还是要交由你。”
“还请转告公子,此事公子尽可放心。”
见城墙上的告示也张贴好了,程邈起身又递给司马欣一卷书,道:“赶在午时前,我还要回咸阳,通过大试的人如何安置都写在书中了,还请郡丞安排。”
司马欣起身送别了程邈。
萧何站在原地,见到了去看名册的曹参回来了。
此时天色还灰蒙蒙的,城内也没多少人走动。
见到曹参脸上的笑意,萧何道:“如何?”
曹参重重点头,“我们都通过大试了。”
看着司马欣正在送别程邈,萧何也看向了城墙,这一次参加大试的人有一千三百余人。
当初司马欣在整理名册时,萧何匆忙看过一眼,不过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才知是这个人数。
一千三百余人,只通过了三百人。
萧何知道来参加大试的人都是良莠不齐的,有些人甚至只是刚会读写文章。
而且,萧何也清楚曹参的水平,要靠秦的律令与赋税,还有田亩阡陌之事,文书传递这些事情曹参最了解。
正因为萧何知道曹参的水平,大致也能够确认这一次考试的入选标准。
如此看来,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并没有将标准抬的太高,反而将标准降得很低,是公子扶苏太缺人手了?
萧何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望着张贴在墙上的那张巨大的告示,看着其上的名字,就连李左车都入选了。
萧何知道的那几个名士之流的子弟,没有出现在名册上。
反倒是连小篆都写得有些歪七扭八的曹参入选了。
看来公子果然是抛弃了名仕之流。
其中诸如当年稷下学宫的一些名家,或者是齐鲁各地的名仕,因当初来考试的人都是递交户籍,甚至查了各家的上一代。
公子扶苏果然言出必行,大贤之后,名士之流一个都没有入选。
考试是公平的,但公子扶苏就是偏心,偏向庶民,动机与目的根本不遮掩。
待司马欣走回来,萧何又走上前道:“郡丞。”
“我需要回去给各县写一道文书,之后会有人将考卷调来,如有人有异议,就将他的考卷贴在城墙上,让众人一起评判。”
“原来郡丞早已想到了对应之策。”
“这不是老夫想的,是丞相吩咐的。”
萧何低着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
司马欣一边走着,又叮嘱道:“再过一月会有人来接你们,往后被调去何处为官,你们全要听咸阳安排。”
“是。”
言罢,司马欣就走向了郡丞府。
这位郡丞的话语没有恭贺,也没有什么从此往后的忠告,只是这么简单地说了几句。
相处这半年间,曹参也明白对方的脾性,确实不像是个会恭贺的人,没当场就给你安排活干,都算不错的了。
萧何又道:“我想在离开前再帮一帮这位郡丞。”
对萧何的决定,曹参从来是没有异议的,两人也去用了早食,商议着余下的事。
当太阳完全升起来,韩信就睡醒了,本是用早食的时辰,拍了拍饥肠辘辘的肚子,打算用了早食就去书库当值。
刚推开门,韩信就愣住了,他看到有人正在大哭,有人正在大笑。
正巧一个人满脸欣喜地从眼前走过,韩信道:“他们是怎么了?”
那人道:“你不知道吗?城墙上有告示了,大试成果出来了。”
韩信又道:“当真?”
“咦?”对方回忆了一番,道:“你就叫韩信吧?你也入选了,以后我们一起为吏,哈哈!”
说着话的人,快步离开了。
韩信还是有些惊讶,原本以为等这个结果要小半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他快步跑向城门,此刻城门前围满了人,韩信挤了好一会儿,这才挤到了近前,抬头看着名字,在一列列的名字,上下寻找着。
韩信揉了揉眼,他果然在这里告示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忽然一笑,高兴地又挤出人群。
今天的潼关城有些混乱,有人高兴,有人忧愁,还有人愤愤不平。
第一天,有些人觉得这一次考试不公平。
但郡丞司马欣没有搭理他们。
第二天甚至有人去了潼关城的郡丞府前叫嚣。
原本司马欣是不想与他们的计较的,当咸阳将抄录的卷子送来时,他看过卷子里的内容,那几个叫嚣最凶的人所写的内容,确实不好。
见对方依旧叫嚣不休,司马欣从他们的卷子中挑了几张最差的,让人贴在城墙上,并且连姓名与籍贯都在外面,还有一个大大的手印。
随后,叫嚣者在一众唏嘘声中,羞愧地离开了潼关城。
韩信最近的心情很好,每天当值之余,就去听课,还能与一群孩子玩闹。
当司马欣要筹备修建河堤之时,萧何义不容辞地去协助这位郡丞。
萧何让曹参带着司马欣的郡丞府小吏去了函谷关找人手,因外面的人手更廉价。
(本章完)
第192章 还清人情的萧何
第192章 还清人情的萧何
而后,司马欣也就任由萧何参与河堤修建之事。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也不短,咸阳的一道道调令来到了潼关城,许多人都要被指派去各地为官。
萧何站起身,拍了拍案上的账册,这是他回报司马欣的。
这一个月间,萧何帮着司马欣完成了河堤修建的筹备,其中包括民夫,工匠与粮食,包括石料,并且河堤修建已开始了,往后只要按照所写的流程进行,河堤修建就不会出岔子。
在关中处理这些事比在楚地方便多了,萧何只是让司马欣写一道文书,该到了的辎粮与人手最晚三天就能到。
这让萧何有一种感觉,在关中为吏该是十分谨小慎微的,任何一道指令他们都不敢怠慢。
不像楚地,有时春季的政令送到各地,到了夏季才会筹备好。
萧何收拾了一番心情,见曹参已将屋子收拾干净,在外面等候。
外面的天色看起来也快下雨了。
萧何走出屋外,对背着包袱的曹参道:“走吧,去渭北当值。”
曹参道:“不告知郡丞吗?”
“不用了,调令不得延误,我们只能走着去,早点到渭北,早点安心。”
“是。”
渭北郡是新建立的,与渭南隔着一个咸阳。
渭北就是渭水的北面,也是咸阳的北侧。
那里是一个新建设的郡,司马欣说那里的几个县都是新建立,是施展身手的好地方。
萧何还问过司马欣,他与曹参怎么分在一个县里任职。
原本,萧何有所准备,这一次调令下达,他们会各自去不同的地方,可是偏偏却分到了一起。
对此司马欣没有回答,他说你们都是公子扶苏亲自任命的。
公子扶苏,亲自任命……萧何心中暗想着走到潼关城门下,望着咸阳方向,他现在很想去咸阳,去看看那位公子扶苏是什么样的人。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可能像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公子扶苏。
就像是这一次通过大试的娄敬,他来关中数年从未见过公子扶苏。
萧何还听说,娄敬有一个好友叫作毛亨,毛亨此人就在潼关城中教孩子们诗文,他见过公子扶苏,但也只见过一次。
娄敬怎么都没有想到,他通过了大试,却还要前往河西走廊任职一个县丞。
好似这一次调令中最高的就是县丞,萧何也得到了县丞一职,而曹参是县里的文掾。
曹参问道:“不向郡丞告别吗?”
曹参对司马欣真的很感激,想当面谢谢对方。
萧何道:“不用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萧何知道他给司马欣帮了一个大忙,看着正在修缮的河堤,该还的人情也还清了。
如今,终于没有负担地离开这里了。
萧何道:“快赶路吧。”
曹参回道:“是。”
这一次落选的一千人中,有两百人选择了入军,有一百人选择了去支教,余下的都离开了。
离开了也好,总要有人离开了,他会将这一次考试的结果告知天下,以及这个过程是怎么样的,是不是真的可以为官。
事实没错,真的可以为官,只是要竞争。
萧何一路走着,他觉得公子扶苏终于达成了他的目的,并且还会以此为大秦的将来打下根基,以后的秦之官吏,就该都是这样来选拔人才。
人才应该是公平选拔的,萧何在公子扶苏的政令中学到了以前没学过的经验。
这种选拔人才的方式也只有秦能够施行,因历代秦王用人都是看重才能的,而不在意一个人过往的名声,如范雎,张仪。
也正是以前的秦国有过这些人,公子扶苏的这种政令能够得以施行。
这仿佛是一个先天就适合秦国的方略,而且十分契合秦律的用人标准。
萧何心中这么想着,原本就阴沉的天空忽然下起了秋雨。
两人一路跑着来到了敬业渠边的一处草棚中,这里还有几个路人正在避雨。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商颜山下,再往前就是敬业渠的起点。
曹参拿下斗笠,放下了包袱,用干草铺了铺就坐了下来。
萧何喝着水望着这漫天的远处,关中平原开阔得一眼看不到头,远方的景色都被淹没在雨中,雨声淅淅沥沥。
“看来这场雨三两个时辰不会停了。”有人抱怨了一句,看来也是从潼关去别的地方任职。
曹参看到了熟人,问道:“韩信?”
韩信抬眼看向呼唤自己的人,道:“敢问……”
“我是曹参,我们在潼关城见过好几次。”
韩信摇头,他真的不记得有见过曹参。
曹参比划着,在冬天与夏天,他们见过好几次。
韩信根本记不起来,他在书库当值,每天要见的人数都数不清。
说了好一会儿,见对方怎么都想不起来,甚至都不愿假装认识,曹参觉得此人多少有些不识好歹。
不过韩信的身边有一个女子,她也提着包袱。
两人相依而坐,看起来是一对年轻的夫妻。
萧何道:“是调往何处?”
韩信回道:“我要去云中郡。”
闻言,曹参顿时来了精神,他反问道:“北方草原的云中?”
韩信颔首。
萧何道:“我叫萧何,在渭北任职县丞。”
见对方行礼了,韩信也起身道:“我叫韩信,前往北方云中郡,在军中任职校尉。”
校尉只是一个军职,具体在军中做什么,还要看具体的安排。
韩信又看向身边的对萧何介绍道:“这是我的发妻,我们本是淮阴人,上月才成婚。”
萧何道:“原以为军中军职只能靠战功获得。”
韩信笑着没有多言。
萧何与曹参都没有看过韩信的考卷,虽说司马欣可以调取所有人的卷子,但秦廷的官吏还是会首先保护这些卷子,只有那些叫嚣之徒的卷子会被拿出来。
司马欣更是忍无可忍了,才会将卷子拿出来示众。
不到万不得已,秦廷是不会拿他们的卷子示众的。
韩信会被派去北方肯定与他写的卷子有关,甚至包括自己的调令,这一切都是公子扶苏的安排。
雨势越来越大,直到入夜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有人已冒雨离开了,却有两个少年人匆匆跑入了这个草棚。
那个年纪稍小的少年道:“章大哥,我就说今天要下雨,现在回去晚了,该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无非就是多磨一桶豆。”
“很累的。”
章敬满不在乎地道:“我自己磨就好,不用一起受罚。”
叔孙通惩罚的方式很简单,无非就是磨豆腐。
老夫子自然不会惩罚公子,只会用没有照顾好公子为由,去惩罚章敬。
章敬对此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对他来说老夫子如今的这些惩罚,他觉得不疼不痒。
意识到草棚内还有几人,两个少年停下话语。
曹参以前就是县吏,而且还是管刑狱的,他十分擅长观察人,通过这两个少年的言行就能猜出大概,问道:“你们两个是敬业县的人?”
公子衡没有回话。
章敬道:“当然是。”
公子衡坐在一旁,伸手接了一些落下来的雨水,章敬大哥的力气十分了得,三五个成年男子联手,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以至于,草棚内的这些人公子衡没放在心上。
曹参又问道:“小兄弟,你们敬业县是不是有个叫叔孙通的老夫子。”
“你们是哪里人氏?”
“我们是楚地来的,刚通过考试,要去渭北就职。”曹参一边说着话,目光观察着年纪更小的一个。
说话的虽说是大个壮少年,但很明显这两人的主心骨一定是那个小少年。
曹参见不管怎么试探,那个小少年始终不讲话,也自觉没趣不再问了。
入夜之后,也不知道到了夜里几时,雨水终于停了。
章敬道:“既然你们都是去各县任职的,不如与我一起去敬业县过夜,在渠边过一夜,容易着凉。”
曹参忙行礼道:“多谢。”
众人跟着这两个少年人走出草棚,正如曹参先前所想的,果然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小少年是主心骨,大少年落在小少年半步后。
注意到萧何递来的目光,曹参稍稍低下头,他知道自己有所冒犯了。
他也只是忍不住好奇而已,毕竟这渭南有关商颜山的传闻太多了,有关商颜山的事,多数就与公子扶苏有关。
章敬先让公子衡进入村子,他则带着几人去了村子外的空房子住下。
曹参注意到这个村子里竟然还有甲士走动,秦军往来戒备森严,立刻就老实了。
“听闻公子扶苏好看书,当年皇帝东巡,公子就欲收天下书籍,后来又有传闻,说是天下的盗贼都在为公子扶苏寻书,好多名家都将自己的书藏起来。”
说话的人是韩信,他又道:“可我看过很多关中书籍,并没有找到有盗贼为公子扶苏献书的记录,反之很多盗贼到了关中,不出两天就会被抓起来。”
见韩信与他的发妻正说着话,曹参在干草堆躺着,侧过身背对着两人。
萧何则独坐在屋檐下,一旁点着油灯正在看着泾阳县的县志,此番要去泾阳县就职,提前多看看县志没坏处。
(本章完)
第193章 去信中阳里
第193章 去信中阳里
白渠在开挖的时候,泾阳县才开始建设,此县落成也不过两年,如今县令一职还空缺至今。
不仅没有县令,而且也都是当初迁入关中的平民,这两年却没什么乱子,一直都很稳定。
这让萧何挺好奇的。
正在看书的萧何听到不远处有话语声,抬眼看去见到了有人正在与看守这里的秦军说着什么。
之后,就有秦军提着一个篮子快步走来,打开篮子是四碗热乎的面,又道:“这是章小子给你们吃的,面里加了姜,我们关中的秋雨很凉,吃了驱寒。”
原来,刚与秦军说话的人是章小子。
萧何心中暗暗记下。
甲士从篮子中将面端出来,就提着空篮子离开了。
先将面吃完,再将碗中的羊汤喝完,也让五脏六腑有了暖意。
吃罢一碗面,萧何继续看着手中的书,也不知道到了夜里的什么时候,秋雨依旧在下着。
这个村子的守卫依旧森严。
直到有了睡意后,萧何这才放下手中的书。
翌日,等萧何睡醒时,见那对年轻的夫妻已不在这里了。
“半个时辰前走的,他说他们要去的云中郡路途遥远,要接着赶路。”
萧何走到屋外,眼前的景色一片湿漉漉,天空还在飘着细雨,两人戴上斗笠背着包袱就继续朝着渭北赶去。
只是萧何刚走两步,就听到了身后的远方传来了说笑声。
回身看去见到了后方有不少人正在走向敬业县,他们三五成群,男女老少皆有。
见萧何停下了脚步,曹参也回头看去,见到了成群的人们正在涌入敬业县。
“传闻,敬业县有个很大的作坊,可以容纳上千人。”
萧何又望向敬业县,看了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继续往渭北走去。
新设置的泾阳县就在三原县与高陵的交界,三个县挨得很近。
从离开渭南,萧何与曹参先是经过频阳县,来到泾阳县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秋雨总算是停了,总算是有了阳光,萧何走入泾阳县,这里只有一个小村子,并且村子的房屋破落,道路泥泞。
人们的衣着单薄,还在忙碌地搬运着粮食。
曹参走在一旁神色有些不痛快,好不容易考得了一个县丞的位置,来到泾阳县却没有人来迎接。
萧何倒是一路上无言,泾阳县看起来是个很穷困的县。
比潼关与渭南各县差太多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才在这个村子的北面找到了县府,县府坐落在白渠边上,县府看起来很大,也像是新造的,可门前就只有一个正在昏睡的门吏。
曹参唤醒了这个门吏,门吏的年纪看起来有五十岁出头,说着地道的关中口音。
见到来人他用关中口音低声抱怨了三两句,但当他见到曹参与萧何都是带着佩剑的,顿时客气了起来。
可在等曹参说明了身份,这个门吏终于行礼了。
门吏推门而入一边道:“萧县丞,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与我说,我是老乌,村子里的人叫我乌伯。”
“乌伯?”
老乌笑着道:“昨晚家里事多,没睡好,我就坐在门前睡着了,萧县丞莫要见怪。”
初来乍到,曹参也知道就算是自己身份再高,也不能跋扈,对方一看就是关中的老吏,还是要客气一些。
老乌领着两人走入县府,他又道:“以前,张府丞就是在这里主持开凿的白渠,后来白渠建好了,张府丞也走了,就留下了这座县府与我这个老汉,我们县是三县之中最大的,也是人口最多的……”
老乌一直在边上说个不停,萧何与曹参看着县府的里里外外。
“此地就只有你一人?”
“只有我一人,此县新设,许多事还要等着县丞来吩咐。”
人少一些也有人少的便利,萧何不觉得这是难事,他和曹参慢慢做事,也能够将这个县建设好。
没有县令,萧何就是这个县最大的官吏。
当天夜里,两人就在县府内住了下来。
收拾一下,其实这个县府并不差,曹参煮了两碗粥,他道:“听老乌说明天他会去咸阳,可以去领米面。”
萧何颔首,继续书写着。
曹参看着信中的内容,又道:“这是给刘季的信?”
“不止刘季,还有中阳里的县令,你我的亲人。”
闻言,曹参在一旁坐下来,他有些想中阳里了,想吃中阳里的稻米。
不过一想起刘季,曹参就三两口把碗中的粥喝完,他又道:“这信要是真到了刘季手中,他肯定就把孩子送来了。”
萧何道:“我许久不见刘肥与刘盈了。”
曹参叹息一声,自顾自去休息了。
这里不比潼关,在潼关吃住不愁,每天吃得好,其实住得也不错。
但在这里吃住就只能简单一些,曹参也不会做吃食,熬了一些粥还有一股糊味。
翌日,早晨时,萧何走在村子里看着村子各处的情况,这个村子建设得很整齐,像是他们用最少的土地,建设最多的房子,而后节省出更多的田地,用来耕种。
看罢村子里的情形,萧何又去看白渠的情形。
因曹参要看着县府,如若村子里有事他也可以先去主持,就没让他跟着。
如今正值秋季,沿着白渠各处的入水口都关上了,如今的白渠内的水位很高。
萧何知道,这是关中特有的秋汛,每年秋汛的时候,河水的水位也会上涨,正如公子扶苏在书中所写,关中是一片河道纵横的平原。
关中因河流而兴,也因河流导致水源分布不均,换言之旱地也有几万顷,靠近水源的田地被淹也是常有的事。
治水在关中就是最重要的事。
萧何走到白渠的石碑旁,看到了石碑上的刻字,其中就有公子扶苏宣造四个字,以及下方参加建造的人名。
萧何又看到了张苍,少府丞张苍。
这个名字最初是在潼关的书籍中看到的,白渠的石碑上确实刻上了这个名字,都说这位张苍也是荀子的弟子。
站在白渠边,举目看去田野连成一片。
秦是因田地而强大,现在的大秦也一样,因田地而富裕。
公子扶苏在渭南,用五年时间开辟了敬业渠,让关中多增加了万顷良田
当年郑国建设了郑国渠,又让关中多了数万顷田地,而如今公子扶苏又建设了这条白渠,它又可以养活数十万人口。
公子扶苏是真的在治水,并且治水也有了十分了得的成效。
萧何回想着楚地的情形,现如今的楚人即便是当初皇帝东巡时,也有很多楚人想要复楚。
萧何也不知道自己出来的这两年间,楚地是否会有变化。
只是眼下,萧何需要作出足够的成绩,希望将来的自己能够回到楚地建设楚地。
或者是让更多的楚人来到关中,再让更多的楚人回去建设家乡。
萧何能想到的也只是这些,回去的路上心中一直想着潼关的情形,并且反复想着如何建设泾阳。
泾阳与潼关不同。
潼关挨着函谷关,其位置就造就了潼关的人口繁盛。
泾阳则不同,泾阳处于关中平原的腹地,四周没有能够接壤的城关。
回到县府之后,乌伯真的带来了许多米面,甚至还有一袋钱,这些都是丞相府给的。
萧何将这事都交给了曹参去整理,便开始了建设泾阳的准备。
虽说泾阳没有潼关那样的位置,也没有渭南的沃田,即便是有了白渠的灌溉,想要养好田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萧何看过此地去年的粮食收成,按照关中各县的水平来说泾阳县的粮食产出依旧是在贫县水平。
对此,萧何并不觉得这些难题会难住自己,虽说是公子扶苏调任的县丞,但此时此刻的萧何,才真正看到公子扶苏出的题目。
这个泾阳才是公子给的题。
萧何望着咸阳方向,站在泾阳县的最高处也看不到咸阳的,远望之下只能看到咸阳的北郊,在北郊一条驰道,听说这条驰道直通北方的长城。
那位叫韩信的年轻人就是从这条路去的北方。
在泾阳的这半月间,关中又下了一场秋雨,老乌除了是一个门吏,他还能做得一手好吃食。
曹参与这位老乌相处久了,才知道老乌家里有五个儿子,这五个儿子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一想到当初第一次见到老乌,就看他坐在县府门前睡着,憔悴的样子,曹参一想到自己暗地里还数落过对方,还有些过意不去。
老乌是一个鳏夫,他的发妻十年前就过世了,他四个儿子已成家了,还有一个小儿子去了西北从军。
当年老乌在战场拼杀,得到了战功,才有如今的田产来养活这一大家子。
老乌说他最遗憾的事就是当年在外打仗,没能见到妻子的最后一面,现在他的儿子与他过得不和睦,每一次见面都是争吵。
老乌也只能搬到泾阳来住。
这是有关老乌的事,萧何见曹参听了这个故事最感动,他就快与老乌结拜成亲兄弟了。
咸阳,秋雨刚停歇,扶苏来到老师的家中做客。
李斯亲自为公子煮着茶水,他道:“张苍说他离不开茶了,现在臣也是如此。”
冲泡好的热茶还在冒着热气,扶苏道:“有人说北方战事或许在即,我们该增收赋税。”
李斯饮下一口茶水不言。
扶苏观察着这位老师,这一年间老师又更老了几分。
“这两年的事……扶苏谢老师支持。”
李斯道:“公子不必如此。”
扶苏又道:“今年的考卷中,我有意增添了几道赋税的题目,有人说国家庞大就需要更多的赋税养活更多的大军与官吏,还有人说国家想平稳就要减免赋税。”
扶苏又道:“赋税不能减免。”
李斯稍稍蹙眉。
“我并不是要增加赋税,而是希望赋税更合理。”
赋税一直是个老大难的问题,自秦一统天下以来,各地的赋税都是按照秦律征收的,此事应该说给皇帝听。
他李斯与公子在这里议论国家赋税,未免有些逾越了。
在内心中,李斯的忠心在告诫他,公子还不是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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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194章 丞相之心
第194章 丞相之心
李斯抚着依旧灰白的胡须,皇帝依旧是皇帝,若放在几年前还觉得公子的一心想要往上走,成为秦的下一个皇帝。
这天下就要有第二个皇帝,如何不令人动心。
可越是发现皇帝老迈了,李斯就越发觉得越不能着急。
秦没有嫡长子顺位继承一说,历代秦王都是从宗室的争斗中厮杀出来的,历代秦王也都是得势者才能坐稳王位。
李斯经历过吕不韦之乱,也知道如今的始皇帝在幼年与少年时经历多少艰难困苦。
好在,公子扶苏是如今大秦势力最多的一个,在皇帝的所有孩子中,也只有公子扶苏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
皇帝与自己越来越老迈了,李斯则觉得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着急。
今年的公子二十有八,正值男子一生中最鼎盛的年纪。
在这个最鼎盛的年纪,公子扶苏从未做过什么阴谋的事,而公子在这十余年一直都在建设国家。
一心治国,而不专研权谋,一心为民,而不摆弄权术,有这样的弟子,李斯心中很骄傲。
李斯无声一笑,说来也是,摆弄权术有什么好玩的,当年的吕不韦实在是太愚蠢了。
扶苏十分敬重给老师的碗中递上茶水,又道:“不知道赋税的事,老师是否能指点我。”
不问如今登皇帝位,却还在问治国之事,看来公子很沉得住气。
如此,李斯也就放心了,回道:“待臣细想之后,以后再告知公子。”
扶苏又从身后的田安手中拿过一卷书,将书递上,放在老师面前,“这是我先前所拟的赋税之法,还请老师看看。”
李斯颔首,没有当即打开。
外面的秋雨还在下着,扶苏起身行礼,道:“弟子先回去了。”
李斯起身上前相送。
送着公子走出了府外,李斯还站在门口看着公子的背影。
直到公子的身影在秋雨的雨幕看不见了,李斯这才收回目光,又见到正在读书的孙子,才想起了儿子李由还在河西走廊没有回来。
儿子在外为国家戍守边疆,自己这个丞相也算是秦廷的榜样了。
这大秦有这么一个公子挺好的。
李斯停下脚步,看着从屋檐流下的雨水道:“皇帝常说这人呀,就是还没活到五十年,就老了。”
家仆站在一旁低着头,沉默不言。
李斯又道:“人生懵懂十余载,而后明白世事又是十余载,人生再奋斗十年,之后就老了,你说人这一生是长还是短。”
家仆自然是不敢答话的,这位年少的仆从也无法理解李斯此刻的心境。
李斯走回屋内,低声道:“我也老了,这国家还没治理好,这国家还未站稳,我却先老了……”
一边说着,这位丞相走入了屋内,继续喝着茶水,一边看着手中的书。
公子走后不久,丞相另一个弟子吴公就来了。
吴公并不知公子扶苏刚来过,他带着三川郡的文书而来。
看起来就是亲自从三川郡来关中,顺便再来看望丞相。
李斯正在看着公子的赋税书,没闲心打理这个弟子,就让他站在边上念着文书。
其实看公子扶苏书是很费神的,尤其是需要一边看一边思考。
家仆则跪在一旁继续烧着水。
屋内很安静,只有吴公念文书的声音。
“今年,张良没有回三川郡?”
老师忽然一句话,让吴公只好停下念文书的话语,转而又道:“没有。”
李斯换了一个姿势看书,蹙眉道:“不对,多年查探张良的行迹,怎么今年入秋不来三川郡了?”
吴公怀疑这个张良其实是来了,是没有发现?
似乎已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职,吴公忙躬身行礼。
李斯又道:“不急,你把文书放着吧,老夫自会看。”
“是。”吴公将文书放在一旁,而后木讷地站着。
李斯正在苦思着书中的内容,又道:“若无事就先回去吧,家里为你做了新衣。”
“谢老师。”
“嗯。”李斯应了一声,而后点头。
吴公走出屋子时面带笑意,老师给他制了一件新衣,如何不高兴。
当离开丞相府邸,吴公抱着老师给的新衣,高兴地离开了。
等吴公离开之后,府邸内又安静了下来,屋外传来了孙子念书的声音,所念的是韩非的书。
对韩非的书,李斯是熟知的。
公子扶苏的支教夫子也善用荀子学识以及墨子的兼爱,来支教各地的人们。
李斯搁下了公子给的这卷书,没看完只是看了前半部分就觉得费神。
有时,李斯也挺费解。
怎么他张苍就能看懂公子的书,难道他张苍天赋异禀?
思量想去,李斯不想去考虑的赋税的事了,他对身边的人道:“将公子的书送给张苍。”
“是。”
吩咐了这件事之后,李斯才拿起了吴公带来的文书看着,这上面记录着有关三川郡近来的人口与田亩增收的事。
这都是好事,如今的三川郡发展得很好。
现如今,公子扶苏是想要平稳,今年公子没有大规模的迁民,除了持续扩大支教的规模,其实也无其他事了。
现如今,李斯觉得自己的晚年生活特别的平静,再也没有以前与王绾对垒的感觉,也不用再去想着迁就那些入秦的齐鲁博士。
好似一切都平静了下来,一时间……李斯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
公子曾经做过一种椅子,那种椅子很适合老人家坐在上面,看着风景,消磨光阴。
李斯想起来在自己的家中就有这么一把椅子,让人搬了出来。
椅子通体是用松木制成的,李斯坐下来椅子就这么前后摇着。
外面的秋雨依旧,李斯喝着茶水,望着淅淅沥沥的秋雨不语。
其实,李斯也心有不甘,这天下还未建设好,这个前所未有的国家才刚刚开始建设,他怎么就老了呢。
当李斯还在想着今后的国家会如何时。
丞相家的仆从就送到了张苍的住处,张苍依旧坐在咸阳城一处不算多么偏僻的街角,这里往来的行人不多。
算是咸阳城内比较冷清的地界,自从丞相引荐入秦之后,张苍就一直住在这间屋子,也从未离开过。
屋子并不大,木门老旧到好像门都要掉下来一般。
走入屋内,见到张苍正独自一人伸着筷子往锅中捞着什么,看样子应该是从热气腾腾的锅中捞肉。
丞相家的仆从还是有见识的,以前公子扶苏送给丞相这么一口锅。
只是丞相收下之后一直没有用过。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公子为何送丞相那么一口锅。
现在这个家仆猜测,丞相收了公子的锅而不用多半是不知用法。
现如今看张苍急切的捞着肉,便明白了。
正在吃着肉的张苍,看向门外又道:“何事?”
来人行礼道:“丞相送来一卷书,让张府丞过目。”
张苍继续吃着从锅中捞出来的肉,指了指后方的桌子。
那仆从会意之后,就将书卷放在了桌上。
给丞相家当仆从也有累人的地方,与丞相往来的人都不是小人物,见谁都要行礼。
看着张苍吃得正香,仆从也不好继续打扰,快步离开了。
吃完了火锅中的肉,双手垫着一块厚实布,将锅抬到一旁的架子上。
铜锅本就不大,抬着也轻便。
又用炉子中添了一些木炭,让火继续烧着,而后在火上放上一个水壶,继续烧水。
如此,等着水烧开时,张苍趁着眼前的闲暇才拿起丞相让人送来的这卷书。
打开一看,才知道这是公子的书。
这种税法其实在渭南施行过,那时的渭南还不是敬业县,那时的县民也都是公子家仆,家仆不上赋税,但公子也不会什么都不要。
因此以前的敬业县的“赋税”是公子说了算的。
那种赋税法用了几年之后,就没有再继续用了,在敬业县的县民都抛去了家仆的身份之后,改为按照秦律给赋税。
张苍想到了当初的税法,当初公子私自定下的“赋税”本质上与人丁没有关系,而是与收获的粮食市价有关。
那时公子的赋税法也很简单,谁家的田亩收获得最多,上交的赋税也就越多,是依次递增的,三亩田的人家可能只需要交一成赋税,十亩田的人家要交四成赋税。
于农户来说确实是多劳多得,并且当初敬业县还会比较,谁家的粮食最多,给粮食收货最多的人家给一些布绢。
更准确地来说,公子所收的其实不是田赋,而是一种家产的税。
不管你家有多少田亩,都要按照粮食交赋税。
但这个天下依旧是按照秦律运转的,公子在敬业县试行的办法,应该是不成功的。
如此,才会想着再议赋税。
水壶中的水开了,张苍又从屋内拿出一些橘皮,用橘皮来泡水喝。
太医令夏无且,说他应该喝一些橘子皮泡的茶。
张苍饮下一口茶水,继续看着这卷书,若真按公子所言国家俸禄也要收取赋税,频阳公的税应该是天下最高的。
张苍又有些不明白了,公子怎么能这么对频阳公呢。
其次,赋税最高的应该是丞相。
(本章完)
第195章 治国为乐的公子
第195章 治国为乐的公子
每每看公子的书,张苍总要反复琢磨,费神且苦恼。
公子的很多理念,他张苍没见前人施行过,再者说当年皇帝一统天下之后,要挑选治国理念,也都是从以前列国的种种变法选一种可用的。
最后,列国的变法,皇帝都看不上,才有了丞相李斯的车同轨,书同文。
张苍越看这卷赋税书,越觉得不靠谱。
既然是要臣子治国,皇帝许诺其俸禄,怎么还……
张苍蹙眉反复看着,确认了这卷书上的每个字都是公子所写的。
他张苍很想问,这……公子这都是跟谁学来的?
一时想不明白,张苍就搁下了书,刚吃饱就有了睡意,便不再看书,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张苍是被噩梦惊醒的,他梦到天下大乱了。
程邈带着饼与酒不知何时已在了家中。
张苍道:“我做了一个梦,这天下大乱了。”
程邈一本正经地颔首道:“这天下确实要大乱了。”
张苍反问道:“当真?”
“嗯,今年潼关大试之后,有很多人觉得公子扶苏行事不够公允。”
“什么?”
程邈将酒水放在桌上,接着道:“可拥护公子扶苏的人何其之多,外面有人争论,有人争斗。”
“唉……”言至此处,程邈又长叹一声,道:“当年商君为了分耕地禁私斗,杀了多少人,现在可好如今秦虽一统天下,恐怕又要私斗成风了。”
张苍提了提神,“若只是私斗,不起兵都不是大事。”
程邈坐下来,先自顾自喝了一口酒水,道:“起兵?谈何容易,这天下谁敢起兵。”
张苍接着道:“今年为了防备北方,有人几次提过说是征发军役太过繁重。”
对此,程邈摇头道:“公子常说如今的大秦还很薄弱,国家其实并不强大,当年列国大战几乎都快把中原的人口打空了,不征军役北方的边疆就会空虚,匈奴人如今还聚在漠北,若不是蒙恬大将军守在贺兰山下,冒顿的匈奴人恐怕真的又要南下了。”
再饮下一口酒水,程邈道:“与西域人或者月氏人讲兼爱,讲论语与孔子,西域人与月氏人或许会懂,但北方的匈奴人而言,与他们讲兼爱无用。”
“男儿生来就是为了保护家园的,公子曾言若还有人拒绝军役则杀之,大秦的不是当年的燕赵魏韩,如今大秦重定户籍,就是为了让天下人傅籍男子都参军役,交赋税。”
其实这没什么难的,就连王翦的孙子,丞相儿子,他们年满十七也都傅籍入军了,就连支教的夫子都要入军两年。
程邈道:“都是一些还未议定的事,公子向来贤明,以治理天下为乐,我等尽心辅佐便是。”
“嗯,这天下间愿意泯灭自己的人性的人,太少了。”
此言,让程邈颇为赞同。
张苍松了一口气,与他一碰酒碗。
两人都认为,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寻找快乐的事,这样的人真的没有人性。
而一个以治理国家为乐的公子扶苏,如何不令人感慨?
两人达成共识,往碗中倒满了酒水,再一次一碰酒碗,抬头喝尽酒水。
入秋的之后的皇帝还是勤理国事,这与以前没什么区别,有时就算是出去游猎,也会过问国事。
有些国事虽说公子扶苏在办,但皇帝依旧会过问。
章台宫内,皇帝正在翻看着各地的文书。
而章台宫大殿的一侧,公子扶苏则坐在一旁,在文书上写着批复。
公子自二十三岁任职少府令,至今已有四年了。
今年的公子已二十有七。
在宫里的旧人们眼中,公子扶苏似乎还是少年时的样子。
看着还是当年的少年模样,可公子扶苏却已开始治理国家,正在主持国家建设了。
章邯曾让人送来一幅地图,那时的地图就铺在章台宫的地上。
那时的皇帝就双脚踩在那张地图上,目光盯着地图上的一切。
当时也有不少在章台宫的宫人们见到了那张地图,见到了河西走廊的样子。
章邯将军画出来的河西走廊,就像是一把从关中刺出去的剑,刺在了咽喉之处,让剑锋所过之处的敌人们胆寒。
这就是人们第一次看到河西走廊的时的感受。
不得不说公子扶苏身为少府令很称职,也十分有眼光,一眼就看中河西走廊的要害所在。
如今章邯在河西走廊屯兵,蒙恬在北方养马。
这两人都是极其谨慎的将军,这两位将军除非不出手,一旦他们出手,就会带来数不清的牲畜与人口,以及杀光数不清的敌人。
扶苏写完最后一卷,坐在案边,道:“父皇,章邯已派人数次前往马鬃山查探。”
嬴政颔首示意这个儿子接着说。
“章邯将军觉得此时不该兵出马鬃山。”
嬴政颔首道:“王贲也如此认为。”
要论打仗,扶苏是真的不会,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这是秦律一直提倡的。
蒙恬戍守长城多年,明白匈奴人的脾性。
如今蒙恬就在贺兰山下放马,这位将军望着漠北的匈奴人,正在等待时机。
章邯将军虽说以前有过一次兵进马鬃山,但也是在知道了冒顿的动向后,才动兵西进。
当冒顿北撤之后,章邯又撤回了武威县。
在章邯将军的论述中,一旦兵马继续西进,战线就会拉长,补给就会跟不上。
若在西进的同时,冒顿的骑兵来一场闪击武威县,那时的秦军可真是两头乱了。
因此,章邯没有冒进,并且做出了冒顿不出,他就不动的架势。
其实这样也好,如此一来蒙恬将军与章邯将军就可以坐看着,今年的寒冬,多冻死一些匈奴人。
届时,蒙恬也会将消息送来,田安每每听到这种消息,就会高兴地煮茶叶蛋吃。
冒顿所面对的环境比秦军糟糕的多,如今的寒冬一年比一年久,关中倒能支撑,可对漠北来说,却显得更严酷。
身为太府令,扶苏只负责徭役与治水,或者建设长城与新的城关。
以及各郡县的城墙,哪里需要修缮,就需要少府令批复。
大抵,少府令负责建设与徭役,还有赋税。
扶苏将刚写好的文书递给父皇。
扶苏自认没什么本领能够指挥蒙恬与章邯,其实父皇也不会过多指挥。
毕竟,父皇当年也是信任王翦的,蒙恬手中也不过是几十万边军而已。
嬴政拿着手中的文书安静看着。
外面的雨水还在下着,章台宫实在是太大了,听不到外面的雨声,倒是站在烛台边能够感受到暖意。
嬴政看罢手中的文书,道:“你明年还打算征五万军役。”
扶苏道:“各郡县递交的户籍中,确实有五万傅籍人。”
嬴政继续看着文书,看到了其中四万军役北方,一万军役去西北。
“如今迁来关中的人口有多少了。”
“今年迁来一千六百户,有八千人入籍,其实还有三万余人往来函谷关,并没有在关中落户。”
嬴政看着这个儿子极其细致的工作禀报,没再言语。
扶苏又道:“父皇,儿臣就先告退了。”
嬴政搁下文书,再一次颔首。
等扶苏离开章台宫,嬴政反复看着这道文书,又拿出了渭南郡的两道文书。
张苍也好,司马欣也罢,这些在扶苏手下的郡吏书写文章都十分详细,详细到往来各县的人口有多少,他们将这些人口称为会流动的人口。
统计是一件很累的事,可扶苏身为少府令最擅长的便是统计,这孩子擅长将人口与田亩,赋税写成一个个被统计出来的数字。
来年的人们又要面对兵役了,也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为了躲避兵役被杀或被抓。
如果这个时候李斯在这里,也一定会支持扶苏的。
扶苏离开章台宫已有半刻时辰了,嬴政搁下了手中的书,起身走到章台宫的大殿内。
目光看着秋雨从阴沉的天空中飘下,这个关中的景色总是这样,看了快有四十年。
站在边上的内侍禀报道:“公子让人将造浑天仪的图送去了琅琊,一路有兵马护送,此物尤其重要,命琅琊县令烧铸铜器,于来年夏季前建成。”
嬴政道:“朕听他说过,要在琅琊台建设一个巨大的浑天仪,以观天象。”
就连宫里的内侍都察觉到了,公子扶苏近来对天象尤为在意。
但要说在意,其实也没在意多少,只是每天处置国事之余,看一看浑天仪。
令人更不解的是,曾经公子说过浑天仪是用来算太阳或者是星辰的位置的。
可如今是阴雨天,这漫长的秋雨时节别说看太阳了,到了夜里连星星也没有,这要如何看星象?
咸阳宫内,扶苏多数时候只是从章台宫离开,再从眼前的浑天仪走过。
以前的秦国有一位太史令,如今的秦太史府放一个青铜窥镜,就是这位太史令献给秦王的,说是能够通过此镜看到天上的仙人。
而如今那个窥镜就放在浑天仪下方,并不能通过它看见天上的仙人。
始皇帝当然也知道,这不过是传闻而已。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神奇的东西,身为大秦公子,扶苏更希望这天下唯物的人,能多一些。
(本章完)
第196章 多费心的丞相
第196章 多费心的丞相
在秦咸阳宫的宝物有很多,除了那个青铜窥镜,在外界人们的传闻中还有很多,他们都说秦一统天下,皇帝收了天下宝物为己用。
譬如说商颜山下的“龙骨”。
从那一次丞相与群臣见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就连父皇也对那些骨头没了兴趣。
还有说在咸阳宫藏着和氏璧,秦一统六国之后和氏璧就留在了咸阳宫。
扶苏也没见过那传闻中的和氏璧,有人说和氏璧成了皇帝的国玺。
扶苏见过国玺,平日里那个国玺一直都在父皇案上的木盒子中,只有在发诏命的时候,能够在诏命上看到国玺的盖印。
扶苏回到高泉宫就见到了小儿子正在玩着玩具
这个孩子比衡更安静。
当然了,不论是哪一位小公子,田安都很喜欢。
衡在商颜山读书的这两年,田安常会做一些吃食给那孩子送去。
以前刚去商颜山的时候,这孩子一个月要回来三五次,那时这孩子还是很想家的。
只是出去久了之后,这大半年也没见他回来几次。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家里清闲了。
扶苏走入高泉宫殿内,王婆婆就让人将今天的饭食端了上来。
今天的吃食也很简单,一碗干菜泡成的汤,还有一张饼。
扶苏喝下一口带着咸味的干菜汤,吃了一口饼。
田安道:“今年晒了不少干菜,都是频阳公让人送来的,每年秋天都会屯一些干菜。”
将碗中的菜汤喝完,连带着菜吃完,扶苏一边继续吃着饼,一边翻看着书。
平日里的吃食很简单,其实秋天除了肉食也没什么好吃的,现在的咸阳最多的就是羊肉。
每每到了秋冬时节,就会有数不清的羊群送入关中。
而后咸阳城遍地都是羊肉。
田安端着一盘肉干放在桌上,他道:“这是章邯进献的牛肉干。”
扶苏拿起一片肉干嚼着,又道:“西北有很多牛肉干吗?”
“是啊,听说是羌人进献给章邯将军的。”
扶苏道:“他们的牛群很多的吗?”
田安又解释道:“传说羌人居住的地方是在西海的一片谷地,老秦人都称他们是西羌人,又说西羌居住在西徼,也就是羌人常言的西海。”
正说着,田安目露回忆的目光,接着道:“羌人的王有一个用黄金铸造的天杖,用来号令羌人各部。”
听罢,扶苏大致知道了。
按如今人们所言的西海,应该就是青海。
那么西海的谷地,就是说现在的青海地区种着很多的青稞。
田安所言的应该是这个情形,那么如今的青海腹地应该是一片十分富庶的地界。
秦与西羌战争也是有的,当年秦军在临洮也常与西羌作战,只是那时的河西走廊很混乱。
如今秦拿下了河西走廊,倒是西羌也来进献了牛肉干。
扶苏道:“既然他们有黄金天杖,进献的应该也不是只有这些牛干吧?”
田安颔首。
如今已是深秋,大秦最大的威胁就是在北方正挨冻的冒顿。
至于西羌的威胁,反倒是如今拿下了河西走廊之后,扶苏不着急对付他们。
西羌与秦有过战争上的冲突之后,羌人的部落应该是开化过一些的,当西羌知道秦人是什么样的,匈奴人是什么样的,他们见到了就会学习。
秦对西羌有关的卷宗记录,其实并不多。
就算是有,那也是很多年以前的,没太大的实际参考价值。
翌日,章台宫的廷议上又说起了各县刚调任的官吏,这些官吏都是大试之后调任的。
这些新任的县吏分布在关中各县,扶苏打算给他们一个实习期,可观察了半月,这半月间的结果不是太好,也不是太坏。
各县对这些新吏评价有好有坏,有些是在人与人之间的往来的矛盾,还有公事的琐碎,各种各种方面的问题。
当然了,也有好评的。
扶苏站在丞相身后,一直沉默不言。
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发言,但凡有事不妥当,丞相与右相会帮忙说话的。
想要让一个新的制度与如今的秦律相契合,还是需要时间的。
适应是需要时间的,关中各县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多数地方会有矛盾或者是磨合不好,这也是正常的。
如今众人有异议,也不过是抱怨几句。
在制度上不能妥协,考试制度就一定是严苛且公平的。
对此,即便大家抱怨的再多,扶苏也不想退让或是让制度松懈半分,这个关口绝对不能放松。
廷议结束之后,众人行礼离开章台宫。
正走下章台宫的台阶,扶苏注意到老师的脚步稍慢几分,便也稍稍放缓脚步,等着老师到了近前,便走在一起。
相较于十年前还意气风发的丞相李斯,如今看起来彻底成了一个老人家。
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至于李斯的弟子除了那个吴公,就是公子扶苏了。
李斯迈步走下台阶,想起了当年教导自己的老师荀子,老师不会将他的一生学识都传给一个人,而是将诗给了毛亨,将书给自己与韩非,将春秋交给了张苍。
注意到公子就在殿前等了自己片刻,李斯心中还是很中肯的,他道:“近来臣看了各县的奏报,臣发现了有一人名陆贾,倒是有些才能。”
“老师是有何吩咐?”
有正在前往丞相府的臣子回头看去,见到了正向丞相行礼的公子扶苏。
如今公子已颇有建树了,可公子对丞相却是比以前更加敬重了。
李斯又道:“可以让其去南方。”
扶苏道:“听凭老师安排。”
“嗯。”李斯点着头,又向公子行礼。
这一次,老师是来要人的,只是说了让他去南方,多半是与赵佗或者屠雎有关。
不过这都是老师的事,既是老师的安排,扶苏也不好多问。
北方形势如今说不上严峻,可也不敢掉以轻心。
李斯回到了丞相府,见到了多日不见的王贲,只是看了对方一眼,而后准备自己忙自己的事。
正看着今天刚送来的文书,却见王贲凑了上来。
身为公子的老师此刻正面对公子的岳丈,李斯还是摆出了笑脸,问道:“王太尉,何事?”
王贲琢磨道:“有些粮草调度的事。”
言罢,递上一卷文书放在了李斯的面前。
李斯拿过文书,打开看着其中内容,低声道:“王太尉,最近可有查看南方局势?”
