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在晚唐》 第1章 溃卒 第1章 溃卒 乾符元年,十一月,黎州汉源东南六里,大渡河外。 赵怀安恢复意识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在痛。 他伸出手要摸身下,那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一直硌得自己生疼。 但这一摸,赵怀安愣住了,因为他摸到了一具已经发硬的尸体。 也正是赵怀安愣神的这会功夫,无数信息碎片一下子涌入到了他的脑子里,色声香味触法,红尘种种撞得他脑仁发胀。 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屎尿味,那老树昏鸦的啼哭,甚至空气中弥漫的阴冷都激得赵怀安浑身战栗。 这些真实的信息刺激着赵怀安,将他从恍惚的虚幻中拉了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始认真打量这个新世界。 群山环绕,一条宽阔的江水自西而东缓缓流淌,如果不是满江塞满了服饰各异的尸体,这本该是一处美景。 而他所处的江北岸的台塬地上,更是尸山血海,人间炼狱。 折断的步槊、撕裂的军旗,被冻得乌青的尸体上,结满了冰碴。 将目光拉到近处,这种真实的恐怖进一步撕裂着赵怀安的理智。 三步之外,一具无头的尸体保持着跪姿,脖颈断口结着暗红色的冰晶。 在他的脚下,一面残破的大旗被几具蜷缩的尸体压住,让人看不清到底是哪一方的战旗。 五六只乌鸦正停在这些尸体上啄食,其中一只还冲着赵怀安的方向歪头看,似乎在疑惑这盘“食物”怎么突然活了过来。 赵怀安不敢与那只乌鸦对视,下意识低下了头,然后就看到了身下的那具尸体。 从容貌看,此人应该是西北人,高颅狭面,即便面容已经雕枯发青,但依旧能看出这是一个坚毅勇猛的武士。 可当赵怀安再往下看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只因这位西北武士的腰腹以下全都消失了,那裸露在外的脊椎像被野狗啃过的羊蝎子,白森森地支棱在赵怀安的眼前。 此时此刻,赵怀安心里再无一份侥幸。 他明白,自己来到了一个血腥的世界。 自己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 坐在殷红发硬的冻土上,赵怀安又一次检查了身体,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受伤,他才呼出一口气。 能在这样惨烈的战场中,无伤而活,真是天大的幸运了。 但赵怀安心里有一种直觉,自己能活下来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坐在地上,又恍惚了片刻,赵怀安接受了现实,用胳膊支起了身子,缓慢站起来。 浑身的酸痛已经大大缓解,浑身上下也没有伤口,但此时夕阳又沉下去半寸,天空中落下的乌鸦越来越多。 赵怀安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不然越到后面,山林间的群兽都会涌到这里。 可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赵怀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看着自己身上的大绔,又摸了摸头上包着的头巾,眼睛开始飘向了战场。 …… 片刻后,随着赵怀安在战场上的一番搜集,他终于凑齐了一套行头。 他在两步外的地方捡到了一顶幞头,戴在头上将将好,又在其他地方凑上了衣袍、冬袄。 他还在那个阵亡的西北武士边上,捡到了一柄陌刀。 陌刀双刃长柄,刀长十尺,比赵怀安的身量还要高个两尺,被赵怀安随手摆弄着,寒光流溢,端是杀人利器。 除了这柄陌刀,赵怀安还拿到那西北武士的一面牙牌,其上写八字: “黎州左都队头黄统。” 赵怀安摩挲着牙牌,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没有获得更多的信息,就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衣兜里。 随后他也从自己的皮带上解下了一面牙牌,那里应该也有自己的身份信息。 而赵怀安在看清牙牌上的字后,咪了下眼睛,上写: “黎州左都牙将赵怀安。” 嗯? 此人也叫赵怀安?和自己同名同姓?这么巧的吗? 按下这个疑惑,赵怀安开始梳理现在的信息。 目前来说,赵怀安大概猜到自己所处的时代了。 之前那面被尸体压着的战旗已经被他扒拉出来了,满是褶皱的战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唐”字。 再结合手上这柄唐时期特有的陌刀,如果没意外的话,他赵怀安是来到大唐了。 就是不知道现在是开拓进取的初唐,还是万邦来朝的盛唐了。 至于会不会是晚唐?赵怀安不相信自己的命就这么歹。 另外,现在自己所处的战场位置,赵怀安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西北武士的那面牙牌和自己的这面,都写“黎州”二字,虽然不清楚具体在哪里,但从黎这个字来看,多半是在西南地界。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眼下要紧的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赵怀安在前世自有一番经历,他明白像这样的战场一定会有敌军来打扫的,而现在之所以没看见敌军,必然是在追击溃散的唐军。 想到这里,赵怀安看了一眼北方,那里是他选择的逃亡方向。 人在西南,那往北跑肯定是没错的。 而他选择的道路正是这条江水分出去的支流,它从北方蜿蜒而下,然后在这处台塬地与身后的大江汇合。 而在支流的两侧各有一条小路,曲径通幽,一直通向山林深处。 从这里逃亡,既不会像大路那样容易遇到敌军,又靠近溪流,可以随时补充淡水。 至于从这条路出去将会通往哪里,赵怀安就不知道了。 会不会一下子撞进敌军的老巢?会不会离唐军主力越来越远?这些赵怀安都不确定。 但此时此刻,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如果他不幸,在路上遇到了敌方大军,那就索性死了算了,这惨烈的世界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没准他这边眼睛一闭,那边现实里,眼睛就一睁,然后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抱着侥幸,赵怀安狠心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 痛,痛,痛。 又一次叹了口气,赵怀安继续埋头搜刮着战场。 这一次他从一个老军的尸体上搜刮到了几张干硬的麦饼,其实说是麦饼,不过就是麦麸一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放在赵怀安以前那会,真是狗都不吃,但现在却要靠这些来活命。 人生的际遇真是起起伏伏,有谁能说得清。 就在赵怀安准备将麦饼收好的时候,忽然一滴“黑墨”砸在了麦饼上,带着浓浓的腥臭,那么刺眼。 赵怀安愣了一下,突然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同样滴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此时,他才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一具尸体被扒光了吊在树上。 和战场上很多人没有首级不同,这具尸体是有头的,所以能看清这人梳着一个椎髻,发型显然不同于唐人。 敌军很显然深恨此人,对他行了扒皮大刑。 很显然刚刚滴在麦饼上的“黑墨”就是来自这里。 此刻,赵怀安终于忍不住了,他痛苦地弯着腰,将胃里最后一点东西都吐了出来。 赵怀安眼眶渗出了泪水,他再一次咒骂: “我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啊?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没人回答他。 缓过来的赵怀安,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麦饼都丢了出去。 可没过片刻,赵怀安又走过去捡了起来。 他将第一面被染上尸油的麦饼扔掉后,剩下的都被他小心的揣在了怀里。 他要活下去!活着走出这片修罗地狱! 这一刻,没人比赵怀安更想活! 眼看着夕阳越来越沉,赵怀安加快了收集的速度。 除了最开始收集到的陌刀和衣袍外,赵怀安又凑上了一副铁甲,包括兜鍪、裙甲、胫甲。 赵怀安的身量足有八尺,即便这片战场遗留了不少甲胄,但凑够这样一副合身的铁甲也还是不容易的。 除了这些,赵怀安还收集到了二十多块银铤,大小规制都不同,圆饼形、笏形和船形的都有。 其中赵怀安从里面翻检出一块笏形的,上面还刻有一段铭文,上写: “咸通二年内库别铸重卌两。” 咸通二年?这是什么年份? 赵怀安的内心越发不安。 他并不是一个历史学者,但一些常识的东西还是具备的,盛唐之前的年号中,没有一个叫咸通的。 难道自己来到的是藩镇林立的中晚唐? 赵怀安沉默了。 最后赵怀安将这枚银铤塞在了军旗里,至于其他的,他带不走。 那污脏的军旗在赵怀安的手上堪称万金油,既可以作为包裹行囊,又可以在冷的时候防风保暖。 差不多了,真的该走了。 最后的最后,赵怀安深深看了一眼这里。 这宽阔的江面,殷红的台塬地,尸横枕籍的修罗战场,这里是他新生的地方。 将眼前的景象牢牢记在心里后,赵怀安开始穿戴那些零散的甲胄。 片刻,唐人武士赵怀安,肩扛陌刀,挑着战旗做的包裹,腰别横刀,背挎硬弓,头也不回地钻入了北面的山林。 …… 不久,赵怀安就知道,他今日所见的江,叫大渡河;今日所见的台源地,叫汉源县,也是后世的川西汉源县,甚至他逃亡而走的那条溪水,也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流沙河。 而这一天,正是大唐乾符元年,冬十一月十八日。 距离天唐倾覆不过三十三年也。 新书大家一定要搜藏,追读,这次故事一定好看,小陈从来不骗大家。真的。 (本章完) 第2章 带甲 第2章 带甲 山林间,雾气湿冷,幽暗不见天光。 赵怀安踩着皮靴将山道上的腐叶碾碎,顺带起一脚的红泥,走到了一棵参天巨木面前。 单木成林。 赵怀安从下抬头仰望这棵树,巨大的树冠仿佛一个车盖,将周遭笼罩得一团黑。 这么大一棵树,也不知道得长多少年。 只是此时赵怀安,一点没有探究好奇的意思,反而满脸的沮丧。 因为这是赵怀安第三次走到这里,看到这棵“熟悉”的参天大树。 是的,赵怀安他迷路了。 之前,他就来到了这里,可在林子里绕了一圈后,他发现又回到了原处。 赵怀安不信邪,换了个方向继续走,再然后他就又到了这里。 直到赵怀安把三个方向走完,依旧没能走出这片密林,他这才死心。 真邪门了。 披着甲,背着行囊走了这么多的路,饶是赵怀安体质变态,这会也气喘吁吁。 他走到巨木前,选了一条突出地面的树根坐了下来,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寻着太阳的方向走? 可赵怀安抬了抬头,气馁了,这密林遮光蔽日的,哪看得到太阳? 按照树林生长的方向? 以前赵怀安也学过一点野外求生知识,听说优秀的野外生存者可以从树木生长的情况来辨别方向。 比如树木哪一侧生长的更茂盛,那一侧可能就是南方。 但此时的赵怀安只想问问,哪家好人能在原始老林中看出哪边树木更茂盛? 刚刚他就赌了一下,选了一处看着茂盛的地方走了,可最后不还是又回到这里? 现在,赵怀安只能另想办法了。 不过除了迷路这样的“小麻烦”,赵怀安却有更大的发现。 那就是他的这具身体堪称体能魔鬼。 他之前披着全套铁甲,上下加在一起少说有六十斤,再背着装备和行囊,八九十斤是少不了的。 而赵怀安呢?背负这么重的负担,却可以在森林里走这么久,直到现在才感觉到累。 这是什么?这是天生做牛马的好材料啊。 这样的体能再加上赵怀安学过的一些器械技击,才有安全感嘛。 …… 坐在粗壮的树根上,赵怀安顺手就从腰间解下黄皮葫芦。 这是唐军武士的标配了,专门用来装水的。 赵怀安稍微晃了晃葫芦,却听不到声音,马上心里一沉。 他还不死心,又把塞子打开,举着葫芦张着嘴就要喝水。 可嘴巴张的老大,葫芦里滴下的却只有可怜的三两滴。 赵怀安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嘴巴,自己怎么就不知不觉把水给喝光了呢? 其实林子里也不是没水潭,就刚刚他走的一路,就看到几处小水潭。 但这些水,赵怀安可不敢喝一点。 在这密林中拉了肚子,得了痢疾,那是真要丢命的。 叹了一口气,赵怀安心里凉凉的。 现在他只有最后一个选择了,那就是冒险去附近的河流取水。 这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河流旁边总有河谷,这些蜿蜒的河谷是天然的通道。 只要沿着河谷地往上走,不愁遇不到聚落地。 但偏偏有一点,那就是太危险了,走河谷地太容易撞见敌军了。 本来他走森林就是为了绕开那些敌军,但现在这个情况,看来也只能冒险走河谷道了。 将葫芦里的最后两滴水抿完,赵怀安抄起陌刀,扛着行囊转道向右。 …… 水声越来越响,赵怀安加快了脚步。 陌刀扫过林边的古藤,扫下一阵败叶,等赵怀安走出林子时,正看到眼前一幕: 只见陡峭的悬壁上,一道白练悬空而下,激昂起的瀑布溅起无数水气直扑赵怀安的脸庞。 本来就走得满头大汗,这会被水汽一激,赵怀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看着大瀑布,赵怀安暗道: “怪不得老远就听到水声呢,没想到这还有个大瀑布,这可比我以前去庐山看的那个瀑布大多了。” 带着一点对前世的小怨念,赵怀安抹了把脸,指缝间渗出的不知是水汽还是汗水,湿漉漉的。 看着这么一大片河流,赵怀安感觉更渴了,但他没有直接下去灌水,而是蹑手蹑脚地爬上了高处。 那里有一块巨石,正好可以挡着赵怀安的身形,他趴在石头上,来回眺望着,确定附近没有人后,才放心退了下来。 越是这个时候,脑子里的弦就越要绷紧。 赵怀安七拐八拐的下到河边,将葫芦取下,背对着河,将葫芦按在水里。 他继续东张西望,确定真的没有危险后,才取下兜鍪,随手将陌刀、角弓、行囊放在左手边,这才转过身去。 赵怀安捧着沁凉的河水,不断揉搓着脸。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赵怀安脸上的血渍都结壳了,直到这个时候才好好洗了一把脸。 看着水中倒影着的脸,赵怀安咧嘴一笑。 不错,好一个周正的少年郎。 正当赵怀安小乐的时候,忽然从上游传来一阵呵骂声。 “个哈怂,不要脸,看着额老实,好欺负哈,三个追额一个。” 在骂骂咧咧中,一个包着头巾,穿着粗麻青袍衫的男的从前面的河谷道跑了下来。 赵怀安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就伏在了地上,他没抓旁边的陌刀,而是将系在右腰上的横刀抽出了半截。 赵怀安冷静观察着前方,听着那熟悉的关中方言,心里有了计较。 但看着看着,心里又不免一阵古怪。 没错,那关中汉子的确是被追杀,在他冲出来没多久,就有三个穿着皮甲的武士追了上来。 这些人操着赵怀安听不懂的话,但只是看这些人的神情就知道是在骂人。 到这里都对着呢。 可等那关中汉子一个劲地往赵怀安这边跑时,赵怀安看清了那汉子手里的东西。 那是个啥?一个唢呐? 可不等赵怀安继续观察,就见那抓着唢呐逃命的关中汉子冲着他这边大喊: “乡党,拉额一把,后面是南诏蛮子,哈怂毒得很,不会放过额们的。” 赵怀安被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还没想明白自己是哪里暴露了,就看见对面追杀关中汉子的三个皮甲武士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手指着赵怀安这边,正和边上的伙伴叽叽喳喳说什么。 一边是熟悉的关中话,一边是完全听不懂的鸟语,是敌是友岂不是一目了然? 于是,赵怀安再不隐藏,抓起放在一边的角弓,一箭射向对面。 从起身到拉弓,赵怀安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角弓作为唐军制式硬弓,威力巨大,拉满能射二百步。 而那三个南诏武士距这也就数十步,活活就是靶子。 也确实如此,那三个南诏武士在看到赵怀安起身拉弓时,皆呆住了。 但下一刻,箭矢并没有射中任何一个,反而稳稳地落在了旁边的河流里,消失不见。 呆了一会,三人哈哈大笑,然后直奔赵怀安。 杀了这个样子货。 …… 赵怀安也被自己的这一箭弄尴尬了,明明射得人,怎么偏了那么远? 看着手举短刀、郁刃、铎鞘的南诏武士冲了过来,赵怀安并没有害怕,而是将横刀抽出。 这个时候,他还好整以暇地对旁边喊了句: “老兄,岸边有一把陌刀,你持着为我压阵。” 可哪有什么人回应赵怀安啊。 只见那个关中汉子,头也不回就往后面跑,一点没有要和赵怀安并肩作战的意思。 赵怀安愣了一下,这就是民风淳朴的老秦人?这就是咱的大唐老祖宗? 想到自己才来一天,就尝遍人情冷暖,赵怀安心里就委屈。 但这会已经顾不得骂人了,那三个南诏武士已经冲了过来。 三人明显是南诏军的精兵,和赵怀安一样,也是全副武装,就是没铁甲。 三武士脚步迅捷,其中一个举着矛剑冲正面,两个拿郁刃、短刀的从两翼,战术非常清晰。 赵怀安深呼了口气,后脚一弹,刀随人走,接着一刀劈向了最前头的南诏武士。 此人手持长兵,威胁最大。 那人没想到赵怀安披着铁甲速度还这么快?下意识用矛剑去挡。 但下一刻,木制的矛柄齐矛而断,接着锐利的横刀就斩在了他的脖子上,飚出滚热的鲜血。 斩断一敌的脖子,赵怀安没有停留,反而向着前头狂跑。 两侧的南诏武士没想到赵怀安会跑,扭头就追。 可下一刻,前头的赵怀安猛然一停,接着一个扭身,原先拖在右侧的横刀就这样反劈了过来。 这一下子太快了,赵怀安右侧的那个南诏武士完全没有防备,被一刀劈在了颅骨上。 厮杀还未四个呼吸,三名南诏武士就死了两个。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后面的关中汉子眼里,此人当即就有了决断。 …… 正杀着人,赵怀安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乡党,别慌,额来了。” 接着,他就看到那关中汉子又跑回来了,这下子他是真的被气笑了。 将最后一个南诏武士斩首,赵怀安毫不犹豫,一刀劈向了那个“淳朴”的关中人。 但下一刻,那汉子一个滑跪,抱着赵怀安的大腿哭道: “乡党,额找的你好苦啊!” 赵怀安愣住了,看着真情流露的关中汉子,窦疑: “这人认识自己?” (本章完) 第3章 老六 第3章 老六 “你叫啥?” “回好汉,额叫赵六。” 此时的赵怀安看着“朴实”的关中汉子,心中只有无语。 你哪是赵六,我看你是老六。 虽然被这老六上了一课,但赵怀安并不想如何,毕竟眼前的赵六没准认识自己,而自己也需要从此人身上弄到足够的信息。 最重要的,他要确定,他娘的,咱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哪个时代? 赵六这会已经站了起来,哈着腰,低眉顺眼,腹诽赵怀安。 “哼,这瓜皮肯定是个逃兵,身上的衣甲明显是凑的,再看看那不顶事的箭术,亏他先人。” 赵六这样腹诽着,但忽然就看到地上躺着的三个南诏兵。 他们一个被砍断了脖子,一个被削掉了脑袋,最后一个被平整地砍掉了脖子,这是什么杀才? 这下子,赵六又不确定了,小声地询问: “好汉,不知道是黄帅帐下哪一都的?猛得很!” 赵怀安听了这话就皱眉了,瞪了过来: “嗯?你意思是不认识我?” 赵怀安可能不知道,此刻他浑身血迹,杀气腾腾,再这么一皱眉,直接吓得赵六又跪在了地上。 赵六再没有小心思,一口气都突噜了: “好汉,额是岐山人,平日务农,闲时吹乐。后面黄帅得了诏命,上任黎州,就召了咱们一群乡党一起南下,因额吹得唢呐,就进了军乐班子,实在没见过好汉。” 赵怀安不吭声,看了看那赵六跑路都带着的唢呐,对这话已信了大半。 但赵怀安还要诈一诈这个奸诈的关中人。 于是他敛容肃穆,将满是血迹的横刀架在了赵六的肩膀上,冷道: “所以你做了逃兵?” 赵六呆了一下,被眼前的逃卒这样泼脏水,委屈得快哭了: “哈怂才是逃兵?额是随黄帅一起奔的。那会战场大乱,谁晓得南蛮子又杀回来了,瓜皮的西川兵又不到,咱们守不住河,只能奔了。” 说完这话,赵六忽然看到赵怀安腰间的腰牌,再抬头认真看赵怀安的脸。 刚一圈下来,赵六光顾着慌了,还没好好看过赵怀安的脸,可现在一看,这不是牙军中的赵大嘛。 他登时大喜: “额的好哥哥啊,额赵顺啊,哥哥不认得额了?” 此时赵六欢喜急了,直接站了起来,都忘记自家肩膀上还顶着一把横刀呢。 赵六抓着赵怀安的手,激动道: “哥哥,你戏耍额赵六弄啥咧?吓得额差点尿都憋不住。” 赵怀安咳嗽一声,将横刀放下,顺着赵六的话说道: “赵六,咱在战场吃了一锤子,也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命是保住了,但却忘了好多事。赵六,莫怪哥哥。” 赵六听了难过,忍不住又骂了起来: “都是瓜怂的西川兵,害得额……不,害得哥哥受苦咧。” 赵怀安本就要多了解局势背景,于是忙让赵六细说。 赵六是军乐班子的吹打手,平日就呆在主帅身边,所以莫看位卑,但小道消息却不少。 据赵六说,他们黎州兵一开始打得是相当不错的。 毕竟黎州兵设置的最初目的就是防御西面的吐蕃和南面的南诏,在整个西川军序列中,战力是靠前的。 南诏兵是十几日前杀到了大渡河外的。 时黎州兵马使的黄景复带领千人黎州兵主动迎击,他们趁着南诏兵渡河之际,断其浮桥,又于北岸设伏,终击溃南诏兵。 本来南诏兵已经撤了,但不晓得怎么回事,人家又杀了个回马枪。 二渡大渡河,黎州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直接丢了河防。 但黄景复此前已求援成都,所以即便丢了河防,他还是率军退守戍壁,等候援军。 可黎州兵坚守十日,依旧不见西川兵的人影,粮秣耗尽,不得已只能选择突围。 突围中,黎州兵被追击而来的南诏兵咬住,激战半日,千余黎州兵战死,其中就包括黄景复的五十名牙兵。 最后只有少数人随黄景复突围而出,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赵六就不知道了。 赵怀安发现赵六这个人是相当能说,嘴皮子叭叭的,不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还在这个过程中增添不少光辉事迹。 什么他一路突围,光南诏兵就杀了十几个,说要不是脱力了,能让三个南诏兵逞凶? 不能够! 但赵怀安也不拆赵六台,反而还给情绪价值,一边听着,一边捧场: “对对对,你可真是老六。” 赵六听不出好赖话,只觉得能让军中有名的赵大夸着,美得很。 咱这老六,他赵顺是做定了。 说到这赵大,也的确是个好汉子,但不是听说赵大弓刀双绝吗?那刀的确使得漂亮,他那些个乡党没一个比得上的。 但这弓咋用得这样? 赵六还在想着,旁边的赵怀安又咳嗽了声,这才问道现在的年号,皇帝。 对于这个问题,赵六回不上来,因为他不认识字,也看不得文书。 不过他告诉赵怀安,新皇帝最近才被长安的老公们拥立,最新的年号还没有从长安发到黎州呢。 说到这个,赵顺还抱怨了一句,说这个月的饷钱还没发呢?该死的南诏蛮子就杀了过来。 听了这话,赵怀安心里却是一喜? 为何? 因为他赵怀安断定现在不是晚唐,毕竟晚唐哪会有牙兵不领工资就卖命的? 好啊,真好,只要不是晚唐就是好。 赵怀安心头一轻,只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本来他还想再问问赵顺,但察觉到附近丛林有动静,担心血腥味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就让赵顺和自己一起打扫战场。 别说,那三个南诏武士装备倒是不少,除了他们自己携带的三柄短刀,还有矛剑、长刀,还包括两把精美的唐横刀。 除了这些外,赵怀安还从三具尸体上摸到了三竹节的稻米饭,六块芋头,还有一块乌黑发硬的肉干。 赵怀安闻不出是什么肉,但还是将肉干揣进了包裹。 最后赵怀安还从一个南诏兵身上摸到了一个竹筒,是用芭蕉叶和红泥封着。 他以为这里面是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连忙揭封。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发酵味从赵怀安的鼻腔直冲天灵盖,这是什么怪味啊。 但这时候,赵怀安还安慰自己: “没事,这是咱老祖宗的手艺,地道的古法酿造,搁以前,想喝都喝不到。” 于是,赵怀安硬顶着给自己来了一口。 可下一瞬,赵怀安脸都青了,直接将喝的都吐了出来,破口大骂: “异端,异端,谁家把茶叶发酵着喝啊!真该死。” 说着就将手里的竹筒扔了出去。 …… 这会,赵六正套着皮甲,那是他刚从南诏兵身上扒下来的。 但即便这一领已经是三件中最大的了,可套在这个关中汉子身上依旧紧得慌。 他瞅着旁边赵大做怪,心里骂了句: “真是个瓜怂,喝个茶都喝不明白,看来这一路还得额照顾这怂。” 腹诽着,赵六手脚不停,拎着刚从南诏兵身上捡到的麻袋,就要将那些食物先装起来。 可赵怀安比赵六更快。 只见他将竹筒和芋头麻利地扔进行囊,然后理所应当吩咐赵六: “老六,剩下的皮甲、刀矛你也都带上,咱们后面路长着呢。” 赵六想说什么,但紧接着赵怀安就威胁道: “你还想不想我带你出去?” 这下子赵六能说什么?只能低头去捡兵刃、皮甲。 额老六能屈能伸,总有你赵大求额的时候,到时候不把你拾掇得服服帖帖,额就不叫老六。 而这边,望着低头干活的赵六,赵怀安嘴角一扬: “哼,还办不了你个老六。” 很快,两人又从南诏兵的尸体上摸到了一些铜钱,上面写着“开元通宝”四字。 这一信息再一次加深了赵怀安的判断,现在肯定不是晚唐。 最后,见实在没什么油水可刮了,两个姓赵的这才沿着河谷地,往上游前进。 …… 这一路,赵怀安走得很轻松,不仅是因为河谷地更好走,更多的是多了个赵六。 你别说,这赵六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一路上嘴巴说个不停,还很有节奏,感觉不用拿唢呐都能来一首,所以赵怀安听得分外舒心。 果然,甭管哪个时代,搞艺术的,嘴上都有活。 而赵怀安也从赵六身上打听到了自己的一些信息。 一开始赵怀安见赵六喊他乡党,以为自己也是来自关中的,但赵六却告诉他,自己是来自寿州的。 好像是因为在老家犯了什么事,就跑到成都这边讨生活,然后被南下上任的大帅看中,选入了牙兵,后面更是做到了领十人的牙将。 说到这个,赵六还给赵怀安竖起个大拇指,佩服道: “乡党,你是这个。黄帅帐下哪个不是岐山乡党,偏就你一个寿春人,就这样还能出头。” 其实赵怀安也发现了,原先的赵大的确是个好汉,筋骨强健,而且杀性十足。 之前河谷地一战,赵怀安是没想这么杀的,可刀术下意识用起来,就是奔着人命去的。 其实前世的赵怀安也是个好武的,练过甲械、精通拳击、摔跤,平日又健身,在同龄中也能称得上一句好汉。 但再如何猛,一个和平年代的人都做不出那样的杀招。 别说杀人了,打人都要看看附近有没有摄像头。 可原身哪里是寿春人啊,他分明是长沙人,是真的杀人不眨眼。 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武人是不是都这样?但总归没坏处的吧。 这会,看着赵六还在那笑,赵怀安觉得有必要重申一下自己在小团体的威严,于是打压道: “老六,你少攀交情,你是岐山人,我是寿春人,搁谁乡党呢?” 却不想,赵六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理所当然: “赵大,你姓赵,额也姓赵,你排行老大,额排行老六。真论起来,咱两个那是比乡党还亲。” 好好好,赵六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本章完) 第4章 乱世 第4章 乱世 赵六背着缴获打前,后头是扛着陌刀和行囊的赵怀安。 二人沿着河道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过程中一点没歇。 此时赵六额头汗涔涔的,这一路他就背着几把刀、三副皮甲,走到这会已经腿软。 但再看后头的赵怀安,披甲负重,走这长路还和没事人一样。 饶是见过不少军中好汉,赵六这会也不免咋舌: “这赵大是个活牲口啊,有这把子力气在家种地都寻下大钱了,还跑去当个武夫?真是个瓜皮。” 赵怀安在后头跟着,看前头赵六在那里嘟嘟囔囔,骂了句: “在嘀咕啥?确定这条路是去黎州的?” 听着赵怀安的话,赵六内心又腹诽了,但转过头就憨厚得笑了: “大郎,你失忆了不晓得,只这条路才能回黎州,错不了。” 赵怀安“嗯”了声。 他见赵六被自己训了一顿,兴致低落,忙就给赵六发了个甜枣: “老六,你年纪都比我大,咋能叫我大郎呢?就叫咱赵大,叫大也行。” 刚刚还是赵六告诉自己,他现在才是个二十的好小伙。 而老六今年二十有六,将比他大六岁,再占人家这便宜也不好。 而且“大郎”这个叫法也让赵怀安不自在。 果然,赵六那点脾性都被赵怀安给拿捏住了。 刚刚赵六被训了一顿还想着要不要撂挑子跑路,但被这么一夸,立马和没事人一样,又和赵怀安称兄道弟起来了。 赵怀安虽然捡了一个便宜“好大儿”,但心里并不踏实。 想了一下,他对赵六道: “南诏兵一定北上了,而且行军速度很快,不然不会战场都来不及打扫。之前你也说了,黄帅带着弟兄们南下的时候,把黎州的兵马都带了出来。黎州无兵可守,一定挡不住。” 说着说着,赵怀安就蹲在地上,开始画着图。 此前,赵六告诉自己,成都在黎州的东北,所以这里应该是川西一带了。 再结合大渡河的走向,那黎州应该就是后世的汉源县附近。 这个地区赵怀安是比较熟悉的,以前他就和朋友自驾过川西环线,知道汉源的北面是雅安,过了雅安就是成都。 想着,赵怀安随手画了一下地图,就把赵六喊了过来: “老六,你看看这几个地方都叫什么。” …… 一开始,赵六见赵怀安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以为这个瓜怂又犯病,就拿起竹筒准备喝茶。 没错,那发酵的茶水被赵怀安给扔了,但却被赵六捡了过来,当时他还骂赵大糟践好东西。 赵六美美地抿着南诏茶,蹲在地上瞅着地上的图。 而这一看,赵六直接惊掉了下巴。 他惊疑地看着赵怀安: “赵大,你不是失忆嘛,能画得了这图?额滴神呀,不得了不得了,赵大你以后一定有大出息。” 说完这个,赵六顿了一下,好一阵思考。 就在赵怀安以为赵六要对地图发表什么看法时,赵六忽然张口: “犬富贵,无相忘啊。” 赵怀安愣住了,好一会他才无力地解释了句: “叫苟富贵,勿相忘。” 谁知赵六听了这话还不乐意,觉得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就教育起了赵怀安: “赵大,你个瓜怂,厮杀汉才叫狗,读书人都叫犬。” 听到这话,赵怀安再也忍不住了。 他捏起拳头就给了这狗东西一下,一边打还一边骂: “啊哈,让你给我来谐音梗,让你给我来谐音梗。” 赵六被锤得嗷嗷叫,一个劲讨饶后,赵怀安才放过了他。 被锤了一顿的赵六果然老实了,他顶着乌青的眼睛,回赵怀安: “赵大,这是大渡河,这是汉源,这是黎州,然后这里画得应该是荣经、后面是雅州、再后面就是邛州和成都了。” 其实赵怀安也是遇到人了,这赵六作为军府的军乐班子,平日也去附近接活,所以对附近几个地方还是挺熟悉的。 要是一般军汉,可回答不了赵怀安这个问题。 这边,揍完赵六后,赵怀安也反思了一下: “看来我一定是受原身影响了,不然我岂能这样暴力?” 看着赵六委屈,赵怀安也心虚,只好低头继续看图。 …… 现在经赵六确定,赵怀安已经将此世川西的地理弄清楚了。 赵六说的汉源应该没变,然后荣经应该是荥经,雅州应该就是雅安,邛州应该就是邛崃,成都的位置也不变。 至此,赵怀安心里终于有一点安全感了,毕竟这些地方的高速路他都开过。 但问题来了,现在可没有什么高速公路,也没有穿山隧道,如果就按照记忆的路去走,走断腿也翻不过那些群山的。 于是,他又问赵六: “现在黎州不能去,你觉得我们还能往哪里走。” 赵六嘟着嘴巴不吭声,可看到赵怀安的拳头又捏起来后,连忙开口: “黎州去不成,咱们就去邛崃关。” 邛崃关?赵怀安没听过这地方。 然后就听赵六解释。 这邛崃关就处在黎州和荣经之间,位于山岩阻峻、萦纡百余里的邛崃坂之上,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更不用说,关上有邛崃守捉领的八百兵,固若金汤。 赵怀安好奇了,就让赵六再细细讲讲这邛崃关。 但这下赵六为难了,他难为情道: “赵大,你这是为难额,额一个岐山人,来这鸟不屙屎的地方也没多久,能晓得得啥嘛。” 见赵怀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六忙补了一句: “不过听说邛崃关的贼厮汉这些年挣了好大的钱。那些去南诏、吐蕃的商队都要过邛崃关,那些贼厮汉随便抽一点都过得似神仙。” 说到这个,赵六就满满的不忿。 只因为他们黎州兵虽然也在茶马古道上获利不少,但和那些坐在家里收钱的邛崃军一比,那真的挣得幸苦钱。 可赵怀安却在赵六的抱怨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劲,他反问了一句: “老六,听你意思,这些年咱们一直和南诏那边做买卖?” 赵六点头,说道: “四十多年前,李相公节度蜀中的时候和南诏人讲和了,后来就一直没打过仗,听说四年前南诏人又和咱们碰了一下,但很快两边就停战了,然后照样做生意。就是听说,到这边的都发财了,额才随大帅南下的嘛。” 听了赵六这番话,赵怀安终于下定决心,他转头对赵六说道: “邛崃关那地方不能去了,南诏人现在很可能已经拿下了邛崃关,咱们这么去就是送死。老六,你再看看还能去哪里?” 但赵六却不信,他摇头道: “赵大,你失忆咧,不晓得那邛崃关有多险峻。额这么讲吧,除非那些南诏人能飞,不然打不下那邛崃关的。要晓得,当年李相公可是专门修了这邛崃关,用得是山上的大青石,那些土蛮拿个锤锤打。” 赵怀安发现赵六似乎对那所谓的李相公很推崇,但并没有多在意,就为赵六解释: “六啊,我就这么说,如果我是南诏军,就扮成茶马商队过关,你觉得邛崃关能有防备?” 赵六一下子呆住了。 他可太知道邛崃关守军是什么样的人了,别看他们黎州兵在大渡河前线作战,但后方买卖却没停过。 现在他们黎州兵败得那么快,那些南诏兵追得又那么急,没准真的就冲入了邛崃关了。 这下子,赵六也不确定了,他忙求助赵怀安: “赵大,额看你是个有主意的,你说咋办,额就听你的。” 赵怀安摸了摸颔下的短须,也在思考,可想了一通,也还是没头绪。 其实赵怀安也清楚,别看川西这片都是崇山峻岭,但越是这样越会有很多小路。 那邛崃关最多把守了大道,因为只有大道才能行军。 但无论是他还是赵六,都不是本地人呢,如何知道这些小道在哪里呢? 赵怀安的思维能力不差的,但说到底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这会也只能一筹莫展了。 想到这里,赵怀安看了看渐暗的天光,叹了口气,对赵六道: “六啊,咱也想不到办法,先找个地方落脚吧,天快黑了,这夜路走不成。” 赵六嗯了声,然后就扛起包袱继续跟着了。 …… 二人继续出发,但这一次赵六明显话少了。 赵怀安是个敏感的人,他看出了赵六有点绝望的意思,这可不行,得让他支棱起来。 于是,赵怀安就拉起了一个话头: “六啊,那李相公何人啊,听你言语中很推崇啊。” 果然,赵怀安是懂沟通的,这个话题一起,赵六马上就起劲了。 赵六本来还想讽刺一句赵大是个土锤,连李相公都不认识,可一想到赵大被南蛮子锤得失忆了,心也软了。 于是,他和赵怀安解释道: “咱们李相公正是李卫公,李……” 这下子赵怀安已经知道是谁了,叫李卫公的,不就是初唐的兵法大家李靖嘛,读书的时候,他就看过《卫公兵法》。 只是他怎么不记得李靖节度过蜀中?还打过南诏? 就在赵怀安疑惑的时候,赵六说完了后面的话: “……李德裕。他们家老宅就在万年安邑坊东南隅,以前和乡党们去过万年吹白事,额还远远看过李家宅呢?” 本来还走着路的赵怀安听到这话,愣住了,他一把抓住赵六的肩膀,哆嗦问道: “你再说一遍,那李相公叫谁?” 赵六吓了一跳,看着眼睛瞪得老大的赵怀安,嗫嚅道: “李德裕啊,你是咋咧。” 此时的赵怀安心里再无一丝侥幸,抓住赵六肩膀的手也无力地滑下。 赵怀安的心乱了。 李德裕是谁,他太知道了,即便对于中晚唐史不是特别了解,他还是认识这位牛李党争的重要人物的。 等等,李德裕是四十年前修的邛崃关,那岂不是说现在是晚唐了? 晚唐是啥日子?从黄巢起义算起,到赵家人统一天下,其间乱世是整整一百年啊。 此刻的赵怀安头晕目眩,只觉得心苦,命更苦。 而另一边,赵六正要继续追问,忽然就听到前面的密林中传出一阵哀嚎,接着整个人就僵住了。 但也正是这声哀嚎把赵怀安从自怨自艾中惊醒。 看着发呆的赵六,赵怀安拉着他跳进了丛林里,随后小心地爬向了前方的密林。 这一章做了当时的地形图,看彩蛋 (本章完) 第5章 狭路 第5章 狭路 昏暗的森林里,隐约传出哭声与叫骂,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赵怀安伏在一块巨石后,小心地探头观察。 本来林子就密,天也暗下去了,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十几个身影正围着大笑,用的语言都是赵怀安没听过的。 忽然,一个人叽里咕噜地喊了一句,随后就有人开始点起了火把。 也借着火把,赵怀安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在一处开阔的草甸上,几个唐人武士已经倒在了血泊,剩下的三人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似乎是力尽被俘。 然后那十几个异族武士就这样围成圈,轻蔑调笑着剩下的唐军武士。 赵怀安很容易就从人群中找到了他们的领头,那人头戴着羽毛装饰的兜鍪,眉心还有一个类似琥珀一样的护额,兜鍪的顿项垂在披膊甲上,底部还装饰着兽皮。 打扮的这么骚包,肯定是个头。 这会,这个敌军领头正和旁边一个身穿锁子甲的武士说话,后者显然是一个通译,正不断将首领的话翻译给被俘的三名唐人武士听。 此时,被俘的三人,一个盘腿坐着咧着嘴,将头别在一边,一个披头散发低头沉默,还有一个浑身颤抖,时不时发出呜咽声。 “说,你们的援军到了哪里。” 那名通译操着蹩脚的汉话,还带了点关中口音,但没有人回答他。 这下子,通译也恼了。 他扭头看向首领,见首领不说话,于是上前一步,举着刀鞘就抽向了那个最横的。 是的,就是那个歪嘴别头的。 这通译是个手辣的,只抽了三下就把这唐人武士抽得血肉模糊。 但这唐人就硬挺着,一声不吭,只有边上那个抽泣的却是抖得更厉害了。 巨石后的赵怀安将一切尽收眼里,也对那个唐人武士有了敬佩: “这是个好汉子,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他赵怀安救不了人家。 开什么玩笑,就算他赵怀安有点武艺,也披了甲,体能也好,但那也做不到一挑十几啊。 他是同情那三个唐人,也的确有救人的想法,但这个时候冲上去,那不是去救人,而是给人家润刀口。 再加上,他旁边还有个不靠谱的老六。 想着,赵怀安扭头看向赵六,打算让他小心一点。 但这一扭头,他就看到赵六全身都在抖,手里攥着南诏人的浪刀,青筋暴起,指骨发白。 这老六又想干啥? 而迎着赵怀安的目光,赵顺艰难地吐出六个字: “他们是吐蕃人。” 虽然赵六没有说更多,但赵怀安却明白了。 在中晚唐,哪个地方的人和吐蕃人仇最大,肯定是关陇子弟。那帮高原下来的吐蕃人,这百年间就可劲霍霍老秦人。 赵六说自己是岐山的,看来多半是有家人死在吐蕃人手里了,有仇。 赵怀安砸吧了下嘴,指了指自己。 在看到赵六那渴求又期盼的眼神,还对自己点头,赵怀安苦涩地挤出了微笑。 老六啊,老六,你可真看得起咱。 但最后,赵怀安还是犹豫了,他扭头再一次看向那些吐蕃武士。 …… 这一次,他的目光带上了思考,评估到底有没有一战之力。 而这么一看,还真让赵怀安发现了机会。 对面的确有十几人,但应该只有六人是吐蕃的武士,这些人是穿着甲胄的。 而剩下的大概有十人,却穿着老旧的皮甲和布衣,站在更外围,而且神态也更放松,似乎并不在乎唐人说什么。 难道对方是两拨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没准还真的有的打。 在场的六个吐蕃武士,其中四个是戴着普通球顶八瓣盔的皮甲武士,他们一个持弓,两个举着长矛,一个左手执长方形盾,右手持刀。 而剩下的两个,包括那个骚包的领头在内,都穿亮银两当铠,即便站在那里火光下,都闪闪发光。 直到这个时候,赵怀安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了,那就是怪不得之前自己伏在草丛里会被那几个南诏兵轻而易举的发现,原来全赖自己这身甲胄。 他这身甲胄虽然都是从战场拼凑的,但主体是唐人的明光铠,比那两吐蕃武士还要耀眼。 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赵怀安明白他跑不了。 自己这会是藏在石头后面,所以对方发现不了自己。可一旦往后跑,甲胄反射的光根本逃不过这些吐蕃人的眼睛。 这下子好了,狭路相逢了! 但被逼到绝路的赵怀安,莫名的兴奋起来了。 既然他跑不了,那就让对面死! 深吸一口气,赵怀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第一个目标: 此人是除了领头那个之外,唯二穿铁甲的,而且他的铁甲较长,从肩到膝完整连接着,身甲与披膊都用甲片编缀,边缘都饰以织锦。 再加上他那翻卷起来的兜鍪,腰间紧系的腰带,以及脖子上绕着的豹皮坎肩,整个人流露出精悍的杀气。 这人一看就是这群吐蕃武士中最悍勇的。 好,就拿你先开刀。 将最后的一丝犹豫压住,赵怀安背着巨石,抓着牛角弓,呼出口中的浊气。 下一秒,他整个人探出,在对面全无反应的时候,一箭射出。 而对面应声倒地。 只不过倒地的,并不是那个悍勇武士,反而是骚包的头领。 赵怀安的这一箭“精准”地射进了吐蕃头领的眼睛,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看着倒地的是那个骚包,赵怀安心里发誓: “如果有以后,一定要把这箭术好好练练,太丢人了。” 此时,对面的吐蕃人看着倒地的头领,傻了。 但一下秒,草甸上就彷佛是被浇了一锅热油,整个都炸开了。 在仅剩的那名铁甲武士的怒吼中,四名吐蕃武士发疯似地冲向了赵怀安。 其中那名弓箭手,对着赵怀安的位置就是一顿连射。 而那名豹皮吐蕃铁甲武士则举着铁矛,大踏步走来,嘴里大骂着一顿吐蕃语。 相比于吐蕃武士们的激愤,那外围的十名皮甲、布衣的,则犹豫多了。 实际上,他们下意识就要往北面跑,但在看到吐蕃武士们冲了过去后,停住了。 但这些人依旧在原地犹豫,并没有跟上来。 …… 此时的赵怀安用披膊挡着脸。 刚刚对面的弓箭手一连射了自己三箭,但都被铁甲给挡开了。 狠狠的看了一眼那个“阴险”的弓箭手,赵怀安对边上大喊: “陌刀!” 石头后面的赵六已经被赵怀安的勇气给折服了,他闻言忙将挂在石头后的陌刀递给了赵怀安。 看着赵怀安举刀冲向吐蕃人,赵六心里暖暖的: “这赵大真是仗义,有事真上,你以后就是额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而看着混乱的战场,赵六又将头缩了回来,老实躲在石头后。 …… 赵怀安前世的时候听过唐时最厉害的陌刀将叫李嗣业,据说他在那场香积寺之战中,手持陌刀,大呼出阵,杀数十人。 赵怀安肯定是没这么猛的,因为他才砍死两个吐蕃皮甲,就已经双臂发酸了。 就在刚刚,一个手持长矛的吐蕃兵如同猪突一样撞向自己,然后再次被他一刀劈死。 陌刀的确是杀人利器,二十斤的重量配上赵怀安的力量,那名吐蕃武士身上的犀皮甲就和纸糊得一样,血肉直喷。 但不知道是不是使用不得法,赵怀安一击后,双臂就开始发酸了。 而那边吐蕃武士的惨死并没有动摇剩下的吐蕃人,其中那个刀盾兵已经放弃了长盾,直接拿刀冲着赵怀安腰间横斩。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吐蕃武士也用长矛刺向了赵怀安的胸膛。 两人的配合很好,赵怀安根本来不及躲避。 没有任何犹豫,赵怀安用陌刀劈开长矛,任凭另外一边的刀砍向了自己的腰间,然后不管不顾的劈死了最后一名长矛兵。 此刻,他只能相信老祖宗的手艺,相信明光铠能护住自己。 …… 一声尖锐的碰撞,赵怀安一个踉跄就要摔倒,但最后抬脚稳住了。 那名吐蕃武士的横斩并没有劈开赵怀安的防御,反而把自己的刀口崩掉了一截。 没给这人一点反应时间,赵怀安原地转身,举起陌刀就是一个回旋斩。 那吐蕃武士下意识举手去挡,然后整条胳膊就被赵怀安斩断了。 断臂掉在脚边,鲜血从断口处泉喷,那名吐蕃武士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倒在地上哀嚎。 赵怀安还没来得及补刀,对面那个最悍勇的铁甲武士就冲了过去。 对面明显对陌刀很忌惮,把铁矛像棍一样甩起,然后撞在了赵怀安的陌刀上。 之前赵怀安已经用刀杀伤了四人,鲜血沾满了刀柄。 他本来就有点打滑抓不紧,这下被对面一个侧面的甩击,手里的陌刀直接被磕飞了出去。 …… 在赵怀安杀出的时候,被俘的三名唐军武士就死死地盯着战局,心情跌宕起伏。 一开始他们以为是援兵来了,可没想到杀出来的就是一个人?而没等他们悲叹,就看见这人已经杀了四个。 就在他们以为将要得救,却看到那人的陌刀又被打飞了出去。 眼看着那小子要被那吐蕃武士活活挑死,除了那个已经发抖的,剩下两人已经站了起来。 即便被捆,他们也要拼死一搏。 但下一秒,战局再变。 (本章完) 第6章 好汉 第6章 好汉 当赵怀安手里的陌刀被打飞时,他脑子嗡了一下,头皮发麻。 可当对面的铁矛刺了过来时,生死之间,赵怀安猛然加速。 他矮身穿过铁矛,然后抓着对面的腰带,环绕到了背后。 那个吐蕃武士作战经验丰富,在赵怀安环绕到后背时,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只见他丢掉铁矛,伸手抓赵怀安的手臂,就要将他拉回到怀里,同时整个人向前倾,不让自己轻易被摔倒。 这一套动作,吐蕃武士都是下意识做出的,实战经验非常丰富。 但可惜,他并不知道有一套技术叫巴西柔术,也不知道那个唐人武士压根就不是要摔他。 赵怀安在拿到吐蕃武士的后背时,接着就是一套小连招。 他抱着对方的腰,重心下沉往后倒,而且为了防止带不动,赵怀安还心机地踩了对方的左膝窝。 饶是吐蕃武士胖大,又披甲,但还是被赵怀安拖到了地面。 正当吐蕃武士发懵,不知道赵怀安在干什么时,对方的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脖子,紧接着另一个手又扣了上来,形成了一个经典的裸绞。 …… 此时赵怀安双脚搭扣着对方的腰,从背后将吐蕃武士锁住,同时挺腰下沉,双手不断使劲。 仅仅一秒,对面的脸就和烫熟的虾一样。 这吐蕃人本来就高原红,这会被绞了后,简直是深海大红虾。 可就在赵怀安以为拿下这吐蕃人时,却看到这狗东西的手竟然缓缓伸向了小腿,那里正插着一把牛骨匕首。 赵怀安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手上更是拿出吃奶的劲。 但他显然低估了这个吐蕃武士的忍耐力和肺活量,虽然慢,但这人的手却坚定地抓向腿间的匕首。 正当赵怀安准备放弃这个裸绞时,忽然一个人蹦了出来,将吐蕃武士的手死死地按在了草甸上。 来人正是躲在石后的赵六。 这一下,吐蕃武士再无生机,坚持了最后两个呼吸后,此人面容雕白,嘴唇发青,死在了赵怀安的裸绞下。 整个过程,吐蕃人剩下的十个皮甲、布衣都这样看着,没有一个上前。 …… 赵六割开麻绳时,将三个唐人武士拉了起来。 而那边,赵怀安重新捡起了陌刀,站在了那些个番兵的面前。 见这些人犹犹豫豫的,赵怀安执刀大呵: “怎的,是想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十名番兵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头发白的老兵走了出来,对赵怀安抱拳: “尊敬的勇士,你的勇猛让我们惊叹,而我们也不过是受吐蕃人奴役的驱口,现在吐蕃人都死了,我们无意与你为敌,只想回到山里,回到族人们身边。” 看这些人这么识时务,赵怀安也不想多生事端。 但赵怀安却不能这样放过他们,于是他皱眉质问: “我如何能相信你们?到时候你们回去找了南诏人、吐蕃人,我咋办?” 但没等对面回答了,一个中气稍弱的声音传来: “他们不敢去找吐蕃人的。” 说着这话,此前那个披头散发的军汉在两个同伴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他对赵怀安拱手: “好汉,大恩不言谢,我鲜于岳必有厚报。” 说完,这个叫鲜于岳的军汉就开始为赵怀安解释了,再结合那边番兵的自陈,赵怀安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些都是邛、崃间的杂夷,也说不清是羌人、笮人、邛人、僚人,反正都是混在一起。 因为早些年这片地区还属于吐蕃人的势力,所以这里依旧流散着部分吐蕃人,他们普遍奴役本地杂夷做驱口。 这一次南诏人入境,就招徕了一批这样的吐蕃武士,而此前赵怀安杀掉的六名吐蕃人就是其中的一股。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像他们这些驱口一旦主人死了,再敢回原来的吐蕃军,必然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看着那些怯弱的杂夷,赵怀安有了点想法,他对那个老叟兵问道: “老汉,怎么个称呼。” 老叟其实也不是那十人的头,只是因为会点汉话才被推选出来的。 这会见那个汉人武士问自己话,忙颤颤巍巍回道: “勇士,叫咱阿奇墨。” 赵怀安主动上前,拍着这个阿奇墨的肩膀,亲切道: “老墨,附近的路都熟吧?” 赵怀安这么一主动不仅把阿奇墨吓得一颤,后面的九人也齐齐一抖,甚至有个年轻的都已经拔刀出来了。 没办法,赵怀安的威势太重了,虽然是占了偷袭,但也是实打实杀了六个吐蕃武士呀。 其中那个被赵怀安斩断手臂的,后面被努嘴的唐人给杀了,因为这人就是刚刚揍他的通译。 要是那唐人武士起了歹心,他们这十个恐怕凶多吉少。 看着对面几人这么紧张,赵怀安有点莫名其妙,他将陌刀插在草甸上,然后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然后搂着阿奇墨走到了那些杂夷身边。 而赵怀安过来的第一句就是: “你们有谁是本地的,知道去成都的路怎么走吗?” …… 在赵怀安和这些杂夷“友好”交流时,赵六已经开始摸那些吐蕃人的尸了。 尤其是在那个吐蕃小军头的尸体上,摸到了一块绿松石,更是让老六美滋滋。 将绿松石塞进衣袋,老六看了一眼后面的赵怀安,见他一副和杂夷称兄道弟的样子,就在心里骂: “也是个土锤,连发财都发不明白。” 不过想着赵怀安这人的确仗义,赵六又在心中默默加了句: “行吧,以后有额老六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个瓜怂一口。遇到额老六,赵大你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想着这个,赵六又斜视着那边的三个友军,见他们都老实站在一边,才撇着嘴放过: “哼,也算是明白人,要是敢摸一下,额非让赵大把你们屎都打出来。” 就这样,没人打扰的赵六就如同一个辛勤的小蜜蜂,将那六名吐蕃武士翻了个干净。 …… 鲜于岳在任通、宋远的帮助下,找了块布巾把散乱的头发给绑好了。 任通就是那个被揍后一声不吭的烈性汉子,而宋远则是哭哭啼啼的那个,而二人明显是以鲜于岳为主。 三人并没有帮赵六去摸尸,而是一起将死难的同伴们搬到了一起。 大伙一起出来的,却在这个小草甸阴阳两隔,不过鲜于岳和任通都是军中汉子,见太多这样的生离死别,所以只悲痛地收敛尸体,没有太多情感流露。 但那宋远却有点情感丰富了,在帮一名同伴裹好了残破的肚子后,他又哭了起来。 宋远这一哭,弄得一直忙活的赵六反也有点难过了。 他也想到那些死在大渡河边的乡党们了,有点意兴阑珊,只觉得手上的铜钱也没什么意思了,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可当赵六又摸到一块银铤,刚刚矫情的想法立马消失无踪。 他咧着嘴,细心地将银铤塞进了贴身口袋,只觉得沉甸甸的,真有安全感。 …… 当宋远哭的时候,鲜于岳和任通两人正要来安慰,就见到赵怀安走了过来,然后忙给赵怀安拱手。 他们感激赵怀安这个恩人,念他这份救命恩情,至于那个还在摸尸的赵六,就算了。 刚刚还哭着的宋远,在看到鲜于岳和任通在拜,也连忙拜了起来,连眼泪都来不及擦。 赵怀安不敢怠慢,忙学着他们三人的样子,拱手而拜,并主动介绍自己: “咱是寿州赵怀安,鲜于兄我已认识,不知道二位如何称呼。” 那边任通和宋远忙应: “巴县任通。” “华阳宋远。” “见过救命恩人。” 说着,就伏在地上给赵怀安磕头。 赵怀安哪受得了老祖宗们这么客气,忙将两人拽了起来,然后尴尬对边上的鲜于岳一笑: “咱们都是袍泽兄弟,说这个,见外了。” 赵怀安心里明亮着,虽然他刚刚和那边的杂夷谈事情,但其实对鲜于岳这边的情况也琢磨清楚了。 这鲜于岳应该是他们中领头的,而且看仪表做派,就知道有点身份。 而那个叫任通的,说是巴县的,那应该就是重庆那边的吧。 也的确,看这任通临死都那么横的样子,是有点重庆那个味。 但剩下那个叫宋远的,赵怀安却不敢多看,因为他之前伏在那袭击的时候,就发现这宋远一边哭,一边看鲜于岳。 那眼神,哪里是看兄弟,分明是看情人啊。 啧啧! 看这鲜于岳浓眉大眼的样子,没想到玩得这么。 …… 此时的鲜于岳当然不知道眼前的救命恩人已经在内心里加了那么多戏,他再一次恭敬回复赵怀安: “赵兄,我三人是成都突将。这一次正是要给黎州黄刺史送信,但没想到南诏兵竟然已破了邛崃关,我等与一众突将失散,最后在这里被这些吐蕃兵追上。如果没有恩公的出现,我们三兄弟早做了无头鬼了。” 赵怀安没听过什么成都突将,只好说一些客套话。 他也担心自己说错话,忙将那些个夷丁喊了过来,又对着刚忙活完的赵六喊道: “来,老六,有好事。” 这边赵六心情正好,除了之前弄到的那块银铤,他又弄到了两个金豆子,听赵大喊自己有好事,忙喜滋滋地跑了过来。 等赵六一来,赵怀安就指着他,对阿奇墨等夷丁笑道: “来,都记着他,后面你们的向导钱就找他结。” 赵六懵了,这是啥情况? (本章完) 第7章 百贯 第7章 百贯 赵怀安一行人继续出发了。 赵六低着头生着闷气,鲜于岳三人则和赵怀安说话,而阿奇墨等夷丁十人则大包小包背着。 原先那六个吐蕃人的衣甲、杖械都被搜刮了干净,这会就被阿奇墨他们背着,这些都是赵怀安的资产。 尤其是赵怀安裸绞死的那名吐蕃武士,他那身甲胄在哪里都能换到大钱。 赵怀安哪不爱钱?之前那会要逃命,战场那些东西又带不走,只能忍痛割爱。 现在有了阿奇墨他们的加入,他赵怀安恨不得地皮都刮干净。 在得知阿奇墨这些人都是附近的杂夷后,赵怀安当即就决定雇佣他们做向导。 这些人一开始齐齐摇头,甚至装听不懂赵怀安的话。 他们本来就怕得要死,又想早点回家,哪里愿意接这份苦差。 但赵怀安直接和这些人许诺,只要将他们送到邛州,就给他们十倍的路费。 可怜的阿奇墨们一直在吐蕃人那边做牛做马,哪见过这么多钱?当下就心动了。 其实阿奇墨等人也明白,看那个唐人武士的样子,不答应他这个要求,他们几个肯定走不了的。 不过这人也像是说话算数的,那就带着他们走一走吧,反正不就是点山路嘛。 那不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就这样阿奇墨等人加入了赵怀安的队伍,以每人十贯的价钱将赵怀安等人送到邛州。 …… 当听到这个价钱的时候,赵六简直被雷打了一样,整个人愣了好一会。 然后直接就跳起来抓住赵怀安的手,大喊: “赵大,你个瓜怂,十贯钱是多少钱,你晓得不?” 赵怀安当然不晓得,他又不是这的人,但他肯定知道这价钱是贵了的。 他又不傻,当自己同意阿奇墨喊的价时,那老登的嘴角根本就压不住。 但即便这样,赵怀安都没还价。 在他心里,再多的钱也不如自己一条命。 现在南诏人已经在前面堵住了唯一的归路,没有这些本地夷人的帮助,他们几个根本走不出去。 不过这些话,他都懒得和赵六说,只是默默将手抽出,耸耸肩: “咋?你有其他办法?再说,你不是才发了一笔死人财嘛。六啊,这种钱到手了就得,不然亏先人。” 不知道出于啥心态,赵怀安接着又补了一句: “哦,对了,不是十贯,是百贯,他们十个人呢。” 这下子赵六彻底绝望,一声哀嚎: “亏了先人,就让额死求吧,这钱不给,打死也不给。” 看着赵六这么痛苦,赵怀安那是从头痛快到脚: “爽啊,让你个老六一路坑老子。” 边想着,赵怀安用手摸了摸下巴的胡须,满脸得意。 只是下一秒赵怀安愣住了,他不敢置信的将手放到了鼻下,一股浓烈的尿骚味直冲脑门。 这一刻,赵怀安再忍不住了,抓着赵六就是一顿捶,边捶边骂: “狗东西,你撒尿不洗手?” …… 最后赵六到底还是同意了。 倒不是他想开了,也不是他被赵怀安打服了,而是过来劝架的鲜于岳在听到这事后,自己主动把百贯费揽下来了。 而且不仅是这百贯的向导钱由他出,等他们到了成都,鲜于岳还要奉银十铤给赵怀安。 人家鲜于岳说了,这十铤银可不是来偿还救命恩情的,就是单纯的感谢费。 后面鲜于岳还对赵怀安说了一句话,那叫说得漂亮: “生死之际,是赵君不顾安危,使我得脱大难。昔日,韩信受漂母一饭之恩,犹以千金相酬。今君于我,有重生再造之德,大恩没齿难忘,纵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赵怀安也是很少听这么肉麻的话的,但他一边谦虚不敢,一边又内心暗爽: “这老祖宗不光有礼貌,说话也是真直接。看来他们这边都这样,我得好好学。” 也许是鲜于岳过分土豪的行为,赵怀安越看这个浓眉大眼,越有好感。 可就在这时,赵怀安看到那宋远看向自己,还对着自己笑了一下。 就这一笑,赵怀安感觉自己生死难料。 他不敢对视,忙让阿奇墨他们头前带路。 …… 阿奇墨他们的确是地头蛇。 现在他们走的这个羊肠小道,正处在两山之间,两边都是藤蔓密林,如果不是本地土著带,压根找不到。 因为不再担心遇到南诏兵,赵怀安也将身上的明光铠脱了下来,然后让夷丁们背。 赵怀安很快就发现了这些夷丁的优点,那就是,别看这些人没啥敢战的勇气,但的确是天生的好牛马。 明明精瘦,但背着几十斤的东西,走在崎岖山路上,那叫一个如履平地。 但很快赵怀安也意识到自己不也是个牛马吗? 虽然不知道原身的身份,但肯定不咋地,不然能被当成炮灰? 别看自己那牙牌上写了个牙将的身份,但老板跑路都没带上自己,那还不是个帕鲁? 这一路赵怀安和那个鲜于岳聊天,套了不少话,所以他也明白这会啥时候了,说现在是乾符元年。 鲜于岳这些突将刚从成都出发的时候,朝廷的使者就到了,向成都上下通传了今年的年号。 叫乾符,意天赐命符于新皇,自此风调雨顺,天下大吉。 就这样,原先的咸通十四年正式改为乾符元年。 大唐又开了一条新篇章。 但很可惜,赵怀安还是不知道乾符元年是哪个时候,安史之乱后的历史他也只是稍有了解,就认识些著名人物。 谁知道乾符元年啥时候?大唐啥时候亡? 这也怪那些个写网文的,一窝蜂全写明清两汉,这唐末就没人写。 你不写,我咋学历史? 赵怀安一路和鲜于岳聊天,一路这样碎碎念,也可能是置身在天然氧吧的缘故,这会赵怀安的心情反倒好了不少。 算了,走一路看一路吧,这关关难过不还是关关过? 再不济,黄巢起义他还是知道的。当然,也没准这会,黄巢还没生呢? 先到成都再说吧! 不过到了成都也是人生地不熟,看来还是得抱住鲜于岳这个土豪的大腿。 于是,赵怀安对鲜于岳更亲切了,一路提供情绪价值,等天黑时,两人已然称兄道弟。 阿奇墨他们找了一处避风的山坳作为露宿地,其中一个夷丁还在附近撒了些粉末,说能避蛇虫。 赵怀安不懂这个,只是将包袱里的干粮分了分,然后就定了守夜的人。 赵怀安没守夜,而是让赵六和任通分别带个夷丁守,然后就吃完南诏人的竹筒饭休息了。 来大唐的第一天,是真累。 就这样,裹着唐军的大旗,赵怀安沉沉睡去。 …… 赵怀安顶着一脑门子汗,从地上惊起,直到看到赵六他们忙活的身影,才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为啥,看到这老六,还挺安心的。 刚才赵怀安做了个噩梦,梦到自己半夜被夷丁们割了脑袋,死得和张三爷一样惨。 幸好是梦。 看到那边正收拾包裹的宋远看向了自己,赵怀安不动声色,紧了紧军衣,起身了。 自己是真该死啊,哪那么大的心,那些夷丁昨天还对自己拔刀呢,这会就敢放心睡?这被人弄死了都不知道。 这一刻,赵怀安是真的有点后怕了,他意识到自己从现代带来的知识和习惯,也许不仅是命运馈赠的礼物,也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 别再把自己当成该死的现代人了,这里是大唐! 这边赵怀安起身后,附近的几个夷丁看到了,都笑着点头示意。 这倒弄得赵怀安有点不明白了,昨天这些夷丁还畏畏缩缩的,今天看到自己竟然主动打招呼? 咋了,睡一觉就变聪明了?知道咱老赵是个好人? 赵怀安弄不明白,看赵六和阿奇墨几个在弄吃的,就走了过来。 …… 等赵怀安走来时,就听到赵六在和阿奇墨在吹牛,说自己一路和赵大是嘎嘎乱杀,就他自己都杀了十几个南诏人。 他背着赵怀安,所以没看到赵大走过来,还在那吹。 你别说,赵六的确是个手艺人,嘴上有活,那故事讲得跌宕起伏,连任通都听得入神了。 本来赵怀安也在后面听,但直到听到赵六蛐蛐自己穷讲究,说撒尿还要洗手。 他一下子就回忆起昨天手上的尿骚味,再没忍住,一脚把赵六给踹到了地上。 接着,赵怀安坐到了赵六刚刚的位置。 赵六被踹到地上,正要起来骂人,可一见到是赵怀安,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连忙捧着一把果子递给了赵怀安。 但他心里没忘记继续蛐蛐: “瓜怂,就知道霍霍额老六,额不和你个娃一般计较。” 赵怀安本来也没生赵六的气,现在赵六又是赔笑又是递果子的,也就让他坐了。 赵六递着的这些果子,赵怀安看着有点眼熟,怎么有点像板栗啊。 于是,他问道: “这些是谁弄来的。” 阿奇墨指着边上的一个精瘦小伙,说道: “恩主,是黑羊早上去附近摘来的,能吃。” 赵怀安认识这个黑羊,好像是个羌人吧?反正是个眼里有活的。 黑羊对赵怀安腼腆一笑,然后对阿奇墨叽里呱啦一句,之后阿奇墨解释: “恩主,黑羊送给你吃。” 赵怀安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又没守夜,又没干活,最后还吃人家东西。 想了想,他把包袱里的两块牦牛干拿了出来。 这两块肉是从吐蕃人那边缴获来的,赵六还想藏,直接被赵怀安弄了过来。 然后赵怀安就喊众人聚了过来,让大家一起把板栗和肉干分了,吃了一顿高热量的早饭。 很显然,吃饭的确能增进感情。 包括杂夷在内,大家的笑声明显多了。 然后在几个夷丁的鼓励下,那个叫黑羊的羌人终于鼓起勇气,对赵怀安说了一句话。 赵怀安听不懂,看向了阿奇墨,后者笑道: “黑羊想和恩主学武艺,就是昨日杀死吐蕃武士的那种。” 可阿奇墨说完这话,就呆住了。 不仅是他呆住了,包括赵六、鲜于岳、宋远、任通都呆住了,他们齐齐沉默。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氛围一下子凝固了。 (本章完) 第8章 义社 第8章 义社 空气都凝固了。 阿奇墨尴尬的打破了凝重,他转头对赵怀安结巴道: “恩主,黑羊不懂,你别怪罪他。”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赵怀安听了这话,咧嘴一笑: “想学啊,那我教你啊。”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向赵怀安,那些夷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也跟着看。 赵怀安当然明白众人的震惊。 他所用的巴柔,就算是在后世,也是了几万才系统学会的。而现在是什么时候?那是武力称雄,你有一门杀人技,封妻荫子有点夸张,但一定会提高你的社会地位。 更不用说,这种武艺是有再多钱也没地方学的,因为没人会教,都是在家族内部传承的。 不然为何会有将门、武家? 所以当那个羌人说想学自己的武艺时,大伙才凝重,因为这已经不是用痴心妄想可以形容的了,得是吃了豹子胆。 但赵怀安还是决定教。 为何? 因为昨夜入睡前,他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是在想如何在这乱世求生,而且要过得更好。 虽然是黄巢起义才揭开了乱世的序幕,但赵怀安却明白,时代到了中晚唐,世道早就乱了。 无论是朝廷内部、藩镇地方,还是乡野草泽,都已是天发杀机,龙蛇起陆。 他赵怀安要想在这个世道里混得好,就得掌握武力。 但光自己勇有什么用?就如昨夜,如果不是自己占了偷袭的便宜,光那六个吐蕃武士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所以他得拉起一帮班底。 但拉人收小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得有钱有权威望。 现在赵怀安有啥?他本身就是一个寿州人,在蜀地这边就是个外来户,然后他扎根的黎州军又全军覆没了,那就更加是势单力薄了。 即便自己能回到成都,从军就是炮灰,从政更是投门无路,即便那鲜于岳念在救命之恩收留自己,到时候不还是一奴仆宾客? 所以还是得有势力。 有人有刀,就算是造反也能受招安,路也走得比现在宽。 那么问题来了,没钱、没权、没乡党的时候,如何拉人头? 那就只能靠收徒弟了。 本来这个时代师父徒弟的关系就紧密,再加上自己又教的是市场稀缺技术,只要操办的好,不愁生源。 到时候,有一帮知根知底的门徒在军中帮衬,做什么都方便。 而且自己也比较适合教这个。 自己在前世的时候,也算是搏击爱好者了,拳击、巴柔、德式长剑、重甲兵击都系统学过。 看来咱也就是生错了年代,看,到了大唐,不立马就是一条好汉嘛! 虽然不清楚大唐现在的技击水平,但自己会的这些东西肯定也不差,毕竟都是传承多少年的格斗技术,其间多少名家改良过,没道理会不如那些家族传承。 想到这里,赵怀安就觉得大有可为。 好好好,教武艺好啊。 武艺是知识,教一个人是教,教一群人也是教,教得越多,门徒越多。 这不比在军中流血卖命攒人脉强? 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搞知识付费都是一门好生意。 而且也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纯洁的大唐老祖宗们哪知道知识付费的套路? 这些念头想法昨夜就想得差不多了,今天正好这黑羊来学艺,正好把这事办起来。 看来我在大唐创业的第一步,就是从这黑羊开始了。 …… 赵怀安咳嗽了一声,看着黑羊的眼神,笑道: “想学啊,那我教你啊。”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赵怀安的话太意外了,反正他说完,没人搭话。 直到赵怀安又说了一遍,众人才有了反应,但意外的是,赵六、鲜于岳、宋远、任通他们又沉默了。 反倒是阿奇墨确定眼前的唐人武士真的愿意传艺,兴奋的拍了拍黑羊的肩膀,将好消息告诉他。 黑羊整个人都欢喜疯了,抱住赵怀安的脚,就要舔他的鞋面。 赵怀安好说歹说才把黑羊扶起来,然后对边上的阿奇墨,说道: “老墨,后面路上你教黑羊说汉话,跟我学武,不会说汉话怎么行。” 阿奇墨连忙点头,对赵怀安笑道: “恩主,黑羊人聪明,学得快的。” 其实也确实,像他们生活在南诏、吐蕃、大唐三不管地带,接触汉话的机会很多,其实这些夷丁们本身就是有点基础的。 只要唐人不说什么之乎者也的话,日常的语言,他们能猜出个大概。 赵怀安点了点头,看着黑漆漆的黑羊,突然说道: “黑羊,你跪下。” 阿奇墨忙拉着黑羊跪下,而黑羊也意识到此时是要拜师了,忙规规矩矩的向赵怀安磕头。 赵怀安端坐着,对下面的黑羊,朗声: “黑羊,我一身武艺不敢说天下无双,但也是世上难得,是我于山中老人处学得。涉拳、刀、摔、甲杖,只要学得一门,就足以安身立命。现在你要和我学,那这些我都会教你。” 在场的唐人们这会都屏气凝神,其中鲜于岳看赵怀安的眼神最为复杂,他已经猜出了赵怀安的想法。 看来,我蜀地也要出这赵怀安一位豪杰了。 赵怀安这边给自己吹完牛,心里想着还是要给他们这个学派弄个名头,这样以后也能打出品牌来。 他之前和老六聊过,知道这会最时兴的就是结社,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都爱入各种社。 什么抄经社啊,法会社啊,还有一些文人雅客弄的诗歌社,再然后就是各行各业弄的小圈子行社,卖米的,卖布的,卖醋的,都爱搞这种小团体,搞区域垄断。 所以,赵怀安想了一下,他也结个社,就叫“义社”,无论搞社团还是教徒弟,肯定是“义”字当头嘛。 然后就是社团纪律了,这些门徒都以后会是核心干部,乘着他们没定型,给他们定高点。 他可知道这会的丘八一个个反骨,那就更要上上强度了。 于是,就听赵怀安沉吟片刻,又继续说道: “黑羊你记住了,我这社名为义社,社里皆是兄弟,社内无他规,唯三条。” “其一,忠字为本。我社兄弟当对本社忠心不二,不可为利出卖手足。” “其二,孝字在心。我社兄弟当诚备事亲,竭尽奉孝,不可负父母养育之德。” “其三,义字当头。我社兄弟当情同手足,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 看着在场众人动容,赵怀安越发得意,又给自己加了戏。 只见他正声正气,伸出三指向天,唱道: “外人乱我兄弟者,必杀之。兄弟乱我兄弟者,必杀之。” 黑羊前部分还听得懂,后面已经是晕头了,幸好旁边的阿奇墨在一旁翻译。 此时黑羊泪流满面,当赵怀安全部说完后,他哭着说了一句汉话: “喏!” 这是黑羊少有会说的汉话。 赵怀安点了点头,对旁边的阿奇墨说道: “老莫,你告诉黑羊,他这个名字要换,以后他就叫杨茂。” 阿奇墨欢喜,忙告诉了黑羊。 而那边黑羊则小声地念着杨茂这个名字,要把名字念到骨子里。 赵怀安这边欣喜着,一直欢乐的赵六却沉默了,他摸着腰间的唢呐,回忆起父亲带他去乡里拜师的场景,满是心酸与无奈。 …… 刚刚赵怀安搞那么大场面,就是想把气氛烘托起来,看看其他人的反应。 赵六不知道咋了,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而那个土豪鲜于岳显然是个聪明人,他应该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而那个任通一副则是跃跃欲试的样子,边上的宋远则笑得和桃一样。 嗯?不能多看。 再看右边,老墨有点像是归心的样子,言语间还喊自己是“恩主”。 嗯,这个名字不赖。 杨茂不用多说了,都被自己弄哭了。 而剩下的八个夷人则表情不一,有激动的,有冷漠的,还有跟着傻傻笑的。 看来还要再加一把火啊。 于是,赵怀安将目光放到了任通那,就决定是你了。 他咳嗽了一声,对任通道: “老任,你上来,咱们比划比划。” 任通没有犹豫,他把袍子往腰带里一塞,就上来了。 他对赵怀安很佩服,也很感恩,所以知道赵怀安是打算表演一下,愿意上来配合。 赵怀安拉着任通走到一处空地,随后对任通道: “来,用你的办法把我摔倒。” 任通他们都是成都突将出身,这支部队虽然不是剑南道的经制之师,但战斗力一直是数一数二的,成立之初就是为了应对南诏人。 而任通又是其中知名的斗将,其人本身出自巴县,那里自汉朝就是出将的地方,所以自有家学传承。 因为知道赵怀安的实力,所以任通没有一上来就摔,而是绕着赵怀安打圈。 但赵怀安却主动进攻,他一上来就抓住了任通的手,在对方手要抓向自己腰带的时候,忽然主动倒地。 任通愣了一下,然后就发现赵怀安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缠在了他的腿上,再然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被摔到了地上。 等任通反应过来时,赵怀安已经抓住了自己的左腿,动作怪异。 任通正要瞪脚收腿,但马上疼痛就传来,然后他就听到赵怀安笑道: “疼就拍地。” 任通是个硬性子,这话激起了他的脾气,就硬生生顶着,要将腿抽出来。 可无论任通怎么挣扎,他都无法挣脱,而且还越来越疼了。 但任通依旧没有求饶。 最后还是赵怀安松掉了十字固,留着任通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赵怀安将任通拉起来的时候,竖了一个大拇哥,称赞: “老任,你真是个硬汉子。” 任通不好意思,嗫嚅着打算说话。 但赵怀安直接抢话,笑道: “知道你想学,教你。” 任通憨厚一笑,重重点了下头,接着拍着胸脯,意思是以后有事说话。 别说,赵怀安还蛮喜欢任通的性子的,拍了拍任通的肩膀,将他扶了回去。 他倒没真使劲,任通那脚过了这阵疼,很快就没事了。 等赵怀安二人回来,众人已是一片喝彩。 赵怀安心里高兴,打量着那群夷丁,活像推销会员的健身教练: “拳击巴柔,了解一下?” (本章完) 第9章 南诏 第9章 南诏 在场的大伙已经从刚刚的精彩中反应过来了,这会齐齐喝彩。 但这些人都是看个热闹,只有当中的鲜于岳看出了门道。 “赵君所用的技基颇有点角抵的影子,但技艺更加成熟、灵活,必是出自名家。这武艺最适合军中,我得学。但入义社却要再考虑考虑。” 由不得鲜于岳不谨慎,他不是一个人,背后有一整个家族,对于这种结社有天然的怀疑。 而那边,赵怀安刚坐下,已经被彻底折服的夷人们,又有两个站出来想要拜赵怀安为师。 他们一个叫破头、一个叫铁奴,两人并不是本地夷人,而是来自西域的杂胡。 虽然二人自称是西域唐人遗民,但赵怀安看两人的皮肤和面容却不大信,这两人倒是有点像伊朗那边的人。 不过有一点赵怀安很高兴,就是这两人会说汉话。 这两人和赵怀安介绍了他们的情况,他们和阿奇墨这些本地夷人不是一伙,而是那些吐蕃人从高原上带下来的。 这些年来,随着高昌回鹘在西域的兴起,吐蕃人一直在收缩,像破头、铁奴这样的奴隶就是这样被带回本土的。 此后二人就一直作为那群吐蕃武士的披甲奴,随队伍在好几个地方征战,有时候为高原上的贵族而战,有时候为了南诏人。 所以破头、铁奴这两人还是走过不少地方的,也有心眼。 一开始,他们选择隐瞒自己会说汉话,就是不信任赵怀安这几个唐人,毕竟他们刚刚还和唐军厮杀过。 但昨夜赵怀安睡在他们中间,一副完全信任他们的样子,却让破头、铁奴二人有点感动,觉得这个唐人武士真不一样。 不过,这只不过是有了一点好感,真正让他们忍不住的,是那唐人武士竟然愿意收一个羌人奴隶做弟子,传授武艺,而那武艺还那么厉害。 二人知道这是他们人生中唯一的机会,在这个世界,武艺是和知识一样是被封闭在庄园和门阀内的。 像破头、铁奴他们,就是立再大功,也学不到这些。 而越是他们这种披甲奴,就越渴望武力。 因为在吐蕃那边一切都很直接,勇士就是可以享受一切。 而他们这样的披甲奴不仅每次冲在最前,缴获也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流血卖命也不过是赏一些青稞饼。 之前赵怀安许诺的十贯钱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就是想追随在赵怀安身边,学真本事。 其实包括破头、铁奴在内的夷人们都不傻,他们当然知道,既然这个唐人武士不要钱,那肯定是要他们人了。 只是夷人们的想法不一。 像破头、铁奴都是西域杂胡,在这里无牵无挂,就想学真本事。而黑羊也是没家了,认识的阿奇墨也看样子要跟赵怀安,所以他愿意。 但像其他人,虽然也羡慕,但因为山里有家,也厌倦战场,所以只想早点把赵怀安他们送到成都,拿到钱和家人团聚。 事关自己命运,没有人是傻的,只是因为条件不同,选择不同。 而正是这一刻的选择,决定了这些夷人们不同的命运。 …… 赵怀安不知道夷人们的心思,但也明白自己把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也不过是三个夷丁愿意追随自己,估计再努力也差不多是这样了。 所以赵怀安就把心思放在了破头、铁奴二人,让他们行了拜师礼后,又给他们取了名字。 一个叫孙泰、一个叫赵虎。 就这样,赵怀安的队伍也算开张了。 先是赵六,和他有逃命的友谊。然后是杨茂、孙泰、赵虎三个夷丁门徒。最后是老墨,他岁数也大了,估计也不回山了,后面多半也是投靠自己。 这样下来,自己的队伍也有六个人了。 咱这日子终于要好起来了。 之后,赵怀安和鲜于岳商量了一下,决定继续赶路,老墨他们说,要到邛州至少还要十几日呢。 于是,众人各自收拾了包袱,然后就向着山林深入继续出发。 …… 之后的几天,赵怀安在夷丁的带领下,深入草莽,沿着邛崃山的外围行走。 这一路,赵怀安只要休息就会教授杨茂、孙泰、赵虎三人巴柔,而且丝毫不避着其他人。 其间鲜于岳、任通、宋远也都来请教学习,即便他们三人没提加入义社,但赵怀安依旧不藏私,倾囊相授。 甚至那些杂夷也在旁边看,赵怀安也大大方方的展示。 就这样,赵怀安的磊落豪气让夷汉敬佩,没见过这么无私的武人。 而鲜于岳、任通、宋远则对赵怀安更佩服了,如果说他们之前是因为救命之恩而亲近赵怀安,现在则是佩服他的人品。 鲜于岳不好意思占便宜,主动将自己的弓术传给赵怀安。 前几天在草甸的战斗,他已经看出赵怀安的弓术稀烂,所以就想以弓术换赵怀安的巴柔。 赵怀安本来就想好好学学弓术,现在看鲜于岳愿意教,自然高兴。 而这一学,他就发现鲜于岳的不凡了。 那就是鲜于岳的弓术自然厉害,但比弓术厉害的是,他相当会教。 这就不容易了。 一个人可以自我琢磨然后坚持锻炼,也能练好弓术,但能将弓术教得好,则必然有上好的师承,如此才能讲得鞭辟入里。 这下子,赵怀安对鲜于岳的身份更好奇了。 终于,在今日,他们决定到附近一处羌人聚落换点补给的时候,落在后面的赵怀安终于问鲜于岳: “老岳,你肯定出自阀阅大家吧。” 鲜于岳摇头,似乎不想提这个事,但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说了: “赵君,你我一见如故,我也不瞒你。” “我家的确高品,但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家祖上正是天宝年间的剑南节度使,的确显赫一时。但后来家祖在天宝十年的攻打南诏战争中,全军覆没,仅以身免,自此家道衰弱,我也只能于军中打磨。” 鲜于岳说得淡然,但只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内心有多不甘心。 赵怀安也能懂,他前世的一些二代朋友,家道中落后就有这样的,明明比中产都过得好了,但一提到以前,还是浓浓的不甘心。 人啊,只要祖上阔绰过,再想过普通日子就难喽。 不过赵怀安却听到了感兴趣的,他问: “所以老岳,你应该对南诏相当了解了?我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那南诏也是撮尔小国,如何能与大唐相抗,甚至还主动犯边?” 其实赵怀安这个问题很愚蠢,毕竟赵怀安所在的黎州军就是抵抗南诏的前线,难道还不了解自己的敌人? 但鲜于岳并没有深究,他一路上其实也看出了赵怀安的古怪地方。 就是明明见识不俗,但似乎对人情世俗都不怎么了解。就说昨天如厕,这赵怀安还不愿意用树叶擦,反而感叹有纸就好了。 鲜于岳在家也的确用纸擦,但那是有贵客上门才这么招待,一般自家用的时候,还是用厕筹。 说到底,他们鲜于家的确不如以前了。 而赵怀安的背景,这一路鲜于岳也从那个叫赵顺的乐人口中了解清楚了,知道他是寿州人,是避难入蜀,后进的黎州军的牙军。 所以按照赵怀安的生活背景,他应该是完全不知道能用纸擦屁股的。 有时候,这赵怀安的做派简直比他都要上流。 鲜于岳是个君子,从不愿意以阴私揣测他人,更不用说赵怀安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所以当赵怀安问出这样的傻话,他还是解释了: “赵君,此问要答也不难,左右不过是剑南道西南所在,林深树密,瘴气笼罩,我天军难以施展,所以屡有挫败。” “但我要是这样回,就是糊弄赵君了,也显得我鲜于岳是个庸人。” “赵君,你可知成都内的第一豪富为谁家?” 赵怀安哪知道? 鲜于岳说道: “严家。” 看赵怀安一点反应没有,鲜于岳就知道自己这个恩人是一点没听过严家。于是解释道: “严家本是梓州豪族,德宗朝出了个严震,有扶保社稷之功,从此这严家就起势了。严震有个从祖弟叫严砺,当年参与平定刘辟之乱,后纵兵劫掠成都,于是严家遂大富。” “但严砺倒后,这严家抓住了茶马贸易,与南诏、吐蕃互市,每年来往的商队都有五六支,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赵怀安有点明白过来了,他怀疑: “所以南诏难制是因为有严家这样的内贼?” 但鲜于岳却依旧摇头: “不是严家是内贼,而是成都上上下下都参与此,甚至南诏那边也有人,那些南诏人和咱们唐人已经无太多区别了,都离不开这金银啊。” 赵怀安品出味了,看来这里面的水很深啊,他见鲜于岳很有见地,继续问: “那老岳,你如何看这一次南诏入侵?他们下一步会打到哪里呢?” 说到这个,鲜于岳神色严肃起来了,他只告诉赵怀安这样一个现状。 那就是现在剑南西道十四州七十一县,第一可战之兵不是别部,正是此前赵怀安所在的黎州军。 鲜于岳告诉他,现在黎州兵一败,后面邛崃关、荣经、雅州肯定都保不住,因为这些地方的镇兵早就腐败透顶,压根不堪用。 唯有邛州有兵,防务堪用,如果邛州再丢,那南诏就要打到成都了。 这番话反把赵怀安说得犹豫了,他们此行就是邛州,觉得那里是大后方,但现在听鲜于岳的意思,那地方反而成了前线? 那还要不要去邛州啊! (本章完) 第10章 铜山 第10章 铜山 很快赵怀安就不用纠结这个问题了,因为鲜于岳告诉他,按军中律,如他这样的溃兵,必须要回到地方归军,一旦被发现,杖刑、徒刑都是轻的,遇到严的,直接要掉脑袋。 而反过来,能在溃退中主动归队,不仅处罚减轻,如果还有出色表现的,还能获功。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虽然天下礼崩多年,溃兵乱卒数不胜数,尤其是四年前朝廷征发大兵平定徐州庞勋兵变,双方交战经年,中原之地早就是溃卒遍地了。 但在蜀地,情况却截然不同,因为多年安定,又是朝廷直管的藩镇,所以唐制律令在蜀地依旧执行得很严格。 像赵怀安这样的外地人,有口音,根本不可能在蜀地躲多久,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鲜于岳劝赵怀安不要做傻事,和他一起回邛州归军。 而且鲜于岳还告诉赵怀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他之前杀了的六个吐蕃士兵是可以计算军功的。 虽然军中是按照首级计功最准,但当时他们在山林中逃亡,根本不可能带血淋淋的首级上路,不然路上就要被猛兽围袭。 但鲜于岳长了心眼,将这六个吐蕃兵的辨发都割了下来。 吐蕃人的辨发是很有辨识度的,所以军中有时候也会认,到时候再加上赵怀安缴获的吐蕃甲胄,鲜于岳向赵怀安保证,这功劳肯定算。 鲜于岳对赵怀安真是苦口婆心,因为他看出赵怀安多少有点不想回唐军的意思了。 他不忍心赵怀安这样的豪杰落草为寇,这样的本事,只有在军中才能一飞冲天。 看鲜于岳这么着急的样子,赵怀安还有点感动。 这老岳还怪热心的。 于是,他将前头领路的阿奇墨喊来,问道: “老墨,咱们还有多久能到下一个聚落点?” 阿奇墨扒着手指估算着,然后给赵怀安一个答案: “快了。” 听了这话,赵怀安的脸就是一黑,因为他一个多时辰问老墨时,他就是这么回答自己的。 这老墨到底有没有时间概念啊? 即便内心有一万句怨言,赵怀安还是挤出了笑脸,接着“鼓励”老墨: “老墨,还得是你,要不说有一老,有一宝呢,你就是活宝!” 阿奇墨当然听不懂赵怀安的阴阳,咧着嘴笑着,露出残缺的黄牙,脸上的褶子也绽放成了菊。 看到这个,赵怀安又有点内疚了。 哎,这老墨也是个苦命人,据说他今年才三十六,这牙就掉了一半了。 于是,他拍了拍老墨的肩膀,说道: “那就继续走吧,反正不着急,咱们的补给还够两天。” 此前他们已在山林中走了两天,一路上都没遇到南诏人的踪迹。 他们是往偏西北走,而南诏军是往东北方的荣经、雅州一带进军,只要过了中间一段,后面就安全了。 所以赵怀安他们才决定出山林,由老墨带领,沿着河流去下一个聚落地休整,顺便打听一些外界的消息。 那个地方老墨去过,他说那里是很多茶马商人的休息地,之后就慢慢形成了一个小市。 …… 这边,赵怀安正打算让老墨继续带路,边上的鲜于岳却主动问起了话,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些夷人们说话: “那地叫何名?” 老墨见问话的是“尊贵”的汉人贵族,哈着腰说道: “咱们都叫那野牛市,不过听一些唐人说,那里以前叫铜山关城。” 赵怀安对此是毫无反应,但鲜于岳听到了却颇为萧索地对赵怀安道: “未曾想当年韦公所建之边关,今却入腥膻之手。” 边上的赵六也搭话: “亏先人。” 赵怀安见老墨有点尴尬,忙对老墨道: “你继续向前带路吧,尽量落日前到,不然又要在外面露宿。” 老墨恭敬点头,然后就转身回到了队伍前,只是相比之前,脚步有点沉重了。 看来老岳的话,伤到了这个夷人了。 他正打算委婉劝一下鲜于岳,毕竟现在大家都一起逃命,不利于团结的话还是不要讲。 鲜于岳反倒是先劝起了赵怀安,只听他真诚说道: “赵君,这些夷人还是要防一防,国朝吃了这方面的亏还少吗?自古胡夷,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 赵怀安有点尴尬,但并不反感鲜于岳,因为这老岳是一个非常有社交分寸的人。 之前自己要教这几个夷人巴柔,这人就有点反对,但怕交浅言深,才没说。现在经过几天的相处,和自己已经很熟悉了,这才来劝。 不过赵怀安也也有自己的考虑,因为相比于汉人,这些夷人会更下死心。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如果后面回成都,像杨茂、孙泰、赵虎这样的夷人,人生地不熟,反而要靠拢在自己身边。 当然,到时候,赵怀安肯定还会招一些唐人做门徒,这样更放心。 所以对于鲜于岳的好心提醒,赵怀安虽然不能照做,但心里还是感动的,他有心避开这个话题,便问了刚才心中的一个疑惑: “老岳,你刚才说的韦公是何人呢?” 很明显,鲜于岳被赵怀安这句话给问懵了,他看着赵怀安那清澈的眼神,只觉得如鲠在喉。 不过边上赵六倒是兴奋,他一拍手,大大咧咧道: “赵大,你是不知道啊,韦公可是额们关中人的骄傲,是京兆韦氏郿城公房的,那地方额去吹过白事,气派得很。……” 赵六这一讲就是一路,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涉及自己的“光辉”事迹,但还是在最后说了韦公的姓名。 所谓韦公,正是韦皋,据说是德宗朝就做了剑南节度使,把持蜀中二十多年,在当年就是假蜀王。 不过更多的,赵六就说不上来了,毕竟年代那么久他层次又低,哪知道这些。 所以,后面这一路,更多的是鲜于岳在补充,说了韦皋在蜀的功绩,言语间很是推崇这位节度,说有唐以来的蜀中节度使,韦皋称第一。 贞元四年,他于清溪关大破十万吐蕃兵;贞元十七年,更是主动攻蕃,转战两千里,击吐蕃军十六万,破七城陷五镇,俘民户三千、活捉蕃兵六千、斩首万余。次年更是再败吐蕃援军十万,生擒吐蕃大相论莽热。 用鲜于岳的话来说,那一战直接把吐蕃的骨头都打断了,此后七十年不敢拥兵南下。而现在的南诏,在韦皋时期更是恭顺得和羊一样。 最后鲜于岳颇有点真情流露,说道: “设使韦公尚在,其威略素著,恩威并施,南诏何敢衅兵,构祸西南?” 这边鲜于岳说得口若悬河,赵怀安本该是听得入神的,可忽然看到边上摇头晃脑的赵六,脑子里一个恍惚: “这老六业务倒是丰富,走南闯北的,看来这唢呐还是吹得不错的,以后有机会也给咱吹一吹。” 但赵怀安马上就意识到不吉利,连连呸呸呸。 不过鲜于岳说的这些,也的确让赵怀安大长见识。 因为在他印象中吐蕃不是很猛吗?几次杀得老李家丢了长安,仓皇逃跑。没成想在蜀地被打成了死狗? 乖乖,这个韦皋是真猛,看来中晚唐也是有人物的,不能小觑啊。 不过在听的时候,赵怀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一个劣势,那就是自己对于国朝人物、典故了解的太少了。 如果一直在底层打转也就算了,但要是想进步,难免就要和中上层人物打交道,到时候一聊天,咱这边什么都不懂,真会被人小瞧的。 想到这里,赵怀安暗暗决定,等自己挣到第一桶金,就去雇个读书人给自己讲讲这些国朝典故。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现在不是正好有个权贵子弟吗? 虽然这老岳说自己家道中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不,这些国朝典故是信手拈来。 现在咱没钱没人,但学习不能耽误,先把这个免费的工具人用起来。 就这样,这一路,赵怀安问了鲜于岳很多蜀中人物,鲜于岳知无不言,毫无不耐之色。 之所以如此,除了救命之恩在,更多的还是赵怀安相当会给情绪价值,每每都能说到鲜于岳的心坎。 而另一边,赵怀安也发现鲜于岳这人的优秀,不仅没豪门子弟的矜骄,自己也文武皆就,堪称大唐的俊秀人物。 就这样,二人情投意合,意气相投,要不是很快到了铜山关,差一点便对天盟誓,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 老墨终于说对了一次,他们真的很快就赶到了目的地,铜山关城。 但和老墨描述的不同,映入赵怀安眼里的铜山关遗迹不像个市集,倒像一个军砦。 此时,众人就隐匿在密林中,屏气敛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前方的营地。 营地依傍在河流边,外围是一圈稀稀疏疏的木栅,十几顶帐篷散在里面。 在营地的外围,围出了几个牲口栏,有牛有马,人还不少。 这个时候,赵六忽然质问沉默的阿奇墨: “你不是说这里是市集吗?哪来的兵?” 阿奇墨看了一眼赵怀安,然后小心对赵顺解释: “这里之前的确是聚落,一些茶马商人常在这里歇脚和山里的大伙换点东西。但这里为何有兵,实在不清楚呀。” 更多的话阿奇墨没敢多说,因为他看到那个叫任通的汉人已经抽刀站在了他的身后。 阿奇墨吓得跪在了地上,对赵怀安哭道: “恩主信我啊,不敢骗恩主。” 赵怀安没说话,鲜于岳就对他道: “赵君,夷人信不过,将我们引到这,必是要卖我们。” 说完,鲜于岳直直地看着赵怀安,他的两边,任通和宋远执刀虎视眈眈。 赵六缩到了赵怀安的身后,孙泰、赵虎默默退到了一边,剩下的夷人们惊慌失措,也拔出了刀指向了对面的唐人。 只有杨茂和阿奇墨一起跪在地上,哀求地看向赵怀安。 (本章完) 第11章 入砦 第11章 入砦 赵怀安在思考,鲜于岳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还拔了刀。 在他看来,阿奇墨没有动机出卖他们。道理很简单,这人就在自己身边,他要是敢卖自己,他能活? 这个道理,鲜于岳不会不清楚,却依旧要诬杀老墨。 原因何在? 但现在,他只能将这个疑惑压在心底,主动走到阿奇墨的面前,扶起他: “老墨,我信你。” 阿奇墨哭了,嗫嚅着要再次解释,但被赵怀安给制止了。 赵怀安转过身,冷冷地看向鲜于岳,质问道: “老岳,你知道老墨是不会卖我们的,你要是想杀老墨何必找这样的托辞?你直接杀好了,但我告诉你,老墨,我保定了。不信,你问问我的刀。” 说完,赵怀安将腰间的横刀冲向了鲜于岳三人,再不说话。 鲜于岳的脸上明显有了怒气,但囿于赵怀安,他还是耐心解释: “赵君,这一路上我看这夷人几次于林中留有痕迹,形迹可疑,实难信任。现在又将我们引到这里,要用言语诓骗我等入营,一旦信之,你我必死。” 鲜于岳说完,边上的任通也烦躁地对赵怀安道: “恩公,管那么多作甚,这等夷人杀了便行。彼辈猪狗,多年来于我大唐、南诏与吐蕃三方之间,反复无常、首鼠两端,他嘴里说的话,我一字不信。” 宋远也温言劝赵怀安: “恩公,夷人的确不可信啊!再且后面的路我们晓得,也无需用到此人,何必冒险。” 甚至,赵六也靠了过来,小声哼道: “他们说的没错,那帮山里的瓜怂,之前就给南诏人带过路,都是一伙滴。赵大,要不还是杀了吧。” 这下子赵怀安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些夷人所在的邛涞山区是南诏、大唐、吐蕃的缓冲带,诸多夷人部落常游走在三方之间,今个帮南诏,明个帮吐蕃,手上肯定有唐人的血债。 鲜于岳他们三个肯定早就想杀光这些个杂夷了,只是应该不知道山路,才一直隐忍着。 现在终于到了铜山关,而他们晓得后面的路,所以就想在这卸磨杀驴了。 但赵怀安岂能让他们杀了老墨。 老墨被杀,那些夷人肯定要跑,甚至自己刚收的三个门徒也要离心,那自己刚搞的小团体不就散了? 等等?这鲜于岳是不是就是要翦除自己的羽翼,让自己没个势力?自己这一路和他聊那么多,肯定是让他给惦记上了。 片刻间,赵怀安想起了那段话: “请客、斩首,收下当狗。” 这孙子,我要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把我当狗?这几个老祖宗,人心太恶了。 电光火石之间,赵怀安忽然想到了办法。 他对鲜于岳道: “老岳,要回邛州,是不是必须过这铜山关。” 鲜于岳叹了一口气,点头: “不错,去邛州,必须要穿这铜山关,然后沿河向东。我知道你意思,但你真的要信这些人?” 赵怀安拍着胸脯,正色: “我信,如这些夷人真卖我,我手杀之。但现在,不要因为猜忌,就自相残杀,后面要走的路还很远。” 说完,赵怀安扭头对阿奇墨: “老墨,你都听到了。我信你,但你也需要让他们信,所以你要给大伙立下投名状。” 阿奇墨没听过投名状这个词,但猜到了意思,坚定回赵怀安: “恩主,你放心,老墨什么都愿意干。” 赵怀安点了点头,他先扭头看向退到一边的孙泰、赵虎二人,呵斥道: “我这人最恨别人不诚心。你们要是有多余想法,我不拦你们,赶紧走。但要是还想追随我,就别让我见到下次。” 孙泰、赵虎两个人慌了,慌忙跪地,其中孙泰大着胆子,解释: “赵师,我二人不敢有二心,刚才只是……” 赵怀安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只说了一句: “我不听这些,我只告诉你们,有下一次你们就给我滚!现在就给我起身,到我后面。” 两人一抖,磕了头后,连忙到了赵怀安身后。 稳定了两个三心二意的门徒,赵怀安对阿奇墨道: “老墨,你先和杨茂还有那些夷人们解释,知道该怎么说吧。” 阿奇墨连连点头,然后将杨茂拉起,又和剩下的夷人们说着话。 虽然不知道阿奇墨如何劝说的,反正效果很显著,其中几个夷人甚至还对鲜于岳不好意思的笑了。 众人纷纷收兵,氛围好似回到了之前。 赵怀安也不动声色,对鲜于岳道: “老岳,现在必须众志成城,要想通过铜山关,靠我们几个人是不够的,我们需要这些夷人。这样,你不是不放心老墨嘛,一会我带着他先去前面营地看看。你和众人一起留在这里,等我消息。” 鲜于岳思考了一会,同意不针对那些夷人,但却不同意赵怀安去犯险,如果真要去探查,他可以去。 这番话让赵怀安心中的芥蒂去掉了不少。这老岳还是念恩情的,愿意代自己犯险,就是不知道为何这么恨夷人。 不是说大唐都很包容的吗? 赵怀安心里舒服不少,但还是摇头拒绝了: “这里面熟悉两边话的只有老墨,老墨哪敢和你一起去营地,这事就只有我能做。” 赵怀安说的太在理,鲜于岳无言以对,只能同意,不过他在言语中暗示,一旦赵怀安真的回不来,他必然是要杀了这些夷人的。 对于这个暗示,赵怀安完全无所谓,毕竟他都死了,还管得了这些? 安抚完鲜于岳他们,赵怀安又对赵六吩咐: “老六,机灵点。以后重建咱们黎州军,不还得有人?这些就是咱们以后的家当,给咱护着点。” 说着,赵怀安又给赵六画了个饼: “老六,跟着我,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对此,赵六猛猛点头,显然很吃这一套。 然后赵怀安又把孙泰、赵虎喊到一边: “我很看好你们,能从西域活到这,说明你们是有份气运在的,现在就差了点实力,所以收收心,就在我身边好好学。等我回来,就教你们义社绝学,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这番话是又拉又打,孙泰、赵虎被哄得连连点头,他们向赵怀安保证会听六哥的话。 六哥? 赵怀安愣了一下,然后看向了赵六,暗骂: “这个老六,挖我墙角倒是快,回来收拾你!” 搞定队伍中的夷汉矛盾,赵怀安就带了把横刀,连甲胄也不穿,就和阿奇墨走向了前方的铜山关营地。 …… 走在阿奇墨后头,赵怀安心里也有点颤。 他也不太确定这老夷会不会卖自己,但他没得选,这世道手里要是没自己的力量,那就真的只能给鲜于岳这样的世家当狗了。 此刻,赵怀安是真的有点累,收小弟怎么就这么难? 那鲜于岳三个也就算了,明显已经是一个团队了,但连自己收的三个门徒,也都是各有心思。 也叫赵六勉强跟自己一路,刚刚冲突的时候是站在自己身后。 不过累归累,赵怀安却并不气馁,他对自己有信心。 无论是和他们,还是和这个世界,他赵怀安都会建立起羁绊的。 …… 二人很快就来到了营地的外围,这里的确如老墨说的那样,是一个集市,有不少摊位都摆放着一些山货。 这个时候,阿奇墨低头对赵怀安小声道: “恩主,我看到了熟人,我去问问这的情况。” 赵怀安点头,回道: “好,我和你一起去。” 阿奇墨带着赵怀安来到了一处摊位,这里有个老汉在卖柴,看到阿奇墨走来,还热情地打招呼。 随后阿奇墨就和这人聊了起来,而这个时候,赵怀安小心打量营地。 营地的防御很薄弱,扎的木栅也很浅,能看出是临时扎的。然后没有岗哨,没有巡逻,连这个集市也没有人在看守,看来这支兵并不是常驻这里的。 在赵怀安打量的时候,那边阿奇墨已经问清情况了。 他和那人寒暄完,拉着赵怀安到了一处人少的地,小声解释: “恩主,问到了,这里的兵是一群吐蕃兵,说是最近才来的,但不知道原因,只是控制住了这里的关口。” 赵怀安问了一个要紧的: “知道营地里有多少吐蕃兵吗?” 阿奇墨回道: “那人不知道这些,不过和我说,之前营地里已经有一波人走了,就在昨天。” 赵怀安眉头紧皱,正要和阿奇墨说下面的话,忽然看到前面有人聚在了一起,声音还越来越大。 看到这里,赵怀安也拉着老墨挤了进去。 …… 赵怀安和老墨刚挤进来,就看到三个执刀武士殴打着一个老叟。 这三人看着像是夷人,头发梳着小辫子盘在头上。