闻言,王贲道:“每年都会看军报。”
南方距离关中路途甚远,如今的赵佗正在南海郡,屠雎还在象郡。
这两位大将军如今依旧镇守南方,最近两年来南方的那些大乱小乱都和平了许多。
让李斯不放心的是,在南方有一个叫任嚣的郡尉,就在赵佗的南海郡任职。
当初赵佗是蒙武与皇帝商议派去南方的,而任嚣是他李斯引荐的,现在想来,李斯不担心赵佗会不会有二心。
李斯担心的是任嚣,今年夏季任嚣送来军报,说是平定了扬州南面的叛乱。
这军报当然是好的,可唯独任嚣这个人,让李斯很不放心,这种不放心来自多年执掌丞相大权的敏感。
正因为任嚣其人多谋善断,这些年帮着赵佗摆平了不少事。
这样的人留在一个有兵权的大将军身边,怎么看都不放心。
正因如此,李斯才向公子扶苏介绍了陆贾。
在以前跟随荀子时,李斯还很年轻,那时就见过陆贾,其人能言善辩,是一个善于辩论的高才。
否则他陆贾也不会在稷下学宫混出一些名头。
那时候荀子与陆贾还往来过一段时日。
陆贾一直想要拜荀子为师,可荀子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算是荀子的半个弟子吧。
在稷下学宫时的韩非总是能够跟在老师身边,韩非那一身深衣站在老师身边的背影,李斯至今都记得。
然而,当自己入秦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陆贾了。
没想到如今因公子的支教考试,又一次看到了陆贾这个名字。
为此,想要将他派去南方,盯着任嚣与赵佗。
再回头眼前,依旧是忙碌的丞相府,王贲还站在面前,李斯抬首看向对方,不知为何,心底里十分羡慕这位太尉。
国事也好,兵事也好,这位太尉其实都不用太过担忧。
谁让他的女儿嫁给了公子扶苏,公子会帮助他解决一切事务。
“还有我这个老师,能帮助公子处置国事,顺便王贲的事也帮了,帮他这个太尉盯着南方。”李斯的心中这么暗想着。
王贲的人生如何不令人羡慕,这人仿佛坐上了太尉的位置,就是为了吃俸禄的。
平时,需要他的时候不在,不需要的他的时候偶尔又会出现。
“丞相?”
听到王贲的话,李斯收回目光,在王贲的调粮文书上写了批复,盖了丞相府印,交还给对方。
见王贲得了文书就要走,李斯接着道:“王太尉多看看南方的形势。”
王贲颔首道:“丞相放心。”
李斯深吸一口气,继续忙着眼前的国事没有多言。
还能如何,当丞相的多费些心而已。
不多时,大概是在高泉宫用了饭的公子扶苏来了,因公子的到来整个丞相府的文书传递,也加快不少。
(本章完)
第197章 新年
第197章 新年
往往这种时候,丞相府的忙碌会从午时一直持续到傍晚。
等夕阳照在丞相府时,扶苏还在看着关中各县文书。
从考评中分出好坏其实很简单,但也不要一棒子打死了,有些人虽说眼前做的不好,未必在其他领域不好。
官吏是要充分利用的,就算是他写不好文书,也能够站在门前当个门吏。
只要他是个人,对扶苏而言,也不是没有用处。
入秋之后的夜晚很冷。
感受到凉意,才知道就快要入夜,扶苏这才离开丞相府。
到了高泉宫时正巧天黑,对于宫里的人而言,公子的生活很简单,简单的未免有些朴实了。
对扶苏而言,无非就是生活与工作,大秦的公子也是有工作的。
关中迎来了连续数天的晴朗。
平静的生活过了半月,关中就迎来了第一场雪。
始皇帝三十五年冬,扶苏陪着父皇走在咸阳的城墙上。
落后父皇半步就这么安静地在雪中走着。
嬴政轻咳了两声,道:“夏无且有个好友,就是多年不来廷议的太史令胡毋敬,听闻他近来病重,你代朕去看看他吧。”
“儿臣领命。”
言罢,扶苏见父皇停下脚步,望着北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行了礼就离开了。
扶苏先是回了一趟高泉宫,而后让田安引路去见了太史令。
太史令的住处在咸阳的西边,很是偏僻。
扶苏让田安敲响门,开门的是个头发白的老婆婆。
田安先与对方交代了几句,老婆婆得知是公子扶苏来了,她抹了抹眼泪,躬身行礼。
直到扶苏从门内看去,见到了正在戴孝的年轻人,还有哭泣着的家人。
田安又多问了几句,才知这位太史令过世的消息。
他老人家是在一个时辰前,离开人世的。
扶苏只能走入对方的家中,向着遗体行礼,而后站在对方的院子里,旁观着这场丧礼。
丧礼很简单,因太史令平时都深居简出,因此也没什么朋友,丧事办得也很简单。
扶苏看着对方的家人给这位太史令送行,并且让田安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到宫中,让父皇知晓。
胡毋敬是一个很稀有的复姓,此人为秦的书同文,车同轨写了《博学篇》,那是学习写小篆的范本。
在李斯任职丞相期间,胡毋敬与李斯,皇帝三人主导了秦的文字形式,从此就有了小篆。
太史令是一个主管文字与文学的职位。
“公子,这是他走之前要交给皇帝的。”
扶苏接过老婆婆递来的一个铜器,这铜器像是一个罗盘。
其实,这是铜圭表,如今的人们用它来测算日照投影的工具。
老婆婆又道:“公子把这里的书都带走吧,都是他留下的。”
扶苏颔首,没有拒绝。
田安让人安排人手,将一些陈旧的竹简全部装车,而后都送去高泉宫。
太史令葬礼的第二天早晨,有几户人家前来吊唁。
扶苏见到了一个少年人,他叫司马喜。
司马喜是秦国大将司马靳的后人。
司马靳也是长平之战的直接参与者。
扶苏又见到太史令的妻子,她将两卷书送给了司马喜,这也是太史令生前吩咐的。
有时深居宫中,扶苏并不知道这些为秦国效力过的的大臣的后代人,都是如何生活的,以及他们的人际关系。
这是这么多年来,扶苏才发觉,在这个巨大的咸阳城中,有些人际关系中不起眼,却一直被自己忽视了。
因为司马喜的祖上司马靳当年照顾过太史令胡毋敬。
而如今胡毋敬过世前,还了司马家的恩亲。
而司马家已到了司马喜这代人。
扶苏看着司马喜十分恭敬地接过这卷书。
似乎是一种传承,扶苏能明显感觉到司马喜得到的这两卷书应该是十分重要的。
而且扶苏更知道在将来,司马喜会有一个孙子,这个孙子叫司马迁。
或许这种传承到了司马家,会延续太史令一职。
而后世的司马迁,也就是司马喜的孙子,则会是将来的太史令,史称太史公。
如今的司马喜还是一个与自己的儿子衡一般年纪的少年。
扶苏没有打扰这个孩子,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毕竟大秦还没有司马迁,也还没有董仲舒。
直到夜里,扶苏才离开太史令。
回到高泉宫之后,扶苏休息了一夜。
翌日,没有召开廷议,是为了给太史令吊唁。
耽误了一天的国事,当扶苏再回到丞相府,果然见到了一堆还未处置过的文书。
这个冬天因太史令的过世显得尤为平静,扶苏依旧处置着诸多国事。
而近来丞相李斯常牵挂南北边疆的兵事,时常过问,时常催促军报。
冬日里说忙也不忙,衡又回来了一趟,这个儿子一回到高泉宫就喊饿。
坐下之后就知道吃,直到他的肚子塞不下了,他才住口。
夫人将做好的新衣裳都放入包袱中,让公子衡带走,像是赶孩子一般。
宫里的人捂嘴轻笑着,等过了年小公子就九岁了,正是最胡闹的年纪。
几个宫女与内侍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有人低声道:“夫人说了,看到小公子就烦,一回来就知道吃。”
众人的印象里还是之前小公子端着碗,往嘴里送着肉与面条景象,整张桌子都乱糟糟的,吃得可真多。
小公子衡在家里坐了一个时辰就离开了,不过这位小公子走时,带着新衣裳而且是面带笑容的。
外面还下着雪,夫人在收拾家具的时候,还是面带笑意的。
在小公子面前夫人是个严母,可回过头,夫人还是很高兴的。
而此刻,高泉大常侍田安正在擦拭着碗筷,以及洗着锅与清理着炉子。
田安的脸上带着一些骄傲的笑容,对他而言好像是得到了一场胜利。
这个冬天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始皇帝三十六年,新年正月的极庙内。
如果大爷爷还在人世,扶苏很想带着大爷爷看看高泉宫,让他老人家知道如今的秦王宫没有以前那么冰冷了。
可是大爷爷终究是不在了,只留下了一个牌位。
扶苏来到咸阳宫的极庙,庙里就是历代秦王的牌位,还有历代秦国宗室的牌位。
牌位很稀疏,寥寥数十人。
其实极庙中的牌位应该更多的,又因秦国内部的宗室斗争激烈,很多人死后连牌位也不会有。
反之,留在这极庙中的牌位则是经历了一场场宗室厮杀夺权之后,留下来的胜利者。
这个极庙所彰显的就是秦国的继位路上的残酷与冰冷。
也是大爷爷所担心的,秦国的宗室不能再自相残杀了。
扶苏看着大爷爷的牌位,再一次行礼。
嬴政站在极庙的殿外,看着漫天的雨水,雨水顺着屋檐而下。
“扶苏。”
“儿臣在。”
“你代朕去一趟雍城,祭祀祖先。”
“儿臣领命。”
翌日,早晨时分,田安站在宫门前就在抱怨,这关中的天越来越不好了,昨天下雨,今天下冰粒。
田安在嘀咕,这贼老天怎么不把匈奴人的人头当雨下。
田安的梦想总是朴实的,他本就是一个质朴到不能再质朴的老人家,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说出对敌人最狠的话,大抵就是如此。
外面的护卫已准备好了车驾,这一次由王太尉亲自护送。
扶苏觉得自己去祭祖不用这么大的阵仗,但这位岳丈向来横习惯了,军中也不敢有人劝他。
再者说,本就是自家岳丈。
现在,王贲抱着小外孙正在大笑着。
礼伸着手想要推开脸上这张大脸,以及那刺挠的胡子。
“哈哈!”王贲大笑道:“你也会长的。”
礼耷拉着脸,朝着自己伸出双臂,扶苏只要从岳丈的怀中接过孩子。
扶苏道:“这孩子若哭起来,就没完没了。”
王贲还是满脸的笑容,他见人已搬运好了行李,便开始指挥队伍。
父皇有了安排之后,昨晚就有消息送到了太尉耳中,这王太尉就来到了城门前,主动前来护卫。
都是自家人,多一个人也无妨。
在走之前,田安还仔细检查了一番马车,并且确认了护卫的人数,队伍到了午时才启程。
不论是吃食,还是出行在外,田安就是如此。
王婆婆都快看不下去了,他觉得田安总是为了细枝末节的事忙碌。
每每这时候,田安就会无视对方的目光,自顾自赶着马车。
如今的天气依旧寒冷。
泾阳县的河边,萧何按照咸阳的政令,在白渠的两边都种上树。
一颗颗树苗种在河边,所选的树苗也是比较好的种的桑树,或者是枣树。
还有一些……萧何都不认识,关中特有的树木。
小树成排在河边种下之后,看起来还挺喜人的。
“萧县丞,咸阳送来消息,听说公子扶苏出了咸阳城去雍城了。”
乌伯感慨道:“放以前,公子若是去雍城是会路过我们的泾阳的,可如今有了咸阳桥就不用从这里过了。”
“对了。”乌伯又想起一件事,他道:“今年皇帝还没行农礼,说不定公子去祭祖之后,就会行农礼,我们这里离往年祭祀的地方也就几里地。”
萧何还在检查着白渠边,树苗刚种下的情况,他道:“来年的时候,这些树苗就大了。”
见对方漠不关心,乌伯又道:“萧县丞不想见见公子吗?”
萧何站起身,拍去手上的泥,道:“很久之前就想见公子扶苏了。”
(本章完)
第198章 项籍
第198章 项籍
今年,新年的会稽郡也尤为热闹,此地的一处府邸内,几个楚国旧贵族聚在一起正在宴饮。
为首的项梁举起酒碗,率先一饮而尽。
随后其余的人也纷纷拿起酒碗喝下酒水。
站在项梁身侧的人是范增的弟子,桓楚。
大家都知道桓楚是范增的弟子,自项燕战死已有十余年了,当年项燕败亡之后,就隐居江淮,从此隐居讲学。
范氏是楚地的一个大家族,范增的门生遍布楚地,项梁最想得到的就是范增的支持。
虽说范增没有亲临,但桓楚在此地,众人都觉得项梁实际已得到了范增的支持?
不过项梁没有明说这件事,众人也就只是猜测。
在场的项伯笑呵呵与在场的众人说着话。
还有一个叫宋义的楚国旧贵族,与项梁相谈最多。
“那殷通近来索要的越来越多,实在可恨……”
项庄此话一出,还未说话,就被项梁一眼瞪了回去。
项庄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跪坐,不敢吱声了。
场面上,依旧一片祥和。
在场众人都知道项梁的心思,在场的当年的楚国旧贵族中,多数人都是保持着观望的状态。
至于是否真的起兵造反,那还要另说,毕竟谁也不想当最先出头的那一个。
而且项梁虽说在楚地有威望,可楚国亡了这么多年了,要复楚的人多了去了,至今还没人敢真的起兵。
再者说,项梁的实力真的能够足够吗?
以项梁现在的人手,恐怕复国的队伍出了会稽郡就会被灭了。
当项梁口口声声说着复楚,众人也都是附和,再者说还能在这里喝酒吃肉,这么好的事谁愿意错过。
项梁有了范增的支持?
可大家都知道,范增隐居多年,早就不问世事。
就凭一个桓楚在身侧,就能决定范增支持他项梁了?
项梁也没明说得到了范增的许诺。
众人陪着笑脸,喝着酒吃着肉,各怀心思。
而就在府外,一个壮实的青年人正在与十余个同龄人打斗,地上的沙土因他们的打斗扬起。
这些青年人看着二十岁出头,面对十余人的围攻丝毫不落下风。
转眼间,那十余人就被这个青年人打倒在地。
“这个项籍当真了得。”
“真是天生的猛士啊。”
……
等尘土散去,四周人见到只有那青年人站在原地,纷纷感慨。
项羽睥睨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对手,伸手拍去衣上的尘土,大步走入了正在宴请的宅院内。
项羽用府内的井水洗了洗脸,而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走入堂内。
项梁介绍道:“这是我的侄儿,羽儿。”
项羽对在场的众人笑了笑,而后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喝着酒水。
项羽的名字在场的楚国贵族也是听闻过一二的,都说此子是会稽郡有名的猛士。
在场的众人再次挂上笑脸,纷纷敬酒。
项伯举着碗与众人饮酒。
当今天的宴席结束,项梁看着自己的侄儿,低声道:“让你去寻夫子读书,你怎么又回来了?”
“侄儿……”项羽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项梁追问道。
“侄儿听闻叔父与他们共谋反秦大事,侄儿就回来了。”
项梁知道这个侄儿多半是不愿意学那些复杂的礼仪与书中的学识。
项羽道:“叔父,我们是不是要起兵了?”
项梁神色严肃道:“你先去找夫子赔罪,先读书,再言起兵之事!”
“可……”
项羽还要再说什么,却见叔父挥袖走入了堂内。
宴席刚结束,项庄还在吃着肉,喝着酒。
家里依旧是拮据的,叔父将诸多钱财都用在了别处,众人的生活一直窘迫,偶尔才能吃到这么多的酒肉。
项庄道:“不过是读个书,没什么难的。”
项羽道:“那老夫子心气甚高,看不上我项籍,我又何必陪着笑脸去给他赔罪。”
项羽说着的这些当然都是气话,而且,项伯明白项梁是真的要培养这个侄儿。
可奈何项羽自小就神勇,方圆数十里几个县的人没有一个打得过他,这孩子自小就要成为项燕大将军那样的人。
而且,项伯并不怀疑,他相信项羽一定会成为项燕那样的将军。
此刻,项伯抚须笑着道:“无妨,老夫去劝劝那位老夫子。”
项羽稍稍行礼,也离开了。
项庄道:“他……”
项伯神色带着忧愁的长叹一声,一手抚须一手负背,还保持着当年的楚国贵族气派与举止,他道:“羽儿自小就心高,我们项籍中,能够反秦的人也就这些,我兄长对羽儿最严厉,可托付在羽儿身上的期望,也是最多的。”
与项羽年纪相仿的项庄,重重颔首,表示了理解。
项庄觉得这一家人,好在有项伯。
热闹的街道上,宋义跟上了就要离开的桓楚。
桓楚自来到会稽郡之后,依旧低调。
宋义是当年的楚国令尹,在楚地已有颇多威望,而且还与尚在人世的楚王宗室有联系,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着。
宋义这一次会来见项梁,是因怀疑项梁真的得到了范增的支持。
可此来没有见到范增,只见到了范增的弟子。
当年宋义曾与范增一起在楚国为臣,只是楚国亡了之后,项燕战死之后,范增就回了九江再也不问世事了。
他宋义带着余下的楚王宗室也隐居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宋义与范增都在隐居蛰伏,却只有项梁是真的在为复楚之事奔走各处。
宋义上前道:“老先生近来可好?”
桓楚停下脚步行礼道:“宋令尹。”
宋义摆手,示意对方不用称令尹。
桓楚道:“老师如今就在琅琊县。”
宋义颔首道:“老先生身体如何?”
“老师身体一切都好。”
“那就好。”宋义颔首,他望着远处城墙上的秦军,忧愁道:“以前这城墙上站着的是我们楚国的将士。”
桓楚沉默不言,只是移开目光不去看那些秦军。
宋义又问道:“不知此地郡守殷通与项梁有过节?”
桓楚说出了项梁与殷通之间的事,为了寻一处安居之地,项梁收买了殷通,项氏才留在了会稽郡。
而殷通又是一个贪心的人,他一次次向项梁索要好处,项梁只是一忍再忍。
说完这些,桓楚叹道:“若项梁真要起兵,第一个杀的就是殷通,现在项梁给殷通的钱财都在殷通的库房中,殷通的库房是搬不走的,等项梁起兵那些财宝也都会成为他们项籍的起兵之资。”
言外之意,这个殷通将来不会有好下场。
秦的官吏也不见得都是如徐福或者是稂这般,还有殷通这样的贪墨之辈。
宋义又追问道:“老先生果真答应帮助项梁起兵?”
桓楚回道:“老先生未说过这话,只是允许我来此地。”
宋义总算是问出了他想问的话,也知道他想要的答案,眼下同来见项梁的各路贵族都已散去。
宋义又道:“秦律严苛,各地还未有反秦之音,听闻那张耳还逃亡在外,也不知道生死如何?”
“我也只是知晓项伯与各地的六国旧贵族有往来,可要问具体,项梁与项伯不愿与我交代太多,总是含糊其辞。”
宋义道:“此事,项籍是不会交底的。”
桓楚心里也自然清楚,项梁是否真的有实力起兵,是否一呼百应还未可知。
可时间会证明一切,看看项梁是否会起兵就知道了。
与宋义告别之后,桓楚走出了会稽城,他还在想着远在琅琊县的老师,来见项梁是因当年的交情,与老师无关。
老师总说我桓楚太过重交情,有时候一些不该有的意气用事会误了大事。
对此,桓楚还是觉得为人应该重信义,相信朋友。
翌日,项梁就带着项羽去寻夫子赔罪了。
这位夫子是项梁特意请人送礼又多方寻找旧人帮忙,才寻到的。
若不是请不到范增,也不会来寻这位夫子。
让项羽跪坐在外面保持着赔罪的态度,项梁独自去见了这位夫子。
新年的楚地还未完全进入春季,天气却已温暖,老夫子此刻坐后院看着刚开的桃,此地的一切都沿用楚国的建设风格,以及诸多用具。
也是自楚亡之后,少有的保持楚人贵族风范的人。
这老夫子不比外面的秦支教夫子,这位老夫子能够教授项羽真正的才学,其中就有《楚学》与《春秋》。
但项羽只是来这里学了三天,就不想学了。
项梁见到老夫子正在闭目养神,行礼道:“夫子,我侄儿不懂事,还请见谅。”
老夫子道:“二十岁的年轻人,还如此自傲,不如去外面磨砺几年再来学。”
项梁无声苦笑,转身面对项羽喝问道:“羽儿!老夫子教你的春秋,你读了多少?”
“侄儿……”项羽跪坐在地,朗声道:“侄儿略知其意。”
“略知……”项梁指着这个侄儿严厉地道:“让你学剑,你也是略知其意,让你学文,你还如此!”
“侄儿不要学这些。”
听到项羽的回话,项梁怒上心头就要打。
一旁的老夫子见状忙拉住项梁,低声道:“来,借一步说话。”
(本章完)
第199章 对下相的思念
第199章 对下相的思念
项梁是真心要好好教导项羽,才会在老夫子面前如此责骂项羽,虽说平日里项羽不懂事或者是出去私斗打架,都是他这个叔父在给他摆平。
见叔父与老夫子走远了,项羽挪了挪跪在地上的膝盖。
正当这时,外面传来了马蹄声,老夫子儿子策马回来了,还带着一柄剑。
“呀,这不是项籍?”
项羽板着脸道:“叔父,让我来向夫子赔罪。”
夫子的儿子打趣道:“听闻你昨天,一人敌十数人,全部被你打倒了?”
项羽道:“他们百人一起上,我也不惧。”
夫子的儿子自然是知道项羽的本事,项羽以一敌百,真的不是空话。
他凑上前又问道:“你叔父是怎么责罚你的?”
项羽还黑着脸道:“打,骂,每次叔父打骂多了,我就想回下相的老家。”
夫子的儿子拍了拍项羽的肩膀,道:“你要是真的回了下相老家,可能真就只能在下相的老家过一辈子了,后半生在田地里发挥你的勇武神力吧。”
项羽瞧着对方,神色有些恼。
宅邸后院,老夫子神色忧愁地道:“你的这个侄儿老夫当真是没法教了。”
项梁行礼道:“羽儿自小骄纵惯了,是我管教无方。”
说话间,项梁的神色多有自责。
老夫子又劝道:“好在你的侄儿有你这位叔父在身边,这天下没人可以做个完人,你的侄儿既学不好春秋,也不用强求,再者说他又不是孩童,都二十岁了。”
项梁又是羞愧又是自责,他再次行礼道:“老夫教他用剑,难道真是教他用剑吗?”
叹息一声,项梁又道:“我是为了磨砺这孩子的心性,此子太过傲气,又自小神勇,他总在他人的喝彩中自傲,才会如此。”
老夫子道:“要学好春秋,学好楚学楚礼,也需要磨砺好心性,就因这孩子太过神勇,无人是他敌手,才会如此难磨砺。”
言外之意,老夫子是尊重项梁的,可若对方不是真心想学,教了又有什么用。
就因项羽太过神勇了,造就了这个孩子,也会束缚他。
老夫子都这么说了,项梁还是神色敬重,行礼再行礼,带着项羽离开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项羽跟在叔父背后,低声道:“叔父,我知错了。”
项梁道:“你学什么都只学一个略知其意,往后如何再谈复楚?”
项羽道:“叔父,我想学兵法。”
“兵法?你连剑术都不肯好好学,如何学兵法?”
“侄儿愿学剑术。”项羽的语气放低许多。
余下几天,项羽学了几天的剑术,可一把剑无法发挥出项羽的力量优势,学起来很是难受,学着学着又没了兴致。
项梁即喜项羽的神勇,又担忧项羽的心性。
但还是愿意教项羽兵法的,包括当年项燕大将军留下来的兵书,也会给项羽讲解。
当春季的楚地到了农耕时节,项羽就会与桓楚出去游玩。
桓楚认识很多楚地的豪侠,项羽十分喜与这些豪侠相聚,众人常常聚在一起。
因桓楚带着项羽结识了楚地的各路豪侠,其中就有楚国的旧将龙且,九江的周殷,东海的钟离昧。
都是各地享有诸多名望的人物,项羽很爱与这些直爽的人往来。
每当会稽郡到了春天的雨季,雨水落在山林与田地里,项羽淋着雨闻着空气中的泥土味。
站在山林中,看着雨水飘洒在成片的田地里。
这种时候他总会有一种回到下相老家的感觉。
项羽最喜故乡的雨季,也最喜在雨天与三五好友纵马。
此刻他一群人在山林纵马而过,爽朗的笑声在四野回响。
当项梁得知了与项羽往来这些人,倒没有阻止,只是觉得项羽结交的都是豪侠之辈,虽说都有很好的风评与为人。
并且桓楚是真的在为项羽介绍好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这些人都可以是项羽极好的朋友。
当侄儿回来了,正在看着书信的项梁问道:“去做什么了?”
项羽回道:“侄儿与钟离昧游猎去了。”
项梁道:“这些朋友都是桓楚带你结识的?”
“正是。”
“如今既已结交,往后莫要辜负了他们。”
“叔父放心,羽儿最重义气了。”
项羽用力拍了拍他自己的心口,像是在起誓。
见到桌上的纸张,项羽困惑道:“这是……”
项梁解释道:“这是秦人的纸。”
“秦人?”
“现在的秦人官吏会将文书与书信写在纸上,用来传递消息。”
项羽拿起纸张,用力一扯纸张就破了,又道:“侄儿听闻过,此物遇水便化,遇火就燃,如何保证运送。”
关于纸张,如今出现在楚地还很少,倒是齐鲁两地已有不少文书往来用纸张。
但在楚地,用得不多。
项梁能够得到这些纸,也是其这么多年以来培养出来的人脉,得到了一批从关中运来的纸张。
项梁道:“此物是公子扶苏所造。”
“公子扶苏?”项羽即便是在会稽郡,也时常听到公子扶苏这个名字,应该说自他跟随叔父从彭城见到皇帝的东巡之后,就时常听到公子扶苏。
皇帝东巡前,项羽还不知道丞相李斯,或者是公子扶苏。
直到东巡之后,好似是这个公子扶苏在皇帝东巡的路上做了很多事,造成了公子扶苏贤名远播的样子。
项梁道:“羽儿,你要记住,以后若要复楚,这位公子扶苏将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项羽应声道:“侄儿领命。”
看到自己的侄儿行了一个楚军军中的礼仪,项梁接着道:“你觉得此物不够结实,也不像竹简那样可以长久保存,是因不知公子扶苏的野心。”
“还请叔父赐教。”
项梁说出了一个有关书籍的阴谋,这个阴谋有关公子扶苏为了践行皇帝与秦丞相李斯的野心,而开展的阴谋。
公子扶苏是皇帝的儿子,也是丞相李斯的弟子,这位公子继承秦法的一切。
并且,这位公子就是暴秦为了施展秦法,而被教导出来一位更严酷的秦国继承人。
这位公子在年少时就与丞相李斯联手,赶走了原本的秦国丞相王绾,并且还拜李斯为师,学习秦律,施行严苛的秦律,发动比李斯更甚的迁民戍边之策。
皇帝东巡以来,皇帝命丞相李斯毁了人们在泰山脚下的神祀,并且勒令齐地的人只能行秦律,毁地方宗法根基。
皇帝行郡县制,丞相李斯分化六国各地旧民,是要毁六国旧民的身份,让天下所有人都成为秦律之下的秦人。
如果说李斯所作所为是在政令上的抹去六国各地的礼教,让所有人都打上秦的身份烙印。
那么公子扶苏就是从人的思想根子上,要一统天下礼教,废除各国旧法与旧俗。
换言之,在项梁对项羽的讲述中,这位公子扶苏继承了皇帝与李斯的一切,并且会成为比之历代秦王更甚的人,其人会施行更严苛的秦律。
而同时,公子扶苏又是一个十分有野心且有城府的人。
项梁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项羽,这个侄儿的眼神中还有些庆幸,他应该是在庆幸他现在还能以楚人的身份自居。
项羽看着眼前的纸张,一张张薄如丝绢的纸张,眼神中已没有了轻视之意。
项梁又道:“公子扶苏深知,他要一统礼教是漫长的,因此秦人就需要更多的书,而这纸张就是为了造出书籍,它比之竹简轻薄,秦人一天可造上千卷书,便是因此。”
项羽心中暗想,要是楚人能够掌握这纸张就好了,偏偏给了秦人,暗叹叔父见识之广,只是几张纸,就明白公子扶苏的野心。
项羽道:“秦公子竟是如此人物。”
项梁笑着没有多言,又道:“羽儿,你要记住,万万不要轻视他人。”
“侄儿铭记叔父教诲。”
项梁满意点头,道:“今天项庄做了不少吃食,都是下相的菜。”
“太好了。”项羽高兴一笑,快步去找项庄一起吃饭。
项梁是真的将项羽当作自己的儿子抚养,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这个孩子疾恶如仇,神勇且纯良,重情重义,出去游猎时也有善良之心。
坐在堂内,项梁又远远看到一边抢着吃食一边打闹的项羽与项庄,无声一笑,对他们的胡闹只能摇头,羽儿真的太想念他的家乡下相。
就是项羽这孩子,依旧不好好学剑,依旧不肯静下心学春秋。
项伯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个消息,关上门之后,堂内也阴暗了下来,将项羽与项庄的笑声隔绝在外。
听罢项伯讲述这一次大试的结果。
项梁追问道:“各地反应如何?”
项伯道:“多数人都觉得公子扶苏不公。”
项梁迟疑道:“难道公子扶苏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揽天下名仕吗?”
“据我所知。”项伯的话语一顿,又道:“李牧的孙子李左车也是六国的旧贵族,他入选了。”
项梁摇头道:“李牧是秦国的敌将,却死在赵人手中,但李牧的后人从未说过要反秦。”
(本章完)
第200章 两个世界
第200章 两个世界
项梁本不在意李牧后人之事,只不过在偶然回想起李牧的下场,觉得可惜而已。
项伯继续讲述着他从各地的人脉中得到的消息,这些消息多数带着夸大也好,或者是真假难辨也罢。
这些事距离楚地还很远,并且皇帝距离楚地更远。
项梁最担忧的还是楚王负刍。
自从王翦抓了负刍入秦之后,这位楚王就一直活在咸阳,并且得到秦人的照拂。
项梁也自然清楚,宴席上如同宋义或者桓楚这些人,他们真的愿意一起起兵吗?
说不定楚王负刍不愿复楚,宋义也会放弃起兵,这是项梁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而因这位楚王,也就导致了范增老先生不来会稽郡相见,却只让他的弟子前来。
项伯说完各地的情形就离开了,项梁独坐在堂内,神色多有忧虑。
项梁知道张良是项伯的好友,至少项伯每每出远门,总会去见张良,但这一年间张良却像销声匿迹了一般。
不仅仅是秦军找不到他,就连各地的旧贵族都不知道他的音讯。
一桩桩不对劲的事,却也显得无关轻重,这些事绝大多数都与项梁的复楚计划无关。
会稽郡乃至吴中的梅雨季节很漫长,尤其是今年雨水下了有半月,天地间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
虽说会稽郡没有支教的夫子,但会稽郡外还是有秦派来的支教的夫子。
这位支教夫子叫作荆。
荆是一个从关中出来的支教夫子,在吴中支教有些年月了。
闲暇时,项羽与桓楚出门在外,见到了那个站在草棚下,给一群衣衫同样破落的孩子教书。
这位夫子的衣裳像是补了又补,但看得出这位夫子很年轻。
甚至,这个支教的夫子比项羽还要年轻。
项羽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个支教夫子似乎讲完了课,他想起了叔父为自己寻找的老师。
叔父为自己寻找的老师是楚国的名仕,也算是楚人贵族中较为有名望的。
为了让对方答应收为弟子,叔父还拿出了不少的财宝,并且毕恭毕敬。
可结果呢,那位夫子还是拒绝了。
项羽也听说过有关支教夫子的事,他询问道:“这些支教夫子都这样吗?”
桓楚在琅琊县认识过一个支教夫子,他叫稂。
除了这一位,桓楚还看过其余的支教夫子,他们虽说各有不同,但多数人都像稂一样,是个好人。
“他们都一样,过得贫穷,却以此为乐。”
项羽追问道:“难道他们从不为自己考虑吗?”
桓楚低下头,似乎是打心里面对这些支教夫子有些不自信,这当然是不自信的,因这些人真的是无私的。
面对项羽的问话,桓楚回道:“有一些人会为了自己的考虑,有些人即便是公子给他们许诺了很好的将来,可还是愿意留在外面继续支教,我认识几个支教夫子。”
桓楚去过很多地方,也认识很多豪杰名仕,自然也认识一些支教夫子。
如果能够理解他们,也可以与他们成为朋友。
如果不能理解他们,尊重他们即可。
桓楚又道:“回去吧。”
正要拉着缰绳让马儿掉头,回头看去又见到项羽已翻身下马,朝着书舍走去。
见状,桓楚也只好下马,跟着走上前。
在书舍的后方有一片菜地,地里的菜像是刚长出来不久,他从书舍旁的地里拿了两颗青菜,而后洗着。
他将米倒入陶锅中,而后将陶锅放在炉子上。
项羽走到了近前,道:“听闻夫子是从关中而来。”
闻言,刚喝下一口水的荆站起身,笑着道:“是啊,我从关中渭南郡来。”
项羽道:“项籍,见过夫子。”
荆笑着道:“不用如此,你我年纪相仿。”
项羽走入书舍中,打量着这间屋子,这位支教夫子看起来很亲和。
并没有会稽郡那位名仕显得高傲。
荆也不在意一个陌生人走入自己的书舍,平日里来书舍的人也不少。
项羽见到有个妇人提着篮子,冒着雨而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孩子。
那妇人走到书舍门前停下脚步,从篮子中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端给身边的孩子,让孩子端给夫子去。
屋檐还在滴着,雨水滴到这个孩子的身上,他还缩了缩脖子,脸上带着笑意的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放在夫子面前。
“我娘说给夫子吃,夫子总是天天吃菜。”
言罢,这个孩子不等夫子说话,就快步跑着离开了。
那妇人也领着孩子回去了。
这一幕看得项羽也露出了笑容,很显然这个支教的夫子与吴中的乡民相处得很好。
但项羽也想不明白,为何叔父如此讨厌这些夫子。
荆道:“你们要一起吃吗?”
项羽依旧面带笑容,摆手道:“不用了。”
荆点着头,自顾自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桌上的书。
而书舍内,也整整齐齐放着一排排的书,这些书有些是纸制的,还有的是竹简的,项羽伸手想要翻看这些书,又觉得没有礼数,将手收了回来。
荆看出了这位客人的意图,又道:“无妨,可以看。”
闻言,项羽又释然一笑,也没有去拿桌上的书。
倒是桓楚拿起一卷书,就看了起来。
荆吃着饭食道:“你们也是来让孩子读书的?”
项羽摇头道:“听说此地有一个夫子,就来看看。”
闻言,见对方只是来这里看看的,荆也就没再多言,自从来吴中之后,来这里看看的人也有,谁都想要知道支教夫子是什么样的。
对此,荆已习惯了。
项羽问道:“夫子如今有弟子多少?”
荆嚼着口中的米饭,片刻之后又咽下,回道:“有六百余人。”
闻言,项羽迟疑道:“六百余人?”
“六百三十人,不会有错的。”
项羽抬头看了看草棚搭出来的屋顶,又道:“你有这么多弟子,却还过着如此拮据的生活,你的弟子不为你做点什么吗?”
荆三两口吃完了碗中的饭,又在炉子上煮上水,回道:“我的弟子呀,都是穷苦人家,我来楚地之前听说楚人不喜我们这些支教夫子。”
先前确实有这样的传言,项羽颔首。
“直到,我来到了这里,我才发觉其实没这么多楚人抗拒支教夫子,其实来这里之后,我一直过得很好,愿意来读书的孩子也很多。”
项羽狐疑地看着荆,接着道:“你来支教是为了什么?”
陶壶中的水还烧着,荆坐在屋檐下洗着自己的碗筷,正在思考着如何回答这话。
项羽就站在这个夫子身后,等待着回答。
安静了片刻,荆才将碗筷放在了边上,他道:“人们都有各自的活法,我们这些支教夫子其实很少相聚,多数时候我们也是需要听从县吏调配的,你说我为了什么,我可能是为了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桓楚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中的书,他其实还听过另一个支教夫子的回话,他说是为了使命与职责。
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包括稂与荆也是不一样的。
荆或许不会在吴中久留,他在此地三五年之后,可能就会离开。
支教夫子越来越多了,可他们都是不一样的人,但他们所做的事都是一样的。
项羽又问道:“若给你一个很好的宅邸,你想要吗?”
荆道:“就算给我一座很好的宅邸,我也住不了多久,我的老师希望我们这些人都走出去看看,去看看世间的人,去看看这天下各地的景色。”
“你就想这么一直贫穷地过下去吗?”
“穷,对我来说不是生存的必要。”
项羽蹙眉看着对方,实在是不理解对方的想法。
饭后,又有孩子回来了,他们陆续来上课。
荆从书架上挑了一卷书,递给了项羽,道:“送你了。”
项羽拿过这卷书,眼看着荆与孩子们聚在一起,便离开了。
重新翻身上马,在前往会稽郡的路上,项羽一路上无言,想着那个支教夫子的话。
桓楚策马跟在后方,低声道:“其实也不用太过在意,这些支教夫子不会影响我们的事。”
这个事就是复楚的事。
说这话时,桓楚是有点心虚的,他不想项梁去对付这些支教的夫子,而且他内心里也是十分敬仰这些人的。
项羽回到了会稽郡的住处,身上还挂着雨水,衣衫也湿漉漉的,他打开手中的这卷书仔细翻看着。
正在看着其中内容,这卷书中所言的是爱民。
坐着看书累了,项羽就侧躺着,蹙眉看着书中的理念,这卷书中所言最多的就是爱民与为民。
桓楚正在应付项梁的宴请,并且刻意没提项羽去见了支教夫子的事。
当宴席结束之后,桓楚就离开了会稽郡,其实项羽不懂荆的话语,是有原因的。
是因楚地距离关中太远,距离琅琊县也太远。
秦一统六国之后,保留了诸多楚地贵族,与项羽或者项梁往来的都是当年的贵族。
项羽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其实即便是琅琊县,对项羽来说是两个世界。
(本章完)
第201章 心宿
第201章 心宿
桓楚有时也不喜项梁的为人方式,更不喜项梁给项羽灌输的理念。
接下来的几天,项羽也会经常去找荆走动。
荆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应该说但凡是支教的夫子,都与项羽以前结交的人不同。
荆是一个务实的人,却也是一个比较随意又不在意礼节的人。
项羽问道:“如果说有人要复楚,你会怎么做?”
荆道:“我觉得要看人。”
听荆没有直接反对复楚,项羽面带笑容道:“你也觉得楚地人心所向要复楚。”
桓楚今天依旧陪着项羽游玩,不过听项羽这么问,他就知道荆的回答一定会让他失望。
荆对项羽道:“项籍?”
“荆,你直言便好。”项羽神色郑重。
荆望着远处的田地,神色轻松地道:“如果要说复楚,是人们要复楚还是个别人要复楚,换言之究竟是为了楚地的人们,还是为了个别人的野心。”
言罢,荆又离开了,他又要去上课了。
桓楚看到项羽神色沮丧,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他们这些支教夫子都是这样的,他们凡事都要站在爱天下的人立场去看。”
项羽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与荆相处了一个月,项羽确实有些变了。
但桓楚知道,只要项梁还在,那么项羽还是会变成项梁想要的模样,因项梁是最能直接影响项羽的人。
咸阳。
已是始皇帝三十六年,四月。
如今正值关中入夏的时节。
今年的夏季来得很晚,夜风的还带着凉意。
咸阳宫的一处高台上,浑天仪就立在星空下。
扶苏坐在浑天仪前正在看着一卷书,这卷书是吕氏春秋,在吕氏春秋的记录中,他们将一颗心宿主星列为天帝的明堂,比作国家的安定。
这是当年列国学者的共识,都认为那是一颗帝星,一旦这颗帝星有变,国家的命运就会发生改变。
坐在油灯边的扶苏,抬头望着高大的浑天仪。
这座浑天仪是用青铜铸造的,在星空下透着无穷奥秘之感,但扶苏知道这不过是几个计算公式而已。
浑天仪就是一个巨大的计算器。
不远处,田安正在照顾着已在摇篮中睡下的小儿子礼。
扶苏搁下手中的这卷吕氏春秋,吩咐道:“这个时辰父皇还未睡吧。”
“回公子,皇帝还在章台宫查阅国事。”
扶苏写下一纸书信,朝着田安招手。
田安走上前低声道:“公子。”
扶苏与他低声交谈了两句,田安就快步离开了。
一旁的内侍也不知道公子与田安说了什么,只是见到公子背着小公子礼离开了。
历史上,上一次有记载的荧惑守心星象发生在三百年前,那时鲁国的鲁昭公过世了,当时确确实实有人记录了那一次荧惑守心。
而之后又发生了好几次,从庞杂的卷宗中所记录的,前后应该有八次荧惑守心之象,但也不是每一次正巧有大事发生。
而现在这一个星象又要来了。
这种事情到了阴谋家手中,是推动大事件的重大助力。
而对秦而言,有些事却怪得出奇,在今年的夏季,会有一颗陨石坠落在东郡,并且在陨石上刻下始皇帝死而地分。
这就像是一个国家的心脏扎下了一根钉子,也是这个国家最艰巨的一劫。
星象本就是无害的,人心比凶象更可怕。
田安连夜离开了咸阳宫,宫里的人也不知道这位高泉宫的大常侍是为了什么事,如此匆忙。
直到天快要亮的时候,田安才回来了。
扶苏正在晨跑,问道:“顺利?”
“张府丞已派人去上郡了。”
“好。”
扶苏收拾了一番,用了早食就去了廷议。
与往常一样,今天的章台宫廷议应该是很平静的,而自公子去雍城祭祖之后,关中甚至没有发生春汛。
多数人都觉得今年该是丰收的一年。
群臣汇报好了国事悉数离开之后,扶苏见老师与张苍留在了章台宫内。
见状,扶苏也干脆留了下来。
等群臣都走远了,李斯问道:“张苍,你可知此事不能妄言。”
见张苍求助的看向自己,扶苏道;“近来确实有这个迹象,是我说的。”
李斯追问道:“公子,当真?”
扶苏想说火星确实正在靠近心宿主星,多半就是这两天了,不过这话丞相听不懂,又道:“浑天仪能够预知星象。”
李斯双手背负,在章台宫内来回踱步着。
好在这一次没有在廷议上说,张苍办事还是很稳重的。
见张苍又投来求助的眼神,扶苏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让他把接下来想说的话都摁了下去。
嬴政正在后殿用着饭食。
内侍前来禀报道:“公子与丞相,张府丞还在前殿争论。”
嬴政刚从吃下一口青菜,道:“廷议不是都结束了吗?他们在争论什么。”
见眼前的内侍没有回话,嬴政抬头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将他们都带来了。”
“是。”
不多时,李斯与扶苏先来到后殿,跟在后方的是张苍。
嬴政依旧在用着饭,看着眼前的三人道:“你们在争论什么?”
李斯行礼道:“臣与公子商议,近来星象有变。”
“呵呵……”嬴政忽然一笑,道:“有什么变化?”
“是帝星有异动。”
嬴政手中的筷子停下了,看着眼前的三人。
少顷,嬴政继续用着饭,对扶苏自然是放心的,对李斯也是信任的,更不要说张苍是儿子的帮手,眼前三人都值得信任。
如果是他们说这件事,那么这件事就一定是真的。
张苍收到丞相的眼神,上前解释道:“臣近来查阅了诸多典籍,发现此等星象发生过数次,其中七次一切平安,但唯有一次与鲁国鲁昭公病危有关。”
嬴政道:“如此说来,也不是大事?”
扶苏行礼道:“父皇,但不能忽视,需要未雨绸缪。”
李斯道:“臣愿与公子共观星象。”
嬴政道:“好。”
三人行礼离开了后殿,扶苏走在阳光下,心想着之后的事宜,却听到身后的丞相与张苍又在争论了。
……
注:今天暂更这些,再欠一千字。
今天小张又去医院复查,医生又警告我不能熬夜,需要早睡。
小张需要时间来调整作息,争取月底之前补上所欠的更新。
(本章完)
第202章 荧惑守心
第202章 荧惑守心
放在往常,张苍是从来不与丞相爭论的。
多数时候,张苍都是听从丞相安排的,只不过眼下是先確认星象还是先防范,有了爭议。
在张苍看来,先要防范因荧惑守心会出现的流言,需要行禁妄言令,担心有人煽动兵变。
在丞相看来要先確认荧惑守心是否真的会出现,如今也不过是一些预测而已。
扶苏听著两人爭论不休,加快了脚步,也不想打断两人的爭论。
而知道此事的,也就仅有眼前几人。
这时的人们是愿意相信天象的,他们觉得出现了不好的星象就是国家要出大事了。
张苍觉得一旦这种言论甚囂尘上,对国家治理会带来隱患。
扶苏觉得张苍的说法是对的,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人们要议论就议论了,大不了抓一些別有意图的人,只要那些人胆敢裂土復国,敢起兵。
秦就能出兵灭之。
再者说,其实张苍也是不信星象之说的,尤其是有了浑天仪能够算出一些地月之间的运转规律,他就更不信了。
张苍的数学水平真的很高,他只是清醒的活著,没有告知他人而已。
这位老师的清醒是对的,老师希望世人也能够清醒,但这很难。
但扶苏对未来还是充满信心,且毫无顾虑的。
李斯依旧要確认,帝星是不是真的有变。
一场爭论到了丞相府门前才停下。
扶苏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回到丞相府之后,今天处置政事依旧,李斯与扶苏像平常一样处置著国事,对先前在章台宫的爭论与后殿的事只字不提。
张苍也是如此。
国事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忙。
公子忙碌的时候,田安又吩咐了几个人去收拾学士府。
学士府至今还是空的,没有人来这里任职,而公子扶苏与丞相所封的学士们,多数都在各地支教。
唯一一个说是要回来的只有公子高。
公子高学史多年,將来一定可以主持学士府。
可公子高每次都说会回来的,会帮助兄长主持学士府事宜。
公子高至今还在陇西,也不知何年何月会回来。
还有公主阴嫚,如今住在咸阳城的书阁,也就是当年吕不韦的旧宅,为公子扶苏整理书籍,倒是常常与公子夫人走动。
田安一边想著,一边领著人推开学士府厚重的木门,他站在门外看著內侍们走入其中开始打扫。
虽说学士府没人,但还是要收拾的,这都是公子吩咐过的。
等这些內侍將学士府收拾乾净,田安就回高泉宫准备饭食,他先看了看正在搭著积木的小公子礼,夫人正在与王婆婆给孩子缝补著衣裳。
来到屋檐下,田安点燃了炉子,而后开始准备今天的饭食,自从这位老人家学会了做面以来,他就一直很喜欢做饭食。
厨具也是他最喜爱的。
今天王太尉让人送来一些牛肉来,田安將牛肉切碎之后,放入锅中燉煮著,而后双手又不停,在另一头就开始切菜。
一边切著,田安还能听到夫人与王婆婆之间的话语。
说的是现在小公子衡有些胖了。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小公子还不胖,如今在外读书,却是吃得越来越多。
田安切好了菜,心情很好,並不为小公子担忧,將来小公子是要去军中的,现在是胖了,將来也可能会瘦下来。
过了半个时辰,田安已做好了饭菜。
这时候正是黄昏,公子也回来用饭了。
公子与夫人,还有小公子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安静的吃著。
田安將燉煮好的一锅牛肉羹用食盒装了起来,亲自送去了章台宫。
章台宫內,嬴政还在看著李斯递交的卷宗,这些卷宗所记录的都是有关荧惑守心之事。
田安走入章台宫,將一锅燉好的牛肉端到一旁。
嬴政確实也饿了,拿起木勺子,饮下一口肉汤。
田安收拾食盒,站在一旁。
“扶苏当真是通过浑天仪,知道这荧惑守心的?”
“是的。”
嬴政没有抬头而是嘴里嚼著牛肉,目光看著书又道:“今晚他还会去看星象?”
田安道:“公子说其实星象都是可以算出来的,能算出来的答案……那就是必然的。”
“必然?”
田安又道:“就是周而復始,一定会发生。”
嬴政瞭然点头,道:“行了,朕知道了。”
又等了一会儿,等皇帝吃完了牛肉羹,田安收拾好了碗筷,就离开了章台宫。
公子说过皇帝的身体很重要,因此要让皇帝吃好休息好,田安也是如此认为。
天色已入夜,嬴政没了心思就先看这些卷宗,而后走到殿外,看著今夜的星空。
星空很漂亮,扶苏从转动浑天仪上的轨道,將其刻度又移动了一格,这一格也就是一寸而已。
扶苏看到老师与张苍都在看著星空。
抬头看去,火星距离天蝎座的心宿位又更近了一些。
这世上的动乱,从来不是因星象出现的,而是一个个阴谋家酿成的乱象。
李斯蹙眉望著星空,距离荧惑守心的心象就相差不远了。
“老师,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李斯回过神,行礼道:“公子,臣不累。”
扶苏看向一旁的张苍。
张苍回道:“臣也不休息。”
两位老师都想要看著星象,扶苏长出一口气,任由他们在这里看著,自己则回了高泉宫休息。
翌日,廷议的时候,扶苏见到了两位老师的精神都不是太好,说不定看星象看了一夜。
直到廷议结束,丞相府最忙碌的时候,程邈发现正要向上递交文书,却不见丞相,他四下看了看,也不见张苍。
扶苏接过他的文书道:“给我就好。”
程邈將文书转交给公子,他也去忙自己的事了。
当丞相不在这里的时候,这里的诸多国事都是由公子扶苏处置的,这已是丞相府內不成文的惯例。
因丞相常不在丞相府。
但若无例外,公子扶苏肯定是在丞相府的。
大秦有这么一位公子扶苏,对处置国事的各级官吏而言,是一件极其踏实的事。
今天的生活与往常一样,扶苏忙完了今天的国事,在高泉宫用了饭之后,就带著孩子去浑天仪下看星象。
田安看著小公子礼嬉笑地追著一只蝴蝶,他苍老的脸上也满是笑容。
这孩子就算是摔倒了,也会一声不吭的爬起来,直到他追不到蝴蝶,看著蝴蝶飞走了,会失落地走回来。
但这孩子的失落心情很短暂,他很快就被另一件玩具吸引了注意力,这件玩具是魔方。
魔方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玩具,说它精巧吧,其实並不难造。
公子说出魔方这个东西的样子时,田安就知道它的內部要如何造了。
这个铜製的魔方上有各种纹,要將各种纹拼凑在一起却很不容易。
魔方还是很沉重的,小公子礼的手很小,他双手捧著魔方坐在父亲的怀里,正吃力地转动著。
田安觉得这个小公子將来一定会很聪明。
黄昏的阳光洒在沉重且高大的浑天仪上,在夕阳的余暉下,李斯的目光死死盯著西南方向,他的眼中有些许血丝。
在夕阳仅有的一线余暉下,昼夜交替之际,群星若隱若现。
这一次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帝星被遮挡,看到赤星出现在西方。
这就是荧惑守心,也是李斯亲眼见证,这一次见证也是公子扶苏预知的。
张苍还愣在原地,体会著数学带来的美妙,却见丞相快步朝著章台宫跑去。
已是满头白髮的丞相,倒是跑得很快。
张苍的神色平静,他道:“公子,这天下多半要流言四起了。”
扶苏望著西南的天空的夕阳,以及那颗明亮的帝星,低声道:“嗯,会有流言的。”
张苍道:“我们该如何是好。”
扶苏抱著怀中的儿子道:“怎么?难道他们还要借著天象起兵復国不成?”
礼学著父亲的话语道:“復国不成?”
“呵呵……”田安也跟著笑了,他道:“小公子说得对,他们定然復国不成。”
看到如今处之泰然的公子,张苍真的很希望李斯也能够这样的心態,不过一起稀奇的天象而已。
蜀中,同样在看到星象的还有张良,他一边给身边的熊餵著春笋。
听著熊咀嚼春笋的声音,与这头熊一起坐在屋檐下,看著天边的夕阳。
张良先前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星象,难道说真是天要亡秦?
但再一想,这天下依旧没有大乱呀,公子扶苏依旧在咸阳。
荧惑守心出现的当天夜里,也有不少人看到了这个奇怪的星象,但人们的生活依旧,直到第二天,咸阳城乃至关中的人们,又恢復了正常的生產生活。
照理说出现了昨天这种星象,最惶恐不安的应该是皇帝。
可今天公子扶苏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甚至带著一家人来敬业县散心。
扶苏看著如今造纸作坊的新技术,青臂在外面做了一个类似传送带的台子,在夏天造纸可以將纸更快的晾乾,並且在这个过程中就將纸张裁剪好了。
对青臂的发明创造,公子多有讚誉,並且赏赐了青臂一家一千钱。
叔孙通陪著公子走在商顏山下的桑树林中,如今的桑树已有了一些桑葚,等到今年入夏,又会结出一颗颗黝黑的桑葚。
叔孙通道:“臣听闻近来出现了荧惑守心的星象。”
扶苏道:“我知道。”
“臣担心还有人作乱。”
“嗯,不用担心。”
“可……”
扶苏道:“想必老夫子也是不信这星象的。”
“臣自然是信公子所言,但世人恐会信那些作乱之言。”
扶苏道:“现在的世人们不明白,这也只是暂时的。”
“臣甚是忧虑。”
扶苏道:“没关係的,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叔孙通也不知公子这话是何意,只是附和著点头。
章台宫內,嬴政坐在烛台旁,看著从各地送来的奏报。
李斯站在一旁沉默不言。
嬴政低声询问道:“扶苏在做什么?”
有內侍回道:“廷议结束后,公子用了饭就去敬业县了。”
少顷就有人將公子扶苏这一天的行状递了上来,这卷行状不仅仅记录了公子在敬业县的所作所为,包括公子扶苏说过的话。
叔孙通担忧荧惑守心之言。
但公子扶苏说现在的人们会被荧惑守心之言蛊惑,这也是暂时的。
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嬴政看著这句话,想著其中的深意。
李斯道:“臣已派人前往天下各郡,若有人藉机作乱,定能拿下。”
抓也好,杀也好,为了治理这个国家,杀了多少人,抓了多少人。
嬴政搁下手中的书,站起身看向殿外的星空,如今秦拥有著最广袤的国土,比之六国当年所有的国土之总和,还要多。
可就是一个如此庞大的国家,此刻让嬴政感到无比的疲惫。
夜里,李斯已离开了,章台宫內依旧很安静。
扶苏带著一篮子的桃子以及儿子礼一起来到章台宫。
小公子迈著短小的双腿跟在父亲身后,脚步有些不稳,但勉强走著。
扶苏提著篮子走入大殿。
嬴政看著手中的文书,听到內侍俯身稟报,这才抬头看到了儿子,以及一个小孩子。
这时,嬴政才想起来,这是孙子。
他长得与扶苏一样的面容,目光带著好奇。
扶苏將一篮子的桃递给一旁的內侍道:“这是儿臣出去时亲手摘的,频阳县种了不少桃子,频阳公说他已年迈到连烂桃子都咬不动了,还要將桃肉切开,一块块放入口中抿著吃。”
嬴政道:“他可还好?”
“人是老迈不堪了,却眼神还很明亮,也很清醒。”
“那就好。”嬴政接过一只桃子,咬下一口之后,又看了看小孙子。
扶苏重新抱起儿子,又道:“今天棠儿身体不適,儿臣只能亲自带著他,否则这孩子一旦看不住,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离开久了他就要哭。”
嬴政道:“李斯向各郡都派去了人手,说是一旦有人起谣言就拿下。”
扶苏道:“此事,倒是又要劳烦老师了。”
“你对此事倒不在意。”
“儿臣觉得抓一些人很好,至少能够清净一些。”
嬴政缓缓点头。
扶苏依旧抱著儿子,又道:“儿臣就先回去了。”
“嗯。”
(本章完)
第203章 东郡陨石
第203章 东郡陨石
嬴政应了一声,正要低头继续看著文书,可看了片刻,又一次抬头看向殿外,见到了扶苏正在与怀中的孩子低声说著话。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时,心中的疲惫感消去了许多。
见公子抱著小公子从章台宫出来,田安也跟在了后方。
直到回了高泉宫,等公子一家人都休息之后,已是深夜时分。
田安坐在华阳太后的灵位前,在公子身上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温暖且强大的,不论多么大的困难,对公子而言不过是一时的风雨。
就像是这一次的荧惑守心,对公子而言不过是一种罕见的奇观。
而六国旧贵族,对公子而言,不过是闹事的贼而已。
就是如此,公子总是能够坚定且不动摇的坚定治理这个国家的理念。
田安觉得公子的这种力量会影响皇帝,也会影响著天下人,让这个国家也能够温暖且强大。
始皇帝三十六年,五月。
荧惑守心的星象已过去一个月了,天下各郡县都有人散布皇帝將死的谣言。
各郡的官兵抓了不少人,导致了不少郡县的牢狱中都关了不少人。
琅琊县,徐福忧愁地看著关满了人的牢房。
狱吏匆匆带来了文书,他道:“县令,这是丞相府送来的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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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打开信纸,看著其中的內容,又道:“好,明天一早就將他们送去修长城。”
狱吏追问道:“全部吗?”
“全部。”
“是。”
徐福从县狱走出来时,天正好亮了。
“荧惑守心,荧惑守心“……”
好似,一下子全天下都在议论这件事,徐福本想去看看琅琊台前的观星台是否造好了。
却见到了正坐在海边的稂与范增。
海风吹得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徐福走上前,听到了两人的议论。
稂道:“荧惑守心之言,议论最凶的便是诸多楚巫。”
范增道:“难道他们议论的有错吗?”
稂道:“那也不过是少数人而已。”
徐福很想解释,他的牢中关著三百人,这不少了……却见范增又开口了,他道:“你也看到荧惑守心了。”
稂道:“我那时在教书,没看到。”
“你!”范增一时语窒,道:“你不要以为老朽老糊涂了。”
稂道:“老先生,那些人都在说荧惑守心皇帝要死,那不过是他们要復国的一个由头,为何那些旧贵族如此反对公子扶苏的支教,是因当年的列国豪强田氏,项氏,赵氏,羋氏也好,他们从不会教寻常人家读书识字,因此庶民没有读书识字的能力,但公子扶苏现在要將这个能力教给天下的人。”
稂道:“是他们害怕了。”
言至此处,稂又补充道:“对了,其中还有你们九江范氏。”
范增道:“你的理由很牵强。”
这两人从早晨一直议论到了午时。
徐福觉得其实这两人都可以成为丞相,只是他们生不逢时。
徐福坐在海边正在用饭,却见到一颗硕大的星辰从天际坠落。
手中的筷子坠落在地,徐福忙起身跑向他的县府,当即派出了人手追去那颗陨星的方向。
东郡,一颗陨石落在了东郡,巨大的震动传遍四野。
而张苍布置在东郡的兵马当即就出动了。
这支兵马的反应甚至比先前的东郡的官兵更快。
好在咸阳派来的官兵早在一个月前就清空了鄄城的居民,並且逐一排查,说是来抓捕反贼张良的。
当东郡的人们胆怯地去陨星坠落之地察看,没见到那陨石,只见到了一个深坑,已有一队队秦军在陨石坑外巡视,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四周的房屋都已被烧毁了,四野好像著过一场大火,还有一丝丝白烟正在从烧毁的房屋中升腾而起。
三天后的一天夜里,那支围著陨石坑的秦军走了,听说还拉走了一颗巨大的石头,运送去了咸阳。
而留给东郡人们的,只有一个深坑,深坑內似乎被火烧过,甚至还有些凝固的铁水。
咸阳,章台宫大殿內。
扶苏知道如果用浑天仪来解释荧惑守心,丞相李斯是相信的。
但通过浑天仪知道了陨星,並且得知陨星降落在哪个地方,这未免太糊弄人了。
好在,丞相没有多问,只是多了些困惑与不解的目光……这目光时而看来,时而低垂。
那还能如何解释?
只能说公子扶苏学究天人,其学识已到了能够预知陨星坠落。
这种传言其实很有信服力,公子扶苏已预言过荧惑守心,提前来迎接这颗陨星也是合理的。
多数人都是通过过往的经验来判断,现在的结果。
在过往中,公子扶苏的预言成功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也就有了公子扶苏命张府丞,提前布置兵马,並且迎接陨星的到来。
只有“始作俑者”扶苏自己清楚,荧惑守心是这个国家的一劫,因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前有荧惑守心,后有陨石落下。
只是,这一次的陨星上没有刻著始皇帝死而地分,它就是一块陨铁。
听运送而来的將士说,它刚落下时还在流淌著铁水,像是一块烧红的铁。
扶苏对这话是信服的,铁陨石落下来时,就是这个样子。
这块陨石有大?是什么样?
扶苏並不知道,它一被运送到关中就被收入皇帝的北郊行宫中。
李斯站在殿內沉默不言。
张苍站在殿內,听著自己的呼吸声,他一次次想著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样的问话。
始皇帝穿著一身黑袍,他正在缓步走来,腰间还带著佩剑,看来是从正在避暑的北郊来到了这里。
嬴政扫视一眼,道:“都走吧,扶苏留下。”
李斯与张苍共同行礼,转身就走出大殿。
面对父皇,扶苏笑道:“恭贺父皇,得此陨星,歷代君王鲜有得到陨星,这对国家来说是好事。”
看著这个儿子的神色,嬴政道:“你为何让张苍派兵马去东郡鄄城?”
“听闻张良藏匿在东郡鄄城,儿臣让张苍派人去抓张良。”
“李斯不是在抓他吗?”
扶苏平静地回道:“可这么多年了,老师还是一无所获。”
(本章完)
第204章 並无异样
第204章 並无异样
见父皇没有话语,扶苏又道:“可惜,儿臣自作主张,却没找到张良的下落。”
嬴政望著这个儿子,道:“东郡民情不太好。”
“儿臣会让人去安抚民心。”
內侍站在一旁躬身而立。
当然,皇帝肯定是不会怪罪公子的自作主张。
因这个国家早就离不开公子
而公子让一队兵马去东郡,也是少府令该有的权力。
建设国家,徵发徭役也都是少府令的职责,平日里就可以调派一些兵马,只是人数不多而已。
国家离不开这父子俩,也好在有扶苏的安排。
嬴政闭上眼,倚著身后的靠背,低声道:“余下的事,你与丞相安排。”
扶苏再一次行礼告退。
章台宫外,李斯与张苍呆立在殿外,任由有些热烈的阳光晒在身上。
张苍的后背已被汗水浸透,而且额头还在不停地流下汗水,汗水滴落在地之后,很快就会被蒸发。
这天也確实热得难以呼吸,就连空气都是热的。
李斯站在一旁也好不到哪儿去。
让李斯与张苍都有些忐忑的是,也不知道公子与皇帝在大殿內都说了什么,会不会有衝突,会不会闹出父子矛盾。
李斯觉得自己死了就死了,这天大的事,也不过他李斯人头落地。
可公子扶苏不能出意外。
伸手碰到官袍,发现已被阳光晒得有些烫。
见公子先走了出来,李斯忙回身行礼道:“公子。”
扶苏上前道:“父皇有话语交代。”
李斯道:“公子请讲。”
扶苏道:“余下的事,让老师与我共同主持。”
闻言,李斯的神情放鬆了不少,看来皇帝依旧要去北郊避暑。
而这个国家依旧平安无事。
李斯会意之后,也给了张苍一个放心的眼神,三人一路走下了章台宫的台阶。
皇帝只是在章台宫见了公子之后,又休息了半个时辰,就回了北郊行宫。
今年盛夏不仅来得早,还来得猛烈。
三人回到了丞相府,在丞相府忙碌的眾官吏见到丞相李斯,公子扶苏,与张苍一起回来,都纷纷安心了许多。
回到丞相府之后,扶苏就开始处置今天的国事。
荧惑守心刚过去一个月,东郡陨石也刚运送到咸阳,但国事依旧,国家大事不能因此乱了。
今天的丞相坐在丞相府內,神色多了几分严厉,这是丞相府的眾官吏察觉到的,大概也是在告诫眾人,不要乱了分寸。
扶苏看罢各县送来的文书,不仅仅是渭南与渭北,就连陇西也开始出现缺水了。
今年的酷暑才刚开始,就有了旱情的跡象。
扶苏道:“程邈。”
“臣在。”
“你让人走一趟,告知渭北各县做好储水的准备,开挖好水窖,再派兵马去各郡询问,以备旱情。”
程邈忙点头道:“这就去安排。”
各县多数都只能上报情况,但身为少府令需要根据这些情况来作出判断。
少府令需要兴修水利,建设河渠,但凡涉及建设的事宜,都要经过少府令。
而右相近来忙於南方与北方的事,丞相则是统筹国事大体方向。
这个国家的运行大抵就是如此了。
身为少府令,是各县建设的直接上级,因此要询问,而后扶苏才將这件事告知丞相。
直到就要入夜,暑气这才消退不少。
张苍忙完了自己的事就与公子告辞,先一步离开了丞相府,只是刚走出去就撞见了站在外面,看著星象的丞相。
看到丞相的眼神,张苍会意跟上了脚步。
上午时分,两人在章台宫外站了一个时辰。
现在想起来,两人都为公子扶苏捏了一把汗。
李斯迟疑道:“先前公子让你派兵去东郡,只是为了捉拿张良?”
张苍回道:“公子还说了,如有异样,一定要第一时间前去查看。”
“公子为何要去抓张良。”
张苍很想说,丞相抓捕张良这么多年没有结果,有时就是怀疑丞相心软了。
因韩非当年与张良的关係,怀疑丞相心中对韩非有所亏欠,这才会留著张良。
不过,张苍当然不会这么说,他道:“我也不知。”
李斯頷首,也没有追问。
在咸阳城有关皇帝的传说有很多,譬如说挖渠挖出龙骨的事,而这些事被传得玄而又玄。
现在又有了浑天仪,荧惑守心与东郡陨星。
这些事会成为人们的谈资,从而成为一件件有关皇帝或者是有关公子扶苏的神奇故事。
对一个统治者而言,这种传言也有好处。
敬业县,小公子衡坐在桑树下,看著树上的泛著青桑葚道:“荧惑守心后又是东郡的陨星,外界还有议论秦要亡了,父亲为何不把他们都杀了呢?”
叔孙通解释道:“杀了他们有何用,当年秦为了一统天下,为了书同文,车同轨,还有毁去地方宗法施行秦律,其间杀了多少人,抓了多少人,可依旧没什么成效。”
衡又道:“父亲杀了他们岂不是更好吗?”
“如果秦为了抓他们,而付出大量的人力与物力,国家的力量就会陷入泥沼中,那么这个国家还能否治理,还如何安定?就连当年的商君变法,也都是为了国家安定,才会严禁私斗。”
“私斗的危害很大吗?”
叔孙通耐心地教导著小公子,对小公子的问题知无不答。
当年的商君在秦变法前,就发现了秦人私斗成风,那时的秦人往往与族群相聚,一旦私斗的规模扩大,往往就是两个族群的数百人参与,死伤不计其数。
且秦国私斗成风,就会让律法难以施行。
商君的变法自然是好的,可那时確实杀了很多人。
叔孙通看著小公子疑惑的神情,又望著远处正在玩闹的孩子们,语重心长道:“你的父亲说过,这个国家的未来从来不在老夫这个老朽身上,这个国家的未来也与那些六国旧贵族无关,只有小公子你,还有你们这些孩子有关,你们才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听闻这话,衡觉得提气不少,未来两个字的分量很重。
叔孙通又道:“万万不可轻视自己,不论支教也好还是考试也罢,六国的旧贵族以及那些要反秦的人,他们最后都会被埋在土里,这世间最重要最珍贵的,其实是你们。”
说出这番话时,叔孙通抚须望著远方,孩子才是一个国家的未来。
为此,要教导好他们就显得无比重要。
只要有这些孩子,將来这个国家不论再怎么样,也不会更差了。
其实,再差还能差到哪去呢?
这个国家就是从食不果腹走过来的,就譬如说眼前的渭南,这里的人们来到关中时是一无所有,而现在他们用了十余年,才能过上富庶的生活。
至於那些造谣天象示警,或者是蓄谋已久要反秦的旧贵族,他们那些人……对公子扶苏而言,不能將建设国家的力量用在大规模的搜捕上,是浪费人力物力。
而是要將国家的力量用在建设国家上,如今这个国家的臣子依旧不够多,能建设国家的官吏也太少了。
国家的力量强大与否,是一个长久积累的过程,並不是三五年间或者几句话就能强大起来的。
再者说,若他们起兵了,反倒好处理了。
不多时,章平也教书回来了。
他已是渭南的小老师。
叔孙通道:“河西走廊来信了,你去看看吧。”
章平行礼之后就脚步匆匆回了家。
商顏山下的一间院子,就是章平的家,章平自小就住在那里。
公子衡也跟著章平离开了桑树林。
这间院子是章邯亲自用双手去拉木头,抬著石头一点点盖起来的,也就是章平的家。
章邯將军每每要送信来家里,都会让人送到这个家。
衡看点好炉子,打算做今天的吃食,道:“河西走廊如何了?”
章平道:“说是让我跟著老夫子好好读书,也没说別的。”
衡也看了一眼纸上的字跡,也確实只有这么几句话。
章邯家是很不容易,听闻章邯將军成家也是极其困难的,当初还被董翳家看不上呢。
不过现在都变得更好了,反倒是董家要依仗章邯將军。
现在的章邯,那可是西北边防的大將军,將来说不定也能成为蒙恬大將军那样的人。
荧惑守心的传言与东郡的陨星並没有引起大秦的混乱,这个国家依旧是井然有序的。
正在渭北任职的萧何收到了从咸阳送来的政令,让各县开始蓄水。
关中已有五天没有雨水了,萧何命人开始开挖水窖,在关中有一种土十分適合用来建设水窖。
萧何本不会建设水窖,他是一个楚人,楚地的江淮水系丰沛,因此甚少会建设这种水窖。
而涇阳县的县民也都是从各地迁来的,多数都不是关中人,也没有建设水窖的经验。
为此,萧何与老乌亲自去各县走动,找到了几个能够建设水窖的工匠。
不过这些工匠一开始就问给多少酬劳。
这种事交给乌伯去谈判再好不过。
现在的涇阳县依旧很穷困,两年间耕种养地,也不过是让县里的人勉强能够吃饱,他萧何来到这里,也不过半年,没有任何的家书。
他带著曹参,带著几卷书就来这里任职县丞,没有任何基础。
而涇阳县的县府也依旧老样子,人缘与县府没有任何变化,生活也十分拮据,比之当初在潼关时更拮据。
因此,为了谋求最大的利益,萧何需要老乌这个老秦人去游说。
与那五个工匠商议了一番,老乌快步走回来稟报导:“萧县丞,按关中的工匠规矩,挖个水窖需要给三斗粮食,我与他们商议县里拿不出三斗粮食,但要分给他们水源,一旦关中闹旱,我们要给他们水。”
对方会给这个条件,也都是老乌爭取来的,萧何对此自然是愿意,这已经是很低的成本了。
当即,萧何就让这几个工匠去县里开挖水窖。
接连几天,当县里的五个水窖挖好之后,这关中依旧没有下雨,炙热的空气將远方的景色都扭曲了。
树荫下或者是河渠边,聚集著正在纳凉的老少,许多壮劳力也都纷纷下地里看看粮食的情况。
这样的天气又持续的半个月,田地都快因缺水而有些乾结发白之时,天边终於有了隆隆的雷声。
厚重的乌云遮天蔽日而来,一道炸雷划过天空,大雨倾盆而下。
这天,总算是下雨了。
老乌刚从田地里会来,坐在县府前,用雨水洗著他满是泥的双脚。
刚来涇阳县时,曹参对老乌还是有些言语的,相处久了之后也觉得老乌是一条好汉子,两人相处的还不错。
老乌上前道:“这场雨下得大。”
大雨在地面破碎,激起了一大片的水雾,曹参道:“总算可以放心了。”
老乌赤著脚走到屋檐下,点著头道:“是啊,都放心了。”
雷声持续了半刻时辰就结束了,这场雨倒是一直下到了夜里。
翌日,天刚亮,萧何走出县府看到了东方的蓝天,有个嗇夫带来一个皮袋子,道:“萧县丞,你的信。”
隨著阳光升起,天际缓缓防雷,昨天一场雷雨之后,今天的人们又要面临酷暑。
萧何顾不上看这封书信,先去看了水窖的情况。
五个水窖都储满了水,萧何都去看了眼,而后让人將水窖封严实了,並且让几个县民轮流看管。
今年的酷暑才刚开始,远远没有结束。
之后会不会缺水还两说,总之储满水了心里会踏实一些。
先確认了储水的情况,而后再去看了田地里的情形。
老乌也就在田梗边,与几个县民看著麦子的情况。
萧何在田埂边蹲下身,看著麦穗低声道:“这些麦子如何?”
老乌道:“回萧县丞,麦子无碍。”
萧何再问道:“是否会影响今年的收成?”
老乌蹙眉道:“再过一个月才能收粮食,不著急。”
快到午时的时候,酷暑热得让人抬不起头,萧何回到县府就看到躺在地上睡著的曹参。
对曹参而言,关中的夏季比之楚地更酷热,空气很乾燥,呼吸时会觉得鼻子很不好受。
(本章完)
第205章 草原上的韩信
第205章 草原上的韩信
其实萧何也有这种感受,尤其是尘土一扬起来就是一大片,远行或者是往来的人们也都是灰头土脸的。
萧何拍去衣裳的黄土,拿起案上的水壶灌了一口凉水,这才感觉舒坦了许多。
等重新坐下来,萧何才拿起书信,解开一个皮袋子,有个用封蜡封起来的竹筒,剥开边沿的封蜡,揭开竹筒的盖子,从中倒出两张纸。
拿起其中一张,这是稂所写的书信,他说起了东郡陨石的事,並且还说了楚地有不少巫人扬言,秦要亡。
在稂的说法中,有人想要將这场异象转为人祸。
不过好在只是谣言不少,各地的人们生活依旧如常。
稂问询了关中的情况。
萧何觉得就算是自己不给他回信,也会有人告知稂关中的情形。
关中並没有因谣言的事闹出多大的风浪,而且关中没太多人议论这件事,谣言在函谷关就截断了。
关中的人是很忙的,没有閒心造谣煽动。
就像曹参说的,就算是真有仙人来关中吃饭,都要干点活才能吃粮食。
这关中各县从不养閒人,即便是有閒人也都被送去边关了。
就算是大风大雨,也不能阻止人们去耕田。
就譬如渭南,哪怕是天塌了一个洞,渭南郡的人都要去造纸作坊劳作。
人都如此,就算是仙人来关中要吃閒饭,也得先挖半亩田。
关中风气向来如此朴实。
因此,稂的过问就是多余的,琅琊县的观星台就快建设好了,琅琊县令徐福希望来年公子扶苏能够去琅琊县看看。
也不知道皇帝下一次东巡会在什么时候,这件事萧何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何打开第二张纸,入眼的是有些歪七扭八的字,这字就是刘季写的。
曹参睡醒了,凑上前道:“刘季又来信了?”
萧何道:“樊噲娶了吕氏的妹妹。”
曹参道:“樊噲还能遇到这等好事,泗水亭的女人躲著樊噲还来不及。”
萧何继续看著书信中的內容,看到刘季所言的烦恼,说起了曹氏与他的夫人。
当初在吕公家中,萧何没见到吕氏,只知道后来吕氏成了刘季的夫人。
不过从信中来看,吕氏没有允许刘肥进门,十分客气地又送走了曹氏,到现在刘季都没有让曹氏入门,刘肥也在外由曹氏抚养。
以萧何的理解,在泗水亭就没有刘季摆不平的事。
但在吕氏面前,刘季却像是被拿住了尾巴。
当初就算是在中阳里的县里,刘季就算是被拿入狱中,他也能如鱼得水。
如今刘季被他的夫人拿住了尾巴,看来这个吕氏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否则刘季也不会在信中,反覆抱怨。
不过这都是刘季自己造下的孽,他自找的。
萧何轻哼一声,完全不想去管他的家事。
虽说,萧何与刘季交好,但这並不代表萧何会觉得刘季的为人有多么好。
见老乌带来了两碗面,曹参一看有吃的了,就迎了上来。
萧何与曹参一人一碗,老乌则自己吃著一张饼,他道:“这是凉麵,咸阳的新吃法,煮好的面过一遍凉水,加一些甜瓜丝,加一些肉沫,味道十分了得,我在外面吃过了。”
萧何吃完了一碗麵,將两封书信收了起来,这两封书信他都不打算给回信。
不是萧何不愿意帮刘季,实在是他们家的家事一团糟,谁去帮都会惹得一身麻烦。
有时,萧何也会感慨,刘季就不该娶吕氏这么厉害的女人。
现在倒好,娶都娶了,不论是福是祸,都要他刘季自己去承受。
丞相府的政令还送去了北方的长城,韩信如今就在云中郡的草原上养马。
按照军职来说,他是太僕令下的御官,帮助太僕令也就是公子扶苏养马。
在来时,他韩信想过是要在长城上站岗,还是要在军中整天练骑射,其实不论是站岗还是策马,他韩信都不会。
此刻,韩信坐在草原上,別说策马了,他连箭矢都放不好。
不过能在这里养马,也是个好差事。
身后是正在洗著衣裳的妻子,夫妻就生活在这片牧场,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平日里偶尔有军中的人来领战马。
多数时候,都是无人打扰的。
今天,韩信也是无事可做,却见有人赶著一驾车而来。
来人吩咐道:“韩士尉,这是从咸阳送来的。”
士尉是韩信现在的军职,这个位置不高不低,却比寻常军中的士伍高一些,照理说也该有一队兵来管的。
不过,蒙恬大將军没有给自己一兵一卒。
用大將军的话来说,他是太僕令的官吏,不算他这位大將军的官。
有时,这身份……也让韩信挺迷糊的,他是该听公子扶苏的,还是该听蒙恬大將军的。
对方放下马车,收了韁绳就策马离开了,留下了一驾车。
韩信向马车一看,见到了一大堆的书籍,这些书籍都是纸张成卷的。
公子兼领太僕令,是为了给国家养马。
韩信看过公子的马政之策,但马政的大权都在章邯大將军与蒙恬大將军手中,这就导致韩信对自己的定位含糊不清。
所以,有时韩信觉得公子的马政並不好,但他以前也没有养过马,更不知该如何给意见。
烦恼归烦恼,这些烦恼並不影响韩信的生活。
他將马车內的书都取出来,就坐在草地上一卷卷翻看著。
前方的战马悠閒地吃著草,时而打个响鼻或者是跑动几步,每隔三个月会有大军带来一些上好的马种。
韩信听说有一些战马是从遥远的西域天山来的。
以上这些事,他韩信都没有权力过问,人微言轻,能在这里有个牧场与妻子一起安家,閒时看看咸阳送来的这些书。
韩信很喜欢这里的生活,而且这里距离贺兰山很近。
將牛粪烧了,就可以准备今天的饭食了。
韩信看著书,思考著大秦的马政,想著如何让公子的马政更適合现在的大秦,更適合公子扶苏的心意。
草原上,平时方圆数十里没有人,开阔的草地放眼望去视野尽头就是蓝天与草地相接之处。
韩信真是太爱这个地方了,他觉得可以在这里悠閒且无忧无虑地过辈子。
完成这个理想的前提,就是要將北方的冒顿灭了。
(本章完)
第206章 太僕令的御官
第206章 太僕令的御官
正值草原温暖的季节,也是牧马养羊最好的季节。
牛粪点著之后,韩信拿著水壶放在炉子上,而后又在一旁掛上羊肉烤著。
做完这些,韩信回头看去见到了妻子正在和面。
韩信是从淮阴一路到了关中,又从关中到了这北方的草原,不过即便是住在这里也不觉得有多么想念淮阴。
就算是在淮阴,韩信觉得没有让他特別想念的人。
真要说想念,应该就是那位老亭长,不过自己离开之后,老亭长应该过得很好。
这一路走来,韩信觉得他遇到了很多好人,更感谢公子扶苏。
曾经,在潼关时,韩信想起了李觅的话,李觅说人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他们都在为这个目標努力著。
原本,韩信觉得可能要在淮阴过一辈子,现在遇到了能够让他改变命运的人,这让人心中无比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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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午食,韩信走回马车內想著將车內的书籍都拿出来,无意间又发现了一袋茶叶,茶叶的袋子下方绑著一卷书。
將茶叶与书都取出来,韩信看著书中的內容。
良久,韩信將牛奶与茶叶混合在一起燉煮。
“这也是公子扶苏在书里写的?”
听到妻子的问话,韩信目光看著书,喝下一口奶茶,十分享受地点头,又示意自己的妻子也喝一口。
她笑著摇头道:“这公子真古怪,还教人怎么吃饭。”
韩信看著书道:“关中人有言,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吃,只有吃得好了,才能继续劳作。”
到了黄昏时分,韩信赶著马群与羊群回到了马圈。
在韩信帐篷中,最多的就是的书籍,看书几乎是他离开家之后,做的最多的事,这一年间所看的书,比人生的前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翌日,韩信如往常一样打开了羊圈,而后就有一队骑兵侧面而来。
来人是秦军,下马的是一个將士,他不是別人正是黑圆。
“你怎么在军中。”
黑圆道:“我虽是支教夫子,也要行军役的。”
韩信微微点头,又看向他身后的眾人。
黑圆解释道:“蒙恬大將军看了你的卷子,说你韩信是个善读书的人,让我们跟著你学。”
闻言,韩信尷尬地笑了笑,道:“我就只会读书了。”
说来也奇怪,蒙恬大將军怎么会在意一个养马的御官,大抵是因此人是通过公子扶苏的考试入军。
因此会得到蒙恬大將军的建议。
这个韩信真的命好,有人这么想著。
说起读书,韩信觉得这不是一件多难的事。
所以,韩信將自己的帐篷中书拿出来分给眾人看,而后他自己又坐在前头看书,眾人坐在后方看书。
对韩信来说,蒙恬大將军交代的这件事太简单,这就和放羊一样简单。
其实这些书准確地来说,是敬业县送来的。
韩信也不知道,公子扶苏为何要让人將这些书送来草原。
既然书送到了军中,肯定是给军中的人看的。
韩信看著书中的內容,这卷书中所写的是如今人们正在议论的事。
人们都说自秦一统六国之后,诸子百家就没落了。
而始皇帝弃了齐鲁博士,但即便如此,齐鲁博士们也都是不愿意承认秦法的。
现在关中所盛行的学说,多数都是荀子或者是墨子,又或者是商君。
诸子都不在了,当年的稷下学宫也不在了,人们好像一时间失去了学习的方向,那么如今人们所读的唯有一卷书,那就是支教。
支教夫子所学的都是杂糅诸子百家学说的各种注释,並且都是以爱民与品德为重的。
反倒是兼爱,在支教过程中显得无比耀眼。
能够行使支教的人,都是崇尚兼爱的,他们爱天下的所有孩子,並且教导他们成为好人。
韩信看完了书中的內容,回头看去见到了原本正在看书的兵士多数都已睡著了。
只有黑圆还在看著书。
韩信挠著头叫醒了睡觉的人。
眼看著已近黄昏,眾人三三两两离开了,韩信收拾著满地的书,將散落在地上的书都收拾好,放回了帐篷。
之后,韩信將马群与羊群赶回来,忙完这些天已黑了。
一天吃两顿,每天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看书。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个月,韩信终於看到了一些军报,以及现在的漠北情形。
从冒顿剿灭东胡之后,已有两年,这两年冒顿集结的漠北骑兵有二十余万。
韩信嘴里嚼著羊肉,冒顿的地界向东一直到辽河,向西还在驱逐著月氏人。
冒顿所掌握的领土是当年头曼单于的三倍还要多,並且其骑兵比之当初蒙恬大將军的贺兰山一战更多。
当年的头曼大单于败了,却养出一个更凶狠的冒顿单于。
光是领土就是以前头曼城单于的三倍,冒顿还吞併了东胡。
军报中所言的二十万骑兵,应该是真的。
冒顿住在漠北的王庭,他的北面疆土一直抵达到北海,他的东边领土抵达辽河,至於西边……若不是要章邯將军钳制,说不定就向西扩张大阿尔泰山。
秦要面对的匈奴敌人十分强大,头曼单于不足掛齿,真正强大的是这个冒顿。
这也难怪蒙恬大將军与章邯大將军都有著一致的想法,在边关屯兵靠著贺兰山的广袤牧场以及上郡的耕田,能够自给自足。
轻易冒进,很可能会在骑兵快速的运动战中吃亏。
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有一队秦军来这里看书,韩信也都习惯了,乾脆在外面另外支了一个牛皮帐篷,专门用来存放书籍。
只有一天,韩信见到了一个西戎人,他叫乌氏倮,送来了二十匹上好的天山马。
来到这里的半年间,韩信是第一次看到乌氏倮。
乌氏倮也看著眼前的年轻秦军士尉,他行礼道:“这位將军。”
韩信道:“我叫韩信,是秦军的士尉。不是將军。”
乌氏倮道:“这二十匹战马是交给韩士尉的。”
见韩信神色狐疑,乌氏倮解释道:“公子扶苏兼领太僕令,我奉公子扶苏之命,为秦军筹集上好的战马,原本应该有一百匹战马交给北方的边军,但章邯大將军多留了一些。”
韩信道:“既然是公子的吩咐,將马匹迁入马圈。”
乌氏倮示意他身后的僕人,將马匹牵入马圈中,而后他看著这片草原道:“这里还是一样,没有变化。”
这话又引起了韩信的注意。
乌氏倮解释道:“这里以前是我的牧场,秦军打贏了头曼单于之后,我就將这牧场献给了蒙恬大將军,以前我也是在这里放马养羊的。”
韩信道:“你就是那位西戎商人?”
乌氏倮行礼道:“我叫乌倮。”
说话间,他又注意到了韩信正在煮著的奶茶,乌氏倮闻了闻道:“这是……”
韩信解释道:“奶茶。”
说著话,韩信就给对方盛了一碗奶茶。
见这个秦军对自己这个西戎人没什么戒心,反倒是十分的隨和,他恭敬地接过碗,饮下一口奶茶,感慨道:“好喝。”
韩信解释道:“这是公子扶苏教我的。”
乌氏倮反问道:“我去过关中,秦人不是这么喝茶的。”
韩信喝著奶茶,神色平静地道:“我知道。”
“听你的口音也不像是关中人。”
“我是淮阴人。”
“淮阴是什么地方?”
“淮阴……”韩信回想了片刻,道:“淮阴是个很寧静的地方。”
乌氏倮不知道淮阴是在哪里,但听韩信这么说,还是有些奇怪。
虽是西戎人但乌氏倮见过的人很多,对世故阅歷也已极其老练,从眼前这个年轻人口中问出了他的家乡所在。
照理说,远行在外的少年人,应该是很想念家乡的,他应该说家乡是如何的美好。
却只听他说,家乡是个寧静的地方。
韩信反问道:“西戎人如今还好吗?”
乌氏倮说出了如今西戎人的处境,原本居住河西走廊的西戎人如今都迁入了陇西居住,前几年章邯大將军禁令还是很严格的。
后来在章邯大將军手中有一个叫陈平的人,此人又放归了一些西戎人回到河西走廊,並且告知如今的西戎,只要他们能够好好耕种,就能够回到河西走廊。
乌氏倮知道,这不过是陈平的阴谋,他挑选几个较为服从的西戎人回到河西走廊,只是为了做给其余的西戎族人看,为了安抚人心而已。
再者说,就像陈平说的,要是真的能够在陇西好好耕种,种出吃不完的粮食,温饱无忧的人也不愿意再回到河西走廊。
其实,说来说去,陈平什么好处都没有给,他也不会向西戎人作出任何妥协。
而这件事是章邯將军同意,在对外的事上,章邯与陈平是一致。
这就是乌氏倮对河西走廊的那支秦军的理解。
河西走廊的秦军虽说没有北方的大军来得多,但那支秦军十分的有智谋。
韩信听罢他的话,想起了他在潼关看到的相关书籍。
这些话,与韩信在关中看到的卷宗记录,其实是一样的。
韩信道:“秦军夺了西戎的地界,你们应该恨秦军,怎么还为秦军做事?”
乌氏倮又喝了一口奶茶,接著道:“其实早在三百多年前,秦人与西戎人就常有往来,我们西戎的乌氏在关中也有不少人口,只不过他们都成了秦人,早在匈奴人將我的族人们驱赶到乌鞘岭,那时候若是秦不帮助他们,他们也无处可去。”
韩信道:“与其被匈奴人杀了,不如投效秦人?”
乌氏倮失落地点头,他的眼神里也不儘是失落,他道:“公子扶苏是个很好的人,至少我的族人在陇西还能够生存,公子扶苏做到了他承诺过的一切。”
对眼前这个贩马的西戎商人,韩信有一肚子的问题,他是太僕令的养马御官,自然是要学著养马,以及了解眼前这个马贩子。
听闻乌氏倮早在贺兰山大战之前,就在这里牧马。
韩信向乌氏倮问起了当年匈奴与秦军大战的情形。
但在这之前,乌氏倮先问了一个问题,“你是为公子扶苏办事的?”
为了解释,韩信拿出了一个太僕令御官的文书。
乌氏倮確认之后,道:“公子扶苏为我的族人谋了一处生存之地,以后可能没有西戎人,可我还是欠公子扶苏一个恩情。”
出於报恩,乌氏倮向韩信讲述了贺兰山的一战的情形。
韩信又问了匈奴打仗的方式。
而这些事就是乌氏倮最了解的,当年他在此地牧马就经常与匈奴人往来。
乌氏倮在这里住了一夜,两人一直谈到了深夜,毕竟在草原上这半年,很少有客人来访,也很少有客人愿意与韩信彻夜长谈。
有时,接连半个月都看不到人。
直到第二天,乌氏倮看著一匹健硕的战马到:“战马只有在跑起来的时候,才是最美的,这么好的战马应该多跑一跑。”
韩信翻身上马,还有些生疏,不过踩著马鐙还稳当一些。
乌氏倮则不用马鐙,他坐在马背上便赶马朝著远处而去。
韩信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挥下马鞭。
长在淮阴的韩信並不怎么会骑马,就算是来到草原他也不会轻易冒险。
只不过在乌氏倮的影响下,韩信也想要试试,这天山下的战马有多好的马力。
马鞭挥下,战马嘶鸣声响起,朝著远处追著而去。
韩信將身体伏在马背上,感受著风声在耳边呼啸,战马跑得极快,他抬眼看去就快追上乌氏倮所骑的战马。
看著战马健硕的四周,在奔跑时极具力量感。
乌氏倮大笑著道:“年轻人,不了解战马就不了解匈奴人,不用策马就不会与匈奴人打仗。”
“你说什么!”韩信大声地回应,呼啸地风声让他听不清对方的话语。
乌氏倮大笑著继续一路往前。
韩信再次挥下马鞭,这一次战马越过一条溪流,跑得更快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韩信追著乌氏倮就来到了一处高坡,乌氏倮就坐在马背上,朝著这个高坡往远处看去。
韩信策马到了近前,他擦了擦因紧张时手上的汗水,问道:“你刚说什么?”
乌氏倮没有多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向远处。
(本章完)
第207章 狂到没边的敌人
第207章 狂到没边的敌人
韩信顺著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了一片片的营帐,以及黑色的秦军旗帜,还有往来不息的秦军。
这就是蒙恬大將军贺兰山大营。
乌氏倮道:“公子扶苏让蒙恬大將军在此地扎营,就是为了继续北伐。”
韩信问道:“还要接著北伐吗?”
乌氏倮笑著道:“你难道不觉得吗?”
韩信沉默著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公子扶苏还有北伐之心,冒顿不除北方难安。
只因冒顿的威胁太大了,在北方不能让驍勇的敌人久居。
乌氏倮看向远方就要落下的夕阳,道:“回去吧。”
回去时,马儿走得並不快,乌氏倮道:“这天山的战马能够跑得更快,今天不过是小试一番,匈奴人了解战马胜於了解自己,你要知道马力的极限,就要驱马去更遥远的地方,只有了解匈奴人的习性才能与匈奴人作战,这很重要。”
韩信认真地听著记下了这些话。
两人回到了牧场,喝著奶茶吃著羊肉。
天亮的时候,乌氏倮就带著他的僕人离开了,他要再去西域,询问匈奴人与月氏人如今的情形。
送別这个人之后,韩信才想起来当初冒顿杀了在马鬃山祭祀的月氏王,现在的月氏与匈奴人也有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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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马不是放羊,放羊简单,可养战马没这么容易。
韩信再一次翻身上马,这一次他带上了弓矢与佩剑,策马朝著北方而去。
这一次,韩信越过了贺兰山的大营,从午时一直跑到了夜里,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夜风越来越冷。
夜里只是小憩了片刻,韩信接著策马而行。
终於韩信在一片牧场上发现了一个部落。
只是远远看著没有冒进,这个部落的匈奴人正在宰杀著羊群,他们的孩子正在打架,他们的妇人正在河边洗著羊皮。
终於,有个男子注意到停在远处的一人一骑。
见对方穿著黑色的甲冑,那匈奴人大声呼喝著,有战马追了过来。
韩信深吸了一口气,让战马掉头往回跑,这一次战马儘可能跑得更快,后方甚至有箭矢的破空声传来。
再回头看去,对方只有三骑匈奴人正在追赶。
双方保持一段距离,看来匈奴人並不一定能追上来,眼看著对方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
也不知道韩信哪里来的勇气,多半是因为还年轻,才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大声道:“让你们匈奴跑得最快的战马来追我!”