别看凶横,但人估计不富裕,浑身上下除了一把刀,就是一身洗的发白的衣服一双草鞋。 而被揍的老叟,头发束在一起用黑布包着,像是个唐人。 三个落魄夷人武士后面还有一群帮闲,他们一边笑,一边搬老叟脚边的竹筐,里面是满满的山货和稻米,还有几块腊兔肉。 那老叟向三个武士哀求着,但手却抓着竹筐死不松手。 这把其中的矮个武士惹恼了,草鞋重重的踩在了老叟的手掌上,一边碾,一边用土话大骂老叟。 忽然,一句话从后面传来,却是赵怀安指着那人,对身边的老墨问道: “老墨,他在喷什么粪?” 声音很大,所有人都看向了赵怀安,包括那三个夷人武士。 而赵怀安同样地盯着他们。 (本章完) 第12章 快刀 第12章 快刀 身高八尺的赵怀安在人群中本就是鹤立鸡群,之前那伙夷人早就注意到了他。 现在看到赵怀安大声说话,其中一个听得懂唐话,转身呵斥: “唐人,别多管闲事,免得大祸临头。” 赵怀安听着蹩脚的唐话,推开身边站着的老墨,走出人群。 他双手插在衣袖里,对着那个会说汉话的夷人武士,哼道: “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这老汉何错?要受得你们这份毒打。” 在赵怀安说这个话的时候,另外两个夷人已经从两侧包了过来,其中一个已经绕到了赵怀安的右手后侧,一言不发,虎视眈眈。 而左手边的那个,也就是刚刚踩老叟的那个矮子,走到了赵怀安的左正前方,正用土话说着一些垃圾话。 三人的手都扶着刀鞘,上下打量着赵怀安,只要不对劲,就会在第一时间斩杀这个冒失的唐人武士。 对于三人的恶意,赵怀安毫无反应,只是隐蔽地扫了一眼右后方的那个夷人后,就满脸冷笑。 他不屑地对着前面的夷人,嘲笑道: “一群猪狗,果然无可救药。” 这句话直接点燃了那三名夷人的怒火,中间那个会说汉话的夷人,直接一步上前,抽出刀就劈向赵怀安。 但赵怀安明明双手插袖,却后发先至,右手逆拔横刀,从下至上,高位持刀后,一刀就劈在了夷人武士腰腹的空挡处。 一声惨叫后,赵怀安迅速收刀,右脚向后方退,丝滑地完成了身位的变换。 此时站在右后方的夷人,刚将刀高举在额头,准备砍,就看到那唐人忽然面向了自己,还俯身下潜,手里的刀也横切向了自己的肚子。 电光火石间,又是一声惨叫,这个夷人的肚子被直接剖开,下水混着鲜血流了一地。 赵怀安迅速解决掉两人后,转头看向了仅剩的那个夷人。 此时那人刀也举在头顶,但身子已经惊骇得发僵了,看到那“恶煞鬼”凶戾地看向自己,吓得连忙后退。 但赵怀安并不打算放过他,追步上前,刀从右位切上,直接将此人的持刀手臂砍断,然后刀横着斩在了他的脖子上。 “噗通” 毫无生机的尸体重重的砸了地上,鲜血从喉咙的刀口处狂喷。 整个集市似乎都静止了,然后下一秒,有人哭着大喊: “杀人了!” 接着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炸开了,如同鸟兽一样四散奔逃。 而赵怀安将横刀上的血振开后,收刀回鞘,然后吩咐阿奇墨将老叟的竹篓带上,就拉着还发愣的老叟快步撤离。 在赵怀安三人离开营地外的市集不久,从营地里跑出一队吐蕃兵,他们先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又抓了市场上的人问话,然后就收兵回去了。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赵怀安看在眼里,随后就带着阿奇墨和那个老叟一起回去了。 …… 等赵怀安回来的时候,看到夷人们和鲜于岳三人泾渭分明的坐在两边,赵六和自己收的三个门徒走坐在中间,都没人说话。 此时赵六看到了赵怀安回来,忙起身拍了拍自己,而身后杨茂、孙泰、赵虎也利索起身,迎了过来。 赵怀安拍了拍老六,然后就主动走到鲜于岳那边说道: “关里的情况我看了,那些吐蕃兵应该是临时到的这里,人数至少有二十人以上。” 刚刚从营地里跑出来的吐蕃兵大概就是这个数字,也不知道营地里还剩下多少。 听到吐蕃兵人数不多,鲜于岳眉头舒展了不少,不过他看到赵怀安衣裳沾血,疑惑: “赵君是和吐蕃人交战了?” 赵怀安摇了摇头: “没有,只不过顺手宰了几个渣滓。” 说完,他把老叟喊来,温声道: “老汉,那几个人是有党羽的,那个市场你不能再去了,你这里的稻米、腊肉就卖与我吧。” 老叟这个时候已经还魂,他一个劲对赵怀安感激,说这一筐东西不要钱,就送给赵怀安。 赵怀安能占这个便宜?再说了,他有钱! 于是,他冲赵六一喊: “老六,将你那银铤给这老丈。” 赵六一听这话只感觉心肝一起痛,他死命摇头: “不行,我这有铜钱,够给这筐稻米了。” 赵怀安懒得和赵六啰嗦,直接从他的衣带里抢过银铤,还骂了句: “老六,你也是要做大事的人,斤斤计较这个?以后钱多的是。再说了,给铜钱,老人家能搬得动?” 然后赵怀安就将一块五两重的银铤递给了老叟。 老叟怎么敢收,但赵怀安一个劲塞,到底还是“被”给了。饶是如此,老叟也是一个劲说: “给多了,太多了。” 赵怀安不搭这个话,而是问营地的事: “老丈,我看你是唐人,怎么到了这里卖稻米。” 这本是平常寒暄,但奇怪的是,老叟嗫嚅半天,还是没直接回答赵怀安的话,只是一个劲的感谢。 赵怀安不明就里,但后面的鲜于岳则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服,他也就不追问这个了,而是问了最重要的问题: “老丈,这铜山关的情况你知道吗?” 这下子,老丈倒是知无不言了。 也正是通过老叟的情报,赵怀安等人了解了铜山关内吐蕃人的事情。 原来在十几日前,大概有数百多的吐蕃部落兵抵达到了铜山关,因为关墙失修多年,早就坍塌得不像样了,所以这些吐蕃兵就在废墟的南面扎了木栅。 不过这些吐蕃兵抢占了铜山关后,却并没有禁这里的山市,反而自己也在市面上买卖。 有了这些吐蕃兵的加入,这个小山市规模倒大上了不少,一些山里更深处的部落也翻山越岭到这里互市。 这些吐蕃兵一直呆到了前日,据说是有几个南诏人来到了这里,之后营地内的吐蕃兵就向着南方倾巢而出了。 现在里面有多少,老叟说不上,但肯定不多。因为自吐蕃兵出营后,剩下的吐蕃人就再没去过市场,一直龟缩在营地内。 要不是这样,那些流浪的夷人刀客也不会在市场上那么嚣张跋扈。 老叟说完这些后,赵怀安就让老六将包袱里的肉干、稻米全部拿出来分给众人吃,就单独拉着鲜于岳到了一边。 二人盘腿坐在草甸上,小声说话。 “老岳,你来讲讲。” 鲜于岳思考了一会,颇为欣喜道: “赵君,要是那逃户没说谎的话,那现在正是我们闯关之时。” 赵怀安愣了一下: “逃户?” 鲜于岳知道赵怀安肯定又是不知道情况,就解释了一番。 原来在这处三不管地带,不仅有吐蕃、夷、羌、邛等部落,还有大量的汉人逃户,他们都是躲避官府的税收,才逃进山里的。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在蜀地这种情况很普遍,虽然蜀地饶富,但正因为此,税赋更重,不仅要供给朝廷,还要维持吐蕃、南诏两边的防线。 而这些年来朝廷又接连打了几次大仗,尤其是五年前平定庞勋之乱,朝廷为了筹集粮饷,在蜀中征发更重,这一下子就引爆了蜀地百姓的恐慌。 剑南各县户口多逃逸,有些靠近巴、岷、邛山区的地方,甚至是整乡整乡逃跑。 地方根本抑制不住。 而这些逃户入山后,于山间草甸开垦山田,平时自给自足,只有固定时间有互市了,才会到市场上卖些粮食和山货,换取生活必需品。 赵怀安听完这些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老叟的样子嘛,怪不得问他怎么到这里的,支支吾吾。 不过赵怀安并不知道,鲜于岳只是说了一部分,另外一些碍于世家的身份也不方便说。 因为大量的逃户除了跑入山林,更多的还是被他们这些豪族给吸纳了,然后又被用在开辟荒田,建立庄园。 而南诏那边同样得益于这些逃户,这些年来南诏也不好过,但为何今年执意攻打剑南?就是这些年大量逃户跑进了南诏,让南诏那边知道了蜀地虚实。 这些东西肯定是不方便和赵怀安说的,所以鲜于岳也不主动讲这些。 赵怀安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想了一下,忽然说了个办法: “刚刚我在市集弄了点动静,那些吐蕃人虽然没出来追,但肯定有了警惕,所以我打算再带队去试探一下,争取将里面的吐蕃人给引诱到这里,然后你带着剩下的人与我一起伏击。” 鲜于岳思考了一下,认为这个计策虽然不是多高深,但在这种敌我情况,没准好用。 鲜于岳同意了,但还是问了后续怎么办?毕竟计策就算奏效,也只是诓骗出一部分吐蕃兵,剩下的呢? 赵怀安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带着鲜于岳回去吃肉干了。 回去后,赵六和杨茂两人已经用刀将肉干都分好了,不论夷汉,都是一个拳头大小,然后每个人还分了一竹筒的生稻米和清水。 赵怀安来的是,看到众人都没有用饭,心里满意,于是拍了拍手: “大家都吃,后面有一场富贵要送给大伙。” 说完,他不理会众人的惊讶,拿起肉干咬了一口。 真硬啊! (本章完) 第13章 丰收 第13章 丰收 一顿饭吃得很快,但人人高兴。 那些夷人以前在吐蕃人的军中,哪里吃到过牦牛肉干?就是这竹筒稻米饭,也是想也不敢想的。 而汉人们这边,如鲜于岳、任通、宋远,都是成都突将的精锐,平日吃穿用度不知道比这些好多少,就连赵六也是黎州军帐下的军乐,平时也不少肉的。 但他们也吃得高兴,因为赵大说要送一场富贵给大伙。 一块肉,一筒饭,很快就吃完了。 赵怀安等大伙都吃完了,就对阿奇墨道: “老墨,一会我说什么,你就翻译什么。” 老墨正用手指头抠着牙缝的肉干,听了这话,连忙点头。 赵怀安拍了拍手,对一众夷人们道: “诸位兄弟!往昔我等受吐蕃欺凌,苦不堪言,幸而逃脱。可大丈夫生于世间,岂容此等大仇不报?如今,复仇良机已至!我已探明前路,关内吐蕃人少,然财货堆积。愿随我冲关者,此刻先领五贯赏钱,待破了那关卡,再重重赏赐十贯!若有不愿,此刻便举手,我绝不强留,任其离去。” 说完,赵怀安就将自己包袱内的银铤取出,正是之前他于大渡河战场刮来的那枚四十两重的银铤。 看到赵怀安私藏了个大银铤,赵六撇了撇嘴,嘟哝了一句“黑了心了”。 而在场的六个夷人你看看你,我看看我,再看看已经把他们围绕在一圈的其他人,于是不约而同俯首。 就这样,赵怀安用刀将银铤分成了六份,当场分给了这些夷人。 然后就向在场的一十四人布置了下面的军策。 …… 片刻后,赵怀安穿着一简陋的皮甲,带着老墨还有六个夷人出现在了铜山关集前。 和赵怀安一样,众人都是穿的破破烂烂的,当然,除了赵怀安需要伪装一下,其他人其实都是本色出演。 一众夷人开始在集前叫嚣挑衅,甚至一个夷人还直接在营地前露了鸟。 也许是长久以来被吐蕃人欺压,这些人一旦冲破了那层畏惧,行为更加大胆、露骨,那份得志和张狂,压根不用演。 本来赵怀安还担心这些人对吐蕃人有阴影,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很快,营地内的吐蕃兵就冲了出来,赵怀安一个呼啸,就带着夷人们往外面跑。 但吐蕃兵追到市集外就不追了,正打算回去,就看见那些夷人猪狗竟然又在那边挑衅。 再忍不住的吐蕃人,怒骂着,追着赵怀安等人入了山。 …… 这帮夷人是真的能跑。 此时赵怀安看着那些个夷人如猴一般奔过自己,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看到边上的老墨已经气喘吁吁,赵怀安将他一把扛起,边奔边喊: “和他们说,再遛一会后面的吐蕃人。” 阿奇墨在赵怀安的肩膀上一颠一颠的,眼眶有点湿润,听了这话,鼓足气向那些夷人们传话。 而一众夷人们听到后,纷纷大呼鬼叫,心中好不畅快! 那种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的快感,让他们第一感受到了生命的跳动! 就这样,赵怀安带着众人一阵叫,后面的吐蕃人一阵骂,越奔越深。 …… 又绕过一处山头,赵怀安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惨叫,扭头一看,发现鲜于岳他们已经披甲杀了下来。 于是,他将老墨放到地上,吩咐他和那些夷人呆在原地不要动,随后就抽出横刀反身杀了回去。 看着只穿皮甲,独自冲向战场的赵怀安,阿奇墨忽然对一众夷人们大声呼号,随后竟也带着六个夷人们杀了过来。 此刻赵怀安没有心思看后面,因为他们发现那帮吐蕃人战力并不弱。 从营地中追出来的吐蕃人有二十人,其中铁甲武士六人,剩下的都穿着牛皮甲。 但鲜于岳他们手中只有两把牛角弓,所以在伏击的第一时间,就射向了吐蕃人当中的铁甲士。 鲜于岳的弓术最准,呼吸间两箭射出,收割两命,而另一个弓手宋远弓术没那么好,只射伤了一名铁甲士。 就在二人准备射第二轮时,吐蕃人已经反应过来。 因为没有带长盾,剩下的三名铁甲士拉着受伤的同伴躲在了人群中,并大喊着让其他皮甲兵杀向山坡。 当赵怀安折身杀回时,就看到鲜于岳他们居高临下抵抗着吐蕃兵攀爬,草甸上则站着六名吐蕃武士在指挥,其中披甲就有四个。 赵怀安看了看自己的皮甲,又看了前面激烈战况,一咬牙冲了过去。 …… 草甸上的吐蕃人将头正指挥武士冲锋,看到前边只有一个敌人冲了过来,不以为意,就命边上的三名扈兵去杀了他。 随后,他就不管那边,一边躲着敌人的冷箭,一边怒骂着攀爬的吐蕃武士。 可敌军埋伏的土坡委实有点陡了,他们中还有几个人手举着树枝正呼号着往下戳。 这些树枝没多少杀伤力,但因为树枝上还有树枝,一戳就是一团,弄得吐蕃兵这边冲了几次都被推了下来。 此时的吐蕃将头内心颇为懊恼,早知道就应该把牌盾和弓弩都带上。 就在吐蕃将头继续指挥时,忽然耳边就传来一声惨叫,他下意识扭头去看。 就看到自己的扈兵手捂住喉咙,惊恐地后退,一直撞到了吐蕃将头才痛苦倒下。 将头倒吸一口凉气,之前他身边留下六人,其中铁甲有三个,有一个被射中了眼睛,很快就咽了气。 然后他派出去了三个扈兵,一个是精锐的铁甲桂,两个是皮甲桂,现在三个都躺在不远处, 最后剩下的铁甲桂就躺在自己的脚边,一个劲喷着血。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刚才冲过来的那个皮甲武士,此刻他浑身浴血,喘着粗气,看向自己。 将头浑身发凉,脑子充血,但下一秒,血液直冲脚底板下,扭头就跑。 他毫不犹豫抛弃了自己的部属。 但下一刻,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大腿处传来,他低头一看,一柄锐利的长矛洞穿了自己的大腿,将他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吐蕃将头痛苦的哀嚎着,然后他就看到那个皮甲武士后面又冲出了一群人,那些人穿着破烂,长相猥琐,正是他平日最厌恶的卑贱种。 这些连作骨器都没有资格的卑贱种,此刻在那个皮甲武士的带领下,竟然敢屠戮自己的部属。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这名吐蕃军中最基层的小军吏,听着部属们的哀嚎惨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切。 但很快,恼人的哀嚎终于结束了。 …… 靠在坡上,赵怀安冲战场上的赵六大喊: “老六,别藏私,让我发现了,揍死你。” 赵六正将一个银牌子偷偷塞进衣兜,忽然听到赵大的呼喊,撇了撇嘴又要骂瓜怂。 但想到赵大刚刚在战场的表现,他还是重新将银牌子放进了布袋里,那里都是从战场上搜来的缴获。 此时,赵怀安浑身酸痛,尤其是大腿上的一道伤口,在汗水的刺激下,辣得他生疼。 伏击很成功,除了那个将头被自己钉在了地上,其他的吐蕃兵都被杀死在了坡地和草甸上。 不过累归累,这一波自己算是彻底发了。 这二十个吐蕃兵的装备和财货,大头肯定是自己的,毕竟光他一人就杀了六个,还重伤了对面的将头,这些人的装备和财货肯定是属于他的。 然后就是自己那三个门徒,也不差,合计杀了四个,那个孙泰最为出色杀了两个,杨茂和赵虎各杀一个。 作为他们的师父,他们那份也是算到自己这边的。 然后就是后面参战的夷人们,这些人是自己用银铤雇佣的,所以他们那份也算自己的。 虽然杀的不多,七个人加在一起才杀了两,但蚊子腿再少也是肉,纯赚。 不过,老墨人不错,有事能上。 最后剩个老六就不谈了,堪称混子,整场战事没杀一个,不过倒也没伤到。 所以这么一算,他一共能获得三个铁甲吐蕃武士的缴获,九人份的皮甲武士缴获。 不过鲜于岳他们三个,不愧是大唐精锐,他这边那么多人,一共才杀了十二个,他们三个就杀了八个,其中还有三个铁甲武士。 看来以后去成都,得和他们这些突将处好关系。 看到几个门徒和夷人们将吐蕃人的甲胄、杖械都堆在了一处,赵怀安的嘴角再难压住: 咱老赵这日子,终于要好起来了。 …… 在赵怀安沉浸在丰收的喜悦时,鲜于岳三人也坐在一起休息,只是和赵怀安看向那堆缴获不同,三人正偷偷看着赵怀安。 任通打破了沉默,他咋舌惊叹: “恩公委实有点厉害,只穿皮甲就搏杀两名吐蕃铁甲士,身法、刀术的确不凡。” 宋远的桃眼也闪出敬佩,他对鲜于岳道: “郎主,方才于战场之上,我观恩公施展刀术,路数迥异于我军。听闻其术源自山中老人,此事或许不假。恩公这般人物,绝非久居人下、默默无闻之辈。郎主还望与之倾心结交,切不可再……” 宋远没有再说,但鲜于岳明白。 看着夕阳下的赵怀安,鲜于岳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了过去。 (本章完) 第14章 破砦 第14章 破砦 看到鲜于岳走了过来,虽然腿上的伤口还有点疼,赵怀安还是起身热情迎接: “老岳,你来,我让孙泰他们将你们那份都放好了,就在那边。” 鲜于岳愣了一下,然后看向了赵怀安指的那个方向,三副吐蕃人的柳叶铁甲和锁子甲都被整齐的码好,其他的刀剑、财货缴获也堆放在一边。 看到这里,鲜于岳对赵怀安的性格有了大概的了解。 分得清,说明不愿意占人便宜,换言之,也是不想被别人占便宜。 想到这里,鲜于岳笑道: “赵君,此战皆是你之功,我三人如何能要这些。而且我家虽衰,但这些东西是不缺的,……。” 赵怀安摆手打断: “一事归一事,你不缺归不缺,但我不能不给,你出了力,就要有你那份,不然咱们这交情长不了。” 听到赵怀安说到交情,鲜于岳更是不要了。 赵怀安以为分得清交情才长,但鲜于岳却明白,只有分不清,交情才会长。 想了一下,鲜于岳这样说道: “赵君,不如这样,你将这些甲胄、兵刃都拿去,然后一些吐蕃人的玛瑙、琥珀、碧靛子换我。甲胄我三人也背不动,不如换成这些轻便物。” 赵怀安愣了一下,不明白碧靛子是啥,直到看到老岳指着自己手里盘着的蓝宝石,才恍然。 这老岳不老实啊,难道是欺负我不识货?就这一个蓝宝石恐怕都要顶这所有的缴获吧。 不过他也不太确定,毕竟后世蓝宝石值钱不代表现在也值钱。自己手里的这枚,就是从那个吐蕃将头搜来的。 他从孙泰、赵虎那边了解到,这个将头在吐蕃人军队里就是个基层军吏,领个三四十人的样子。 这样的身份肯定也带不了什么贵重的。 想到这里,他对鲜于岳道: “行,就按你说的办,不过这碧靛子算我一个纪念,就不给你了,你要再看看其他的。” 鲜于岳摇了摇头,并没有再要其他的。 毕竟这个碧靛子只能算个稀罕物,却并不是什么贵重物。 这东西在吐蕃那边都是用于法事、造像,在大唐这里也只是文人书房内的摆件,虽然稀奇,但他家中也不少。 鲜于岳看赵怀安热衷于甲胄、兵刃这些缴获,猜到他要自己用,于是有心提醒道: “赵君,你现在这里有多少甲胄了。” 一说到这个,赵怀安就高兴,他伸出手比划: “如果和你这边换,我就有全甲九领,锁子甲六副、皮甲那些都有破碎,但修修补补也有二十多副吧。” 听到赵怀安说的这个数字,鲜于岳也咋舌,这都快能武装一队兵马了,没想到这赵怀安不声不响就积攒了一份家业啊。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担忧,叹了一口气,忧道: “赵君,你可知我唐如何处罚私藏甲胄者?” 赵怀安心中一咯噔,这甲胄还犯法? 然后就听鲜于岳说道: “按我唐《擅兴律》,私藏甲一领及弩三张者,判流放二千里。私藏甲三领及弩五张者,处绞刑。赵君,你算算你这里的甲胄,要绞几回?” 赵怀安深吸一口气,对鲜于岳笑道: “老岳,你知道我的,胆子小,不就是甲胄嘛,不要了,都不要了,就放在这里,谁爱要谁要。” 赵怀安其实不怕这个,毕竟他后面找地方一埋,别人还能发现?他是怕这个鲜于岳拿了自己小辫子,以后拿捏自己。 他赵怀安再来一世,可不是给豪族做狗的。 但没想到鲜于岳却给赵怀安支了个招,他告诉自己,现在南诏兵锋已经深入到了邛州,剑南节度幕府必然缺兵,这个时候只要拉起一支土团,投效到军前,必被幕府接纳。 到时,这些甲胄自然就不算私藏了,赵怀安自然也不算犯禁。 赵怀安摸着短须,心中明白鲜于岳还是想让自己去邛州归军,但他估计也明白,以他现在的本钱肯定不想再做什么牙兵,所以就建议自己拉一支队伍。 但土团是啥意思?自己拉队伍就不犯法了? 鲜于岳给赵怀安解释,这土团原先是朝廷的团结兵,但自安史之乱以后,地方就开始出现豪强起团的例子了,之后朝廷也慢慢默认了这个情况。 至于为何不犯法,他告诉赵怀安,自庞勋之乱,中原骚乱,溃兵乱于四野,很多豪强早就起团自保了。 而蜀中虽还没有大规模起团的现象,但这一次南诏入侵,兵火再起,幕府乏兵,肯定是要让地方豪强起团守土的。 说到这个,鲜于岳少有的露出了焦躁神色: “不瞒赵君,南诏虽犯我大唐疆土,然实不足为惧。朝廷麾下神策军拥兵数十万,随时可挥师入蜀,驰援保境。反倒是中原之地,常得友人书信,言及今年水旱之灾并至。可州县官吏隐匿实情,上下欺瞒成风,致使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却投诉无门,苦不堪言。” 说到这个,鲜于岳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今上年少,朝政旁落,南衙、北司相互倾轧、争斗不休,早不顾天下民生,加之朝廷日益奢靡,近年来战事频繁,用兵不断,而朝廷催逼一日又甚于一日。如今中原水旱,百姓相聚为盗,所在蜂起。我恐,大乱不远矣。” 鲜于岳说得悲痛,可看到赵怀安依旧一副懵然,又苦笑道: “赵君,也许是我多想了,毕竟天下多少年来都这样过来了。” 赵怀安的确有点懵,不就是要自己归军嘛,至于说得天下大乱? 没人比我更知道大唐命数了,只要那黄巢还没出现,这日子且有得过呢。就算真如老岳说的,中原会反,那也不过是填线宝宝。 就像老岳提到的几次庞勋之乱,他听都没听过,肯定是什么杂毛草头王嘛。 不过这庞勋到底干啥的呀?听老岳说的意思,影响还挺大的嘛。 本来赵怀安是想问问老岳的,可看到战场已经打扫干净,天也黑了,估摸了下时间,就决定先转移。 现在还不是半场开香槟的时候,等灭了铜山关的吐蕃人,再聊这个也不迟嘛! …… 时间很快到了下半夜,原本喧嚣鼎沸的市集,此刻悄然沉寂。 黑暗中,甲叶碰撞沙沙作响,匆忙的脚步声很快就逼近到了木栅。 赵怀安一瘸一拐,走在队伍的最前,回身打量,只见身后众人已悉数换上吐蕃人的甲胄,精铁耀着寒光,催人心魄。 为作区分,他和大伙都将头巾绑在了手臂上,但即便这样,他还是反复叮嘱大伙不要单独行动。 再一次环视众人,赵怀安点了点头,率先从木栅的细缝中钻入。 接着是鲜于岳、任通、张远、随后是一众夷人,甚至赵六都拿了一把横刀,腰间别着唢呐,颤颤巍巍的钻了进来。 这并不是赵怀安原先的计划,此前他是打算假扮成吐蕃人骗关的,毕竟他们这边的孙泰、赵虎都会说吐蕃话,可以招架应付。 但战后对那个将头的拷打中,赵怀安得知了一个情报,那就是营地内的吐蕃人依旧还有四十多人。 这下子,赵怀安决定放弃原计划。毕竟就他们这点人,就算进了营地,也对付不了四十多名吐蕃兵。 现在自己大腿还受伤了,虽然伤口不深,但还是影响行动。本来人就少,还少了自己这么一个战力,再和吐蕃人硬碰硬,那是送死。 于是,赵怀安决定夜袭。 夜袭同样风险大,一方面是外出的吐蕃兵久不归营,营内的吐蕃兵岂能没有怀疑?另一方面,他们这伙人中,晚上能看见东西的,就他们五个唐人。 但最后,赵怀安等人商议后,还是决定夜袭。他们都明白,今夜是最后的机会。 …… 今晚是个糟糕的夜晚,一点月色都没有。 而且山里的温度差是真大,赵怀安走到前头,能清晰地听后面有人冻得牙齿发颤。 当然,也可能是吓的。 其实赵怀安自己也怕,谁还不怕死嘛?但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死过一次了,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再说,自己也不是一定死,干嘛自己吓自己。 所以赵怀安是所有人中最镇定的,他走在最前,虽然一瘸一拐,但步履坚定。 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看到最前头的赵怀安如此沉着冷静,众人心里都莫名地安定下来。 同时一个念头从众人的脑海里闪过: “赵大是个做大事的。” 而人群中如赵六、杨茂、孙泰、赵虎,则想得更多了。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也许跟着眼前这人,可能会是他们命运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 此前不论是赵六还是杨茂他们三个,其实都不算真正的归心。 赵六是关中人,不过是和你赵怀安一起逃命罢了,人家的乡党是黎州刺史黄景复,后面回了邛州、成都,肯定还是要去投老长官的。 而杨茂、孙泰、赵虎三个更是如此。 他们一个是三不管的邛崃夷人,从来不晓得忠义为何物。另外两个是被掠他乡的西域杂胡,虽然自称是汉人,但思维行径早和胡人无异。 赵怀安想以授艺拉拢他们,还试图用更深的技艺来节制他们,但殊不知这些人只要学得一二,必会改换门庭,投靠豪族。 是,你赵怀安不想做狗,可多少人是欲做狗而不得。 这就是现实,说到底还是赵怀安的门第太低,他这个身份只配做狗,还不配收人做狗。 但这一次,赵六四人从赵怀安的身上,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豪杰气。跟着赵怀安,他们也许会有更好的未来。 也是这一刻,赵怀安的这个小团队才算成了,而对于这一切,其本人是丝毫不清楚。 此时的他正屏住呼吸,用刀鞘小心地掀开眼前的帐篷。 但下一刻,一个黑影直接出现在了赵怀安眼前。 (本章完) 第15章 胜利 第15章 胜利 场面很尴尬。 但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对面那名吐蕃兵还懵懵懂懂的时候,赵怀安已经欺身上去,捂住嘴,用牛骨匕戳进了对方的心眼。 一击毙命。 但瞬息解决了这名“意外”后,赵怀安甚至都不敢呼吸,紧张地看向帐篷里。 帐篷中,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磨牙。 这个时候,赵怀安才缓缓呼出气,然后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臊味,辣得眼睛都有点疼。 努力控制住反胃,赵怀安抑住狂泵的心脏,挥了挥手,随后鲜于岳等人鱼贯而入,接着就是一阵阵闷哼声。 这处帐篷不大,顶多就有十人,赵怀安这边一人盯一个都还有剩的,所以这些吐蕃兵都是差不多同一时间被割破了喉咙。 吐蕃人的第一处军帐,利落解决,开门红。 就在众人准备如法炮制的时候,忽然一个吐蕃兵从转角处出现,就在帐篷边掏出小鸟准备放水。 可鸟还没遛,忽然就看到营地内一群人,不过赵怀安他们披着吐蕃人的甲胄,所以这人一开始还以为是下午出去的同伴们回来了呢。 于是就开口哼了句,但赵怀安不懂吐蕃话,好在旁边的孙泰接过,叽里咕噜的喊了一句。 但这吐蕃人也不是傻的,听那声音就有点陌生,忽然看到眼前这群人竟然拔出了刀,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可就在他要大喊时,趁机上前的鲜于岳一把拉住他,然后一刀攮在胸口,干净利落。 听着吐蕃兵临死前的哀嚎,赵怀安沉声对众人: “老六、孙泰,你们跟着我,其他人都冲入帐篷里,不要管,见着人就杀!” 说着,赵怀安带着赵六、孙泰二人直扑营地最中间的主帐。 到底还是要真刀真枪的杀一场。 …… 赵怀安一瘸一拐,越走越快,随着他的下令,营地终于乱了起来,尖锐的哀嚎声撕开寂静,前方中帐的鼾声也戛然而止。 他没有从帐篷口进,而是带着赵六、孙泰绕到了一边。 边上的孙泰一刀劈开帐篷,然后在帐内的惊呼中跳了进去。 这份悍勇果决,倒是让赵怀安多看了一眼。 武艺可以教,但这份杀性悍勇却是难得,这孙泰有成为武士的潜力。 孙泰钻进去后,里面就已经到处在喊,接着是孙泰的怒吼,吐蕃人的哀嚎,金铁相交,筋骨催断。 赵怀安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去援助,而是侧耳听着,直到孙泰的吼声越来越闷,再不犹豫冲了进去。 一进来,帐篷内黑漆漆的,勉强看到地上倒了三个,一个吐蕃的武士,举着一把短刀在大声呼喊。 而孙泰此时则被两个披着皮袄的吐蕃大汉压在地上,疯狂挣扎。 而摁住孙泰的两个吐蕃大汉也着急,大声对后面的同伴喊叫,他们没有趁手的兵刃。 但他们没想到又冲进来一个铁甲兵,看着此人同样穿着自家的扎甲,两人绝望大吼。 赵怀安一刀劈过,直接划过一人的喉咙,温热的血喷在了衣甲上。剩下的那个吐蕃人要起身,又被赵怀安一刀劈在了锁骨上。 刀刃卡在骨头缝里,赵怀安抬脚踹倒那人,拔出刀来。 踱步到孙泰前方,赵怀安虎步横刀,身后赵六进来,将地上的孙泰给扶起。 三人前后成三角,死死的看着帐篷内剩下的吐蕃人。 作为敌军中帐所在,这里的吐蕃人是最多的,足有十几人,但可惜因为仓促间无法披甲,只能随手捡起兵刃,就这,还有几个是拿着大棒骨头的。 赵怀安行动不便,只能缓慢压上,身后二人也步步紧跟。 氛围凝重压抑。 忽然,两个吐蕃人持刀高位下劈,赵怀安主动迎击,敲掉了敌刀,身后赵六探出长枪,捅在了那吐蕃人的肚腹上。 而赵怀安在打掉这一刀后,肩膀上就中了一刀,但吐蕃人的铁甲工艺精湛,这一刀直接就在甲片上划过卸了力。 赵怀安横刀斜撩上去,一刀就掀掉了这人半张面皮,露出白森森的牙床。 此时,赵怀安看到不远处的吐蕃贵族像是要跑,就要去追。 可谁想已经躺在血泊中的吐蕃武士死死抓住赵怀安的牛皮靴,就这样瞪着,不松手。 后面的孙泰已经缓过劲了,冲过来一刀斩断了这人的手,冒出森然的骨头渣子,仅有皮肉缀着。 此时,帐篷内血腥气弥漫,踏过五具尸体,赵怀安三人步步紧逼。 仅剩的十名吐蕃人被压得步步后退,彼此之间挤做一团,呼吸越来越重。 忽然,此前还一瘸一拐的赵怀安忽然冲刺,仗着身上的甲胄,不管不顾就冲进了吐蕃人的队伍里。 没有任何腾挪余地,周遭都是刀,打在赵怀安的铁甲上森森作响,赵怀安自己也发了疯似的将刀乱舞。 这一刻,有无甲胄直接决定了胜负。 能和主将在一个营帐内,这些吐蕃武士战力自不用说,出自苦寒高地也不怕死,但他们真的没办法和赵怀安搏命啊。 赵怀安从头到脚披了三层甲,外是柳叶札甲、再是锁子甲,最后一层还有一件皮甲,连兜鍪还配唐军的铁面。 这些吐蕃人的攻击都被铁甲挡着,而赵怀安却是刀刀致命。从他冲进来,吐蕃人的惨叫声就没停过。 在和一名吐蕃武士对刀后,赵怀安将刀一扭,顺势斩断了那人的两根手指。 那吐蕃武士一声惨叫后,手里的刀也掉落在地,但这人悍不畏死高喊着,就要撞向赵怀安。 赵怀安将刀抡起,森寒刀光抡出半圆,一刀砍掉了这人的首级。 鲜血从这人的脖颈上喷涌,奔跑着的身躯失去动能跪在了赵怀安的脚下。 “呼哧。” “呼哧。” 铁面下,赵怀安大汗淋漓,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的太阳穴鼓涨得生疼,看着那仅剩的吐蕃贵族瘫软在地,他缓步走了上去。 此时的吐蕃贵族已经完全吓傻了,眼前的血肉横飞、断肢残臂,简直比佛经中说的修罗地狱都更加恐怖。 而更加恐怖的是,他就在地狱中,恶鬼正走向自己。 看着瘫软放弃的吐蕃贵族,赵怀安满脸不屑,接着手里的横刀就劈了下去。 寒光间,这人的发髻被劈飞。 忽然,赵怀安闻到了一股尿骚味,本来就被腥骚味熏得慌,又被这尿味一冲,赵怀安气得用刀把捶了一下吐蕃贵族的鼻子。 那人哀嚎一声,鼻血糊满了下巴,却一点不敢动。 骂了句废物,赵怀安将这人一脚踢翻,随后拉着他的领子就拖出了帐篷。 此时营地已经乱做一团,不少吐蕃兵已经从帐篷中爬了出来,惊慌失措。 扫了一眼,赵怀安对后面的孙泰大喊: “和这人说,让那些吐蕃人都投降。” 孙泰还有点发懵,然后用吐蕃语对那贵族大喊,甚至还用手抽着那人的脸。 那贵族惊慌地对营地大喊。 也不知道他喊了什么,反正吐蕃人的抵抗越来越弱了,最后真就陆续丢掉了兵刃跪在了地上。 望着面露谄媚的吐蕃贵族,赵怀安摇了摇头,让孙泰等人将这些俘虏都绑到中间的空地上。 这一场夜袭,终究是他赢了! …… 但赵怀安的喜悦只停留了片刻。 因为他看见老墨跪坐在地上,扶着一名重伤的夷人同伴,满脸悲戚无助。 心里一紧,赵怀安连忙上前询问情况。 看到赵怀安走来,老墨慌忙抬头,恳求道: “恩主,救一救他,救一救他吧,他是个好人。” 赵怀安蹲下给他检查伤口,发现他最致命的伤是从腋窝下贯穿的,那里是甲胄的薄弱处,此刻大股大股的血液正从伤口处流出,根本止不住。 那夷人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他感觉到生命在流逝,终于死心恳求地对老墨说了后事。 老墨双手都是鲜血,一边听一边悲戚点头。 声音袅袅无音,这个从大山出来的夷人终究是魂归大山了。 此刻,老墨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会,老六他们已经将营地内的火把点燃,将中央地照得光亮。 赵怀安这个时候才真正看清这夷人的脸,认出了这名夷人,他和老墨是一个部落的,只是和老墨孤寡不同,他有老婆和孩子。 叹了一口气,赵怀安拍了拍老墨的肩膀,问道: “他有什么遗言?” 老墨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哑着嗓子道: “他让我把恩主给的银钱送回寨里,说要给他的娃打个银镯子。” 说着,老墨再忍不住,大喊: “但寨子早没了,早没了啊!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吐蕃人早就把寨子给灭了呀。” 呜呜呜。 悲伤在众人之间传递着,尤其是当赵六他们又从其他帐篷中搬出了两具尸体,这种氛围就更压抑了。 这两个也是夷人,他们虽然穿着铁甲,但终究体能弱,被吐蕃人联手摁在了地上,然后用手捏爆了眼珠,最后用匕首杀死了。 赵怀安看向了中间的这群吐蕃俘虏,他们有十六人,人数几与赵怀安这边相当,可一旦丧了胆气,失了头领,也与牛羊无异。 不过当营地内的火把支起,这些人在看到突袭他们的敌人竟然只有十几人,其中大半还是卑贱的夷人,他们的眼神开始闪烁。 但边上的鲜于岳等人死死弹压着,直到赵怀安走了过来,一手一个将两个吐蕃人从人群中拉出,身后的吐蕃人齐齐一抖,埋着头再不敢看。 被拖出的两人,他们的手指沾满了鲜血,似乎明白了什么,疯狂扭动。 (本章完) 第16章 唐奴 第16章 唐奴 但终究是于事无补,两人被麻绳捆缚着,如同两口肥猪被拖到了夷人们之中。 经过这一战,剩下的夷人只有三名,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恍惚。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明白这些人终究不适合成为武士。 但…… 他们要像个男人。 想着,赵怀安将他们两个吐蕃人扔在了地上,对三个夷人道: “这是杀你们同伴的凶手,拿起你们的刀,杀了他们!” 回应赵怀安的只有两双茫然的眼睛,他们听不懂赵怀安在说什么,但剩下的一个却直扑吐蕃人。 他像是一条鬣狗,用短刀疯狂地捅刺着吐蕃人的胸口,这个吐蕃人缺氧窒息,双眼如同上岸的死鱼,咕咕低吼。 杀完一人后,这名夷人又向另外一个扑倒,但被赵怀安一脚踹到了一边。 也不管这人听不听得懂,赵怀安对这个疯狂的夷人,一字一句: “我说了,这是杀你们同伴的凶手,不是你一个人的,现在将刀丢给他们两个。” 此时阿奇墨已经忍住悲痛,走过来对他们三个翻译。 那个眼神疯狂的夷人畏惧地看着赵怀安,将短刀放在地上,低伏着头。 而另外两个夷人听了阿奇墨的话,颤抖着握着短刀,对着剩下的那个吐蕃人,疯狂捅刺,彷佛要将自己的懦弱洗干净。 边上的老墨这个时候悄声对赵怀安道: “恩主,那个叫阿离郞,那个死的是他兄长。” 赵怀安瞅了一眼那个叫阿离郞的小子,有心收他,于是就问老墨: “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入我门下,进我义社。” 老墨点头,跑过去耳附一顿。 随后那个叫阿离郞的少年夷人,看了一眼兄长的尸体,毫不犹豫地对赵怀安磕头,边磕边说着夷语。 老墨给赵怀安翻译: “他说自己本就有心拜恩主你为师,说大山里最厉害的勇士也不如恩主你,但之前他兄长不同意,要带他回寨子。” 赵怀安点了点头,对老墨道: “告诉这个少年,他以后叫叫王离,让他好好跟着我学。” 说完赵怀安就走了。 而看到赵怀安走后,剩下的两个夷人正张口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赵怀安其实看到了,也许这两个夷人也想拜他门下,也想进义社,但对不起,不是他们想不想的事,而是他赵怀安不收。 其实刚刚的事情,赵怀安很容易就分析出了当时的情况。 在袭营的时候,他就下令,行动时必须两人一组,而这两个死的夷人是从不同帐篷里抬出来的,这意味着他们两个的同伴是抛弃他们逃了出去的。 而赵怀安在看到那两个夷人的刀上,竟然一点血都没沾,那情况还不清楚吗? 当然,真实的情况是不是赵怀安分析的那样,也不一定,但赵怀安无所谓,心里有这个成见在,也不愿意收。 再且说了,他现在的门徒含夷量太高了,不论是从自身安全还是从制衡的角度,都不宜再收夷人。 不过这些话赵怀安一句都没说,甚至对那两个夷人的态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还是那句话,同舟共济时,破坏团结的话不要讲。 赵怀安走到了那个吐蕃贵族的面前,看着这个发抖的胖子,就想抽出刀。 可这个时候,鲜于岳走了过来,劝道: “赵君,不妨将这人交给我,在下有一点问题想问问他。” 赵怀安咧嘴一笑,点头同意。 然后鲜于岳就当着众人的面,开始用吐蕃话和这个贵族讯问。 看着鲜于岳流利的吐蕃话,赵怀安摸了摸短须,有点羡慕: “这帮世家子弟是懂得真多,连吐蕃话都会说。要不我也学学?毕竟多门外语多条路嘛。” 但转过来又一想,他在前世就累死累活学外语,然后到了大唐还要学外语,那不是白穿了? 不学不学,学个屁! 在鲜于岳问话的时候,赵怀安眼神示意了一下孙泰,让他在边上也多一个耳朵。 也不知道是啥原因,赵怀安发现孙泰、赵虎几个好像比之前更积极了,难道是自己的魅力终于起效了? 他就说嘛,他的优秀就是想藏都藏不住!他赵怀安是立志要做大唐魅魔的男人! 在赵怀安脑颅自嗨的时候,赵六、杨茂两个却牵着一群人走了出来。 是的,就是牵。 这些人全部用一条麻绳捆着,像牲口一样被拉出,浑身上下无寸缕,手脚上满是冻疮。 看到赵怀安,赵六将绳子递给了杨茂,喜滋滋地跑了过去,高兴道: “赵大,这些都是吐蕃人的奴隶,咱们在牛马棚找到的。” 赵怀安走了过去,数了一下,大概有二十多人,各个形态佝偻,宛如行尸走肉。 他们显然畏火光,用手挡着眼睛,跪在地上,丝毫不敢抬头看赵怀安等人,只是麻木地等待命运的再次降临。 赵怀安看着这些奴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打下这处吐蕃人的营地后,肯定是要大发的。 但问题来了,他是要跑路的,那靠着自己这些人,肯定带不了多少东西。 现在和之前在战场逃命不一样了,这时候再丢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在割他的肉。 他在大唐能不能混出来,就靠这些原始积累呢。 想到这里,赵怀安决定将这些奴隶一起带走,毕竟这些人再行尸走肉,驮运东西应该不难吧? 于是,赵怀安温声道: “你们有人听得懂我说话吗?” 见人群中毫无反应,赵怀安耸耸肩,并不奇怪。 毕竟吐蕃人都听不懂汉话,这些奴隶哪听得懂。不过驮东西这种简单任务,用手势比划比划也够了。 可就在赵怀安打算转身的时候,身后传来蚊子般的哼哼。 然后声音稍大,却是: “……郞主……我,听……得懂。” 也许是长久不说话了,这人开始还结结巴巴,但下一句就利索多了。 赵怀安惊诧地点头,看了过去,看见一个满头乱发,上下赤裸的小矮子在说话。 他惊奇道: “咦,你怎么会唐语的?” 那小矮子道: “是我的父亲教的,父亲是祖父教的,我们是唐人。” 赵怀安愣了一下,从老六那边接过火把,伸过去细看,然后就发现这些人虽然瘦得脱相,又是高原红,但眉眼间的确有唐人的痕迹。 这下子,赵怀安好奇了,这些唐人是从哪来的? 小矮子并不能回答赵怀安的疑惑,他只知道他的祖父是成都人,然后被南诏人给掳掠,继而又被卖到了吐蕃人这边。 而和孙泰、赵虎他们是披甲奴不同,吐蕃人并不把这些唐奴当成人,而是真正当成牛马在使。 经过了解,赵怀安得知他们当中大部分已经完全不会唐语,只有眼前这个小矮子依旧还坚持学着父辈留下的话。 这让赵怀安有点侧目,这小子心智坚定,是个好苗子。 想到这里,赵怀安温声道: “有名字吗?” 小矮子摇头,只知道自己姓牛,但并无名字。 取名狂魔的赵怀安,当即就给小矮子起了个新名字: “你以后就叫牛礼,后面就跟着我,保准让你活成个人样来。” 得到新名的牛礼,听到“人样”这个词,浑浊的眼神有了闪光,他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重重地磕了头。 赵怀安摆了摆手,让赵六他们收拾一个帐篷出来给牛礼这些唐奴住,再准备点清水给干粮,不要给肉。 这倒不是赵怀安舍不得肉,而是以这些人的情况,吃肉只会害了他们。 等将牛礼他们送走,那边鲜于岳也问完话了,赵怀安正要走过去,就看见鲜于岳拔出短刀割破了那个吐蕃贵族的脖子,接着又捅死了一人。 这边鲜于岳动手,任通、宋远也冲进吐蕃人中到处砍杀。 眨眼间,十多个被紧缚双手的吐蕃人被鲜于岳三人砍死,尸体相枕籍,血流成河。 突然的变故将边上的孙泰、赵虎吓了一跳,下意识将刀指向了鲜于岳三人。 而赵怀安的脸色也异常差,他觉得鲜于岳完全不尊重自己,这些人是因为吐蕃贵族才投降的,而那贵族是自己俘虏的,所以这些吐蕃人也应该是自己的俘虏。 而现在鲜于岳一声招呼就不打,就将他的俘虏都杀了,这让赵怀安如何能忍? 但就在赵怀安准备上前怒问,鲜于岳倒是先有了反应。 他瞟了一眼孙泰、赵虎,并不理会两人,然后就将刀上的血迹振开,收刀回鞘。 看到赵怀安脸上的怒容,鲜于岳倒是冷静,他走过来对赵怀安道: “赵君,请到这边来,我有密事相商。” 说着,鲜于岳自己主动进了中帐。 赵怀安忍住了怒气,看到孙泰、赵虎还有奔过来的杨茂正在和任通、宋远两人对峙,骂了句: “都自己人,还站着干啥,去收拾缴获,老岳杀了那些俘虏,剩下的缴获就是我们的了。”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吐蕃贵族尸体,摇了摇头,接着走进了中帐。 他倒要看看,这鲜于岳葫芦里卖什么药? (本章完) 第17章 踏歌 第17章 踏歌 赵怀安掀帐走进去,闻了一下帐篷里的味道,开口就说: “老岳,咱们换个地方说,我是受不了这的味。” 鲜于岳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堆说辞,忽见赵怀安说这个话,也愣了下,然后点头同意。 他也受不了这,腥膻味,混着浓重的血腥气,哦,还有一股尿骚味。 赵怀安争得主动,带着鲜于岳又出了帐,到了一处空地,就沉默了。 鲜于岳抬头看去,因赵怀安大半个脸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主动打破沉默: “赵君,你是怪我擅自杀了那些吐蕃人?” 赵怀安面无表情,淡淡道: “这营地是你我一起破的,所以那些吐蕃人也有你的一半,你如何处置自己的财产那是你的事,但你将我那一半的也杀了,至少得和我说一声。” 听着略带疏远的话,鲜于岳深吸一口气,说道: “赵君,我敬重你,不仅是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更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豪杰的气概。你是能做大事的,但正因为你要做大事,所以有些事情你必须防患于未然。” 见赵怀安不说话,鲜于岳继续: “我知道你有意收这些吐蕃人,但这些吐蕃人和那些夷人完全不同,我们俘虏的是吐蕃人中的将头和桂,这些都是吐蕃的武士,在高原都有庄园,如何会追随你?。而那名吐蕃的贵族,身份更是复杂,他是如的侄子。” 鲜于岳解释,如是吐蕃人当中的高级贵族,真要比喻的话就是类似唐这边的节度使的地位,不过要更高些。 鲜于岳为什么会讯问这个吐蕃贵族呢?就是因为这些人出现在这太奇怪了。 铜山城之前的确是很重要,当年韦皋在此建关就是因为这里是连通剑南西部各地的枢纽,它北通黎州治所汉源,西接清溪关,南连大渡河,东达邛州、雅州等地。 控遏此地,可以说直接控制了吐蕃人南下大渡河的通道。 但问题是,自韦皋大破吐蕃后,吐蕃人已经七十多年没有南下了,这些年虽然有不少吐蕃人流进南诏军中,但那更多的是部落自发,而不是吐蕃贵族们的行为。 因为知道赵怀安不了解吐蕃的情况,鲜于岳就和他讲得更细了。 用鲜于岳的说法,别看吐蕃人当年横绝一时,但实际上到了这会已经是分崩离析了。 它原先在西域和河西的领土现在分别被西州回鹘还有归义军给占领,而高原上的本部又因为继位之争,弄得王室分裂,政权崩塌,地方势力纷纷崛起,各自为政。 再加上此起彼伏的民乱和奴隶起义,此时的吐蕃早就四分五裂,再无昔年高原霸主的荣光。 所以即便日后李德裕主政剑南,大修要塞,但依旧没有重建铜山关,就是因为这里已经不再重要了。 但现在,竟然有一个吐蕃贵族领兵驻扎铜山关,这如何不让鲜于岳怀疑。 此前他从那个逃户老叟那边听说,有南诏人进了营地,并带走了数百吐蕃人,鲜于岳就已经察觉不对劲了。 现在他从这个吐蕃贵族口中,知道了更多的细节。 原来这股吐蕃兵的确受到了南诏人的邀请,但他们之前因为畏惧唐军的实力,只是在铜山关以西的雅江一带逡巡。 但随着南诏人突破大渡河,先后陷邛崃关、石门戍、荣经、雅州、鸡栋关、抚人戍、百丈、临溪等关城、最后杀到了邛州。 此时数万南诏大军就隔着邛州城外的白术水与唐军对峙,距离成都已不过二百里。 这下子这些吐蕃人等不住了,连忙赶到铜山关,在留下少数人把守后,余众都顺水南下去南诏军中发财去了。 而这只是吐蕃人的先头部队,如果一切顺利,那么盘踞在吐蕃东部的实权贵族大茹也会挥兵从铜山关南下。 而留守营地的那个吐蕃贵族,正是此人的侄子,所以才留守此地,既负责接应后续部队,也负责看护入蜀部队的后路。 所以鲜于岳告诉赵怀安,后续很可能有大量吐蕃人南下,铜山关这里并不安全,而留着这些吐蕃人,必然会生乱,不如杀之。 听着鲜于岳讲着,赵怀安没有吭声,只是一个劲地捻短须。 见赵怀安没反应,鲜于岳咬了一下嘴唇,再次说道: “赵君或许以为在下对夷狄心怀仇怨,行事手段亦显酷烈。然赵君可曾知晓,我蜀地百姓与南诏、吐蕃之间的百年血仇,纵以三江四海之水,亦难涤荡净尽。就我家中,死难于吐蕃、南诏者百余人。赵君还觉得我酷辣吗?”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对鲜于岳道: “老岳,我就是觉得,你杀他们时应该和我商量一下。你要是告诉我这些情况,你要杀,我干嘛拦着。” 鲜于岳见赵怀安话松了,马上就笑了,他趁热打铁,恳请: “赵君,与我一起去邛州吧!君是豪杰,胸存壮志,如今蜀地危急,正是豪杰用武之时。君可凭吐蕃营中所获财货、甲械,招募百名骁勇之士,投效军前,必能成就一番功业。而我亦要将吐蕃人的消息送到邛州,你我同赴邛州,解川西之危?君意下如何?” 再一次面对鲜于岳的邀请,赵怀安思考了片刻,说了一个忧虑: “老岳,你是晓得我的,我这些缴获就是无源之水,用完也就没了。现在起团,无论是人员还是钱粮都是不够的,所以你看……” 这个时候不提要求,什么时候提呢?赵怀安早将这事想明白了,目前情况,依附在唐军体系是最佳选择,但这个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的。 想要获得独立性,那你就没有钱粮补充,没有军队的供应,以赵怀安的能力绝然是养不起这么多人的。 别说后面再募了,就现在他手上的这些丁口,他都养不活。 鲜于岳沉默了一下,下了决定,他对赵怀安道: “赵君,你我倾盖如故,不如契结金兰,自此你我结为盟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赵怀安愣了一下,这老岳要和自己拜把子?这是要做老刘还是要做光头啊。 虽然觉得结义不是啥好兆头,但赵怀安也明白鲜于岳的潜台词,那就是不做兄弟,他也不敢投资自己。 想了想,赵怀安一把拉住鲜于岳,对那边一直张望的赵六、任通等人大喊: “老六,去弄酒,今个我要和老岳义结金兰!” 在赵怀安和鲜于岳谈话的时候,两边人其实都紧张地看着,生怕火拼。 忽然听到赵怀安的话,赵六脸色古怪,但还是大喊: “有酒,有酒,刚找到一瓮。” 说着,赵六就奔向大帐,从里面抱出一瓮酒直奔赵怀安。 赵怀安接过酒,看了一眼老六抱怨道: “老六,你倒是也拿两个碗啊。” 看着赵六又要骂自己瓜怂,赵怀安忙改口: “算了,算了,真男人从来都是对口喝。” 说着,赵怀安扭头对鲜于岳道: “老岳,今个咱俩就歃血为盟,从此富贵与共。” 说着,赵怀安先喝了一口酒,然后将酒瓮递给了鲜于岳。 鲜于岳也豪爽,举起酒瓮就往嘴里灌,溢出的酒水打湿了衣甲,冲洗着上面的血迹。 赵怀安还在砸吧着嘴,回味酒水的味道: “嗯,低度酒,入口醇,有麦香,应该是青稞水,味道不赖嘛。” 他还要再喝,就看到鲜于岳喝酒跟喝水一样,直心疼: “这都是粮食精啊,别浪费啊。” 