那三骑匈奴人没有继续追了,而韩信骑著战马早就跑向夕阳的方向,越过一个高坡之后就看不到了。
回到牧场之后,韩信用了饭就在帐篷中书写著。
今夜的风很大,牛皮缝製而成的帐篷好几次都像是要被掀翻,韩信书写著他近来的感悟,以及他对骑兵,战马,匈奴人的理解。
韩信觉得草原上战马能够日行上千里,追逐战全靠马力决出胜负,因此对於匈奴人而言,战马极其重要。
对付匈奴人的骑兵不需要太多,只需要快。
而通过与乌氏倮的谈话,韩信深知冒顿是如何在一夜之间灭了东胡的王庭以及奇袭马鬃山。
並且月氏王的人头確实成了冒顿的酒器,冒顿正在用它喝酒。
为此,韩信写了一卷新的养马之策。
虽说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打匈奴人,但他知道如果需要打匈奴人,需要有什么样的战马。
翌日,韩信就让人將这卷书信送去咸阳。
从云中郡到咸阳接住弛道最多五天就快將信送到丞相府。
再有五天,就可以送到与云中郡。
只是这卷书信送去之后,韩信等了十天没有得到回信。
之后,韩信又等了五天,依旧没回信。
清閒著的时候,韩信又开始了他无人问津的养马生活,以及重复每天要做的事,这种閒散的牧马生活也回到了接连半个月见不到別的活人的季节。
倒是妻子已有了身孕,让平静的生活多了一些波澜。
草原上不比关中,韩信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够在关中將孩子生下来。
为此,韩信又写了一封书信先去了贺兰山大营,而后让人將书信送去咸阳。
原以为这封书信到了咸阳可能也会和上一次一样没有消息,毕竟上一次的书信也没有消息。
但这一次,只是第七天,就有一队人来到了自己的牧场。
来人是个妇人,她是上郡人,先是问了一些话,又诊脉之后,对韩信道:“夫人的身体很好,如今看来已有三个月身孕。”
闻言,韩信还有些紧张。
妇人又道:“夫人怀著身孕不能远行,最好留在此地,往后每隔一个月我都会来,如果就要生產我会在此地留半个月照顾,若有意外,可来上郡的郡守府,日夜都在。”
韩信连连谢过,送別这位老妇人。
看著妻子神色多了几分忧心也有几分喜色。
而韩信则挠著头,他很疑惑,为何马政的事公子迟迟不给回应,还是说他先前写的马政之策有问题?
韩信回忆著先前所写的马政之策,秦律信奉在其位谋其政,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若让公子看出来他养马不专业,实在是愧对公子。
如今公子不仅不责难他的马政之策不好,还派人来照拂妻子,这让韩信心中对公子越加愧疚。
有这么一位公子,这个大秦真的很好。
先让妻子早早休息,韩信拿著手中的书继续苦读了起来。
始皇帝三十六年夏,七月。
一支月氏人派出了兵马去奇袭漠北的单于王庭。
月氏人想要討回月氏王的人头,可那人头已成了冒顿把玩在手中的酒器,这如何不令月氏人咬牙切齿。
冒顿甚至扬言,要把月氏王的子侄人头也做成他的酒器。
河西走廊的武威县,身为县丞的娄敬听到这个消息,骂道:“这个冒顿……当真是狂妄至极。”
陈平悠閒地喝著葡萄酒,道:“近来这酒酸了不少。”
“是吗?”矩也尝了尝,道:“陈平大哥,这不酸呀。”
陈平道:“你喝过几次葡萄酿?”
矩挠著头,憨憨地笑著道:“我就喝过三次,没有陈平大哥喝得多。”
陈平又看了眼娄敬,道:“喝酒啊。”
娄敬视酒水如同生死大敌,道:“我在当值,不能饮酒,我若饮酒会被军法处置,陈平……你就让我多活几年。”
陈平醉醺醺地道:“我还是更欣赏,你当初骂我贱人的样子。”
(本章完)
第208章 告別与支教
第208章 告別与支教
娄敬真的很想將陈平吊起来抽,要抽半个时辰才能痛快。
可是陈平只是喝著葡萄酿,也確实不算是犯了秦律,而且也没有聚眾饮酒。
面对陈平的挑衅,娄敬气得咬紧牙根,却还是忍下来了。
娄敬已不像当初那样嗜酒了,要换作是当初,多半已和陈平打起来了。
矩惊讶地发现,娄敬大哥变得克制了。
这也是应该的,矩还是为娄敬大哥的变化感到高兴,自从通过考试入仕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好似也变得更好了。
虽说,娄敬大哥依旧没有见过公子扶苏,不过总算是成了河西走廊的县吏。
也好在娄敬大哥来了河西走廊,这才让陈平大哥在这里过得不这么无趣。
两位大哥还在县府里相互嫌弃著,不过矩依旧是一脸笑容,他很高兴,两位大哥依旧像以前一样。
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矩走到县府外,找几个西羌人买了氂牛肉。
氂牛肉有晒乾的,也有刚宰杀的。
矩炙烤著氂牛肉,又道:“章邯將军允许西羌人来这里之后,我们就有吃不完的牛肉了,我小时候就吃过一次牛肉,而且还是在潼关时辛胜大將军赏赐的。”
见娄敬大哥切好了牛肉之后,就去接军中送来的文书。
矩看向正在啃著牛肉的陈平大哥,他小声道:“娄敬大哥会回来这里,其实是故意的。”
陈平嚼著羊肉,又喝了一口葡萄酿,咀嚼时不长不短的鬍鬚也跟著动。
矩道:“我们考试时,见到了有关边关建设的题目,娄敬大哥说他写了一篇建设河西走廊的方略。”
陈平问道;“什么方略?”
“不知道,娄敬大哥说都是有关屯兵屯田的,我想再问……他就没说了。”
陈平看了眼远处的娄敬,这人正忙著批覆文书。
吃饱喝足之后,陈平与矩就离开了。
现在一身酒气也不好去章邯大將军的军帐,矩在城外找了一驾牛车,让人送自己与陈平回去。
在牛车上的时候陈平大哥就睡著了,矩让车夫回去了,而后扶著陈平大哥去休息。
如今的陈平大哥依旧住在祁连山下,多数时候都是独居一个人的,不过屋內有不少书卷。
陈平大哥依旧睡著,矩就在这里看著书。
平日里,陈平大哥看似都与酒肉相伴,但对边关之事还是很在意的。
这些书卷都是陈平大哥多年来搜集而来的消息,有关情报往来的事宜,是陈平大哥最擅长的。
看了片刻之后,矩又走到屋外,在溪边洗漱著。
翌日,早晨的时候有西戎人送来了吃食,这是他们每天都会做的,陈平大哥將一些西戎人迁来了河西走廊。
因陈平大哥將这片山下的牧场给了西戎人。
羊群聚在一起,西戎人的孩子坐在羊背上,正在看著秦人的书,学著秦人的语言。
这本就是西戎人的家乡,秦人要利用好牧场,还需多请教经验丰富的牧民。
矩坐在溪边,看著这寧静的一幕,不由得面带著笑意,其实没这么想要回关中了,这里真的很美好。
虽是酷暑时节,但祁连山下成了一处很好的乘凉地。
山下的溪边草地上,坐一整天都不会觉得热,也难怪陈平大哥在冬天时就选择住在这里,这里真是一个冬暖夏凉的好地方。
陈平睡醒之后,用溪水洗了洗脸,他道:“矩?”
“陈平大哥,我要走了。”
闻言,陈平抬眼看著这个小子,道:“你要去哪里?”
矩嘆道:“我与娄敬大哥一起参与了考试,不过我没有考好,之后我就在潼关报了名,已被学士府录用了,我要去参加支教。”
陈平愣神看著这个年轻人,当初眾人一起离开潼关来到河西走廊,想过……当初娄敬走了,就不回来了。
没想到,如今……却是这个孩子要走。
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舍的,陈平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
“与娄敬说过了?”
矩摇头道:“我是瞒著娄敬大哥去报名的。”
陈平頷首,“好,等你走之后我再与他解释。”
“谢陈平大哥。”
陈平又用冰凉的溪水擦了擦脸,道:“去哪里支教?”
“蜀中。”
“两年?”
“是的。”
“怎么不来河西走廊支教?”
“这里的支教夫子名额满了,蜀中还缺人手,文书是昨天早晨送到的,我今天就要动身。”
陈平走入自己的屋內,他拿出几块拳头大小的金子,道:“这些你都拿著。”
“不用了。”矩推拒道:“我一路上用不上钱,我到了陈仓,就有官兵护送我入蜀。”
陈平再是一声嘆息,招手让一旁西戎牧民將他的战马牵来,把韁绳放到矩的手中道:“走路太慢了,路途遥远。”
“好,谢陈平大哥。”
言罢,矩翻身上马,一路朝著东而去了。
“从河西走廊往南走,绕过西羌的地界,去蜀地会更近。”
这个西戎牧民说著。
陈平道:“他是去支教,不是去蜀中游玩的,要向沿途的县府递交文书的。”
那牧民尷尬一笑,觉得自己多嘴了。
陈平的脸上带著骄傲的笑容,这孩子虽说不是那么的灵醒,读书也有些读不明白,但却是好孩子。
即便是不能为吏也可以教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平就觉得这个年代的少年人都有他们自己要做的事。
这让陈平想起了他自己的年少时光,那时候自己就四处交游,无所事事。
陈平很羡慕年少的矩。
回忆著往昔,又带著几分赏识,陈平开始准备的今天的早食。
支教夫子调动与將士调动是一起的,並且沿途查问各地县府。
公子扶苏的支教之策,將支教夫子与兵马调动,县府查访都结合在了一起,成了这个国家机器的一部分。
陈平觉得这是公子扶苏制定支教之策时,最高明的所在之一。
祁连山的山下,陈平过得悠閒且自在,就像是远离了人世间的纷爭。
虽说匈奴人在外,但秦军守著的这片河西走廊还是很安寧的,这些年又迁来了不少人。
让这里更加热闹了,陈平煮了水,坐在祁连山饮下一口,舒坦的长出了一口气。
若无紧急的军报,章邯大將军其实也不愿意来打扰,冒顿確实是一个狂到没边且行事狠辣之人。
但章邯將军没有军令调他去大帐商议,说明冒顿的威胁距离河西走廊还很远。
相安无事是最好的,陈平就可以继续在这里过著清閒的生活。
矩离开了河西走廊一个月之后……
蜀中,矩来到了江原县见到了一个叫韩远的支教夫子。
张良看著他道:“我叫韩远。”
“我是矩。”
“听闻你从河西走廊的军中而来?”
说著话,张良神色带著温和的笑容,心中却多了几分警惕,还记得是上月……从关中送来的消息,听说公子扶苏派人去东郡抓捕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公子扶苏要来抓拿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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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著的更新会在月底补上的,小张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恩恩。
(本章完)
第209章 诸子不在的时代
第209章 诸子不在的时代
张良在蜀中已有一年多了,却也想不明白今年的春天公子扶苏为何要去东郡抓拿自己,恰好还在东郡落下一颗陨星。
世人也不知道那陨星长什么样,传闻中它就在咸阳宫中。
矩又提了提他的包袱,望著这座县城。
江原县依靠岷水而建,这里的田地广阔,房屋村落林立,看著倒是与关中的屋子不一样。
关中的房屋村落也是连成片的,但一眼看过去是黑乎乎的。
蜀中的房屋都是用竹子搭建起来,只有少数的用石头与泥砌成。
竹屋看著就很別致。
张良正要再说什么,注意到矩正在看著屋子,便道:“蜀中別的不多,就是竹子多。”
矩道:“这里真漂亮。”
江原县给人一种极其舒服的鬆弛感,这里的人们也都是三五成群自在地在这个农忙时节忙碌著。
田地里的稻子也在这个立秋时节长的刚有半人高。
这里当然是美丽的,与关中的勤劳且忙碌相比,蜀中的人们怡然自得。
何况身在蜀中,外面就是八百里的巴蜀大山。
巴蜀大山將外面的纷爭与恩怨都隔绝在外,往来这里的人其实並不多,一年间除了往来的秦军与官吏,其实也见不到什么其他的陌生面孔。
张良领著矩走入一间竹屋,又推开了凑上来的硕大熊猫。
熊猫见自己被推开了,扭动著肥硕的身子,脚步缓慢且慵懒回到了竹笋堆中,继续睡。
矩看到这头熊很是惊疑。
张良道:“它吃竹子,不吃人。”
矩疑惑道:“这是先生养的?”
“不是我养的。”张良站在原地,看著这头重新睡下的熊猫感慨道:“当初我刚来到蜀中,这头熊就闯入了我家,几次没有驱赶它,便住在了这里。”
矩走上前,观察它一番,这熊只顾著睡,似乎连动一下都不肯。
收回目光之后,矩跟著张良走入了屋內。
简单的收拾了一间屋子,张良道:“你就暂且住在这里,明天跟著我去支教。”
矩又笑著道:“谢过夫子。”
蜀中的夏季闷热且多雨,到了傍晚时分雷声响个不停,这片巴蜀大山又被淹没在了雨幕中。
平静的生活过了几天,下雨的时候,熊猫就躲入了竹屋中,这头熊坐在屋檐下,就呆呆地看著雨天。
张良坐在竹屋的屋檐下,端著木碗吃著冒著热气的稻米饭,三两块腊肉就够一顿饭了。
矩也享受著这一刻的寧静,在这场大雨下,好似整片天地都寧静了。
张良吃著稻米饭,想到了矩是一个很纯真的人,一边吃著一边思索,回想著矩的来歷与经歷。
这位支教夫子虽说是从河西走廊的军中来的,但他的模样就是不諳世事的少年人。
这样的人,不像是秦军的眼线,更不可能是秦军安插而来的。
矩的心性就像个在长辈保护下长大的孩子。
这几天,张良不动声色的几次询问下,发现这个孩子確实不是秦军派来的眼线,那么自己这个支教夫子的身份还是安全的。
矩是真的將自己当作大哥,並且很听话。
但张良想著先前竟然有那样的心思去揣测他,未免有些羞愧。
看来远在三川郡的王余还在保护著自己。
张良將余下的腊肉都分给了矩,又道:“蜀中不仅竹子多,盐也多,人们醃的腊肉也多,你多吃些。”
“谢韩大哥。”
张良笑著走入了竹屋。
矩吃著腊肉吃著稻米饭,他又道:“这里真好,真寧静呀。”
“河西走廊不好吗?”
张良状似隨意地问了一句。
矩回道:“河西走廊也好,可河西走廊往来多是兵马与商贾,现在河西走廊的商贾比以前更多了,陈平大哥在章邯大哥来河西走廊之前,那里从未这样繁荣过。”
张良一边在纸张上写著字,又问道:“陈平大哥?”
“还有娄敬大哥,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只是问了一句话,矩就来了兴致,他开始说起了河西走廊的事。
张良知道秦在河西走廊布置了重兵,也知道河西走廊的大军就由一个叫章邯的大將军带著兵。
但却是第一次听到陈平与娄敬的名字。
矩向张良讲述著河西走廊这两年的事,也说起了章邯將军在马鬃山错失抓冒顿的最好时机。
不过,他说得最多的还是娄敬与陈平。
从他的话语中,张良也就知道了如今的河西走廊是什么情形。
矩最崇拜的有四个人,一个是公子扶苏,一个是章邯大將军,另外两个就是娄敬大哥与陈平大哥。
秦军在边关布有重兵,而六国旧地却没有多少兵马。
可即便如此,有著函谷关与潼关为倚仗的关中,似乎並不担心六国旧地的人反覆。
张良问道:“你见过公子扶苏吗?”
矩回忆著道:“我小时候见过公子扶苏,那时候我父亲还在修潼关城。”
“当初你们家建设了潼关城?”
“是啊,那时候公子扶苏就住在潼关城外。”
“住在潼关城外?”
张良继续追问著。
矩耐心地讲著当初修建潼关城之事。
张良才知道当年的咸阳桥,潼关城以及渭南的河渠都是公子扶苏亲自负责建设而成的。
那时候的公子扶苏还是少年,就已开始建设关中了,至今已十余年了。
以前关於公子扶苏的事,张良总是听说,不过现在有矩的讲述,张良也就知道了当初的公子扶苏是什么样的人。
似乎,张良找不到有关公子扶苏不好的事。
这位公子年少至今,都是一个很好的人,甚至好得有些不可理喻了,就像是天下同龄人的榜样。
这个榜样也是极其好的,只要天下人心中有这么一个榜样,人们就会去学去模仿,乃至成为这样的人。
归根究底,若真要將这种人归类为一个词,那就是品德。
张良所想的千言万语,就是这两个字,那就是品德。
公子希望世人能够重品德,就与叔孙通一起教出了这样的学子。
秦一统了六国,皇帝命丞相李斯废除各个封国,並且车同轨,书同文……以及在东巡之后拆了泰山的宗法神祀,强行推行秦律废除各地宗族宗法。
並且丞相李斯的迁民之策,无不在分化以及抹杀六国旧民的烙印,让天下人都成为秦人。
在这个过程中,李斯这位严酷的丞相抹杀了很多宗法与习俗,也抹杀了各地本有的习俗,文字,甚至是祭祀方式。
这个过程是残酷的,残酷到挖断了旧六国的根基。
以及秦法与齐鲁博士之间的对抗。
当战乱烧毁了诸子百家的典籍,稷下学宫的辩论之声都已消失了,天下的文字都要归於一统。
儒,墨,道,阴阳家,纵横家……诸如此类诸子百家传人,还剩几何。
就连荀子也过世之后,其实这些传人真的不多了,即便是有张良也觉得这不过是有些人在自詡而已。
这天下就像是从一个诸子百家兴盛的年代走到了一个诸子凋零的年代。
也就是丞相李斯將天下的百家典籍像是犁地一般的,犁了一遍之后。
公子扶苏走到了世人的面前,他拿出了一种叫纸张的宝贝,將其製成一卷卷书,而后教给天下的孩子。
就这样,公子扶苏承接了皇帝书同文之后,再一次將书同文提到了另一个高度,用支教的方式,將教书这种事也握在秦廷的手中。
往后的六国诸多歷史,也就只能存在一个个故事中,以后的人们知道有列国春秋,但他们读的都是秦人的书。
诸子百家之后,人们还能信什么呢?
或许就只能信公子扶苏。
这也是为什么,如今的渭南人们在每年的丰收时节,都会在公子扶苏的故居献上一碗粮食,以表他们的报恩。
这样的人,早已成了一种新的烙印。
承接了战火焚烧稷下学宫之后,在满是灰烬的土地上又长出新芽,这新芽带给了人们新的书籍,新的品德与精神。
一个国家是需要品德的,没有品德的国家就会丧乱。
而这个品德就是公子扶苏倡导的敬业,尽责,脚踏实地,坚毅与智慧,以及时代使命。
张良听矩讲完以前的事情,也想了很多。
公子用这些品德做成了种子,在六国以及关中的文学荒漠播下一颗颗的种子,这些种子会长成一片树林,让这个诸子百家衰败的时代再一次新生。
亲自参与支教后,张良才知道支教的过程很漫长。
可能丞相李斯的书同文只是一道政令或者杀一群六国旧贵族就可以了,但公子扶苏的支教则不是,这是一个积年累月,需要几代人才能完成的事。
甚至在公子扶苏这一代看不到成效,要等下一代人才能让种子长成一颗颗树。
张良不知道,公子扶苏为何坚持,可能这位公子觉得这么做是对的,因此需要这么做。
矩就是一个渭南最先教出来的一批孩子,他应该可以说是公子扶苏的弟子。
在这些天的接触中,张良觉得矩这个孩子很好,行事有章法而且贵在好学,並且善於变通。
(本章完)
第210章 南方传闻
第210章 南方传闻
矩常说在关中有比他还要优秀的同龄人,去年考试时他落榜了,是他没有写好考卷。
儘管如此,矩还是有事能做的,他可以参与支教。
其余的人也还有机会,公子扶苏说过每隔两年都会有机会的。
听到这些话,张良蹙眉思量著,人们都知道了这个机会,那么就还会有不计其数的人为了这个机会奔赴潼关,潼关的学城就会一直繁荣。
矩看著漫天的细雨,他低声道:“听说公子扶苏的孩子就在潼关读书,可惜我从未见过那位小公子。”
“你没见到那位小公子吗?”
“我可能见过他。”矩思索著道:“听说小公子与寻常的孩子一样,一起在潼关城读书,但我不知是哪一个,潼关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小公子就在其中。”
言罢,矩又觉得熊毛身上臭烘烘的,便牵著它去雨中洗一洗。
如今暑气未消,又是蜀中多雨的季节,人都容易臭烘烘的。
从河西走廊来的矩又喜洁净。
其实不管是矩,公子扶苏其余弟子都是这样的,不论是饮食还是生活方式,都很讲究洁净,就连喝水也要煮沸才喝。
张良见过好多个支教夫子,也与诸多夫子有往来,譬如稂,王余……他们的生活方式都是一样的。
有了新身份之后,这一年间张良真的是在用心教书,也会常看一些从关中送来的书籍。
关中书籍也都有诸子百家的论述,但公子扶苏將他们拆分。
诸子百家的学识依旧在,但讲述诸子百家学识的人已不是诸子的传人了。
而是这些支教夫子。
张良正在写著明天要讲课的文章。
等天色黑了,张良点亮了油灯,继续书写著。
熊猫就睡在屋內,它呼吸时一身皮毛起伏不定,隱约还能听到鼾声。
直到夜色深了,张良也才睡下。
翌日,雨还未停歇,远处的巴蜀大山被水雾笼罩。
张良背著书袋子走出家门,带著矩一起去教书。
孩子们早早就在书舍中,张良带著矩走入书舍中,一群孩子就安静了下来。
一位年迈乡长带著一群人而来,乡长十分尊敬地行礼道:“韩夫子?”
张良上前行礼道:“老乡长。”
老乡长拄著拐杖,看了看身后的一群人,又道:“他们是从桂林郡来的人,来蜀中读书,他们的孩子都带来了。”
张良看了看这群孩子,孩子们穿著也很简单,不过眼神很明亮。
老乡长又道:“韩夫子,他们要问束脩的事。”
张良道:“不用束脩,孩子留下吧。”
老乡长笑著点头。
让矩领著几个孩子进入书舍,张良要开始今天的教书的,今天教的依旧是论语。
孩子们读著论语,读书声也在巴蜀大山中郎朗迴响。
每一次教书,张良都是尽心尽力,今天的课结束之后,张良又去河边抓鱼,身为支教夫子在这里是没有田地的,乡长每个月都会送来稻米。
这也足够吃了,张良在岷水河边抓了一条鱼,放入竹筐中就回了家。
在蜀地生活久了,人也隨之平静了许多。
有了这个假身份,张良也就不用过著东躲西藏的生活。
每天除了教书,也无別的事可做。
提著鱼回家路上,张良还会去江原县的县府要一些近来从关中送来的文书,看看文书中的內容,就能知道近来关中发生的事。
张良总能从咸阳丞相府发来的文书中,看到一些政令的深意。
县令站在县府门前,將文书递给张良,又道:“韩夫子,因赋税之事王家被抓了不少人,人都押送至关中,可留下来的铁矿与盐井又该如何处置。”
张良迟疑道:“丞相府没说这事吗?”
县令尷尬道:“我还未写文书去,不知韩夫子能否帮我。”
张良走入县府內,先是拿过了县內的赋税帐册,看著其中记录,过了片刻之后便开始写盐铁处置之法。
这些盐铁自然是要交给关中,並且让县府代管,並且等待关中派人下来。
在蜀中这一年,不论是乡里各个村子的矛盾,还是帐册赋税之事,张良给这位县令都帮了不少忙。
“韩夫子真是个好人,这一年间好在有你帮忙。”
张良帮他写了一道文书,道:“你看看,是否合適。”
县令看了眼,道:“合適,很合適。”
张良提著自己的竹筐又要走,县令上前道:“韩夫子?”
“还有事吗?”
县令拉著他的手道:“韩夫子,你帮了县里这么多事,县里的人也都是信服你的,你以后能否留在县里做事。”
“我没有参与考试,也没有资格。”
“你有。”县令又从案上拿出一卷文书,道:“这是丞相政令,各县需要评比支教夫子,韩夫子不用参加考试,本县有一个名额,可以举荐韩夫子为吏,以后就可以留在县里为吏了。”
张良后退一步,行礼道:“县令好意,我心领了,我只想留在这里教书,我也只会教书。”
“唉……”
县令摇头嘆道:“我不该说这些的,我知道你们这些夫子就只想教书,从未想过入仕为吏。”
张良拿著竹筐离开了。
家中,矩正在看著书,他与熊猫躺在木板上,头枕在熊猫厚实的背上。
张良回来之后,便將鱼杀了,他又从水缸中拿出一块豆腐。
因家中从来没有门,谁家的人都可以进入自己的竹屋,有时张良回家就会见到案上放著一堆肉菜,或者是家里被打扫一番。
只有书架上的书一直都是整齐的。
家里没有財物,只有书籍。
这豆腐多半是老乡长派人送来的,张良切好的豆腐用来燉鱼吃。
豆腐肯定是去关中找活乾的年轻人回来,他们顺手就会从关中带一些蜀中没有的东西。
张良在蜀中吃过几次豆腐,但从未在蜀中吃到过豆,唯一一次吃到豆是在潼关。
一年多过去了,张良至今记得那碗豆的滋味。
只是蜀中的人还不会做豆腐,只能看到运送而来的老豆腐。
有老豆腐吃也该知足了,张良煮著鱼汤,又道:“那几个桂林郡的孩子住在那里。”
矩回道:“住在江边。”
言罢,矩又问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从桂林郡来的人家,以前来蜀中的桂林郡人多吗?”
“不多。”
张良简短回了一句话。
矩頷首没有再多言。
其实,此刻的张良还在想著那个县令的话,入仕为吏?
本来,帮助县令其实已是很冒险的事,张良不觉得自己这个假身份是天衣无缝的,但接替別人的人生本就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
有些谎,一旦说了。
那就是一辈子。
张良眼神看著燃烧的火,接替了別人的人生,一旦接替就是一辈子的事。
这辈子都要背负著这个名字活著。
当然,他也可以一走了之,继续过著与秦军东躲西藏的生活,但张良已习惯了这种寧静,已习惯了这个名字。
只要这里的人们喊一声韩夫子,张良都会下意识的回头。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了。
又过了一个月,蜀中就要入秋了,家里的大熊猫又带来了一窝小熊猫回家。
好似这头大熊猫告知它们,这里有一个大户,吃他家的还不会被赶走。
如此一来,张良家中的熊猫又多了五头。
矩刚砍了一车的竹子回来,疲惫地道:“韩夫子,怎么又来了三头。”
张良数了数,確实多了三头,在他批改孩子们的论语默写时,不知何时家里又多了三头熊。
不过张良也不在意,目光正在孩子们的作业,又道:“再去砍一些竹子吧。”
矩將一车的竹子都抬了下来,他痛苦地哀嚎了一声,又要进山砍竹子了。
矩很喜欢蜀中,但他不喜蜀中的竹子,巴蜀大山的竹子实在是太多了,砍都砍不完,更有一种越砍越多的感觉。
时隔两个月,吕马童又回来了,他走入张良的家中,抱起一只小熊猫,笑道:“你怎么养了这些牲口。”
张良道:“他们又不吃粮食,给他们吃笋与竹子就好了。”
吕马童道:“屠雎大將军奉丞相府之命,从桂林郡迁民五万户入蜀中。”
张良又是頷首,目光看著孩子们默写的论语,稍有蹙眉,心中暗想与官吏往来的次数越多,与吕马童这样的校尉交往越久,可能这个假身份会被越早拆穿。
吕马童又道:“韩夫子,这是何人?”
矩咧嘴一笑,笑得还有些憨厚地道:“我是矩,从河西走廊来的支教夫子。”
吕马童頷首道:“我看过调任文书,有你这么一个。”
矩又道:“將军如今在南方吗?”
吕马童坐下来道:“去了一趟桂林郡,餵了一个夏天的蚊子,当真是受罪。”
张良冷哼道:“在蜀中你就不餵蚊子了?”
吕马童道:“你没去过南方,你不知道桂林郡的蚊子有多毒,遮天蔽日成群成片。”
矩又好奇了问起了桂林郡的事。
见到这个孩子一脸崇拜的眼神,吕马童也就讲起了他在桂林郡看到的山水风光。
张良搁下纸张,他想到了当年皇帝不计代价发动了南征,没想到也过去十余年了,因南征留下的伤痛与代价也在这十余年间缓缓恢復。
(本章完)
第211章 张良的蜀中生活
第211章 张良的蜀中生活
人们都说皇帝发动南征会让国不將国,张良知道南征的確是胜利了,皇帝也一统了南方。
可那一场南征是一场无人欢呼的胜利,而使中原各地人口凋敝。
这十余年间,中原各郡县也已开始恢復,慢慢恢復了生机。
蜀中距离南征的战场很近,这里也是最先恢復民生的地方。
吕马童一来就要准备很多食物,这人吃得很多,矩忙前忙后,准备了一顿较为丰盛的晚宴。
一壶蜀酒,几块腊肉,一盆菜与鱼。
在吕马童的讲述中,张良还能听出如今桂林郡的情形。
那是一个鱼米十分丰富的地方,只要好好建设也能够成为一片富庶之乡,只是如今没有多少支教夫子前往桂林郡,多数都是被秦军管著地方。
南征之后,不少秦军就留在了南方,有的成家了,还有的在南方为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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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而言之,桂林郡已稳定了,可象郡还有些混乱,屠雎將军至今都在平叛。
这一次去了南方之后,带回来的不全是好消息。
屠雎与赵佗依旧镇守著南方,皇帝似乎没有要將他们调任的意思,甚至还允许秦军在南方成家。
大抵,皇帝可能也不在乎这位大將军是否依旧忠心,只要设置郡县之后,以后的南方就会一直以郡县来称呼。
翌日,张良早早就带著矩去教书了。
而吕马童则还在呼呼大睡。
矩也知道吕马童大哥从南方回来之后很辛苦,就没有打扰。
今天教书之余,县令又带著几个人过来,是要请张良去丈量田地。
韩夫子是个好人,因此韩夫子在江原县已有了一定声望,这声望不仅仅是因他的支教身份,还因他確实能够帮助这里的人。
虽说是个支教的夫子,但张良帮助这里的县令查明了赋税的帐目,让江原县两千户人家的赋税不白交。
不只如此,张良还帮忙丈量田地,让各家的田亩都能够公平分配,谁家占谁家的几寸田都要清清楚楚。
还有各家邻里之间的矛盾,又或者称重分量与丈量上的事,以及与往来江原县商贾之间的事。
张良所帮的多数都是县里的閒杂之事,但对这里的县民来说是帮了大忙的。
今天县令是来说媒的,他道:“韩夫子,你不如在我们县里成家。”
张良行礼道:“家母去年才过世。”
闻言,县令嘆息一声道:“从未听你说起此事。”
张良收回目光,让上了课的孩子们先离开学舍。
当孩子们都离开之后,县令才与张良走出书舍,走在田埂边。
县令又道:“今天关中又送来了文书。”
“是何文书?”
县令从袖子里將一卷文书拿出来,递上道:“看看吧。”
张良刚接过文书,却见一群孩子从眼前跑过。
“韩夫子!”
孩子们齐声行礼,而后又快步跑开。
张良面向孩子们笑了笑,目光看著孩子们跑入田埂的远处,稻子就快要可以收了,今年蜀中又是丰收的一年。
见孩子们正在田地里玩闹著,张良打开了这卷文书仔细看著。
文书上所写的是官吏升迁政令,各地各郡县的官吏只要考评足够好,就能够升任。
这卷文书上还盖著丞相府的印,是丞相李斯的盖印。
列国还在的时候,张良还记得人才选拔与官吏升迁,都由列国的诸侯王一言而决,或者是贵族进言。
秦將这个权力交给了考评的官吏,按照文书所写参与的官吏由丞相府每年从各府挑选。
也就是说没有专门用来考评的官吏,每年的考评都不是固定的官吏,也可以保证这个考评的公平。
张良道:“这很好。”
县令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能入仕为吏,我会保举你。”
张良依旧摇头。
县令著急道:“韩夫子,这种机会不多了,等再过几年隨著参与考试的人越来越多,这种保举的机会也就没了。”
张良道:“那也无妨。”
县令站在田地边,看著韩夫子的背影嘆息一声。
回到住处之后,张良批改著孩子们的文章,一张张纸上写著笔法生疏的文字,有的工整,有的歪七扭八,还有的错字不少。
张良专心地改著这些文字,哪个孩子写不好字,哪个孩子有天赋,哪个孩子最爱偷懒都一清二楚。
教书就是要与孩子们朝夕相处数年。
这才一年多,张良就觉得他已很了解这些孩子,哪怕他们笑一笑,就知道那些孩子们想的是什么。
专心地將作业批改好,张良想起来今天看到的文书,那道文书事涉官吏升迁的大事。
可那又如何呢?
张良觉得这种事距离他还很远,那都是丞相府与大秦官吏的事,与他这个支教夫子无关。
张良也不想让这些事与他有关。
至於这个天下怎么样,过几年再看也无妨。
搁下手中的笔,张良才回道:“吕校尉去哪儿了?”
矩回道:“去军中了,好像是去五尺道了。”
张良稍稍頷首,站起身放鬆著有些发酸的后腰。
矩看到韩夫子扶著后腰,就知道长久以来的坐姿对他的后背不舒服。
翌日,张良睡醒推开竹屋的屋门,先是用脚挪开睡在门前的大熊猫,这头熊十分不乐意地也睡醒了,似乎还有些起床气,扭著肥肥的身躯朝著院子另一头走去,而后接著睡。
矩拉著一车竹子回来了,今天还带来了一些老竹子,他道:“我隨著爷爷学过一些工匠,我可以做一些桌椅。”
“你还会木匠?”
听到韩夫子问道,他笑道:“潼关就是我爷爷造的。”
说起潼关城是他的爷爷造的,这孩子总是面带骄傲的笑容。
想来也是,这件事確实值得骄傲。
他说过他的爷爷是青臂,而且在潼关城前的刻石上所写的宣造名字中,就有大匠青臂。
他的爷爷是个十分了不得的工匠,像他这样的人家应该还是很富裕的,张良问道:“你为何要来支教?”
矩修著一个个的竹节道:“我们希望这个天下可以更好一些。”
“你没想过別的吗?”
“我是家里最笨的,才会出来支教。”
听他这么说,张良也没再多问了。
今天正要准备去教书,就见到一对夫妇脚步匆匆而来,来人朗声道:“韩夫子!”
张良询问道:“怎么了?”
“我家娃病了。”
“矩,你代我去书社讲课。”
“好。”矩回答著,目光也看向这对夫妇,眼神似在询问有什么好帮忙的,又见到韩夫子脚步匆匆地跟著这对夫妇离开,他也背上书袋子去了书舍。
张良来到县里的一户人家,一个孩子正躺在竹子製成的榻上昏睡。
妇人忍著哭声道:“早上叫不醒,浑身上下都是烫的。”
孩子看著只有五六岁,张良试了试这个孩子的体温,又道:“拿冷水来。”
屋外也围了不少的村民,眾人看著韩夫子安排人手忙碌,又是熬药又是给孩子擦身体。
终於到了下午时分,这个孩子就醒来了,却依旧不能下榻。
张良在这里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这孩子真的恢復了不少,这才心中踏实。
孩子的父母连连行礼,道:“多谢韩夫子。”
“不用多礼,我不过顺手为之。”张良又道:“我自小也体弱多病,久病成医了。”
隨后,张良又对恢復不少的孩子道:“好好养病,休养三天再来听课。”
“是,弟子听夫子的。”
张良离开了这户人家,当他回到住处时见到矩已做了一把竹椅子。
这椅子的样式奇怪,不过后背的有弧度的靠背,坐著还是挺舒服的。
矩用腊肉下著饭吃,他问道:“县令说的升迁令是什么?”
张良道:“就是县令只要好好为吏就可以入郡府为吏,而后一级级的往上走,这也是为了督促各地的官吏能够好好做事。”
“我知道。”矩回道:“这就是敬业,这一定是公子扶苏下的政令。”
“何以见得?”
“是公子取了敬业渠这个名字,公子倡导官吏要敬业。”
张良吃著稻米饭頷首。
不过第二天,张良也得了一场风寒,多半与所治的孩子有关。
正值由夏入秋的季节,蜀中也开始降温了。
於是,张良因病休养了三两天,休养的这几天別说吃得有多好了,鸡蛋鸭蛋吃不完,甚至还送了几只活的鸡。
让住在这里的熊猫不痛快了很久。
最后,张良让矩把活鸡还给了人家,鸡蛋与鸭蛋就留下了。
披著一件外衣,张良坐在家门口剥著一颗熟鸡蛋吃。
一头大熊猫则坐在一旁啃著笋,它一边啃著一边看著张良手中那颗剩下一半的鸡蛋。
直到张良將另一半鸡蛋吃了,熊猫这才收回了目光,继续凶狠地嚼著笋。
今年入秋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昼夜温差又大,直到今天讲课的时候,孩子们各种吸鼻涕的声音此起彼伏。
因此著了风寒的孩子也多,好在也都不严重。
当阳光完全升起来时,蜀中还会暖和一些,从书舍外的窗户看去,就能看到晾晒的稻子。
讲课结束之后,三两个孩子就会聚在一起,一边看书,一边守著自家晾晒的稻米。
(本章完)
第212章 始皇帝三十六年冬
第212章 始皇帝三十六年冬
张良得知今年的关中也是丰收,而且矩的兄长也来看望他的。
矩的兄长正在任职工匠,来看望也只是交代了几句话就离开了,言语中也说了琅琊县建了一座巨大的观星台,以及一座浑天仪。
有人说皇帝又要开始东巡的,但这件事也只是传闻,到了如今也没有人提及。
张良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只是旁听了一些。
而后,矩的兄长就离开了。
他的兄长给了矩不少的粮食与衣物,矩正抬著走入屋中又道:“韩夫子,我有五个哥哥。”
张良道:“多一些兄长也很好。”
“是啊。”矩挠著头道:“难怪我最笨。”
张良摇头不语,面上带著笑容但心底里又想起了自己的兄长韩非。
韩非已死了很多年,但张良依旧记得这位兄长,还记得小时候,兄长教导过自己。
只是,之后兄长就死在了秦国。
张良望著夜空上的明月,想起了当年的事,那时候自己还年少,韩非离开时与自己交代了很多话。
似乎,早在前往秦国之前,韩非就明白了,韩国是保不住的。
之后韩非就一去不回,有人说是李斯害死了韩非,也有人说是秦王政害死了韩非。
诸如此类的推测,张良听了不少。
他想过韩非当时在秦国的处境,后来秦军大举而来,韩亡了。
那时的公子扶苏也不过是个孩子吧。
让张良有些欣慰地是,公子扶苏竟十分推崇韩非留下的学识与理念。
不过,说来也好笑。
明明自己才是与韩非最亲近的人,却在韩亡之后拜黄石公为师,在淮阳学礼。
当初想过韩非留下来的学识很重要,但却没想到最后继承这些的人,却是公子扶苏。
而不是他。
张良心中万分羡慕那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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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张良也想知道,韩非究竟在秦国留下了什么。
纠结韩非的死因,其实已是无关紧要了,在教书的过程,张良也会暂时忘记復国的这些事。
听说关中的秋季是多雨的,有时关中的雨水也连带著进入蜀中,让蜀中也下雨。
家家户户都收了晒过的粮食,赶在雨季之前,將粮食都存放了起来。
今年的田赋也都平安送出去了,蜀中的人们结束了一年的劳作。
直到今年蜀中入冬的时节,雪从田地间落下,远处的巴蜀大山也变得白雪皑皑。
今年的大雪来得突然,大雪来得又快又急。
“韩夫子,现在是什么节气了。”
张良稍稍一想回道:“小雪了。”
公子扶苏的二十四节气还是极好的,到了小雪节气,气候就完全入冬了。
张良坐在炉子边,看著关中送来的新书卷。
这些书都是近来印製的,书都是纸张而成,每一页的字跡都是工整的,而且都是隶书。
张良看得出来,这一定是用木雕之类的器具先打好了墨,而后印上去了。
矩道:“韩夫子,这是今年最后一批书了,每年入冬关中就不再造书。”
张良頷首。
矩將一些米糕放在炉子边炙烤著,等米糕烤得焦黄开裂之后,就能吃了。
將米糕掰开,闻著从內飘出来的米香。
好巧不巧,这个香味招来了吕马童。
穿著厚重靴子的吕马童大步走来,他拿起烤好的米糕放入口中咀嚼著。
矩不满地看著这个秦军校尉,对方甚至不知道,这是韩夫子今天的饭食。
没办法,矩知道他打不过这个彪悍的秦军,而且他是韩夫子的好友,他只好又拿了一块米糕,放在边上接著烤著。
吕校尉来了只要吃饭的,矩只好去洗腊肉准备的今天吃食。
吕马童嚼著米糕道:“听说公子扶苏又派人去抓捕那个张良。”
“张良?”
“是啊,你没听说吗?”吕马童放低了声音,道:“当初丞相李斯派秦军在天下各处郡县抓捕张良无果,现在公子扶苏也在抓拿张良,听闻这一次公子扶苏又派人去楚地抓捕张良。”
张良道:“我没听说。”
吕马童又拿起炉子上正在烤著的米糕轻描淡写地道:“也对,你在蜀中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其实这些事,张良早就听县令说过了。
吕马童迟疑道:“这个张良究竟是何等人物,他在东郡出没,东郡就落下了一颗陨星。”
张良道:“倒是一桩奇闻。”
“是啊。”
这当然是奇闻了,只有张良他自己知道他在蜀中。
公子扶苏是为了抓捕自己派兵马去东郡?
恰巧东郡有一颗陨星坠落?
细细想著这件事会造成的后果,虽说对自己没有影响,但却觉得公子扶苏这么做,多半是想將他张良引出来。
或者说,公子扶苏还有別的目的。
正想著,就听到矩道:“我们就三块米糕,都被你吃了。”
吕马童道:“我就吃了两块。”
“韩夫子一口没吃。”
“我军中这种米糕多了去了,明天给你带来。”
闻言,矩也不好再呵斥对方了,反问道:“当真?”
吕马童道:“那是自然。”
言罢,矩就接著去准备今天的饭食。
吕马童又道:“我可能要去桂林郡了。”
张良停下书写的动作,抬头看著他道:“你去桂林郡做什么?”
“军中需要人手,我要去桂林郡值守。”
张良道:“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想要治理好南方,就要不停往南方派人,不只是你,这一次肯定还会有更多人去南方。”
“你说对了,確实不止我一个。”
在吕马童的印象中,这个张良是极其聪明的人,他能够从往来关中的文书得知政令的深意,可以提前作出安排,並且他的判断往往都是对的。
吕马童又道:“你应该去咸阳的。”
张良道:“我去咸阳做什么?”
“你的本领用在咸阳城丞相府,一定会更厉害,你天生就是做丞相的人。”
“吕兄说笑了。”张良將书放回书架中,一边道。
“我说的是真的,你这样的人就是天生做丞相的,你的本领比蜀中任何一个官吏都要好,这是县令说的。”
张良蹙眉听著这些话,又看到吕马童瞪著铜铃般的大眼。
还未等对方继续开口,张良又轻咳了两声。
吕马童心虚一笑,道:“县令確实没这么说过,韩夫子你不要瞪我,我就觉得你適合当丞相,那县令还说你看不清时势,我看他才是瞎了眼。”
张良鬆了一口气,以后不想与这个吕马童多说话了。
吕马童道:“不过你身体实在是太弱了,要是从蜀中再去关中,重走一遍蜀道恐怕会要了你半条命,当初你入蜀中走了一遍蜀道就病了好多天。”
张良道:“蜀道確实不好走。”
吕马童吃了饭就提著他的佩剑要去桂林郡任职了,至少这段时日就不会再见到他了。
矩儘管很討厌这个吕校尉,可还是送了人家一段路,甚至矩將他兄长送他的鞋履也给了对方。
蜀中前往桂林郡的路也很不好走,矩与张良都见过从桂林郡来的人,身上一块好布都没了。
丛林与高山几乎磨坏在外的每一寸皮。
这一次吕马童去桂林郡值守,肯定也是极其辛苦的,矩给他鞋履,也是希望吕马童能够顺利到桂林郡,一路上走得能够好受一些。
这孩子还是很善良。
张良想起了吕马童的话,你天生就是当丞相的,你应该去咸阳为吏。
始皇帝三十六年冬,当蜀中正在下大雪的时候,其实关中也是大雪纷飞,这场大雪淹没了人们的脚踝,这是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大雪。
敬业县,衡坐在老夫子叔孙通身边,目光看著窗外的大雪,沉默不言。
叔孙通道:“別看了,雪这么大你回不去的。”
话音刚落,木门被推开,章敬走了进来,他道:“老夫子暗渠都封起来了。”
叔孙通頷首道:“好。”
最近叔孙通越来越不待见章敬,这孩子长得越大越像章邯。
这让叔孙通在用饭食,总会想到章邯。
尤其是这孩子吃饭时的样子,见到对方碗中的汤水溅到了自己的桌上,叔孙通搁下了筷子,深吸一口气道:“教了你多少次,你吃东西怎还这般无礼。”
衡道:“章敬大哥是饿坏了,老夫子莫要生气。”
见章敬狼吞虎咽就將一碗麵吃完,知道这孩子肯定没吃饱,叔孙通就將自己的这碗也端到他面前,又道:“慢点吃。”
“谢老夫子。”章敬嘴里还在嚼著,一边回应。
衡捧著大碗吃著面,眼看著窗台前的积雪也越来越厚了,他道:“田安爷爷一定很高兴。”
叔孙通道:“这么大的雪,他有什么好高兴的?”
“爷爷肯定高兴,这么大的雪一定又冻死了很多匈奴人,每年这个时候爷爷都会燉豆腐庆祝,寒冬时节的燉豆腐最好吃了。”
叔孙通咽了一口唾沫道:“我们还有豆腐吗?”
章敬使劲摇头。
衡明白老夫子的意思,见老夫子眼神多了一些失落,他忙道:“我这就带著章大哥去磨豆腐。”
叔孙通这才满意点头,又叮嘱道:“天冷,不用磨太多。”
(本章完)
第213章 立青石碑,皆钝其锋
第213章 立青石碑,皆钝其锋
在老夫子叔孙通的屋旁,有一间屋子是用来磨豆腐的。
衡先將自己的衣裳换下来,掛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这是父亲与母亲让人送来的新衣裳,可不能脏了。
而后换上一身粗布衣裳,这才去点炉子。
磨豆腐是一件很费时的事,这一磨多半要忙到夜里,明天一早才能吃上豆腐。
不过,章敬与衡都习惯了睡在豆腐房內,而且这里点著炉子还很暖和。
衡坐在炉子边,吃饱了之后感受著炉子的暖意,又道:“有些时日,没见到老太公了。”
章敬推著石磨道:“频阳公的很年迈了吧。”
“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多少岁。”衡低声道:“我並不是想回宫里,我更想去看看老太公。”
章敬想了想道:“今晚磨了豆腐,我们一早就去。”
“老夫子不会让我在大雪天出去的。”衡望著漫天的雪,又一次沉默无言。
炉子还在找著,炉子上的水也在冒著热气,衡就坐在炉子不远处睡著。
屋內热得有些难受了,衡听到了章敬大哥的鼾声。
衡是被热醒的,他打开门吹了会儿外面的冷风这才舒服了不少,身上的汗意也消退了。
不多时章敬也醒了,看著微微发亮的天,天上还飘著雪。
因锅炉房內很暖和,村子里的几条小狗也围了上来,而后它们都窝在炉子边。
章敬提了提精神,望著外面的大雪道:“这雪真大,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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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低声道:“章大哥,我们去频阳吧。”
听小公子这么一说,章敬也頷首道:“好,我陪著公子去。”
忤逆老夫子的告诫是会被惩罚的,衡看著章大哥的神情,看来也不惧怕老夫子的惩罚。
其实老夫子的惩罚不算重,最多就是多磨一些豆腐,就算是不让章大哥吃东西,也可以悄悄给他送一些吃食。
衡知道老夫子从来不会责罚自己,多数时候只会责罚章大哥。
因此,在章大哥受罚的时候,衡就会去帮助他。
两人这么配合已有两年,很默契了。
过了今年,衡就九岁了,他望著漫天的雪心中越发牵掛老太公。
已有两月没见到他老人家了,也没有他老人家的消息,这让衡很不安。
章敬试了试雪的深度,一脚下去小腿都已没入。
大雪还在飘著,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
一少一小两人收拾一番,趁著这里的秦军还在休息,出了敬业县,一路朝著频阳县而去。
守在村口的秦军没有看到小公子与章敬离开。
但在山上的秦军却看到了大雪中的两个身影,而且这两个身影走了一段距离之后,留下了长长的脚印。
叔孙通还在闭目休息著,门外传来了沉闷的话语声,是这里的守备將军在隔著门稟报。
“老夫子,小公子与章敬朝著频阳县去了。”
闻言,叔孙通依旧侧臥著,没有睁眼而是长嘆一声道:“远远保护著,由著他们去吧。”
“是。”
明知道拦不住小公子,叔孙通也尽力了,这大雪天出门是很不安全的,但孩子不能一直在保护中。
叔孙通默许了两人离开,但也打算等他们回来之后再责罚。
频阳县以前是櫟阳城的城郊,后来几次建设之后,这片城郊有了规模,就成了一个县。
也就是现在的频阳县,王翦得胜归来之后,设频阳封邑,田宅不筑城,拒收赏赐珍器,唯独要了田地与宅邸。
章敬顶著风雪,带著斗笠与蓑衣,身上已有了厚厚一层积雪,整个人都快成雪人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衡在雪地中蹣跚走著,沿途只能通过四周的屋子才能分辨出道路的所在。
当两人来到频阳县外,见到了不少往来的兵马。
章敬道:“平时,这频阳县有这么多兵马围著吗?”
衡摇著头道:“平时,就算是多一个秦军在老太公面前晃,老太公都会觉得很烦。”
两人回到一处矮坡下,章敬道:“是不是频阳公丟了重要的东西,让军中过来抓人了?”
衡摇头道:“整个频阳县都是老太公的封邑,会有哪路贼人?”
章敬挠了挠头,又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趁著一队巡视的秦军走远,衡带著章敬快步闯入县內,靠近县內的积雪就没有这么深了。
他一边跑一边道:“章大哥,老太公平素不喜有兵马在周遭,平日里没有兵马会去打扰平阳县。”
章敬道:“那是出事了?”
衡道:“会有这么多兵马在此地,只有一种可能。”
他的话语顿了顿,冷风吹得脸颊通红,又道:“是因,从咸阳来了很重要的人。”
闻言,章敬落后一步跟著,思考著小公子的话语。
终於两人跑过一条狭窄的巷道,路过一片房屋,见到了一间间屋內窗户中的温暖灯火。
终於,两人跑到了县里的主路,衡停下脚步向著老太公的家看去,他见到一驾马车停在宅院前,走下来的一人披著大氅,分明就是父亲。
扶苏刚下了车驾,正要扶身后未下车的妻子,却见到儿子就站在不远处,就给了田安一个眼神。
田安笑呵呵道:“小公子,章小將军。”
衡目光困惑走上前,道:“父亲是来看望老太公的?”
王棠儿面带笑容地看著自己的儿子,牵著衡的手道:“你怎么来了?”
衡意识到父亲没有回话,这一次就连母亲也来了频阳县,心中越发不安,但还是道:“孩儿想老太公了。”
王棠儿拍去儿子肩膀上的积雪,再拿下儿子戴著的斗笠,整理好他的衣襟,道:“走吧,去看看老太公。”
“兄!”小公子礼也下了马车。
“弟!”衡笑著拉过他的手。
田安看著两兄弟面带笑容,却笑得並不开心,因今天不是个该开心的日子。
衡注意到章大哥到了这里之后,就有军中的將士正在与他商谈,还见到章大哥的目光时常看过来,这目光有著担忧也有些悲伤。
谁都没有与自己说这里发生了什么,衡只是牵著弟弟的手,目光不停观察著,想要从大人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衡又见到父母进入了老太公的屋中。
直到外公走出屋子,来到两人面前。
王賁道:“去见见老太公吧。”
闻言,衡领著弟弟礼快步走入屋內,见到了躺在榻上的老太公,而老太公身边有著父母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人。
王翦见到了两个孩子,只是笑了笑,而后又是点头,没有说一句话,就这么闭上了眼。
屋內顿时传来了哭泣声,衡见到很多大人都哭了,满头白髮的外公正在屋外吩咐著,这里的人们都很忙碌。
一直等到天色入夜了,衡陪著弟弟坐在屋外,看著往来走动不停的人,还有母亲与外公正在交谈著。
见到两个小子坐在一起,王賁走上前道:“衡,过了今年就九岁了?”
“嗯,衡今年八岁。”
“听老夫子说你学得很好。”
“衡学得不好,我是老夫子的弟子中最笨的一个。”
四岁的礼道:“我也想学。”
王賁与两个孩子坐在石阶上,雪终於停了但天却更冷了,他低声道:“以前你们的老太公时常看到已过世的弟兄。”
衡蹙眉道:“为何?”
“你们的老太公征战了半辈子,他的很多好兄弟都在战场上过世了,回来之后他就常说与老兄弟在外讲话,其实县里哪里还有他的老兄弟,谁又能像他这样活这么久,他呀……这辈子过得最好的时候,就是与小公子玩耍的时候。”
衡终於哭了起来,再也忍不住地抽泣著。
小公子礼还年幼,他虽不知兄长的情感,也没见过老太公几次,但他也觉得该悲伤。
王賁拍著孩子的后背,道:“不过你老太公这一辈子都知足了,这都要感谢你的父亲,给了他老人家一个这么好的晚年。”
有些许白髮在寒风中凌乱地飘著,王賁鬍鬚也都白了,又道:“当年我灭了齐国之后,你老太公就不让我再领兵了,他自己却带著大军去攻打楚国,公子命人在咸阳宫的壁画上画下了他老人家的六国征伐图,记下了他老人家的功绩。”
衡擦了擦眼泪,继续听著。
“皇帝给了你们的老太公规格最高的陵寢,甚至僭越了礼制,那是一座有这么诸侯王规模的陵寢,立青石圭首碑。”
“你们的老太公说了,但凡入他陵寢的兵器,皆钝其锋,从此王氏不再掌兵,命王离辞去了军中的职权。”
衡听不懂这些,他只是知道再也见不到老太公了。
这场丧事进行了三天,直到老太公下葬了,衡还是觉得很难受。
王棠儿对这个儿子说了很多话,让这个孩子继续在敬业县读书,將来成为一个不让爷爷失望的人。
衡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听得懂,但他也是真的捨不得老太公。
半月之后,衡一直留在频阳县守孝,章敬也一直陪著。
不过主要守孝的人是老太爷的孙子王离。
衡平素没见过王离,他第一次见到王离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刻板的人。
衡不喜王离,但还是离开了频阳县,回到了敬业县。
敬业县一切依旧,章敬站在老夫子面前低著头。
衡也站在老夫子面前低头不语。
叔孙通看著两个弟子足足骂了半刻时辰,骂得他老人家渴了,喝了一大壶水。
最后,章敬被罚拉磨一天,不许吃饭。
衡就知道老夫子的惩罚不轻不重。
夜里,直到用饭的时候,衡端著一碗麵,两张饼而来。
章敬还在屋內拉著磨,正是冰天雪地的季节满头大汗,为了拉磨胳膊上绑著粗绳,如今勒出了好几条红印子。
不过这对章敬大哥来说算不得什么,都是小事。
衡自己吃著一张饼,他將面与另外的饼放下,又道:“章大哥用饭吧。”
章敬咧嘴一笑,见小公子关上了门,便吃了起来。
每一次被老夫子惩罚,两人都是这么配合的。
吃著饼的时候,章敬发现衡正在看著一卷书。
自从频阳公过世,这两天常看书,学得比以往更认真了。
章敬看了一眼,小公子看的还是咸阳的文书。
嘴里嚼著面,章敬道:“这是什么文书?”
衡回道:“这是近来要升迁官吏,这文书上写著官吏的功绩,有个叫萧何的县丞升任县令了。”
章敬用拿著筷子的手挠了挠头,又道:“这萧何……我们是不是见过。”
衡摇头道:“当初考试的人这么多,肯定记不住的。”
章敬嘴里嚼著面点头,又口中塞了一口饼。
饼子很厚实,也很香,外面是焦黄的內部是米色的,咬一口麦子香都快要从鼻子里喷出来了。
这卷文书所写的萧何这个官吏治理涇阳县的诸多成效。
在萧何的治理下,涇阳县上缴了比之往年多一倍的田赋,並且主动招收入关的人口,让人口也多了一倍,並且积极开闢水源,建设学舍。
原本贫瘠的涇阳县在这一年间,富裕了不少。
章敬看著小公子认真的神態,他吃著饼也看不懂这卷文书,吃完之后休息了片刻继续拉著磨。
当雪基本上化去之后,衡与章敬又去了一趟频阳县祭拜频阳公,並且去了一趟涇阳县。
章敬道:“我们现在去涇阳县,多半赶不回来了,恐怕要在那里过夜了。”
衡道:“今天难得老夫子放我不用读书,出来游玩也挺好的,”
两人就这么去了涇阳县,远远跟在后方的两个乔装的秦军就这么在暗中保护著。
其实,他们心中也清楚,有章敬保护著小公子,这个关中就算是成队的兵马,说不定都不是章敬的对手,最重要的是肯定能够小公子全身而退。
有章敬这个天生神力的人保护著,小公子可以在这关中横著走。
当两人走到了涇阳县,没有见到萧何,见到了这里的一个文吏曹参。
“我们是大夫子的弟子,来此地看看,萧县令可在?”
曹参正在看著文书,道:“萧县令去上林苑了。”
衡反问道:“萧县令不在涇阳县,去上林苑做什么?”
“说是都水长从陇西回来了。”
“都水长禄?”
……
ps:还有一章,晚点会发,大概半小时。
(本章完)
第214章 不必言谢
第214章 不必言谢
曹参狐疑地看了一眼这个孩子,心说这孩子的见识倒不小,还知道都水长禄。
不过再看这个小子身后的少年,曹参神色警惕,但又见这小子神色和善,一时间又觉得眼前这两人很是古怪。
章敬道:“当年开挖敬业渠之前,还有修建咸阳桥之时,都水长都指点过公子扶苏。”
衡道:“我知道。”
章敬道:“公子扶苏曾有言,要治国需要严明国法,更要治水,让万民富庶,自那时开始公子扶苏就一直在治水,白渠便是近年来的治水成果,也就在这里建设的涇阳县,这里既是郑国渠的上游,更是白渠的流过之地,此地的优势也很大,萧县令去过问都水长也是应该的。”
“嗯?”曹参更加狐疑地看著这个壮硕,又觉得这个壮硕小子懂得更多。
这两个小子更不简单。
两人告別了曹参,离开了县府。
衡是很羡慕章敬大哥的学识的,鲜有人能够武力称霸整个渭南不说,学识还远超同龄人,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完美了。
章敬大哥是老夫子的亲传弟子,尽心尽力教导,並且还十分严厉。
所以呀,章敬大哥才是老夫子最骄傲的弟子,只是老夫子从未说过,还不断责罚他。
其实,章敬大哥的父亲章邯戍守西北,他是老夫子养大的。
章敬道:“我们此刻去上林苑多半已入夜了,说不定还会与萧县令错过。”
衡道:“都出来游玩了,不出个远门太可惜了。”
章敬道:“都听公子的。”
两人的话语曹参並没有听见,只是见到这两个小子离开,他就自己忙著自己的事。
来到关中这几年,曹参见到的奇人异士已很多了,见到两个见识多的小子也不足为奇,再者说这两人都是大夫子叔孙通的弟子。
曹参要忙一天的政务,自然不愿再去多想,接著埋头苦干,但一想到刘季是真要將他的儿子刘盈与刘肥送来关中。
想到这些,曹参就觉得一头乱麻,凡事摊上刘季准没好事,这人就是个惹祸精。
当衡与章敬来到上林苑,已是夜里。
这里聚集了不少人,外面还有官兵走动。
章敬道:“都水长在陇西治水多年,开闢了数万顷良田,让陇西连年丰收,甚至其丰收粮食比之关中多出三倍有余。”
衡道:“那是各县的县令吗?”
两个少年人远远看了片刻。
章敬道:“我知道了,这些县令都是来向都水长討教治水之法,我看过官吏升迁的文书,先前我並不知道丞相府如何决定官吏升迁与否,现在我知道了,也知道这些县令来找都水长的原因。”
“萧何升任县令,其原因无外乎三个,田赋,人口与民生。”
衡迟疑道:“不只有这三个,还有品行。”
章敬頷首。
田赋越多,说明田地越多,因此这是互相成就的。
其次人口,既要人口多,还要县里稳定,那就是民生,要看一个地方的人们过得好不好。
如果过得不好,也是县令的职责。
如此看来,地方官吏升迁要领无外乎於此。
在如今的丞相府政令下,想要升迁不仅不能想著保持原样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还需要扩张田地以增加田赋税,其次要增长人口的同时,让人们过得很好。
换做是以前,人们过得好与不好,与士大夫们有何关係。
现在天地都不同了,秦都一统天下了,皇帝都敢书同文,车同轨,废旧礼,多一个官吏升迁之法,其实也不见得是什么大事。
秦要做的事,都是开天闢地以来头一遭的事。
在章敬看来,这些政令都是正確的。
与这里官兵交代了自己的身份,没有透露衡的小公子身份,但章敬说他是大夫子的弟子,递交了一个学士府令牌之后,便得到了放行。
章敬大哥如今才十五,当然还未有进入学士府的年龄,这个学士府的令牌其实是一个支教夫子交给老夫子的。
那个支教夫子叫作高,也就是自己的叔叔公子高。
这位叔叔一直说要来关中,但却从未真的回来过。
这一次,都水长都回来了,他却依旧没有回来,听说是一直在西北编写史书。
两人走入上林苑內,见到了诸多官吏还排著队。
看到各县的官吏都排成了长队,依次进屋向都水长提问,这下可好,衡根本分不清谁是萧何。
总不能大声喊,萧县令给我出来。
这也太失礼了,有违老夫子的教导。
但衡现在不在意萧何了,他更在意都水长禄。
因此,衡与章敬在外面一直等到深夜,直到各县的县令离开之后,才见到了都水长。
衡已很多年没来上林苑了,上一次来上林苑的记忆也很模糊了,他记得是与父亲一起来这里的,那时候这里还很破,也很萧条。
但再看这里,月光下田地整齐,还有一间大房子。
两人走入屋內,见到了一位鬚髮灰白的人,白髮不算多,但也有不少。
“学生章敬见过都水长。”
“学生衡见过都水长。”
禄坐在油灯边,正在看著一副地图,道:“两位来此,有何事?”
章敬面带敬意,道:“都水长在陇西开闢沃田,造福陇西数万户人,特来相见。”
禄的目光终於移开了地图,抬头看了看眼前两人,道:“嗯,不过是分內之事,无妨的。”
都水长禄真的很厉害,在衡的记忆里他在南方五年开闢了灵渠,才有了后来的屯田设郡,灌溉数万亩田地,也是如今南方的水运要道。
以后的人们也会依靠灵渠生活,或者依靠灵渠运送粮草。
灵渠已凿出来了,不论將来过去多少岁月,它依旧会流淌著。
禄低声道:“有什么事,你们最好现在说,我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关中了。”
“都水长是要回陇西了吗?”
禄缓缓摇头。
衡追问道:“都水长不回咸阳任职吗?”
禄望著窗外的明月道:“都水长是要治水的,我自然要实地去看过才能治水,我不想留在咸阳,已向公子扶苏请命前往三川郡,去中原各地治水。”
章敬与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以对。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都水长禄就此离开了上林苑。
小公子衡与章敬跟著这位都水长走过了咸阳桥,他忽然停下脚步,道:“都水长,我父亲就是公子扶苏。”
禄回身忽然一笑,道:“你与公子年少时长得一模一样,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不去见我的父亲吗?”
禄背过身,摆手告別道:“该说的都在文书上写著了,公子知道的。”
衡大声道:“父亲一直想要谢你!”
“公子,不必言谢。”
言罢,衡站在原地,看著都水长带著一队工匠走入了人群中。
(本章完)
第215章 政令
第215章 政令
章敬道:“这都水长禄看著像是有做不完的事。”
有些事就是做不完的,衡想起了小时候田安爷爷说,父亲为了治理国家,有一辈子都做不完的事。
忽然又觉得饿了,两人在咸阳桥边找了一家食肆。
章敬身上带著钱不多,只有五个铜钱,买了两张饼之后,一路走著一路吃著。
正是冬日里,上午时分的风依旧很冷。
一路走著,章敬被冷风冻得直缩脖子,他看著道路上正在不断往咸阳走去的人群,道:“听敬业县的老人说过,他们说以前关中的人们都是窝冬的,这个时节没这么多秦人出来走动。”
衡吃著饼一边听著。
回到敬业县之后,衡就开始读书生涯,这个九岁的孩子在这个冬季开始了苦读。
接连几天,衡都住在了潼关,坐在油灯边苦读到深夜。
早晨的时候,衡在潼关城內的小屋睡醒。
司马欣平日里主持著潼关城的事宜,小公子来了潼关他自然是知晓的,早晨时就带著吃食来探望。
吃食是两张热乎的饼,以及一碗羊汤。
衡没有穿著名贵的衣裳,而是穿著与这里的学子一样的粗布衣裳。
多数时候,这里的学生生活都是拮据的,每个人都要穿著这种粗布衣,谁穿著名贵反而会受到异样目光。
今年父母送来的新衣裳衡只穿过一次,就是去频阳看老太公最后一眼的时候。
自那之后,衡就没穿过新衣裳,倒也不可惜,也可以留著给弟弟礼穿。
一个九岁的孩子独自睡醒之后,推开屋门,再点燃屋前的炉子,而后坐在炉子边烧著水。
司马欣很佩服公子扶苏养孩子的方式,大秦的小公子自小是养尊处优,但也不总是养尊处优,这样的孩子当得起最尊贵的身份,也在外吃得了苦。
这种孩子確实难得,叔孙通给公子扶苏教出了一个好孩子。
当初章邯去西北戍守,留下了他的孩子章敬,那时候叔孙通將章敬当作自己孩子那样教导,教出了现在学识渊博的章敬。
正因如此,叔孙通也会悉心教导小公子,將小公子教导成了一个极其懂事孩子。
司马欣心中暗想,这位小公子其实並不需要多么有天赋,也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学识,只要他懂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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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小公子,是学不坏的,也一定会是个好人。
一个灭了六国的秦王,竟会有这么好的儿子。
而这个皇帝的孙子,也是一个这么懂事的孩子。
这天下的人都觉得皇帝可畏,却养育出了天下人尊敬的公子扶苏,以及一个如此坚毅且懂事的孙子。
司马欣真的很羡慕皇帝,拥有如此好的后人。
再想起自己那愚钝的儿子,司马欣就觉得根本不能比。
但司马欣曾听说过,小公子的母亲是十分严厉的,才教导出懂事的小公子。
衡的头髮还有些乱,还显得有些矮的他在屋前搓著手,等待著水烧开,几缕散乱的髮丝隨风飘著。
司马欣走到近前,递上两张饼。
见到对方递来的饼,衡先將饼收下了,行礼道:“衡,谢过郡丞。”
司马欣道:“冷吗?”
衡道:“不冷,听闻升迁的文书下来了,郡丞要升任郡守了。”
这个消息早就传遍了潼关,司马欣也的確收到了升迁的文书。
今年的丞相府就像是为了给秦廷增加人手,提拔了不少人。
他司马欣也因此得到了升迁。
司马欣道:“有人说这又是一次秦廷收买人心的手段,安抚天下各郡的关係,有了这一次升迁,下一次升迁恐怕这一辈子都等不到。”
衡吃著饼,將脸上碎发往后放著,回道:“如果他们以前在六国诸侯王时所经歷的就是如此,那么他们理所当然会这么想。”
司马欣道:“来年又要进行考试了,公子扶苏又要履行承诺了,那些揣测的人自然会知道他们想错了。”
衡点著头道:“要治理国家,还要被人揣测非议,难怪外公说父亲与爷爷总是很忙碌,很疲惫。”
司马欣笑著点头,听著这个孩子还显稚嫩的嗓音,说著关於国家大事的理解。
说著话,陶壶中的水开了,衡放下手中没吃完的饼,拿起水壶先倒了一碗热水给司马欣,请这位郡守坐下。
司马欣看了看四下道:“章敬呢?”
“被老夫子责罚磨豆腐了。”
“他怎么又被罚了?”
“我让章敬大哥带我出去玩,本想去见萧何,却见到了都水长禄,我们一晚上未归,老夫子就罚他了。”
司马欣错愕一笑,这几乎是惯例了,小公子但凡做了什么错误,就一定是章敬受罚。
这一次丞相府颁布了升迁令,其实是与大试也是相同的。
就像是世人说,这一次秦廷不过是为了收买天下各郡县的人心。
真是为了收买人心又如何?
这一次是丞相李斯的手段也好,是公子扶苏的图谋也好,秦廷这一次的升迁令,给了天下各郡县的官吏们提升了信心。
秦廷就是告知天下官吏,只要好好为吏,秦廷就能提拔你,就能给你增加俸禄。
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为吏给一地郡县增加人口田地,与民情。
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
司马欣回头看了眼小公子屋內的书,这卷书是以前公子扶苏对诸子百家典籍的摘要,其中有不少关於诸子的言论。
司马欣道:“以前公子还年少,我就在华阴县任职县令,那时在华阴县就是七年,整整七年总算是治理好了华阴县。”
衡道:“我知道,现在的华阴县的葱,就是关中最好的。”
司马欣笑著道:“那时几次三番想过,如果能为公子扶苏效命,那该多好,只是那时的公子总是忧心天下事,没有理会我。”
衡想著父亲少年时,面对司马欣或者老夫子是什么样子的。
但这里的人都十分敬佩父亲。
衡只能从老夫子或者是司马欣,以及其他人口中得知父亲少年时所做的种种事。
身为大秦公子,衡听过他们讲述过父亲的事情,並且听了很多很多遍了,有时听著他们的话,自己也会感觉压力很大。
司马欣又道:“我没什么本事,守了十年才得到了郡丞一职,直到现在才是郡守。”
衡道:“父亲一直看在眼里,不会忘记你们的。”
“是啊。”司马欣忽然一笑,感慨长嘆一声,又道:“小公子有什么需要,都可以与我说。”
“嗯。”
衡点著头。
隨著太阳渐渐升高,潼关城开始忙碌了起来。
等小公子吃完了,司马欣拿著碗筷离开,他也要投入一天的工作。
司马欣虽说得到了升迁的文书,但这里的郡丞府依旧保留著,也没有建设郡守府,大抵这里就会改成郡守府,只要换个门面就好了。
这也是司马欣自己的打算。
刚走到门口,他见到了一个人,此人正是当初的曹参。
曹参行礼道:“见过郡守。”
司马欣站在门口迟疑道:“是有何事?”
曹参道:“萧县令说今晚来潼关与郡守一敘。”
司马欣觉得今天想著什么事就来什么事,不过潼关城也有一个小客人,想见萧何,又道:“可以,夜里来就好。”
“是。”
曹参行礼之后又快步离开了。
上午的时候,衡就在这里与一群同龄孩子听潼关的夫子讲课。
在同龄人中,衡的学识也是算是上好,但与章敬相比还差得很多。
现在章敬大哥都能给其余学子讲课了。
今天的课是一个叫隹的夫子所讲,这位夫子是当初第一批东出的夫子,之后带了数百人入关中读书。
现今是潼关城诸多夫子中,举足轻重的一位。
隹夫子所讲的是有关诸子百家以后的学识,隨著秦一统天下,当年闻名天下享誉诸国的诸子都不在了。
现在只有学识留了下来,往后的人们该学什么呢?
隹夫子讲述了一个观念,那就是当年诸子如儒,兵,阴阳,道,墨等诸子百家的后人留存在世的已不多了。
几乎可以说没有传人了。
当年皇帝东巡公子收天下书籍,而后编写了新的百家学说成了如今的诸多书籍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衡听得很认真,这是他在诸多夫子那里没听过的,如今较为新奇的论述,並且也是如今人们所热议的。
有人將如今的支教夫子所传授的学识说成秦学,所谓秦学都是融合诸子学说的一种书卷。
但各家秉持著自己的家传渊源,而自视甚高者,其实这些人挺无趣的。
就像是孔子学说,何必是孔门的学说,当年孔子的弟子何其多,遍布天下列国。
那么现在,秦学也该是如此,学子就该遍布天下。
这都是如今世人所议论的。
其实对支教夫子们而言,乃至现在的潼关也好,从未將这些学识占为己有,也从未说过这些学识就是秦学。
诸子百家的学识,就该是天下人的。
秦不过是在践行这个流程。
这堂课从讲了一上午,从隹开始讲到结束,来听课的人越来越多。
本就是人们所热议的事,等课结束了之后,潼关城的诸多学子肯定也会接著议论的。
衡走出学堂,见到了提著食盒的章敬。
“郡守说让我们夜里去他府中用饭。”
食盒中是两碗面,一人一碗坐在学堂外吃著。
其实在潼关城內,还有诸多学子也是坐在屋檐下用饭,而后在屋檐下休息的,潼关城虽说有食肆,但位置没这么多,很多孩子都是要抢著去食肆用饭。
如果去晚了,吃食都没了。
为了平衡学子们的分配,书舍倡导学子们多带自家的吃食。
衡知道父亲是很看重吃这种事的,潼关城內正在修建另外几座食肆,以备將来之需。
下午的课所讲的田忌赛马的课,田忌赛马这个故事是在父亲与叔叔高的书信往来间写成的。
叔叔写成了这个故事之后,父亲將其写入了课程之中,並且得到了叔孙通的允许,成了支教夫子必须要教的一堂课。
齐国大將田忌与齐威的故事確实很有意思,也发人深省。
这个故事早在最先送到老夫子手中的时候,衡就看过了,只不过跟著眾人再学一遍。
温故而知新,学习就是这样,反覆咀嚼,反覆学。
到了夜晚的时候,衡与章敬就来到了司马欣的家中。
小公子与章敬能够来自家家中作客,让司马欣尤为高兴,小公子是个懂事的孩子,而且章敬是潼关今年来最优秀的学子。
司马欣家的吃食也简单,都是一些家常的。
司马欣喜欢往饼中放入葱,带著葱香的饼確实別有一番风味,这位刚升迁郡守特別爱吃葱。
不过葱可以与任何食材配合,司马欣家的饭菜总是带著一股葱香味。
不多时,萧何与曹参也来了。
见到司马欣的家中有一少一小两个孩子,先是有些错愕。
这两个少年曹参见过。
司马欣介绍道:“这两位都是潼关的学子,这是萧何,萧县令。”
“学生衡见过萧县令。”
“学生章敬见过萧县令。”
两位少年能够在司马欣的家中做客,自然是身份尊贵。
萧何隱约觉得章敬这个名字很耳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倒是另外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上下的孩子,萧何倒是从未见过。
萧何与曹参在两个少年人另一侧坐下。
这两位少年正在吃著,嘴里嚼著食物,似乎也不愿意开口讲话,萧何也感觉到余下的事不论他与郡守说了,他们都不会参与。
司马欣道:“你我也有一年不见了。”
萧何举著酒碗道:“我敬郡守。”
司马欣又道:“听闻你建设涇阳颇有成效。”
此刻说出这话时,司马欣面上的笑容便是一种没有看走眼的神色。
司马欣確实没有看走眼,萧何確实是个能人。
而且,司马欣敢断定只要升迁令的评判標准还在,萧何是还能继续升迁的,“萧县令觉得如今的升迁令如何?”
萧何回道:“先前考试就是秦廷选用人才的一次选拔,这一次的升迁令也是对天下官吏的又一次选拔,听闻这是丞相的政令。”
司马欣倒不觉得,他觉得这是公子扶苏政令。
(本章完)
第216章 大雪天
第216章 大雪天
他道:“我记得是在很多年前,我还是华阴县的县令,那时的张苍还未是少府丞,那时张苍向丞相李斯递交了一个官吏选用之法。”
闻言,萧何提起了精神,这件事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谋划了。
司马欣所言的张苍一次喝多了,他就讲出来了,那时王賁也在,而当时的敬业渠也正在开挖。
不过当初也只是听了一耳朵,没在意,司马欣也从未对外说过。
因当时的丞相与右相没有立即施行这个方略。
至於此事真正开始筹谋,大概是皇帝东巡之后。
具体说起来缘由,司马欣也想不起来了,但此事確实筹谋很多年了,直到现在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觉得时机成熟了,才將这个政令拿出来了。
为何说现在时机成熟了呢?
还能是为了什么,因支教进行了这么多年,已初具规模,有了积累,才能有成效。
眼下,升迁令的政令既已发布了,司马欣就將这件多年前的往事说了出来。
萧何也才知道,原来公子扶苏在办这件事之前,就准备了很多年了。
司马欣道:“凡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步步积累的,就像是公子扶苏曾经说过的,凡事要脚踏实地,一步步的走出来,建设敬业渠用了五年,发展渭南用了十年,这都是一点点积累之功。”
萧何举著酒碗道;“敬公子。”
司马欣也举起酒碗。
萧何又道:“此番升迁令一出,配合著支教与考试,肯定会有更多的入仕。”
司马欣頷首,他当然不能说这是秦廷人手青黄不接。
公子扶苏的能力之强,不用多说。
司马欣將萧何当作知己,两人有著一致的想法与理念。
那就是这天下只有一个贤明的公子扶苏是不够的。
这天下,还需要有很多厉害的臣子。
司马欣又道:“將来你一定可以入丞相府的。”
萧何道:“我……”
司马欣很清醒,他知道自己的才能有限,恐怕一个郡守已到头了,他不是数术天赋高超的张苍,也不是程邈。
更不是章邯,亦不是叔孙通。
他司马欣有的只有勤勉而已,那么他的前途也就只有郡守了。
或许,將来公子扶苏需要一个榜样,他司马欣自是愿意为公子扶苏站出来的,可在此之前,他也就只能是个郡守。
公子是一个眼光何其了得之人,岂会看不清臣子们的能力所在。
考试也好,升迁令也罢,都是为了选拔人才。
他司马欣是一个因勤勉而升迁的郡守,公子也是在告知他人,只要为官勤勉哪怕是才能不出眾,也能够升迁。
司马欣看著坐在堂內的萧何,萧何的才能不比张苍差。
这是这两年来,与萧何接触所得。
而两人又是因支教夫子稂所结识。
萧何长嘆一声,道:“如果將来还能有机会升迁,我想回到楚地。”
司马欣困惑道:“回楚地?”
萧何頷首道:“不瞒郡守,也感谢郡守这两年来的照拂,我此来关中其实就是为了回楚地治理,可在楚地我不过是个小小县吏,深知不能改变楚地形势。”
衡吃著饼喝著汤,听出了萧何的意思,他悄悄看了看身边的章敬。
章敬自然也看得明白。
这萧何想要借著这个机会升迁,再回到楚地,好好治理楚地。
楚地很大,大到包括了两淮与长沙郡与洞庭郡。
在大秦的版图中,楚地是很大且很重要的一块。
萧何此来关中是为了回去,再看萧何说著他在中阳里与许多朋友之间的事,还有一个叫做刘季的人。
曹参说刘季不是个好人,那个刘季一身的麻烦,碰到他就没好事。
萧何觉得看了曹参一眼。
曹参又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眾人依旧喝著酒,司马欣又问起了楚地的情形,萧何一五一十地说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衡与章敬两个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今夜,萧何向司马欣说了很多话,都是推心置腹的话语,以及他放心不下楚地的担忧。
司马欣是萧何在关中唯一的朋友,也是第一个能够说心里话的人。
尤其是那两个孩子离开之后。
司马欣道:“在我还在华阴县任职时,我从未想过我能够成为郡守,人的一生是很漫长的,你在关中两年了,谁也不知道你將来又会在何处。”
萧何道:“郡守所言在理,当年来关中之前,是稂劝我的,他来书信说秦需要在楚地立一个榜样,我入关中之后,才知这关中与外界之人所言一样,萧何不敢言入丞相府,待往后有所建树,再回中阳里建设,哪怕辞了官身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愿意回家乡。”
其实衡並没有当即离开,他与章敬在门外多听了一会儿,就听到了这些话。
听到此言,两人这才转身离开。
衡道:“像萧何这样远道来关中的人很多吧。”
章敬道:“这样的人是很多,但很多人没有萧何这样的境遇。”
“他还能想著家乡。”
章敬道:“正因为萧何身在关中还能想著楚地的家乡,那么將来等他回到楚地,他也会想著给了他机会的关中与丞相府,他重情重义,不论他將来去了哪里,都会回报恩情的。”
衡道:“有能力又重情重义的人,怎么才只是个县令。”
章敬道:“正因为他是个县令,从县丞到县令一步一步往上走,才足以令人信服,这才是对萧何的保护,才华出眾者必然遭人非议,丞相府只是不愿意萧何遭受这些,而当他真的在涇阳有了这一年的成效,与散布关中各县的其余县丞共同比较,萧何的成果就有目共睹了。”
直到翌日,衡要去书舍听课时,才知道萧何与曹参回了涇阳,此刻又想起了章敬大哥的话。
现在的萧何会为楚地著想,那么將来的萧何也会回报关中对他的恩情。
今天的关中又下雪了,衡望著外面的大雪,已无心听课,还记得老太爷与老夫子计较豆腐钱的事。
衡忽然一笑,以后每年的大雪天时,都会想念老太公。
(本章完)
第217章 岁首(补更)
第217章 岁首(补更)
老太公是一个总是面带笑容的人,有人说老太公出去打仗杀了很多很多人,但在衡的记忆里这位老太公一直都是和蔼可亲的模样。
书舍里的课结束之后,也不见章敬大哥,衡就独自一人去了郡丞府。
如今的郡丞府已换了门面,如今是郡守府了。
这门面像是今天刚换的。
走入府內,就见到司马欣正在翻看著卷宗。
见到是小公子独自前来,司马欣也习惯了小公子出入此地,便道:“臣还还有诸多要事需处置,小公子隨意坐吧。”
衡在一旁坐下,这原本应该是郡守府文吏所坐的位置,不过此刻没人坐,就想当然的坐下了,翻看著这里的书正看著。
司马欣一边查阅著卷宗,目光时不时看了看小公子,道:“小公子可看得懂。”
衡道:“有些看不懂,平日里听的故事比较多,文书相关从未仔细看过,我偶尔看时也是章敬大哥教我。”
司马欣頷首没有言语。
衡又想起了老夫子对司马欣的评价,老夫子认为一个人的智慧在於这个人解决问题的能力。
司马欣是一个善於守著岗的人,却不是一个擅长解决问题的。
老夫子说过所以呀,张苍这样的人会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是因张苍善於解决问题,而父亲是一个善於发现问题的人。
再者说,章邯也能够解决问题,但章邯此人是父亲最信任的將领之一,需要在外领兵。
再者,丞相李斯也是一个善於解决问题的人。
所以呀,司马欣此人能够达到的成就却是有限的。
老夫子其实是欣赏司马欣的人,他老人家觉得司马欣这样的普通人虽说是大多数,张苍这样的人才是极少数。
可在普通人之中,有司马欣这样品质的人其实並不多。
现在,衡也觉得萧何应该也是个善於解决问题的人。
府外传来了话语声,紧接著有一人走入府內,先是向司马欣稟报了一声,而后衡就发现这个身影正在朝著自己走来。
衡抬头看去见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有些面熟。
正在回忆著这张熟悉的脸是谁,衡发现对方也在看著自己。
“小公子。”
眼前这人先开口行礼了,衡这才回想起来,道:“你是李左车。”
李左车行礼道:“小公子,这是我的位置。”
闻言,衡往边上挪了挪。
李左车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看著已久被翻乱的文书,只能重新整理。
司马欣已离开了,衡见四下也没別人,问道:“是你爷爷厉害,还是我太公厉害?”
闻言,李左车握著的笔忽然停下了。
“你爷爷是李牧,我的太公是王翦。”衡继续道。
李左车道:“祖父过世多年,我不曾听家中人说起过此事。”
衡道:“可惜了,他们都不在了。”
李左车这才继续开始书写文书。
“以前也没见你在这里任职?”
李左车的下巴留著短须,看著三十岁出头的模样,他道:“我得到了升迁令,任郡守的郡尉,负责潼关城守备。”
言罢,他继续看著眼前的文书。
这位小公子像是自觉无趣,就离开了郡守府。
李左车独自坐在郡守府內,见小公子真的离开了,这才鬆了一口气。
那是皇帝的孙子,也是当今公子扶苏的儿子。
再想起小公子的话,李左车心中有所不甘,但这不甘不是对秦的,他深知爷爷是怎么死的。
身在將门出身,李左车反倒是对秦与王翦,没有任何的抱怨。
当年爷爷为了对抗秦军,双方是对手一切全看本事。
但爷爷却不是死在秦军手中。
李左车更痛恨当年赵国的一些人。
直到近黄昏时,李左车这才下了值,他与几个校尉交谈,布置了今晚的巡防事务,就打算离开了。
潼关城的兵马其实並不多,一共也就六百人。
布置六百人的队伍,轮换与休息,李左车还能应付。
別看潼关城没什么兵力,是为了减少潼关的负担,实则距离潼关不远处的函谷关依旧布置有秦军重兵。
但皇帝已有好几年没有向中原各个关隘增兵了,其实布置在中原各地的关隘兵马並不多。
皇帝把绝大多数的兵力都放在了北方,传闻蒙恬的手中有三十万大军。
李左车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做韩信。
韩信说过只要放弃函谷关,只守潼关,一千人也能挡住数万大军。
李左车才刚接任郡尉不久,韩信说他又走了一遍函谷关,他说潼关才是入关的第一关。
现在李左车也想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郡尉。”
听到校尉又在呼唤自己,李左车回头看去,道:“怎么了?”
校尉道:“李郡尉恐怕不知,今天有一个叫衡的学子跟著郡守巡视城防,那位叫衡的学子对郡尉整顿的防务,指指点点。”
“对,那个小子好生无礼。”
李左车深吸一口气,道:“若无其他事,就去休息吧。”
“是。”几个校尉行礼告退。
李左车望著潼关城高高的城墙,想到了小公子,明明就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孩,他懂什么防务,还翻看我的文书……
反覆想著,李左车也就不计较,谁让他是公子扶苏的儿子,是皇帝的孙子。
此刻,司马欣的家中,小公子正在这里吃饭。
一个大铜锅就放在桌上,衡从锅中捞著肉。
司马欣亲自在一旁切肉,將切好的肉装入盘中放在公子的锅前。
“郡守可千万不要与老夫子说,我这里吃火锅的事。”
正在切肉的司马欣手中的动作一停,他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好的?
小公子每天都来自己家里用饭,他司马欣都乐意。
不多时,一个身影就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门口。
衡用筷子夹著一片羊肉,吹了吹捞出来的羊肉,十分享受地放入口中,一边吃著烫嘴的肉,一边朝门外招手。
章敬走入院內,行礼道:“郡守。”
“坐吧,与公子一起用饭。”
“谢郡守。”章敬面带笑意道:“我好久没吃肉了。”
司马欣看著还有一大块羊肉,道:“无妨,这里肉多。”
衡道:“我觉得潼关李左车挺好的。”
章敬道:“我看过他布置的防务,人手交接有序,巡防也很周到,颇为不错。”
小公子与章敬是整个渭南最优秀的孩子,司马欣也希望他那个平庸的儿子也能够多沾一些这两位的灵醒,便继续切著肉。
早晨时,还在下著大雪。
到了黄昏时,雪已停了,不过寒风依旧。
公子与章敬正在吃著。
身为渭南的旧人,司马欣忽然有些感动,他想起了当初公子扶苏与章邯,还有张苍以及他司马欣一起用饭的场面的。
若小公子再年长几岁,就与当初公子扶苏年少时一模一样了。
还有章敬,就是一个少年模样的章邯。
司马欣念及当年风里雨里守著敬业渠工事的生活,便鼻子有些发酸。
现如今,公子扶苏已在丞相府主持国事了。
章邯也如愿成了一个领兵大將军,戍守西北。
而他司马欣成了郡守,没让櫟阳的老乡亲们失望。
每每想到这些,如何不令司马欣感慨。
章敬吃著肉还不停往嘴里放著蒜,与小公子说著今天学到的学识。
其实小公子这个年纪根本看不懂文书,也不懂城防的防务。
但小公子看著潼关城时,这孩子的眼神总是怪怪的,好似在审视自家的家產。
不过半个时辰后,小公子吃饱了,章敬却还在吃,锅中的羊汤已加了数次。
天色入夜之后,吃饱的两人才离开。
司马欣看著狼狈的饭桌,他忽然想起了小公子所言,他来这里吃火锅的事千万不要告诉老夫子。
还有章敬说他好久没有吃肉了。
司马欣苦笑一番,后知后觉的明白,小公子说的千万不要不告诉老夫子,是因章敬也会来吃。
章敬说他很久没吃肉,是因他的食量很大,要吃很多肉。
他不仅吃光所有的肉,还吃了五张饼,一碗麵。
幸好,司马欣平日里拮据家中存粮不少,正如公子所言千万不要告诉老夫子,要是寻常人家真的要被他们吃穷的。
叔孙通用心良苦了。
“吃多了就能灵醒一些吗?”
听到了幼子十分纯真的发言,司马欣道:“不会。”
冬至日这天,小公子衡回到了咸阳宫中,一边餵著养在这里的群鹿,一边说著他在司马欣家中胡吃海喝的事。
田安一直面带笑容,安静听著。
小公子回来了,田安是最开心的的。
扶苏看罢了手中的来信,弟弟高说编撰史书繁忙,今年又不能来咸阳了。
放下这卷书信,扶苏刚饮下一口热茶,就有宫人来报,“公子,该去极庙了。”
闻言,王棠儿当即给丈夫披上一件黑色的外袍,她帮著丈夫整理衣襟,道:“这是今年新做的,很合身。”
扶苏牵著妻子的手,又对两个儿子道:“去祭祖了。”
如今的秦依旧保持著周礼的习俗,秦继承了周天子时期的历法,並且延续至今。
虽说写出了二十四节气,但扶苏也不想改变这个习俗。
按照周礼,人们將冬至日这天,当作岁首。
这天需要祭天拜神,所有的官吏与军中將士,以及所有的人们都可以不劳作,为新年祈福。
(本章完)
第218章 和睦的冬天
第218章 和睦的冬天
这个时节的咸阳宫安静且肃杀,往来的宫人们多数都很忙碌。
扶苏带著一家人来到极庙前。
衡看到了爷爷的背影,爷爷的白髮比以往更多了。
扶苏走到父皇身边,道:“今年各郡的奏报都送来了,都说各地丰收。”
嬴政頷首,看著歷代秦王的牌位若有所思。
扶苏跟著父皇的脚步走向极庙的侧殿。
衡与礼正在向著诸多牌位叩拜著。
侧殿內,嬴政瞧著一张图不语。
这张图是长城扩建的地图,北方的长城需要一直修到乌鞘岭。
扶苏道:“河西走廊不適合修长城,可以修城关。”
嬴政收回了目光,道:“各郡官吏如何?”