说着,就夺过酒瓮,又灌了一口,然后就看到赵六他们巴望着自己。 赵怀安颇有点不舍地把酒塞给了老六,故作豪迈: “给大家分着喝,别喝多啊。” 但赵六并没有直接喝,他是个讲究人,有酒无肉怎么行? 他先是吩咐杨茂去把吐蕃人帐篷里的肉干搬出来,又让任通几个人去升篝火,自己则找地方坐着串肉。 老六的智慧赢得所有人的欢呼,可怜啊,这是他们第一次生火做饭啊。 这一路,他们喝凉水、嚼生米,吃干肉,过得是人的日子?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行动起来。 任通在升篝火、宋远去抱薪柴、杨茂搬完肉后,又带着孙泰、赵虎去营地找更多的青稞酒。 王离也暂时摆脱了丧兄的悲伤,和另外两个夷人们一起去帮老六。 赵怀安让老墨去喊牛礼那些唐奴,也让他们参加众人的篝火会。 牛礼他们出来后,手足无措,还是在老墨的安排下去,帮忙将那些吐蕃人的尸体都堆在一处帐篷里。 所有人都在忙碌,随着焰火一点点升起,温暖驱散着营地的寒冷。 赵怀安带着鲜于岳和大家一起围坐在篝火旁,他举起酒瓮,敬向鲜于岳: “大兄,请。” 鲜于岳也举着酒瓮,大笑: “二弟,请!” 赵怀安砸吧下嘴,只觉得二弟这个称呼真难听,但谁叫他俩互换年龄,他二十,老岳二十四呢? 行吧,二弟就二弟吧! 随后他对所有人,大叫: “吃肉!” 说完他眼疾手快,抢下赵六烤好的肉,一把塞进了口里。 嗯!真香! 就这样,混着赵六的怒骂,所有人围坐在篝火边,一口酒来一口肉。 而兴致所起,任通率先起舞,随后是宋远,他主动拉起赵怀安,在后者的懵然中翩翩起舞。 赵怀安也高兴极了,但他不会跳啊! 这个时候社交达人鲜于岳下场了,他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在任通、宋远的节拍下,以脚踏地,边歌边舞,脚步丰富、时而轻快的踢踏、时而沉稳的踩踏。 赵怀安看了大笑,这不是鸭子舞嘛,他也会! 随后,他就跳进去,和鲜于岳一起,挥舞,摆臂,踏鸭子步,惹得所有人欢笑。 之后老六他们也跳了下来,他们也纷纷和赵怀安一样,开始踏着鸭子步,高唱着。 月色下,酒没那么上头、肉也没那么香,甚至连舞步也很无聊,但这却是男人最极致的快乐! 这番快乐直至天明! (本章完) 第18章 唢呐(感谢盟主lixiaopang) 第18章 唢呐(感谢盟主lixiaopang) 清晨,赵怀安被一顿劈柴声惊醒。 他揉了揉眼睛,又搓了搓脸,看到赵六脚边有一桶水,忙走了过去。 取出麻布,在水桶里荡了荡,就盖在了脸上。 冬日的清水到底是刺激人,赵怀安一下子就清醒了。 但赵怀安很快就看到赵六恶狠狠地看向自己: “瓜怂,这是做饭的水。” 赵怀安心虚,忙岔开话题,问道: “老六,这营里的缴获你算了嘛,这可都是咱们以后的本钱。” 这番话果然引开了赵六的注意,因为一说到这个,他都无法抑制住喜悦,他扒着手指头,给赵怀安算: “赵大,额们这次算是发了。这营地原先有数百吐蕃军,虽然走的时候带走了大部分物资,但剩下的也够够的。你不是喜欢甲胄嘛,你猜营中铁甲多少?” 赵怀安大概算了一下,猜道: “三十领?” 赵六愣了一下,没想到赵大猜对了,但依旧兴奋: “是三十二领,再加上咱们这边原有的九领,那就是四十一领啊,再加上皮甲这些,大概有百十副。这要是回去都卖掉……。” 赵六沉默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东西没人买的,一旦被发现那就是掉脑袋。 于是,他抬头看了一下四周,小声问道: “赵大,你和我说说,咱们后面真去邛州吗?咱两是溃兵,归了军,是生是死就由不得我们了。不如我们就在这片游荡,有老墨他们这些人在,这里也没那么危险。” 赵怀安摇了摇头,和赵六说道: “老岳昨日和我说了,北面山那头的吐蕃人很可能会南下,到时候必定要扫清这里的,我们呆在这里更危险。而且就算吐蕃人不扫,这里也没前途。没有补给,用不了多久大伙就得散。” 见赵六还要说,赵怀安给他交了个底: “你知道为啥我和老岳结拜吗?因为他要去邛州报告吐蕃人的军报,而他答应我,只要我去邛州,就保我起土团,到时候直接隶属在地方上,不受军中节制了。而且他还会拉一些成都豪富资助我们,为我们供应钱粮。” 但赵六皱眉: “赵大,你莫要被骗了,那帮世家子不可信的。老岳做那么多,图啥?图你人啊。” 只见赵怀安扬眉,当仁不让道: “没错,就是图咱这个人。” 赵六撇撇嘴,嘀咕了句: “那不还是要受制于他们?” 赵怀安噎住了,暗骂这老六也就是个吹唢呐的,心怎么比我都野。 他摆了摆手: “好啦,好啦,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比归军强吧。再说了,后面我肯定会找到钱粮来源的。对了,你还没说咱们这一次缴获多少呢?” 说到这个,赵六依旧兴致大发: “甲胄那些不提了,械杖这些反正够装备百人的,然后还有一些大牲口,牛三头,马六匹,还有二十六只羊。营中的财货这些也在清点了,但不太多,这些吐蕃人也是精穷。” “另外就是一些玛瑙、琥珀这些,但我看没什么用啊。不过营内的青稞倒是很多,堆满了一个帐篷。剩下的就是那些唐奴,也算了,有二十六人。” 赵怀安锤了一下赵六: “哎哎哎,我可和你说了,以后那些都是咱们的人,别喊唐奴了。” 赵六摇了摇头,虽不以为然,但也不说什么。 听了赵六的数字,赵怀安算了一下物资分配,问道: “你说咱们这些东西能带走多少?” 赵六也不清楚,他估算了一下: “要是能弄到大车,没准能带的多一点。” 赵怀安眼神亮了一下,四轮马车他会啊,不过他忽然想到后面去邛州的路,能驾车吗? 赵六也不清楚,他不知道去邛州的路,所以建议等鲜于岳他们回来,问问他们。 说到鲜于岳,赵怀安环顾了一下营地,发现做事的都是解放的唐人,而鲜于岳他们都不在,老墨和自己几个门徒也不在。 于是,赵怀安纳闷道: “他们都去哪了?” 赵六无所谓,指着不远处一片山坡,努嘴: “呐,他们都去那了,说给那三个死去的夷人挖坑。” 听了这个,赵怀安大呼不妙,昨天鲜于岳还和自己说了,他和夷人们的仇,现在就让他们单独在一起,能好? 说完,赵怀安拉着赵六一起,奔向了不远处的土坡。 …… 站在坡地上,鲜于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那些夷人,看着他们挖坑,看着他们搬运同伴的尸体。 他的手在牛角弓上摩挲着,说实话,他真的想射死这群人。 但他知道二弟需要他们,他不想因为这些人坏了和二弟的关系。 鲜于岳很欣赏赵怀安,虽然此时二弟的身份只是一个溃卒,身边也不过是几个披甲夷奴,但他坚信赵怀安是可以有一番事业的。 之所以坚信这个,不是因为赵怀安武艺卓绝。 虽然二弟的武艺的确不凡,但仅仅是在他们突将系统中,就有不少人比赵怀安更武勇。 他们突将是四年前南诏入寇成都时,由大将杨庆复建立,募成都骁勇者三千成军,突军陷阵,为全军第一,和汉末“陷阵军”如出一致。 而除了他们突将军,成都还有川西本镇的定边军,外镇的忠武军、横野军、徐宿军、兖海军、义成军、凤翔军。 这些军队也是四年前那场大战后驻扎在成都的,其中悍将猛士众多,尤以忠武军为最。 此前鲜于岳是不怎么担心南诏的,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停驻在成都的诸营。 但昨日讯问了那名吐蕃人后,鲜于岳的心口却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吐蕃人告诉他,成都城内有内应。 是的,这一点他和赵怀安隐瞒了,他并没有说这些,这不是他不信任赵怀安,而是这事情关系太大了。 一开始,那个吐蕃贵族告诉鲜于岳,吐蕃人并不想去邛州前线的,只想在雅州一带劫掠。 他们也不傻,四年前,南诏人就在成都门口吃了败仗,四年后再来一次,又能有什么胜算? 但南诏人却告诉他们,他们在成都有内应。 吐蕃人开始是不信的,但很快就发现南诏人在过了大渡河后,就是所过无有不破,一路长驱直入,杀到了邛州。 要是没内应提供蜀地虚实,这些南诏人能这么猛? 所以吐蕃人才最终相信了南诏人的话,决定参与到了邛州前线去,毕竟川西一地之精华就是成都,抢哪里都不如抢成都。 而这番话,不仅是吐蕃人相信了,他鲜于岳也相信了。 因为他知道秘辛,四年前,南诏人围成都时,就有守将李自孝与南诏勾结,计划焚烧东仓以为内应。 要不是当时城中部队警觉,成都在四年前就要被攻破。 四年后,南诏人再次故技重施,只会更加隐蔽更加凶险。 而越是这样,鲜于岳就越要死守这个情报,他无法相信任何人。 因为茶马互市的存在,成都各豪族高门都和南诏有来往,甚至他们的节度使牛丛也参与其中。 同时,鲜于岳还有深深的恐惧,因为能获得蜀中各军戍情报的人并不多,他们无一不是位高权重,当中任何一人都能轻松碾死鲜于岳的家族。 为了自保,也是在做最坏打算,他必须要有一支和成都各方都无关的势力,能用在关键时候。 而赵怀安就是他选中的。此人是寿州人,其所在的黎州军也覆灭在大渡河,与南诏人有仇,再加上还有野心,那就是最佳的合作人选。 他的压力太大了,正是这样,昨夜他才喝醉了,竟然会和一群夷人跳踏歌舞。 想到这里,他更想射死那些夷人了。 就在鲜于岳控制自己的杀性时,他看到赵怀安跑过来了。 …… 赵怀安和坡上的鲜于岳挥手打了招呼,然后就直奔老墨那边。 此时,老墨他们已经挖好了三个深坑,杨茂和王离两个正将战死的夷人尸体搬进了坑里。 而孙泰和赵虎两人,紧张地捏着弓,时不时地看向不远处的鲜于岳。 赵怀安满意点头,孙泰和赵虎两个不愧是做过披甲奴的,这警惕性是可以的。 看到赵怀安奔了过来,众人连忙弯腰,孙泰更是上前要说什么,但被赵怀安摇头打断了。 见到大伙都安然无恙,赵怀安长呼一口气,然后看向坑里的三个夷人。 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为自己而死的,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必须来送一下。 很显然,老墨他们为三人清洗了一下,所以这也是赵怀安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脸。 他们的年纪应该都不大,但艰难的生活早就在他们的脸上留下深深的沟壑,苍老也许是赵怀安能想到的唯一词汇。 叹了一口气,他们也是苦命人。 此时,老墨见恩主不说话,就对王离说了一番话,然后在王离点头后,老墨开始和杨茂覆土。 赵怀安和赵六站在一边,看着红土渐渐覆盖着三人,最后终于看不清脸了。 他的心一揪,忽然对边上的赵六说道: “老六,给他们吹一曲吧。” 赵六“哎”了一声,拿出那随身不离的唢呐,鼓足气,猛然一吹: “嘟~呜~嘀~嗒。” 唢呐一响,犹在哭泣的王离婆娑地看向赵六,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赵怀安情绪低沉,看着红土一层层堆高。 老六的手艺很好,吹得很有力,整片山都回荡着唢呐声,久久不息。 (本章完) 第19章 奔邛 第19章 奔邛 铜山关易主,赵怀安等人在这里呆了五天。 多日的逃亡和厮杀极大地消耗着众人的精气神,他们需要在这里休整。 这五日,赵怀安大放酒水,每日都会杀一头羊用来犒劳众人,在酒肉的刺激下,一众夷人对赵怀安死心塌地。 当然,这三天,赵怀安也开始教授兵击和巴柔给自己的几个门徒,虽然不能立即提高他们的战斗力,但也将义社的规程打了开头。 有肉,有训练,再加上先后两场的见血,原先猥琐的夷人们也有了几分精悍气,尤其是之前就做过披甲奴的孙泰和赵虎,现在已经有点武士的味道了。 在赵怀安等人停留的这几天,关前的山市也开了,而这一天,砦外来了一群山民,为首者正是赵怀安此前救过的老叟。 …… 五日前,赵怀安将救到的老叟喊来,说愿意以每人粮两石的价格雇佣他们山里的山棚,而且每满十人,就多发一只羊。 但赵怀安的唯一要求就是,必须要健壮能吃苦。 他们只会在这里呆上五日,过了时间就走,所以老叟他们要挣这份工资,必须在这几天赶到。 没错,这就是赵怀安想到的办法。 之前他和鲜于岳聊过了,知道从铜山关到邛州的道路还是山路,所以什么大车、独轮车就不用想了。 然后赵怀安就想到了故技重施,通过逃户老叟去雇佣山里的山棚。 赵怀安是这样统筹的,只靠人力驮运的话,那粮食无疑是最没有性价比的,所以他就决定用粮食来发工资,然后驮运甲械这些高价值货物。 此外赵怀安还提前和老叟说了,这两石粮他会提前就发给老叟,而如果顺利到了邛州,他还会再发一笔铜钱给众人做回去的路费。 这样的条件简直是好的不敢置信,但老叟决定相信这个唐军武士,因为他救过自己。 于是,老叟同意回去,去找附近的山棚接这笔生意。 …… 再一次回到铜山关市集,何伯看到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几个穿甲胄的武士在维持市场秩序。 在看到岗哨上的人在对下方营地喊话,他对身边的一个健硕的年轻人道: “憨娃,就是这了。” 叫憨娃的年轻人眼神桀骜,正细细打量前方的营地,看到营地中出来两个唐兵满脸微笑,他撇了嘴问老叟: “三伯,那个就是你说的赵郎君?” 何伯听了不高兴,对憨娃训斥道: “这是恩公,没赵郎君相救,你三伯我早就死了,别把山里的浑劲带出来,那些粮食对寨子很重要。” 憨娃沉默了。 是的,赵怀安许诺的粮食对他们寨子的确太重要了。 两石粮食那可以够老人、孩子吃一年,够一成年丁吃四个月。别觉得这个好像少,但实际上他们几年辛苦的盈余都攒不到二石。 他们从官府的管辖跑到山里,但这里并不是什么田园牧歌,反而更加艰苦。 就拿开荒来说,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粮食盈余,没办法支撑几个月的脱产开田,所以粮食就一直不够,最后陷入死循环。 而现在有了这多余的两石粮食,寨子里就可以用来开垦更多的山田,养活更多的丁口,整个寨子都会兴旺发达。 何伯算过这笔帐,现在是冬天,本来大伙就歇着,现在能出去挣两石粮回来,这是纯赚。 而且去邛州的路也不算太远,如果腿脚麻利的话,这一次去邛州大概半个月就能回来,然后稍微休息一下,就能开始明年的春耕。 所以,他很重视,将自己的侄子带了出来,还有寨里的其他棒小伙。 想到这里,何伯拽了拽侄子的袖子,堆满笑容迎了上去,因为恩公已经来了。 …… 赵怀安看着市口挤着满满一堆人,很高兴,虽然这些人各个精瘦,除了老丈边上的一个小伙子个子稍微高点,其他的皆才有五尺的样子。 但只要能扛货,那就够了。 他哈哈大笑,对迎出来的何伯笑道: “何伯,你这来得有点晚啊,其他几伙人早就来了,就等你了。” 何伯心里一紧,没想到赵怀安还找了其他人接这个,勉强维持着笑容,小心道: “恩公,有那么多东西要驮运吗?难道光我寨里的好小伙都不够吗?” 赵怀安哪能不明白何伯的意思,他揽着何伯的手臂,笑道: “何伯,东西是不少,你们大伙肯定不够,而且人多也能一起分担,原先说好的价格不变。” 听到这话,何伯脸上有了笑容,也的确,人多,寨里的年轻人也能少驮点。 但下一秒,赵怀安说的话,就让他的笑容凝固了。 只听赵怀安,小声道: “不过那些人我都不放心,一个个看着和山匪似的,幸好你们来了。” 何伯心虚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侄子,然后尴尬地点了点头。 为何尴尬? 因为他们寨子也和山匪差不多,其实所谓的山棚都是这样,忙时务农,闲时客串客串山匪,打家劫道的,家常便饭。 他上一次来铜山关,其实就是来踩点的,他想看看那些吐蕃人虚实,看看有没有发财的机会。 但没想到,也有百十号人的军寨,一日就被眼前的这个唐军武士给端掉了。 还有一件事是赵怀安不知道的,在何伯回寨的时候,将赵怀安要雇佣他们的消息传给他的兄长时,寨子里的第一想法不是接生意,而是直接打算下山去抢。 要不是何伯说了赵怀安是救命恩人,和拿下吐蕃人军寨的情况,这一次下山,恐怕就不是现在这样子了。 咳嗽了一下,何伯就要给介绍,他先是踢了一脚侄子何文钦,骂了句: “怎么教的,叫恩公。” 何文钦之前下山干过几次无本买卖,心早就野了,在何伯和那个唐军武士攀谈的时候,他的眼睛正一个劲地打量着赵怀安。 现在被自家三伯踢了一脚,他才收敛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行礼,只是抱拳说道: “山民何文钦见过恩公。” 赵怀安笑了笑,只说了句“不错”,然后就带着何伯等人回了寨。 这些山民一进营地,就发现营地内的人还真不少,除了赵怀安的这些人外,还有三伙人各自坐成一团,正吃着青稞饭。 何伯看到了几个眼熟的,也是附近山棚的,确定刚刚赵怀安没哄他。但不知道为什么,有几个雄壮的,却都是满脸乌青,嘴角都带着伤。 赵怀安带着何伯他们进来后,指着一处帐篷对何伯道: “何伯,你带着的人就先住那两个帐篷,你来得也巧,锅里都煮好了青稞饭,一并坐着吃,我正好有话和大伙说。” 何伯从命,带着寨子里的年轻人走到那边,和大伙一起盘腿坐着,不一会就有两个少年抬着一口大锅到了这里,里面正是煮好的青稞饭。 不用何伯吩咐,何文钦带着一众人就开始用手扒着饭,埋头塞着。而他自己,则带着谨慎的眼神扫视着一定,心中惊诧。 嚯!这营地里怕不是有上百号人吧。 何伯的下一个念头不是想这些人都是从哪来的,而是赵怀安有那么多的粮食发吗? 要是一人都分两石,那就是两百多石粮啊,我滴乖乖,这恩公打下吐蕃人的营地是发了多大的财啊。 赵怀安并不知道何伯的羡慕,他站在营地中央,环视了一圈这些山棚,拍了拍手: “之前我在市场上放出消息,要雇各位好汉驮运去邛州,但我没想到大伙这么积极,来得这么多。但大家不用担心,我赵大一诺千金,说一人两石就是一人两石,不管来多少,我都发得起。” 说完,赵怀安对孙泰、赵虎喊了一声,然后二人就将一处帐篷掀开,里面用麻袋装的粮食堆得满满都是。 一众山棚被刺激的齐齐呼声,鼻息都有点粗重了。 赵怀安很满意他们的表现,这些天他算是弄明白了,合着这帮人都不是良民啊,不是奸猾十足就是桀骜不驯。 在何伯他们来之前,更有几个山棚子仗着有点手段就要挑衅他,最后被自己一顿收拾,终究老实了。 但穷山恶水出刁民是一点不假,刚刚还有点老实的样子,在看到这些堆积如山的粮食立马就固态萌发了。 既然这样,赵怀安索性就现在发粮,也断了这些人的念想。 很快,众人就开始排队领粮,包括何伯那波人,一共四个寨子六十三号人,一人分了两石青稞。 两石青稞大概有200斤的样子,一个人根本就带不走,但不用赵怀安操心,随着那些山棚的呼啸,很快就从山外奔来一群老幼妇孺,人人背着竹篓,喜笑颜开。 这些人都是和那些山棚一起来的,之前一直隐匿在附近,直到确定是真放粮才奔了出来。 赵怀安没管那些人,而是将何伯还有另外三个领头的山棚都喊了过来,吩咐: “我赵大出来混,首讲就是一个‘义’字,然后就是一个‘信’字,现在我粮发了,诸位好汉,那咱们就上路吧。” 何伯喜笑颜开,而另外三人也好不了多少,他们是真没见过,活都没干就把粮先发了的。 于是,四人也豪爽,齐齐抱拳: “敢不从郎君命。” 就这样,等山棚们和亲人们说完话,赵怀安带着已经整装好的众人再次出发。 目标邛州前线! (本章完) 第20章 难越 第20章 难越 从铜山关北上,穿过人迹罕至的荒原,赵怀安的队伍进入到了当马境内,从这里再往前走就会见到大雪山,那里就是吐蕃人的势力范围。 于是,在当马的一处河道口,众人转道向东,沿着这条不知名的野河行进。 这一段路最艰难的,一座二郎山堵住了众人向东的通道,他们只能沿着二郎山南的山麓向北绕过这里,然后再绕回到河道山谷。 赵怀安这一路也在结合后世的地理,他猜测之前抵达的所谓当马,看来就是后世的泸定,那条大渡河就是在这处峡谷中穿过,然后转到汉源的。 而他们绕道的二郞山,后世应该是修了一条隧道,但在这个时候,却只能用脚绕过。 这一路,赵怀安确实有点吃不消,倒不是体能不够,而是长时间的穿行山林雪原,让他的心情异常烦躁。 反倒是那些瘦瘦巴巴的山棚和行尸走肉的唐人解放奴却一点看不出累。他们扛着五六十斤的资源和赵怀安一路跋涉,风霜龟裂了他们的皮肤,却依旧无动于衷。 也许和生活的苦比起来,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吧。 本来按照计划,他们大概五六日天就能到了雅州西北的和川镇的,那里是雅州四大重镇之一,扼守着唐与吐蕃的必经之地。 但现在只是绕过二郎山,他们就用了差不多的时间,原因就是赵怀安的队伍人数和物资实在太多了。 赵怀安、鲜于岳这边有十二人,解放的唐奴有二十六人,再加上招募的山棚人数是六十三人,还有十二个赵怀安从市场上买来的少年,队伍人数一共一百一十一人。 这一百一十一人,除了赵怀安他们,其他人一共要负责驮运多少物资呢? 其中铁甲四十一领、皮甲九十八副,陌刀一口,横刀二十六口,吐蕃刀一百三十口,牛角弓三十二把,箭矢三十壶,牌盾二十面。 除了这些军资还有一些吐蕃人带来的毛皮,包括牦牛皮二十八张,羊毛皮三百张,各色狐狸、貂、银鼠、羚羊皮四十六张,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此外就是从吐蕃人那边缴获的一些金、银牌,玛瑙、琥珀、松石,都装在一小袋子,由赵六贴身保管。 除了这些缴获外,还有一些是赵怀安在市场上变卖的,他将营地的三头牦牛和十余顶帐篷都卖了,换回来的就是那十二个少年奴隶。 也是从这里,赵怀安意识到这片群山雪原中,各山寨的厮杀一点不必外面少,甚至更加残酷。 十二个少年来自不同部落,因为本寨已经被灭,这些人又是多余人口,就被拉到市场变卖。 用三头牦牛换十二个小奴隶,赵怀安肯定是买贵了,但他只想快速出手。 他本来是想把牛换成银铤的,但可惜山里不用这些,而整个市场唯一有点价值的也就是这些奴隶了。 此前从营地中缴获绵羊不是被赵怀安他们吃光了,就是送给了那些山棚,剩下的牲畜,就剩下六匹马,正驮着最贵重的铁甲。 和那些牛羊不同,赵怀安最看重的就是这六匹马。 赵虎会看马,他告诉赵怀安,这六匹都可作为战马,其中有一匹还是西域良马,要是碰到合适的买家,百贯都打不住。 由此可见,赵怀安这一次是彻底发财了。 如果赵怀安只是想做个富家翁,将手里的这些物资、军械变卖了,足以过后半生。 但赵怀安很清醒,没有势力光有钱,那就是别人眼里的大肥猪啊!可这些东西看着多,但要是用来起团的话,却又远远不够了。 此刻,赵怀安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土团叫土团呢,那不是因为土,而是因为只有土豪才敢玩这个。 所以一路上,赵怀安也在想着这个事情,想着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 过了二郎山后,队伍继续向东走了三日,终于到了一处关戍,这里就是和川镇。 这是一处建在山道上的关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赵怀安能从关墙上的烟熏火燎看到它光辉的历史,但现在,它却被遗弃在了山林,很多地方都长满了藤蔓。 众人入关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因为里面竟然还住了一群山貘,当杨茂等人试图去捕杀他们的时候,被赵怀安制止了。 这不就是后世的国宝大熊猫嘛。 看到“憨厚”的大熊猫,赵怀安多少有点伤感,毕竟上一次看它们的时候还是在卧龙基地。 既然关都被大熊猫们霸占了,赵怀安也就不闯入它们的家园,就决定继续前进。 之后,他们又走了两日,终于看到了一处大河。 鲜于岳告诉他们这里就是浮图水和罗带水的合流处,从这里沿着罗带水一路前进,就能进入茂州,然后转道南下就能到邛州了。 不过鲜于岳也提醒赵怀安,那就是从这里开始就是南诏人的后方了,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南诏人的部队,所以他提醒赵怀安最好小心。 赵怀安丝毫不敢大意,亲自选了一处隐蔽的山谷扎营,决定在这里修整两天。 鲜于岳虽然想早点回成都,但也知道队伍一连走了十天,再不修整肯定是要处乱子的。 不过,他还是决定先行到附近查探一下,看看雅州这边的情况。 …… 鲜于岳走后,赵怀安把孙泰喊了过来。 此前孙泰一直在队伍中盯着物资,看到赵怀安在前头招手,吩咐边上的一个少年看着点,连忙奔向赵怀安。 看着孙泰身形健硕,步伐矫健,赵怀安还是颇为满意的。 不亏他这段时间,酒肉管够,训练不断,到底是练出来了点东西,也算得用。 等孙泰奔到身边,赵怀安就问了他当下最关心的事: “现在队伍中情况如何?” 孙泰忙回道: “咱们本管一切安好,何、李、费、张四寨山棚也还老实,听到郞主你要在这里修整两天,齐齐欢呼。” 赵怀安点头,这一段时间他是有策略的。 为了防止队伍中的山棚起了坏心思,他每天都是走足了路,将这些人的体力榨干,所以每到晚上,这些人是倒头就睡。 而相反,赵怀安这些人,因为每天只负责走路,体能充沛,两相一比,自然形成了威慑。 但这样赶路终究不能长久,这几天他已经明显感受到队伍中出现了怨言,现在终于到了一处水道口,再不修整实在说不过去。 随后赵怀安就问另外一件事: “这些人中有多少愿意加入咱们的?” 是的,赵怀安并不想放走这群山棚,他现在有甲械,也有鲜于岳许诺的钱粮,现在就差人手了。 这些山棚肯定不是良民,但对于赵怀安来说正是合适,能迅速在山林地区形成战斗力。 可孙泰回的答案却并不妙,之间他摇头道: “郞主,情况不甚好,这些山棚拗得很,就想早点回去种地。我私下了问过几个,只有几个人愿意和咱们学艺,但更多的就不行了。” 为了“勾引”更多的人和自己学艺,这段时间赵怀安基本都在给几个门徒授艺,但没想到就只有几个愿意学的。 奇了怪了,难道自己武艺不香了吗? 妄图想当大唐魅魔的赵怀安对自己陷入了怀疑。 想不明白,赵怀安摇了摇头: “罢了,就这样吧,后面咱们再找机会招人,我就不信咱们有甲有刀的,还招不到人了。” 孙泰认真点头,显然对义社的前途很有信心。 “对了,你再去把那几个愿意学艺的喊来,我都问问。” 孙泰躬身,然后就跑回了队伍里。 这个时候,那边统计物资的赵六也奔了过来,在听了招人不顺利后,一脸悔恨: “赵大,额们这一趟亏了。” 原来之前赵怀安他们之所以那么阔绰给粮,就是要在这些山棚面前树立土豪形象,但哪里知道这些人竟然不吃这一套? 这下子就招了几个人,那不是血亏嘛! 赵怀安也有点尴尬,但嘴上不服输,嘴硬: “那些粮食本来就带不走,发给那些山棚还能拉他们来驮货,这已经是赚到了。好了好了,日子会好起来的。” 但赵六还是在那唉声叹气,活像一个亏钱的地主老财。 没一会,孙泰又奔来了,这一次带着五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赵怀安认识,不就是何伯的侄子嘛?叫什么来着的? 孙泰拉着五个人,对他们道: “郞主要见你们,你们自己要把握住。” 于是包括何文钦在内的五个人齐齐向赵怀安跪倒,口呼“郎主”。 赵怀安也在打量着这五个人,除了何伯的侄子个子高点,其他的都是不足六尺,真正是一群矮子。 但矮个子也能出将军,只有愿意跟他,这一点上他不挑。 于是,他就问了这五个底细。 除了何文钦是有家的,其他四个全是那四个寨子里的孤儿,没亲没故的,眼见着赵怀安做下这般大的家业,也想和他闯荡。 至于何文钦自己,则是因为看见赵怀安的一次刀术教习,然后深深地迷上了,非要学艺。 听了这些人的情况,赵怀安也明白自己绝难招募那些山棚为兵了,因为这些人在山里有家有口,心压根就不在外面。 看来自己这把冤大种算是当定了,算了,就这样吧,当续份香火钱。 赵怀安自己这边安慰自己,忽然就见到鲜于岳带着任通、宋远大步奔来。 不等喘口气,鲜于岳就吐出一句话: “二弟,南诏人……来……来了……。” 听了这话,赵怀安一下子蹦了起来。 (本章完) 第21章 劫道(求追读) 第21章 劫道(求追读) 赵怀安蹦起来干啥,跑路啊! 他现在的队伍只要遇到任何一部南诏军,就是死路一条。 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家业,可不能这么快就败了。 但赵怀安这边刚蹦起来,鲜于岳就抓着他的手,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 “来了一支车队,就从咱们前头走过。” 听了这话,赵怀安心里一稳,心里暗骂自己这个大哥说话都不说全了。 他们前头是有一条土道,虽也破破烂烂,但已经是雅州到黎州的官道了,很显然这伙南诏人正是从邛州前线撤下来的。 从前线撤下的车队能带什么?肯定是带一路的缴获啊!那还不干他娘的一票? 想到这里,赵怀安内心狂跳,忙问鲜于岳: “老岳,他们有多少人?” 鲜于岳作为成都突将,业务能力非常突出,他喘完气,冷静道: “按旗帜数量看,当为一军。” 赵怀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哪知道一军多少人啊? 但不敢暴露,遂再问: “兵马几何。” 鲜于岳也知道自己说的有歧义,因为无论大唐还是南诏,各编制人数都不是一直固定的,就拿南诏人的军来说吧,多则上千,少则数百。 但鲜于岳也只是确定一军的编制,具体多少人他又数不完,但这个时候他必须给赵怀安一个准确数字,心里快速估算。 最后一咬牙,给赵怀安一个数字: “他们每车三四人,车逾百,再算上前头后尾,人数大概在五百左右。” 赵怀安砸吧了下嘴,又坐回了马扎,对鲜于岳苦笑: “老岳,这还有啥说的,让大伙隐蔽吧,这些南诏军咱们惹不起。” 鲜于岳也点头,他过来也不是要和赵怀安去袭击的,是二弟自己瞎激动。 随后,杨茂、赵虎二人就奔下坡,奉赵怀安的命将山棚里的四个把头喊了过来。 将这些情况说清后,何伯等四人毫无异议,纷纷保证会看住大伙不让暴露动静。 看着何伯等人颤颤巍巍地走了,赵怀安捻着胡须,忽然对鲜于岳道: “老岳,这样,我们几个一起去前头看看,要是有什么情况,也能早做准备。” 鲜于岳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主意已定,赵怀安也果决,点了孙泰、王离两个,还有鲜于岳这边三人,皆披上甲一起出发。 赵怀安还是穿的此前的明光铠,不过这一次倒是给自己加了条绿色披风。 然后六人再不犹豫,向着前面土道直奔。 …… 赵怀安六人一路奔跑,下到一处土凹时,已然能听到对面的车马粼粼声。 六人蹑手蹑脚,选了一处隐蔽的山坡,匍匐上坡。 一上来,赵怀安倒吸一口气,只见土道上,各色旗帜招展,漫天土尘,南诏军鳞次栉比,前有马队,后有步从、再有车马,井然有序。 再看那些南诏军,相互之间取笑大叫,虽看着懒懒散散,但得胜之师的骄气一显无余。 南诏不就是后世的云南嘛,地方也不大嘛,兵马这么盛的吗? 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对边上的鲜于岳问道: “老岳,这南诏军这般强盛?” 鲜于岳已经习惯了赵怀安在某方面的“无知”,小声解释: “下面的应该是南诏本部府兵,这些人本就是南诏精锐,强盛点不奇怪。只是这样的队伍为何会负责押送车队呢?” 赵怀安又傻了,大唐有府兵我知道,南诏也有府兵? 但这里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再一次告诫自己,这里是真实的世界,他需要敬畏。 看到下面的南诏骄兵,赵怀安已经彻底死心了,但来都来了,不如好好看一看南诏军的情况。 这么一看,赵怀安险些肺都气炸了,只见后面车队捆着的是一队队唐人、有些还穿着军衣,但大多数还是普通唐人。 也许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那些唐人并没有呼天喊地,只是麻木地随在车队边,踉踉跄跄。 没等赵怀安这边有反应,素来就大唐主义的鲜于岳先一步炸了,他气得捶着草甸,低声骂道: “这帮啖狗肠的南诏奴!啖狗屎的南诏奴!” 赵怀安侧目,这还是老岳第一次骂人呢。平日这大兄,一副文文雅雅的样子,现在看来也是会骂人的。 可,你这也叫骂人?太没杀伤力了。 鲜于岳对赵怀安道: “二弟,你知道牛礼他们那些唐奴是怎么来的吗?” 赵怀安不知道,但也猜测就是南诏人这样掠夺回去的。 随后鲜于岳就说了这样一段秘辛。 原来七十多年前,南诏人有史以来第一次攻破成都,虽然只是一座外城,但依旧掳掠走了数万唐人,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妇女和匠人,而牛礼他们的祖父就在其中。 而他们鲜于家在那一年的成都保卫战中死了十六个嫡亲族人,彼此之间不可谓是血海深仇了。 看着鲜于岳眼睛都红了,赵怀安深怕他不理智,摁着他的背,劝道: “老岳,咱们后面回邛州,在战场上痛杀南诏狗。” 鲜于岳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车队,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赵怀安心里也愤怒,但只是基于内心的人道主义,所以他这会倒是颇为冷静地观察着车队。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奇怪的,那些唐人都被麻绳缚着走,但车队中却有十几个槛车,里面都各自收押着一名囚徒。 而当中有一名囚徒则最惨,头被锁在槛车的车顶,整个人站在车上,却只能勉强垫着脚。 而他边上还有两个持长矛的南诏兵,时不时用矛尾戳他,哈哈大笑。 赵怀安看得眯眼,这人是真惨,干了啥事遭南诏人那么恨啊。 他边上的鲜于岳显然也看到这人,脸上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和赵怀安说道: “看见那槛车嘛?虽然那人披头散发看不准确,但像是先锋游弈使宋建。” 见赵怀安没反应,鲜于岳又补充了一句: “他叔父就是现在的平卢节度使宋威,这宋建和他叔父四年前入援川西,在汉州的毗桥大破南诏军,后来他叔父就升到了平卢节度使,而这宋建依旧留蜀。没想到现在被南诏人给俘了。” 想到这里,鲜于岳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宋建也是好汉子,落到南诏人少不得有扒皮之苦。” 鲜于岳说到这个扒皮,赵怀安忽然就想到当日他在战场上看到的那具尸体,那人就是被扒皮了的,那一地的黑水,想一想赵怀安就要吐。 可就在此时,土坡上变故突生。 对面山上,忽然滚落无数巨石,直接砸向车队最前的南诏马步。 这条土道位于两山之间,那些南诏人不是不知道这里容易被伏击,但这段时间唐军已经被彻底打趴了骨头,一直缩在邛州。 而雅州这边已经算得上是后方了,所以这些南诏军才这样有恃无恐,开始往国内大规模押送俘虏和奴隶。 而现在忽然被伏击,南诏军顿时吃了大亏,但很快南诏人就开始反击,一队队南诏兵开始向着东面群山上冲去。 此时,望着乱成一团的南诏军,赵怀安和鲜于岳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狂喜,尤其是赵怀安,一锤草甸子: “贼娘皮,干他娘的这一票。” 说着,他就把自己贴身的腰牌递给孙泰,让他回去吩咐赵六、赵虎他们把山棚们都给组织起来,把甲械也发下去。 赵怀安还担心那些山棚不愿来,还补充了一句话让孙泰带回去: “人傻,钱多,速来!” 就这样,赵怀安等人兴奋地盯着战场,寻找着机会。 …… 杀声四起,南诏兵不断向着东面的土坡冲锋,这些来自南诏洱海区域的府兵无论是战力还是战心,都是顶尖。 而目前为止,伏击的那支人马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这让赵怀安心里有点没底。 此时,土坡后边的车队也开始隐约骚动,那些绝望的唐人俘虏激动地四处张望,但很快就被边上的南诏军武士痛殴。 留守在车队的南诏军大概五六十人,此时围在一起,紧张地看向两边群山。 赵怀安看不到对面山里的战况,正犹豫着,后面就冲来了一群人,正是何伯、李大、费扬古、张歹等人。 他们穿着赵怀安发的衣甲,在赵六、孙泰的带领下直奔过来。 赵怀安觑了一下,除了四家山棚,牛礼也带着解放奴跑了过来,只是衣甲明显不合身,边跑边晃。 几个把头还有赵怀安的门徒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尤其是人群中的费扬古最为兴奋,他是费姓山棚的把头,平生最爱拦路劫道,一听赵怀安说这里人傻钱多,响应得最积极。 其他几家也差不多如此,这些川西大山里的山棚们,那真是闻劫而喜啊。 可当他们走到赵怀安身边,往下面土路上一望,各个呆滞。 此前还兴奋要抢钱抢女人的费扬古嘴里发干,艰难地问赵怀安: “赵郎君,你说的肥羊不会是下面的南诏军吧。” 见赵怀安不吱声,费扬古头也不回,就准备带着寨里的人走。 这不是欺负人嘛! 晚上十一点会再发一章,因为周二的追读数据很重要,决定了这一周的推挤结果,所以用这个办法,增加一下周二的追读数据。后面还是会按照每天上午两章的节奏更新,最后再求一下追读。 (本章完) 第22章 保义(求追读) 第22章 保义(求追读) 见费扬古要撤,那个叫李大的也准备带人回去。 剩下何伯和另一个叫张歹的把头依旧站着,而赵怀安的门徒们则拿着兵刃丝毫不动。 赵怀安看了一眼那个张歹,点了点头,然后就不理会费扬古和李大了。 他先是对赵六道: “一会你把我们那面大旗给支起来,然后跟着我冲。” 然后他又对孙泰、赵虎命令: “你们俩护着赵六,人在旗在!” 二人都有军阵经验,知道大旗的重要,领命唱喏。 然后,赵怀安对剩下的老墨、杨茂、王离、牛礼吩咐: “一会,你们几个就跟着大旗,大旗去哪你们就去哪!” 忽然,赵怀安又看到了何文钦,走近一看,还有四个矮子站在王离他们的身后。 他们看着自己一脸期待。 但这五个,除了何文钦把那身吐蕃人的衣甲给顶起来了,其他四个穿上铁甲就像个娃娃。 这些五寸丁能不能打啊? 不过来都来了,赵怀安还是将何文钦五人布置到了老墨那边,让他们跟着老墨作为二梯队。 将自己这边人安排好,赵怀安对犹在不安的何伯还有跃跃欲试的张歹笑道: “一会我带人往下冲,你们就在这里给我吆喝呐喊,不用你们厮杀,后面有缴获依旧分你们一份。” 何伯“憨厚”地笑了,而张歹却犹豫,但看到身边的山棚,最后也同意了。 此时,缀在后面的费扬古也听到了这话,忙带着李大又挤了进来。 二人对赵怀安谄笑,拍着胸脯表示,他们寨里的山棚最是嗓门大,各个都是唱山歌的好手。 赵怀安撇撇嘴,真是一群刁民! 也不管他们,赵怀安开始和鲜于岳、任通、宋远三人检点装备,一会,他们将要作为突将队率先出击。 …… 在赵怀安这边布置准备的时候,土道上的战场又有了新变化。 因为攻山不利,南诏兵又将车队这边的人抽调走了一部分,此时守在辎车和槛车已不足五十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东面山中再一次冲出了一拨人,穿什么的都有,连武器也是五八门。 他们在几个唐军武士的带领下,直接冲向了槛车,然后与守在这里的南诏兵杀做一团。 战机来了! 赵怀安跳身而起,大吼: “竖旗!” 赵六也举着大旗跳了起来,军旗在山风鼓动中猎猎招展,正是赵怀安从大渡河战场带出的那面“唐”字大旗。 然后老六又举起自己的唢呐,开始用力吹: “嘟~” 在激昂的唢呐声中,赵怀安接过老墨递过来的陌刀,擎刀大吼: “跟我杀!” 说完,赵怀安一马当先,顺着土坡直奔车队! 他的身后,鲜于岳等人纷纷站起,蜂拥地随着赵怀安以及那面大唐战旗冲了下去。 而留在山坡上的何伯等人,开始奋力大吼: “杀杀杀,杀杀杀!” 正是烟尘卷起抛吾命,富贵在此作一搏。 …… 赵怀安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但不是最先发起攻击的。 他的身边,鲜于岳举着牛角弓,奔跑间,箭矢攒射,呼吸间就射死了三个南诏军。 赵怀安大吼: “好箭术!” 吼完,赵怀安将陌刀扛在肩上,大步狂奔。 但就在这个时候,原先和何文钦一起来投的四个五寸丁忽然就奔到了他的前面。 这四人穿着吐蕃人的扎甲,举着快有他们人高的长剑,一往无前。 四人最先冲入烟尘,然后手里的长剑疯狂捅刺乱舞,一点不挡,是真正的悍不畏死。 赵怀安眼睛都看直,这这这,这山里的人都这么狠的吗? 不过这四个的确剑术不行,就这一会,已经有一个被对面的南诏武士给踹倒在地了。 眼见着这个五寸丁就要殒命,赵怀安已然奔来,绽雷大吼,随后陌刀抡出残光直接劈在了那南诏武士的身上。 刀锋先是切开犀皮甲,接着是肋骨,最后从胯骨穿出,直将这人劈成了两扇肉排。 喷射的鲜血溅射在身边的南诏人身上,呆滞恐惧,但赵怀安的下一刀已经来了,陌刀横扫过这一排人的腰腹,肠子哗啦泻了一地。 一将之勇足以鼓动三军,鲜于岳他们各个暴吼,随着赵怀安越杀越深。 之前还维持在东线的南诏军将头,看到后面杀出的唐军,脸色煞白,但还是主动带着五个甲兵挡了过来。 赵怀安正杀得兴起,忽然边上的鲜于岳大喊: “那些甲兵是罗苴子。” 虽然不懂罗苴子是啥意思,但看那几个甲兵的样子就知道是精锐。 鲜于岳怕赵怀安吃亏,抽出弓箭对着那几人射去。 但这些甲兵只是抬起手臂,就弹开了箭矢,然后在将头的带领下准备围杀赵怀安。 赵怀安咽了一下口水,猛然挥刀,砍下最外面的一个甲兵。 因为突然,陌刀直接切掉了他的半个脑袋,但陌刀也因此被卡在了骨头里。 而那南诏将头直接跳了起来,对着赵怀安的脑袋就劈去。 在陌刀被卡后,赵怀安第一时间就弃了刀,然后在那南诏武士跳斩时,滚到了一边,起身时,还用手扬起一阵灰尘。 几个南诏甲兵被迷了眼,赵怀安后面的孙泰、赵虎从腰间取下二斤重的铁骨朵,至上而下抽碎了两个甲兵的下巴。 而任通也撞翻了一人,随后用膝盖压住身下南诏甲士的脖子,取出匕首戳死了这人。 那南诏将头也吓了一跳,自己身边的五个甲兵都是精锐武士,没想到一下子就死了三个。 他也不敢托大,在剩下的两个甲兵掩护下,小心翼翼后退。 赵怀安这会已经被杨茂、王离两人拉了起来,刚刚那一滚,险些让自己岔了气。 看到那吐蕃将头要退,赵怀安吐了下嘴里的泥,走到南诏甲兵的尸体前,踩着尸体,把陌刀拔了出来。 一道流光从陌刀上划过,刚刚砍在了颅骨上,刀口还是那么锐利。 好刀! 赵怀安将陌刀放在了胸前,刀身垂直地面,刀尖朝下,双手紧紧握住刀柄,就好像一个农民在犁地的样子。 那南诏将头看着古怪,但还是下意识后退。 忽然,赵怀安落在后面的右脚,猛然一蹬,手里的陌刀像是长矛一样,对着那将头的中段刺去。 那将头哪见过把陌刀当长矛使的,猝不及防只能慌忙后撤,却将将撞到后面的两个甲士,没稳住身形栽倒在地。 他这边一倒,赵怀安也不管他,本来是上下握住刀柄的,现在换成了左右拽住,然后就见到赵怀安踏出右脚,同时身子扭转,拖刀在地,等人转过时,左脚也已踏前。 就这样两个连环步,赵怀安手里的陌刀已经被他抡成了整圆,带着无匹的动能劈向了右边的那名南诏甲兵。 那甲兵慌忙只能举起浪刀架在右肩,试图抵挡,但不过是徒劳无用。 一声金铁巨响,那人的首级混着碎刀横飞。 此时,仅剩的那名甲兵已经彻底被夺了心魄,呆呆傻傻的立在原地,然后被鲜于岳踢倒捅死。 而王离则与奔过来的何文钦一道,将南诏将头按在地上,再由赵虎上前,在后者的哭泣哀嚎中割掉了他的脑袋。 随后赵虎举着这将头的首级,对战场大吼: “贼将已死!束手就擒!” 剩下的南诏兵听不懂唐话,但他们认得那首级,看到主将都死了,除了个别几个杀了出去,其他的皆跪地投降。 但投降并没有得活路,此前从东面山里杀出的那队人,直接冲过来将他们砍翻在地,丝毫不留情。 此时,留在山坡上的何伯他们也吆喝地冲了下来,他们看到赵怀安这边胜了,兴奋地跑下来发财! 这些山棚是直奔那些辎车,利索地敲掉箱子,看到里面装都是金银铜钱、粗盐、布匹还有三彩瓷器,全部兴奋地大吼大叫。 赵怀安也很高兴,正要找鲜于岳,却发现并不在身边。 看了一圈,才看到鲜于岳已经带着任通、宋远两个奔向了槛车里的宋建,同行的还有三个陌生甲士。 他们劈开木栏,将虚弱的宋建抱了出来,然后对宋建下礼。 劫后余生,宋建很激动,对鲜于岳几个说话。 赵怀安看了内心大骂,这老岳忒不讲究,这种露脸的事竟然不喊他。 虽然不晓得先锋游弈使是多大的官,但他叔叔是平卢节度使,这肯定是一方诸侯,于是,赵怀安也准备去露个脸。 做好事不留名不是他风格! 于是,他走过去对鲜于岳喊道: “老岳,咱们也收拾收拾就撤吧,不然等那些南诏人回来了,就麻烦了。” 鲜于岳笑着对边上的宋建道: “使君,这就是卑下刚刚说的黎州军牙将赵怀安,实有万夫不当之勇。” 宋建虽然虚弱,但看到赵怀安后,依旧微笑赞赏: “是个好汉子,刚刚你那一击,我是看得分明!确有万夫不当之勇。” 赵怀安哪里不知道这是吹捧,他就是再没数也知道这种赞美是给关二爷和张三爷的,他哪配? 但轿子人人抬,领导说了这个话,他肯定是不能拆台的,只能抱拳: “使君,我等不过是借了那几位好汉的力,不敢言勇。” 宋建是个爱好汉的,没有说什么,而是将这边几个陌生的武士介绍给赵怀安。 那三人对赵怀安倒是没有多少恶意,只是好奇打量着,然后介绍: “在下成都突将赵怀义、谢再兴。” “在下忠武军李师泰。” 这下子赵怀安明白了,合着老岳是遇到袍泽兄弟了。 赵怀安也连忙抱拳回应,给足面子。 不过,他倒是注意到三人后面还跟着一个军汉,此人虽然衣甲残破,但观之气质,内敛雄健,像是好汉。 于是,赵怀安也客气行礼,不想此人受宠若惊,回应: “见过赵牙将,在下保义军孙传秀。” (本章完) 第23章 归程 第23章 归程 赵怀安注意到这位保义军的好汉在自报姓名的时候,忠武军的李师泰嘴角轻蔑,显然瞧不上此人。 压住疑惑,赵怀安恭敬对正休息的宋建道: “使君,南诏军很快就会回来,不如我等先避入山林,避开贼锋。” 赵怀安说完这个话,直惹来边上一众调笑,尤其是那个忠武军的李师泰最夸张,还是那个和赵怀安名字差不多的赵怀义看到他尴尬,忙解释: “赵君,那些南诏人回不来了,哦,不不不,能回来,不过可能是只有首级才回得来。” 赵怀安心里疑惑,要看向鲜于岳,忽然就看到土路前头烟尘四起,原先留在前头的南诏马兵,慌忙逃窜。 但未行多远,便被同样杀出来的一支马兵截住,尤其是当前的一名唐军骑将,身披绛红大氅,丈八马槊忽刺,顷刻就解决了这股南诏骑军。 尔后,便见一支唐军从东山杀出,各色旗帜招展,步槊长矛上都挂着一串串首级,再看各路军旗,有书“突将”的,有书“保义”的,还有写“忠武”的。 而立在军前的,正是刚刚截杀南诏骑军的那位绛色大氅的骑将,此时他已经在几个扈兵的帮助中下马,带着几个军将奔了过来。 那人看着虚弱的宋建,单膝下跪: “末将杨师范,参见使君。” 此时赵怀安就立在宋建的附近,他看着前头出现的唐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贼娘皮,这次的缴获拿不到了。” 果然,不仅是他意识了这个问题,那些山棚们也想到了这个。 看着越来越多的唐军,这些人惊惧地将辎重放在了地上,很显然,他们山里人也是识实务的。 …… 翌日,天光明媚,阳光照在赵怀安身上懒洋洋的。 此时他和老六两个正坐在一辆无盖辎车上,在土路上颠颠晃晃,昏昏欲睡。 沿着罗带水的河谷道,数百人的军队拉成了一条直线,不缓不慢地向着邛州进发。 赵怀安他们就处在队伍靠后的位置,紧随大部队前进。 除了赵怀安和老六两个坐着车,其他人都在车后跟着。 阿奇墨带着解放奴们负责推着四辆辎车,车上装的都是赵怀安的家当,衣甲、毛皮、金银玛瑙都在里面。 而杨茂、孙泰、赵虎、王离、牛礼、何文钦则一人牵着一匹马走在后头,那四个五寸丁也在,还有赵淮安从集市上买来的十二个少年。 最后,才是一众山棚们,这会他们肩不扛手不挑,但各个忧心忡忡的,显然是担心之后的命运。 昨日那场伏击战结束后,那些唐军果然将南诏人的辎重都缴获了,一点没给赵怀安留。 甚至在过程中,那些唐军看到阿奇墨等人和他们身上披着的吐蕃甲,差一点就把他们当成吐蕃兵给砍了。 也亏是那个赵怀义当时就跟在赵怀安边上,看到情况制止了,不然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当然,赵怀义在看到赵怀安的队伍时,也是忍不住摇头,因为实在是太乌合了。 里面都是一群什么人,羌夷、蛮獠、奴隶、逃户、山棚,不过想一想他们的领头赵怀安也是一个溃卒,倒也算合理。 赵怀义虽然对这些人瞧不上,但还是比较看重赵怀安的,不是因为赵怀安真有什么万夫不当之勇,而是他知道这人入了宋使君的眼了。 所以,他才卖赵怀安一个好,当然后者说话也好听,关键还懂人事。 不过他在看到赵怀安的队伍时,还是提醒了一句: “赵大,看你样子像是要起土团,但兄弟我还是给你提个醒,那就是你现在依旧名录军册,而你们的刺史黄景复现在可还是活着的。” 正是这句话,让赵怀安一直头疼到现在。 他明白那个赵二的意思,不就是说他自己都在人帐下,还想起部曲?那不是做梦嘛。 那赵二就是赵怀义,他家中排行老二,虽然年纪比赵怀安大,但还是屈居一个老二。 不过除了这事有点糟心,昨夜鲜于岳倒是给他带来了几个好消息。 首个就是补偿。 虽然昨日那一战,赵怀安他们丝毫无获,但却救出了包括宋建在内的十几个囚徒。 其中宋建很明确告诉他,回到成都后会重赏他的这个勇士。 另外一些人也是如此,这些人的身份都不一般,都是南诏军俘虏后准备运回国内的。 这些感谢赵怀安不知道能有多少,但应该不是个小数目。 当然,赵怀安更看重的还是这些人的人际关系,有这份搭救之恩在,他以后在军中混,日子会好过不少。 不怪赵怀安未雨绸缪,而是他从昨天就发现了唐军里面的歧视是真严重,别说人有云泥之分了,就是军队也分成三六九等。 就说昨天那场伏击战吧,真正出了大力的其实是保义、慕义两个队伍,而突将和忠武军其实就出动了几十号人,但后者却是此战首功。 其中那些忠武军尤其跋扈,不仅缴获多吃多占,还将保义、慕义这些军的军士当成奴仆,呼来喝去的。 一开始赵怀安还不明白原因,直到昨夜鲜于岳回来后,才给他解惑。 原来忠武军虽然是外兵,但因为战力冠于诸军,所以一直有特殊地位。而那些保义、慕义虽然叫军,但其实就是寨兵杂勇,完全不能比。 保义、慕义两军是当年李德裕主政蜀地的时候建立的,按照两百户抽一的比例招募成军。 虽然当时他们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雄边子弟”,但实际上这些人就是被抓的壮丁,地位连外镇兵都不如。 但即便是那样,那都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随着蜀地武备衰弱,境内很多戍堡都荒弃了,更不用说这些雄边子弟了。 所以这些人到现在基本就和山棚没什么区别。 