“有好有坏。”
嬴政低声道:“朕与李斯用了二十余年都没有改变六国旧人的心。”
扶苏道:“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的。”
“当时李斯与朕商议,让那些六国的旧贵族自食其田,不过好在你让渭南大丰收了。”
不在父皇的位置上,不知父皇的用心。
有时扶苏也会想,始皇帝在面对那些杀不尽抓不完反秦势力时,又会如何想。
南征是一场无人欢呼的胜利,就算是北伐匈奴胜利,也不能换得六国旧贵族的人心归附。
嬴政道:“当年李斯想要让世人知道,秦愿意治理天下,治理六国旧民,可到了最后,除了李斯与齐鲁博士们头破血流,什么都没有得到。”
扶苏安静地听著的父皇的话语,沉默不言。
改变自己来迎合他人確实是一件特別內耗的事。
当初召齐鲁博士入秦之时,扶苏就知道那绝对不是一个好政令,只是那时的自己还不能参与这个国家的大事。
“公子,时辰到了。”
嬴政缓缓頷首,示意让儿子去主持今天的祭祖。
在公子扶苏的主持下,香火在极庙点燃。
田安站在始皇帝身边,正在稟报著近来的公子扶苏的行状。
嬴政安静的听著,目光看著一家人,面带笑意,却一直沉默著,也保持著距离。
似乎是皇帝不愿意去打扰这一幕,田安默默站在一旁,笑著不语。
在歷代秦王的牌位前,衡带著弟弟礼给歷代秦王叩拜,並且跪著告知自己的身份。
扶苏一遍遍纠正著这两个孩子的礼仪不对之处。
“父亲,这些都是我们要学的吗?”礼问道。
孩子总是好奇的,隨著他们的成长,懂事的过程中,他们的问题也就多了。
不过行礼的时候,扶苏需要站在一旁,其实小时候的自己也不懂这些礼仪,都是当年的大爷爷教的。
现在大爷爷也过世了,大秦的贏氏宗室也就剩下自己这代人了。
至於其余的宗室中人,他们也不再过问宗室之事。
现在,扶苏需要將自己从大爷爷那里学到的秦礼教给自己的孩子。
好在这两个孩子很懂事,他们也很好学。
“以后你们要记住这些礼,一代代传下去。”
两个孩子一齐点头。
冬至是岁首,行了礼之后,衡就十岁了,礼也就五岁了。
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能记住多少,说不定出去玩了片刻,就忘了。
今天的天气依旧阴沉沉的,两个孩子需要守在极庙,需要在这里留一夜。
扶苏则在这里陪著他们。
父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离开了,多半又有其他心事。
近年来,父皇去北郊行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而在北郊行宫多住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有时一住就是三两月,还有时来咸阳半月之后,又去行宫了。
扶苏正想著,两个孩子结束了礼仪,便坐在极庙前说著话。
一边喝著茶水,扶苏听著他们的话语,衡正在向礼讲述著有关敬业县读书的。
礼对在外面读书的事很好奇,他也想去读书。
只是他还年幼,等他再年长三岁,再去也不迟。
扶苏思量著,对叔孙通而言,教一个孩子也是教,多教一个孩子,也是顺手的吧。
到了夜里的时候,一家人便在极庙的列祖列宗前用饭。
田安来稟报导:“公子,皇帝已去北郊行宫了,说是北方的军报送来了。”
扶苏頷首没有多问,又道:“你也吃点吧。”
刚说完,礼就端著碗递给年迈的田安爷爷。
接过碗之后,田安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他坐在两位小公子身边,安静地吃著面。
吃完之后,田安便打扫著极庙,直到夜色深了夫人带著两位小公子离开了这里。
而公子扶苏就站在列位秦王的面前。
田安想著皇帝的一生是极其孤苦的,不论是当年为质的少年时期,还是回到咸阳之后。
如今公子扶苏有著如此幸福的一个家,却让皇帝眼神中多了些许笑顏,或许如今公子扶苏一家的生活,也能让皇帝更高兴些。
衡回来之后,要在宫里多住一些时日,也好让扶苏挑选一件贺礼送礼叔孙通。
这个礼不能重,也不能太轻,扶苏拿了一块令牌,这令牌上有太学二字。
建设太学的想法,早就有了雏形,现在的潼关依旧是一个大锅,这个大锅內有著各种各样的人。
但人才是需要挑选的,少年人们读书就需要有个晋升的地方,这个晋升的所在就是太学。
在潼关才学出眾,就能够入太学。
进入太学的学子不一定要入仕,而是成为学士府的预备人选。
一个国家需要人才充沛,既需要不断选拔,也需要不断有人替补。
扶苏將这些想法写了一卷书,並且將刻有太学令的令牌放入一个包袱中,道:“田安,让人將这个包袱送去给叔孙通。”
“是。”
如果叔孙通答应了他会收下这令牌,以后太学的事交由他老人家来主持。
但他不答应,其实也没什么,叔孙通会想方设法將这块令牌还回来。
度过了冬至日,孩子们都年长了一岁。
二十九岁的扶苏来到了丞相府,昨天在极庙时,田安说有北方有军报送来。
父皇看了军报之后,就会让人把军报送到了丞相府。
扶苏坐在丞相府內,果然在堆放的文书中找到了从北郊送来的军报。
这卷军报是蒙恬送来的,他在军报上说起了韩信。
韩信见了蒙恬,並且说出他对马政的看法。
战马是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的象徵
韩信向蒙恬说出了要求,韩信觉得既然要养战马,他就需要一支骑兵来训练马匹,为此向蒙恬討要兵马。
蒙恬问询对方训练战马的方法,韩信却不愿意说。
在军报上,蒙恬还说这个韩信言语迟钝。
这个评价倒是很有意思,大抵是在说他韩信说话吞吞吐吐,不愿意將具体的方法说出来。
给兵马可以,但这件事需要得到咸阳的確认。
並且韩信是少府令的御官,也就是自己这个少府令的人,需要自己同意。
扶苏在卷上写下了批覆,给予韩信三百人,训练战马。
有时不用担心手下底下的人会有坏心思,至少稍稍放权,让他有足够的人手发挥他的本领。
写完批覆之后,扶苏就让人將这卷军报又送回了北方。
眼看著面前还有一些其他文书,扶苏乾脆也开始批覆。
昨天是冬至日,今天的人们也都在庆贺,本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也只有公子扶苏会在这里忙碌。
不过今天需要批覆的文书也就十余卷,公子很快就批覆好了。
从丞相府回到高泉宫已是下午,皇帝不在的时候这咸阳宫诸多事都是公子扶苏在安排,不过事情到了高泉宫,最后也都是田常侍在安排。
更多的时候,扶苏都在给两个儿子讲课。
其实在外面,衡的状態是一边学,一边玩的状態。
回到宫里,衡就只剩下学了,而且是公子扶苏亲自教学。
有时就连夫人也会坐在一旁安静地听著。
屋檐下,两个孩子並排坐,扶苏拿著一卷书正在讲著。
年纪还小的礼其实听不懂太多,他最多也只是旁听,有些道理也只有他们长大了才懂。
至于衡,其实他懂得也不多,扶苏只能告诉他身为秦的公子,平日里需要注意言行。
团结人是个很重要的本领,让朋友更多一些,让敌人更少一些,这是衡首先要学的事。
別的本领还不好说,对衡这个年纪来说,在外的同龄人玩伴有很多,团结人们的本领可以从孩童时期就开始锻炼。
再者说,可以从几人的小团体,开始锻炼。
衡道:“像司马欣这样的人要多一些吗?”
扶苏頷首道:“越多越好,一个的天赋是独一无二,可是一个勤勉的人能够影响一群人,让更多的人也能勤勉行事。”
衡若有所思点头。
扶苏讲到这里就结束了,今天说的话不指望这两个孩子懂得太多,但希望他们能够在將来的生活,回忆起这些话,消化为己用。
冬至日之后的关中,大雪依旧。
衡在咸阳宫留了半月就离开了。
而就在关中的第二个大雪天,有关西北边防的军报终於送到了关中。
大秦的国事依旧稳定,每年这个时候,公子扶苏將这一年国事,做一个总结。
做完了总结之后,公子就会將总结好的国事写下来,送到丞相李斯的府上。
每每此时,丞相李斯就会让张苍来府上一敘。
朝野上下,公子扶苏与丞相,丞相与诸多大臣之间的关係,都是十分和睦的。
……
ps:昨晚熬大夜通宵码字了,今天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復过来,看来是真的上年纪了,让小张早休息一晚,等小张睡醒,爭取將欠的更新全部补上。
(本章完)
第219章 再来雍城
第219章 再来雍城
这寒冬天,平日里就不怎么出门的张苍急匆匆被请到了丞相的家中。
丞相家比起以往没这么冷清了,丞相的孙子也长高不少。
丞相就坐在池子边,沉默不言。
冷风吹过时,丞相白的鬍鬚与两鬢的白髮,也隨风摆动著。
张苍走到丞相身后,行礼道:“丞相。”
池塘的水面依旧结著冰,在这寒冬天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李斯大概只是想要坐在这里,吹一吹冷风呼吸新鲜空气。
安静片刻,李斯伸手指了指边上的一卷书,道:“这是公子送来的。”
张苍伸手接过这卷书,站在原地便打开看著。
李斯道:“公子在这卷书上几次三番都在说赋税,这天下的赋税还是不够多。”
张苍看著这卷总结的书,確实看到了公子好几次提到赋税,天下各郡县送来的田赋其实都是充足的。
与其说是赋税不够多,不如说现在赋税还不能满足这个国家的运转,这才是公子所在乎的。
张苍看看这厚厚一卷的总结道:“丞相,公子不止一次提起过一件事。”
李斯道:“改田税?”
“正是。”
张苍又道:“赋税不够就养不起天下的官吏与兵马,官吏越多,兵马越多所需要的赋税就越多,赋税与国法一样,都是根基。”
李斯稍稍頷首。
虽说这位丞相已是一头的白髮,但丞相的眼神中依旧有著精神与明亮。
李斯的眼神中带著思索之色,道:“想要赋税高就需要人口与田地。”
张苍回道:“中原各地诸多田地开闢还有诸多盈余,也有诸多郡县还有荒芜的田地无人耕种。”
李斯接著道:“还需要几年才能满足公子所需的赋税?”
张苍想了片刻,道:“恐怕还需十年,下一代的人口或许会更多。”
南征与北伐都过去了,可是这中原各地的人口依旧不够用,人口凋零是事实,这需要时间。
当张苍告別李斯,出了丞相府后,快步离开了热闹的街道,走在回家的小巷子里。
每一种治理国家的方法都是有负担的,公子支教,考试与升迁令,增加官吏数量。
这也就导致將来的官吏数量会是现在的数倍,这就需要更多的赋税来养国家官吏。
这个负担现在看起来还不明显,將来的公子需要更多的赋税,需要更多的官吏来治理国家。
是呀,在这个国家实在是太大了。
张苍想起了当年公子扶苏说过的话,这个国家比当年六国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大。
当年列国爭先变法都管不好的他们的国,而大秦要治理好这个国家就是很难的。
皇帝废除分封,再立郡县,没了诸侯王管理封地,就需要有更多的官吏来治理。
並且,这一定是一条既漫长又艰难的路。
这也难怪,丞相会如此忧愁。
张苍走入自己的家中,望著阴沉的天空,爱民的人掌权势必要为了国家与万民著想。
哪怕公子不那么为万民著想,哪怕公子扶苏能够鬆懈一些,恐怕都不会这么难。
但公子扶苏就是能够坚持到现在,並且一次次的地方治理结果都说明,公子的治理方略都是对的。
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个天下太大了。
张苍回到家中,手里还拿著从丞相府带来的这卷书。
在极庙拜了先祖,扶苏还要带著一家人离开了咸阳,去了雍城再进行祭拜,此去需要三五天才能到雍城,一路上还能看看冬天的关中西北景色,而后就是行农礼。
这几乎是每年都要做的事,皇帝已经很少亲自来这里了,近年来来这里主持祭祀的都是公子扶苏。
公子扶苏的车驾在太尉王賁的护送下进入雍城中。
雍城城內依旧是萧条的,这里的人口本就不多,如今看起来更萧条了。
两个孩子並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他们只是对雍城很好奇而已。
直到马车进入雍城的蘄年宫,扶苏先让家人去休息,自己则需要与此地的老秦人主持祭祀事宜。
关中的发展依旧是不均的,有些地方发展的很好,有些地方依旧保持原样。
雍城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扶苏依旧记得自己行冠礼的那一年是什么样子,现在也依旧是这个样子。
甚至比当初更萧条了。
大爷爷过世之后,蘄年宫就一直是无人居住的样子,离宫本就不大,王棠儿正在带著孩子与宫人打扫著余下半月需要住的地方。
打扫时,还有两个孩子的笑声,这两个孩子就算是打扫也是玩闹的样子。
到了一个新地方,他们的精力几乎又翻了一倍,就差到处探险找宝贝了。
要让两个孩子安静的打扫,確实为难他们了。
好在,来蘄年宫的宫人们都会照顾著两个孩子。
来到雍城的第一天,扶苏多数时候都在与黑伯商量著祭祀的安排。
这位黑伯是老秦人中的宗族长,是自秦孝公时期到现在一代代传下来的宗族乡长,他老人家的祖先也称黑伯。
多数礼节事宜,扶苏都是跟著当年的大爷爷学的。
现在,扶苏將祭祀需要准备的事,都与黑伯商量。
其中就有准备牲口祭祀,还要打扫祭台,准备祭器。
黑伯一一答应下来,就带著人去准备了。
夜里,扶苏把这两个玩闹了一天的孩子好好洗了洗。
白天里倒是闹腾,一到夜里吃饱了,洗乾净之后,这两孩子就是倒头就睡。
“公子,陇西送来的军报。”
田安带著军报而来,他又道:“原本这军报是要送去咸阳,不过皇帝有命往后陇西的军报都可直接交由公子。”
扶苏拿过军报,看著其中內容,迟疑道:“太尉看了吗?”
“太尉说了,先交给公子。”
其实,太尉很少看军报的,多数军中安排都只是听丞相与皇帝安排而已。
军报的內容其实很简单,章邯依旧在西北屯田,屯兵。
在章邯眼里或许这个冒顿,並没有太厉害,他心里想著的一直都是西域。
扶苏看罢军报,又对田安道:“送去咸阳吧。”
“是。”
翌日,今天的扶苏依旧要安排祭祀的事,礼法对一个国家是极其重要的,因此身为这个国家的继承人,需要亲自参与到礼法当中。
雍城是一座很古老的城,扶苏早晨与黑伯又安排了祭祀的相关事宜,就带著两个儿子与妻子在城中走著。
当雍城的居民见到了公子扶苏一家人,纷纷站到道路的两侧行礼。
夫妻两人各自牵著孩子,一边走著,扶苏一边给他们讲著有关老秦人的故事。
这些老秦人的故事可能衡在敬业县就听过了,但在公子所讲的则与歷代秦王有关的事相关。
那都是列国时期的旧事,於现在的天下格局而言,当年张仪,范雎,或者是白起的故事也只能是故事。
这个世道也不会再有张仪与范雎了。
在人们的目光中,扶苏带著孩子与妻子走出了城外,一路在城外走著。
雍城外依旧养著马匹与牛羊,扶苏正想对儿子们继续讲城池的地理位置。
他们两人的注意力就不在这里了,扶苏乾脆也不讲了,让他们各自去玩。
见妻子神色有些不悦,扶苏道:“不用给他们太大压力,平平安安就好。”
王棠儿的神色也平静了下来,她道:“这两天他们就知道疯玩。”
扶苏笑道:“正是该玩的年纪,不要给他们太大的压力。”
王棠儿低声道:“等他们再年长几岁,再给压力吧。”
扶苏笑道:“届时送去军中歷练几年,说来我也从未去过军中。”
田安与王婆婆站在一旁,其实夫人很少会有这种穿著,穿得这般雍容华贵。
也只有出来祭祀,才会这般穿著,其实平时住在高泉宫,夫人穿著的也都是旧衣服。
別看夫人是王翦老將军的孙女,其实夫人自小在频阳县长大,自小生活就很简朴。
都说王翦老將军多么的富庶,其实在以前老將军家的生活也没多么富裕。
自小,夫人过得就很朴素。
儘管,咸阳宫是那么尊贵,高泉宫里也有用不完的金银宝贝。
王婆婆走来行礼道:“公子,夫人,阴嫚公主来了。”
闻言,王棠儿就看向正在朝著这里驶来的马车走去,等车驾到了近前。
阴嫚下了马车,就挽著王棠儿的手有说不完的话。
扶苏站在河边,冰雪刚有消融跡象,两个孩子爬不上马背,就只能跑入羊群中,骑在羊的背上手拿著木棒摆出去將军的模样。
“这是谁家的羊?”
听到公子问话,田安上前回道:“是黑伯家的。”
扶苏又吩咐道:“给黑伯家送一些布绢去,挑一些名贵的。”
“是。”
“余下半月,就让这两个小子放羊。”扶苏摇头嘆息一声,道:“新衣裳,新鞋不到半个时辰就脏了。”
田安也是无奈一笑,又道:“晚上多半都要被夫人责骂了。”
不出所料,到了夜里,王棠儿让两个孩子站在了蘄年宫殿外,不许他们进殿,直到他们把自己的鞋子与衣裳洗乾净了才能进来。
(本章完)
第220章 再言东巡
第220章 再言东巡
扶苏坐在殿內,无视了这两个孩子几次投来的求助目光。
直到这两个孩子洗衣裳,洗得双手通红,田安与王婆婆真的心疼了,才让这两个孩子回到殿內。
田安站在殿外,对身边的王婆婆道:“公子年少时就很懂事。”
王婆婆低声道:“孩子不都这样,谁家的都一样。”
田安也懒得去和王婆婆爭辩,因公子扶苏小时候就是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不同,那时的公子从来不会吵闹,只会安静的看书,做事。
那时的公子自小孤僻,但也十分地早慧。
来到蘄年宫的第三天,祭祀就正式开始了。
在祭祀的台下,扶苏让两个儿子拿著玉璧走上祭台,在祭台之上叩拜。
扶苏站在祭台下,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也在这里叩拜过。
看到一旁黑伯的神色,扶苏道:“往后,这里祭祀我都会亲自来主持。”
黑伯道:“好。”
扶苏在黑伯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同情。
没错,就是同情与可怜。
在黑伯或者是其余的雍城人眼中,或许这个公子扶苏没有叔伯照顾,是可怜的。
但扶苏並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不好,其实这样反倒安心,祭祀与礼法,都比国事简单太多了。
今天的祭祀结束,还可在雍城住半月。
这半月间没有国事,也没有军务,更没有往来的官吏。
这是格外轻鬆的半月,对自己而言,在雍城的这半月是难得的假期。
关中又下了一场冻雨,雨水隨风而落,一粒粒冰粒落在地上,像是一层层沙子,直到天上不再有冰粒,只有雨水。
这场雨下了一夜,衡与礼坐在温暖的蘄年宫殿內。
两个孩子坐在凳子上,一起吃著面,一起听著雨声。
“兄长,何时去军中?”
“父亲说,等我年满十五。”衡一边嚼著面,手还拿著有些长的筷子,费劲地將宽宽的面送入口。
礼用力嚼著面,他道:“我也好想长大啊。”
衡吃完之后,就將碗交给站在身旁的田安,他一手撑著下巴,又道:“等我长大了,我就要去北方打匈奴。”
礼道:“兄长,匈奴人都冻死了,怎还要去打。”
闻言,田安忽然一笑。
这俩孩子在白天时很闹,到了夜里就会睡得很早。
到了深夜时分,雨势越来越大了,田安举著油灯走在蘄年宫的大殿內,他抬头看著大殿的屋顶,看看是否有漏雨。
这蘄年宫一年才来一次,其余时间都是无人居住的。
每年在来此地之前,都会安排人將蘄年宫修缮一番。
今年也修缮的很好,也没有漏水的跡象。
看了两圈,確认没有下雨,田安这才放下举著的油灯,心里舒坦了才能睡得著。
翌日,雍城还湿漉漉的,还在飘著细雨。
原本,今天是要离开雍城去上林苑的,这个季节的雨水太冷。
雨水落在地面与屋檐都快结成冰了,两个孩子带著斗笠,让田安带著去放羊了。
礼在冷风中缩著脖子道:“冷!”
衡也被冻得直缩脖子,他道:“这点冷都怕,以后还怎么去军中。”
两个孩子一边冻著直哆嗦,一边去城外放羊。
他们哪里会放养,都是出来挨冻的,只有田安管著羊群,顺便管著这两个孩子。
这场雨下了三天,这两个孩子在这里放了三天的羊。
黑伯笑呵呵道:“两位小公子,我的羊可还好养?”
衡道:“好养。”
“嗯。”黑伯頷首道:“不好养的羊都杀了吃了。”
“我养了他们半个月,怎么能轻易就杀了吃了……”
衡心中多有不愿的嘟囔了一句。
黑伯笑呵呵道:“这羊的用处就是用来吃的。”
怕这两个孩子对羊群產生了感情,田安让黑伯当天夜里杀了一头羊,当活著的羊成了羊肉。
当羊肉放入铜管中涮了涮,礼吃得惊喜地睁大了眼,道:“兄长,这肉好吃。”
衡已在大快朵颐地吃著。
田安心满意足地点头,他都觉得他给两位小公子上了好的一课。
冬至日之后的一个月,公子扶苏先是去了雍城祭祖,而后又去了上林苑准备农礼,需要在上林苑种地。
听说是皇帝年迈了,皇帝的儿子公子扶苏在上林苑行农礼,祭祀之后还种下两亩田。
这个季节种粮食还早,天气也还未完全转暖。
公子又在上林苑住了一个月,直到天气转暖,到了立春时节,这才准备离开上林苑要回咸阳城。
在回咸阳之前,扶苏特意从咸阳桥回咸阳城。
路过咸阳桥时,衡看到了站在桥边的章敬。
“父亲,是章敬大哥。”衡在马车內,指向外面。
扶苏认识章敬,章邯的儿子一直都是叔孙通最得意的弟子,而衡在叔孙通眼里,是最愚笨的孩子。
“去吧,你也不用先回咸阳……”
话还未说完,衡就跑下了马车,跑下了咸阳桥,去了章敬身边。
礼望著兄长离开的方向,问道:“父亲,兄长为何这么急。”
扶苏道:“等他年长几岁,就要去吃苦了,不如让他先高兴几年,那是比放羊与种地还辛苦的生活,还要持续六年。”
王棠儿忍著笑意,看著小儿子的反应。
礼又问道:“那我是不是也要吃苦。”
扶苏頷首。
礼委屈,又有些结巴且费劲地问道:“那……那我现在不玩不闹了,我能不吃苦吗?”
扶苏神色严肃道::“不能。”
礼苦著一张脸看向了母亲,见母亲也不理他,他只能坐在中间苦著脸。
不过孩子年纪还小,说不定等他有衡这个年纪了,等到以后也会忘了今天听到的话。
始皇帝三十七年春。
当扶苏回了咸阳,正是农忙的时节。
放了两月的假期,扶苏又要投身到国事中。
回了咸阳之后,又去了北郊看望父皇。
北郊的行宫中,嬴政的面前站著李斯。
程邈就站在殿外,今天倒是风和日丽,可是诸多大臣的脸色不太好,因皇帝又说起东巡了。
劝了一次又一次,今年似乎劝不住了。
程邈上前道:“公子,丞相已在劝諫了。”
闻言,扶苏先是頷首,而后给了眾人一个放心的眼神,就去了殿內。
殿外的大臣纷纷看了看对方,只要公子扶苏回来了,群臣的心里也就安定下来了。
大殿內,扶苏迈步走来,见到了扔在地上的卷宗,以及站在原地的丞相,还有坐在上首的父皇。
捡起地上的卷宗,扶苏道:“父皇,今天下安定,何苦东巡。”
嬴政沉声道:“齐地有人起兵作乱,逃去了海外。”
扶苏看了眼卷宗的內容,又道:“父皇这不是作乱,田氏兄弟已捉拿多年,被抓到了才会作乱。”
嬴政道:“楚地也有数十个人拒绝了军役。”
扶苏道:“此事儿臣与丞相会做出安排。”
嬴政望著眼前两人,又道:“你觉得朕不该东巡吗?”
扶苏又道:“若国事稳定之后,儿臣亲自陪著父皇东巡。”
嬴政頷首,离开了大殿。
大殿內,扶苏面向李斯,行礼道:“丞相放心,我会劝父皇的。”
李斯道:“夏无且说皇帝身体有恙,不宜远行,让我们多劝劝皇帝,若远行途中再得病,恐不好医治。”
扶苏也不知道父皇的身体如何了,一直都是太医令夏无且在照看。
而夏无且对父皇又是极其忠心的,父皇具体身体情况,就算是自己这个当儿子的,也不能打听。
毕竟嘛,这是始皇帝。
始皇帝的病情,就连家属也不能知情。
因其事关天下稳定。
等丞相带著群臣离开,扶苏走入后殿。
在前殿发了一通火之后,在后殿的父皇依旧是心平气和。
扶苏走上前道:“父皇,不过齐地的田氏兄弟作乱,早晚能抓获的,不用急於一时。”
“你也如此认为?”
“丞相曾经说过,父皇说这天下的反贼抓不完,杀不完。”
嬴政看著鱼池中正在游动著的鱼,缓缓道:“朕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想出去散散心。”
扶苏道:“在雍城的黑伯时常看著咸阳方向,他以为今年父皇会去祭祀的。”
“朕確实许久没去雍城,那里还好吗?”
“都挺好的。”
“上林苑如何?”
“农礼一切顺利。”
父子俩低声交谈著,在鱼池边的松树还有著旺盛的生命力,扶苏也希望父皇的生命力也能够更好一些。
扶苏在北郊行宫留了两天。
这两天一直与皇帝说著国事。
李斯每天都会来北郊行宫求见皇帝。
今天,李斯没有见到皇帝,甚至连公子都没有见到,在林光宫的大殿外,他见到了太医令夏无且。
夏无且道:“也不知道公子对皇帝说了什么,皇帝的心情好了不少。”
李斯道:“该是很好的事。”
夏无且又道:“好在皇帝不再想东巡了。”
公子还能与皇帝说什么,该是一些对未来的许诺吧。
李斯懂皇帝在想什么,皇帝也懂他李斯的心中所想,皇帝老了,他李斯也老了。
在林光宫外,李斯送別了夏无且,他依旧等在殿外等候著召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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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221章 书信至中阳里
第221章 书信至中阳里
夏无且离开之后,李斯依旧站在林光宫前。
林光宫往来的宫人很多,等夏无且走远之后,终於有个內侍快步走来。
只是低语了三两句,李斯跟著这个內侍去了北郊。
在林光宫的后方是一片草原,这里原本是一片旱塬,每年开春时节,这里就会有一片大草地,用来牧马是最好的。
李斯走到近前,公子扶苏正在餵著一匹马。
这是一匹很好的枣红马,看著虽说还小,但养几年这匹战马就能驰骋疆场。
李斯走到始皇帝身后,低声道:“好战马。”
嬴政道:“这是章邯让人送来的。”
李斯又道:“朝野都在问东巡的事。”
嬴政望著更远处的战马,又道:“朕都知道,扶苏说过了。”
“诸多国事,臣都会帮助公子的。”
“嗯。”嬴政缓缓点头,神色上也是平静的,对李斯的话没有怀疑,也没有多问。
李斯又低下头,道:“齐地的田氏,楚地的几个逃军役臣都会安排人搜捕。”
嬴政低声道:“扶苏说这天下要打下来很不容易,朕觉得他所言不错,朕还觉得治天下更难,这天下若治不好,叛乱就是反覆,復国的六国贵族就会接连起兵。”
李斯望著正值鼎盛之年的公子扶苏,也没有开口接皇帝的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
过了良久,一个內侍脚步匆匆而来,在皇帝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让扶苏去处置国事。”
“是。”
內侍得到话语,就又匆匆去公子扶苏身边,低声言语了两句。
等扶苏行礼离开之后,嬴政这才带著李斯走向北郊的离宫。
北郊的离宫修建过几次,如今看起来比之以往更大了几分,多了几座殿宇,也修了一个池塘,与一座水榭。
嬴政与李斯一边走在连廊下,风吹过时连廊两侧的帘子也会隨风摆动。
今天难得阳光正好,皇帝与丞相与寻常的老人家一样,坐在阳光下,享受著春季带来的温暖阳光。
“朕近来总是觉得身体很凉。”
李斯道:“臣近来也有这种感受,他们说臣是老了,才会这样,换做是以前,臣就算是在雪夜里奔走十数里也不会冷。”
嬴政忽然一笑,对李斯的这番话,显然是不信的。
又有內侍送来一个一卷文书。
平日里看看文书,也是皇帝每天的消遣之一,偶尔也会问一问公子扶苏又处置了哪些国事。
嬴政看著这卷文书道:“王綰死了。”
李斯迟疑道:“什么时候的事?”
“半月前,扶苏让人来问,按何种礼仪下葬。”
李斯道:“王綰当年是秦的丞相,若是公子一定会觉得要用丞相之礼下葬。”
嬴政接著道:“可扶苏在文书上说,这些年王綰与诸多反秦復国的六国旧贵族走动,朕还要以丞相礼下葬他吗?”
“罢了。”嬴政见李斯做不出决断,也不勉强,而是又道:“这件事也让扶苏去处置,今天的国事就不用再来过问朕,朕乏了。”
“是。”內侍接过文书,又匆忙地离开。
嬴政躺在躺椅上,案上放著一碗热茶,望著蓝天道:“李斯,你说得没错,你老了,朕也老了。”
李斯再一次沉默著不言。
嬴政接著道:“人啊,就是活得越久越想活,越是看得多了,越是捨不得这人世间,李斯……你觉得朕还能活几年。”
眼看李斯又要站起来慌乱行礼。
嬴政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这种话讲给谁听都会惶恐害怕,李斯也是一样的。
嬴政道:“夏无且说了,朕的身体只要静养就能多活二三十年,不用你担忧,朕还想你李斯会不会比朕早死。”
李斯勉强一笑,得到皇帝的示意又重新坐下来。
嬴政饮下一口热茶,接著道:“朕也不想东巡了,如今这个关中在扶苏的治理下,朕都快不认识这里了,这关中每年都会换个模样,前些天朕又去渭南了,那里又修建了一个很大的作坊。”
“去年冬天,朕还去看望王翦,那时候的王翦还未过世,也没有臥病在榻,他说渭南又建设了一个很大的作坊,他说让朕也去看看,还说朕的孙子长大了。”
“上一次见过王翦之后,朕去了渭南,也去看了朕的孙子,那小子长得和扶苏小时候一模一样。”
李斯悄悄擦了擦眼泪。
原来是因王翦的过世,让皇帝念怀至今。
是呀,王翦对大秦而言太过沉重了,而王翦却不让他的子孙在青石碑上刻写功绩,並且隨葬的兵器皆钝其锋。
即便是身后事,王翦也向皇帝示忠心,他们王家忠心大秦,除了他与王賁父子,王家子弟从此不再为將。
如此,才能保住王家这个血脉。
因为王翦深知皇帝內心依旧是冰冷的。
李斯擦去眼角的泪水,他道:“公子会善待王翦子孙的。”
嬴政道:“嗯,王翦將他的宅田都给了扶苏的孩子,从此王家与扶苏就在一起了,朕还记得当初是扶苏自己选择了王家,这孩子从来不会后悔他的选择,如今王翦將他的身家都託付给了扶苏,扶苏这孩子也不会辜负王翦的。”
李斯頷首,王翦是过世了,但王翦几乎將所有的財富都给了公子扶苏的孩子,如今都由公子扶苏保管。
换言之,王翦已將他的宅田全部交给了公子扶苏,所谓给孩子也不过是一个避开人们议论的藉口罢了。
现在,公子扶苏才是这个关中最富有的人。
李斯也饮下一口茶水道:“臣亦会帮助公子的。”
嬴政再一次点头。
目前来看,皇帝的身体情况確实没什么大碍,李斯离开北郊行宫还让人给公子扶苏送一个消息去。
皇帝要在北郊行宫休养,近来的诸多国事交由公子扶苏主持。
皇帝也没说什么时候会离开北郊行宫,也没说何时会回到咸阳。
在李斯的印象里,皇帝虽说久居北郊行宫,可是在去年冬天还是会悄悄去见在频阳的王翦,也会去频阳去看看孙子。
还会穿著寻常人家的衣裳,带著三两侍卫在这关中到处走走,到处看看。
这就是皇帝现在想做的事。
说不定皇帝是想看看,在公子扶苏治理下的关中会变成什么模样。
李斯继续走在咸阳城边,沿著城墙走向城门,他见到了一群一边念著书一边走路的孩子,领著这群孩子走的是一个穿著布衣的夫子。
这景象寧静且美好,比之二十年前冰冷的咸阳城。
这一切都太美好了。
李斯站在原地多看了片刻,才走入城中,心中想著皇帝看到这景象也会舒坦不少吧。
如果人世间可以一直这样,谁都想要多活几年。
这人呀,就是活得越久,越捨不得。
翌日,皇帝依旧在北郊行宫休养,今天的廷议依旧由公子扶苏主持。
廷议结束的时候,扶苏又向夏无且旁敲侧击地问了问。
也是被公子问烦了,夏无且道:“公子且放宽心,皇帝的身体並无大碍,只是近来心火太大,加之睡不好,休养即可。”
扶苏確认了父皇的身体没有大碍,可也盖不住满朝大臣都有愁容。
自从王翦过世之后,皇帝就没有出现在眾人面前。
唯一的一次,是皇帝在北郊的林光宫指著李斯大骂。
其实,皇帝身体不好的这个消息传出去,倒也不是坏事。
只要父皇的身体是真的没事,扶苏也就安心了。
廷议结束之后,扶苏回到了高泉宫。
一家三口安静地吃著饭,见礼一边吃著饭,一边看著那群鹿。
王棠儿就让人將这些鹿赶走了。
礼也就只能低著头继续专心的吃饭。
扶苏道:“吃饭不专心,小心咬到舌头。”
礼点著头,道:“孩儿会专心的。”
他三两口將碗中剩余的面吃完,道:“礼想要写书信给兄长。”
扶苏道:“你自己写。”
“可是我写不全字。”
扶苏道:“那好你有什么话想要与衡说,让田安帮你写。”
“好。”礼终於有了笑容。
让田安领著孩子去写信,扶苏夹了一些肉片放入妻子碗中,看著她时而蹙眉的神情道:“宫里的传言你不要信,父皇的身体没事。”
王棠儿点头道:“嗯,就怕有些人將这些话传出去。”
朝政人心与阴谋算计,这些事距离妻子都太远,扶苏道:“没事的,这都是故意要放出去的风声。”
王棠儿点著头,听丈夫这么说她终於放心了。
饭后,扶苏也没有当即去丞相府处置国事,就算这个时候过去,丞相府的诸多人也都在用饭。
扶苏数了数家中的鹿群。
田安走过来,道:“公子,我们这里养不下这么多,都养在西苑了。”
他说的西苑就是高泉宫西面的一片殿宇,那里平日里没有人走动,也就给这些鹿棲息了。
这咸阳宫是真的很大,大到有很多殿宇至今都空著无人居住。
“礼在信都说了什么?”
闻言,田安看了一眼已午睡休息的小公子,他將一张纸递上,道:“都写在这里了。”
扶苏打开纸张看著,想著五岁的孩子能写什么信,打开一眼入眼的是一句句的简短的话。
“兄长在外,一定要听老夫子的教导,不要荒废学业,母亲常说不读书不明理,就会浑浑噩噩度过余生。”
“兄长在外,一定不要谈话,父亲说往后你要去军中吃很多苦的。”
“兄长在外,要注意温饱……”
看著书信中的內容,大抵都是这些话,扶苏看罢交给田安道:“送去吧。”
此刻的衡正在与章敬大哥一起学著军中的箭术。
对十岁的孩子来说,现在正是练射术最好的年纪,也是最好打底子的年纪。
只要身体底子都打好了,以后在军中也能好受一些。
要知道,现在的军中不论是蒙恬大將军的队伍,还是章邯大將军的队伍,军纪都是极其严明的。
说是军法处置,一旦犯了军法,那是一定要杀人的。
章敬坐在山下的桑树林,看著正在张弓搭箭的小公子。
衡的动作还显生疏与笨拙,这才第一次练,往后该会好很多。
练了几次之后,一封书信打断了他的练习。
衡一边看著弟弟的来信,一边道:“等到我也去军中了,章敬大哥就能与章邯大將军重聚吧。”
章敬往远处丟了一块石头,道:“不知道。”
衡將弓放在一旁,问道:“章邯大將军在外戍守有多少年了?”
章敬轻鬆一笑,道:“不知道,忘了。”
衡將自己的弓递给对方。
章敬拿过弓,张工搭箭,弓弦震动,箭矢精准地钉在了十步之外的木桩上,正中靶心。
衡也试了试,一箭放出,发现都没有落在木桩。
叔孙通与辛胜坐在远处,正笑呵呵看著。
始皇帝三十七年,到了夏季。
今年中原各地都下了大雨,中阳里乡,一个中年男子心情不错的走回家中。
他穿著打补丁的衣裳,鞋履也破旧了,他从县里走过一路走向远处的一个村子,那是泗水亭。
路过村口的时候,这位中年男子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刘肥。
刘肥坐在一旁,见到父亲来了高兴一笑。
刘季笑著从湿漉漉的衣裳中拿出几只桃子递给了儿子。
而后,屋內走出一个妇人,刘季看著对方道:“萧县令答应了,让我们的儿子去咸阳读书。”
闻言,妇人曹氏当即笑了,再一次询问道:“当真?”
刘季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他道:“我想让盈儿一起去关中。”
曹氏的手在衣裳上擦了擦,又道:“好。”
牵著这个妇人的手,刘季长吁短嘆,又安慰道:“不论如何,我们的孩子一定要成才。”
妇人曹氏似乎早就听惯了这个刘季的大话,目光含著几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又走入了里屋。
刘季笑著捏了捏儿子刘肥的脸,又离开了这里往家走去。
雨中的村子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坑洼又泥泞的道路,或者是一些家禽在泥泞的路上飞过。
四周再乱再糟也不能影响他此刻美丽的心情。
回到家中,刘季先与大哥告了一声好,而后去见了一眼老父亲,就去了东屋见吕雉与儿子,还有女儿。
(本章完)
第222章 由来
第222章 由来
吕雉正在屋檐下洗著衣裳,见到丈夫回来了,上前帮他换了外衣,將湿漉漉的外衣换下之后,放入木桶中就洗了起来。
刘季也没急著进家门,他先是看了看屋內的儿子与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又在妻子身边坐下。
吕雉洗著衣裳道:“今天怎么了?脸上的笑都憋不住了。”
刘季从怀中拿出一纸书信,他一边打开这张纸,一边道:“这是萧何送来的书信。”
吕雉洗衣裳的动作稍稍停下,余光也只是看了眼刘季手里的纸张,神色如常的继续洗著衣裳。
刘季打开信纸道:“萧何说了,他如今在关中任职县令,还说丞相府发了升迁令,若將来这泗水亭治理的好,我也能升县令。”
吕雉的神色古井无波,最多也是蹙眉几分,继续洗著衣裳。
刘季继续道:“吕公的学识也是了得,將来就算我们的儿子不能为吏,与吕公读书也是好的。”
终於,吕雉洗衣裳的动作停下了,她先是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照理说萧何不该这么不讲与刘季当年的交情。
而且当初萧何离开之前,还与刘季有过交代。
再怎么样,如今萧何都是关中的县令,总会来帮刘季。
吕雉擦乾了手,夺过了一纸书信,在刘季得意的目光下,她看到书信中分明是写著可以让刘盈与刘肥去关中,他萧何会代为照顾。
再抬头,吕雉见到刘季的目光更得意了。
这个丈夫的眼神好似在说,你不是不信吗?你不是觉得萧何已忘了他刘季了?
……
在丈夫的得意眼神中,吕雉越发多了几分恼怒,但是很快又被信纸上的消息给平息了愤怒,她道:“家学虽好,可如今各地都在支教,想要孩子將来过得更好,就不能与你一样。”
吕雉对孩子抱有很高的期望。
刘季当然能够理解,而且吕雉又是一个颇有见地且见识颇多的女子。
至少,吕雉觉得以刘季的为人,以他的那些朋友或者是所谓的兄弟,閒汉?屠夫?
这些恐怕都不能让刘季成为升迁的人。
洗完衣裳之后,吕雉坐在屋內,还在盘算著,她又看了眼正在懂事地收拾家里的刘盈。
她又道:“盈儿还小,再过几年。”
刘季站在家门前点著头。
此刻的刘盈还不知道他要面对什么,他只能从父亲与母亲的话语中知道猜测著。
吕雉又道:“近来各县都不太安寧,近来又在闹军役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参与,这些闹事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嗯。”刘季应了一声依旧看著外面的雨水。
吕雉收拾好家里的碗筷,至少以后有点期盼了,她眼里也多了一些光。
翌日,刘家一大家子早早就开始忙农活,吕雉先带著儿子去了村头的支教夫子那里讲课。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吕雉的身份尊贵,没想到她的儿子也来支教读书。
而吕雉將儿子领到学堂,就见到了曹氏领著一个孩子而来,这个孩子看起来比刘盈还要年长三两岁。
两个妇人擦肩而过,並没有言语。
刘盈知道自己有个更年长的兄弟,就是坐在不远处的这个。
中阳里的孩子並不多,大家互相都认识。
不过刘肥很仗义,但凡有人要欺负刘盈,刘肥都会站出来。
在同龄人中,刘肥很有威望。
一堂课结束之后,刘肥將自己带著的半张饼分给刘盈。
刘盈吃著饼道:“谢……”
刘肥也脏兮兮的,他道:“不用谢,我们是兄弟。”
虽说母亲说过,不让他与刘肥玩,不过刘盈觉得这位兄长对他很好。
不过在学堂中,等別的孩子都成群离开了,刘盈依旧坐在学堂的门前,等待著。
支教的老师荆上前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刘盈回道:“我要等母亲来接。”
荆是最近才来这个村子支教的,他道:“你叫刘盈?”
“嗯。”刘盈点头应声。
这个孩子很懂事,也很有礼貌。
荆看得出来,他与寻常的孩子不太一样,他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子弟。
不过这孩子是亭长家的,荆是记得的。
穿著倒是简单,也没多名贵。
等到吕雉来到了书舍,刘盈这才迎到母亲身前,向夫子告了別。
到了夜里,荆依旧在看著稂从琅琊县送来的书信,油灯的光並不明亮,书信看著也有些累。
当门被敲响,也不知道是哪位乡亲。
荆打开门见到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带著一篮子的鸭蛋。
这孩子正是刘肥,他提著一篮子鸭蛋也没说话,就径直走入屋內,放下了篮子。
屋外还下著雨,確实不好让孩子在外面。
荆问道:“你来做什么?”
刘肥行礼道:“家母让我送鸭蛋过来。”
鸭蛋之间还夹著一些糯米。
见老师神色不好,刘肥又道:“这是亭长送给夫子的,是县里的礼,夫子不要拒绝。”
言至此处,这个聪明的孩子说起了他的父亲亭长刘季。
荆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不过是夫子,不好左右亭长的意思,想著之后再去县里分说。
来到这里已有两月了,这里的亭长刘季是个挺不错的人,在此地也颇有威望。
而且,荆一来到此地支教,就听说了刘季家的事。
身为教书的夫子,势必要与孩子往来,尤其是刘肥与刘盈这两个孩子,总会有人在耳边念叨他们的身世。
这些事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也是別人家的家事,荆也只是听一听罢了。
荆道:“坐吧,等雨停了再回家。”
才七岁的刘肥跪坐在一旁,他问道:“夫子以前在哪里教书?”
荆回道:“在吴中。”
“听闻夫子是从关中而来?”
“嗯,我是从关中而来,我去过很多地方,教过很多地方的学子,哪里缺少支教夫子,我就去哪里。”
“那夫子来这里也是因此地缺少支教夫子?”
荆道:“我们这些夫子在各地走动,偶尔有人离开,也有人接替,这都是常识,如果我们的人手可以更多一些,就不用这样了,在吴中教书时遇到一个特別討厌的人,他叫项羽。”
“项羽?”刘肥好奇问道:“他是什么人?夫子为何討厌他。”
“与你无关。”
刘肥道:“我不想成为夫子討厌的人。”
荆收起桌上的书信道:“他是楚国的旧贵族,十分固执,又说不通道理,我不喜不听道理的人。”
“那刘肥也不喜这种人。”
荆觉得这个孩子颇为很好学,好学的人不会成为不讲理的人,反倒是会成为最讲道理的。
刘肥忽然道:“夫子从关中来,我將来也要去关中。”
荆也又道:“你去关中做什么?”
“家父有个好友,是萧县令,现在就在关中为官。”
“什么时候去关中?”
刘肥回道:“不知道。”
“去关中读书?”
“嗯,刘肥要成为萧县令那样的人。”
“好啊。”
荆虽不知道萧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在孩子心中这个人该很重要。
看著那一篮子鸭蛋,以及自己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渭南人,此刻荆明白了这篮子鸭蛋的用意。
他道:“只要你能把书读好,將来我与你一起去关中。”
刘肥高兴地笑道:“好呀。”
说完,这孩子高兴地离开了学堂,他还不忘將门关上。
荆又想起了稂说过的话,这里的人们其实都是很朴实的,他们的心里所想也是最简单的。
刘肥此来多半是他父母授意,並且也是为了多一个选择。
泗水亭的亭长刘季怎会不知他这个夫子的来歷,並且將来自己也会回一趟关中。
稂还说过,与这里的相处要多听他们的想法,以及他们的需要。
这对支教夫子这个工作而言,极其重要。
曾经在公子扶苏的书籍中,荆第一次见到了文明二字,所谓文明就要有城池与统治,首先要有语言,其次要有律法与文字。
如此才能算作一个文明,而我们所处的文明阶段还是一个刚从原始蒙昧走出来的阶段。
两条大河孕育出来的文明还是很脆弱的,想要这个文明强大就需要先强大每个人,才能强大其文明。
这是荆从公子扶苏的书中,得到了世界观。
第一次以更广袤的角度看待这个天下,这天下是当年六国合併而成,也是一个新文明。
而书同文,车同轨,便是这个文明走向一个新的阶段的过程。
这便是荆內心的使命感的来源,他要目睹这个文明的变化,看著人们的变化,想看看他们这代人,能够让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模样。
因此,这个使命是漫长且艰难的。
有人说公子扶苏的学识来自诸子百家,其实这么说也对,但也不尽然,有些学识能让荆从另一个方向与角度看待这个天下。
翌日的课堂上,看著孩子们悉数到齐了。
荆將一张地图掛在墙上,而后看了看孩子们,目光在刘肥与刘盈两兄弟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向他们讲述这个天下的样子,以及丰邑以外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人。
孩子们听得认真,他们的目光也隨著夫子的讲述而动。
(本章完)
第223章 要走出去
第223章 要走出去
泗水亭的孩子们正抬头看著夫子指著地图上的地点,讲述著这天下的每个地方。
偶尔也会路过的村民来听这位夫子讲课,讲的都是一些很不错的学识,甚至连村民都会多听一会儿。
之所以讲这些,是因荆自小就受渭南夫子的教导,这天下很大,最好可以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因此,荆也希望这些孩子能够走出去看看,去看看关中,去看看北方,甚至是去南方。
只有眼界开阔了,他们的认知也能够更高,才能获得更多的知识。
这也是荆想要对这些孩子讲述的理念。
隨后,荆又拿出了一张图,这张图上所画的正是一个由轨道构成的球体。
这是浑天仪,荆道:“这世上的有两个浑天仪,浑天仪是由公子扶苏与少府丞张苍所造,如今在咸阳宫中的有一个浑天仪,在琅琊县也有一个。”
孩子们都好奇地看著图,他们並不知道这个浑天仪是做什么用的,当然他们也不会主动去问。
因这些孩子都不知道,这个物件是用来做什么的,眼神中儘是好奇。
荆继续道:“有人说这个浑天仪是用来预知旦夕祸福的,其实此物是用来测算天象的,如果你们將来能够看懂星象说不定就能用浑天仪。”
在话语中,荆又给这些孩子的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这个种子大概是志向与梦想。
让这些孩子知道,除了种地,他们的人生还有更好的未来的,可以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在渭南的学识中,有一样宗旨是最重要的。
那就是一定要走出去。
走出去,是支教夫子乃至现在的学子们一定要做的。
人一定要往外走,一定要走出去。
只有走出去了,才能知道更广阔的天地是什么样的,世人都是什么样的。
也唯有走出去,才能让这个国家的疆土更加广阔。
因此在荆自小的学识了解中,走出去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所以他不在一个地方久留,在吴中两年之后,他就来到了丰邑。
在往后的几年间,荆想要走遍楚地的每一个地方,看遍楚地的人。
到了黄昏时分,酷暑刚褪去,天空中已隱有雷声响动,似乎就要下雷雨了。
孩子们聚在一起听课,倒是没有在意雷声,以往害怕打雷的孩子,如今与眾多同龄人聚在一起也就不再害怕了。
荆依旧在介绍著浑天仪,在他的讲述中,公子扶苏是通过浑天仪算出的二十四节气,也就是现在中原各个郡县所用的新节气。
公子扶苏更是通过了浑天仪知道了荧惑守心。
去年確实发生了荧惑守心,但去年的中原各地一片安寧,没有出现战乱,也没有匈奴人南下。
今天的课结束之后,刘肥就回到了家中。
母亲曹氏正在煮著晚上的饭食。
刘肥一进门就见到了父亲刘季。
看到这个大儿子,刘季上前就抱起他道:“今天有没有闹?”
“孩儿没有。”刘肥想了想又道:“今天夫子讲了很多。”
刘季问道:“今天你都学会了什么?”
刘肥坐下来,接过母亲端来的一碗饭,他小小的手吃力地拿著筷子,一边吃著饭。
才七岁的刘肥异常懂事听话,刘季看著这个儿子,常常面带笑容,却又因为不能將儿子与曹氏接回家,心中愧疚。
但曹氏与孩子从未责怪过他刘季,这让刘季心中越发自责。
刘肥刚咽下口中的稻米,他道:“今天夫子讲了一个人。”
刘季道:“是公子扶苏?”
“不是。”刘肥摇了摇头道:“是一个叫项羽的人。”
“项羽?”刘季追问道:“他是谁?”