不过四年前,南诏人再启边衅,当时大将杨庆复,也就是建立成都突将的那人,又再次将这几个寨军组织了起来。 只是七十年过去了,昔日十一军的雄边子弟大多坞璧残破,余众星散,只有保义、慕义两军依旧还在。 这一次救援宋建的任务,是剑南节度直接下达,由大将杨庆复调度军马。 但此时,南诏军已经横亘在白术水一带,大军出动不现实。 所以杨庆复就令他的儿子杨师范带着五十突将,并忠武军五十潜渡白术水,去节度敌后的保义、慕义两军,一起出动袭击南诏军的车队,如此才有此胜。 对了,那个杨师范就是此前扬威的绛袍骑将。 听了这个背景,赵怀安还咋舌,本来他还以为唐军是来救被俘的百姓和军士呢,谁成想就是为了救一个宋建? 宋建的地位那么高? 当赵怀安问出这个疑惑的时候,鲜于岳颇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说出了内中的关键。 他告诉赵怀安,宋建的叔父是平卢节度使宋威,这官位倒也在其次,毕竟平卢远在东方,和他们川西又没关系。 但宋威和现在的户部侍郎卢携关系莫逆,而他们的节度使牛丛当年就是走的卢携的门路做的川西节度使,两边在派系上来说,分出同门。 所以,节度使才专门下令派精兵救援宋建,原因就在这。 虽然鲜于岳给赵怀安解释清楚了,但赵怀安的心里疑惑却丝毫未少。 因为道理很简单,既然那宋建地位颇高,那又是如何被南诏人俘虏的呢?现在,两边一直都还未大战,就有重将被俘,这很不正常。 不过赵怀安当时并没有问这个,而是问了另外一个事,他将白日赵怀义说的事告诉了鲜于岳,问后面该怎么办。 当听到黎州刺史黄景复还活着,鲜于岳也有点头疼,他给赵怀安实话实说,那就是这种情况下,他赵怀安只能归军。 不过一个好消息是,黎州军现在就剩下个军号,连军旗都丢了,现在赵怀安不仅带人归军,还带着军旗回去,没准可以重建黎州军。 当然,这一切都要看黎州刺史黄景复的意思。 将这些事情都说完后,最后鲜于岳才和赵怀安说了一个事,那就是这段时间他需要到宋建身边伺候,让他有事去那边找他。 赵怀安心里有点舍不得自己这个好大兄,但也明白不能耽误人家进步。 所以他只能故作爽然,只有心里苦。 但第二天,鲜于岳就给赵怀安送来了大礼,准确来说是宋建吩咐的,他之前看自己颇有辎重,就让鲜于岳送来了五辆辎车,还调拨一些粮食、补给赵怀安。 鲜于岳走的时候,还悄悄告诉赵怀安,宋使君是真爱他,他见赵怀安没部曲,就专门从那些被俘的唐军中抽调一部分,说一会就过来。 这才是让赵怀安真正大喜的,金银这些东西他虽爱,但他更爱的还是部曲、武士,这才是起家的本钱啊。 所以,此时赵怀安正欢欢喜喜地坐在辎车上,等那拨唐军到来。 但还没等到部曲,却等到了那位保义军的孙传秀,他带着二十多人尴尬地靠了过来。 这是咋回事? (本章完) 第24章 部曲 第24章 部曲 看到孙传秀靠了过来,赵怀安撑手就从辎车上跳了下来,主动迎了上去。 他挥手对孙传秀亲切道: “老孙,怎么有空到我这了?来来来,正好宋使君刚送了点茶,咱们一起尝尝。” 说着,赵怀安拉住孙传秀的手,对辎车上发呆的赵六骂道: “老六,干嘛呢?麻利啊!” 边上的孙传秀在听到宋使君那句话的时候,脸上就有了一丝尴尬,现在听赵怀安骂人,忙摆手恭敬道: “赵君,真不用,在下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赵怀安见孙传秀是真的有事找自己,就带着孙传秀来到了一处土坡边,然后让赵六他们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孙传秀站在边上,看着赵怀安的队伍推着四车缴获从自己身边过,他终于开口: “赵君,不知道你这边是否有多余的甲胄可卖。” 看着赵怀安惊讶的表情,他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过分,忙解释: “赵君,我保义军仓促再成,各甲杖器械都是不足,我昨日见赵君你这边颇有军资,就想和你做笔交易。” 赵怀安不说话,心里在想着眼前的孙传秀是不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是看上他这份家底了,但想到那位宋建宋使君对自己颇有照顾,现在应该也不该有不长眼的呀? 想到这里,赵怀安组织了一下语气,坦言对孙传秀道: “甲胄这个东西各家都当成根本,有谁会卖呢?老孙这个我怕是帮不了你。” 却不想孙传秀一指对面那二十多个汉子,对赵怀安道: “赵君,正是知道我才找你,我见赵君队伍乏人,特意带了一队寨里的好汉子给赵君,只想换些甲胄、刀刃。” 说到这个,这个大汉嗫嚅了一句,还是恳求道: “拜托了,赵君。” 赵怀安没想到这孙传秀直接用人来换,这下子他有点心动了,也看向了那二十多人。 和自己队伍里的五寸丁不同,孙传秀带过来的人身量要高上不少,虽然都比不上自己八尺伟男儿,但已称得上是一句“好汉子”了。 想到这里,赵怀安点了点头,对孙传秀道: “老孙,这样,甲我给你三领,刀与你四十口,都是正经的吐蕃好刀,你看可以吧。” 孙传秀大喜,万万没想到赵怀安这般慷慨,一时间激动地直搓手指。 但赵怀安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这些人要是有妻子丁口就一并送来,这样才敢收做部曲。 孙传秀也明白赵大的意思,连忙点头: “赵君,这些都是这几年避乱入我军寨,与我军寨无甚瓜葛,他们的家眷老小,等我后面回了军寨向军主请示一番,就送与赵君。” 说着,孙传秀抱拳: “赵君,你对我保义军援手之恩,我保义军必不敢忘,日后但有吩咐,我保义军必全力以赴。” 说着,孙传秀就欢喜地将那二十三个军汉喊了过来。 由不得孙传秀不喜啊,实在是保义军太惨了,多年过去,保义军几乎已经蜕化为了山棚一类的群体,要不是成都那边又想起来这支雄边子弟,都没可能成军。 有了编制,保义军也不缺人。 四年前,南诏入侵川西,附近户口逃逸不少,很多都投奔到了保义军,再加上这些年混不下的其他雄边子弟,一旦有事,保义军直接可以拉出千人来。 但偏偏保义军就是没军资,成都那边压根就没给保义军配发,就给了个空头编制。 而保义军之前都和山棚无异了,如何有甲胄这些重器,而这些东西就是想买也买不到,所以全军上下也不过甲胄十几领,还都是老古董。 就如他孙传秀在保义军也算是斗将了,但他穿的扎甲都还是祖父辈传下来的,就是这样寒酸。 为啥队伍中的忠武军瞧不上保义军呢?就是在这。在军中,你没甲就是没战力,那就是地位低。 一开始孙传秀还打算在宋建那边想想办法,毕竟之前伏击南诏人的战斗,他们是缴获了百十领铁铠的,但都被突将和忠武军给分了。 孙传秀觉得自己也算在救援宋建的行动中出力了,但谁知道连人家人都没见着,真的是受人歧视啊。 最后,还是孙传秀听那个叫任通的突将说了一句,说赵怀安这边有甲,要是能拿好汉子去换,没准能成。 所以孙传秀才来赵怀安这边试一试,而没想到一试就成,真可是大喜啊。 …… 看到那二十三个军汉走了过来,孙传秀其实也有点不舍,因为这里面的确都是好汉子,其中有三个人堪称悍勇,只是因为不是寨里的人,之前一直不被当成直属。 可想了想那三领铁铠,孙传秀还是觉得值了,他对一个领头的络腮胡军汉说道: “韩大、你们以后就跟这位赵郎君,你们的家人稍后也给你们送来,这些都是赵郎君提的,他是个好郞主,你们须好好侍奉。” 那络腮胡军汉来的时候,就知道是要被卖的,他抱拳对孙传秀朗声道: “孙头,这四年寨里对我们不薄,我们没什么能报答的,能舍了这一身为了寨里换来军资甲械,也算是我等的报答了。” 说完他和另外两个粗壮军汉带头,向着孙传秀弯腰行礼。 孙传秀叹了一口气,知道韩大的意思,就是以后他们和寨里恩情两消,再不欠四年前的庇护之恩。 一时间,孙传秀颇为萧索,只能勉强对边上的赵怀安笑道: “赵君,他们都是好汉子,今日就交予赵君手里了。” 虽然知道自己后面这话有点逾越,但他还是忍不住请求: “赵君,好好待他们,他们真不错。” 赵怀安点头,他也看出了这些人,的确有一定的军事素养,尤其前头的三个,身形雄健、骨骼粗大,下盘沉稳有力,尤其是眼睛,很正。 这笔买卖挣大了。 于是,他笑着对韩大这些人说道: “行,你们以后就跟着我,有肉同吃,有衣同穿,有福同享……” 说到这,赵怀安严肃地看向这些人: “所以,有难也同当!以后你们就是我赵大的兄弟!” 韩大这些人相互看了看,当然不敢真觉得要和赵郎君做兄弟,但他们心里听得舒服,他们能看出,赵郎君的确是个爱好汉的。 于是,众人纷纷唱道: “奴等见过郞主。” 赵怀安听了哈哈大笑,他的队伍又壮大了。 他对这些人满意,自然交货也爽快,直接带着孙传秀来到一辆辎车前,对守在这里的阿奇墨道: “老墨,你从车里点四十口吐蕃刀出来,给这位孙郎君。” 阿奇墨虽然岁数大了点,但文化素质是这群夷人当中最好的,能数得了一把,妥妥的高知人才。 他有点怀疑地看了一眼孙传秀,看到赵怀安点头,这才掀开了毛毡,露出里面一排排刀剑铁锏,都被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阿奇墨在吐蕃军中呆了十几年,虽然体能衰竭,但各种经验非常丰富,这些杖械都被他保管得很好,刀口都用油脂封着。 边上的孙传秀也看到了这车军资,有点羡慕,但还是很恭敬地对阿奇墨道: “我可以自己挑挑吗?” 哎,丢人啊,果然是穷惯了。 赵怀安对此无所谓,反正这些刀都已经是他挑选过了的,都是好刀。 也确实如此,孙传秀边挑边点头,都是好刀,刀身上是银色流水般的波浪纹路,闪着流光。 他对这个交易非常满意,吐蕃人几次破长安,不知道掳掠了多少军器监的大刀匠带回去,所以吐蕃刀的工艺丝毫不差唐刀。 而且因为吐蕃隔断丝路,能获得西域以西的上佳镔铁,部分吐蕃刀甚至比唐刀还要好。 很显然,眼前这些吐蕃刀,正是用镔铁打造的。 这个时候,孙传秀已经意识到,自己占大便宜了,就光眼前这些吐蕃刀就已经能换一百奴隶了,更不用说还有三领重铠。 想到这里,孙传秀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对边上的赵怀安坦诚: “赵君,你这些都是好刀,已经远远高于韩大他们的价值,我不能换。” 赵怀安摆手,对孙传秀道: “老孙,你是个实诚人,不欺咱赵大。但我赵大也是个汉子,一诺千金,说多少就多少。而且你觉得不值,我却觉得值,韩大他们都是好汉子,再说,我看重老孙你,就要交你这个朋友。” 赵怀安的话,后面的韩大等人也听到了,心里暖暖的。 孙传秀看着赵怀安真诚的眼睛,重重点头,认真道: “赵大,你这个朋友我孙传秀交了。” 赵怀安捶了一下他,哈哈大笑。 接下来,赵怀安又带孙传秀去选了铁铠,同样是三领吐蕃柳叶甲,从兜鍪到铁面一应俱全。 此时的孙传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抓着赵怀安的手,一个劲地点头。 随后,他就让人将这些军械装担子,准备亲自送回军中,他是真怕遇到忠武军的人来抢。 那些忠武军的牙兵仗着身份,那是真把他们保义军当奴仆。 正想着这个,他就看到忠武军的李师泰带着三十多人过来了,心里一咯噔: “他来干什么?” 而那边李师泰大摇大摆的过来,看都没看孙传秀,对着赵怀安大声嚷嚷: “赵大,奉宋使君命,赏你部曲三十,来领。” 赵怀安哈哈大笑,丝毫不在意李师泰的不礼貌,一拍手,跑了过来。 这老宋做事是真讲究,说送部曲就送部曲,真的一点不含糊。 能处! (本章完) 第25章 唐手 第25章 唐手 忠武军的李师泰乜视着眼前的赵怀安。 他不明白宋使君如何看上这人,昨日一战,那陌刀的确用得不赖,但也就是那样吧。 他们忠武军是当年淮西藩镇留下的老底子,一直是中原第一强军,军中勇士豪杰可谓车载斗量,他什么没见过? 昨日那个突将的鲜于岳称这赵怀安“万夫不当之勇”,他险些没笑死,这些川西人是眼皮子真浅,就这样都能叫成万夫之勇。 不过李师泰在川西也呆了四年了,也知道川西武备羸弱,材勇不盛,也能理解。 只是他想不明白,宋使君当年可是他们忠武军出去的,如何也称这人万夫不敌呢? 想到这里,李师泰心中越发不忿,他努着嘴,对后面的三十唐军,呵斥道: “尔等丧家之犬本该就地正法,但宋使君仁义,允你们一条活路,以后这人就是你们的郞主,都滚吧。” 听了这话,这些军士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给赵怀安磕头。 李师泰的话很难听,但说的是实情,因为这些人丢了自家主将,又战败被俘,按照唐军律,主将战死,他们必须夺下主将尸体,不然一律处斩。 所以这些人就算被救下来了,回到邛州也是个死。 现在宋使君答应给他们除名军册,虽然要给这个赵怀安为部曲,但到底是一条活路。 而且眼前的郞主,某种程度上也是救了他们的,所以这个头,他们磕得心甘情愿。 赵怀安撇了一眼李师泰,他能看出这人对自己有点恶意,但既然对面没发作,他也当没看见,他看了这些被俘的唐军,心里也满意。 这些人的卖相其实挺差的,全身上下就一件麻衣,甚至连双草鞋都没有,就这样光脚跪在地上。 此外,因为是被俘的原因,这些人的精气神也差,一副被打没了魂一样。 但如果细看,这些人骨节粗大,眼神带着凶气,手掌上也是厚厚的老茧,必是精兵无疑。 而且白得三十部曲,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自己刚刚从老孙那边换了二十三人,现在又从老宋收了三十人,这一下子就进项了五十三人,咱老赵的队伍又壮大了。 之前,他还担心何伯那些山棚走后,自己队伍人少要被别人惦记,现在就补了五十三人,真是及时雨啊。 想到这里,赵怀安越发欢喜,挨个拉起这些人,嘴里连声“好好好“。 但这番做派落在李师泰眼里,心里更加不屑,再也忍不住,扭头对身后的几个牙兵嘲讽道: “这帮屑种弃军被俘,要我看早就得杀,偏就某人还当成宝。” 然后他就指着前头,那是赵怀安的队伍,继续讥讽: “不过也对,前头那些不是羌夷、蛮獠、就是逃户、山棚,这人呀,偏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一群屑种,也不知道宋使君是如何看上这人的。” 李师泰后面那几人都是忠武军的骄兵,往日无理都要闹三分,更不用说,现在他们骂得还没错,于是嘲笑得就更大声了。 此时,赵怀安的脸已经黑了下来了,边上的孙传秀看不过就要说话,被他拦下了。 赵怀安歪着头,手指点着李师泰的胸口,凶道: “嗯?听你这意思,是对宋使君不满了?是不是?嗯?是不是。” 赵怀安一边说,一边戳着李师泰发达的胸肌,语气比他还张狂。 李师泰满脸涨红,他不敢对宋建有怨言,因为宋建的叔父宋威就是当年他们忠武军的老长官,在他们这些人中很有威望。 但这会被赵怀安戳急了,他再忍不住,怒骂: “放屁,乃公揍死你!” 说着,李师泰的手就要扇赵怀安。 但赵怀安激怒他,就等这个时候,没等这巴掌扇到,身子一矮,右手大摆拳直接砸了过去。 这一拳直接打在了李师泰的左下巴上,然后就和点了昏睡开关一样,李师泰眼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 身后几个忠武牙兵那是倒吸一口气,然后齐齐退了一步。 他们看着军中猛将李师泰此刻像一个婴儿般躺在地上睡眠,眼神都不敢瞟赵怀安。 这人怎么那么凶,一言不合就捶人! …… 赵怀安走了过去,捡起李师泰的横刀就挂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对那几个怂得和鹌鹑一样的忠武兵,骂道: “贼娘皮,以后都记着我赵大。大家都是袍泽兄弟,对人礼貌点,眼睛那么凶干什么?吃人啊!告诉你们,我赵大才是那个吃人的!” “以后要是让我见到你们骂人,我就捶死你们!见到你们打人,我也捶死你们!见到我不打招呼,我也要捶死你们!” 此时这几个忠武兵心里委屈极了,他们努力挤出笑脸,服软道: “赵大,咱们服你,以后咱们再不敢惹你了。” 却不想赵怀安竟然和他们这样说: “那不行,我还是喜欢你们桀骜的样子,你们要是对我太软,我也要捶死你们。” 此刻,这些忠武牙兵只觉得赵大这个人是真的有点癫,只想以后离他远远的。 教训了这些人,赵怀安挥手让他们将李师泰扛走,告诉他们,要是李师泰不服,直接来找他。 牙兵们忙不迭点头,扶着李师泰,头也不回,直奔。 看着那帮人狼狈样,赵怀安拍了拍手,一声冷哼: “他娘的,他赵怀安来大唐,可不是来被霸凌的!” 解决完大唐军中小霸凌,赵怀安笑着就望向孙传秀,见这老孙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就不喜,暗道: “这老孙看着也是一好汉,人也实诚光明,但偏偏性子懦了点。还不如他收下的那几个五寸丁,敢打敢拼。” 有心提醒,赵怀安过去拍了拍孙传秀的肩膀,提醒道: “老孙啊,这军中是分三六九等、这人也分了上下高低,但那都是别人分,咱这心里呀,可别真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了。这军中就信拳头,不要想那么多,不服就干!” 孙传秀是个成熟的壮年了,哪会被赵怀安三言两语改变,他只能苦笑道: “赵君,我今日才知为何宋使君为何这般看重你了,你是真豪杰,非常人。我等寻常匹夫,如何敢这般!” 见孙传秀还是这样,赵怀安也不再劝,他也明白像老孙这样有家有口的,后面还有一个军寨的人,和自己光脚的不能比。 想到后世职场的八零后牛马,赵怀安也能理解老孙了。 这边赵怀安想劝孙传秀,那边孙传秀也想以“过来人”经验提醒他: “赵君,忠武军素来跋扈,小心李师泰报复!” 但赵怀安听得了这个?他指了指自己,对孙传秀道: “老孙,你信不信,我揍了那个李师泰,他后面还要来给咱赔礼!” 孙传秀当然不信,可忽然他就想到了那位成都的大人物,宋使君,心里默然了。 这人和人果然分三六九等,人家赵君是上头真有人!不能比! 赵怀安拍了拍孙传秀,说道: “后面这一路,我要给我的那些门徒授艺,你们保义军要是有好儿郎想学,就往我这来,我都教!” 听了这话,孙传秀眼睛登时一亮,忙问道: “就是刚刚捶人的拳?” 赵怀安点头,正想说这是拳击,但想到以后也是要打出名头的,得换个响亮的名字,遂告诉孙传秀: “此正是我赵氏唐手!学我此拳,打十个!” 赵怀安一说唐手,孙传秀就明白意思了,大唐散手嘛! 可一想到保义军也不富裕,迟疑地问道: “不知束脩多少?” 赵怀安听了这话不高兴,一拍胸脯: “瞧不起谁呢?我差那点钱?只要想学就来,我免费教,就是交个朋友。” 但孙传秀经历多少人情,听了这话丝毫没有高兴,而是谨慎道: “我先回去问问,儿郎们都好武,只是一直乏教头,听到赵君愿意授艺必然高兴。不过赵君,这束脩的规矩不能坏,该教还是教。” 说着,孙传秀不敢再留,吩咐韩大他们用心做事,就带着剩下人挑着担子匆匆走了。 看着孙传秀那小心样,赵怀安有点意兴阑珊,他摸着鼻子感叹: “是啊,连老孙都明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赵怀安岂能不明白?” 虽然自己是救了宋建,但这也不是他一人之功啊,就像那个李师泰也是出了力的,但显然没啥赏赐,不然也不会跟自己叫了。 现在这宋建又是送车、又是送人的,还不用自己办事,能图啥?明摆着是要收他赵大做狗嘛! 哎,这驴求的大唐,这些大人物怎么那么爱收人做狗? 虽然清楚宋建的目的,但赵怀安却丝毫没打算把礼物退回去,这些都是他创业的资粮。 换个角度,咱可以把宋建当成咱的天使投资人嘛,有时候道德还是需要灵活一点的。 完成精神胜利法的赵怀安,自信一笑,然后扭头看向韩大他们: “韩大,你们愿意学嘛?” 韩大这些人都已经是赵怀安的部曲了,是既定的走狗,哪里还担心不担心吃人嘴短的,各个激动拜倒: “奴等愿学,愿学。” 和那些被俘唐军一样,韩大他们也没穿什么衣服,这会跪在地上,一只只鸟遛着,颇让赵怀安不适,他砸吧了下嘴,下了一个大决定: “有钱了,就给大伙弄条内裤!” (本章完) 第26章 义儿(感谢盟主朴散之散人) 第26章 义儿(感谢盟主朴散之_散人) 之后的时间飞逝,队伍沿着罗带水进入到了茂州地界,然后又转向东南,在山豁口中蜿蜒前进。 这一路,南诏军并没有追击宋建,但赵怀安依旧能看到队伍里的那些骑士每天都出去哨探,每次回来褡裢里都裹着首级,也不知道是谁的。 因为没了南诏的威胁,赵怀安终于抽出空开始教习自己的门徒们武艺。 一开始赵怀安是打算教德式长剑的,毕竟这个能在短时间就形成战斗力。 当年他学这个的时候,学了三个月,自觉长剑在手,敌十个无兵无甲目标不在话下。 但可惜这几天赵怀安走了一圈,都没有在军中发现类似的长剑。 目前唐军实战制兵就两种,一横刀,一陌刀,这两个就是长短区别,一边有刃一边无刃,但德剑的大部分招式都需要用到双刃,所以现在赵怀安教不了这个。 不过赵怀安不打算放弃这个,毕竟他太了解品牌差异化了,以后这种双手长剑就是自己的品牌,这样才有传播度。 除了这方面外,德剑还是非常适合实战的,号称老欧洲第一实战兵击,教自己门徒这个,到了战场上也能打。 所以赵怀安决定等回到邛州或者成都的时候,找人去打一批来发给自己的门徒,就当是入社的福利了。 因为教不了长剑,赵怀安这些天就教了巴柔,其中尤以摔法教得最多。 没办法,摔跤这个武艺太适合军中了,其他的可以说是拳绣腿,但这个必然是杀人技。 在大阵之中,不仅排枪弓弩能要命,只是将你摔倒在地,同样能要你的命,尤其是铁甲武士更是如此,一旦摔倒,离死不远。 所以赵怀安教这个,门徒们反响很强烈,都学得用心。实在是赵怀安教的这个太机巧了,彷佛是只要抓住一处,都能将人摔飞出去。 在赵怀安教这个的时候,那忠武军的李师泰又来了一趟,不是来找茬的,反而是恭恭敬敬来道歉的,尤其是听到赵怀安愿意授艺。 他专门送了一领铁铠给赵怀安,就学那门揍晕他的“唐手”。 很显然,人家李师泰不想入什么义社,就决定交束脩换拳术。只是他不知道,这可为难死了孙传秀了。 他们保义军是真的精穷,学门武艺要一领铁铠,他们哪里学得起。 但他们都知道,赵怀安的武艺绝对比铁铠更珍贵,所以愁坏了孙传秀这些人,最后还是赵怀安和他们说,来学,束脩要给就先欠着。 也就是这些个保义军是实在想学,不然以他们实诚君子的寨风,他们真不敢欠,主要是怕还不起。 除了这些个外,任通、宋远也来学了,他们之前和赵怀安也学了点,深感巴柔之精巧,也决定教束脩,只不过得到成都才能给赵怀安。 这倒是无所谓,赵怀安只是没想到任通、宋远两人也是颇有家资啊。 这段时间赵怀安也了解很多物价,和一开始不把钱当钱不一样,他现在已经很了解购买力了,就像李师泰送的那领精铠,要是能在市面上卖,一领少说八十贯。 而八十贯是多大的钱呢?这么说吧,要是就光买大米,能买四百石,一个人吃的话,能吃十一年,你就算算吧。 而如果是用来买房的话,现在成都一处普通二进宅子,也就是二百贯左右,换句话说,从赵怀安这里学一门武艺,得交半套房子的学费。 这是一般人能学得起的? 但既然任通、宋远要交,他也不能不收,反正都是老兄弟了,肯定要用心教的。 除了这些教束脩的,赵怀安最用心的还是自己的核心门徒们,毕竟这些人算是铁杆基本盘了,自己以后能不能混出来,就看他们能不能打了。 这里面杨茂、牛礼两个学巴柔学得最有天赋,也许和他们个子小也有关吧,能和猴一样扒着人乱窜。 正是有这样的误解,赵怀安开始还觉得赵文忠、赵文英、赵文辉、赵文逊四个也能学好的。 哦,这四人就是之前和何文钦一起来拜自己的五寸丁们。 本来赵怀安还看不上这四个小萝卜,但没想到在伏击南诏人的那一战,这四个那么拼,压根不要命。 赵怀安决定好好培养他们,后来一问四个年纪,基本都是十二三岁,这让赵怀安还挺不好意思的。 这个年纪就随自己杀南诏人,命是歹啊! 在听这四个人都是各家寨里的孤儿,赵怀安决定收养他们四个做义儿,以后就跟他姓赵了。 不过这四个虽然巴柔学得稀烂,但拳击却学得不错,尤其是那个赵文忠很有天赋,步伐很灵活。 除了这几个,孙泰、赵虎、王离、何文钦都只能说中规中矩吧,也许在兵技上会有一点天赋吧。 另外,他从保义军新收的部曲,也跟着一起学了,都挺不错的,但特别优秀的就三个。 一个是那个韩大,他叫韩通,就是邛州人,只不过家早没了。这人武艺不错,在保义军中就是有名的勇士,弓箭用得很好,长枪也不错。 同他一块的还有两个,都很壮实,名字也很有时代特色,一个叫钱铁佛、一个叫韦金刚。 赵怀安发现大唐祖宗们特别爱取这些佛教相关的名字,他这些天和忠武军那边的人也打熟了,就遇到好些个叫金刚的。 钱铁佛、韦金刚两个有点憨,说什么巴柔、拳术他们都不爱学,只爱用铁锏。 为此赵怀安还从李师泰那边淘了两面铁锏,然后让这两个自己琢磨去吧。 但真正让赵怀安惊喜的,还是宋使君送来的那三十个被俘的唐军,他们是真的有武艺,其中还有四个牙兵出身的最出挑。 一个是来自定边军的陆仲元,善用横刀。定边军是川西境内的边军了,当年就是抵御南诏人的主力,军号甚至比赵怀安以前的黎州军都要响亮。 但四年前,定边军和南诏军的战斗中元气大伤,这个陆仲元就是那会流出去的。 还有一个善用陌刀的,那是来自兖海军的,叫周德兴,一个地道的山东大汉,赵怀安前世就是苏北那片的,听着口音就觉得亲切。 除了这两个,还有一个是神策军的,叫陈法海,之前做过神策军的队将,但四年前因得罪上官被鞭笞出营,只能留在成都卖力气。 前段时间成都招募市井闾左支援邛州,这陈法海就是那个时候重回军中的,但不幸又被南诏人俘了。 以上三人都各有所长,但真正让赵怀安惊讶的就是第四个,他叫郭从云,此人竟然号称会马槊。 他是出自博野军的,四年前随军从凤翔入蜀参加成都之战,之后一直驻扎成都,于前些日被俘。 如果此人说的是真的话,那这人在赵怀安的团队中就是妥妥的高端人才。 赵怀安的队伍中,就何文钦那小子会骑马,他们寨子那边不远就是一片山巅草场,自小骑。 但何文钦不会槊啊,其实不仅他不会,甚至成都突将的那些精锐,会马槊的也不多。 所以按道理,即便郭从云丢了主将,犯了军法,但以他的能力,去哪都有人要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塞到赵怀安这边了。 这也算是捡了个小漏吧。 本来赵怀安还挺高兴的,但有一次和李师泰那些忠武军牙兵吃酒,他又被笑了一顿。 原来在人家忠武军中,马槊不是有手就行?是的,中原第一强藩的职业武人就是这么牛。 而且人家还说了,他们淮西马军独步中原,丝毫不虚北面的三家。 这就让赵怀安吃惊了,这淮西还有地方养马吗? 当然,疑惑归疑惑,赵怀安最后还是把李师泰拉过来捶了一顿,教他们什么是尊师重道。 但不论怎么样,这四个牙兵都是精锐武士,虽来自不同藩镇,但都参加过四年前的那场成都大战。 说个不客气的,赵怀安除了拳脚能教一教,其他的都还得和这四人学一学呢。 不仅是弓马大槊,还有如列阵旗鼓,这些赵怀安都是一窍不通。不懂这些,如何能做一个合格的骄横武人? 所以赵怀安把这四人拉了出来,专门做为教头,给自己和一众门徒授艺。 就这样,他们一路行军,只要休息就教授武艺,也在过程中,彼此熟络起来。 到这个时候,赵怀安这个团队才有了凝聚力,但不多。 这一路,鲜于岳也常来赵怀安这边,只是次数明显变少了,这不得不让赵怀安感叹,这结义还没多久,交情怎么就淡了呢。 当然,这只是赵怀安的矫情,因为人家鲜于岳这段时间疯狂进步,已经是宋使君的头号侧近,管理全队大小事。 这种情况下还能来看赵怀安那么多次,那是真看重这份兄弟情了。 此外赵怀安的那位贵人,宋建的身体也好了差不多了,还屈尊降贵来看过一次赵怀安,看到赵怀安这边苦练武艺不缀,夸了一句“很有精神”,就走了。 这弄得赵怀安更加没底了,有时候啊,收人家的礼太重了,这心是真慌。 此后,宋建又让人拨了一车稻米给赵怀安,然后就再没联系过他。 就这样,赵怀安在学习和怀疑中度过了乾符元年的十一月。 直到十二月的第二天,他们这支兵马终于赶到了邛州前线,然后就下大雪了。 这是川西迎来的第一场大雪。 (本章完) 第27章 毛毡 第27章 毛毡 大雪下了两日,唐军仍在白术水与南诏军对峙,双方无战事。 今天化雪,赵怀安终于从猫了两天的帐篷里钻出来了。 虽然外面更冷,但赵怀安是实在忍受不了,因为这居住环境是太差了。 他们现在住的这个帐篷,是之前从铜山关缴获的那些吐蕃人的,虽然都是地道的羊毛毡,保暖没问题,但这味道简直让人催泪。 且不说那常年浸的膻腥味,他们那夜厮杀,就不知道有多少血迹横洒在帐篷上了,本来赵怀安都不要这些东西的,非得是老六舍不得,将这些帐篷拆下来带着。 他还给赵怀安说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瓜怂,又不要你背,你叫什么。” 好吧,也确实,反正都是那些山棚背。 但不得不说,赵六的决策堪称英明,谁知道这就来了一场大雪,要不是这些毛毡帐篷,真得死人。 可不管怎么说,这十几个挤在一个帐篷里挤了两天,那尿桶都放在帐篷里,赵怀安是真的扛不住。 他知道现在条件艰苦,比不得后世,但接地气也不能这么接吧。 倒是老六、老墨他们却非常适应,甚至还觉得外头大雪纷飞,他们能在帐篷里暖暖的,那是真幸福。 这就是人与人的参差吧。 赵怀安不管赵六他们幸福不幸福,反正今个雪停了,他肯定是要出来的。 …… 裹着羊皮袄子,赵怀安嘘出一口气,将两天的憋闷统统吐掉,然后深深吸气,再放出。 啊!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不过出来的也就是赵怀安,其他人依旧猫在帐篷里,不是他们懒,而是大伙都没冬衣,出来也是挨冻。 这情况不仅是赵怀安这边,他现在放眼望这片营区,出来的也是寥寥无几。 赵怀安四处打量着,看看附近有没有认识的人,但可惜,没有。 三天前,他们随大队赶到邛州后,就被分到了这边。 然后保义、慕义两支雄边子弟有专门的营区,突将和忠武军在丢下他们后,又去了营地更深处,那里有一处木寨专供这些精锐。 那一刻,赵怀安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军中的三六九等。 他带的这些人甚至连大营都进不去,只是和其他郡县支援过来的土团一起猬集在这片河滩地上,从这里能直接看到对岸的南诏军大营。 贼娘皮,要是那些南诏军突然渡河袭击,他们岂不是第一波就要被带走? 但这两天,赵怀安发现自己是多虑了,那些南诏人啊,比他们还怕冷。这两天别说出兵了,连过来取水的都没见到一个。 不过这肯定不是长久之计嘛,赵怀安这两天呆在帐篷里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想来想去还是得跑关系,不然一旦开战,自己这些人必是炮灰。 所以这雪一停,赵怀安就出来了,就是打算跑大营那边,看能不能找到宋使君,让他帮忙给自己挪挪地方。 赵怀安站着的这会,看见不远处的帐篷也出来了一人,和自己一样,也穿着羊皮袄子,只是套在此人圆润的身体上,分外不合身。 赵怀安自己这身是鲜于岳送来的,就是知道他这边虽然有皮毛,但还是缺乏冬衣,所以刚一下雪,就亲自送来。 该说不说,自己这个便宜大兄对自己是真的没说的,没差过事! 正当赵怀安内心秀着小优越的时候,那胖子堆着满脸的笑容走了过来。 一过来就向赵怀安热情打招呼: “赵大,好啊!” 赵怀安认识这人,叫豆卢封,据说祖上是鲜卑人,但看着这人黄皮肤黑眼睛的,这不地道的汉人嘛。 三天前,他刚来的时候,这老小子就凑过来攀交情,赵怀安也是个湖海性子,和这人吃了一顿酒,就熟了。 这人是成都新津那边的小土豪,有个百十人的土团,就驻扎在自己的隔壁。 豆卢封这人有点斗鸡眼,再加上胖脸圆圆的,眼睛小小的,此刻脸上堆着笑,分外喜感,所以赵怀安也忍不住打趣: “豆三,咋有空到我这来了,不是说要去找你那姐夫嘛。” 说到这个,豆卢封脸上有点尴尬,他的姐夫是大营的一个营级仓曹,虽然也算不得大人物,但在军中还是有份量的,所以他就想求他姐夫给自己的人弄点冬衣。 但谁知道他姐夫直接给他劈头盖脸一顿骂,然后把他赶出了大营。 这种丢人事自然不能在赵大面前说,平白被人小看,他看了一圈赵怀安的帐篷去,羡慕道: “赵大,你这些毛毡帐篷是真不错,我那些都漏风,你是不知道这两天我怎么过的。” 说到这个,豆卢封小眼睛一转,忽然指着赵怀安: “赵大,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嘛,咱姓豆卢,不姓豆,你这是不尊重我们豆卢家,我豆卢家也是范阳名门,这样你允我一顶帐篷,这事就算了,不然让你瞧瞧……。” 赵怀安直接给了这豆胖子一脚,骂道: “只有乃公敲别人的竹杠,你输给我的三名竹篾匠还没给我,我都没和你要债!” 那天吃酒,豆卢封见赵大傻不拉几的样,就当成是大肥羊,非得和他赌骰子,但最后反被这赵大赢走了三名竹篾匠,血亏。 他也就是一小土豪,少了三竹篾匠也心疼,所以后面装醉赖帐。 现在见赵怀安催债了,他也不理会刚刚的小冒犯,开始各种插科打诨。 赵怀安不理会豆胖子,想了想,对他道: “你要是真少冬衣,这样,我这有不少羊皮,你拿营里的工匠来换。修甲匠五张羊皮一个,麻绳匠、竹篾匠这些,给你一张一个,你看怎么样。” 豆胖子内心在琢磨,觉得这事肯定划算,但斗鸡眼一转,马上就砍价: “不行不行,谁家不稀罕匠人啊,麻绳匠、竹篾匠这些少说两张,修甲匠更是难求,怎么也得十张羊皮。” 赵怀安理他个屁,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片营区的土团,谁家没匠人的,造甲、造刀的难得,修甲还少?更不用说弄麻绳、竹篾的,那不是有手就行? 而且说个难听的,这一场大雪下来,后面化雪会更冷,没有冬衣暖帐,冻死了都不稀奇。 所以给豆胖子脸了,爱卖不卖。 …… 赵怀安这边走,豆胖子连忙跟了过来,拉住赵怀安的手,谄笑: “好赵大,好赵大,咱们都是兄弟,就是要互帮互助,你这忙我帮定了,就按你说的来。” 赵怀安将手从卢胖子肥腻的手掌中拔出,然后张开手指,冷哼: “晚了,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现在两人给你换一张,还要不。” 豆胖子倒吸一口气,就要骂,就听赵怀安哼道: “再叫就一张三人。” 登时,豆胖子就闭嘴了,抓着赵怀安的肩膀,哀嚎: “好赵大,好赵大,哥哥服了,就两人,就两人。” 说着,这胖子真就从斗鸡眼里挤出了一滴泪,太委屈了。 赵怀安也是真有事,不然少说要逗逗这活宝,拍了拍豆胖子胸脯上的肥肉,笑道: “你去找我帐篷里的赵六换,记得啊,之前欠我的两个竹篾匠给我送来,不然有你一顿好打。” 看着赵怀安那粗暴的样子,豆胖子缩了缩脑袋跑开了。 其实对豆胖子来说,这笔买卖划算,因为这场突然的大雪,各家都没有准备多少冬衣,其实主要是没钱置办,所以都指望邛州大营发放呢。 但大营的仓曹们管他们这些土团死活,自家冬衣都不够分的,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所以赵怀安的这批毛皮倒是真的稀缺资源,紧俏的很。他也知道豆胖子不富裕,所以买不了几张,买了也是给他营里的几个好汉穿,哪会管那些工匠的死活。 赵怀安估摸这片营区的其他土团情况也差不多,打算等他回来后,就和这些人问问,争取把毛皮都卖了,不然后面打仗了也不安心。 …… 赵怀安打发走豆胖子后,其他几个毛毡帐篷里也钻出了几个人,正是陆仲元、周德兴两个,他们这会都披上了甲,跑了过来。 原来这两个在帐篷里见郞主一个人出来,连忙让伙伴帮忙披甲,然后套着全帐仅有的冬袍,就奔了出来随扈。 赵怀安很满意这两人的机灵,又想想懒惫的赵六,暗骂了句: “老六啊老六,要是遇不到我,你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看看人家,这才是要进步的样子。” 赵怀安和陆仲元、周德兴两个招呼了下,就准备直奔后头的大营。 这个时候,另一处的毛毡帐篷里,又钻出了一人,正是招募的山棚把头之一,费扬古。 他也裹着一件袍子,穿着双皮靴子,奔了过来,人刚来就给赵怀安行礼。 赵怀安有点看不上费扬古,伏击南诏人的那一仗,这老小子一看危险就要跑路,看到有便宜占,又冲得最快。 就他现在穿的这双皮靴子,就是从一个南诏武士脚上脱下来的。 狗日的,咱老赵都没混到一双皮靴子呢。 所以他没声好气的对费扬古道: “老费,你这做甚,我这要赶着去大营,你有事咱们路上说。” 说完他拉着费扬古,向前方的大营缓步而去。 (本章完) 第28章 横野 第28章 横野 “所以你们想趁着雪停了,要走?” 赵怀安听着老费的话,摸着下巴的短须思考。 刚刚费扬古过来就是说了一个事,原来他们这些山棚觉得已经将货都驮到邛州了,就想领了赏钱回山。 本来他们是呆都不愿意呆的,但谁想到这刚到邛州就下了大雪,这下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呆在帐篷里的这两天,这些山棚是越呆越怕,这不雪刚一停,就让费扬古代表大伙来和赵怀安商量这个事,甚至赏钱都不打算要了。 这边费扬古听赵怀安问了,忙不迭点头: “郎君,实在是离家太久了,家里人都等着咱们回去呢,你看咱们的赏钱什么时候能给呢?” 虽然大伙心里也不打算要了,但费扬古也是穷怕了,还是问了一句,可忽然就见赵怀安摇头,连忙找补: “郎君,后半路咱们也没使什么力气,还随郎君发了点小财,要不这赏钱算了,算了。” 之前伏击南诏人,虽然缴获都被忠武军拿走了,但这些山棚贼得很,在第一时间就抢了衣服、鞋子,也算挣到了。 听了费扬古的话,赵怀安感觉被侮辱了,拍着他的肩膀,大骂: “老费,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赵大一诺千金,能贪你们这个?” 话说得很满,但赵怀安下一句话就是: “只是我现在也乏钱,本来打算卖了毛皮换点铜钱,但这不下雪嘛,一直没得空。这样,你们再呆几天,等我这边卖了毛皮,给你们发钱,再弄场篝火会,让你们高高兴兴地回去。” 一听还要呆几天,费扬古的脸色直接变了,他左右看了看,拉着赵怀安摊牌: “郎君,咱直说吧,我们这些人就是不愿意给人为奴,才逃入山林过活。郎君你别费心思了,寨里愿意随你的就那几个,咱们这些人真的得回去的。” 赵怀安脸皮厚,被费扬古直接点破心思,那是一点没脸红。 没错,他是惦记上了这些山棚,但既然人家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那也不能强求,所以点了点头: “行吧,之前宋使君送了一些粗盐给我,我就用这个给你们当路费,等我从大营回来就给你们发。” 这下子费扬古是千恩万谢,也真觉得这赵郎君人是不错。 这会,他们人已经到了营地的辕门了,像费扬古没有军牌,根本进不了,所以赵怀安就在这里跟他告别。 当费扬古要走的时候,赵怀安还争取了一下,他真诚道: “老费,真不愿意跟我?” 费扬古动容,但还是拒绝: “郞君,咱们在山里是苦,但一缕一米都是咱们的,山下土地是肥,但就是满仓满谷,也不过是给这些豪吏们种的。郎君你是好人,以后有用得着咱们的,咱们一定帮,但这事就算了。” 这一刻,赵怀安重新认识了这个费扬古,他所表现出的自由通透,堪称智慧。 但奈何不能为其所用,只能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带着陆仲元、周德兴两人进了辕门。 后面的费扬古一直站着,直到赵怀安他们进去了,才跑了回去,脚步轻快。 …… 赵怀安将自己的腰牌递给了辕门吏,然后还有一面鲜于岳送来的传符,然后在辕门处交了刀,才被放行进来。 看到费扬古走了,陆仲元皱着鼻子,对赵怀安道: “郞主,这些人走不了的。” 赵怀安刚还有一点离别的小伤感,毕竟也相处大半个月的,这次一别,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这会忽然听陆仲元这话,愣了一下。 此时,另一边的周德兴也解释了: “郞主,这些人虽只是进了外营,也要受军法管束,此刻离营,那就是逃兵,得杀头的。” 赵怀安是真不知道这个情况,但转念一想,也能理解。 虽然只呆了两天,但费扬古他们也是多少知道军中虚实了,这要是跑路了,一定会被当成南诏奸细杀掉的。 这下子,就是赵怀安脸皮再厚,心里都有点觉得对不住人家了。 其实他也明白这费扬古他们的想法,他们是不想为奴,因为一旦被军队征召了,就算打完仗了,那些良家子能被放走,他们这些逃户能被放走吗? 自己这可是坑死他们了。 当赵怀安这边自责的时候,陆仲元还在那补了一句: “这正好,咱们正乏人,将他们纳来用了,正好作为选锋。” 赵怀安听了这话,脸就一黑。 妈的,这老陆到底是个兵痞子,动不动抓壮丁去填线,心是真脏。 他本来要骂人的,可看到边上的周德兴也在点头,忽然意识到,这难道是大唐武人的基本操作? 想了想,赵怀安还是颇为谨慎道: “咱得厚道,心不齐收了也是费米,不如放了,但既然有军法管束,那就再想办法,我赵大不能失信于人吧。” 听着赵怀安的话,陆仲元和周德兴竟然也点头了。 其中陆仲元最机灵,他意识到刚刚说的可能不合这位新郞主的调调,忙转口笑道: “郞主真是仁义,那些山棚遇到郞主,是真的遇到贵人了。” 边上的周德兴还是点头。 这下子赵怀安明白了,这两人是墙头草啊,他对大唐低层武人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收住心思,赵怀安拍了拍陆仲元的肩膀,表示一切都在不言中。 …… 赵怀安他们从辕门进来后,有一处跑马道,大量的军士这会正清理着营帐间的积雪。 忽然看到赵怀安三个,这些人都乜着看了过来,然后又继续埋头扫雪了。 赵怀安并没有看到别人的异样眼神,而是在仔细观察着这片营区。 这是他第一见大唐经制之师的扎营,眼前的一切都很新奇,到处都是或圆或方的帐幕,像一块块格子一样排列着。 他大概数了一下,这一片的营区有七列帐篷,每列帐篷都少说十几幕吧,一个帐篷按十个人算,这一片就驻扎了一千多人啊。 乖乖,看来这就是唐军主力了。 此时的赵怀安可不知道,他这探头探脑的样子,实在是太像奸细了。 虽然不少军吏们相信辕门能放行,应该是没问题的,但万一呢? 于是,真有一个军吏提着一把木锹走了过来,训斥道: “你是哪部的,如何在营内张望。” 这人嗓门很大,赵怀安被吓了一跳,不过边上的陆仲元机灵,忙将之前过辕门的传符递了过来。 这名军吏体魄很雄健,纵然是雪天,也只是穿着单衣,显露他雄厚的气血。 他接过传符,边看边打量着赵怀安,最后将传符又递了回去,皱眉道: “入营有什么事?以后让人来带,自己别随便乱窜,看到不该看的,掉脑袋。” 赵怀安老实了,知道这人说的是好话,忙抱拳道: “在下黎州军牙将赵怀安,不知袍泽怎么称呼。” 这人刚刚看了赵怀安的传符,上面写有他的身份,所以知道他是黎州军的。此人对之前黎州军在大渡河一战其实是很佩服的,所以才给了刚刚那句提醒。 这人也是个不懂拒绝的,见赵怀安问了,点点头,随口: “横野军曾元裕。” 赵怀安是没有反应,还在笑,反倒是陆仲元和周德兴齐齐吓了一跳,忙伏在地上,大呼: “卑下见过曾军使。” 赵怀安一看两个部曲这样,也知道眼前是个大人物,忙单膝跪地。 曾元裕摆了摆手,不在乎道: “你要去找谁,我喊一人带你们。” 赵怀安忙说自己要找宋建,但说完这话,曾元裕的脸色就变了。 他哼了一声: “你就是那个救了宋三的那个卒子?” 这话已经是相当不客气了,赵怀安不知道这人为何忽然就变脸,只能点头。 曾元裕上下打量了一下,再不愿意跟赵怀安说话,随手点了一个武士让他带路,然后就走了。 看着曾元裕先礼后逊的样子,赵怀安是真的莫名其妙,憋着气,随那个横野军的武士走了。 那横野军的也不礼貌,将他们三个带到一处后,只是远远指了一片帐区,说那就是宋建的营区,然后就走了。 这下子赵怀安窝不住火了,直接就要骂,但被陆仲元给拉住了。 这陆仲元左右看了看,然后才低声劝道: “郞主,那曾元裕是横野大将,四年前入援川西,在新都斩南诏兵二千余,是虎将啊,这军中人多耳杂,可不敢置气。” 此时的陆仲元心里是真的怕的要死,本来他还觉得赵怀安这位郞主得了宋使君的青睐,给他做部曲必然有前途,但没想到这竟然是个愣头青啊。 可这个时候,边上传来一句话,却直接让陆仲元骇得魂都飞了,只听那伟丈八尺的周德兴,闷声闷气说着: “大将又如何,主辱臣死,位再高,一刀杀不死吗?” 这是周德兴第一次摇头,谁都没想到说出这样的话。 此刻陆仲元忽然意识到一个事情,那就是眼前这匹夫周德兴是出自兖海军的,其前身是平卢节度使的一部分。 这帮人和河北那帮杀才一样,早就目无王法,杀上司和吃饭喝水一样。 陆仲元心里慌极了,他所在的定边军号为川西干城,但实际上就是做做买卖,虽然也干点脏活,但和平卢君这帮杀才一比,真的是大唐良善了。 但陆仲元没想到那位郞主竟然也丝毫没怕,还补了句: “老周,脾气不能那么大,人家又没做什么,态度不好骂一骂就得了,哪能直接动刀?” 陆仲元呆了,他很想大骂,这是喝了多少啊,就这么狂? 但赵怀安说完这话,转头就问了陆仲元一句: “一直忘了问了,那宋使君官声如何?” 陆仲元心和七窍一样,看赵大不问那匹夫,就问自己,马上意识到这是一道忠诚测试,当即实话实说: “郞主,宋使君人是不错,但四年前他的叔父抢了曾军使的军功,两人一直不对付,所以才生了这事吧。” 赵怀安恍然,但并没有将陆仲元的话全信,因为他从曾元裕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怜悯,他是在可怜自己。 这位宋使君到底要自己干什么呢? (本章完) 第29章 送氅 第29章 送氅 虽然这会已对宋建充满了警惕,但赵怀安脸上还是笑宴宴的。 带着两个狡诈骄悍的牙兵就步行来到了宋建的营区。 是的,那陆仲元是狡诈,这周德兴是骄悍。 别看周德兴那番话好像是替他赵怀安说的,但正可看出此人心中胆大包天,丝毫不在乎什么权势地位,是妥妥的强人性子。 这种人,今个能砍那曾元裕,明个也能砍他赵大。 所以赵怀安很清醒,这两个牙兵都不是啥好人,真要收得他们,要有一番手段呢。 琢磨着这些,赵怀安已经出了博野军的营区,然后就看到一片巨大的平地,足能容纳万人。 也是到了这里,赵怀安才发现,原来其他方向也有一个个如博野军一样的营区,它们彼此组合,如同八卦一样围绕在这片中间平地上。 此时太阳升起,阳光照射到这片白雪皑皑的空地,亮得赵怀安眼晕。 捂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赵怀安才开始观察这里。 这片雪地已经清扫出了十二条跑马道,直接和外围营区的营街相连着,现在赵怀安他们走的就是正南方向的一条。 在他们的前方,也就是中军,一排排长戟组成了戟门,穿着明光铠的甲士牙兵扶刀站立,一面巨大的牙旗大纛迎风飘扬。 亮,这就是赵怀安对唐军的第一印象,那每一领明光铠都像是一面镜子,明映日之光,光天下大明。 赵怀安走在巨大空旷的营街上,内心第一次被震撼到,军争果然是天下第一等事,置身其中只会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棘门上的望楼已经有人看到了赵怀安三人,然后冲着下面喊着什么,随后一队甲兵匆匆地从棘门后冲出。 随后,赵怀安抬头就看到一队甲兵气势汹汹的奔了过来。 为首那人没穿铁甲,而是带着幞头,一袭绛色大袍,一手按着横刀,一手捞着前摆,不苟言笑,踩着皮靴,蹭蹭跑了过来。 这一刻,赵怀安以为是京剧的武生出场了,锵锵锵! 这人带着甲兵将赵怀安拦下,上下打量,呵斥: “拿下!” 说着,后面两个牙兵直接冲上来就要按住赵怀安。 赵怀安下意识将两人摔倒,然后在那绛色袍军吏愣神的时候,一把将他扭在了怀里。 发生得太快了,不仅那些牙兵没反应过来,陆仲元和周德兴都没反应过来。 二人一看这情形就知道糟了,但还是直接护在了赵怀安的身边,与那些牙兵对峙。 此时这些牙兵已经怒急,其中一牙将直接就抽出横刀,大骂: “好狗胆,擅进中军就已经是死罪了,竟还敢挟持拒捕,我王建非将你心肝剖开,看看到底是多大胆。” 但这叫王建的军将说归说,人却是原地不动,合着也是在嘴炮。 赵怀安这会已经弄明白了,连忙解释: “我是找宋使君,这有他的传符。” 那王建听了这话迟疑了,下意识就看了一眼被赵怀安扭住的绛色军吏,心中在交战。 而这个时候那绛色军吏看出这王建的摇摆,大喊: “贼王八,给我拿下,你知道后果。” 被喊贼王八,这王建明显有一点怒了,但没等他说话,赵怀安已经一脚踹在这人的膝窝上。 此时的赵怀安用手锁着军吏的脖子,怒瞪周边的这些牙兵,大吼: “贼娘皮,敢玩乃公,也不怕宋使君怪罪吗?” 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这绛色大袍子就是冲他来的,自己这是得罪人了? 当赵怀安吼出这话后,这些牙兵都沉默了。 尤其是那王建,眼神凶戾地看着那绛色大袍子,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当成刀了,但这个时候他还是站了出来,对赵怀安抱拳道: “你先将传符与我看看。” 赵怀安点头,那边陆仲元忙将传符递了过去,此人查看一翻后,果然无误,这才展颜: “原来是赵大,我说怎么这般豪杰,之前就听李四说宋使君遇一豪杰,正想着见见,没想到这就遇上了。” 说着,王建对身边的牙兵们假意训斥: “都愣着干嘛,误会一场,还不将张牙门拉回来。” 牙兵们忙陪笑,就准备顺势将那绛色大袍的军吏拉回来,但赵怀安反手就将人拉到了后面,乜看着这几人: “李四是那李师泰?” 王建有点尴尬,再不敢管这个事了,正犹豫着,忽然就听到后面脚步声,连忙回头,然后就看到是李师泰带着一队人过来了。 这下子,王建才长呼一口气,和一众牙兵站到了一边。 李师泰是一路跑着来的,棘门那的牙兵直接给他报的信,说事不对劲,颜六郎竟然会带兵拿人。 颜六郎就是那位绛色大袍子。 此刻李师泰赶来,一看果然是赵怀安来了,连忙奔了过来。 可走近一看,却发现那颜六郎像只鸡仔一样被赵怀安擒在手里,直接噗嗤一笑。 李师泰肃容,先对王建道: “老八,宋使君令我来接赵君,你们回去吧。” 王建点头,对几人抱拳后,就带着牙兵们回去了,至于那颜六郎,他们看都没看。 赵怀安此时有一肚子的疑惑,但看李师泰的样子也知道这会不是说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手上的绛色大袍子,一拳就将他捶昏了过去。 随后,赵怀安直接将这人撂在雪地里,然后带着陆仲元和周德兴就随李师泰入营了,一路畅通无阻。 而赵怀安这边走后,棘门内又冲出一波人,他们慌忙将雪地上的颜六郎扛起,匆匆往东跑,那里的一片营区正挂着无数面“颜”字旗。 …… 在路上,李师泰忙问赵怀安来的原因,在得知是想调换一下防区,拍着大腿道: “赵大,你误事了,你真不该直接入营的。就这点事,等鲜于二郎找你的时候,顺带说了不就行了。” 他又上下看了一眼赵怀安,然后看他后面的两个部曲也是一样两手空空,嘲笑道: “赵大你个呆怂,求使君办事,空手来啊!活该你这身手,在黎州军混不出头呢。” 赵怀安哪有空和李师泰饶舌,直接催他说这事的关节。 本来李师泰是不想说这些的,但事情已经这样了,索性就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他告诉赵怀安,为难他的那人叫颜六郎,是川东节度使颜庆复的族人。 这颜家人和宋使君这边是大仇。 四年前,川东节度使颜庆复救援成都的时候,因为嫉妒宋威有功,也就是宋使君的那位节度使叔父,然后就直接夺了宋威的兵,从此结下了大仇。 所以当赵怀安一进大营,还亮出了宋建给的传符,那边就有人快脚奔到了颜六郎那边,这才有了颜六郎带人拿他的一幕。 李师泰告诉赵怀安,得亏他先拿住了颜六郎,不然真落在此人手上,就算宋使君去搭救了,他赵大的命也早丢了。 这路上,赵怀安一直黑着脸,听李师泰说完后,反问了一句: “我一个小人物,那颜六郎拿我干什么,还有咱宋使君是不是自己就和颜氏有仇。” 李师泰愣了一下,看到前头就是宋建的大帐了,然后又左右看了看,终于还是把赵怀安单独拉到一片,耳附了句: “十月初,宋使君带兵渡河迎战南诏兵,就是东川兵的颜师会率军而逃,把使君卖在了对岸,你自己品品。” 说完这个,李师泰还不放心,补了一句: “要不是你那唐手还没教完,我真不敢和你说这个。” 此刻赵怀安都明白了。 贼娘皮,咱老赵这是卷入军中斗争了,他就一小卒子,怎么配的。 心里发苦,但赵怀安面上还是丝毫不虚,哼了句: “多大的事啊!对了,那王建你熟人啊。” 李师泰没想到赵大心大成这样,这会还问王建,但还是说道: “也是咱们忠武军的,他是许州人,之前是杀牛的,又卖过私盐,后来都混不下去了,投了军,因为家里排名老八,所以也有个‘贼王八’的诨号,不过他不爱听这个。” 赵怀安没想到那王建履历还挺丰富,拍了拍李师泰,说道: “后面喊他一块来喝酒,得感谢人家。” 李师泰是服了,这会还想这些,不过这酒肯定是要喝的,也就是赵大他们在营门外,能喝酒,他们在大营的,军法森严得很。 他推着赵怀安到了大帐,然后冲里面大喊: “使君,我领赵大过来了。” 随后就听立马传出宋建的声音: “进来吧。” 李师泰拍了拍赵怀安,示意他进去了。 却不想赵怀安直接从袍子里翻出一张纯色的狐狸皮,斜了一眼李师泰,然后恭恭敬敬的进去了。 身后的李师泰是咬牙切齿,之前他是怕赵大过得苦,现在是担心他进步太快,以后喝酒都要坐上座了。 这赵大是真该死,和他李师泰玩心眼子。 …… 李师泰和陆仲元、周德兴两个在帐外没呆多久,就看到赵怀安又出来,只是这次出来,身上还披着一件貂裘大氅,一看就贵得紧。 李师泰一下子就认出了这貂裘大氅是宋建的,当下酸得和陈醋一样: “赵大,宋使君连这件大氅都送你啊,你真的,真的……。” 说着,李师泰就要上手摸,然后被赵怀安打掉了手。 赵怀安哼了句: “你也不看看,咱赵大是什么人。” 但此刻的赵怀安心中也在感慨: “老宋啊,老宋,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这车也送,人也送,现在又送貂,这是非要收我做狗啊!” 满怀心事的赵怀安,由李师泰领着出了大营。 在大营外,赵怀安和李师泰挥手告别,然后看着这座兵气森然的大营,摇了摇头,回去了。 (本章完) 第30章 赐金 第30章 赐金 回去的一路,赵怀安行走在破落的土团营地内,享受着一众土团的注目礼。 无他,赵怀安这身大氅太骚了。 大唐的土豪们是识货的,知道就这件大氅少说数十贯,这谁啊,是真的豪。 等赵怀安回到自己的营地时,他看见豆胖子正站着和老六说话,在看到自己这身大氅的时候,那斗鸡眼都瞪顺了。 接着豆胖子一路小跑,恭维道: “赵大,这大氅真漂亮,哪来的。” 赵怀安不理会这胖子的小心思,直接哼道: “宋使君送的。” 说完就留下豆胖子一人原地发呆。 赵怀安走到赵六,将他们把骨干都喊进大帐,他有事和众人说。 赵六点头,然后带着那四个五寸丁开始挨个帐篷喊人。 队伍里的所有人都挤在十三顶毛毡帐篷里,然后将六辆辎车给围着,组成了一片独立的小营区。 赵怀安的队伍人数已经不少了。 他和老六还有门徒是九人,然后解放奴二十三人,买的铜山奴十二人,招募的山棚众六十三人,另外就是后面收的五十三部曲。 回来的时候,赵六又告诉他,隔壁豆胖子带了六个工匠过来,换走了两张羊皮,然后就走了。 于是,不知不觉赵怀安的队伍也有一百五十七人了,只可惜,那些山棚们现在就要走了。 这些人中有威望的,有领头的,这会都被赵六陆续喊了出来,向着赵怀安这边集中。 赵怀安正准备进大帐,忽然听到后头豆胖子一声鬼叫,整个人灵活地原地起跳,就要向自己跑过来。 很显然,豆胖子终于想到刚刚赵怀安说的宋使君是谁了。 但赵怀安没心思搭理他,手指着豆胖子的帐篷,骂道: “滚!” 这会被指着鼻子骂了,豆胖子都丝毫没觉得被冒犯的,憨厚地跑回了自己的帐篷。 主打一个听话。 赵怀安也被豆胖子弄笑了,之前烦躁的心情到底舒服不少。 果然啊,这烦躁从来不会消失,它只会转移。 …… 等赵怀安盘坐在羊皮垫子上的时候,一众人都挤了进来了,有十好几个,这会把帐篷挤得满满当当。 赵六跑到赵怀安旁边坐下,说道: “都喊来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扫了一遍众人,然后对阿奇墨道: “老墨,你把跟咱们的两个老夷也喊来,和他们也有关。” 阿奇墨马上就明白了,点头就出去喊人。 其实后面那两个夷人也想跟赵怀安的,毕竟眼见着队伍越来越大,他们也变了心思。 但可惜,赵怀安嫌弃他们抛弃同伴,一直没同意他们加入,所以现在这两人也沦落到小孩那桌,有事都不喊他们。 不一会,两个夷人就随阿奇墨进来了,一看帐篷里都是人,这俩拘谨地笑了笑。 他们以为赵怀安是同意他们入伙了呢。 赵怀安看两人来了后,从褡裢里拿出两枚马蹄金,都是标准的一斤。 这是赵怀安之前伏击南诏人的时候,顺手捞的缴获。 他招手示意两夷人过来,然后将这两枚马蹄金递给了二人。 二人彼此茫然,然后慌忙拜倒,一直说着夷语。 边上阿奇墨帮忙翻译道: “郞主,他俩说自己不要金,就要给恩主干活。” 赵怀安愣了一下,连金子都不要?就要跟自己? 琢磨了一下,赵怀安对阿奇墨道: “这样,你和他们说,金子是他们的酬劳,他们要是想跟着我,那以后就跟着你老墨,后面好好做事。” 阿奇墨点头,然后说给了二人听。 这下子,两人是真的喜笑颜开,忙接过金子,然后跑到了阿奇墨身后。 阿奇墨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搞完这两个夷人的事后,赵怀安开始喊孙泰、赵虎上来。 这两人之前一直跟着他死战,立下不少功劳,赵怀安就赐他们每人一领铁铠,升为侧近,可以睡在赵怀安的帐篷里。 之后,就是杨茂、王离两个,这两人武艺都还没练成,但已有敢杀之心,所以赵怀安赐了他们每人一柄横刀,让他们勤加练习。 之后赵怀安喊来牛礼,赐给他一件羊皮袄,让他领那些解放奴,也许他带兵随扈。 牛礼千恩万谢,接过羊皮袄就穿了起来,鼻子上还挂着鼻涕,站着傻乐。 之后,赵文忠这四个义子也上来了,他们同样在伏击南诏人之战中有功,赵怀安赐他们每人一副皮甲,也许他们睡在自己的帐篷里。 赵文忠最懂事,带着另外三个义子,跪着向赵怀安磕头,然后退到了一边。 最后赵怀安喊何文钦上来,他很欣赏这个山棚,问道: “你虽拜我门下,但现在你叔父要带着寨众回山了,你回吗?” 何文钦压根没看后头的何伯,直接伏在地上: “我愿随郎君身边。” 赵怀安点了点头,对他道: “以后你就是我的骑从,你的功劳还不能得马,但我先赐你横刀一把,马鞍一副,以后再立功劳,我就将那匹棕马赐给你。” 何文钦大喜,领了横刀就退下了。 再然后就是剩下的韩通、钱铁佛、韦金刚、陆仲元、周德兴、陈法海、郭从云这些新投部曲。 他们因为没有功劳,所以赵怀安只是赐予他们每人一贯铜钱,勉励他们这段时间的训练。 这些人没想到自己也有赏,忙叉手感谢赵怀安的慷慨。 这下,就剩下四个山棚把头了,赵怀安将何伯、李三、费传古、张歹喊了上来,笑道: “我赵大感谢你们应我募,也感谢你们一路追随,今天我就将你们的赏钱赐下。” 说完,赵怀安就许他们每人粗盐一斗,粗布一尺。 何大他们千恩万谢,直呼赵怀安是好郞君,要不是眷顾家里,真的要追随赵怀安左右。 听了这话,赵怀安就笑笑,他看向了费传古,看他最后的态度。 这人很贼,但赵怀安就需要这种动脑子的,所以对他依然有期望。 但费传古头都没抬,铁了心要回去。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 但意外之喜来了,一直闷声不吭的张歹忽然抬起头,对赵怀安表示愿意追随。 他和山棚里的几个人说好了,都愿意追随在赵怀安身边,那些粗布和粗盐就让寨里的其他人带回去。 这下子赵怀安高兴了,拍了拍张歹,也赐了他一把横刀。 最后,赵怀安对剩下的何伯、费传古、李三说道: “一会你们就带着山棚跟老六去领东西,然后就原路回去,不要去南边,后面很快就要大战了。” 之前陆仲元和周德兴说这些山棚入了营要受军法管束,但后面赵怀安见宋建的时候,问了这事。 人家就说了一句: “营外事不管。” 所以这些山棚众是可以走的。 这并不是一件让赵怀安高兴的事,因为宋建那话的潜台词就是,营外这些土团都是炮灰,管他们死活。 而偏偏他赵怀安这支队伍,也是炮灰的一员,这就是难受了。 将烦闷的情绪压抑住,赵怀安示意了一下赵六,让他带着三个山棚把头出去。 赵六这会是割肉般的疼,赵大这瓜怂是真不当家,各种物资是随手就赐,这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这就散了大半。 但这会一听赵大说要打仗了,赵六一下子就明白赵大的用意了,这是要得大家死力。 赵六这人固然有短视爱财的一面,但却足够有生活智慧。 他知道现在就是用钱的时候,于是收起腿,起身带着何伯三人走了。 只是那费传古在到了帷帐边时,转身对赵怀安抱拳,赵怀安笑了笑: “我赵大一诺千金,日后你们要来投,我这帷帐永远为你们打开。” 费传古重重地点头,与何伯他们一起离开了。 这边几人一走,赵怀安就不说话了,只是轻轻地拍着大腿,平复自己的情绪。 帐篷里鸦雀无声。 …… 过了好一会,赵六才回来。 刚刚他将粗盐和粗布都发给了山棚们,甚至车里的粗布都不够,他还是去隔壁的豆胖子那匀了一部分。 不知道为何,那豆胖子这会那么大方,说的话也好听,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直让赵六以为赵大也和这胖子拜了兄弟呢。 赵六做事细心,他将物资分完后,亲自带着何伯他们出了营地,一路上有不少人张望,但看到是那个赵怀安身边的人,都没说什么。 就这样,赵六一路送到山口,嘱咐何伯他们一路小心,然后踩着积雪又回来了。 他一进来,浑身打了个哆嗦,然后走到了赵大的身边,点了点头。 赵怀安见人都全了,终于说了这次的大事: “就在咱们到邛州不久,南诏人派了使者到了成都,让咱们节度使放开一条路,说要去长安面圣,但后面被咱们节度使给砍了,要不是这场大雪,之前就要开战的,现在雪化了,这仗要打了。” 听了这话,众人表情各异,那些赵怀安的门徒、义子完全无所谓,甚至那四个五寸丁是闻战则喜。 而陆仲元这四个牙兵们倒是想得许多,他们意识到郞主是真的有人。 往日他们在各军作战的时候,从来都是上头说打就打,哪还知道个原由,不像现在,哦,原来是节度使砍了南诏使节啊。 就冲这细节,这四个牙兵就觉得赵怀安有前途。 但要是此刻赵怀安知道他们的想法,一定会骂,有个屁的前途,这一仗他都做好跑路的打算了。 不是他孬啊,连宋建都能被卖,可见唐军现在勾心斗角的样子。这种情况下,隔河对峙还有希望,一旦主动出击,那是必败无疑。 而且赵怀安很肯定,虽然宋建没说,但这位宋使君一定也是要跑的。 既然大佬都要跑,他才吃几个菜,卖什么命啊! (本章完) 第31章 角抵 第31章 角抵 天一亮,赵怀安就被帐外的喧沸声吵醒。 贼娘皮,赵怀安把羊皮毯子往头上一裹,大喊: “老六,出去看看。” 昨夜赵怀安和大伙聊战前准备,聊到了半夜,所以这会赵六也裹着毯子在睡呢。 赵怀安喊的时候,他一动不动,像条咸鱼,丝毫不理会赵大。 但下一刻,一个蒲团就砸在了赵六的头上,然后就是赵怀安的暴呵: “老六,你一定是想吃俺的拳头了,是不是!” 赵六一下子就起身了,看了一眼犹在睡觉的赵大,嘴皮子嘟嘟嚷嚷。 但紧接着,赵怀安的声音再次传来: “老六,你再骂,我是真要捶死你。” 形势比人差,赵六只能起床,然后就看到赵怀安收的那四个五寸丁就守在帐篷边,眼珠子一转,招手就将四个小子喊来: “去,出去看看啥事。” 赵文忠、赵文英、赵文辉、赵文逊四个五寸丁昨夜轮流守夜,这会各个眼睛通红,听了赵六的话,竟然丝毫没犹豫,就奔出了帐篷。 帷幕一开,寒风嗖得滚了进来,赵六一个激灵,骂了句“一群瓜怂”,然后就裹着羊皮毯子继续睡了。 但这边刚躺下,赵文忠这些五寸丁就掀开帐篷大喊: “义父,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本来还裹着羊皮毯子的赵怀安,直接一个鲤鱼挺身,大喊: “快,披甲。” 说完,赵怀安对着磨磨蹭蹭的赵六就是一脚,大骂: “贼酿皮,文忠几个那么小,你做叔父的,怎么舍得让小子们出去冻,心眼子真脏。” 赵六被踢了一下,不敢回嘴,开始麻利地给赵怀安的布靴塞干草。 而那边,赵文忠四个扛着木架,将上面的明光铠取下,一个上胸甲、一个挂披膊,一个绕甲裙,一个绑吊腿。 赵怀安自己抽出腰带,将护腹裹上,然后取下兜鍪就顶在了头上。 然后赵怀安冲赵六大喊: “快去把大家都喊起来,贼娘皮,敌人都来要命了,还睡。” 说着,赵怀安穿上布靴,扫了一圈,竟然没发现孙泰、赵虎两人,但这会顾不得多想了,他扛着陌刀,大踏步地冲出了帐篷。 身后赵六、四个五寸丁拿着横刀紧随其后。 …… 当赵怀安顶盔带甲的从帐篷中杀出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愣住了。 营地里人头攒动,欢呼震天,但这些人可不像是要去打仗的样子,更像在围观一场大戏。 营地中间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但凡高一点的地方,这会也挤满了人。 土团们挤在辎车上,垫脚站在木箱上,甚至还有一个年轻人更绝,让自家两个力士伴当将他举在肩膀上。 所有人都忘乎所以,振臂呼喊。 赵怀安扎营的帐篷稍微高一点,他能隐约看到圈里是两个赤膊汉子在摔跤角抵。 这个时候,他哪还不明白自己理解错了,文忠那几个小子说的打起来了,竟然是这个意思。 颇为尴尬的赵怀安瞪了一眼老六,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豆胖子那边。 赵怀安顶盔戴甲虽然也足够吸引眼球,但在场的全都沉浸在场上的角抵,固然有几个看了一眼,但不一会还是转回去了。 赵怀安过来的时候,豆胖子顶着斗鸡眼,额头青筋暴起,单臂高呼: “干死他!” “干死他!” 而在他的身边,几个穿黑幞头,身穿绿色圆领紧身长袍的汉子也在吆喝: “买红的到我这。” “买黑的到我这。” 吆喝间,时不时就有热血上头的土团跑了过来,拿出零散铜钱押注自己中意的选手。 赵怀安看着新奇,这是他第一次看唐人老祖宗聚众赌博,那些连草鞋都穿不起的泥腿子这会竟然掏出一把铜钱来赌。 真的是一群赌狗啊! 他看豆胖子这么上头,估计是押了不少,也来上来打趣: “豆胖子,我来帮你瞧瞧,押的红还是黑啊。” 正奋力嘶吼助威的豆卢封听到这话时,刚想这是哪个龟儿这么不礼貌,然后就看到是赵大过来了。 豆胖子冲赵怀安憨厚一笑,忙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赵怀安,还说了一句: “赵大,你那门徒是真厉害啊。” 哈? 赵怀安莫名其妙,直到他站在豆胖子这个位置上,他才发现,贼娘皮,场上那角抵的竟然是他的人。 而且他娘的,是两个都是。 只见孙泰和赵虎两个就在场上互相角抵,除了用一些传统的角抵套路,还时不时用上了巴柔。 此时赵怀安的脸都气绿了,他教两人武艺是用来打赌赛的吗? 正在赵怀安在想怎么收拾他俩的时候,二人的角抵已经结束。 出人意料,技术更差些的赵虎竟然绝地反击,趁着孙泰恍惚的时候,一个抱摔,然后将孙泰压在了身下,完成了强人锁男的招式。 僵持了半息,角抵以孙泰拍地结束。 角抵结束的太快了,本来还欢呼的土团们都懵了下,然后就是震天动地的大骂。 他们大部分都是半场下注的,那会孙泰气势如虹,体格更壮,技术更好,谁都能看出来更有优势。 本来以为是下场捡钱的,现在你告诉我,输了? 土团们群情汹涌,骂骂咧咧,就准备找开赌的豆胖子讨要说法,却发现这会竟然怎么都找不到这人。 众人闹了闹,但到底也是愿赌服输,慢慢就散场了。 …… 在赵怀安的营帐,赵虎和孙泰正跪在地上,赵怀安坐在马扎上,四个五寸丁正帮他卸甲。 而在一边,豆胖子和那几个绿圆袍的正喜笑颜开,正麻利地数着手上的铜钱,在他们的脚边,一大筐铜钱正摞得满满的。 赵怀安是万万没想到,这豆胖子竟然找了他的门徒打赌赛,还他娘的打假赛。 这……真是人才啊。 他本来觉得豆胖子也就是个废材,纯纯搞笑组,上了战场也是垫刀口的命,没想到还有这一手。 赵怀安咳嗽一声,对孙泰、赵虎二人肃容: “你两是真长本事了啊,我教你们的是杀人技,你们倒好,给我杂耍起来了。” 孙泰和赵虎这会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倒是老六有点尴尬,支支吾吾说了句: “这个也不能怪他们两,昨天是我抱怨了句,说营里钱不够使,哪晓得他们两今天就去挣钱了,虽然不好看,但也是一片好心啊。” 赵六不说话也就算了,说了,赵怀安更气。 赵六这会也坐在马扎上的,可赵大一脚就把赵六的马扎给钩倒,直让赵六摔了个大马趴。 看到这,赵怀安身后的四个五寸丁咧嘴一笑。 赵六也恼了,躺在地上就开始闹,嘴里大喊: “我不活了,你个瓜怂,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营里柴都买不起,都是牛礼那小子带大伙去山里伐柴,手都冻得和馒头一样。不是你把钱都送了费大他们,能这样?啊?能这样?” 赵怀安听了这话,也是尴尬,他确实大手大脚惯了,不过牛礼这小子是个好小伙,不声不响做了许多事。 也觉得有点理亏,赵怀安陪着笑,将倒地的马扎扶好,拉着赵六又坐了上去,嘴里讨饶: “搞钱,答应你搞钱,今天就开始搞。” 这下子赵六不哭了,重新坐在马扎上,喜笑颜开。 摆平了赵六,赵怀安这才得空处罚孙泰和赵虎两个: “你俩帮牛礼砍柴去,牛礼他们砍多少,你们就砍多少。” 孙泰和赵虎这才舒了一口气,恭敬点头,正要出帐,却又被赵怀安喊住了。 只见赵怀安走到帐篷的后面,从里面翻出三件羊皮袄子,还有三副毛手套,然后递给了孙泰: “这是才让张皮匠打的袄子和手套,你们一人一件,然后给牛礼也带上。” 孙泰、赵虎两个人哪受得了这个,眼眶里当时就要夺泪,却不想赵怀安上来又一脚,骂道: “还愣着干啥?要是敢偷懒,看我不捶死你们。” 二人擤着鼻涕笑着,然后当场穿好羊皮袄子和毛手套,恭恭敬敬的走了。 他们一走,赵怀安这才看向了豆胖子。 他在想是不是要和豆胖子修复修复关系,这豆胖子一副欠打的样子,但没想到却是个搞钱的好手。 那筐铜钱他看了一下,少说二三十贯吧,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钱,但也够一人生活十年了,换成后世的钱,那也有三四十万。 他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不如和豆胖子好好合作一把,也不一定要打假赛,还可以搞搞其他嘛。 但赵怀安不知道,他这样上下打量豆胖子的时候,豆胖子的后背已经湿了。 他颇为不舍地将手上的铜钱放进篓子,然后讪笑道: “赵大,这都是你那两个门徒的功劳,我就是组个局,没使啥劲。哦,对了,我记得我还有个事,就先不打扰了。” 说着,豆胖子已经起身,看身边几个家奴还傻愣着,一脚一个,就拉着跑出了帐外。 赵怀安被豆胖子搞蒙了,不清楚这是哪一出。 直到他看到赵六那黄鼠狼偷鸡一样的贼笑,他才反应过来: “哈?这豆胖子不会以为我在和老六演双簧?要黑他钱吧?这真是冤啊!” 该死的老六,我赵大的名声迟早被你败坏! (本章完) 第32章 魅魔 第32章 魅魔 当天中午饭前,赵怀安背着半筐铜钱找上了豆胖子。 当时豆胖子正拿着陶盆炫着他最喜欢吃的猪肘子,听伴当说赵怀安找上门了,一发狠,拍着木箱子就大骂: “这赵大也欺人太甚,为了角抵赛,我喊得喉咙都哑了,最后一分钱没要,还要我如何?呀呀呀,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说着,豆胖子就跳了起来,从木塌边捡起铁骨朵,就要和赵怀安拼命。 但这个时候,还是他白天带着身边的绿圆袍家奴开口了: “郎君,那赵大上面有人。” 豆胖子一条腿都踏出去了,蛮横骂道: “有人又如何?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但又一个绿圆袍家奴也补了一句: “他上面的是先锋游弈使宋使君,他的背后是咱们节度使和忠武军。” 于是,豆胖子的另一条腿这会怎么都迈不出去了,但嘴里犹在骂着: “这不欺负老实人嘛,啊,老实人就该被欺负?” 可下一秒,帐篷外就传来赵怀安那爽朗的笑声: “豆老兄,我来看你来了。” 于是,豆胖子连忙扔掉了铁骨朵,一脚踢进了木塌下,然后在帐幕掀开的那一刻,对着那个阳光好汉子挤出了笑脸。 …… 赵怀安进来的时候,看到豆胖子已经迎到了门口,心里还有点不好意思: “这豆胖子虽然人长得磕碜了些,但做人确实不错,就这样老六还黑人家钱,真不当人。” 他扫了一眼,看到木箱子上有一盆肉,心下一喜: “果然拜门就该这个时候来,这不就蹭了一顿。” 接着,他就咧着嘴,笑着招呼豆胖子: “豆老兄,吃饭呐。” 豆卢封这会脸上是挤着笑的,但肚子里的气是一点没少,这会听赵怀安的话,更气了: “这还要来敲我一顿肉?这赵大什么人嘛?宋使君怎么看上这样的人,我不比赵大强?” “还有这个赵大,人是真不行,有事就是豆老兄,没事就是豆胖子,不能深交,不,是压根不能交。” 但豆胖子自觉是体面人,也拉不下脸,就喊了一个绿圆袍的家奴: “豆卢三,你去后面问问,还有没有肉了,没有就算了。” 豆胖子这么明显的暗示,那豆卢三竟然没听见,反而笑着对赵怀安道: “赵郎君真是来得巧了,营里刚杀了一口猪,血都热呼着呢,我这就给赵郎君端来。” 赵怀安连连说好,不过为了防止豆卢三拿错肉,还专门告诉他,他喜欢吃五。 那豆卢三笑晏晏的,拱着手出去了。 赵怀安感叹: “这豆胖子果然是土豪,这家奴都怪礼貌的。” 想着,他将肩膀上的竹篓放下,然后坐在了木箱子边。 豆胖子这会已经被豆卢三气狠了,这啥眼力见啊,等赵大走了,非收拾他不可。 因这会气着呢,回身坐的时候没注意,豆胖子的脚趾一下子就撞在了木箱子上,那个疼啊。 但在赵大面前,豆胖子硬生生给忍住了。 赵怀安看见豆胖子面皮抽搐,连忙关心了一句: “豆老兄,你这身体还是要少吃点肉,我听人说,高血脂会心梗,甚至会脑卒。” 中国文字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虽然豆卢封从来没听过高血脂、心梗、脑卒这些词,但当这些字组合在一起的时候,他马上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豆胖子生气地捶着木箱子,将那盆猪肘子都颠了起来,心头大骂: “好心给你肉吃,还咒自己,赵大这人良心是彻彻底底的坏掉了。” 但看到那盆猪肘子,豆胖子下意识觉得心口有点闷,一惊,难道赵大没胡说? 赵怀安看自己一说,那豆胖子都拍桌子了,暗骂了句“不识好人心”,然后就不提这个话了。 他指着自己背过来的竹篓,对豆胖子道: “豆老兄,这是半筐钱,你上午走得匆忙,喊你都不回头的,这不只能我送来了。” 一听这话,豆胖子胸也不闷了,脚指头也不疼了,直接蹦到竹筐边,掀开麻布,果然见半筐金闪闪的铜钱躺在那里,嘴角再也止不住傻笑。 这金色的光芒果然治愈一切烦恼和疼痛。 直到赵怀安咳嗽了两声,豆胖子才回过神,手插进筐里搅了一下,手感非常扎实,心下满意。 他大声对几个绿圆袍家奴喊道: “你们怎么回事,我挚爱亲朋赵大来了,你们还不去拿酒?” 说着,豆胖子又冲外头大骂: “豆卢三,咋回事,拿个肉要这么久吗?” 此时在帐外已经站了一会的豆卢三,听到自家郎君的话,吆喝一声,就冲进了帐篷。 他端着一盆油汪汪的白水猪肉,喊着: “来了,来了。” 然后,豆卢三就将这盆五肉放在了赵怀安面前,边介绍: “赵郎君,这白水猪肉用了咱们坞自己酿的土酒,煨了一个多时辰,入口就化,郎君尝尝。” 说完,豆卢三给赵怀安递过去一把割肉小刀,然后退到了一边。 豆卢三是走了,但他把难题留给了赵怀安,看着这么一大块什么调料都没有的猪五,赵怀安是没有一点想吃的欲望。 而且只要细细一闻,虽然有着浓重的酒香气,但依旧不能掩盖猪肉的腥臊,这谁吃得下啊。 赵怀安这边犹豫着,那边豆胖子已经重新端起那盆猪肘子,在那开炫,什么高血压、心梗这样的新词早被他抛在了脑后。 因为心情不错,豆胖子还喊赵怀安吃啊。 看着吃得喷香的豆胖子,又看了一眼满脸期盼的豆卢三,赵怀安一咬牙,一跺脚,拿起小刀就割下了一小块。 是真的很小一块。 小心放在嘴里,还没嚼,一股腥味就从口舌间直冲脑门,但也是奇了怪了,虽然脑子很抗拒,但赵怀安的嘴巴却诚实得很。 口舌生津,腮帮子嚼动,眨眼间一块肉就下了肚,然后又割一块,再割一块,到底是猛汉体质,眨眼间一大盆猪五就光得剩下了汤水。 赵怀安猛打了一个“嗝”,看对面豆胖子一脸吃惊的样子,挥手道: “豆老兄,饱了饱了,实在吃不下了?什么,你说送我两盆带走?这怎么好意思。哎,我就说和老兄你一见如故,你是真爱我。老兄你敞亮,那我赵大也不差事。” 说着,赵怀安开始一顿嘴炮。 什么猪五这么白烧是浪费肉了,非得用砂锅煨红烧肉,还说什么得放八角、香叶,这才能去腥,另外猪肉也要放血放干净,焯水的时候把血沫都打掉。 赵怀安是知道老祖宗们吃得差,但是真没想到会吃得这么差。 就会个白水煮肉啊!吃没吃过辣椒小炒肉啊? 也是话到了这里,赵怀安就说了很多猪肉的做法,他是真看不得肉就这么糟践!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谈“吃”,却让豆胖子吃了大惊了。 此时的豆胖子只觉得赵大有三层土楼那么高,然后非常恭敬地问了一句: “赵君,可是出自天水赵氏。” 赵怀安摆摆手,抱拳遥向东南,傲然: “不才,在下出自寿县杏村。” 豆胖子一看赵怀安的样子,更不敢小觑,他虽然没听说过寿县有高门姓赵,但只当自己孤陋寡闻。 为何?只因“三世仕宦,方解著衣吃饭”。 普通人吃都吃不饱,如何能研究得了吃得好?非得是钟鸣鼎食,三世仕宦,才在吃饭穿衣上有讲究,有派头。 豆卢家以前祖上是阔绰过的,但因为家里五六代没人科考中第,所以才逐渐沦为地方土豪的。 但虽然变土了,但见识还在,所以豆胖子很明白,赵怀安说的这些,并非是什么空谈,而是人家真这么吃过。 用香料去腥很常见,但没见过用香料给猪肉去腥的。香料多贵了,平日非得是用上好的羊,有贵客来,才舍得用一点。 而听着赵大的意思,用起香料是稀松平常,甚至为了将猪肉炮制得能入口,还用那么多香料去腥。 至此,豆卢封已经在心里确定,这赵怀安一定是寿州大族之家,家中可能就是做海贸的,现在也就这些人手里有大量的香料了。 豆胖子疯狂盘算,决定还是要和赵大搞好关系,于是起来就给赵怀安作揖: “赵君,一顿肉换你一方食谱,在下是占了大便宜啊。” 赵怀安对这个丝毫无所谓,摆了摆手,随口问了句: “对了,营里有卖香料的吗?我也买点,之前一直和兄弟们炙羊肉,今个在老兄这吃爽滑了,也打算炖一炖。” 豆胖子愣了一下,然后才结结巴巴说了句: “赵大,据我所知,可能也就是成都西市才有几家铺子卖,咱们这土团围的杂营,如何能有香料啊?就是卖了那些人都买不起啊。” 听了这话,赵怀安大吃一惊,马上意识到这会的香料价格和后世不一样,看来自己刚刚装过头了。 为了不怯场,赵怀安咳嗽了两声,然后岔到了另外一个话题: “老豆?” 刚说完这个,赵怀安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改口: “豆老兄,咱们不如再合作一把?” 豆胖子矮了身子,非常恭敬: “赵兄,我依然喊你赵大,你也呼我豆胖子,这样亲近,亲近。” 说完,豆胖子陪着笑,咧着嘴: “赵大,你心思我明白,啥也不用说,且看咱两联手,非得把那帮穷鬼的骨头都攥下油来。” 赵怀安看着豆胖子拍着胸脯,四两肉直晃,嘴角那笑过于狰狞,恍惚间,他彷佛看到了这人的头上长了一对角,袍子后面也露出了一条大尾巴。 摇了摇头,赵怀安开始怀疑,和豆胖子合作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不管怎么说,他自觉和豆胖子的关系更近了。 果然人和人的关系就得这样处! 一开始喊豆胖子,他还不高兴,现在却主动让咱喊,这是什么?这是真把他老赵当朋友。 当然咱老赵的社交能力也不是吹的,这大唐第一魅魔的称号,迟早实至名归。 (本章完) 第33章 酒肉 第33章 酒肉 赵大吃饱喝足后,又在豆胖子帐里呆了一会,主要聊了后面怎么一起联手搞钱。 虽然豆胖子信誓旦旦要榨干其他土团,但他也给赵怀安实话实说,就是这些人都是穷鬼,上午那场角抵差不多把这些人藏在脚底板里的铜钱都榨没了。 他告诉赵怀安,真正要搞大钱,还是得去成都,那里才是团锦簇,烈火烹油,说到这个的时候,豆胖子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涣散,一个劲傻笑。 赵怀安倒也不是要可劲霍霍那些土团,之前宋使君已经给他透了气,所以他知道最近就要打仗了,把关系搞僵了,也不值当。 他这次来,主要是交豆胖子这个朋友。 想到这里,赵怀安模糊地给豆胖子提了一句: “豆胖子,最近机灵点,多盯着我这边,有了事,往我这边靠。” 这会豆胖子已经喝了两三杯浊酒了,正躺在木塌上享受着微醺,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一下子就醒了,忙爬起来问道: “赵大,到底是咋了,你和我说说。” 赵怀安摇头,指了指大营的方向,含糊了句: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到时候跟着我,吃不了亏。” 豆胖子忙不迭点头,见赵怀安像是要走,忙拉着说晚上再吃一顿,但赵怀安是真有事,就推辞了。 豆胖子见留不住,忙站起来对豆卢三道: “去,将没煮的那半扇猪送到赵大帐里,还有咱们从坞里带出来的土酒,也给赵大送半车。” 赵怀安脸皮是厚,但这会又吃又拿的,也觉得不好意思,忙推辞: “这真不用,真不用,带两盆熟肉回去给老六他们尝尝就行了。” 一听这话,豆胖子又立马给豆卢三吩咐: “你去后面看看,还剩下多少,都给我好兄弟赵大送去。” 他抓着赵怀安的手,情真意切: “赵大,听哥哥说,我豆卢三郎托个大,因痴长你几岁,唤你一声弟弟。弟弟到哥哥这做客,那是给我三郎这个面子,当哥哥要是在乎这些,那真是猪狗不如。今个,你要是认我这个兄弟,就别推辞。” 豆胖子连猪狗不如都说出来了,赵怀安还能说什么,只能抱着拳,感动: “那赵大就谢过哥哥了。” 豆胖子高兴极了,抓着赵怀安的手,又对豆卢三来了句: “今个我豆卢三郎认了个兄弟,豆卢三,你再加一口猪,一头羊,这是礼数。” 豆卢三迟疑地看了一眼自家郎君,但还是点头,退出营帐准备操办。 赵怀安这次没推辞,毕竟他也不懂大唐的礼数,这猪、羊回去都杀了吃了,自打到了邛州大营,老六这些人都没吃过一顿好的。 他这个做头的,不能光顾着自己在外面吃得满嘴油光,也得多想着兄弟们。 到最后,赵怀安抱着拳,终于要走了。 豆卢三一直将赵怀安送到帐外,一个劲感谢赵怀安的提醒。 赵怀安摆摆手,意思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随后就带着一车酒肉和猪羊,回去了。 看着远去的赵怀安,豆胖子高兴极了,只觉得自己认得这个兄弟,是真不错。 办事公道讲究,有见识,有背景,听说用陌刀也用得极好,真是好汉子。 本来他还美滋滋,可这会忽然刮过来一阵凉风,一下子把他豆胖子仅剩的酒意给激没了。 呆在帐篷外,豆胖子是彻底清醒了,看着赵怀安大包小包的走了,他直接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龟儿子的,我是吃多猪油蒙了心了?那赵大帐篷里毛皮堆得老高,不晓得比我富到哪里,轮到我这里穷大方?” 想到自己办的事情,豆胖子真是钻心的疼,恨不得再给自己来一巴掌。 同时,他也嘀咕,自己平时一枚铜钱都要分两半的,今天咋那么大方?但他也只当自己喝酒上头,没有多想。 龟儿子的,喝酒真他妈的误事! …… 赵怀安哼着小曲,脸上带着酒红,带着豆卢三他们到了自家营帐。 这会,赵六他们都聚集在营地外,陆仲元他们几个牙兵正教他们横刀和弓箭。 看到赵怀安哼着小曲回来了,赵六是气得跳脚,暗骂: “这瓜怂肯定是在豆胖子那边大吃大喝了,让额们在这里吹冷风,真该死。” 想着这个,赵六示意陆仲元他们继续教,然后自己跑了过来。 雪在昨天就化完了,弄得营地是一片烂泥,赵六踩着草鞋,蹭蹭蹭就过来了。 赵怀安给老六招了招手,然后对旁边的豆卢三道: “三,就送到这吧,回去给你们郎君说声好。” 豆卢三恭恭敬敬给赵怀安行了礼,然后让宾客把担子和车都放在了地上,就返回了。 和自家郎君又悔又哭不同,豆卢三虽然觉得郎君给的东西是有点多了,但还是觉得值的。 他觉得这位赵郎君很豪气,待人也没有架子,武艺也好,为自家郎君交了这么一个兄弟感到高兴。 同时他也觉得自家郎君长大了,以前性子还颇吝啬,没想到这么多东西眼睛都不眨就送出去,看来郎君没准真有机会兴复家业呢。 带着这份憧憬,豆卢三脚步轻快,带着一众宾客返回了营地。 …… 赵六气势汹汹的来,赵怀安大手一挥,冲那些还在训练的门徒和义子们呼喊: “来,杀猪吃肉!” 接着,一众人欢呼雀跃,连牙兵们看到那车酒肉,也拍手叫好。 赵六这会也没了脾气,咧着嘴吩咐老墨他们埋锅做饭,又让牛礼他们架柴生火,然后喊周德兴、陈法海、郭从云三个壮汉,一起杀猪。 最后,三个壮汉加一个老六,联手都没摁住这头肥猪,还是韩通带着钱铁佛和韦金刚一起,才杀了这头肥猪。 整整放了一桶猪血,老六冲那边的赵怀安喊了一句: “赵大,这口猪肥得很,够咱们吃了,羊就先放着吧。” 但赵怀安豪气挥手,说: “不,都杀了,一会我去大营喊老岳他们一起来,还有老李那边几个忠武军的好汉,肉要管够!” 赵六明白这会要和李师泰那些忠武军搞好关系,也就依了。 就这样,众人是杀完肥猪,宰肥羊,在众人欢呼忙碌中,赵怀安忽然一喝: “呀呀呀!” 赵六他们刚扒完羊皮,猛然听到这唱,那是齐齐一抖,皆茫然地看向赵怀安,不知道赵大又是发哪门子疯。 而赵怀安见吸引了众人目光,借着酒意,开始拿手起范,只见他一掀袍子,起脚就是京剧武生的大台步,然后哼道: “呀呀呀,烹猪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锵锵锵!” 众人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台步,听到赵大气势十足的唱腔,纷纷叫好鼓掌,尤其是那四个五寸丁都把手掌拍红了,给足了赵怀安情绪价值。 赵怀安高兴极了,果然当你发疯的时候,能有一群人陪你一起发疯,那是真快乐。 他大手一挥,对大伙道: “生火,今个咱赵大给你们露一手,让你们这帮人看看,什么才是好手艺。” 接着又是一阵阵欢呼声,直让附近营地的土团们侧目。 啥家业啊,又吃肉又喝酒的! 呜呜呜,真羡慕。 …… 赵怀安让赵六去大营喊鲜于岳等人,然后就开始炮制猪肉和羊肉,羊肉还是烤,但猪肉就打算做个红烧肉。 别看在后世弄个红烧肉很简单,但在这会,还真不好弄。 赵怀安让老墨他们帮忙垒了个灶台,然后让牛礼去豆胖子那边借口大铁锅,他们之前炖猪肉的时候就用的那口,顺便邀请豆胖子晚上一起来这吃饭。 牛礼会汉话,这段时间收拾得好,也开始带人,所以待人接物都有很大长进。 搞定灶台和铁锅,还有两个难的,那就是红烧肉必备的酱油和白砂这会都没有,是的,大唐竟然没有红酱油,这你受得了? 赵怀安这会是弄不到酱油了,但他倒是弄到了一瓮豆酱,这是之前和营地前头的老方换来的。 弄猪油把这豆酱炒一炒,勉强也能挂个色。 至于白砂,这会只能用蔗代替了。也就是在川西,有蔗,但也是非常昂贵的,可以说赵怀安做这顿红烧肉是真的下了血本了。 料理完这些,老远就听到豆胖子的声音了,他带着一辆大车,上面除了那口大铁锅之外,还有一些菜蔬,甚至还带了两个厨子。 赵怀安忙得很,没空招待豆胖子,就让他和小孩一起玩,然后就招呼那两个厨子,开始让他们打下手。 不一会,鲜于岳带着任通、宋远过来了,虽然有几天没见,但鲜于岳的热情丝毫不减,看着赵怀安在忙活,招呼了一声,然后找地方坐下。 而那边豆胖子看鲜于岳眼熟,推开吵闹的四个五寸丁,靠了过来。 就这样,豆胖子和鲜于岳聊了起来。 赵怀安抽空看了下,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反正鲜于岳挺高兴的。 正扭头开始烧灶,忽然听到豆胖子在那鬼叫: “赵大,你算是有口福了,鲜于郎君带了一瓮高昌葡萄酒,啧啧。” 赵怀安撇了撇嘴,暗道: “我还喝过张裕解百纳呢!我说什么了吗?” 看不得老祖宗们少见多怪,赵怀安开始奋力炒起菜来。 这铁锅送过来的时候,赵怀安才明白为什么这会没人炒菜了,这锅这么厚,炒啥都炒不熟,为此,赵怀安还专门让老墨起出一方木炭,这是他们前段时间挖窖烧的。 添了木炭后,火力果然旺了不少,做这顿饭是真不容易。 等赵怀安这边挂油的时候,李师泰他们过来了,除了之前说的王建之外,他又喊上了突将的赵怀义和谢再兴,还有保义军的孙传秀,都是赵怀安认识的。 大伙一来,就要帮忙,然后就被赵怀安给赶走了。 那边羊已经腌好了,赵怀安让李师泰他们将羊架在火塘上,然后让他们摇。 烤羊肉是这些军汉的拿手手艺,尤其是那个王建以前为了一口烤牛肉,都敢去杀牛的,本身烧烤手艺一点不差。 就这样,这些个军汉围在热烘烘的火塘边,边摇羊肉边开始吹牛。 就这样,日头一点点沉下,肉香越发浓郁。 整片营地都隐约骚动,这些土团们在帐篷里是抓耳挠腮,口齿生津,恨不得杀了赵大,这人是真该死! …… 时间差不多了,当红烧肉揭盖后,蒸腾着的肉香气迅速飘过所有人的鼻腔,甚至连一开始都漫不经心的鲜于岳都忍不住咽了口水。 咱这二弟做的肉也太香了吧! 赵怀安从来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他让孙泰带着部曲、伴当、铜山众们拿碗来装肉,然后给营地每一个帐篷分一碗。 孙泰他们之前和营地里的其他土团也混熟了,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去送肉了。 再然后,这些帐篷又爆发一阵阵叫好声,当然也有几句不和谐的,是在骂为什么自己这碗怎么少。 赵怀安一看回来的,有几个嘴巴上的油都没抹掉,就知道是这几个小子偷吃。 瞪了他们一眼后,赵怀安又装了一碗肉,让他们给人家送去。 咱赵大差这点肉?丢了爷们的人! 且不管没出息的小子们,赵怀安看向鲜于岳,李师泰他们,吆喝一声: “起锅,出肉!” 营地中央,三块大木板已经整齐摆好,一盘盘红烧肉码好端上,整头烤羊被摆上了案头,各色时令蔬菜烫好了用陶盆装着,土酒、葡萄酒在这里没有高低之分,都被公平地倒在大伙的酒杯里。 随着,赵怀安一声令下: “兄弟们,还等什么,开造!” 于是,一手抓起肉,一手举着酒,男人们吃牛到了通宵。 这是赵怀安来大唐吃的第一顿红烧肉,也是很多人这辈子吃到的第一顿。 它不完美,但真香! 可欢乐从来都是短暂的。 当夜,鲜于岳悄声告诉赵怀安,中军议定,三日后出战。 (本章完) 第34章 殊功 第34章 殊功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大军三日后出战,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赵怀安的军功定下了。 原来赵怀安到邛州大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把之前缴获的吐蕃首级报功上去了,现在经中军司曹勘验无误,特发赏赐。 不过一开始赵怀安并没有多高兴,因为他觉得是理所应当的,毕竟立功受赏不是天经地义嘛。 不过这也算是提振小团队凝聚力的好消息,所以他还是“高兴”地把受赏的消息告诉了众人,果然大伙是一阵欢呼。 甚至陆仲元那几个牙兵,更是侧目,心里更确定赵怀安背景深厚。 赵怀安那会光顾着吃酒,没注意到这些,直到当夜鲜于岳宿在赵怀安帐篷里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事办下来得多难。 鲜于岳人情练达,帮人的时候,一定得让对方知道这个忙是怎么帮的,不然这忙就白帮了。 晚上吃酒的时候,鲜于岳看赵怀安的样子,就知道他对这事一窍不通,所以晚上两人抵足长谈的时候,他才把这事细细讲出。 原来赵怀安之前将事情想差了,他以为唐和吐蕃是数世死仇了,就以为吐蕃首级是军功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大概在五十二年前,也就是长庆二年的时候,唐蕃就树碑会盟,以偃兵息人,崇姻继好。 一开始唐人并不觉得这次会盟有多重要,因为吐蕃总是这样,时和时衅,大唐也习惯了吐蕃毫无信用,反复无常。 但谁也没想到,这一次会盟真的是最后一次,到现在,吐蕃与大唐已经有五十二年没发生过大规模战事了。 赵怀安听到这段的时候,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 “我就说当日突袭铜山关的时候,那群吐蕃人和傻子一样,先是冒冒失失的出关,然后晚上还能安心睡觉,甚至营地的岗哨都没留,当时我还以为是那个吐蕃胖子颟顸无能,原来原因是在这啊。” 南诏军是他们的盟友,唐军又和他们多年不战,所以那些吐蕃军只把赵怀安这些人当成了附近山棚,这才大意了,没上心。 想到这里,赵怀安还嘀咕了一下,原来还是自己不讲武德啊。 这边赵怀安嘀咕的时候,鲜于岳继续说吐蕃军功的事。 因为多年不战,所以大概是二十年前,尚书省吏部规定,除了各镇防秋期间,其余时间获吐蕃首级是不算功劳的。 换句话说,赵怀安于铜山关所获的百余节吐蕃首级在原则上是一点军功都没有的。 但微妙就微妙在这个“原则”二字。 如果是赵怀安自己去军中报赏,他肯定是一点没有,甚至还会因溃兵的身份而被军法从事。 但给赵怀安报功的是鲜于岳,而鲜于岳的背后是游弈使宋建,而宋建的背后则是节度使牛丛,所以这份军功就硬生生的被定下了。 定的原因也有理有据,虽然赵怀安是从大渡河战场溃退下来的,但溃而不逃,依旧在赶往邛州大营归建,所以赵怀安无罪。 且不仅无罪,还有大功,因为唐军在邛州前线发现了吐蕃人的军队,所以吐蕃此时就是敌军一方。而赵怀安虽不是在前线获首,但铜山关却是这支吐蕃军的后军,所以功劳比照战时。 就这样,赵怀安从原先的有罪,摇身一变为有功。 不仅有功,还是大功。 大唐军功按照三阵三获分为九等军功。 率军击败人数比自己多的敌军,为上阵;击败与与己方相当的,为中阵;击败的敌军比自己人数少,只能叫“下阵”; 然后按照俘斩数,又分为三获。俘斩敌军十分之四,为上获;俘斩敌军十分之二,为中获;俘斩敌军十分之一,是下获。 赵怀安在铜山关,以不足二十人的队伍歼灭近百吐蕃兵,按军功评定可为第一等,上阵上获。 本来赵怀安听这个大唐九等军功,还觉得挺不错的,无怪乎大唐老祖宗能威压东极二百年呢。 可当赵怀安美滋滋地想着,自己这一等功能封个什么的时候,鲜于岳来了个“但是。” 鲜于岳告诉他这不过是理论上,实际上,正常情况下赵怀安就算立下这样的军功了,也是算不到他头上的。 因为重大的立功名额是有限制的,一次击败的敌军数量如果不超过万人,那殊功的名额就不能超过十个,可想而知这战功是多么稀缺。 所以正常情况下,功劳都被有背景的先定走了,你就算立下功劳,也不会被评定为殊功。 此外,就像赵怀安自己观察到的,那就是大唐军中不仅是军队分三六九等,就是人啊,他也是分上下贵贱。 唐军明令,将士分成四等。 以前当过官和现在还是官员的,是“上资”;已经有当官资格的或者小官们的子孙,是“次资”或“下资”;而平头百姓从军,那就叫“无资”。 而非常遗憾,赵怀安留在军中的军薄显示,他的成分正是无资。 同样的军功,立功者的待遇天差地别,上资所获最多,升职最高,然后后面依次下降。 所以鲜于岳告诉赵怀安,他就算立下了上阵上获的殊功,也排不上号,就算排上号了,因为他无资的背景,那也是获得个不值钱的勋官,要想被提拔,且有的等吧。 虽然赵怀安已经知道自己有赏了,但听到军中这些规矩的时候,还是气得把拳头捏起来了。 这他妈的,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咱赵大能受得了这个气? 另外一方面,赵怀安仅剩的一点小幻想,也被鲜于岳给戳破了。 原先他还幻想过自己的身份,不说是公卿在逃公子吧,也至少是个豪门阔少,现在不过是家族在培养他,是下放历练,后面迟早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 但现实却这么残酷,他赵怀安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是大唐军中最低的存在。 这让赵怀安如何受得了,按照大唐的这个军功,他就算干死了也是白干啊。 鲜于岳还要说一些细节,但被赵怀安打断了,他听不得这些。 这大唐军中是真的太黑了。 他就直接问鲜于岳: “老岳,你就告诉我,这次到底是赏了我啥。” 鲜于岳也知道自己刚刚说得狠了,激起了二弟的性子,忙安抚道: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军中讲背景,二弟你虽是无资,但却是有背景的。” 然后他就告诉赵怀安,这一次他功按殊功计,但因为此前邛州大营已经将这批的功劳名单都报上去了,所以提拔肯定是没有的。 赵怀安一听这话,就骂了: “贼娘皮,军中这么黑的吗?之前不是对峙吗?唯一一次出击还是宋使君渡河邀战,然后不败了吗?这殊功哪来的。” 鲜于岳笑了笑,没有多解释。 赵怀安本来一脸酒意,这会都气没了,背着手在帐篷里来回踱步。 好好好,你们这帮人都是这么玩,是吧。 这仗都没打赢,功就报上去了。 这会,鲜于岳已经看出赵怀安是真气到了,连忙说了后面的话: “二弟,你也不用生气,有宋使君在,你吃不了亏。这一次你虽然无法在军中升迁,但却得了一个土团的编制,而这才是最重要的。” 赵怀安知道自己这位便宜大哥一直想让自己起土团,但他这段时间在土团营是深刻感受到了,这帮土团的地位是真的连狗都不如啊。 不仅全部装备都要自己筹措,甚至连补给、赏赐都是一分不给的,人死了就死了,没有任何抚恤。 这样的土团那是纯纯大唐牛马啊,还是自带干粮的。 所以这会听鲜于岳又说土团,赵怀安的脸都黑了,直接抓着鲜于岳的手,埋怨: “我的好大兄啊,我赵大的好大兄啊,不能这样推弟弟进火坑啊。” 说着,赵怀安就指着外面的那群土团帐篷,长叹: “大兄,你望望外头那帮人,他们那些人的铁甲加起来都没我多,一旦开战,这些人就是垫刀口,填堑壕的命。我赵大也不算立多大功吧,但立功了还做这样的土团,它合理吗?“ 这里幸亏没有土团营的人,不然一定会这句话冒犯的。 但鲜于岳压根没想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他在听到赵怀安喊自己“大兄”的那一刻,立马就意识到赵怀安要求他办事了。 他早就发现了自家二弟,那真的是有事喊大兄,没事呼老岳。 果然,刚刚还怒容的赵怀安,这会竟然直接就哭了,甚至鼻涕都挂了出来,看得鲜于岳恨不得直接替他擤掉。 赵怀安滚着眼泪,一抬头,把鼻涕吸回去,然后委屈道: “大兄,你把我拉回黎州军吧,我听说了,咱老帅就在军中,你让我和他见一面,我带着兄弟们重建黎州军。” 赵怀安实在是太委屈了,大唐老祖宗们是真的心黑,哪有立功了还送去填线的,他现在就想进正规军,那样安全才有保证。 但鲜于岳一听这话,面色古怪: “二弟啊,你既然知道黄刺史就在军中,那为何不见他招你入营呢?” 赵怀安愣住了,是啊!为啥不招咱呢? (本章完) 第35章 土团 第35章 土团 此刻看着老岳笑得和狐狸一样,赵怀安内心越发苦涩,颇自我嫌弃: “还能为啥?不是因为咱人微言轻?黄刺史看不上咱这点人?” 鲜于岳笑了,摇头道: “二弟,那黄景复一战而败其军,回邛州的时候就剩了四个牙兵,你这虽然也是乌合,但少说也百十号人,甲械精足,如何看不上?” “告诉你吧,黄刺史早被监军使周老公给拿下了,这回是生死难料,所以你想回黎州军,怕得陪黄刺史走一遭了。” 赵怀安傻眼了,这当领导的手段这么黑的吗? 老六跟他说过,他们那位黄帅真是好人,不仅对他们乡党好,在黎州也没盘剥地方,不然也不会军饷没发出来。 而且论战事,这黄景复也打得不差啊,以千人之军狙击数万南诏军十余日,还曾大败过对方一次,最后虽然覆军,那不是因为西川援军没来嘛。 赵怀安觉得换任何人来,都不会做的比黄景复做得更好了,但就这样也要被拿下? 老六还挺爱自家老帅的,最近老提回去的事,现在要是知道老帅被拿下了,怕又要吹一首了。 说来黄帅也是咱赵大的老领导了,一听就这样被拿下了,心情也非常复杂。 哎,军中险恶啊。 不过老岳说的这监军使又是谁啊。 赵怀安这个人有个优点,那就是他很敏锐,总能发现谈话的重点,刚刚老岳说的监军使就是赵怀安从来没听到的人,就问老岳这所谓的周老公是何人啊? 鲜于岳被问到这个的时候,颇为踌躇,他让一直守在帐外的赵六再远五步,不让别人听到后面的谈话。 然后他才和赵怀安说了一些更深层的,也更接近权力中心的事情,而这些是他很少主动谈的。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整个川西藩镇的权力实际上分为三个中心,分别是节度使牛丛,监军使周从寓,还有川东大将颜师会。 颜师会这个名字,赵怀安在李师泰那边听过,知道就是这人卖了宋使君,现在一听,没想到竟然是三巨头之一啊。 赵怀安这边想着,鲜于岳继续说这三人的情况。 