刘肥又顿了顿,接著道:“项羽是楚人,如今就在会稽郡,夫子说此人尤为固执,不听劝说,还说此人打斗十分厉害,会稽郡没人打得过他。”
“呵呵呵……”刘季轻声一笑,显然有些不信孩子的话,他又道:“以后,我亲自去会会这个项羽。”
刘肥咧嘴一笑,没多言,继续端著比脸还大的碗吃著。
又与曹氏说了一些话,刘季扛著他的锄头又走入了雨中,朝著家走去。
曹氏每每都会在雨中看著刘季离开,而后她將一切心思都放在了孩子刘肥身上。
刘肥还小,他还什么都不懂。
这孩子用了饭之后,就自己去屋檐下的水盆中將碗筷洗著。
曹氏坐到他身边问道:“今天还有人欺负刘盈?”
刘肥摇头道:“母亲放心,没人欺负他。”
曹氏长出一口气,她伸手亲抚著这个儿子的后背,其实她自己一个人也能养大这个孩子,眼神中儘是溺爱。
一想到將来刘季想要將他送去关中,曹氏心里就万般苦楚。
“母亲,以后我们一起去关中。”
曹氏笑著点头,没有多言。
刘肥也高兴一笑。
她曹氏可以离开这里,但刘季不行,刘季是这里的亭长,不能擅离职守。
这孩子还不知道,他若去了关中就可能见不到父亲了。
家中的后院屋顶又漏雨了,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年的楚地雨天特別多,曹氏拿著水盆放在地上,用它接著水。
而后,刘肥会接著看从夫子那里借来的书。
曹氏就坐在边上缝补著孩子的衣裳。
生活其实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太差,生了孩子之后,曹氏的生活也比以往简朴许多。
翌日,雨水还未停,刘肥看到后院接水的水盆满了,看到外面还在下著雨,他就吃力的拖著水盆,將水去倒了。
而后屋顶滴落下来的水掉入木盆中,响动也大了不少。
刚做好饼的曹氏走来,將饼递给他道:“要是看到刘盈分他一个。”
刘肥应声道:“好。”
看著孩子戴著斗笠披著蓑衣跑去书舍,曹氏又站在门口守了好一会儿,这才走回屋中。
刘肥又是最早一个走入书舍的,趁著其他孩子还未来,他还能喝上一口豆浆。
豆子是这里的乡民给夫子的,豆浆是夫子亲自磨的。
这还是刘肥第一次喝豆浆。
荆道:“好喝吗?”
刘肥擦了擦嘴回道:“好喝。”
荆放鬆了一会儿手臂,心中暗想这磨豆子真的是一件很累的活,以后再也不想磨豆子了。
刘肥来到这里刘盈是第二个到的,这是他们两人昨天就谈好的。
荆看著刘肥將剩下的半碗豆浆分给了刘盈还给了他半张饼。
不等片刻,余下的孩子也就跟著来了。
楚地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这一年间有人说始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也有人说始皇帝已病重垂危了。
距离咸阳越远,这种谣言便越发多。
始皇帝三十七年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这天下依旧是老样子,有越来越多的人迁民去了关中,中原各郡县的人口依旧凋零。
在未来数年內,在刘肥这一代孩子还未长大之前,这个现状也会依旧保持。
就算是等刘肥这一代孩子长大了,其实也恢復不到六国鼎盛时期。
始皇帝三十八年,春。
刘季在中阳里的县里那里听到了这些论述,不过这些话对他而言,其实还太远,他心里都是自己的家事。
“今年我们县也可以评比升迁令,诸位亭长乡长还望好好耕种。”
眾人听了县令的话一起行礼离开。
刘季面带思索著离开,今天对他来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军役。
今年泗水亭到了年纪,且已傅籍的適龄人有二十余个,这些青壮年都要送去北方参加军役。
按照县令的意思,今年的升迁令会不会轮到自己的头上,与这一次的军役有很大的关係。
回到村子里之后,刘季就找到了樊噲,如今两家走得很近。
两人一合计,便去各家找人。
好在人足够,刘季將人交给了县里,原本以为这一次是要他这个亭长带队,却被告知不用了。
这让刘季很好奇,他追问道:“往年不都是我送去的吗?”
县令看著文书回道:“今年由郡里主持,你们这些乡亭的人带队太过有威望,以免你们带头生乱。”
闻言,刘季笑了笑,他想著儿子刘肥与刘盈都还小,他也不想离开这里,他怎么会生乱呢?
县令不耐烦道:“走吧走吧,公事一堆,休要多言。”
刘季陪著笑脸离开。
今年服军役的人都由县里与郡里统一调用,而且要將人群打乱。
“今年如何?”守在县外的吕雉先问道。
刘季没说话,只是心中暗想著。
直到回到家中,刘季才將县令的话与妻子说。
吕雉听罢又觉得这是好事,他刘季也就不用远行了,孩子都还小。
刘季道:“今年要好好做事,说不定就能升迁了。”
闻言,吕雉又看了眼丈夫,只是多看了片刻又放下了目光,道:“盈儿说他今天喝到了夫子的豆浆。”
“豆浆?”刘季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拿著树枝在地上画著的刘盈。
吕雉道:“家里还有些豆子,也磨了吧。”
刘季没有回话,就上前看看儿子画的是什么。
这小子画了一个圈,他道:“这是浑天仪。”
刘季不知道浑天仪是什么,就听著儿子讲述。
刘盈对浑天仪的了解也是听夫子说的,这个东西听著很是神奇。
回家之后,刘盈对老夫子说过的话,也记得不多了,他只能一边说一边回忆。
今年既要徵发军役,关中应该又要进行一场考试了。
咸阳每两年都会进行一场这种考试。
刘季觉得这些事与他没有关係,每天耕地都快把他与泗水亭的人累死了。
吕雉领著儿子与女儿坐在田埂边,身为妻子,她还要一边照看著,一边帮丈夫递去农具。
这泗水亭长与其他农户家的生活都是一样。
吕雉是个很了不得的女人,她自从嫁给刘季之后,就主动断了娘家给予的帮助。
这个女人有狠心,有果决,也让刘季觉得这是一个能看好家的女人。
阡陌成片的水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池塘,水很浅却能够倒映出蔚蓝的天空,以及劳作的农户们。
从早晨忙到傍晚时分,刘季扶著累到发酸的腰回到田埂上,用杂草擦了擦脚上的泥,这才带著妻子与孩子们回家。
当农忙的春季结束之后,又到一年的夏季。
自从刘盈开始读书之后,刘季就觉得这时光过得格外快,当儿子开始说一些他刘季都听不懂的学识。
刘季偶尔会想,將来有一天说不定……这个儿子会教他如何做事。
刘盈这个孩子才六岁,却因读书显得尤为自信了。
吕雉正在家中织著布,他对儿子的变化很满意,这个儿子越发有学识。
夜里,一家人用饭的时候,吕雉问了几句话,刘盈都能够对答如流。
吕雉心中確定这位教书夫子是有真才实学的,她低声对丈夫道:“看来关中来的夫子,確实很好。”
见到弟弟的儿子学得这么好,刘季的哥哥也是无声一笑。
刘老太公坐在上首,默不作声吃著饭。
刘季又道:“大哥,明天早上我们去隔壁乡里一趟。”
闻言,刘季的大哥抬首道:“又是水的事?”
“嗯。”刘季道:“就怕他们又抢我们的水,多带一些兄弟,不要带棍棒,守著水渠別让他们挖断就好。”
刘季的大哥点头。
泗水亭还有一大堆事,需要刘季去安排。
在这里,刘季別的没有,最多的就是他刘季的老哥哥与好兄弟。
第二天,刘季就叫上了一群兄弟去上游占住水源,让一群年纪大的老乡继续耕种。
因为非邑水源分配本就紧张,几乎年年如此。
刘盈好奇问道:“为何要抢我们的水。”
吕雉对儿子教导道:“要是他们抢走了我们的水,我们就没有水种田,我们家就要饿肚子。”
“那我们要抢回来?”
吕雉頷首道:“嗯,要抢回来,你也要记住了,以后要是有人要抢你的东西,你也一定要抢回来。”
母亲莫名变得很严肃,刘盈也不知道母亲为何这般,他只能点著头,尝试著理解母亲的话。
直到天色入夜的时候,父亲才带著一群乡里的人回来。
隨后眾人都听了父亲的话,他们才离开。
这一切,刘盈都看在眼里,也听到他们的话,乡里的老哥哥们都要与隔壁乡里拼命了。
(本章完)
第224章 两家人
第224章 两家人
刘盈想起了爷爷说过的话,当年这里还是楚王管的时候,两地的人没少为了这事打死人。
现在秦法更严格了,要是带械私斗,都要受酷刑的。
吕雉看向坐在屋门外,看著月亮发呆的儿子,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好了不少。
他吕雉嫁到刘家这么些年,刘季確实也没薄待过她,曹氏的事也都依著她。
刘季给了她这个妻子足够的尊重。
如今,才学初显的刘盈几乎是她全部的希望。
为这个家变得更好,吕雉才会在对刘盈的教导上,格外用心。
今年的楚地又下了一场大雨,大泽乡外一队人正在走在官道上。
大雨浇在身上让很多人都不好受,为首的秦军依旧带著人。
这队人是从渔阳出发,一路往大泽乡走著。
其中屯长陈胜带著一队人,就在秦军的押送下,从这里一路前往北方。
这一路上走得很艰难,需要一直走到大泽乡才能休息。
秦军几乎每年都徵发各地的军役,迟早也会轮到陈胜头上。
屯长陈胜的脚步稍停,他看了看眼前的五个秦军,他们穿著甲冑,腰间配有剑。
似乎对方察觉到了脚步稍有停下,正要回头看来。
陈胜低下头继续跟上脚步。
到了蘄县的大泽乡,眾人倒是可以在县府內歇歇脚。
看著眾人都很累,而且都很狼狈,有这么一刻,陈胜很想带著自己屯的人逃了。
但屋外的秦军来回走动,似乎在告诫这里的人,都要服从安排。
当分吃食的时候,为首的秦军还在给他们训话,服从军役是每个人的职责,谁也不能逃,吃完休息一天接著赶路。
第二天,外面的大雨依旧,陈胜看到这么大的雨心头已凉了半截。
这么大的雨还要接著赶路?
屋外,那护送的五个秦军正在与县令商议著什么。
陈胜站在门边,听著两人的议论,似乎也提到了有关北方的话语。
话语声刚停下,就听到外面有战马的马蹄声,似乎又有人来了,来人也是一个秦军,他大声道:“陈胜吴广可在?”
闻言,陈胜嚇了一个激灵。
“有陈胜,但吴广不在。”
来人递交了文书,道:“这个陈胜我带走了,其余人交给尔等,雨势太大去北方也可以延缓几天,已与郡里商议过了,过些天文书就会送到咸阳,咸阳会知道楚地的这场大雨。”
“是。”
门很快就被打开,陈胜正呆立的站在原地,还未从先前的话语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但让陈胜更没想到的有个像是秦军將领的人,要带他走。
县令接过两道文书之后,打开后先是仔细看著,確认无误而后盖印,便让这个秦军將领带走了陈胜。
这里的人们也不知道,那个秦军將领为什么要带走屯长。
又听闻这个將军早在大泽乡等候陈胜了,眾人只是猜疑了一阵子,毕竟再怎么说这事与他们自己无关,早点去北方服军役,早点回家才是最重要的。
领军的秦军与眾人道:“等去了北方,你们还能读书识字。”
“將军,我们还能读书?”
“嗯。”这位將军颇为威严地点头,道:“你们去了军中就要读书明辨是非,以免將来你们都跟著別人闯祸。”
“將军,我们的屯长是犯什么事了吗?”有人好奇问道。
他们的屯长就是陈胜,先前被带走之后,眾人也都耿耿於怀。
自从陈胜被带走之后,他们也遇到了两队同样前往北方的人,双方有过交谈,才问到了陈胜的消息。
如果將军能够亲自说,眾人也会放心很多。
“不用担心,他也是去北方,等你们到了长城就会看到他的。”
闻言,眾人都鬆了一口气。
但至於原因……他们这些押送的秦军也不知道,都是听从军令行事。
巧就巧在这道军令是从丞相府发出来的。
確实匪夷所思,但这不妨碍徵发军役。
每年如此,有人回来,有人离开。
几个秦军又坐在一起討论著,今年徵发军邑的事楚地是最紧张的,而且楚地也是范围最大的。
这不得不令丞相府,尤为重视。
大雨总算是停了,地面依旧湿漉漉的,好在眾人生了火可以取暖。
虽说是夏季,淋了大雨之后,夜里还是很凉,淋雨又吹了夜风就容易生病,需要生火取暖。
五个秦军围著火堆而坐,为首的一人道:“听闻楚地的这场大雨,耽误了不少事,南面的江水又泛滥了,淹了大片田地。”
另一人道:“这场大雨来得真不是时候。”
“丞相府去年冬天就说过今年恐怕会有大雨,政令出了丞相府,楚地依旧有几个县不重视,恐怕有好几个县的人都误了军役,也会抓很多人。”
几人只能保证自己这里的军役不出问题,而后又有人道:“去年有人说皇帝重病不理国事,可今年早春时节,皇帝还与公子扶苏一起游猎。”
言至此处,为首的秦军瞪了一眼,眾人这才收声,不敢再议论。
这个夏天的楚地,特別不平静。
就连在泗水亭的刘季都有察觉。
起初刘季也不知道他们的县令为何总是屡屡离开,常常三五天不回来,但当刘季听闻各县常有秦军走动。
以往就算是有秦军应该也不会这么大规模。
这才隱隱觉得出事了。
等今天县令再一次回来的时候,身为亭长的刘季又被叫去议事。
泗水亭的村子里,刘肥正在与几个孩子玩著,他见到了站在远处的刘盈。
正要面带笑容地去迎刘盈一起玩,却见到了站在不远处那位刘盈的生母,刘肥又收回了目光与脚步,状若无事地与其余孩子接著玩。
回家之后,刘肥向母亲说了这件事,他注意到了母亲眼神中闪过的不安。
“母亲放心,我没有去喊刘盈,我也没有惊扰她。”
看著懂事的刘肥,曹氏鼻子有些发酸,她低声道:“等你长大了,有了一番成就,我们就能过得更好了。”
刘肥重重点头道:“孩儿一定跟著夫子好好读书。”
(本章完)
第225章 不安的楚地
第225章 不安的楚地
用过饭之后,刘肥就坐在家门前,邻家又有几个妇人前来询问,几人正在交谈著。
听著是在说如今梅雨时节都过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雨。
这场大雨让不少地方都闹了水灾,今年这夏天闹心的事太多。
刘肥坐屋门前,听著人们的话语,他的目光看著远处的雨中,幸好这里没有被淹。
不多时,刘肥见到了满脸愁容的父亲。
刘季看到了儿子,走上前又捏了捏儿子的脸,便走入了屋內。
其余的妇人也都离开了,刘肥就听到父亲与母亲的话语声。
从屋外听这些话,声音显得很沉闷又模糊不清,说的是近来各地都遭了大水,不少地方恐怕会不安寧。
而且父亲的话语一再强调这是县令说的,还说要是这个时候萧何在就好了。
说完,坐在门前的刘肥又见到父亲急匆匆离开了。
之后,几乎每天夜里,刘肥都会听到有人从家门前走过,也都是泗水亭自己的乡亲。
母亲近来睡得也比较浅,总是时不时守在窗口。
到了白天,刘肥走出家门如往常一样来到了书舍。
夫子也像往常一样,正在煮著豆浆,
刘肥道:“夫子,怎么夜里总是有人走动。”
荆道:“最近各地都发了大水,有些人家没了粮食,就会有人作乱,这个时候各家都要看好自家的粮食,你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每天夜里都会带著乡里的人守在村子的各个路口。”
闻言,刘肥心里踏实了许多,原来夜里走动的人都是自家乡里的人。
他喝了一口热豆浆,又问道:“夫子会被人抢走粮食吗?”
闻言,荆道:“我这里都是书,唯一能吃的除了豆子,就是你上次送来的鸭蛋,除了这些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刘肥又是点头。
每天早晨,刘肥都是第一个到。
可能是昨晚这个孩子也没有睡好,他比平常来得更早一些。
荆就让他扫地擦桌打扫课堂。
私下都给他讲半个时辰的课,作为回报。
又过了半个时辰,其余的孩子也来了。
不过,今天也有不少孩子没来,荆也能理解他们没来的原因,各家都在守著自己的粮食。
现在的刘季就带著人守在村口,守自己村子的粮食。
一旦贼寇出现,刘季就会带著人与对方拼命。
这是县令准许的,也是如今的权宜之计。
以至於,现如今各地都风声鹤唳,互相警惕著。
今天又有传闻,说是吴中出现了一支兵马叛乱,送去军役的一支队伍因作乱被秦军杀了。
还听闻齐郡狄县的田氏兄弟起兵造反了,正在与秦军打仗。
这些消息似真似假的都传入了中阳里。
近来,刘季口中总是念叨著一句话,要是萧何在这里就好了。
这也是因为现在的县令,真的不是一个善於做决断的人。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慌张跑来。
刘季见到来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先是灌下一口凉水,看著此地的眾多老哥哥道:“田氏兄弟被杀了,被琅琊县的县令徐福杀了。”
刘季听到这个消息倒是神色镇定。
这发生在琅琊县的事与他中阳里无关,相差几百里地呢。
不过再一想,刘季忽然想到了一个关联,他与萧何的来信就是通过琅琊县的县令递交的。
这场大水过了半个月才消停,当大水退去之后,人们纷纷又回到了田地里劳作。
这些天,刘季每隔三两天都会看到有秦军路过。
好似这些秦军早就有安排,要不是这些秦军在中阳里以及其余各县走动,说不定这楚地真就乱了。
而这些秦军就像是钉子,让各地的人们不能作乱。
雨季真的过去了,酷热的阳光再一次照在楚地,当田地也出现了乾裂之后的白色。
刘季这才长出一口气,泗水亭这两百户人家躲过了这一劫。
如果当初有一伙匪寇来抢他们的村子,他刘季除了拼命真的別无他法了。
在秦律之下,他刘季要是跑了,他也得死。
好在,那些秦军很有本事。
而当大水结束的又一个月后,刘季又从县里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会稽郡的郡守殷通被秦军拿下了。
这个消息更与刘季无关了,他家距离会稽郡也太远了。
不过,向来喜打听的刘季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话,他道:“这殷通是怎么被抓的?”
县令嘆道:“皇帝东巡时死了一个博士,这个博士叫做韩终。”
刘季缓缓頷首,状若极其认真,实则心里满腹好奇,希望对方接著说下去。
县令接著道:“秦军追查到了会稽郡,发现了殷通窝藏杀人的罪犯,参木。”
刘季讶异道:“这个殷通这么大胆?”
“现在好了,人被抓了。”县令看著眼前几个亭长低声道:“你们都记好了,但凡有陌生人来你们村子,一定要告知本县。”
“是。”
几个亭长听了之后纷纷行礼。
其实这个县令知道也不多吧,刘季看著县令树立威信的样子颇为好笑,但神色上还是严肃行礼,要多尊敬就有多尊敬。
离开了县府,刘季回到了他的泗水亭,继续他平静又悠閒的生活。
来到村口,刘季抱著刘肥,捏著儿子的脸蛋,思考著近来楚地各郡各县確实不太平,自己县的县令又自顾不暇。
终於,刘季十分挫败地嘆道:“要是萧何在就好了。”
刘肥问道:“萧何是谁?”
“他是我刘季最好的兄弟,以前他还抱过你,你忘了?”
“孩儿……”
见这个小子是真的忘了,刘季又用力捏了捏儿子的脸颊。
刘肥捂著脸一脸委屈,又无法躲开。
看到一旁正在摘菜的曹氏也是面带笑容。
抱了会儿这个大儿子,刘季就回家了。
一路上,泗水亭的人们的生活与往常也没什么变化。
回到家中,吕雉就迎了上来,她问道:“今年看守田地的事,都上报给县令了?”
刘季换下沾了泥的靴子,道:“嗯,县令会递交给郡里。”
吕雉放心地頷首道:“如此一来,郡里的人也该知道你这个亭长尽职尽责。”
有时,刘季有些不喜吕雉的心,这个女人的心很大,她不想她所嫁的刘家一直安於现状。
当然了,咸阳丞相府下发的升迁令已成了各地官吏魂牵梦绕的东西。
刘季也是一样。
一家人用饭的时候,刘盈是一边看书一边吃饭的。
刘季与大哥,父亲坐一桌。
吕雉带著孩子单独一桌。
正吃著,刘季將今天在县里听到的事与大哥,父亲说了。
刘老太公问道:“那是有人向秦军告发了殷通。”
刘季点著头,没多言。
刘家大哥则是一脸的震惊,好似才知道这天下竟然还有这等事。
不管外面的事再乱再大,对刘季而言,家里一切安好,以后他依旧可以快活的生活著。
正当刘季一家人正在用饭的时候,有一队秦军从丰邑路过,朝著会稽郡而去。
刘季不知道的是楚地的情形远比他所想的更紧张,今年的这场大雨造成了一场大水,就因这场水灾,导致各地潜藏的楚国旧贵族,似乎都忍耐不住要起兵了。
而且各地还有拒军役正在逃窜的人。
此刻的会稽郡城门紧闭,城墙上的黑旗宣告著这里已被秦军控制,在会稽郡外。
项羽看到秦军將参木的首级掛在了城墙上,他怒目而视就要衝上去。
桓楚伸手按住了就要怒而发作的项羽,可项羽的力气实在太大,他只是稍稍起身,就让桓楚按不住他的肩膀,差点栽倒在地。
项梁道:“羽儿,莫要衝动。”
“参木是叔父最好的助手。”
项梁神色严肃道:“你一人就像是敌过整座城的秦军吗?”
项羽的神色带著怒意,他当然很想说他可以,但在叔父的目光下,他又忍了下来,一次次重重呼吸著。
项伯道:“这殷通当真是蠢材,怎么就被秦军查到了。”
项庄也道:“可惜了,我们为了在会稽郡留下来,给了殷通这么多的钱財,现在这些钱財都到了秦军手中。”
项伯懊恼的一拍大腿,道:“可惜吶,这秦军怎查得这么快。”
项梁亦是神色狐疑地扫了一眼会稽郡,带著几人在雨中走入了人群中,往后他们还要继续躲躲藏藏而活。
只要殷通交代了他们项氏的事,那么秦军势必会在各处搜捕他们。
更可惜他们在会稽郡建立的人脉与关係,会被秦军全部连根拔起,从此他们叔侄几人恐怕更难生存了。
项梁怎么都想不明白,秦军是怎么查到参木就在会稽郡,並且就正好被秦军抓到了。
始皇帝东巡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些秦军还在死咬著韩终的命案。
项庄道:“如今想来,当初就不该杀韩终,死了一个博士,秦军定会死咬不放。”
“在吴中还有人能够收留我们。”项梁只是这么说了一句话。
叔侄几人一路走著,再一次沉默不言。
项羽想起了当初在吴中见到的荆,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天边时而传来炸雷声,项羽的脚步依旧,他看著叔父的背影,当初叔父因多疑杀了韩终。
原以为秦军查不到线索就会放弃,谁知秦军会追查这么多年。
(本章完)
第226章 会回来的
第226章 会回来的
项羽想到了另一件事,有个叫张良的人,秦军依旧在追查,而且追查至今。
何况是一个博士的命案,秦军自然是要追查到底。
项梁带著几人来到一处路边的破屋子居住,看著侄儿取来了乾燥的木头生火取暖。
到现在,项梁也想不明白,参木是一个行事极其心细的人,他杀了韩终之后怎么会留下线索。
秦军说是有人告发,那是谁告发?
有谁知道是参木杀了韩终?
但秦军得到告发之后,很快就在会稽县抓到了参木,並且在同时就拿住了殷通,並且得到了殷通得到收买,窝藏凶犯参木之事。
当年皇帝东巡死了一个秦的博士,这自然不是小事。
但秦军查了这么多年一无所获,怎么就忽然找到了会稽郡,並且这么快就拿住了参木。
这一切离奇的让项梁想不明白。
首先可以排除两个侄儿,他们根本不知道韩终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是参木杀的。
项伯就更不知道了,他当初就不在彭城。
项梁心中越发不安,这种不安来自他不知对手是谁,是如何在背后查问到这些的。
更来自於会稽郡的那些人,他们很快就会供出叔侄几人,之后秦军就会在各地搜捕他们。
夜里,当两个侄儿都睡下之后,项伯道:“我再让人去找找张良,他是我的好友,想必可以收留我等。”
项梁缓缓摇头,看著光火不语。
至於项伯所言的这个张良,项梁知道只是项伯他自己將张良当作好友而已,张良要是將项伯当作好友,当初就该来楚地相会,岂会屡屡推辞。
这个张良是指望不上了。
参木被抓与秦军搏斗至死,没有说出叔侄几人的下落与干係。
並且因他在集市中被杀,给了叔侄几人逃出会稽郡的机会。
自那之后,会稽郡的城门就没有打开过。
相较於,楚地笼罩著作乱的阴云,而张良在蜀中依旧岁月静好。
此刻的蜀中,张良吃著稻米饭,眼前是一碗笋乾燉腊肉。
这是张良与矩的一顿饭。
“今年关中又考试了,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先前我在潼关到了傅籍的年纪,就去了西北入军,结束军役回来之后,觉得自己能够通过考试进入仕途,考试之后我发觉我太平庸了,我就不適合考试,我適合教书。”
闻言,张良又低声道:“你只是不想再走一遍蜀道。”
矩道:“太累了,我都打算在这里成家了。”
“好啊,看上谁家姑娘了。”
“这里的姑娘可都心喜韩夫子,韩夫子怎不成家?”
张良正要开口,矩又道:“也对,夫子的家事……”
张良神色状若轻鬆一笑,道:“其实过去这么多年也无妨,只是不想成家。”
矩又道:“唉,成家之前我还是要回家一趟的,带姑娘回去一趟。”
其实矩真的是在蜀中有一个喜欢的姑娘,这里的蜀中人是很喜关中来的支教夫子的,至少张良能够感觉到这里的人对他非常尊敬。
矩打算先与这个姑娘在这里成婚,而后带著这个姑娘去一趟关中。
在张良与蜀中乡长的主持下,矩与一个蜀中姑娘成婚了。
蜀中的成婚规矩与习俗在秦律上也有变化的,据张良所知比之以往更简单一些。
双方的身份经过乡嗇夫核验之后,颁发了巴蜀的婚书,这婚书是受秦律保护的,聘礼三十钱。
並且將江原县的这个婚事上报给了成都郡,登册造案。
竹簧笙是人们办喜事时常常会用到的民间乐器,民间不能私铸编钟,也不可能使用编钟。
因此他们所用的多数都是像竹簧笙这样的乐器。
此地的县令为证婚人,如果矩拿不出三十钱,也可以用两束火麻来当作聘礼。
江原县的乡民其实都知道各自家里过得如何,大家的贫富水平也差不多。
不过在河边,还有巫祝吟诵著婚歌。
严格的秦律与蜀地的习俗似乎是在这一刻结合到了一起。
矩成婚的三天之后,他就要带著结髮妻子,一起回一趟关中。
张良送这对年轻的夫妻走入巴蜀山中,他们顺著山路一路前往关中。
看到坐在脚边的熊猫目光看著矩走远的方向,张良拍了拍它后背道:“走吧,他会回来的。”
那肥硕的熊猫就跟在张良的身后,落后半步的安静地走著。
这头熊如今与张良生活了很多年,如今十分亲近。
这头熊越来越能吃了,每天要吃好多竹子,为此张良每天打扫家里,都忙得够呛。
有时,张良也会十分倦怠地任由这头熊,將家里折腾得乱糟糟,会想养什么不好,养一头熊,又能吃又难养。
当矩离开之后,张良又开始了独居生活,解决饮水问题就一个人去河边打水,將水挑回家,家边种了一些菜,还有县令给的稻米,也足够吃的。
至於那头熊,它只要钻进山里,就有它吃不完的竹笋。
独居的生活是寧静的,张良除了每天教书,余下的多数时光都在独处,一个人翻看书籍,一个人用饭。
到了黄昏时分,张良一个坐在熊猫的身边,给它抓著虱子。
其他的小熊猫在家里住了一阵子,偶尔它们也会来看看,但並不常住。
张良耐心地给这头熊猫抓著虱子。
夕阳下,晚风吹过时,巴蜀大山上的树木沙沙作响,夜风冷了一些,张良才觉得天气就要入秋了。
今天张良早起时看了看县里张贴的布告,原来今天是白露时节。
公子扶苏为了让人们习惯这二十四节气,让各县將每个节气都张贴了出来。
县令刚走出县府,见到了张良笑著道:“韩夫子。”
张良行礼道:“见过县令。”
双方道好之后,县令递给张良一道文书。
其实近来楚地出了不少事,许多文书都送到了蜀中,就连这个县令都知道有个窝藏罪犯的郡守殷通。
殷通正在被押往关中。
据说殷通交代了许多蜀中的旧贵族,现在楚地各郡都在抓人,与殷通有关的楚地旧贵族多数都要被抓到咸阳问罪。
张良看罢文书,神色平静道:“没想到楚地会有这种事。”
县令又道:“近来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主持国事,殷通的事是在告知天下各郡县。”
文书写得很仔细,並且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写明白,起因是死了一个齐鲁博士韩终,秦军一路查到了会稽郡。
“我就先教课了。”
县令回过神,又收回了文书道:“我要將文书告知各个乡长。”
张良行了礼就去教书。
有关楚地的事,可能与项梁有关,或许与其他人有关,又或者是与其他的反秦势力有关。
但对丞相李斯或公子扶苏而言,这是一个瓦解楚地反秦力量的好机会。
抓了一个殷通,恐怕也会牵连很多楚国的旧贵族。
张良走到了书社中,一群孩子早就坐在这里了,放下了心中的心事,开始了今天的讲课。
矩离开蜀中之后,过了一个月又回到了蜀中。
他还带来了不少布绢与麦子。
这让张良想起矩的爷爷是当今的秦大匠青臂,別看矩平日里很简朴,其实他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矩回来之后,熊猫也活泼了不少,来回不断走著。
因在以前,矩每天都会给这头熊去挖最嫩最好的竹笋,这如何不让它想念。
在江源县书舍的边上,矩用竹子在这里搭建了一间屋子,这里就是他的家。
当矩带著一袋麦子来看自己,张良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矩回道:“我打算以后留在蜀地,我不想走了。”
“是家里不好吗?”
矩摇头道:“我回到关中时,那里正在考试,今年从各地来了许多青年翘楚,我的兄长们都十分优秀,有领兵的,有继续为工匠的,还有在关中为吏的,只有我最平庸,对我而言教书是最简单的事,我与爷爷说了,我要在蜀中教一辈子的书。”
“你父亲呢?”
“他在监造长城,也有好几年没有回家了……”
矩有一个大家庭,他的爷爷有很多儿子,也有很多孙子,这个家因青臂为公子扶苏造了潼关城而显贵。
但他的这个大家庭都在为秦而效力,他们父兄都在各地有各自的事要做。
张良听著他讲述这个大家庭聚少离多的家事。
“我爷爷总说,等大秦的事忙完了,等国家建设好了,我的父兄们也都会回来的。”
张良笑著没有回应他的话。
矩看向正在与乡里的人讲话的妻子,他又道:“韩夫子,我觉得我教一辈子的书,这个国家该可以建设好了吧。”
张良看得出,这个孩子很热爱大秦,热爱他的关中。
是啊,关中对他来说是个很美好的地方。
“不知道啊。”张良看著岷江的水流淌而下,低声道:“可能要用几代人吧,秦一统六国用了几代人,现在的国家比当年的秦国大得太多了。”
矩道:“公子曾有言,人生其实是很漫长的,所以呀……在我小时候公子就听公子说过,其实不论庶民还是贵族,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极其沉重,谁敢说一个人的人生,不值一提。”
(本章完)
第227章 白露丰收
第227章 白露丰收
白露时节的蜀中,气温陡降。
好像是在一夜之间,从夏季进入了秋季。
听罢矩的话语,张良也没多说什么,就去书舍给孩子们讲课了。
而对矩的话语,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有些事需要时间才能证明,而对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张良觉得如果不考虑復国,他觉得教书是他可以度过余生的最好打算。
看著孩子们从孩童时期,长成少年。
三年前,他们都还是不识字的孩子。
如今张良教著更为年长的少年孩子,而矩则教著更年幼的孩子。
今天的课结束之后,张良瞧著这群孩子道:“明天不用来书舍,各家去收了稻子,再来听课。”
“是。”
一群孩子回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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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孩子们已望向了门外,多半已想要夺门而出。
张良又道:“记得早晚时多穿衣,近来天凉了。”
言罢,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门外。
一群孩子就蜂拥出了书舍。
片刻之后,书舍內就剩下了三五个孩子。
张良轻咳了两声,又道:“收拾好早些回家。”
言罢,他也离开了书舍。
书舍外还有留下来打扫的孩子,不过即便是打扫他们也像是在玩闹。
但都不重要,让他们养成打扫读书书舍就好。
矩成婚之后,便有了新的家庭,而张良依旧是独居的生活。
张良坐在岷江边看著江原县的县令发下来的政令。
白露时节也是蜀中粮食丰收的季节,那位博学的公子扶苏取白露当二十节气之一,该是从秦律中摘取的四时节气。
在当年秦三千门客所编撰的吕氏春秋中也有言,白露降,农登谷。
公子借百家学识所立的二十四节气,也不是凭空而来,能够从各家典籍中发现痕跡。
按照蜀中政令。
这个时节的稻米一定要抓紧时间收割,一旦有了雨水,稻子就会病。
病了的稻子收成就不好。
按照秦法的田律,白露三日,务尽刈禾,违者貲甲。
这期间禁止婚嫁,所有徭役停休十天,禁止入山伐木。
这是告知人们这三天儘早收粮食,不要做別的事耽误收稻子。
白露收稻的政令是从成都的老官山送来的。
其实也不用成都郡的文书,各县早已开始忙碌了。
翌日,辰时。
人们早早就出门进入田地里劳作。
张良早起就看到了田地里忙碌的人们。
这个时候的秦军戍卒正在手执弩保卫田地。
一个年迈的乡长走到张良身边,低声道:“以前李郡守还在,他会派秦军守著田地,那时的蜀中还很乱,现在也这样围著田地。”
老乡长小时候,郡守李冰还在。
老乡长是个老蜀民,他经歷过蜀中最困难的时期。
活到如今,对这位老乡长来说生活已好了许多。
张良问道:“今年的稻子长得很好。”
“是呀,是呀。”
老乡长笑著点头。
到了午时,乡嗇夫就会来田地里核对粮赋。
在称量稻子的量器上刻著一个小篆。
这个小篆字是“衡”。
这个衡字,意在权衡。
通常来说权是秤锤。
衡就是量具的秤桿。
也意在皇帝统一度量衡,所作的公平公正。
张良不否认,秦王也就是如今的皇帝,他是一个很有气魄的皇帝,废六国旧法,而统一度量衡。
这是很多人当初想都不敢想的事,可皇帝却真这么做了。
乡嗇夫正在核对粮赋的时候,一家人还坐在田地里吃著饭。
张良陪著老乡长绕著江原县的田地走了一圈,也见到了在这里劳作的矩。
矩在蜀中是没有田地的,不过他成婚后,他可以帮他的妻子家收稻子。
到了酉时,关中又有了雾气,而经过了两天,江原县的稻米也都收完了。
田地里就剩下了稻茬,还有一些孩子三五成群寻找著散落在地上的稻穗。
这就是蜀中收回最热闹的时节,每年如此。
张良所见的不过是江原县一地,但在蜀中各郡县多半也是这般风景。
入夜之后,天也就转凉了,张良回到家中,发现这里多了一卷书。
这都是矩从关中带来的书籍。
张良已有些时日没看关中的新书了,以往都是县令托人从关中带来的。
原以为,可能是因今年关中正在考试选吏,停下了发新书。
好在,今年依旧有新书发下来。
听说关中的渭南会在每年的春季收大量的竹子以及各种木材。
到了夏季渭南的作坊就开始造纸,入夏的下半个节气就开始印书。
直到入秋之后才会晒出大量的成书发往各地。
这就是关中渭南的生產规律。
虽说张良身在蜀中,但也能够从往来文书中推测出规律。
当然,张良並不知道纸张是怎么製成的,他只能猜测生產规律与过程。
每年送到蜀中的新书有三十卷,数量不多但却极其珍贵。
张良打开其中一卷,看著墨跡以及极其工整的文字,依旧是方方正正的隶书。
想来,公子十分喜欢这种方方正正的文字。
入夜时分,那头熊就回来了。
张良也不知道这头熊今天去了何处,它钻进了大山就不知踪跡,入夜之后就会自己回来,而后疲惫的躺下休息。
到了第二天,蜀民就会晒稻子,还带著些湿气的稻子在地面铺开,晾晒。
整个县里都飘著稻子香,而今天也是蜀中祭祀的时节。
江原县依旧很忙,今天依旧没有孩子来听课,今天也不是听课的日子。
秦法对农事是极其严酷的,任何事都要为农耕生產让步,包括嫁娶等人生大事,都不能耽误农耕生產,就连支教也要为农耕让步。
蜀地行秦法,但依旧保留了祭祀的巫祝,他们采茱萸製成囊,放在各家的家中。
杀羊祭祀井泉灌溉了田地,让人们收穫了粮食,不过现在蜀民还会祭李郡守。
而后报田祖,告知粮食丰收。
祭祀都是由郡县主导,因此不允许人们过早或者过晚。
张良也收到了十余个茱萸囊,这都是这里的孩子送的。
孩子们送完了锦囊就高兴地离开了,对他们来说送给夫子茱萸囊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也是报师恩的一种方式。
孩子们说这种茱萸囊能够避瘴气,也能防寒邪。
张良收下了孩子们的好意。
又平静的过了一天,这天早起江原县旁的岷水还在安静流淌著,水面上还有些许雾气。
抬头看去整个远方的大山也在雾气中。
张良带著几卷书推开竹门,就见到了一个孩子手里捧著两个鸭蛋。
他双手递上鸭蛋道:“给夫子。”
张良没有拒绝,將鸭蛋放在了墙上的篮子內。
那孩子看了眼一起从屋內出来的大熊猫,他好奇道:“夫子,今天不用去砍竹子吗?”
张良不会去砍竹子餵熊猫,这是矩的事,他从来不做。
而且按照矩养熊猫的架势,早晚会把这头熊养坏的。
现在它好不容易养回了自己找食吃的习性,也不想再砍竹子餵它了。
农忙时节结束了,张良就又要开始教书了。
走在前往书舍的路上,张良又见到一队从桂林郡而来的人,他们又是新一批迁入蜀地的。
不过吕马童並没有回来,多半他还在桂林郡主持著迁民事宜。
蜀地又要迁民了,这一次是桂林郡的人口往蜀地迁。
自从秦一统六国之后,人口迁徙的事几乎年年有之。
张良走入书舍內,还有孩子正在吃著米糕,祭祀过后有很多吃食都分给了各家,这两天孩子们都吃得很富余。
为了不耽误农时与粮食晾晒,张良也就教了半天书。
而后便坐在书舍前,晒著太阳,看著遍地的稻子。
正坐著就见到了县令带著两个文吏脚步匆匆而来,陈县令的脸上带著笑容,他带著两卷文书而来,“韩夫子。”
张良笑著点头。
县令也在一旁坐下来,他道:“过些天我就要去成都郡了。”
若无必要,张良从不主动过问政事。
陈县令又道:“当年的江原县是从火耕水耨开始的,这里的地本来就好,可周边的几个地方的村子没有此地的水利,几方人为了爭夺田地打来打去,现在好了到处都是沃田,都能够耕种。”
“李郡守在蜀地治水之后,还教了一群人用来建设田渠,如今成都郡守胤就是当年李冰郡守的弟子。”
张良笑道:“没想到还有这等渊源。”
“当初秦需要通蜀语的人来任职县令,我平定西南夷立功,有了军功爵才得了这个县令,新地吏三年輒易,我要走了。”
张良忽然转头看向他。
陈县令道:“韩夫子,你是个好人,如果你当初答应让我举荐,你会是这里的新任县令,或许再差也是县丞。”
张良收回了目光,新地吏三年輒易,新地的县令通常三年一轮换。
这已是自己来到蜀地的第三年,陈县令也在此地三年了,前后相差不过半年。
陈县令道:“韩夫子,你的才能了得,若没有你我都查不清江原县的往年赋税,我来这江原县之后才知这里的事有多糟,县內钱货几乎是空的,空得都能跑老鼠,田地阡陌难以分清几个乡之间吵得不可开交,县內县吏俸禄已迟发半年,各乡间占地之事常有私斗……”
(本章完)
第228章 新县令
第228章 新县令
回忆起当初的事,这位县令抓住张良的手道:“此地能有如今,全凭你韩夫子。”
有时张良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热心肠会帮助这个县令,大抵不想看到孩子哭大人闹,而自己也想在此县得到一定的人心拥护。
而现在,张良支教三年帮了这个县令很多忙,也得到了这里的人心。
凭良心而言,韩夫子这个身份是借替別人的,自己帮助县令是有私心的,是为了站稳脚跟。
但有些事帮了一次就有第二次,而自己成了这个县的大好人。
陈县令道:“我要去关中了,往后我会在关中的渭北郡为官。”
“渭北?”
“是关中设立的新郡,听说这个渭北只有三个县。”
陈县令接著道:“我明天就去成都郡做好接替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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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县令要走了,张良起身行礼送別。
陈县令离开书舍时,身边的文吏道:“这位韩夫子本领如此了得,他的来歷定不一般吧,我们去了关中打听打听?”
陈县令瞪了身后的文吏一眼。
文吏登时闭口不言了。
陈县令当然知道这个韩夫子的来歷,他是三川郡人,身为县令能够得到支教夫子的户籍,但也仅仅限於户籍。
至於其人的经歷或者是有过如何经歷,对陈县令而言是一个迷。
但韩夫子是个好人,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为此,在陈县令不论这个韩夫子的过往如何,他都不会去过问,就让韩夫子安静地留在此地。
可也正如身边的人所言,这个韩夫子的才能实在是太出眾了,他这样的人不该只是一个支教夫子。
他这样的人应该成为一地郡守。
陈县令自知见识短浅,能够想到的也只有郡守,在他看来郡守是很了不得的。
至於入咸阳或者是丞相府,想都不敢想。
蜀地还是有很多事的,以前在还未南征之前,蜀地的五尺道常常遭遇贼寇劫掠,而现在南征之后,五尺道也很久没有西南夷作乱了。
韩夫子这样的人若想要发跡,以他的才干应该很轻鬆就能够为吏,但他只愿教书。
陈县令自知欠韩夫子太多人情,往后也不会再去打扰他,也不会对外提及韩夫子,就当他从未认识过这个夫子。
三天之后,张良独自坐在江边吃著稻米饭,而熊猫就在边上饮著江水。
有一个年轻人正在朝著张良走来,他行礼道:“韩夫子?”
闻言,张良还未看向身后,一旁的熊猫扭动著肥肥的身体回头看了一眼,便姿態十分悠閒地走开了。
张良还拿著碗筷,回头看去见到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面带笑容道:“我是新任的江原县县令乌桑,我是关中渭南敬业县人。”
张良听到对方的话语,口中的咀嚼动作都停下了,瞧著这张年轻的面孔,没想到新来的县令如此年少,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
公子扶苏的考试选吏之策的终於影响到了蜀中,新的官吏正在源源不断走向中原各地。
这一天终究会来,只是张良没想到公子扶苏的政令,竟发展得这么快。
“见过乌县令。”
这位乌县令又道:“我先前在成都郡守府见到了此地的陈县令,他未曾提及你,可我一来此县,此县的各个乡长就让我先来见你。”
张良很意外,面上依旧是谦逊之態。
“我也支教过三年,入军服军役两年,如今通过考试选吏,在关中为吏又两年,现今来蜀地轮换,我看过你的经歷,你支教这么多年了,我替学士府谢过韩夫子。”
闻言,张良再次行礼道:“乌县令,不用谢。”
学士府对如今的支教夫子而言,已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地方,所印的书籍都有学士府的盖印,唯有盖印之后这些书才能大规模印製。
造纸与纸质的书籍是公子扶苏最大的助臂,书籍是支教事业离不开的支撑。
这位公子扶苏十分清醒地的知道,印书之权必需掌握在秦廷手中。
隨著学士府的壮大,让张良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公子对天下人教化越成功,其权力也就越大。
都说如今的咸阳学士府是当年的博士府,如今博士府成了学士府。
虽说学士府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的,但不妨碍它的地位以及权力,支教的夫子越多,它的权力就越强大。
印刷与造纸术,就是当年皇帝东巡之后,公子扶苏收天下书籍,而教化天下人的最好利器。
公子扶苏似乎……就要成功了。
身在蜀地,常常能够听到关中的事。
几乎,每一年都能听到一些新的传闻,每年都会有变化。
身为反秦义士,张良每每意识到公子扶苏的权力壮大,他就会感到巨大的压力,而且这压力正在一年比一年更甚。
乌县令道:“韩夫子?”
张良回过神道:“以前总听闻敬业县的事,听闻当年公子建设渭南的诸多事。”
乌县令笑道:“与我同龄的那些人都是叔孙通的弟子,有时我们心里会觉得我们是公子扶苏的弟子。”
张良维持脸上的神色平静,又道:“我是也这么认为。”
闻言,乌县令笑了,他伸手拉住张良的手掌,道:“嗯,我们的理想都是一样的。”
看著对方的笑意,张良心中有著莫大的震动,这个人站在面前,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与信心。
这种信心与坚定不同於在潼关长大的矩。
而是来自更纯粹的使命与热情。
他是最拥护公子扶苏的人。
这是张良第一时间的感受。
双方互相认识了一番,既然对方也是从支教夫子开始的,自然是有许多话要交流,张良都能够轻鬆应付,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並且说得滴水不漏,保持著这个身份的完整。
等时辰到了,张良就告別了这位新县令,去书舍教书。
而这位新县令也开始了他对江原县的规划,他並没有打扰此地人们的生活,而是开始兴建作坊。
余下的一个月,张良一直观察著这个乌县令。
並不用暗中观察,就算站在县令身边,这位乌县令都不会多疑。
同时,乌县令见识甚广,他让人从成都郡的老官山带来了提织机,让妇人们能够劳作,织造出布匹。
治理期间,乌县令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行事从来不会拖泥带水。
这確实是一个能力很强的县令,以至於这两月间建设了两个作坊,让农閒时的人们也能够劳作,用织机织造出来的布匹换取更多的家用。
並且动用民夫建设索道,开凿粮窖。
县令的能力很强,强到张良竟然可以专心教书不用被打扰。
公子扶苏的弟子十分有本领,与以前的县令相比,这个县令更厉害,也更大胆。
张良吃著桃干,正在考虑著怎么吃这条鱼,不是鱼不好吃,是他真的不会做鱼,自小生在韩地的贵族,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杀鱼,如何做鱼。
但今天要是不吃鱼,他真的不知道该吃什么了。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炙烤,可是炙烤的鱼很腥。
实在不行就多一些桃乾果腹,这是张良最坏的打算。
优雅地窝在一旁的熊猫忽然动了起来,平日里懒散至极的它在冬天的活动量少得可怜,这一次竟然主动走了。
它往门口走了两步,张良抬头看去见到了两个人影,来人正是矩与乌县令。
这两人都是渭南人士,自然相处的融洽。
开朗的矩提起这条活鱼,道:“好鱼,当烹。”
矩是在潼关城长大的,处理河鲜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看著矩开始忙碌的点炉子又杀鱼,张良觉得自己的吃的问题终於解决了。
乌县令道:“我要带著民夫去一趟西羌人地界。”
“你们不怕西羌人?”