节度使牛丛的靠山是神策军中尉田令孜,此人是新皇帝的潜邸旧人,算是宦官中的新贵,而监军使周从寓则是老牌宦官世家杨家的人。 当年周从寓做监军小使的时候,他的监军使就是现在的枢密使杨复恭的父亲。 赵怀安听到这个,愣了一下,不确定道: “大兄,我要是没理解错,就是这些人都是太监吧,他们也能有儿子的?然后还形成宦官家族了?”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自艰难以后,国朝之贵,全在北司,谁能走到老公们的关系,谁就能一飞冲天。 他知道赵怀安对李德裕颇有好感,就说了一个秘辛。 当年李德裕节度西川的时候,专门加征地方三十万缗来贿赂当时的西川监军使王践言,后来王践言做了枢密使,李德裕当即做了宰相。 听了这个事,赵怀安忍不住啧啧嘴,没想到干了不少实事的李德裕,也有这样一面,看来真的是先会做人,后才能做事啊。 此刻,赵怀安对大唐这个权力场有了更深的一点感悟。 看着赵怀安在深思,鲜于岳很满意,他就是要让赵怀安了解这些,之前他不说这个,是因为赵怀安还不需要知道。 但现在宋使君明摆着将赵大当自己人了,所以他得把其中利害讲明白,不然那就害了二弟。 他继续告诉赵怀安,正因为北司权贵,但这些人又没有子嗣,空有权力却无法继承,所以就开始收门徒、义子,结成家族。 而那杨家就是这样的宦官家族,几代人都是北司第一人,本来这一次也应该是的,但偏偏出了个田令孜,顶了杨复恭的位置,做了神策军中尉。 所以,田令孜这个北司新贵就和老牌权贵结下了梁子。 而这反映到西川,就是节度使牛丛和监军使周从寓不睦。 赵怀安明白了,指了指自己: “所以咱是节度使的人?” 鲜于岳瞥了一眼赵怀安,自嘲笑了句: “你大兄我都不是节度使的人,你我勉强算是宋使君的人,而宋使君与节度使因为那颜师会的关系,勉强是盟友。” 赵怀安不懂了,听老岳这话,那颜师会很牛啊,还得宋使君与节度使两个结盟才能抗衡人家呢? 他不懂就问: “那节度使背后都是田太监了,还怕那个颜师会啊。” 鲜于岳忽然严肃了,非常认真地对赵怀安说道: “二弟,你平时胆大包天没问题,反而还是你之长,但有一点,一定不能在宦官老公们面前表现不逊,切记。” 赵怀安撇了撇嘴,不多说什么。 鲜于岳见赵怀安“听进去了”,就解释: “节度使其实并无多少威望,一直压不住本藩的豪门、军将,而那颜师会的父亲,四年前参加成都之战的时候,就权川西节度使,帐下多有军将入了幕,所以后来他移镇川东,颜氏依然在成都门生遍布,威望深厚。” “更不用说,现在颜师会手上的川东兵拥兵八千,是大营第一兵多的,此外,其父所在的川东又比邻川西,再加上和他同气连枝的一帮乡党,遂横行无忌,目无余子。” 说到这个,鲜于岳还看了一眼赵怀安,提醒了一句: “当然,因为宋使君的缘故,你算是得罪颜氏了,那颜六郎被你一番折辱,这会连中军都不呆,已跑到颜师会的大营了。” 赵怀安甩甩手,表示毫无畏惧。 鲜于岳看赵怀安这副嘴硬的样子,颇是喜爱,觉得二弟赤子之心。 但其实他不知道,赵大是真不在乎什么大宦官田令孜,还是这个小军头颜师会,对他来说,不行就跑嘛,多大的事。 不过,这也是现在想的事情,他反而开始好奇颜师会出现这川西的目的了,他老子都是川东节度使了,还跑来川西受人气? 所以,赵怀安当即问了句: “这颜氏有想法?” 这下子鲜于岳愣了一下,他举起大拇指,夸了一句二弟,然后点头: “没错,那颜氏野心不小,要染指川西。所以这才是节度使和监军使结盟的原因。” 这一句话,赵怀安听明白了。 其实在赵怀安看来,鲜于岳说得错综复杂的,但在他这个权力场中滚过的人看来,事情非常简单。 那就是颜氏父子要做两川的土皇帝,而那个牛丛和周从寓那个太监呢,虽然因为派系不同有矛盾,但那个算是人民内部矛盾。 但颜氏父子要图谋川西了,对他们来说就是敌我矛盾,所以这两人是又合作又对抗。 而中意自己的宋使君,应该算是比较中立的一派,因为他的根基是当年他叔父宋威留下的千人忠武军,本来谁都要拉拢的。 但因为他叔父和颜氏的矛盾,又被那颜师会卖了一次,这就只能和节度使结盟了。 懂了,不就这样嘛,那老岳还一副瞧不起自己的样子!咱老赵遇到的诡计多端,说出来吓死你,哼! …… 要不说赵怀安敏锐呢? 因为这回鲜于岳真的在小觑赵怀安,倒不是针对赵怀安,而是针对像他一样的所有下层子弟。 刚刚赵怀安表现出了一点政治嗅觉,但在鲜于岳的内心中,也就是这样了。 因为权力斗争中,信息的掌握才是真正核心的。 但像赵怀安这样的底层出身的,去都没去过长安,也没个朋友混在两司,如果不是有鲜于岳这样一个结拜大兄,这些藩镇最上层的争斗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也只有鲜于岳这样根结西川的豪门子弟,才得以知道这些上层的人际网络,所以他们才能在关键时刻站好队,跟对人。 其实鲜于岳并没有和赵怀安说,那就是为什么他会投到宋建的一派。 正是因为他从家中得到消息,长安北司内部的权力斗争已经分出胜负,最后的胜利者正是那位阿父田令孜,而那位老牌出身的杨复恭已经被夺了枢密使的职位,被贬去蓝田养马去了。 而这反映到成都三巨头的斗争中,监军使周从寓直接出局,而剩下的牛丛和颜师会,对于本土出身的鲜于岳等人来说,并不是好选择。 相反,有兵力,但又中立的宋建更合适,他们这些成都豪族子弟正需要宋建顶上去。 鲜于岳的确把赵怀安当自己人,但他们这些豪族子弟,不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对任何人彻底敞开心扉,因为他们肩上背负的是整个家族。 …… 鲜于岳将整个军中的情况说给赵怀安后,就是告诉他,以赵怀安现在的实力,进了军中,人家颜六郎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赵大。 反而是在较为独立的土团中,赵怀安才更有发展。 土团虽然没编制,也地位低,但有一点特殊,那就是这是直属于节度使的武装,换言之,除了节度使牛丛,他们这些土团不需要听命军中其他人。 这下子赵怀安算理解鲜于岳的良苦用心了,但他还是颇为忧伤道: “哎,这入了土团,即便不被颜老六弄死,也要被南诏人弄死。不过这样也好,等死,死国可乎!” 说着,赵怀安又站了起来,一副要为大唐为国死难的悲壮样子。 鲜于岳被逗乐了,也不理会这句话的大逆不道,笑着告诉赵怀安: “宋使君了那么大力气,可不是让你去填线的,放心吧,明日你就知道了。” 说完,鲜于岳打了个哈欠,碰到木塌就睡着了。 看着老岳睡得香甜,赵怀安恨不得一脚踢醒他,喊他起来尿尿。 但想了想老岳为自己的事也忙前忙后的,也真不忍心,只能留下自己一个人辗转反侧。 这是赵怀安来大唐的第一个不眠夜。 (本章完) 第36章 告身 第36章 告身 赵怀安醒来的时候,鲜于岳已经回去了。 对此,赵怀安也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其实他知道很多,在铜山关的时候,他就知道鲜于岳没和自己全交心。 之前鲜于岳审讯那个吐蕃贵族的时候,孙泰就在帐篷里,他听得懂吐蕃话,所以知道这个吐蕃贵族告诉鲜于岳,这成都有南诏人的内奸,而且地位非常高。 但这一点,鲜于岳就没和赵怀安说过。 这一次也是一样的,虽然鲜于岳说了很多,但依旧没说为什么他会加入到宋建的军中,他是和自己一起救的宋建,但鲜于岳靠近宋建也太快了。 据老六和他说的,鲜于岳已经做到突将都将了,手底下五百多精锐,在突将系统中已经是中高级军将了。 但这些消息,他竟然还是从老六那边知道的,而老六是和任通吃酒的时候听到的。 而且还有一点,也是赵怀安一直弄不明白的,那就是宋建为什么会看上自己。别说什么救过命,对于他们这样人,这种东西最虚了。 非得是有什么事情,一定是他赵大来办,而且是要作为土团这个身份来办。 昨夜他失眠正是因为这,他真的很想问鲜于岳一句: “老岳,我赵大何德何能能得宋使君看重,能得闻这些节度使、监军使、川东大将的权力秘辛,这和我赵大有什么关系?” 但赵怀安忍住了,因为他怕问了,最后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虽然鲜于岳对自己有很多隐瞒,但赵大很清楚的知道一点,那就是他这位结义大哥没害过他一点,反而是为了他费心费力。 就只说一点吧,鲜于岳已经升到突将都将了,管个五百人,平日得多忙?他赵大就管个营地百余人,都累得不轻,更不用说老岳了。 但就这么忙,他一喊老岳来喝酒,甚至都不是亲自去喊的,人老岳就来了,还和他睡一个榻上,这是真把他当兄弟。 赵怀安在后世历练那么久,待人处事就学会了一句话: “小事要糊涂,大事不糊涂。” 鲜于岳的部分隐瞒是小事,所以赵怀安选择了糊涂。 哎,咱赵大来到大唐当真是如履薄冰啊,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到对岸。 就在赵怀安想着时,外头忽然传来赵六的喊叫: “赵大,快出来啊,大营的赏赐下来了。哈哈,咱们发财了!” 这个时候,赵怀安才想起来,昨夜老岳说了,他的赏赐是今天下来,没成想是来得这么快。 随着老六在外头一声大喊,外头顿时喧闹起来,赵怀安连忙穿好衣服,随意用毛巾洗了把脸就掀帐出来了。 …… 赵怀安一出来,就看到赵六正指挥着五寸丁们和铜山众搬运一辆辎车的物资,后头还有十几辆大车,一路排到了营地外。 看到赵怀安出来后,赵六指了指赵大,然后和旁边的两个两个黄圆袍说话。 然后那两人就径直走向赵怀安,其中一个头戴黑色幞头的,腰间带了个铁制小印,走的时候一颠一颠。 此人走来后,微笑着对赵怀安抱拳: “见过赵郎君。在下仓曹吏王铎,特来送辎重、甲仗二十车,这是册薄,赵郎君你这边清点一下,没问题就画押。” 这王铎说完,另外一个戴武弁的圆袍武人,也抱拳说道: “赵郎君,不,赵都将,这是你的告身。” 听到王铎介绍自己的时候,赵怀安难免多看了两眼,只觉得有眼缘。 但更多的,他还是看向了那圆袍武人递过来的四尺大小,厚如钱币的麻纸。 这个就是朝廷的告身? 喜不自禁的赵怀安接过那团麻纸,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段字: “维乾符元年,岁次甲午,十二月甲午朔,十日癸卯。皇帝若曰:于戏!夫旌贤表善,盛朝之令范;酬勋奖绩,明主之隆规。咨尔赵怀安,世传忠义,家积仁风。性禀刚方,材兼勇毅。当此四方多事,南诏纷扰之际,尔能奋身而起,纠集义旅,保境安民,屡建殊勋。每临战阵,奋勇无前,其志可嘉,其行可尚。今特授尔为土团校尉,赐号“保义都”。望尔益加勤勉,统御有方,抚麾下之众如臂使指,御贼寇之扰保境宁民。克展长才,以副朕望。可土团校尉,主者施行。” 然后下面是各中书、门下、吏部、各经办人的姓名,在当中,赵怀安清晰的看到了川西节度使牛丛和先锋游奕使宋建的姓名。 黄麻告身上的字,赵怀安大部分都认识,即便不认识的,也和后世的简化字差不多,稍微琢磨也能看懂。 所以当他看到这封告身上竟然还有皇帝若曰,一激动,忍不住问那圆袍武人: “哈,这是圣上特赐吗?” 这下子圆袍武人和王铎都忍不住大笑,不过他们两人的家门也是寒微,第一次拿告身的时候也是这样受宠若惊,所以也大哥不笑二哥。 他们告诉赵怀安,这种告身上的话都是统一格式的,只是表明这份告身是朝廷允许的,这里面其他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节度使牛丛的押印,有了这个,这告身才有用。 听了这话,赵怀安就明白了,合着这告身就是个标准模版,就换了个他的名字。 赵怀安看这圆袍武人壮硕,抱拳: “不知这位大兄如何称呼?” 这圆袍武人笑吟吟的,抱拳介绍: “某家川西牙外军虞候判官任从海。” 赵怀安也不是白丁了,这段时间也对军中的各品军将都有了解,知道虞候是军中管军纪的,和后世军法官一样,位高权重。 虽然虞候判官只是虞候下面做事的,但也不容小觑,于是赵怀安拱手称赞: “任虞候有为了。” 任从海听了这话,忙笑道: “可不敢称虞候,就叫咱任大吧,真说有为的,还是赵大你啊,你可是宋使君特进给节度使的,就这份告身,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赵怀安听了这话,心里一动,嘴上依旧捧道: “任虞候有为,做那虞候不是迟早的吗?这样,任君,王君,你我一见如故,不如且一起吃酒,咱们好好联络联络。” 轿子人人抬,任从海听得高兴,也有心要和宋使君的红人搞搞关系,所以欣然同意,但边上的王铎却摇头,说还是把军械、辎重都清点好,再说吧。 任从海撇撇嘴,不再说话,而赵怀安也自无不可,看着那边王铎清点辎重,暗道: “这位王君是个做事认真的。” …… 在王铎和赵六那边点算辎重时,任从海正和赵怀安说话。 任从海告诉赵怀安,这些装备、辎重大概就是百人左右,虽然赵怀安这个军号有五百人的编制,但剩下的需要自己想办法。 赵怀安刚刚也看到了告身上给他下的“保义都”的军号,心里正不解,忙问: “老任,这保义军不是有了吗?为何还给我一个这样的军号。” 赵怀安就是这样,第一次叫任君,第二次就敢叫老任。 任从海本就有心和赵怀安结交,他知道此人建了这保义都后,此后在军中也多少是个小军头了,而自己虽然靠近权力中心,但手下却没什么人。 所以任从海听赵大喊自己“老任”不仅不生气,还亲近解释: “你说的那保义军我知道,那不过就是粗野乡夫,和你这可不一样,你部虽不入兵册,但却直属于节度使幕府,一应钱粮比照百人照发。是那些人能比的?” 说完这话,他还咕哝了句: “更不用说,此一战,那保义军在不在还另说呢。” 后面这话,太过于含糊,赵怀安没听清,也不好再问,于是就问任从海这钱粮是什么意思。 经过任从海一番解释后,赵怀安大概明白了,也就是他这个土团和别人的土团是真不一样。 保义军、慕义军现在就和山棚没区别,只有一个祖上传下来的军号,而豆胖子他们这些土团更像是豪强武装,是艰难以后才兴起的。 但无论哪一种,他们都属于自带干粮的乡勇,是不入朝廷编制的。 但赵怀安这支有军号的土团则不同,他更像是开国时期的产物,是直接隶属于刺史、州牧的地方武装,虽然不隶军籍,但一应装备供给都是按正规军发的。 琢磨出这个味道后,赵怀安越想越古怪,合着他现在就是那种没有编制的合同工啊! 我在大唐做合同工? 这边赵怀安还在想的时候,那任从海又补了一句: “对了,赵大你这支是本道的,所以只能领一份饷,这个我要和你提前说啊,别到时候闹。” 听了这话,赵怀安愣住了,这任大什么意思?难道还有领双饷的? 任从海看不得赵怀安眼皮子浅,告诉他,别说双饷,像忠武军的那些,都是拿三份饷的。 然后他就给赵怀安解释,像忠武军这些外镇兵来川西是防秋的,所以要先领一份出界粮,然后到了地方后,遣返的时候还要再给一笔资遣粮,而在这个期间,他们在老家当地藩镇,还要再给他们发一笔。 这三份一加,就是三份粮了。 听了这话,赵怀安是真的惊到了,没想到大唐这么人性化啊,这出差一趟都是给三倍工资啊! 说着,赵怀安当着任从海的面感叹了一句: “真仁政啊!” 这一句话说的任从海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暗骂: “这赵大真是个土锤。宋使君怎么看上这粗汉的。” 此刻赵大全然不知道,自己又闹笑话了。 (本章完) 第37章 换装 第37章 换装 本来任从海已经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因为赵怀安说的那句仁政的时候,直接让他破防了。 因为这赵怀安是真的土锤,连当年德宗时期的泾原兵变都不知道。 当年要不是那帮泾原丘八,因觉得出界粮少了,给的布粗了,就哗变作乱,国朝也不会到这个份上。 虽说天下遍地藩镇,但藩镇和藩镇也是不一样的,如河北等地,那些纯是土皇帝,然后中原和东方的,以前也横,但被朝廷打服了,所以也听朝廷的话,即便听得不多。 但川西和南方诸藩镇却不一样了,他们虽是藩镇,但实际上都是朝廷直管,朝廷的权威一直都在。 所以像任从海这样的川西藩镇的低级武人,心还是向着朝廷一边的,虽然不多,但也有那么一点忠君爱国的心在的。 在他看来,就是这个出界粮把外藩兵娇惯的不像样了,打是一点不能打,待遇是一点不能差。 就这烂制度,这赵怀安还说是仁政,真是让任从海破防了。 但任从海这边不想理会赵怀安,可偏偏赵怀安求知若渴啊,他是不懂真问: “老任,你说这出界粮到底是啥?” 任从海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赵怀安,合着这赵大是不懂啊。 这黎州兵的牙将都这么差的吗?真是他遇到过最差的一批武人。 他砸吧了下嘴,哼了声: “这话说多了,口渴,还是得有东西润润嗓子。” 赵怀安哪里不知道这些大营过来的都想喝酒,忙喊那边在帮忙的老墨: “老墨,去我帐里拿葡萄酒来。” 老墨正陪着老六记帐,听了这话,忙跑了回去,不一会就拿了一瓮酒带了两个杯子。 赵怀安看了一眼,忙喊道: “去将那金杯拿来。” 老六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那边的任从海,然后又钻了回去,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拿出了一盏金杯,那是赵怀安从铜山关的吐蕃贵族处缴获的。 赵怀安接过酒,然后将金杯塞在任从海的怀里,接着给他满了一杯: “老任,这金杯配美酒,正当听你一番高论啊。” 任从海手里婆娑着金杯,感受着上面的雕,是真的爱不释手,他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一下,说道: “可这金杯虽好,就怕吃了这一盏就没了。” 赵怀安作色,搂着任从海的肩膀,情真意切: “老任,说什么话,这杯子就是你的啦,以后想喝随时喝。” 这小子,任从海哈哈大笑,接过满是葡萄酒的金杯,一饮而尽: “赵大,我看好你,你能做大事。” 赵怀安撇撇嘴,打他看任从海的第一眼就知道这老小子是个贪财的,现在一看,他果然没看错人。 这金杯他缴获回来后就一直没用过,就现在的融金工艺,里面指不定夹杂了多少铅、汞重金属呢,拿这个喝水那不是嫌死得快? 既然这老任爱,那就送他了,反正这老小子日后必有“厚福”。 这边任从海捡了个大便宜,心情开阔,再不嫌弃赵怀安土锤了,对他的问题是知无不答。 他告诉赵怀安,这出界粮啊,说到底就是朝廷出钱粮,让各藩镇出兵打仗。 而藩镇的军队平日在藩镇的时候,是由藩镇地方供养,可一旦出了镇了,一应开支全部都是朝廷负责。 也因为藩镇出兵,待遇是平时的三倍,所以凡藩镇抽队,各个是踊跃积极。 就像现在的邛州大营,外藩兵有兖海军、神策军、博野军、川东军、忠武军、凤翔军六支,这些都是由朝廷直接补给的。 然后剩下的就是由川西幕府直接供给,其中就包括了赵怀安这边的百人编制。 因为这盏金杯,任从海给赵怀安支了一招: “你以后要想补军资,不妨招几个外藩兵,然后将他们隶在行营,这样他们就可以从朝廷那边拿钱粮,然后你再和外藩二八开。” 赵怀安愣了一下,问了个傻话: “我八他二?” 任从海看赵大像个傻子,哼道: “还你八呢?就你那二,也是因为上头有宋使君,你能走忠武军的关系,不然你就是只要一,都轮不到你。” 赵怀安是理解到大唐军中的黑暗了,刚刚这任从海还一副为国为君的样子,转头就开始挖朝廷的墙角。 不过在赵怀安看来,这倒的确是个好办法。 …… 这边,正当赵怀安琢磨怎么和李师泰再吃一顿酒,说说这个事的时候,那边赵六已经和王铎过来了。 清点完物资,赵六的嘴角一直没压住过,他把册薄递给了赵怀安,然后指了指王铎,夸道: “赵大,这位王君是实诚人,运来的物资都顶好,额们得好好和人家吃一顿酒。” 赵怀安哈哈大笑,他就爱组酒局,他一直信奉,酒到位,人到位,那事就到位了。 这边刚吩咐赵六去整一盘席面,赵怀安就拿起了册薄看了一眼,只看了前几行,他手就一抖。 只因为上面写的: “铁铠三十领、皮甲四十副、战袍四十领,长枪百条,牛皮长盾二十面,马军团牌四十面,弩二十张,弩弦四十条,弩箭两千支,牛角弓百张,弓弦三百条,弓配箭三千支,射甲箭四百支,弓袋百副,横刀八十口,陌刀二十口,铁箍木棒二十根,马军斧钺、铁骨朵四十只,套索二十条。” 只是这些,赵怀安就惊住了,这是百人的装备?大唐老祖宗打仗都是这么富裕的吗? 他自己辛辛苦苦攒,才攒多少,现在一个收编,光这些就比得上他的家当了。 好啊,好啊,老宋是真爱我,老岳也没骗我,这是真大礼啊。 册薄上的内容还没完,还有一些旗帜、金鼓,这些都是赵怀安所需要的,之前没这些东西,他连队伍训练都做不到。 除了这些军备,还有一些服装帐篷,什么布袄子、黄衫、末额、麻鞋,草鞋、布靴、绵袴、长衫、幞头,都是按照百人份补给。 然后还有帐幕、锅、马盂、麸袋、刀、锉、钳、钻、砺石,这些辎装,更是人均四五件。 不仅是这些物资,大营还送来了一些大牲口,不过并没有战马,都是一些驮马、驴和骡子,拢共二十头,负责拉那二十辆辎车。 对此赵怀安还是很不满意的,他可知道川西不缺马,这些年和吐蕃茶马贸易换回的马匹少数几万吧。 也不知道老宋抠什么,这么多东西都给了,还差十几匹战马吗? 哼! …… 赵怀安将整个册薄都看完了,就发现这些东西,不仅是武器装备,还涵盖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合着大唐的军队真的是一个家啊,大家一起合伙过日子。 赵怀安忍不住了,直接跑到辎车那边,掀开覆在上面的干草,拿起一双步靴比划了一下,然后扔给赵文忠: “来,都把鞋换上,衣袍这些直接换了,咱们这一次是发财了。哈哈。” 辎车来的时候,韩通他们和牛礼那些铜山众就已经眼巴巴的看了,因为他们这些人是穿得最寒酸的,连双草鞋都没有。 现在一听赵怀安下令,各个争抢。 赵六看的急了,直接跳到驴车上,大喊一声: “牛礼、韩通、钱铁佛、韦金刚,你们四个站在前头,其他各管带也都站在前头,各自所属都站在他们身后,一个个来领。” 在赵怀安现在的队伍中,还没有明确的编制,但已分出各管带了。 目前并没有建编制,还是按照亲疏关系带着人。 像阿奇墨就领着牛礼带着剩下的铜山众二十五人,他们算是后勤人员,既负责做饭、打柴、也负责看护牲口辎重。 之后是赵六,他算是军中大管家,一应杂事都管,然后手上直属的有六个工匠,都是一些皮匠、竹篾匠、布匠这些匠人,目前还没有识文断字的能帮他。 然后像杨茂、孙泰、赵虎、王离、何文钦五个都是赵怀安的门徒,也是义社成员,他们是直接跟在赵怀安身边的,睡也睡在赵怀安帐篷附近。 此外,赵怀安还直接带着赵文忠这四个义子,还有之前在市场上买回来的十二个铜山郞。 他们都因为年龄较小,算是非战斗人员。 然后剩下的,就是赵怀安这个团队的主要战力了,它大概分成三类,分别是山棚、原保义军丁以及此前被俘的唐军。 山棚是由张歹带领,领着随他一起留下的六个山棚党。然后是原保义军的雄边子弟,韩通、钱铁佛、韦金刚是三个管带的,也领六七人。 然后剩下的就是陆仲元、周德兴、陈法海、郭从云四个,这四人是全队教头,陆仲元教横刀、周德兴教陌刀、陈法海教战阵队列、然后郭从云教骑射马槊。 然后这些人也各自带了七八人,也是管带。 这里面,郭从云那边最特殊,团队八匹战马有四匹在他那,队里也是此前被俘唐军中善骑的,是赵怀安的宝贝疙瘩。 现在大营给了赵怀安一个“保义都”的编制,那后面肯定是要按照唐军编制整编的。 他手下有八个管带,正好一人带一伙,然后他身边的门徒就由他直领,也算一伙,这样算下来就是九个伙的战兵编制,差不多三个伙的后勤编制。 这些加起来,勉强能搭建一个百人都的架子。 看来老宋对自己的实力很了解嘛,不多不少,给了百人的装备。 此时,赵怀安就看着八个伙还有门徒们挨个领装备,看着他们换上绛色的军袍、各管带也披上红披风,头上系着红抹额,心中难免一股豪情。 咱老赵的队伍也算兵强马壮了! (本章完) 第38章 编制(感谢盟主一圈一圈年轮) 第38章 编制(感谢盟主一圈一圈年轮) 当赵怀安这边喜气洋洋的时候,那王铎过来了,还带着一份册薄,上来便说: “赵都将,这里还有一份钱粮薄子,要勘验核查,也是要画押的。” 赵怀安连连说好,那边拿起刚刚随告身一起发下来的铁印,就在之前的辎重薄子上画了印,然后又拿起了这份钱粮薄子,细看。 上面记录了保义都一个月的钱粮,计土布百匹,各色杂米如粟、大麦、小麦、荞麦、大豆、小豆、豌豆、麻、黍,共计六十石。 当然这里面是按照稻米来折算的,实际上这些杂粮数量是要多于六十石的。 而当赵怀安在看的时候,那边王铎也在旁边解释。 他从各色米的折算,士兵每人一月的粮食消耗,还有钱粮薪俸一个个说起。 但赵怀安什么心算水平,他只是将这些物资一估,就说出了每人的准备耗粮数字,直把王铎说愣住了。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土团粗汉,竟然有如此了得的心算水平,心中倒有了几分好感。 但更让他吃惊的还是赵怀安后面的话,只听赵怀安思索了一句: “比照我军的待遇,我唐军士每人一年需支绢十二匹,每人一月支粟一石、一年即十二石。以市价斗粟为五十文算,这十二石就是六贯,按高价百文算,那就是十二贯,再加上,每匹绢布八百文,那十二匹布就接近十贯。换言之,养兵一年就需要二十贯钱啊。” 王铎默然,不知道赵怀安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然后就听赵怀安说了后面关键: “咱们川西有多少兵?这一年光钱粮都不少吧。” 王铎看了一眼赵怀安,虽然摸不清他的意思,但还是解释: “兵册载,我川西有兵五万,所以按一年二十贯养军,那一年就耗钱百万贯。而我川西两税一年在一百八十万贯。当然,具体是不是有五万兵,这就不是在下能知道的了。” 赵怀安看着王铎,眼前这个军中小吏,的确有些东西。 他不过略微试探,这人就能准确说出川西一地的钱粮数字,可见业务精熟。 赵怀安也在思考这个事情。 从他这百人都的情况,他大概能看出大唐的财政情况了。 虽然不清楚别的藩镇情况,但一个地方上的军费开支占了全部收入的三分之二,那已经不能用穷兵黩武能形容的了。 然后各节度使还要豢养牙兵,这些人皆是丰给厚赐,年年大赏,这样搞下去地方藩镇能有剩下多少钱呢? 而这还是本藩镇的补给,如果再加上刚刚任从海说的外藩兵的出界费,这些人都是靠长安朝廷直接拨款,这又是一大笔钱粮。 现在的大唐,基本上是耗费全部来养这些藩镇兵,一旦出现意外,财政崩溃,大唐立即要完蛋。 这就是数据,一个国家的现状和未来全在其中。 而能从这些数据中看出危险的,除了赵怀安这样的后世人,也许就是眼前王铎这样的一线钱粮工作人员了吧。 这王铎是个人才,赵怀安忍不住就和他多聊了些,而王铎似乎并不防备赵怀安,赵大只要问了,他就答。 如朝廷那边每岁两税收入在三千万贯,其中二千五十余万贯供外藩,剩下九百五十余万贯供京师。 而这供外藩的二千五十余万贯,就是供应天下藩兵八十万,而天下户口是多少呢?几不过三百五十万,是三户养一兵。 王铎只是在说情况,却对这种情况的结果只字不提,但赵怀安却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大唐早已入不敷出,真正的危若累卵了。 想到这里,赵怀安忽然问王铎一句话: “王君可曾听过黄巢这样一位人物?” 王铎认真思索了一下,摇头。 也不知道什么缘故,自赵怀安和王铎两人对过帐后,两人似乎就有了一种默契,也许是因为他们是这混沌时代少有的清醒人吧。 不过,赵怀安想了一下,也不对,大唐现在的情况应该稍微有点见识的都知道。 此前,他那位好大兄鲜于岳就和他感叹中原水旱灾情,心忧天下,而王铎这位钱粮小吏又从账目数字中看出了大唐的危局,他们每个人都在他们各自的位置,得出一致的判断。 大唐危矣! 只是对于这样的结果,清醒的人要不就不在乎,要不就是乐见其成。 而最多的就是像王铎这样沉默的,他们眼看大厦将倾,但依旧是埋着头,随波逐流。 似乎真正有心挽天倾的忠臣们,一个没见到。 不过即便大唐真的到了危亡时刻了,但也是一个长久的过程,真正让大唐走向毁灭的是那个黄巢。 可赵怀安在邛州这么多天,也认识不少人,其中也有如豆胖子这样消息灵通的,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认识的。 难道黄巢还没出世吗?那样的话,大唐可能还能苟一阵呢。 当然,也可能是蜀地消息闭塞?或许如宋使君那样的人物,可能知道黄巢吧,如果连他们都不知道,赵怀安就需要好好规划一下未来了。 有没有黄巢那完全是两个发展路径,这不能不让赵怀安重视。 赵怀安默默将寻找黄巢信息纳入了后面的优先项,然后就邀请王铎、任从海两人吃酒。 …… 那任从海此前已经吃醉了,这会迷迷糊糊的和赵怀安一边落座,菜很简单,但几人聊得很投缘。 尤其是赵怀安和王铎,聊了很多数术的技巧,甚至王铎还请教了赵怀安一道难题,就是如何测量一块不规则土地的面积,这是他们这些丈量土地的小吏最头疼的事情。 赵怀安聊得尽兴,大手一挥: “这有何难?” 说完,他就蘸着酒水手把手教王铎用微积分计算不规则形的面积。 这一手,让王铎惊为天人,他也想过不断分割碎地然后总和计算,但却从来没想过有一种工具算法,可以直接计算分割后的求和。 这一刻,赵怀安在王铎的心中,足足有三层土楼那么高。 赵大是真高! 而那边,赵怀安也没冷落任从海,他不断问任从海军中的一些情况,比如川西兵有哪些勇将,那些外藩兵战力又如何。 对于赵怀安这些提问,任从海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指了指赵怀安,戏谑道: “赵大啊赵大,你这是打探诸军,还是和一个虞候判官打探,你是何用意啊?” 赵怀安也是喝大了,搂着任从海,乜视: “老任,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都要打仗了,兄弟我不了解了解诸军战力,秉性做派,到时候上了战场,被人卖了怎么办。” 任从海不说话了,他看了一眼对面的王铎,看他这会已经趴在席子上睡了,才小声问了句: “赵大,你果然得宋使君青眼,我都是今日才知道要出战了,未曾想你都已经知道了。” 见赵海安是真的有大背景,任从海也不隐瞒了,开始将他知道的各军情况都一一说了。 尤其是说到川东军的时候,任从海意有所指的提醒了一句: “战场遇到他们了,多小心。” 赵怀安笑了笑,没吱声。 喝了一会,任从海忽然起身,对赵怀安抱拳: “赵大,多谢你招待,但今个咱老任也有公务在身,今天就到这吧。” 赵怀安诧异,心想你除了给我送告身,来我这吃酒,还能有什么其他事。 但人家既然这么说了,赵怀安还是起身送任从海出帐,然后就回来准备把大伙喊来商量事情。 他看王铎喝醉了,就让老墨将他送到帐后休息,然后自己换了一处帐篷喊大伙来议事。 很快,一众门徒和各把头都猬集在了帐篷里,十几号人将帐篷挤得满满的。 人一齐,赵怀安就和他们说了三件事。 一个就是关于后勤补给这块的,现在大营送来了大批物资,这些东西必须尽快下发到各人手上,尤其是弓弩这块,必须加紧熟悉,形成战斗力。 然后是编制重整这一块,既然有了“保义都”的军号,那相应的旗帜和职位就要确立下来。 除了自己之外,原先的八个把头直接任命为伙头,然后分别赐不同旗号。 八伙分左右,为左一、二、三、四,右一、二、三、四。左厢领黑、红、青、白四色旗,旗图熊。右厢也领这四色,旗图狼。 而赵怀安自己的中伙,则是一面土黄旗,图虎。 旗帜一分,各伙所属就一览无余。 赵怀安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训练。 之前,赵海安已让陆仲元这些牙兵训练众人武艺、器械,但一直没有学习旗鼓战阵。 现在编制已定、金鼓旗帜已备,正是训练之时。 离开战还有两日,时间非常紧,好在他们人也不多,其中老兵数量占比也高,做到明习金鼓还是不难的。 把头们这会心气都很足,刚立了军号,升了官,人人感到这日子有奔头,所以皆摩拳擦掌好好干一场。 忽然,听到军帐外一阵骚然,再然后是响亮的哭声,随后更有无数人在大喊,场面非常混乱。 众人皆愕然,这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本章完) 第39章 临战 第39章 临战 赵怀安等人急忙出帐,就看到这样一副场面。 只见原先营地的空地上支起了十多杆长杆,然后一串串头颅就被悬挂在竹竿下,不远处十余具尸体身首分离,染红了这片黄泥地。 在长杆的下方,刚刚还和赵怀安一起吃酒的任从海,一脸阴鸷地睥睨着下面的土团乡夫们。 在他的两侧正有数十名甲兵高唱一句句军法: “……,泄露军情者,斩!……旗帜不正,兵器铠甲不亮者,斩!……丢失军旗、金鼓、符节、斧钺者,全队皆斩!……战失主将者,全队皆斩!” 只赵怀安出来这会,就听到了二十多条斩,不是斩犯错的士卒,就是斩全伙全队。 尤其是当杆子上悬着那些个首级,更是将这些军法渲染得冷漠残酷。 但赵怀安在听到其中一条时,却嘲讽的笑了一声。 原来他们唱着的那条军法正是: “遇到敌人围攻,情况危急,如其前后左右的邻近部队不予救助,以致被敌攻陷的,全部队处死。” 赵怀安马上就想到了那个川东大将颜师会,此人之前就卖友军,独自撤离,这种情况下,按军法不是该斩吗? 但现实呢?那颜师会照旧领着大军,照旧是军中大将。这一条条军法,对人家就是个屁。 真是讽刺啊。 这个时候,隔壁的豆胖子也跑了过来,明明是冬天,他却是满脑门的汗。 他见赵怀安出来后,连忙就奔了过来。 那双斗鸡眼内充满了慌张和恐惧,他哆嗦一下对赵怀安道: “赵大,被砍的都是几家团把头,就是在帐里赌钱,然后被抓了,那老李还喊了我去,但我因为拉肚子就没去,没想到这就掉脑袋了。” 赵怀安皱眉,问边上的陈法海: “军中赌博按军法该死吗?” 陈法海是他们当中正规军里职位最高的,之前一直做到了五十人的队将,对军法了解得非常清楚。 陈法海告诉赵怀安: “军中是禁赌博,但却不是什么大罪,只会将所赌财物一律没收,并不罪死。” 这下子赵怀安生气了,骂道: “这他娘的,那这任从海在干什么?胡乱杀人?嗯?” 却不想陈法海是这样说的: “都将,这是军中惯例,凡临战,必杀几个整肃军威。” 赵怀安愣了。 而那边豆胖子也小鸡啄米,一个劲点头: “是的,是的,刚刚那个虞候杀完老李他们后,就让人喊,后日大战,让咱们各营都做好准备。然后就开始唱军法了。” “哎,今个中午还和老李吃酒,我就上了个茅厕的功夫,老李就人头落地了,这都什么事啊。”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那老李他知道,今个早上还来给他们送了一瓮酱菜,说是回昨晚那顿红烧肉的礼。 虽然不是个直爽汉子,但人不坏。 但就这样被杀了! 赵怀安知道那老李不是因为赌钱而死,而是因为他弱,他没背景。 真正有罪的是那颜师会,但人家活得好好的。 所以他在听到豆胖子那句感叹时,直接骂道: “这是什么事?这就是这个世道!哼!” 这一刻,赵怀安深刻认识到军中的黑暗和残酷。 他看了一眼满头汗的豆盘子,拍了拍他: “豆胖子,回去把队伍好好带带,别到处吃酒了,然后把你家牲口都喂喂好,还有大车的车轮也检查检查,该换就换。” 豆胖子愣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却听赵怀安摇头: “我什么都没说,全是你自己琢磨的,但我给你提个醒,后日战场,一定要看我旗帜,跟紧我!” 说完,赵怀安就返回大帐,他看不得外头那群蝇营狗苟。 而身后,豆胖子眼泪都要淌下了,他对着赵怀安的背影深深作揖。 随后飞奔回营。 …… 杀戮带来的威慑总是非常有效。 土团营默默接受了同伴们的死亡,但却无法收敛了他们的尸体,因为他们的首级直到现在还被挂在长杆上。 明令军法后,土团营地的变化非常明显,原先的营地是没有栅栏的,现在也出现了排枪木栅。 这些木栅是用木枪架在一起,围在营幕外,另掘一重土壕围绕。 这种木栅肯定是简陋的,远不能和唐军大营立的壕沟鹿角军寨相比,但却也是一种防御了。 除了这些,营地的卫生也好了不少,此前除了赵怀安这边挖了个粪坑,其他营地都是随地屎尿,整个营地都臭熏熏的。 但现在,这些人也按照唐军军制开始挖粪坑了,显然这些人之前也是懂军队制度的。 这一变化也让赵怀安感慨,军法严酷也是有作用的。 但如果军法只能对一部分人,那这所谓的作用也不过是一种残暴。 营地的变化不仅是表面的这些,更多的是氛围的改变。 原先营地还有欢歌笑语,各土团的关系也非常松弛,但现在却人人自危,也许是对同伴的死,兔死狐悲,又或者是对不久后的战事胆战心惊,总之营地的氛围非常紧张。 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赵怀安他们都开始做战前的紧急训练。 从无数考试厮杀出来的赵怀安,有一个深刻的感悟,那就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可能就这两天的训练,就能保住一条命。 所以赵怀安亲抓训练,不仅自己带头训练,还挑拨了一批物资专门用来奖励训练突出者。 全都九个伙,按照左右两厢四伙,中间一伙的阵型站列。 然后由中伙发第一声号角,左右两番需要完成战立;吹第二声号角,各伙需要同时端枪,卷旗,要弓上弦,刀出鞘;等第三遍号角,各队同时举枪,等四遍号角,各队同时收枪,或跪姿或坐下。 如此,全都完成防守列阵。 然后就是闻战鼓,当中伙的土黄色大旗前压,鼓声响起时,全都须齐声吆喝,一齐向前进到中界线,同时高喊“杀”。 然后第二遍鼓声起,左右两厢全部冲锋,与敌接阵。如敌败退,可追三十步。 此时等中伙信号,如听到金钲声,停止喊杀,向后撤退,回到原处,散开列阵。如中伙没有鸣金,那在中伙边上的骑兵伙最先追击,各部再依次追击。 赵怀安这两天就训练这两个战术,一个列阵防御,一个主动出击,同时让全都上下都明白金鼓的含义,第一遍鼓是什么意思,第二遍又是什么意思。 就这些东西,赵怀安带着全都训练一遍又一遍。 此外,还是让大伙认旗,全都上下必须要认得两面旗。一面就是赵怀安的土黄旗,一面就是他们所属伙的队旗。 只要上了战场,就看这两面旗帜行动。旗帜进,你就进,旗帜退,你就跟着退。 而一旦阵型溃散了,就去找这两面旗,只要竖起来就奔去归队。 一个军队的训练还有很多内容,不但要让士兵们熟悉兵器、防具、阵形、指挥系统,还要练胆气、练组织性和纪律性,同时还要适应这种人员密集、条件艰苦的集体生活。 但赵怀安的时间不够,只能用这种速成的方法来训练。 而效果也不错,因为都里有三十多老卒,接近占了全都战斗人数的二分之一,所以老带新的情况,队伍很快就掌握了列阵和进攻的信号。 同时,赵怀安在这样的训练中,也将全都九伙人的姓名、性格、秉性都摸清了。 他们是赵怀安创业的基本盘,是最重要的资源,赵怀安必须要对他们的秉性有所了解。 同时,训练也是发掘人才的途径,这两天的训练,赵怀安就发现了两个不错的人才。 他们一个叫徐开道,是张歹那边的人,一看样子就是以前的山棚悍匪,此人善使双刀,是个不错的步战好手。 还有一个叫丁怀义,出自那群被俘唐军,之前做过一段时间的斥候,是除了郭从云之外善骑的,现在隶在郭从云的骑伙。 而两天的集体训练,不仅是让赵怀安熟悉了他们,这些背景不同的人也熟悉了赵怀安。 以前他们眼中的赵怀安,是大方,敢拼敢杀,做得一手好菜。 但现在他们眼里,赵怀安已经有了头领的样子,训练中有突出者,赵怀安立赏。有落后者,赵怀安自己和他们一起再训练,一遍又一遍。 此刻,保义都上下,众志成城,皆想要在之后的战事中立下殊功。 但赵怀安要想的更多,他让老六带领辎重后勤们,多做轮子,把家当能卖的卖,不能卖的就放在辎车上,然后都内的二十多头牲口也必须喂好粮食。 熟知内情的赵怀安,必须给自己留一手。 而赵怀安他们营在训练的热火朝天时,也影响到了营地的其他土团,他们也开始摆脱散漫的风气,开始作训起来。 他们当中也有不少老卒,所以操法也都是比照唐军,所以单看外面,还是颇有武德的,只是这些人的装备实在太差,披甲率太低。 这些人不是没来找过赵怀安,希望能从他这边买些甲胄。 赵怀安并没有见他们,虽然他们现在是战友,但铠甲这些东西,是赵怀安和他的兄弟们的保命之物,无论多少钱也是不会卖的。 但赵怀安却给他们指了一条路,那就是可以去大营问问。 赵怀安很确定,大营里的那些丘八,肯定敢私下卖军械,但至于这些土团乡夫们敢不敢去买,那就不是在赵怀安能决定的了。 毕竟,人还是要靠自己。 就这样,大战前的紧张弥漫着整片营地,直到十二月十二日这一天,一直沉寂的邛州大营忽然号角连营。 然后整个上午,合计两万规模,共九个军在内的唐军主力从营地中开出,遍于整条白术水北岸。 大战一触即发。 (本章完) 第40章 河战 第40章 河战 乾符元年,冬十二月十二日,白术水北岸。 中军擂鼓三百下,号角连天,数万唐军沿着白术水列阵,冲天的热气早就将寒冬驱逐,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对岸,那里是南诏军的方向,他们也在列阵。 在战场的东北角,赵怀安的土团被安排在了这里。 军中有人的确是好办事,纵然还是在土团军,但赵怀安的队伍却被分到了后线,不用当第一拨的炮灰。 望着旌旗遍于四野的雄壮大军,赵怀安的思绪回到了昨夜,鲜于岳在入夜的时候进了他的大帐,告诉赵怀安明日的战斗一定要谨慎。 尤其是要看川东军的旗帜,一旦他们有所异动,不要犹豫,立即向北转移。 其实这几天的训练,赵怀安在内心中还是想打一场的,毕竟他创业是来打胜仗的,而不是做个溃兵保命的。 但鲜于岳告诉赵怀安不要天真了。 主持此战的是节度使牛丛,此人压根不知兵,之前也是畏惧南诏人。 之所以后面斩杀了南诏使者,就是因为那南诏人在成都,竟然说是来借道的,目的是想去长安见圣上,表达他们这些年的苦楚。 这番话落在当时的监军使周从寓耳朵里,那就是这些南诏军已不是想到川西抢抢东西那么简单了,而是要带兵杀到长安。 周从寓这些人的权力和圣上的权力是一致的,所以一旦南诏人表现了这样的意图,他必须做出反击,不然他在长安的政敌一定会置他于死地。 而牛丛的选择也和周从寓差不多,那些南诏人表露出攻打长安颠覆大唐的企图后,那他就不能再当没看见。 所以才有了这一场主动攻击。 鲜于岳告诉赵怀安,牛丛他们那些人是打给长安看的,但这一战根本打不赢,因为军中诸将,尤其是外藩兵根本不服他们两人,他们也不会为了长安的圣上瞎卖命。 唐自艰难以后,百年藩镇下来,真正忠君爱国的武人已经很少了,他们不过是为了钱才来川西的,即便不打,他们照样能领三份饷,为何要拼命? 更不用说,军中还有个包藏祸心的东川大将颜师会,此人完全不值得信任。 说完这些后,鲜于岳留下了一句“活着才有以后”,就走了,毕竟他帐下也有五百突将,他同样需要做好准备。 正是鲜于岳的这番话,让赵怀安彻底死了心了。 此时,置身于万军之中,赵怀安又激动又不安,他立在战马上,努力去张望前方的情况,但却只能看到无数旗帜和各色军衣。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正午,中军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赵怀安已经看到隔壁的豆胖子热得脱下了战甲,正咬着指甲来回踱步。他也看到中军的那面“唐”字大旗,正随风飘荡。 忽然,一阵剧烈的鼓点声从中军处传来,充斥整片天地。 此时赵怀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大战开始了。” …… 随着中军望楼上十余面各色军旗开始向前压,最先一排的队列开始向前移动。 他们是保义军、慕义军两个营,一共两千多人,从东侧战线开始往前压。 此时处在唐军和南诏军中间的白术水,因为冬季枯水期的缘故,水量非常小。 保义、慕义两军踩着河床,开始进入冰冷的河面,对面的南诏军开始回击,无数箭矢如暴雨一般砸在两个军的队列内。 但保义、慕义两军虽然装备没多好,却有足够的牌盾,所以这些箭矢并没有能阻滞两军的步伐。 他们顶着南诏人的箭雨向前移动。 此时赵怀安坐在战马上,有限的视野只能让他看到唐军冲下了河床,但至于结果如何,他一点不知。 这边在紧张的时候,旁边的老六忽然来了一句: “赵大,额有预感,今日这一战就是你的开运之战。” 这会老六也穿戴起了明光铠,你别说,还真有点老秦武士的味道。 赵怀安以为老六有高见,忙问: “老六,你说说。” 却不想老六认真道: “赵大,我昨天做梦,梦到一群乌鸦盘旋在军门之上,这是吉兆。” 赵怀安很想出这不是噩兆吗,但觉得自己也不了解大唐这边的祥瑞情况,还是决定不说了。 不过和赵六聊的这会,赵怀安也没那么紧张的。 他之所以紧张,还是因为个人以及他们这百人都在这片战场太无力了。 只要看看前方,两万多唐军猬集在这片狭小的河滩地上,到处都是人和旗帜,赵怀安对战场上发生的什么,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所以他只能听鲜于岳的,死死盯住中军的旗帜,那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正想着,忽然战线的左侧就传来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他们大声在喊什么,可人声太嘈杂了,赵怀安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发生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赵怀安忽然看到自己战线的前方,南诏军也出动了。 不过和此前他袭击过的那些南诏军不同,眼前正在渡河的那支南诏军装备似乎并不好,他们举着大量“火牛”图腾的旗帜,正在浅浅的白术水上快速飞奔。 这些人的速度太快了,列阵在河岸的几支土团慌忙射箭,不断将奔来的南诏军射死在河床上。 但很快,越来越多的南诏军踩着同伴的尸体,爬上了河床,然后跳到了白术水北岸。 虽然很快被举着步槊的土团兵攒死在了河岸,但南诏军却比唐军更快杀到了对岸。 也是到这个时候,赵怀安才看到对面那支南诏军的旗帜,上面竟然是用汉字写的三个字,“望外喻”。 赵怀安不解其意,但他看到对面展开这面旗后,原先还稳固的土团前线竟然开始不稳了。 忽然,在后方有十几个土团乡夫,在看到这面旗帜后,崩溃地丢掉了步槊,一边大喊,一边向后方逃跑。 远远的,赵怀安能听到那些人在喊“望苴子”这一类的词。 可没等赵怀安继续听,忽然从附近的军阵中冲出十几名骑士,他们手持丈八马槊,将这些逃兵全部挑死在了战线。 而那支军阵正是兖海军的阵地,都将田重胤带领五百兖海军列阵在那。 那些牙骑在杀了这些溃兵后,竟然没有回到阵地,反而在一个红色军袍的骑将的带领下,从两个土团阵地之间的细缝中冲出,直插河滩上的南诏军。 赵怀安忍不住仰头张望,就见那十余牙骑就像是一团火焰穿梭在南诏军的阵地上,那些从河床上爬上来的南诏军,压根没有阵列,就遇到了这样一支冲锋起来的骑队,其结果可想而知。 南诏军的散兵被这十几骑搅得稀碎,轻松被杀穿了阵地。 赵怀安在战场的右侧看到了那支骑军,他们已经从南诏军的阵地中杀出,此刻已经分不清哪个是之前领头的红披风骑将了,因为所有人都被鲜血染红了。 赵怀安一眼就看到,那支骑队人数少了一个。 正当赵怀安感叹一个勇士陨落的时候,忽然就看到那支骑队中有人率先拨动马首,竟然又向来时的路杀去。 而后面那些骑士竟然毫不犹豫,举着寒芒马槊,紧紧追随。 于是,南诏军的阵地上再次传来哭喊,本来都要在河岸地上站住脚跟的南诏军,竟然崩溃地跳下了河床,向着后方奔逃。 紧接着,赵怀安看到前线的土团在一声声大吼中,开始向前冲锋,随着无数声震天怒吼,土团将那些还留在河岸上的南诏军全部歼灭。 那面写有“望外喻”三字的南诏军旗也落入了那个红披风骑将之手,他带着骑队从河滩地杀出,其背后还绑着一名骑士,正是此前落马的那名。 原来刚刚那支骑队竟然是去救落马的袍泽了,何其胆大,何其将南诏视为无物啊。 看着那支骑队冲阵夺旗,然后全员皆存地回到兖海军的方阵。 赵怀安目眩神迷,再忍不住: “这是谁的部将,竟然如此勇猛?” 此刻,他脑子里忽然闪现出这么一个念头: “如果藩镇兵都是这样强,无怪乎朝廷百年间不能平定藩镇,也无怪乎五代十国会持续百年。” …… 刚刚的战斗对唐军和南诏双方都不过是开胃菜。 那些逃往对岸的南诏军全部被斩首在了河岸边,然后尸体被踹进了白术水,随着对岸的号角再一次响起,南诏军再一次冲了过来。 赵怀安还在细看,忽然前头伙里的陆仲元在看到对面的一面旗帜后,连忙转头对他喊道: “都将,是望苴子杀上来了。” 陆仲元是此前定边军的牙兵,对南诏军各部的了解是最深的,他连忙告诉赵怀安,这望苴子是望蛮诸部的精锐,善使弓矢长矛,一直都是南诏军征战的先锋。 赵怀安正听着,忽然就看到从河床下射来一阵箭矢,随后河岸边的土团哀嚎四起。 那些望苴子在河床上奔跑时,竟然还射出了箭矢。 而不等前线土团再有反应,那些望苴子已经从河床上爬了上来。 这些人皆穿着犀皮甲,手持人高的短矛,背后挎着弓,手里举着圆牌,他们用圆牌挡掉土团射来的箭矢,奔跑腾挪间,长矛攒刺,所向无匹。 刚刚还胜了一场的土团军顿时遭受重击,如果不是刚刚逃兵被就地斩杀的前例在,他们这会就要崩溃。 但纵然是这样,土团们的防线也在不断后退,留下的河滩地越来越宽。 正是这个时候,赵怀安看到之前那名兖海军的骑将再次出发。 也是因为刚刚一幕的刺激,他们一出来,附近的军阵和土团纷纷高呼,他们在喊着: “撞命郞,时三郎!” (本章完) 第41章 时溥 第41章 时溥 早就心慕那勇士的赵怀安一听那边欢呼,连忙问前头的周德兴: “老周,那红氅骑将是兖海军的谁?” 周德兴面色复杂,看着前方从焰火一般再次冲锋的兖海军骑将,对后头的赵怀安大喊: “那是徐州感化军的时溥,因冲阵不畏死,军中号为‘撞命郞’。” 赵怀安了然,因为麾下的周德兴就是出自兖海军,所以赵怀安对此藩镇还是颇有了解。 知道他们主要辖区就是在兖州、海州一带,和旁边的徐州感化军向来同气连枝,所以到了西川,两军也向来并为一部。 听到那时溥是徐州感化军的好汉,他又忍不住赞叹了句: “青徐自古多豪杰,果然如是。” 这下子,周德兴就更尴尬了,但看着那冲锋陷阵的时溥,他也无话可说。 但赵怀安的这声感叹彷佛是在插旗,当他再抬头看那时溥时,战场情况又变。 …… 十余精骑在时溥的带领下,人马如龙,准备再从原路杀入河滩敌阵。 他们选的时机很好,正是南诏军的望苴子撞在土团防线上,与后部脱节的时候。 他们从左侧穿插进入,很快就消失在了赵怀安的视野里。 听着前方震天呐喊,赵怀安也忍不住拔出刀,要为时溥呐喊助威。 他发现,他有点喜欢上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了。 但忽然,前方战团就响起战马的哀鸣,再然后,赵怀安就看到那时溥独自狼狈冲到了右侧。 