“不怕。”乌县令又道:“我打算与周边几个县一起拿下西羌与蜀中连接的那条古道,將那里改名雅安。”
张良对这个年轻县令大胆的想法感到震惊,心中惊觉,暗自道:“原来县令还能这么当?”
再一想,张良依照熟记的秦律考虑片刻,得出了一个结论,县令的確能这么当,不仅可以还会有军功。
张良问道:“能否联合各县。”
乌县令道:“都说韩夫子才能出眾,可愿助我?”
又见张良面有难色,乌县令改口道:“说笑的,韩夫子莫要耽误教书,这点事我可以办好。”
矩端上了鱼汤与稻米饭。
乌县令爱吃葱,因此他隨身都会带著葱,往鱼汤上一撒,味道甚是鲜美。
余下的几天,这个县令真的联合了周边两县,共同带著一队民夫去了西羌人与蜀地的交界地。
自从陈县令离开之后,张良与新的县令也成了好朋友。
过了半月,乌县令的大获成功,並且夺下了西羌与蜀中古道取名雅安,此事由成都郡郡守编写文书,第一时间將捷报发往关中。
而张良依旧在江原县教书,他对孩子们道:“不要喝生水,喝熟水能让你们更强壮。”
每每看到这些孩子的要去喝生水,张良与矩都会著告诫孩子。
而长期喝了熟水之后,张良也发觉他的身体似乎比以前好了许多。
与孩子们说完,张良踩著泥地与村民一起检查著长出来的冬麦,又听四周村民讲述著生水与熟水的区別,他们觉得韩夫子这话是在哄孩子。
这就是哄孩子的呀,张良心中暗想。
(本章完)
第229章 反情
第229章 反情
张良对身边人的话也是一笑而过,不过他依旧鼓励孩子们不喝生水。
与诸多支教夫子往来过的张良,也观察一段时日。
常年喝熟水的人,確实很少肚子疼。
张良道:“你们去玩吧。”
一群孩子快步跑开,又去別的地方玩耍了。
张良继续低头看著冬麦。
不多时,又有县里的乡长找来。
“韩夫子,桥又塌了。”
闻言,张良从田地里直起身子,眼看天色又要入夜,蹙眉道:“让人看著了吗?”
“看著了,不会让人走夜路的。”
江原县有五个乡,这五个乡要过岷江就靠那座桥了。
不过那桥以前也塌过,都是先前的县令主持修缮的。
一想到乌县令还未回来,多半是还在成都郡。
但桥断了,还有不少乡民在外没有回来,绕远路要爬两个山头,村子里的唯一的出入全仰仗这座桥。
张良对老乡长,道:“寻找人手,先修桥。”
当县令不在的时候,这里的县民很信任韩夫子,愿意听从韩夫子吩咐。
张良与老乡长带著一队村中的民壮来到岷水河边,看著已塌了一半的木桥。
“告知下游的村县,我们要修桥。”
老乡长这就让人去吩咐,几个乡的人手就开始忙碌了。
这条河是岷江支流中的一条小河,好在要建设的桥樑也並不大。
张良自认不是工匠,多数时候都在安排与调度。
正巧是农閒时节,人手倒是不缺,看著乡民们修桥,张良还向这里的工匠询问著建造的窍门所在。
当面对这些乡民求助的目光时,张良觉得自己不得不站出来,也好在自己站出来了,心中踏实许多。
这种踏实感对张良而言很重要。
也是接替韩远人生之后,自己所最需要的感受。
有孩子们带来了晒好的梅子,张良一边吃著梅子在桥边与孩子们讲述著今天的课。
这些孩子一天天地在长高,尤其是那些少年,等再过两年他们说不定就可以去参加关中的考试了。
每每有这种感想,张良就想到了稂与王余。
现在的稂应该还在琅琊县,他教出的弟子也该参加考试了吧,不知不觉这么多年过去了。
乌县令不在的时候,张良就成了这里的另一个“县令”。
当清閒的时候,张良书写著修桥的文书,在成都郡的乌县令该是得到了消息,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老乡长见张良正在写著文书,便上前说起了人生大事。
深秋与冬季是男子成家最好的季节,老乡长总是这么劝著,张良也听了好多次了,但每一次都是婉转的拒绝。
这条桥修了半月,这才算是修好。
好在,桥樑的主体结构还牢固。
不然也不知道要修多久,看著县民又可以从桥上过去,去对岸买卖或劳作,张良心中踏实了不少。
但一想到江原县的处境,张良觉得这座桥樑太重要了。
乌县令回来时蜀中的气候已是深秋,到了夜里又让人觉得快要入冬了。
晨起时,地面上结了一大片的霜冻。
张良推开家门就见到了站在门外的乌县令。
“听说这一次立了军功?”
“嗯。”
“县令带著本县民夫立军功,倒是少见,往后还打算去雅安吗?”
乌县令摇头道:“多谢你修好了桥。”
张良摆手道:“小事。”
“雅安平定了,之后的事都是成都郡守的,与我已无关了。”乌县令道:“此番平定雅安是为了稳固西边,只有西边稳固了,我才能好好建设县里,你放心我不是一个好战的人。”
张良对这个县令又有了改观。
乌县令道:“我是县令,管著一地之民,我要让他们过得更好,自然是要为他们多想一些,我得到了成都郡守的许可,往后雅安与外羌氂牛的买卖有我们县一份。”
说著话,对方递上包袱。
张良好奇地打开包袱一看,满满一包袱的肉乾。
外羌真的有吃不完的牛肉,张良又见到了巴蜀大山的另一面。
始皇帝的三十七年冬,蜀中一直很安寧,这位县令回来之后,便再没有离开过,江原县安静地发展著。
张良则继续教书。
也是今年,一个犯人被押送到了咸阳,此人就是会稽郡的郡守殷通。
丞相府內,张苍每每看到成堆如山的文书,对他来说又是想死的一天。
而回过神来,张苍总是能找到一个由头离开,將这些事推给別人。
別看关中已进行了两次考试选吏,其实丞相府的人手並没有增加几个,这里依旧是忙得昏天黑地。
张苍脚步匆匆地跟著王太尉去审问殷通。
殷通被押到咸阳之后,就被送到了地牢中。
在王賁与张苍面前,殷通跪在地上磕著头道:“我也是被楚地的人胁迫的,那项梁集结了各地的反贼要起兵復楚啊!”
王賁翻看著从楚地送来的文书,又问道:“你家中为何有如此多钱財?”
“都是……”殷通想了半天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其实,人证物证都確凿,张苍觉得这个案子其实没什么好问的,他看向隨行而来的文吏,道:“他的家人呢?”
“都已经被往边关为徭役,共计三十五人。”那文吏继续道:“其远亲旁系都已记录在案,往后不得为吏。”
王賁道:“你的亲族因为你会影响五代人,將来你的亲族也会唾弃你的。”
言罢,张苍起身道:“斩了吧。”
“是。”
只是简单的询问之后,这个殷通就被斩首了。
殷通死后,对其亲族的惩罚也下来了,其直系家属皆被斩首,至於他的远亲,会一直带著这个污点,延续数代人。
一个贪墨的官吏,就连他的亲眷与家人皆被斩首,其余亲属皆被流放,远亲也受其影响终身不被录用。
这是公子扶苏处置的第一个官吏,其严厉程度世人皆在议论。
有人说太过於严酷,也有人说就该如此。
曾经殷通的家人也拿著钱財挥霍过,他的家人也享受过。
当然连带他的家人也要一起受罚。
这也是告知天下官吏,官吏触犯秦律,所受之刑罚比之寻常人都要重。
如此一来,恐天下官吏都会如履薄冰,不敢有大作为。
但对扶苏而言,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法家数百年的论证早已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永远不要去考验人性,也不要去考验人的物慾。
只有严酷的律法才能让国家安定。
这个大秦还处於很原始的农耕文明,依旧是种粮食为主的文明,寻常人家都还处於数著粮食生活的时期。
因此,对扶苏而言,只有这样才能好好建设国家。
殷通就是一个很好的典型。
或许对一些人而言,真的偏激了些,也有人认为祸及家人不至於,就连家人也都杀了,太过残酷。
但若放过了,受益的却真是其家人。
扶苏如往常一样,依旧坐在丞相府內,数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地处置著国事。
而今年,公子已三十岁了。
皇帝虽说依旧参加廷议,但这两年常在北郊的离宫,多数时候国事依旧是公子扶苏在主持。
丞相李斯头髮已白,好在眼神依旧精神。
丞相与公子还是如当年一样,但凡有何困惑,丞相都会仔细的与公子扶苏分说。
就譬如说,近来的楚地乱象。
在公子看来是因天时不好,秦对楚地的控制依旧不够导致的。
但在丞相来看,是因楚地的反秦势力觉得始皇帝近年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们才有了反心。
田氏三兄弟都死了,田儋在地牢中病死了。
田横死在了狄县,在狄县的县门外,带著一群反军与秦军廝杀,死在了拼杀之中。
田荣死在了东阿县,他的船倾覆,他用尽了力气没有游到岸上,就这么活活淹死了。
是人们在海边找到了田荣的尸体,徐福確认了是田荣,便將其尸首烧了。
田氏三兄弟的復国之梦,在徐福的围捕下就此破碎了。
扶苏看著卷宗上的话语,当初田儋聚集诸多豪强在狄县,诸多豪强曾有言若復国,他田儋就是下一个齐王。
扶苏也不知道这个田儋是不是一直活在他要成为齐王的美梦之中。
搁下这卷文书,扶苏將其收了起来,从此齐地的反秦势力就此消灭了。
往后的齐地只有秦法,再没有齐王之名。
这就是老师一直想要的,抹去人们身上有关旧六国的烙印,这个过程是痛苦的,几乎要脱一层皮,可於建设国家而言这是必需的。
扶苏甚至觉得,清洗应该更彻底一些。
不多时,张苍脚步匆匆而来,他行礼道:“公子,殷通已斩首,这是他的罪状。”
扶苏让人將田氏三兄弟的卷宗收起来,接过张苍的文书。
“公子,殷通告发与復楚的项籍有往来的多是当年楚国的旧贵族,参木確实杀了韩终,他也確实包庇了参木,可在参木被斩首前,他拒不承认知情参木杀人一事。”
“他还交代项籍联合楚地诸多势力,要一起反秦復楚。”
扶苏看到了罪状的下方写著一排排的名字,道:“我知道了。”
张苍行礼告退。
(本章完)
第230章 安寧的八百里秦川
第230章 安寧的八百里秦川
翌日,结束了廷议之后,扶苏来到了咸阳城的一处宅院,这座宅院就是楚王负芻的住所。
扶苏在田安与王賁,还有程邈的陪同下推开了屋门。
正是午时,楚王负芻正在用饭,当他见到公子扶苏身后的秦军,嚇得丟了碗筷,想要往案下钻,但桌案太低,他又钻不下去。
负芻依旧活在咸阳,虽说还有些疯疯癲癲的,但至少还活著。
两个秦军將他提了起来,他的嘴边还掛著麵条。
扶苏拿出文书道:“楚地有人作乱,要反秦復楚。”
闻言,负芻的眼神中闪过一些异样的神采。
扶苏又道:“为首的是项籍,就是项燕的后人。”
听到项燕这个名字,负芻忽然手脚乱动,他用楚语怒骂著项燕。
程邈隱约听懂了一些,確实是很难听的话。
负芻被王翦抓获,或多或少与项燕有很大的关係,甚至当初项燕还另立楚王。
这如何不令他痛恨。
但负芻他自己又好到哪儿去,杀了他自己的弟弟夺了楚王的位置。
那时楚国內部已混乱不堪,败给秦真的冤枉,甚至自作自受。
扶苏道:“这里有很多犯人的名字,念在楚王还活著,我將他们交给你处置,只要你能画押我就將他们全部抓到咸阳,这里面有当年楚国典仪宋义,楚国大將军项燕之后项梁,项伯,项庄,项羽,项它,前楚国大司马之后屈甦,屈浚,郑昌,昭睢……”
隨著公子扶苏念的一个个名字,已有秦军割开负芻的手掌。
念罢,扶苏道:“只要你按下手印,我就会將这份缉拿文书发布天下,抓拿这些人。”
负芻似乎也没多想,颤抖著將手印按在罪状上。
看著这一幕,程邈忽有感慨,这些当年楚国旧贵族,竟被楚王的一个手印给连根拔起了。
做完这些,扶苏也没再打扰负芻的生活,目前还需要这个楚王继续活著。
秦廷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主持这些楚国旧贵族,但有了楚王的手印,就更方便了。
扶苏很庆幸王翦大將军当初將这个楚王抓到了咸阳,真是有了大用了。
下达缉拿文书的事,就简单多了。
始皇帝依旧在咸阳北郊的离宫住著,公子去稟报了之后,就回到了丞相府。
而且公子得到了始皇帝的允许,主持此次抓捕。
扶苏不用亲自去楚地,而是派出了好几队秦军调动兵马去各地拿人,並且扶苏第一次给赵佗写了文书,让他看好岭南关隘,决不能放过作乱的楚国一系。
假设殷通真的有贡献,他死后的贡献是巨大的。
殷通是一个行事极其细致的人,他將往来的每个人都做了记录,並且谁家送了多少,住在哪里都清清楚楚。
丞相府邸內,张苍又一次来面见李斯。
皇帝近来多数时候都是不理政事的,有时询问国事也都是询问公子,很少问丞相。
不过就算臣子们有时一整个月都见不到皇帝,丞相也会每过三五天去见皇帝,偶尔是散心,或者是游猎,或者牧马。
对李斯而言,这两年是他所过的最轻鬆的两年。
见到张苍来了,李斯嘴里吃著枣,將眼前的一盆枣放到他面前,示意他拿几颗。
张苍几拿了三颗,站在一旁嚼著。
李斯道:“这枣是公子从频阳带来的,嗯……你还记得王离吗?”
“记得。”
“他要离开关中了。”
“去哪里?”
李斯想了想道:“听说是要去西北,我也听皇帝说起,也不知公子会如何安排。”
张苍又道:“文书发下去了。”
闻言,李斯沉默了片刻,吐出口中的枣核,丟入一旁的泥中。
张苍接著道:“丞相是担忧?”
李斯道:“很多年前,我常与年少的公子討论治理国家之事,公子常说既一统六国,就要清理彻底。”
见丞相往一旁的鱼池中走去。
张苍以前不记得丞相家里有这个鱼池,心中暗想多半是公子喜养鱼,丞相近来也喜养鱼了?
也不知道丞相从哪里抓了这么多漂亮的鲤鱼。
李斯继续说著当年的往事,他接著道:“当年我听公子说那些话,只以为公子扶苏年少,还几次纠正公子的话语,並且十分自信的施行后请齐鲁博士入秦,后来淳于越死了,韩终死了,多数人都散了,死了……倒是那个徐福留了下来,成了县令这一次平田氏三兄弟之乱,还立了功。”
“换作是十年前,我还是会与公子说需要招揽六国旧贵族的人心,但如今来看我老了,当年的齐鲁博士哪怕是六国旧贵族,他们从未谢过大秦,那些成见就像公子说的,永远都抹不去的。”
“现在轮到公子治理天下了。”李斯的话语一顿,缓缓道:“要死很多人的。”
张苍也是如此认为,真的会死很多人的。
公子行事向来严酷,这一次……楚地会有很多人被抓,恐怕会把楚地犁一遍。
萧何又一次前来探望司马欣,他见到了成队成队的秦军离开了关中,也听说了公子扶苏下发文书。
缉拿与殷通勾结的楚地旧贵族有数十人,那数十人都是楚国旧贵族中最有名望的一系。
曹参跟在萧何身后,一起走出了潼关,他道:“恐怕刘季会被牵连?”
萧何道:“刘季。”
不知为何,想到此刻的刘季,他竟然气笑了,先前还看到了中阳里送来的书信,刘季还说等刘盈年满十岁之后,送来关中。
他刘季活得比谁都精,恐怕他知道这件事,迎著秦军进中阳里都来不及。
萧何掂量著自己提著的陶壶,刘季也不是只有精明,这一次还让人送来了丰邑酒。
离开家乡这么多年,萧何还记得每年的深秋到入冬时节,刘季最喜的就是这一口酒水。
萧何也喜欢这种酒水,自从来到关中之后就很久没喝家乡的酒了。
回到涇阳县之后,萧何又向几个乡长问询了书舍建设的事宜。
这才回到了县府內,曹参的心情特別好,这涇阳县真是越建越好了,等书舍建成之后,就会有更多的孩子去书舍读书。
曹参近来总是志得意满的,涇阳县的人口如今有一千三百户,比高陵县与三原县都要多。
当初三县是一起发展的,现在的涇阳县比以前好太多了。
乌伯正在煮著饭食,他道:“晚些时候就可以用饭了。”
曹参道:“有羊肉?”
乌伯咧嘴笑著道:“有。”
与乌伯聊了良久,曹参端著一碗萝卜与一碗麵来到萧何的屋中,他先是將两盘菜放下,没见到萧何。
那一壶丰邑的酒水还放在桌上,却没有萧何。
也不知道人去哪了,曹参蹙眉坐下来,便自顾自先吃了起来。
正值冬日夜里,萧何走在县里,说是涇阳县越来越好,其实这都全靠迁民之策,越来越多的人迁入涇阳县,这才有了如今的涇阳县。
但这个县的人依旧穷困,他们有的人连衣裳都没有。
自蒙恬將军驻守贺兰山以来,越来越多的羊群送入关中,羊毛是过冬最好的皮毛,用它製衣御寒最好。
县府里的余钱虽说不多,但萧何用粮食换来了十车羊皮。
听闻萧何是出去买羊皮的,曹参也震惊了,他脚步匆匆走到了县外,见到萧何將羊皮披在一个孩子身上。
原本这个孩子还在冷风中缩著脖子打著哆嗦,当他披上厚实的羊毛大氅之后,便面带笑容。
他笑了,孩子的母亲也笑了。
萧何道:“能换来的羊毛不多,只有十车,各家也分不到多少。”
闻言,在场的人包括曹参都面带愁容。
萧何对眼前的乡民道:“我们用羊毛製成大氅卖去咸阳,再换取更多的麻衣与粗布,这个冬天就能熬过去了。”
关中的冬季很漫长,特別冷。
也难怪关中人有著窝冬的习俗,今年的冬季冷得彻骨,而刚迁来的民户他们多数都一无所有,仅有的也只有双手与家中的存粮。
一件羊毛大氅如果成色够好,可以换取数十件粗布衣,麻衣则更多。
从渭南送来的织机与眼前的皮毛,就是他们熬过冬天的希望。
萧何听说过渭南的事跡,他也知道当初人们刚迁到渭南时更难。
有些故事总是会让人们心生希望,只要有毅力就能渡过难关。
在很久很久以前,秦孝公时期的老秦人,还食草。
萧何看到织机开始动起来了,心中的石头也落下了。
身为县令萧何,亲自坐在织机前带著一群妇人一起制羊毛大氅。
而曹参则带著孩子们正在挑选著羊毛,將成色好的与不好的分开存放。
县府內,萧县令的屋子还亮著灯,乌伯走入屋內没见到人,却见到放凉的两盘菜,以及一壶放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封的酒。
乌伯暗想著,也不知道天亮时萧县令会不会回来。
身为关中的老秦人,乌伯总能打听到很多消息,他知道很多秦军离开了关中是去楚地抓人。
楚地多半会很乱,但至少这关中的八百里秦川,依旧一片安寧。
楚地的乱,与这里又有什么关係。
(本章完)
第231章 贵客
第231章 贵客
乌伯坐在县府门口,与几个路过村里人打听了一番,也就知道萧县令在做什么了。
“乌伯,有几个人要闹。”
闻言,乌伯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是县里有几个人不满萧县令的安排,晚上让妇人孩子去织布。
县里的治理不是只有萧县令的温和,还要有强硬的人。
乌伯就是这样的人,当年的老秦军中就是老校尉,在渭北也是当地的地头。
如今迁来的许多新民,期间矛盾不少。
乌伯脚步匆匆地跟著乡民离开,带著人拦住那些要去找萧何闹事的地痞,期间动了手脚,但总算是將这件事按下去了。
当萧何回到了县府,才从乌伯的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如果治理一个县光靠萧何与曹参,很难压得住这些乡民,有时是需要仰仗乌伯的威望,乌伯也確实是个好人。
三人坐在县府內吃著饭食,曹参热情地给乌伯倒著酒水,他道:“这是我们的丰邑酒。”
乌伯端著碗,道:“老汉我第一次喝楚酒。”
这关中有很多老秦军,乌伯就是其中之一,而这些老秦军在各地的威望,有时比各地的乡长都要高。
萧何道:“昨晚的事,多谢乌伯相助了。”
“萧县令是为了县里好,老汉我看在眼里。”乌伯喝了一口酒水,又道:“有些人多磨磨他,他也就不闹事了。”
萧何点头,道:“我是这里的县令,我为县民考虑是应该的。”
三人吃完,余下的事让曹参主持,萧何与乌伯都先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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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休息下来,萧何坐在自己的屋內也没有当即睡下,也不知是不是喝了家乡的酒水就想家了,竟一时失眠了。
翌日早晨,萧何带著人又去了县里的田地里看冻土的情况。
先是看了看天色,萧何伸手挖出一些泥,已是午时,田地里的薄冰依旧没有化开。
这种只有在深冬时节才有的情况,没想到在初冬就有了。
萧何就这么在田地里一亩地一亩地的看著,確认了田地里已出现了冻土,而且比往年都要早。
这让萧何神色担忧,也不知道其余各县是不是有这种情况,也不知他们意识到没有。
今年的冬天绝对不好过。
此刻,萧何还要为了县民能够度过冬天发愁,想著那些羊毛大氅可以早点製成。
萧何还记得渭北的县誌,起初渭北是没有涇阳县的,公子扶苏下令开挖白渠之后,此地才建设了三个县,分別是三原,涇阳与高陵。
而以前的渭北是咸阳,櫟阳,频阳三地互相维持。
咸阳是秦王宫所在,櫟阳是关中的古县,频阳则是因当年秦军大营所在才富饶起来。
有道是櫟阳的麻布,频阳的硎石。
秦军的甲冑內衬就是来自櫟阳的麻布,秦军的兵器就是靠频阳的硎石,也就是磨刀石打磨锋利的。
渭北相较於渭南,渭北的老秦人的更有渊源,也是老秦人聚集最多的地方,老秦军也更多。
乌伯正是其中之一。
正当萧何打算將最新织好的一批羊毛大氅卖去咸阳,他却发现这些羊毛大氅在咸阳卖不出去了。
萧何意识到一件事,能做出羊毛大氅,但想要將其卖出去又是一件很大的事。
而且咸阳城卖这种皮毛的人太多了。
萧何坐在县府內,看著一批批羊毛大氅放在自己面前,堆得越来越高。
曹参道:“那不如我们卖得更低廉些?”
萧何摇头,他还不想这么做。
曹参道:“不如去求潼关的……”
萧何当即打断了曹参的话,他抬头看向眼前的一眾妇人与孩子,他们的目光中多有困惑与不解。
而这些人甚至还有的赤脚站著,穿著单薄的衣裳。
这些人都是今年才来到涇阳的,也是一无所有的。
而这些人占据了涇阳的三成人口。
不多时,乌伯快步而来,道:“萧县令,外面有人要买下我们所有的羊毛大氅。”
闻言,原本低头思索的萧何忽然抬头道:“当真?”
乌伯又道:“人就在县外。”
萧何让曹参看好这里,自己则跟著乌伯快步离开,前往县外。
走到县外,原来买主並不在这里,乌伯带著萧何来到了白渠边。
冬日里的白渠还流淌著,水位不高,岸边还结著冰,有个男子站在河边,这个男子身边还站著一个老人家。
看著对方的穿著名贵,也不像是寻常人家。
萧何先是狐疑地看了看乌伯。
乌伯也是一脸的笑容,眼神示意现在肯买涇阳羊毛大氅的人不多。
萧何上前行礼道:“萧何见过贵客。”
“萧县令不用多礼。”扶苏的目光依旧看著白渠,又道:“早就听闻萧县令治理涇阳颇有成效。”
“不敢说有成效,只是尽力施为。”
言至此处,萧何已將眼前这人归类为咸阳城的官吏,或者是富贵人家。
扶苏接著道:“我的人在咸阳看到有人卖羊毛大氅,而且还卖不出去,打听之后才知道是涇阳的,我正好缺羊毛大氅。”
萧何又道:“好,不知道贵客可带了买卖的钱?”
扶苏道:“我用一百车麻布与你换,我还可以与你谈一个更长久的交易。”
“萧何愿闻其详。”
“以后你的大氅都卖给我。”
“好。”萧何果然答应了。
不多时,就有民夫拉著一车车的麻布而来,这些麻布成色看不上好,但也能够用来製衣。
萧何没有挑,全部收了。
扶苏看著涇阳县內一间屋子,萧何就是在这里用这些织机制出了这些羊毛大氅。
现在的县里,人们正在庆贺得到了麻布,许多穿著单薄的县民正在高兴地包著麻布。
扶苏道:“你为何不让县民用羊毛过冬?”
“一件上好的羊毛大氅能够换数十件麻衣,而这里的县民有这么多,光是羊皮是不够分的,而且麻衣还好保存,能够改也能够缝补,適合这里的县民穿,可是羊毛大氅太过金贵,製成之后又不好再缝补。”
扶苏听罢萧何的话,大抵是明白了。
现在的涇阳县虽说连年丰收,但迁来的人口依旧是十分贫困的。
之所以要帮助萧何,是因扶苏想起了当初的渭南,渭南与现在的涇阳所面对的困难是一样的。
萧何道:“敢问当面可是咸阳的官吏?”
扶苏頷首道:“我在丞相府任职。”
闻言,萧何神色一松,大概是早有想到,现在求证之后才觉得果然如此。
萧何陪著此人走到县外,又道;“若有人议论此事,就说是我萧何主张。”
扶苏道:“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眼前此人说话没什么架子,却有一种十分隨和之感,萧何感慨道:“我並不是想问丞相府的想法,若丞相府觉得我做的不对,萧何愿受责罚。”
“计较对错本就是一个內耗自我的过程,我觉得……”
言至此处,扶苏停了片刻,又道:“没人能说凡事都能做到最好,你也是,我也是,包括咸阳的那位公子扶苏。”
听到对方这么多说公子,竟然还如此坦然,萧何面色尷尬,没有回话。
这话当然不能回。
“我走了。”
说完这句话,扶苏就与田安离开了这里。
这位贵客只在涇阳留了半个时辰,萧何坐在县外,总算是放鬆地长出了一口气,像是身上的压力忽然间不见了。
曹参从县里跑出来,他笑著道:“今年这个冬,能过了。”
过冬过冬,关中的冬天来得早去得晚,比楚地漫长。
那位贵客换走了羊毛大氅的第三天,关中终於下雪了。
不过,现在就算雪再大,这里的孩子也有厚实的衣裳穿。
屋內点著炉子,壶中正在烧著水。
屋门被推开,一些雪隨风而入,进来的是乌伯,他道:“萧县令,先前那位贵客来时,去看了后山的盐池。”
涇阳后山的盐池一直是秦王室所管的,现在在那里还有几个秦军看管著。
能进入秦军看管之地,这说明那个贵客確实是丞相府的人。
萧何神色狐疑,他知道追查这位帮助自己的贵客是不好的,但不知对方身份心里难免不踏实。
得到乌伯的確认之后,萧何也就放心了。
对方不愿说明身份,但这个人確实是丞相府的官吏。
萧何能確认的只有这些,至於对方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搁下手中的笔,萧何將写好的文书交给乌伯,让他送去咸阳,也就办完了今年的最后一件事。
只等冬至日到来,迎接下一年。
萧何走到屋外,看著小巷子里的过道的孩子们的笑容,这才真的感觉缺衣的这个难关总算是过去了。
心中再一次想起了那位贵客说过的话,谁也不能保证,能將每一件事做到最好,包括你,包括我,包括咸阳的那位公子扶苏。
萧何想起了当初公子扶苏处置殷通时,对其家眷的处罚是否太过严酷了,关中內外许多人都有议论,尤其是齐鲁各地的旧贵族,还有人说公子扶苏这么做,以后还有谁敢为大秦效力?
似乎他们早已习惯,君王给予士大夫的优待,就应该优待君王才能得到士大夫拥戴。
那位贵客还说只论对错是一件极其空耗自我的过程,与其论对错不如说做到问心无愧。
换言之,不论你怎么做,造成结果不会让所有人满意的,总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萧何感慨,这大概就是秦人的风气?
咸阳丞相府的官吏,果然了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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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232章 县与国
第232章 县与国
確认县里没有其余事需安排,萧何这才去了櫟阳。
关中多数县都有支教夫子,但每年从潼关出来的支教夫子也就这么几十个,关中各县能分两个都算很好了。
以前涇阳县只有百余户,现在的涇阳县有三百户,五百余个孩子,一个支教夫子根本教不过来。
萧何想为涇阳县再爭取一个夫子。
櫟阳是关中的古县,萧何刚到这里,就见到了往来的人马不少。
来到城门前,萧何递上了自己的文书。
城门前的守军確认之后,当即就放行了。
萧何穿著黑色的官袍,一手放在腰间剑柄上,一手牵著韁绳,走到城內的主路上。
关中话萧何已听了许多年了,但櫟阳的老秦人时而还会用更古早的关中话交谈。
萧何来到櫟阳的县府,此地已有其他县令在这里。
今天,衡也在櫟阳。
章敬大哥要代老夫子主持支教夫子分配之事,他就来帮忙。
司马欣也在这里,衡多数之后只是站在一旁看著。
见到衡一边坐著,一边吃著枣。
站在后方的礼道:“兄,这个时候吃枣不合礼数。”
衡嘴里还在嚼著,他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弟弟又说话了。
礼將一个陶盘递上,又道:“此地是县府,应该注重礼数的。”
闻言,衡將口中的枣核吐在了盘中,点头道:“你说得对。”
礼又见到了门口的文书堆在一起,还有不少文书已掉落在地上,他起身上前,捡著地上的文书。
萧何刚走入县府內,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正在捡著文书的孩子。
他看起来六七岁左右的模样,小小的双手抱著一堆文书,穿著十分名贵的衣袍,却也不担心这些文书上的尘土会脏了衣衫。
萧何站在原地多看了片刻,就觉得这个少年的面容很像一个人。
再稍一思量,萧何这才想起来,原来这个孩子很像那天来买羊皮大氅的贵客。
“你是谁家孩子。”
闻言,礼也抬头看著眼前的人。
萧何行礼道:“我是涇阳县县令萧何。”
“小子礼,见过萧县令。”
他说话咬字还有些吃力,倒是行礼很端正。
萧何道:“我来捡吧。”
说著话,萧何帮著这个孩子捡散落在地上的文书,而县府內依旧是一群县令正在吵吵嚷嚷。
礼又回头看了看,道:“我今天是来帮兄长的,自然要帮忙。”
萧何顺著这个孩子的目光看去,他见到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与眼前的礼一样,长著几乎一样的面孔,与那位贵客也一样。
萧何心中也確定了,这櫟阳的县府可不是谁都能来的。
县府之地岂会让小孩子这般隨意走动,这两个孩子身份不一般,他的父亲也就是那位贵客是在丞相府任职。
萧何越发確认了那位贵客的身份。
“萧县令,交给我吧。”
见这个孩子伸出了小小的手,萧何就將手中的文书递给他。
而后礼將文书都掛好了標籤,整齐堆叠好。
萧何被一旁的文吏请入县府的大堂。
礼又抬头看了看这个留著短须的县令,而后也快步回到了兄长身边。
章敬確认了名单之后,道:“夫子说过,今年要將支教夫子都安排好出去,各县都要增设。”
衡道:“天下各郡县都够吗?”
章敬道:“能分的都分了。”
衡道:“天下行郡县制,父亲说过这天下就是一个个的县,只有这天下的县都治理好了,那么这个天下也就治理好了。”
章敬虽说一直跟著老夫子读书,但敬业县的诸多书籍都是从咸阳而来,多数都是公子扶苏所写。
现在,公子扶苏已不会再往咸阳送书了。
章敬倒是能从两位小公子的只言片语中,明白公子扶苏治理国家的理念。
对这两位小公子,公子扶苏对他们的教导是毫无保留的。
而两位小公子也会毫无保留的告知他。
换言之,公子扶苏对天下,都是毫无保留的。
“章小学士,这是涇阳县的。”
司马欣將一卷文书递上。
章敬並不是学士府的学士,但人们觉得他师承叔孙通,年龄一到就能成为学士。
章敬接过文书,將名册上的一个名字写下,道:“可以增设一个,不过来年恐怕要等。”
萧何恭敬地將文书收下,便离开了。
三人在櫟阳的县府留了三天,处理完支教的事宜之后,司马欣还带著三人去见了櫟阳的乡亲。
“这就是公子扶苏的孩子啊。”一个鬚髮皆白的老人家,拄著拐杖看著两个少年人。
司马欣解释道:“公子让两位小公子在敬业县读书。”
见兄长行礼了,礼也跟著行礼。
櫟阳老秦人的记忆多数都还停留在秦王时期,他们甚至只记得如今依旧是秦王政治理著关中。
而他们这些老人家还活在过去。
在回渭南的路上,司马欣向两位小公子解释著。
“那两位老人家解释过许多次了,可是老人家怎么都不信,也就由著他们。”司马欣笑道:“他们是越老越像孩子。”
衡道:“要哄著是吗?”
司马欣笑著没有回话。
礼道:“不用哄著,老爷爷过得特別好。”
闻言,衡一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道:“嗯,你说得很对,不用哄著,秦是不是一统天下了与老爷爷们的生活无关,只要他们过得好,就可以了。”
礼頷首道:“弟弟就是这个想法。”
司马欣带著一队兵马先將这两位小公子送去了敬业县,看著两位小公子平安走入县里,他才回了潼关。
照顾两位小公子是万万不能有失的,哪怕他们磕著碰著,他司马欣都唯有一死。
等司马欣回到了潼关,天色已入夜了。
走到潼关城的郡守府,司马欣將油灯放到了案上,就开始了今天的公事。
他正在纸笔写著,李左车就来稟报,“辛老將军来了”
司马欣道:“请进来。”
辛胜老將军近来一直生活在潼关城,司马欣见到老人家笑著道:“今夜怎么有閒情来我这了。”
辛胜抚著白的鬍子道:“年纪大了,没事做。”
李左车站在郡守府外,穿著甲冑正是当值时,就站在门外,听到了府內的话语声。
“今天你陪著两位小公子去櫟阳了?”
“两位小公子特別懂事,也不知公子是如何教出来。”
“公子扶苏小时是何等人物,公子的孩子岂是寻常孩子能比的。”
“辛老將军所言有理,可在我看来天赋再好,知礼懂礼那需要人教诲的。”
……
听著府內两位还带朦朧的话语,李左车站在府外,来回走著,时而看向巡防的甲士。
当初他也是名震天下的大將军李牧的孙子,现如今却给秦的郡守当看守。
李左车也想出征打仗,重新恢復爷爷李牧的名望。
翌日,晌午时分,人们都在盼望著今年的冬至日,天依旧寒冷。
公子扶苏结束了今天的廷议之后,便与丞相李斯去了北郊的行宫。
今天的丞相府的诸事,只能交由张苍与程邈两人。
张苍道:“看来今天又有处置不完的国事。”
“国事哪里有处置完的一天。”程邈站在章台宫的台阶上,看著走远的公子与丞相李斯。
张苍看到程邈的髮丝间,已有了几缕白髮,道:“你看你,忙得头髮都要白了。”
程邈感慨道:“人就是这样,没到五十岁就开始老了。”
如今的程邈也就四十余岁,张苍嘆息一声,又道:“走吧,先把今天国事处置了。”
每每冬至之前,丞相府都会堆满各地的文书,每年的年底前要將各地积累的文书都批覆好。
北郊的行宫,林光宫內,宫殿的周边还有几匹战马,正如閒庭信步一般的走著。
看来这些从天山而来的战马,已適应了关中的环境与气候。
扶苏与丞相李斯一路走上台阶,走到林光宫的大殿前。
此刻,太医令夏无且正在殿內。
经过內侍的通稟两人这才走入殿內。
嬴政的鬚髮白了一大片,如今是只能从白髮中寻找黑髮了,鬚髮看起来是灰色的,白髮间偶尔见几缕黑髮。
夏无且等皇帝用了药之后,这才躬身告退。
嬴政长舒一口气,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而后將目光缓缓移向李斯。
李斯行礼道:“近来,国事一切都好。”
殿內还有些药味,內侍刚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进入殿內。
感受到冷风与空气流动,嬴政缓缓道:“殷通杀得好,这样的人就该杀。”
扶苏道:“此人留下了供状,楚王已画押,已派人在各郡抓捕。”
嬴政望著这个李斯,沉声道:“外人是如何说这件事的。”
李斯道:“他们都说公子扶苏贤明。”
嬴政忽然一笑,一眼就看出了李斯的谎话,但没有拆穿,也没必要拆穿……当初他与李斯如何礼遇六国的旧人,如何厚待六国的旧贵族,但得到的都是他们的冷嘲热讽与反叛。
至今,嬴政还能想起那些齐鲁博士的脸。
听到李斯的谎话,嬴政丝毫没有生气,君臣都明白。
要是世人都反公子扶苏,先死的那个人,肯定是他李斯。
“很好。”
嬴政只是平静地回了一句。
隨后,扶苏开始讲述今天的诸多国事,以及近年来各郡县的安排。
最意外的是,这两年陇西大丰收,粮食多得放不下粮仓,已开始反哺关中。
前几年的迁民之策,得到了巨大的成功。
公子扶苏在皇帝的面前,又办成了一次利国利民的建设。
李斯站在一旁,听著公子扶苏的话语,脸上满是骄傲,此时正在证明著,公子扶苏是有能力治理好这个国家。
哪怕如今只是好了关中与陇西,以及蜀地。
六国旧地诸多地方依旧凋零,但这些都等人口多了之后慢慢恢復。
有人说是公子扶苏一直以来的迁民之举导致六国旧地的各地凋零,他们责怪公子扶苏让六国旧地的诸多田地荒芜,才换来了如今的关中富饶。
可是说这些话的人,並不知道如今的迁民都是人们自愿。
甚至有越来越多的人挤破头想要来关中落户。
至於短时间的荒凉,那又如何呢。
这是皇帝,是他这个丞相以及公子扶苏都愿意看到的结果。
愚昧的人还在非议公子扶苏,但迁来关中的人都分到了田地,虽说生活並不富足,可他们原本在外,都是一无所有的贫民呀。
丞相与公子扶苏留在了章台宫用午食。
一整只烤好的羊被搬入林光宫大殿,始皇帝亲自给公子扶苏与李斯分了食。
扶苏吃著烤羊肉,看向一旁的丞相。
丞相吃羊肉喜欢顺带著嚼一口饼,似乎是为了解腻。
田安十分合適地端来了三碗菠菜汤,一碗给了皇帝,一碗给丞相,一碗给公子扶苏。
扶苏道:“菠菜用来解腻是最好的。”
李斯吃了一口菠菜,颇为满意地点头。
嬴政也快忘了关中是什么时候有菠菜的,第一次吃菠菜时並不喜欢,但眼下冬日里能吃的蔬菜实在太少,唯有这种菠菜。
田安种的菠菜並不多,只在上林苑种了一些,他建设了一个木棚,那个木棚就像是一个大大的库房,那个库房中能够在冬天里种出很多蔬菜。
但也仅仅只在冬天有用,过了冬季便只能搁在那里。
而且在冬天,就算是能种出菠菜,能收穫地很少。
扶苏吃罢羊肉,便行礼先行离开了。
嬴政点著头示意儿子先去忙国事,而后看向了李斯。
李斯正在嚼著饼,眼前的这一大盆肉亦没有吃多少,皇帝的面前也是一样。
这么大一只羊,两人根本吃不完,倒是扶苏是將羊肉放入一个小碗中,吃多少切多少。
李斯道:“臣年轻时,一人能吃半头羊,如今却也吃不下了。”
说话间,听到皇帝一声轻笑。
这声轻笑,似乎是皇帝在说你年轻时也没见有多能吃。
李斯面色多了几分尷尬,他道:“派出去人马应该到楚地了。”
嬴政道:“这一次,扶苏要在楚地抓多少人。”
“要处置的有数十人,发配苦役的有百余人,其余者皆会被记录在案,只是若要捉拿,恐会费一些事。”
(本章完)
第233章 公子高
第233章 公子高
李斯注意到皇帝的目光,公子扶苏的政令若执行不力,那都是李斯派出去的人有问题。
嬴政收回了目光,闭目安静地呼吸著,不再言语。
刚吃了午食,先前又喝了药,此刻正在消化,嬴政感受著汤药的苦味因消化而有些返上来,便蹙眉忍受汤药的苦。
始皇帝三十八年,冬。
一队队的秦军进入了楚地,他们先进了彭城。
黑甲的秦军闯入一户人家,將其家中人全部拿下,押往咸阳。
不止如此,其余的秦军以彭城开始,向著楚地的东南方向开始扩散。
在一个风雪天,黑甲的秦军在雪中,显得格外刺眼。
宋义背著包袱,策马正在往南方跑去。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刺中马匹的下腹。
战马当即倒地,宋义摔在雪中,他听到后方沉重的战马声,他狼狈地站起身,想要再往远处的山中走,却被秦军围住了。
站在雪中,宋义的口中吐出热气,他望著围著自己的这队秦军,大声道:“要反秦是项梁,不是我!”
这队秦军没有理会他,他们只是按照缉拿的文书办事。
沉重的枷锁落在了宋义的身上,將他押往咸阳。
这样的事不断在楚地上演。
自从殷通的事发,这个包庇反秦之人的郡守被诛杀了全族,甚至连远亲都被波及。
以前还有人扬言要反秦,还自以为傲,还能结交旧六国的名士。
其实他们哪里有胆子反秦,反秦的胆子他们没有,借著反秦的名义混吃混喝结交各路名仕的胆子,倒是很大。
可是现在呢,有了殷通的下场之后,那些人都闭嘴了。
甚至还有这样的人因此被牵连。
殷通被抓之后,田氏三兄弟亦死得很惨。
秦军一路追向吴中,抓捕这一次的首犯项梁。
按照宋义与郑昌等楚国旧贵族之辈的口供,当初为首要反秦的人就是项梁,並且好几次联合各地的义士,声称要反秦復楚的人,就是项梁。
宋义坐在囚车中,他看向同样坐在囚车中的郑昌。
两人的囚车距离很近,而后方还有长长的一队人贩,他苦涩一笑,道:“没想到你我会沦落至此。”
郑昌又大喊道:“要反秦的人是项梁!不是我们!我们只是见了项梁一面,收买殷通的人也是项梁,不是我们!”
这种话,几乎每天都说,秦军根本不会理会。
让宋义心凉的是,要处死他们的文书上,有著楚王的手印,那楚王如今还活著,就住在咸阳城。
说不定楚王负芻还认识他宋义。
宋义苦笑看著乌云压顶的天空,寒风呼啸也没有此刻的心凉。
押送的队伍一直进入了潼关,並且进入关中。
宋义看著热闹非凡的潼关城,这里很热闹,有很多很多的人,还有很多的孩子。
从潼关城前而过,他们都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
不知为何,宋义在这个时候哭了,他是真的哭了,眼泪流淌而下。
到现在,此人才真的在懊悔,他哭得有多久,心中的懊悔就有多深,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绝对不会接受项梁的邀请。
並且,他宋义还要將项梁与殷通绑起来,献给秦军。
可万事没有如果,现在他在囚车上,马上就要被杀了。
宋义一哭,郑昌也跟著哭了,后方囚车中的人也跟著哭了。
人都有怕死的时候,当他们还未被押入秦地之前,或许还会硬气几分,但被送入函谷关之后,他们是真的怕了。
当初有很多人愿意与他们共同反秦,豪言壮语与歃血为盟。
但真当秦军来了,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能跑的全跑了。
咸阳城外,在廷尉冯劫的一声令下,宋义与郑昌的人头落地。
这边的人头刚落地,后方的人就被押了上来。
秦法是无情的,廷尉冯劫对他们的辩解没有丝毫的同情,现在他们说自己与项梁无关,难道他们去见项梁时,不知道项梁要反秦吗?
项梁也没將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逼著他们过去。
当尸首被带走之后,咸阳城外除了多了些血跡,这里又恢復了原来的样子。
城外,观刑的礼一直捂著双眼,他道:“兄长,那些头还在吗?”
衡道:“不在了。”
礼稍稍挪开指缝,確认兄长没有戏弄他,他才鬆了一口气。
衡又道:“你要是怕了,你可以不用来的。”
章敬笑著领两位公子进入咸阳城,今天他们两人要回宫去,明天就是冬至。
年年如此,每年的冬至日都要回咸阳的。
礼提了提精神,神色振作了许多,道:“將来我也要入军中服军役,戍守边关去杀敌的,我若不锻炼胆量,將来如何杀敌?”
他的语气稚嫩,却颇为坚定。
衡一边走著道:“等你长大,匈奴人都被打光了,还杀什么敌。”
礼摇头道:“那还会有別的敌人,父亲说过的这个天下其实很大,我们的疆土还不够广袤。”
衡妥协道:“好,我的弟弟,將来你一定要开疆拓土。”
“嗯。”
礼重重点头。
三人走到宫门前,送两位小公子进入宫门之后,章敬就可以离开了,只是走到宫门前就撞见了一个人。
此人穿著黑色长袍,留著一些短须,身形並不高大,还很消瘦。
“衡,不记得我了?”
闻言,衡挠了挠头。
“你十一岁了,我走时你才四岁,一別七年。”
衡忽然想起来,他道:“叔叔。”
公子高这才頷首,他看向一旁更小的一个道:“你就是礼?”
“礼,见过叔叔。”
公子高又看向章敬,道:“你都长这么高了,大將军时常想你,待拿下匈奴王冒顿,他就回家与你团聚。”
章敬低著头,此刻他的內心反倒没有太多波动。
其实在渭南也有一些与他一样的孩子,为了建设国家奔走,数年不归的人太多了。
章敬觉得自己被照顾的很好,面对公子高,他行礼道:“回去之后,我会写家书一封告知父亲。”
公子高点著头,让人拉著满满一车的书,领著两位小公子就进了宫门。
章敬在原地站了片刻,如果没见到公子高也就罢了,但现在见到了,听了他的话之后……不知为何,觉得心里很难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