此时的时溥再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听着战阵内的哀嚎,裹着披风就往本阵逃窜。 在后面,一队南诏望苴子冲了上来,他们看着狼狈逃跑的时溥,举着剑矛就在欢呼。 赵怀安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前方战线上,那些南诏军挑着感化军骑士的脑袋,拍着刀剑,呼喝不断。 这这这? 那时溥就这样败了? 赵怀安看着独自逃生的时溥消失在隔壁兖海军的战阵里,此前的敬重荡然无存! …… 自两军旗摇鼓鸣,各自出战后,白术水这宽十二里的战线上,就杀成了一团。 只见无数牌枪过去,无数剑戟过来,双方都没有什么招,就是一个劲的向前捅,向前扎。 一些勇士举着牌盾冲出些许空隙,下一秒,立马就是无数戈矛杀来,顿被捅成了肉葫芦。 双方各自在战线上大喊着,叫骂着,用最难听的话宣泄着自己的恐惧和杀气。 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踩着河床又跳了上来。 一些人只是被后面人给推倒,但紧接着数双大脚踏来,上头戈矛乱刺,哀嚎不断。甚至一些人还站着,裤裆里的尿还是一个劲顺着大腿往下淌。 到处都是鲜血、哀嚎,屎尿混着血腥气弥漫在整条战线。 这就是赵怀安前方的一线战场,大唐的土团们发疯似的捅刺着对面的南诏军。也正是这个时候,时溥带着十余感化军骑士,再度杀来。 在他的身后,数百人在大喊“撞命郞,时三郎!”、“撞命郞、时三郎!”。 精神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土团们,闻听此呼喊,各个大哭: “三郎活我!” “三郎活我!” 在无数人的见证下,红披风的时溥穿插进了南诏望苴子的阵后,手中的马槊切飞一颗颗头颅。 因为时溥选择的时机非常好,所以他们举着马槊在河滩地上如入无人之地。 眼见着这所谓的南诏精锐“望苴子”也要折戟在岸边,忽然一声金响,原先一直隐匿在战团里的弓手冲了出来。 霎那间,感化军骑队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七八名骑士顿时落马。 但彼时他们并没有死,他们身上的铁铠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防御,但胯下战马却倒在了箭雨下。 时溥因为冲得快,并没有被箭雨覆盖到,他转头一看,看身后倒了一片,那些倒地的感化军骑士正大喊着他的名字。 但下一刻,时溥将身子紧紧伏在了战马上,然后头也不回就向前奔逃,然后在南诏军合拢战线之前,冲出了河滩地。 再然后,被困在河滩的十三名感化军骑士就这样被割了头,衣甲被扒掉后,扔进了河道里。 而厮杀到边缘的土团们,看到冲进去的友军骑士全部被割掉了脑袋,士气顿时崩溃。 一支支土团哭喊着向后方溃逃,纵然后面的兖海军又派出了一支执法的果毅去督战,但败势难挽。 赵怀安所在的战线为第四阵,此时防御河道的第一线已经崩溃,混乱很快就蔓延到了第二阵。 按道理这一阵的土团战线齐整,弓弩牌盾步槊具备,战线应该是稳固的。 但那些披甲冲锋的南诏“望苴子”,裹着土团败兵,就撞入到了战线里,什么弓弩连用都没来得及用,就被杀穿了。 这一刻,南诏“望苴子”的凶悍,让赵怀安印象深刻。 土团战线崩溃的太厉害了,本只是督战的五百兖海军终于坐不住了,再不出击,混乱很快会蔓延到他们的本阵。 于是在一声声号角中,身穿土黄色军衣的兖海军杀了上来。 作为能征惯战的经制藩师,五百兖海军按队为编制,列成了十个战团。 当溃乱的土团和南诏兵进入到一百五十步的时候,五百兖海军举起弓弩,斜向空中密集攒射。 但大量被射死的只是土团们,那些南诏兵在这些肉靶子的掩护下,迅速奔到了五十步的位置。 也是这个时候,兖海军又是一阵旗帜摇动,之前还手举弓弩的兖海军纷纷丢掉弓弩,从身后拿出长弓,上了破甲箭。 五百支箭矢瞬息射出,南诏的“望苴子”就在这五十步的位置纷纷倒地。 他们身上的犀牛皮甲根本挡不住锐利的破甲箭,前面的披甲士倒了一批又一批,尸体很快就摞了一层。 这个时候,落在后方的南诏弓弩手也奔了上来,同样在奔跑的时候,手里的箭矢就攒射了出去。 但五百兖海军,其中穿铁甲的就有六成,他们站在各自战团的最前面,身扛着箭矢。 纵然身边不断有袍泽倒下,剩下的兖海军依然冷静地射出了手中的弓箭。 两轮箭矢后,南诏“望苴子”终于杀到了二十步的位置。 此时顶在兖海军最前的披甲士就是他们各队的跳荡队,在后方弓弩手丢掉弓箭,举着刀棒加入战团后,开始向前奋击。 兖海军迈着整齐的步伐,与前面的南诏军撞在了一起,双方直接在第三条战线上厮杀搏命。 赵怀安在后头看的目眩神迷,这是他第一次看军阵编制的战术厮杀。 面对凶悍的南诏兵,那兖海军太冷静了,一切都是按照操典,好整以暇,战术经验非常丰富。 这就是大唐的藩镇兵吗? 据说兖海军还不是最强的,老李他们所在的忠武军才一直冠绝诸军,现在兖海军都猛成这样,那忠武军不得上天啊? 怪不得老李他们一副尾巴翘上天的样子。 …… 随着五百兖海军的加入,西线战场的局势很快稳定了下来,与此同时,东线的保义军、慕义军也在对岸站稳了阵脚。 他们在南岸河滩地上组成一个个大阵,正激烈抵御着南诏军的反扑。 局势似乎正向有利于唐军的这一边发展。 赵怀安看不到那么多,他只看到对面的南诏军越来越多,因为西面河道已经没有土团把守,对岸的南诏军正源源不断地投送着部队。 就这么一会,赵怀安已经看到四五支不同军号的旗帜出现在了对面,饶是没有大战经验,他也能猜出情况不妙了。 他转头就问陈法海,却看到这个昔日神策军队将,正皱眉看着战场的西面。 赵怀安顺着往那看,却什么也没发现,就问: “老陈,你看什么?” 陈法海这会手持一杆旗枪,边上一个护旗正扛着一杆赤色旗,此刻他就站在赤旗下紧锁眉头。 听到后面都将问,陈法海忙回头答道: “都将,咱担心西面出现敌军。” 赵怀安咬着嘴唇想了一下,摇头: “不想那么多,你看前头兖海军还能顶得住吗?” 陈法海还没说话,站在黑色狼图旗帜下的陆仲元就开口,他说的第一句就是: “都将,咱们需早做打算啊!” 赵怀安愣了一下,然后就反应过来这陆仲元是想暗示他跑路。 这他麻的,他这个当头的还没说要跑,这个兵痞子就想溜号。 理都没理陆仲元,赵怀安问向了站在青色图熊旗帜下的周德兴,这是老兖海军的,他说的才有参考价值。 周德兴看了一眼前方的兖海军,见此前留作后备的第三梯队已经补了上去,脸色同样不好看,他看着赵海安,抱拳: “兖海军应该是要挡不住了,他们战力虽强,但毕竟人数太少,此战真正关键还是看东川军,他们兵力多达八千,就布置在兖海军的左侧,如他们发兵支援,这仗还有的打。” 但赵怀安一听这个话,就知道完犊子了。 那颜师会能指望上,那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兖海军后面奔出一名骑士,向着赵怀安他们所在的第四阵奔来。 这边,同样骑在马上的郭从云,眯着眼睛觑到了,说了句: “兖海军是要让咱们上了!” 果然,话音刚落,那骑士压根不去其他阵,径朝赵怀安这边奔来。 (本章完) 第42章 初阵 第42章 初阵 战马噗嗤着响鼻,那兖海军的骑士兜马奔到赵怀安阵前,大声喊道: “都将令,你部即刻向西穿插,攻敌军侧后。” 说话间,这骑士已在原地将战马拨转掉头,展现出高超的马术。 此人撂下这话,压根不理会赵怀安听还是不听,再次拍马走了。 这下子,留着赵怀安等人傻看着。 还是陆仲元先开口了,他是真的怕赵怀安脑子一热,开口就是: “都将,咱们受节度使直管,根本不用听令那兖海军。” 陆仲元说这话,赵怀安一点不奇怪,但他没想到另外一边,周德兴也说了: “都将,此令是死命,这是令我都孤军深入,以分兖海军压力啊。” 没想到这个出自兖海军的,竟然不为老部队着想,这确实让赵怀安意外。 八个伙的把头,有两个明确反对出击,剩下的六个都没吱声。 赵怀安一直在瞧这些人的反应,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成色,非要在这种情况下才能看出来。 果然,除了陆仲元、周德兴,剩下的六个人神态不一。 韩通正皱眉看着自己,而张歹却满脸兴奋,然后旁边的钱铁佛直接冲地上吐了口水,乜看着陆仲元。 而陈法海则紧紧抓着旗枪,死死的看着自己,隔着周德兴,韦金刚则将眼睛瞪着老大。 最后是赵怀安身边的郭从云,他是最放松无所谓的,到现在眼睛还看的是刚刚来传令的兖海军骑士。 至于自己两侧的门徒们,他们有的低头,有的在整理铁铠,倒是那四个五寸丁则已经举着横刀,高声喊“杀”。 这一刻,赵怀安对麾下众人的秉性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却发现自己的嘴巴里竟然一点吐沫都没有了,原来自己也在怕啊! 看了看八个把头,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的郞众,再看看身边的这些门徒,最后看向前方犹在奋杀的兖海军,赵怀安扭头问向旁边的老六: “六啊,如黄帅在,会如何?” 老六这会抖得要死,可在听到这话时,脖子一挺,不愿给老帅抹黑,斜着看那陆仲元,开始扎势: “额黎州军在黄帅帐下,与数万南诏军战于大渡河,死战不退。休说前方那点南诏兵,就是再多一倍,也杀他个对穿!” “再说,不战而逃,亏先人的,额赵六丢不起这个人,你们谁要做这个怂?” 老六冲着陆仲元在那喷,反倒把赵怀安给弄心虚了。 老六吹得有点狂了,但却也表达了赵怀安的态度,那就是打! 不是为了什么兖海军,而是为了他们这支新立的“保义都”。 这是他们立团的第一仗,此战可以输,但绝对不能怂,一旦选择不战而逃,这支队伍就算废了。 刚刚赵怀安环视一圈,虽然大部分人都在抖,但手却死死地抓住兵刃,看着自己。 所以不仅他们不能跑,就是他赵怀安也必须迎战而上。 他们这些人为何跟自己? 有是来学武艺的,有是被卖了来的,也有是看自己有前途聚拢而来的,但无论是哪一个原因,他们都不想跟的人是个怂货。 所以他们都看着赵怀安,看他在这个关头如何选择。 此战,不仅仅是他们要过的坎,更是赵怀安自己要过的关。 想到这里,赵怀安直接从战马上跳下,他对众人道: “此战我先发,如我撤,你们斩我头!你们撤,我斩你们头!” 说着,赵怀安对赵六道: “老六,你替我扛旗,孙泰、赵虎,你们两个护旗,全都随我旗帜,杀!” 说完,赵怀安拔出插在地上的陌刀,率先奔出。 身后的老六傻了眼,额就是说说,赵大你咋那么实在呢? 但这会老六能咋办,一咬牙,扛着那面绣着“保义”二字的土黄色大旗,紧随赵大之后。 再然后,六名门徒顶盔掼甲,各持长短兵刃,死死追随。 忽然,一直立在马上的郭从云大喊一声: “好,好,好,杀他个天翻地覆!” 随后,他也从战马上跳下,带着所伙直冲,奋战向前。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各伙也在把头们的带领下,紧紧跟着那面土黄旗,呼啸呐喊,他们的身后,黑、红、青、白,各色旗帜交相辉映,熊与狼磨牙噬人。 …… 在赵怀安所部的右边,豆胖子同样焦急等待。 他身后的几个家将都是老藩兵出身,早就和他们的三郎君说了此刻的紧急。 正是这个时候,豆胖子想到前几天赵大和他说的,一切看他的旗帜行动。 所以之后,他就一直紧盯着旁边的土黄旗。 本来,豆胖子以为赵怀安早得到上头消息,要看情况不对劲,打算跑的。但他忽然就看到赵大领着所部往前冲了。 豆胖子傻眼了,一对斗鸡眼都被捋直了,哆哆嗦嗦问边上的豆卢三: “三,我没看错,赵大是往前冲了?” 豆卢三这会浑身战栗,他大呼一声: “赵郎君真豪杰也!郎君,咱们也上吧。” 豆胖子下意识就摇头,他刚要开口,可忽然看到赵怀安那百人是各个披甲,全团在阳光的照耀下,彷佛在发光。 他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为什么现在发生的和他想的差距那么大,忽然他再次记得赵怀安那句话: “无论发生什么,紧随我的旗帜!” 霎那间,豆胖子整个人就像被电流过了一下,直接举起两根铁锏,公鸭嗓子大吼: “都跟我冲!跟在赵大后头!杀!” 话音刚落,旁边的豆卢三直接就跳了出来,此刻他一身扎甲,手持朱色长枪,奋勇向前,身后豆胖子带着他这个团的三百多人,蜂拥狂奔。 此刻,当赵怀安和豆胖子先后奋击,这条战线上的其他土团也茫然了。他们皆看向了他们的团头,等待下一步命令。 而团头们在犹豫了片刻,决定跟着赵大和豆胖子后面,冲他一波。 就这样,由赵怀安带头,第四条战线上的土团们也纷纷向前支援。 一时间,整个西线战场愈发混乱了。 …… 赵怀安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此刻他双手持着陌刀,脚步飞快。 后头的赵六扛着大旗都追不上,只能大喊: “赵大,赵大,慢点!” 但赵怀安根本听不到,他一路向战场的西侧奔跑,打算直接切入南诏军的左翼,而要做到这个,他必须迅速带着部队在西侧展开。 赵六看赵大根本不听,把牙一咬,大骂了声: “赵大,谁他妈裤裆破了生出你这怂哈,不要命了。” 但骂完,赵六就疯了似的狂奔,他妈的,今天和你赵大同归于尽,算求。 当那面土黄色的大旗迅速前进,后头的八个伙一点不敢耽搁,疯狂奔跑,嘴里都在大骂。 而前头,赵怀安一顿猪突,终于成功绕到了南诏军的左侧。 但这个时候,赵怀安反倒不莽了,他呼哧了一口气,大吼: “列阵,列阵!” 后头赵六好不容易跟了过来,还没喘口气,边上的孙泰就在大吼: “列阵!” 赵六马上就开始摇旗,后头的牛礼开始敲打着他腰间的小鼓。 后头八个伙一路奔跑,队形早就散乱了,在看到前面的旗帜和队形,几个把头纷纷大喊: “贼娘皮,都给我列阵。” 说完,就开始对后头郞党拳打脚踢,让他们绕着军旗开始列阵。 保义都这边乱归乱,但因为常练队形,还是在短时间内完成了八个伙的阵列。 而保义军在左侧的集结列阵,自然引起了南诏军的骚动。 此时,他们也已经将兖海军打得就差一口气,忽然看到一股披甲精锐冲到了自己的左侧,纷纷大惊。 尤其是这支部队的南诏军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将身边最后一支预备投向了左翼。 混乱间,赵怀安瞬间就抓到了战机。 他看到一股部队正脱离敌阵,向着他们杀了过来,霎那间,赵怀安大吼: “弓弩,射那边。” 说着,赵怀安举着陌刀摇指那支集结的队伍。 已经完成队列的八个伙,在听到都将的怒吼声后,纷纷举起手上的弓弩,向着那支部队发射。 霎那间,八九十支箭矢如雨点一样砸在了那支队伍中。 这些人正在集结,根本没预料到这波箭矢打击,霎那间,箭雨覆盖下,他们如同麦子一样倒地。 赵怀安还想再射一轮,可转头一看自己那些个手下,哆哆嗦嗦半天,死活上不了第二支箭。 没办法,赵怀安只能选择突阵。 看着那面“望苴子”战旗,赵怀安举着陌刀,毫不犹豫地杀了进去。 在他的身后,中伙的门徒们各持刀兵,护着赵六追了上来。 …… 一个皮甲南诏武士跳起来,怒斩赵怀安,但赵怀安眼皮子都没抬,转刀就将那人在空中斩成了两截。 一肚子下水稀稀拉拉地砸在地上,剩下的上半截人还没死,躺在地上惊恐地哀嚎着,然后被冲过来的王离一棍子敲碎。 随手杀完人,王离迈开大腿,追上旗帜。 赵怀安的推进速度太快了。 南诏军的阵型混乱,又被赵怀安从最薄弱的左翼杀入,根本拦不住披坚执锐的赵怀安。 挥着陌刀又砍死一人后,赵怀安远远就看到那面“望苴子”旗帜下的敌军主将。 此时他的身边就剩下两人,一左一右护着旗帜。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方也发现了赵怀安,然后惊恐地向周围呼喊。 随后一支南诏铁兵正脱离前线,向着赵怀安这边围杀而来。 (本章完) 第43章 夺旗 第43章 夺旗 赵怀安觑眼见到南诏甲兵奔来,大吼一声: “我义社儿郎何在?” 大喝间,孙泰已经手持长盾猪突过去,直接就顶住了那伙甲兵,而后头赵虎大吼,将手里的短斧甩了出去,直接惊得那边一声惨叫。 而赵虎的做法也启发了其他门徒,不管手里抓着的是什么,都劈头盖脸甩了过去,霎那间,对面哀嚎不断。 忽然一个南诏猛士大喊了一声,两边甲兵避开一条通道,这人阔步冲来,直接撞在了孙泰的牌盾上。 孙泰吃不住劲,一下子摔了出去,而那南诏猛士连踏几步,才缓住冲势,但已经撞入了赵虎他们的战团中。 可此人丝毫不惧,大吼一声,手里的浪剑护住全身,但下一刻一支箭矢直接贯入他的嘴巴,然后扎在了兜鍪里。 此人栽倒的那一刻,却听一声大吼: “郭从云杀此獠!” 再然后,一直跟在后头的八个伙终于裹着铁甲杀了进来,然后与侧面冲来的南诏兵杀在了一起。 为何此前兖海军的令骑不去其他土团,而是直奔赵怀安这边? 非是他赵大的威名已经传遍全军了,而是在整个战线上,赵怀安这一支土团最为夺目。 此前,赵怀安一路血拼积攒出四十一领铁铠,后来发编制的时候,大营又送来了三十领大铠,这就是七十一领大铠了。 而当时赵怀安的土团锋锐,穿着七十一领大铠,于阳光下耀射精光,再加上各色旗帜鲜艳夺目,任谁都知道这是一支精锐。 所以那兖海军的骑士不去其他地方,径往这里来。 而现在,同样的感受也是那些南诏人的,他们看着面前杀出的铁铠兵,心中已经丧了三分胆气,只以为敌军出动了精锐。 只是拼杀一会,人数只有十余人的南诏铁甲武士就胆寒了,纷纷后退,但却被周德兴所伙拦住。 周德兴这个八尺的兖州巨汉,手持陌刀,身后的六个伙兵同样手持陌刀,将这些南诏武士杀得人头滚滚。 这些人边挥陌刀,边大喝,一时尽夺士气。 而在八伙杀入后,孙泰他们就举着牌盾去追赵怀安,因为他们的好恩师这会情况并不好。 …… 他妈的,这帮南诏杀才是真的狗啊。 此刻,赵怀安后侧的背甲再一次被砍了一刀,也是明光铠足够坚固,不然少不得皮开肉绽。 就在刚刚,赵怀安喊门徒们去拦旁边冲来的南诏步甲,然后自己就冲向了大旗下的敌军主将。 但就这耽搁的一会,那狗东西就又喊来了三个武士。 但这又如何? 当时早就肾上腺素飙升的赵怀安,看到对面那五个铁甲武士,大吼一声: “我要打十个。” 随后就毫无畏惧的冲了上去。 但冲上去后,赵怀安终于明白个人厮杀和战阵厮杀的区别了。 之前老六为何在后头一个劲地喊他慢一点?就是因为冲得太快,没人能护在他身后。 此刻赵怀安就是这样。 那五个南诏武士直接排成线冲了过来,然后两翼直接包抄,将赵怀安卷在了圈内。 这下子,赵怀安傻了眼。 他这边劈死当头的,后头的南诏武士就砍在了他的脖颈上,要不是这块包了块护颈,这一刀就能要了赵怀安的命。 也是这一下,把赵怀安魂都劈出来了。 他再不敢往前冲,而是利用陌刀的长度,开始原地转圈防御,但就是这样赵怀安还是被后头的狗怂给砍了一刀。 此刻赵怀安一脑门子汗,哪还有之前上头的样子,他听着不远处敌军主将在那狂笑,还叭叭叭大喊,心里是又气又羞。 下意识的,赵怀安大喊一声: “老六,死哪去了,快来救咱啊。” 但就是这么一喊,赵怀安真的听到了老六的回应,只听老六那特色的关西秦腔刺破天空: “赵大,额来也,啊啊啊,额杀了你们这帮碎怂!” 话落,赵怀安就看到赵六扛着那面土黄大旗冲了上来,旁边是赵文忠那四个五寸丁。 这四个五寸丁也不讲武德,直接从后面跳起来扒着那几个南诏铁兵,再然后这四个小的,手里的铁匕顺着兜鍪的缝隙狂捅,顷刻间就要了这几个南诏武士的命。 而杨茂、王离两个这会也浑身浴血冲了上来,他们手里拿着牌盾,横刀一左一右护住了赵怀安的两侧。 这一刻,赵怀安有点想哭,大骂了声: “老六你个瓜怂,咋到现在才来。” 骂完人,赵怀安不理会赵六黑脸,举着陌刀,转身就看向那南诏主将。 当看到这人弃掉大旗,慌忙往后面跑时,赵怀安露出了他活两辈子都没露出的狞笑: “笑,让你笑老子!” 说完,赵怀安大踏步赶上,陌刀横甩,一刀就将这个南诏主将的甲胄劈得稀碎。 而这还没完,赵怀安将已经折断的陌刀丢到一边,抽出横刀,一脚踏在了那人的胸膛上,手执着那人的发髻,压根不管下面人的哀嚎,握着横刀就拉在了他的脖子上。 “嘎吱,嘎吱……” 如同锯木头一样,随着着那南诏主将的惨叫消失,赵怀安满身的鲜血,他举着那恐惧圆瞪的脑袋,大吼一声: “敌军主将已死!” 而赶过来的赵六连忙大喊: “杀贼将者,保义赵怀安!” 醒悟过来的门徒和五寸丁们也纷纷大喊: “杀贼将者,保义赵怀安!” 此刻,杨茂、孙泰、赵虎、王离、何文钦五个人举着兵刃发疯似的喊,而赵文忠则是奔过去一刀斩掉了敌军的将旗,然后和另外三个五寸丁,崇拜地看着他们的义父。 义父举着敌将的首级,浑身浴血,伟岸身姿,足足有三层土楼那么高! 而当这边的大喊声传到附近,那些还在战线上与兖海军排枪对刺的南诏望苴子们,在听到大吼时,下意识回头张望,然后就看到自家将旗飘落了。 再然后,有眼神好的直接看到一个唐人武士手执着他们酋长的脑袋,在那大吼。 霎那间,望苴子们的战心就如同冰雪一般融化。 “咣当,咣当。” 到处都是丢盔弃甲之声,到处是惊慌恐惧的号角,彷佛是归林的寒鸦一般悲鸣。 大败! 而南诏军的崩溃直接让还在苦苦支撑的兖海军获得喘息,他们看到那面出现在敌军阵后的“保义”旗,纷纷激动大吼。 这是为勇士的赞吼,也是劫后余生的发泄。 …… 上完头后的赵怀安嫌弃的将那首级丢给了李文忠,然后跑过去拔掉了那面“望苴子”战旗。 这是他缴获的第一面敌军将旗,具有特殊意义。 此刻,他忽然听到兖海军在那边大喊,下意识问了句: “他们在喊什么?” 赵六满脸鲜血,听到这话,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那么在呼‘保义’。” 赵怀安愣了一下。 呼保义? 他下意识看向身边这群人,他看到韩通在割着脑袋,他看到钱铁佛在露着牙冲自己笑,他也看到韦金刚用铁棍死命敲击一个南诏武士的脑袋。 他还看到张歹举着长弓不缓不慢地射杀着南诏的溃兵,看到了陆仲元这狗东西在扒拉地上的尸体,看到了周德兴举着陌刀,如蛮熊一样高吼发泄。 只是这老周怎么冲着兖海军那边吼呢?对老单位有那么大意见吗? 他也看到陈法海在用心调度着部队,即便这会敌军已经溃散,他依旧坚守岗位,举着旗枪敲打着所部列阵。 最后,赵怀安看向了郭从云,这个昔日博野军的骑将看着自己,眼神有了尊重。 这一刻,赵怀安如梦初醒。 原来他是呼保义?这些就是他的心腹? 想着想着,赵怀安的嘴角咧到了半脸,暗爽。 呼保义,赵怀安?不赖嘛! 于是,赵怀安举着横刀大吼: “呼保义,赵怀安!” “呼保义,赵怀安!” 他这边叫了,门徒和五寸丁们也在叫,可叫着叫着,大伙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之前还激动大吼的兖海军竟然全无反应,甚至本来还维持的战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混乱。 赵怀安有点尴尬,只觉得自己“呼保义”的名号还不被认可。 却不想,正吼着的赵六不自觉看了一眼西南方,随后张大着嘴,死死抓住赵怀安,哆嗦: “赵……赵大,那旗帜上是啥字?” 但赵六拽了半天,赵怀安都没反应,只因为他所看的方向,那“颜”字大旗竟然动了,而且是向着东面移动。 再然后,他的视野一扩,本来还作为中路压舱石的川东军,忽然就放弃了阵地,向着东面的战场通道快速撤退。 赵怀安再一看中军,那高悬着的“牛”字节度大旗,竟然也动了,但却是往后移动了。 这下子,赵怀安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地被赵六拉着看向了西南方,只看到原先空旷的白术水上游出现了一支军队,旗号正飘着“乌蛮三十六部”。 这一刻,赵怀安刚燃起的热血一下子就熄灭了。 他愤怒地把兜鍪往地上一摔,大骂: “颜师会,我日你祖宗!” (本章完) 第44章 反杀 第44章 反杀 西南方向的烟尘越滚越大,负责西线战场的兖海军、博野军在川东军奔逃后,再不能维持战线,也纷纷向北溃退。 这一刻,混乱的战场,保义都上下全都茫然地看向四周,他们还没从刚刚的胜利中回过神。 但赵怀安直接大吼一声: “都傻着干啥!都跟着我一起逃命!” 说完,赵怀安带头向北跑,那是之前鲜于岳告诉他的撤退通道,这一刻,他只能信鲜于岳。 而赵大一奔,大伙如梦初醒,再不去割脑袋了,扛着战旗就跟着赵怀安跑。 赵六在旁边大骂: “都是一群瓜怂,都把旗给下了,一帮愣怂,逃命都逃不明白。” 其他八个伙的扛旗兵听了这个,如梦初醒,纷纷踩断旗杆,将旗帜下了塞进了衣兜里。 果然还是六哥最懂逃命。 …… 豆胖子顶着铁甲,浑身肥肉乱颤,双手提着铁鞭在那呀呀嘿,给自己打气。 忽然,他就看到刚刚还意气风发的赵大,带着他那团兵跑了过来。 正纳闷,赵怀安已经跑到了身边,留下了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就跑了。 豆胖子愣了一下,复读了遍: “跟我跑。” 下一刻,豆胖子的斗鸡眼都给捋直了,因为他也看到西南方向的敌军。 没有任何犹豫,豆胖子冲着他的土团大吼: “都跟着我跑,不,跟着赵大跑!” 就这样,刚刚一路跑过来的豆胖子,再一次往回跑,此刻他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 “豆卢三郎啊,豆卢三郎,你就是贱胚子,你干啥上头随赵大冲,你管他死活。” “呜呜呜。” 豆胖子边跑边在滴血,他大部分的辎重都放在营地里,这下子要是丢了,损失大了。 要不先去营地? 可这念头刚浮现,就看到赵大那个龟儿子跑的更快了。 “赵大,等等我!等等我!” “呜呜呜。” …… 一路上,赵怀安只要看到熟悉的土团把头,都喊了一声“跟我跑”,但真听进去的并不多。 他们因为视野的问题,还没发现川东兵已经跑了,更没看到南诏军从白术水的上游过河了。 但赵怀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带着队伍一口气跑到了之前列阵的地方,那里老墨已经带着辎重营收拢了战马和辎车,一看到赵怀安过来,大舒了一口气: “郎主,刚刚一队溃兵要来抢咱们,但被后面冲过来的兖海军给赶跑了。” 赵怀安没说话,只将这事记在心里,然后对大伙道: “川东兵先溃,中军移旗向北,此刻我们只能随中军一同后撤,中军有忠武军随扈,开战以来战力分毫无损,那些南诏军不敢追击,所以我们唯一的活路就是跟着中军。你们明白吗?” 全都上下并不知道赵怀安此前做过预案,只觉得自家都将在这样的危急情况下,都能沉着下令,当下心就一定。 经历刚刚那一战,赵怀安的威望已经深入人心了。 没任何犹豫,赵怀安远远招呼了一下奔过来的豆胖子,带着队伍,护着八辆辎车就向北奔逃。 虽然大营内还有不少家当,但此刻逃命已经顾不得了。 …… 跑跑跑,到处都是溃兵。 这一刻,赵怀安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老墨架着驴车,风驰电掣,赵怀安踩在车上,时不时看向左右,让众人跟紧。 幸亏现在是下午,天光还亮,这要是半夜逃跑,这没跑多远,队伍都要散。 但饶是这样,队伍之间也开始脱节了,山棚和那些唐军出身的还好,最善奔跑,可之前的雄边子弟们就有点跟不上了。 看到这,赵怀安站在驴车上,大喊: “都把甲胄扔车上,快。” 听了这话,众人纷纷停下,开始卸甲。 赵六在驴车的另一头,旁边坐着缠小鼓的牛礼,听了赵怀安这个命令,他当下就说: “不能这么卸甲,赶紧拿布把汗擦了。” 赵怀安马上意识过来,看了一眼后面,没发现南诏军追来,又看到西面有一处密林,大喊: “全都去那密林,卸甲。” 说完,老墨架着驴车就冲下了土道,颠簸地冲到了密林里。 在他身后,全都上下齐齐奔了下去,然后更多的人都跟着冲了下去,不仅仅是豆胖子他们,还有其他一些失了编制的溃军。 一到地,赵怀安选了一个避风口,开始让众人卸甲,然后互相擦汗。 而他则依旧穿着明光铠,焦急地看向林外。 这个时候,终于赶过来的豆胖子,上气不接下气,抓着驴车的车轩,大喘气: “赵大,咱们在这歇一歇,我看南诏军是去追中军去了。” 赵怀安的心也是扑通扑通跳,几乎是跳到了嗓子眼,听了豆胖子这话,点了点头。 可忽然他诧异地看了一下豆胖子,惊呼: “豆胖子,你斗鸡眼好了!” 豆胖子愣了一下,伸出手指在鼻尖,然后眼睛一下子又斗鸡起来,他舒了一口气: “这才看得舒服。” 赵怀安傻眼。 不理会豆胖子的莫名其妙,赵怀安看了一下队伍,发现人数变多了,多了不少陌生人。 赵怀安当即冲那些人大喊: “各位袍泽兄弟,俗话蛇无头不行,咱们一起跑,没个领头做主的是不行的,你们要是这一路想跟着咱们一起跑,那就听我的。要是不愿意,我也不拦你们,你们自己往北跑。” 赵怀安话说完,这些溃兵相互看了看,然后齐呼: “我们都听了你‘呼保义’的大名,咱们愿意跟着你。” “对,跟着你。” “都听你的。” “赵郎君实在人,不会卖我等。” 下面说的七嘴八舌,赵怀安听得嘴角都压不住,他没想到他赵大已经有这番威望了?这一呼景从,这魅力可还行? 可没见识的赵大哪知道,这些和部落散掉的溃兵压根不敢单独逃命。 凡是这种大战,附近山林野泽早就遍布各色山棚盗团,都是指望从他们这些溃兵上发财的鬣狗。 这一路奔下来,只有赵怀安的队伍还保持着建制,他们唯有紧跟着赵怀安,才有一条活路。 所以这会别说是让他们听令,就是让他们喊赵怀安爹,但凡犹豫一下,都是对这条命的不尊重。 他们这伙人有十四个,赵怀安就他们选了个领头的,发现都是兖海军的,一个叫韩简,一个叫马武。 赵怀安把同是兖海军的周德兴喊了过来,以为他们会熟络,但没想到两人看到周德兴的时候一脸尴尬。 但周德兴只是哼了一下,说了句: “咱都将是个豪杰,踏实跟着走。” 两人尴尬点头,皆长舒一口气。 赵怀安一见这样子就知道老周和他们两认识,而且还有事,但这会人家不说,赵怀安也没心思问。 这边众人将甲胄卸了,汗也擦完了,赵六又吩咐大伙把披风再系紧,就准备继续逃命。 但就在这个时候,林外的土道上传来一阵杀喊声,驴车上的赵怀安扭头就看。 …… 赵怀安往林外一瞧,正看见六辆驴车在前头狂奔,后头奔着一队南诏军兴奋大喊。 忽然,一辆驴车在撞到一块石头后,直接颠起,然后重重地落下,整个车轴都断裂了。 奔行中的驴车直接侧翻,将车上的木箱全部颠撒一地。 但撒在地上的并不是南诏兵们预想中的金银绢布,而是一摞摞卷纸。 随着车轴断裂,车上的人也抛飞出去,那个车夫脑袋撞在了石头上,直接撞断了脖子,而边上的一人则摔在了草甸上,半天没爬起来。 而随行一起的其他几辆驴车,因为这一耽搁,驴一下子就慢了下来,马上就被后头的南诏军追了上来。 刀劈斧砍,这些逃亡的死伤大半。 就在南诏军准备劈开木箱检查缴获,忽然从林内射出一阵箭雨,将他们射翻一片。 而林内,赵怀安发现自己再一次百分百射中别的目标后,老脸也不红了,习惯性地将肚皮挺着,煞有介事。 他刚刚见到熟人了,那个被抛飞的人可不就是他之前见过的王铎嘛。 这呆子跑路还带着一箱子书。 这老小子天生就是搞钱粮的好手,赵怀安哪忍心他死在这里,所以在看到他要被南诏武士补刀时,毫不犹豫射出去一箭。 而这一箭也毫不意外地扎到了后面一个人额头上,幸好边上的郭从云射死了前面的,不然王铎这老小子还是免不了一死。 这边一阵箭雨,赵怀安看了一下大伙,虽然这会除了他和郭从云这些骑士还穿着甲胄,但该拼命的时候,就是光屁股了,也得上。 于是,他大喊一声: “跟我杀!” 说着,赵怀安跳下驴车,举着横刀,大阔步冲出林外。 身后保义都上下尽数跟随,无有拉下。而豆胖子则骂了一句后,穿着单衣,举着铁鞭也带人杀了出来。 一时间,杀声四起,仿是伏兵尽出。 而这支南诏追兵人数本就是百人上下,先是被一顿箭矢射翻半数,剩下的一看林中杀出的唐军,下意识就以为中了埋伏,各个胆丧落魄。 胆气一丧,十成战力也用不出半分,只片刻,这支追兵就被赵怀安等人尽数杀死在了道边。 (本章完) 第45章 得贤(感谢盟主卡夫卡的支持) 第45章 得贤(感谢盟主卡夫卡的支持) 在赵六带人打扫战场时,王铎也在几个苍头辅军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在看到赵怀安后,其人顾不得身体的疼痛,连忙走到赵大的身边,低声道: “赵郎君,辎车切莫打开。” 赵怀安马上反应过来了,连忙将阿奇墨喊了过来: “老墨,现在这五辆车就分给你管带,你必须看管好,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阿奇墨点头,连忙就将之前的铜山众喊了过来。 这些人此前都是吐蕃人的奴隶,在赵怀安这边虽然也是干些力气活,但已经勉强有了人样。 活着像样了,人就有了精气神,此番在阿奇墨的吩咐下,办事尽心尽责,倒真的将“保义”都当成家了。 他们几个人套一辆车,将原先牲口换成了自家这边休息好的,很快就将五辆驴车收拾好了。 而那边,赵怀安也跟着王铎回到了侧翻的那辆车上,老王看了一眼惨死的忠仆,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尸体推进了沟壑。 赵怀安还想让老墨准备一张草席来,但王铎却摇头: “人都死了,草席还是留给活人吧。” 赵怀安看了一眼王铎,虽然不认同,但还是让老墨把草席收拾起来。 他看大伙将战场都打扫好了,那四个五寸丁还想挨个割脑袋,忙骂了声: “都利索点,不能带的都扔了,到时候被南诏兵追上,哭都来不及。” 听了赵大的话,那些人才不舍的放弃了。 而在另外一边的林外,豆胖子的家将带着剩下的车队也赶过来了,两边汇合后,向着北面继续奔逃。 …… 老墨熟练的驾驭着驴车,边上牛礼时不时就敲几下腰边的小鼓,引得一些躲藏在草丛边的山棚贼寇面面相觑。 他们早早就知道唐军在白术水吃了败仗了,所以呼朋唤友就奔往要道,准备发了一笔横财。 但眼前的这支成建制的队伍,他们并不敢惹,要不是知道唐军是败了,不然看到眼前这队伍,还以为是得胜回师呢。 哪有逃命还敲鼓呢? 但这些人并不知道,这正是那位呼保义赵大有意为之。 此刻,他正和王铎两人盘腿坐在驴车上,虽然一路颠得不行,但丝毫不影响两人聊得火热。 这一路,赵怀安从王铎那边得了更多的情报。 王铎是中军幕府下面的仓曹吏,在开战前是留守在大营的,所以他不清楚战事为何说败就败了,但在逃出大营前,他却冒险跑到了望楼上,将战场情况尽收眼底。 他告诉赵怀安,随着防线崩溃,川东军是直接奔东,然后中军的川西军、突将、忠武军护着节度大纛撤往了北,也就是赵怀安这一路。 剩下的横野军、感化军、凤翔、义成都因为早早投入战场,相当于是从战场上溃退下来的,几无编制可言。 但纵然这些人溃不成军,但他们也是往北跑的。 换言之,原先近两万的邛州行营,有六成兵力是往北撤往成都的。 所以当王铎在望楼上观察对岸的南诏军主力时,果然发现他们都没有出动,而是派遣少部分骑兵直插中军的营寨。 很显然,在唐军主力败而不覆的情况下,那些南诏军更看重营地里的财货。 也正是发现了这一点,王铎当即带着他们仓曹司准备奔逃。 逃亡间,大伙都奔散了,只有他带着兵曹的一车兵籍、还有他们仓曹的五车军饷奔了出来。 是的,他让赵怀安不要启开的五驴车辎重不是别的,正是要给大军发赏的五车铜钱。 一开始赵怀安激动坏了,但仔细听王铎说,才知道这五车铜钱也就是九百贯的样子。 钱是不少,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钱,也就是不到五十人一年的军饷,换十套成都的二进宅子。 王铎告诉赵怀安,反而是他从兵曹抢出来的一车兵册更重要,因为上面详细记载了各军吏士的资料,一旦落在南诏军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赵怀安一听这个就明白了,这就是人事档案啊,后世要是谁开盒了队伍里的资料信息,那牢底都要坐穿。 此刻,赵怀安对王铎有些钦佩了,此君逃命都不忘带这些东西,而这些东西还不是他职责所在,毕竟他就是一个管钱粮的。 这是一个有大局观的。 但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五车铜钱,赵怀安还是难免叹了一口气,也是施耐庵骗人,讲什么智取生辰纲的桥段,说那十万贯生辰纲由杨志小车推着,一路押往大名。 乖乖,他现在八百贯就是五辆驴车了,那万贯得多少啊! 想到这里,赵怀安是真切明白古代购物的不方便,要是买房的话,岂不是用车装钱? 不过虽然钱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但王铎讲得至少是个好消息。 那就是南诏军最多只有散勇追击,主力却并没有动,换言之,这一路逃亡没有想象的那么凶险。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赵怀安才让牛礼一路敲击小鼓,既威慑附近的盗贼山棚,又吸引周边溃散的队伍。 赵怀安的这个办法果然有效。 就这一路,他又陆续吸纳了十几个散兵,大部分是其他土团乡夫,少部分是横野军和兖海军的。 这两军和土团军靠得近,逃亡也是差不多在一起。 就这样,队伍一路向北,撤往北面的安仁。 此地是鲜于岳和他商议过的,一旦邛州战不利,即退往安仁固守。 …… 但当赵怀安将目的地告诉王铎的时候,这个本地的钱粮小吏却颇为担忧。 他告诉赵怀安,从雅州、邛州到成都只有一条通道,也就是他们现在逃亡的这条通道,而且因为两侧都是群山,这段路也就像一个喇叭张开的谷地。 越往东北走,这个喇叭就越大,直到进入广阔的成都平原。 所以川西这数十年抵御南诏,其实就是在这条喇叭通道上进行防御的。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白术水防线和斜江水防线。 白术水已经不用说了,唐军大败溃散,所以按道理肯定是要撤往更东北处的斜江水防线作节节抵抗的。 但王铎却颇为忧虑地告诉赵怀安,以他的观察,斜江水守不住。 原来和白术水不同,斜江水所截断的这条通道长度更宽,以至于光靠安仁这一地是守不住防线的。 而与安仁共同把守河防的西南面的新津,此地和安仁一起,共同组成了成都的西南大门。 但偏偏四年前,南诏军入侵成都的时候,就是从新津这个地方突破的,此地早就在四年前被南诏军劫掠破坏,而现在的节度使牛丛是今年才到任的,压根没时间修缮。 所以换言之,斜江水防线在新津这个地方有巨大漏洞,一旦真的在安仁这边固守,敌军一旦从新津突破,直接可以截断安仁的后路。 而且,王铎告诉赵怀安,就算真要死守安仁,那也是没意义的,因为南诏军依旧可以从新津突破,攻击成都。 你都阻止不了人家的战术目标,那守安仁又有啥意义。 赵怀安默然。 他是真的抓瞎了,就像刚刚王铎说的这些,他赵大是一点不清楚。 而他队伍中如老六,虽然也精明强干,但到底是文盲,斗大字不识,更不说那些门徒们了。 所以他是真缺一个有见识的能帮帮自己。 而眼前的王铎就是最好的人选。 但眼下并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他想了想,真诚对王铎请教: “王君,那以你之见,咱们该奔哪里。” 王铎对赵怀安的风格也有所了解,知道他有事就乎君,无事就喊老某某。 但王铎却并不反感,反而欣赏这种赤子般的豁达。 此刻听赵怀安恭心请教,王铎却一点不敢托大,跪在驴车上对赵怀安深深一拜: “赵君,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此恩有山岳之重,君有所令,但凭驱策。” 赵怀安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懂王铎是有心投靠自己,欢喜的手都不知道放哪。 他想扶王铎,但又停下,同样插手对王铎行礼: “王君,请你以后务必帮我。” 说完他和王铎齐齐对拜,然后赵大一把将王铎拥在怀里,要不是还有理智,都想亲一口上去。 队伍中进了一个年轻的有识之士,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赵怀安也不和王铎见外,连忙问策。 而王铎也不玩虚的,直接建议赵怀安一路广收溃卒,然后直奔成都。 他告诉赵怀安,此战节度使牛丛虽然未丧主力,但已无独自抵御南诏兵锋的可能,所以朝廷的援兵即刻会来。 而一旦援兵到了成都,按照过往惯例,这节度使的位置都会由行军主帅兼掌。 换言之,一旦援兵到了成都,节度使牛丛的位置就坐到头了,到时候如果赵怀安悬军在外就非常危险。 因为他这个保义都的告身就是牛丛画押下发的,又是直接受节度使统辖,所以一旦牛丛倒了,赵怀安很容易就成为新节度使要清理的对象。 所以赵怀安必须到成都,利用他和本地豪门鲜于家的关系,和新节度使联系上。 赵怀安一听这个就明白了,又是站位的那一套。 但合着回成都不是为了抵御南诏军啊,还是为了勾心斗角。 人都杀到门口了,咱们这边还在学如何站队,就这,大唐还有什么希望? 不过赵怀安也就是腹诽,他也不是啥愣头青,深刻明白要做事,先做人。 叹了一口气,赵怀安也只能接受现实。 可正当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甲片撞击声,他一回头,正看到一支残军出现在了眼前。 (本章完) 第46章 畅义(感谢盟主方忠文) 第46章 畅义(感谢盟主方忠文) 那伙残军人不过八九人,其中四个还拖着一块木板,剩下四个披坚执锐,举着刀兵凄惶地看着两侧山林,深怕里面冲出来一群卑鄙的盗贼。 而这些人一路逃亡,依旧忠心耿耿的护着木板上的一人,此人的右臂齐肘而断,一张硬朗脸毫无血色。 他们一看到前面赵怀安的队伍,下意识地将木板护在了中间,直到当中一人看到队伍中的韩通时,终于控制不住,大哭: “韩大,我是孙四郎啊!” 正在队伍中拔刀而立的韩通愣了一下,仔细看那说话的人,虽然满身血污,但真和自己熟悉的孙四郎一般无二,推开众人冲了过去。 后面钱铁佛、韦金刚两人也连忙奔了过去。 这些人一奔到那里,就看到那木板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保义军都将孙传秀,纷纷嚎哭。 赵怀安听到动静,也从驴车上跳了下来,孙泰、赵虎两个披甲也跟在左右。 赵怀安来的时候,那孙四郎正和韩通等人叙述着,看到赵怀安来了后,这孙四郎直接跪在了地上,抱着赵大的腿: “赵郎君,你一定要为我们保义军做主啊。” 赵怀安连忙拉起孙四郎,正待看孙传秀的伤势,忽然看到韩通抽出刀,咬牙切齿的劈着道边的大树,边砍边骂: “颜师会,我必要将你千刀万剐!” 赵怀安在看了一眼孙传秀的伤势后,让赵六把葫芦拿来,喂了孙传秀一口水。 喝了水,孙传秀清醒了过来,在看到赵怀安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道: “赵郎君,你我的确有缘……。” 他还待说,孙传秀已经咳嗽的不行了。 这个时候,孙四郎哭哭啼啼的撑住孙传秀,然后向赵怀安哭诉。 随着孙四郎的讲述,赵怀安才知道保义军和慕义军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当南诏军出现在白术水上游,那颜师会不战而逃,赵怀安就知道已经渡河的保义军和慕义军的结局了。 但真的听到孙四郎的讲述,赵怀安还是不得不感叹,太惨了。 两军近三千雄边子弟,除了少部分突围出来,其余尽墨南岸。 这些雄边子弟装备差,待遇低,干得又是最危险的活,但依旧打得非常出色,是此战唯一攻入对岸的营头。 但这样的忠义之师不是死在敌人的刀枪下,反而死在了内部的勾心斗角。 当孙四郎全部讲完后,终于大吼一声: “赵郎君,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军先登过河?为什么我们没有援军?又为什么不战而败吗?难道我保义军子弟就不是命吗?呜呜呜。” 此刻孙四郎一番话,杜鹃啼血,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一众土团乡夫和溃兵们沉默低头,物伤其类。 当孙四郎发泄完的时候,边上的孙传秀摇了摇头,对赵怀安说道: “赵君,我初见你就知你不凡,再见你军中都是苍奴、山棚,就更觉得你和军中武人不同,彷佛你眼中大家都是一样的。现在我保义军全军覆灭,只剩下我这八个伴当,我想将他们托付给你,他们都是我军中一等一的汉子,不会给咱们保义军丢人的。” 孙传秀话音刚落,包括孙四郎在内都哭了,他们皆说愿随孙传秀到底,纵然是去阴土也不离不弃。 但孙传秀大口喘气,大骂众人: “废什么话,你们要活着,将我们保义军的骨血传下去。” 这下子八人不敢再说,只一个劲在哭。 训斥完八人,孙传秀望着那边的韩通,苦笑道: “韩大,对不住了,本来还要将你们的家人都从山里接出来呢。这次要失诺了。” 这话说完,那韩通七尺多的汉子,直接绷不住了,仰面大哭。 而队伍中的昔日保义军送来的众人,皆掩面哭泣。 望着蓝天,望着孙四郎等人,又看了看韩通他们,最后孙传秀看向了赵怀安: “赵郎君,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唐廷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觉得大伙在山里苦,觉得能有机会回到朝廷,那是我保义军几代的宿念,但我没想到,山下啊,它吃人!它吃人啊!” 说到这里,一直平静的孙传秀终于忍不住大哭: “是我对不住众兄弟们啊!我不该让他们过河,不该过河。” 说完,孙传秀看着远方的山林,似乎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笑了一下,用尽全身的气力大吼: “我保义军的儿郎们,我孙传秀来也!” “来也!” 唱罢,孙传秀抽干了全身气力,直直地倒在了孙四郎的怀里,眼神空洞又不甘。 孙传秀一死,边上有个披甲武士当时就抽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但却被孙四郎一脚踹在地上。 孙四郎小心将孙传秀放在了木板上,走过去,直接抽了那人一大嘴巴,然后大吼: “都给我活着,我从兄说大伙都要活着,那就都给我活着,我们活着,给他报仇,给我保义军报仇。” 说着,孙传威抽出刀直接划伤了自己的脸,对着剩下的七人大喊: “我孙传威以神明九天发誓,不杀颜师会,九世都为猪狗!” 剩下的七人不约而同划伤自己的脸颊,大吼: “不杀颜师会,誓不为人!” 赵怀安动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老祖宗们对信义复仇的场面,这是他前世从来没看见过的景象。 孙传威他们发誓完,就跪倒在赵怀安面前,请求他收留。 赵怀安正要答应,边上的王铎忽然捅了捅赵怀安,然后就听王铎压着嗓子说道: “这里人多眼杂,主公慎重。” 赵怀安当下就明白王铎的意思,他是不放心队伍中的溃兵。 现在这孙四郎八人当众指名道姓要复仇,势必会传到颜师会的耳中,现在他赵怀安收下这些人,那就明摆着和颜师会作对。 而刚刚王铎还和赵怀安说眼下自己的危机,现在靠山节度使分分钟要倒台,这个时候还和藩内最大的实权派交恶,那就太不理智了。 但犹豫只是在心肠里过了片刻,赵怀安就做出决定。 他走到孙四郎的面前,将他们把臂拉起,只说了一句: “你们是保义军,我这是保义都,就是一家人,你们以后就把这当家,一切由我做主。” 孙四郎感动,尤其是他想到自己隐隐约约的心思,更是羞赧,他叉手下拜,从兜里翻出一面军旗,然后郑重交给赵怀安: “军主,这是我保义军的军旗,就交给军主了。” 赵怀安看着那被迭得方方正正的军旗,看上面鲜血染红,点了点头,然后将它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包袱里。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环视周边青山,叹了句: “青山有幸埋忠骨啊!” …… 众人埋了孙传秀,尤其是孙四郎还用刀削了一块木头当做孙传秀的手臂一起埋了。 然后队伍就继续出发了。 后面的一路,赵怀安继续打小鼓前行,但不知道是因为快到安仁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路收得溃兵并不多。 反倒是赵怀安这边辎车众多,还引得了一群溃兵的觊觎,最后还是赵怀安不想生事端,用弓弩威吓住了那些人,他们才做罢。 一路奔逃,除了时不时见到的溃兵和林内的盗贼,赵怀安等人再没有遇到事情,终于到了斜江水。 和白术水一样,斜江水也枯竭了大半,但人是方便走了,可大车却行不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浅滩,众人费了大力气才将车队赶往了河对岸。 就这样,众人奔波一天,终于在傍晚抵达了安仁城。 只是在众人打算入城休息一夜时,此刻的安仁城早就燃烧起了冲天火光。 听着满城的厮杀声,赵怀安大惊,以为是南诏军奔到了他们前面,可就在他准备杀入城内的时候,忽然从道边奔出一支骑军。 打头的竟然就是巴西将任通。 原来他奉鲜于岳的命令在这里等候赵怀安,之所以如此,就是要告诉他这个二弟,情况变了,让他不要在路上停留,赶紧回奔成都。 任通告诉赵怀安,节度使牛丛在白术水一战中彻底胆寒了,他不仅是不信任川东军,甚至连本藩镇的川西兵都不信了。 原定要在安仁、唐安、双流等地节节抵抗的,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了。 节度使已经往成都逃命,还下令一路上坚壁清野,所以这才有了赵怀安他们现在看到的场景。 听任通说这是坚壁清野,赵怀安沉默了,半天才讲了一句: “这样就能挡住南诏军了?” 但赵怀安哪里知道,任通却是这样回答他的: “赵郎君,这哪是什么坚壁清野,自过了唐安,那就是一片膏腴,不知道多少庄田,乡社,纵然烧了这里,那些南诏军也随时能打到粮。” 看了看周围,见有一个王铎这样的陌生人,任通压着声音,说出了实情: “节度使军败,无力管束诸军,这是将几城都供给他们恢复军心呐。” 这一刻,赵怀安只感觉到遍体生寒。 他终于彻彻底底认清了大唐的底色了,满目皆是不义人,干得尽是腌臜事。 (本章完) 第47章 永祚(感谢盟主水瓶没弄好) 第47章 永祚(感谢盟主水瓶没弄好) 乾符元年,十二月十二日,唐军兵败白术水。 十二月十三日,溃军掠唐安。 十二月十四日,南诏军过斜江水,分兵四掠,破晋原、唐安、蜀州、新津等地。 四野之民及诸溃军奔成都,时川西大将杨庆复移营双流,发果毅二百收拢溃兵,诸兵不肯诣,欲擅归成都,杨庆复擒斩凤翔都将刘鸣雄等八人,诸军肃然。 而赵怀安携保义都入双流,抵御南诏兵锋。 川西进入了最寒冷的时间。 …… 寒风中,赵怀安裹着袄子,带着赵六、老墨两人在双流城内寻柴。 实在没办法啊,自杨帅移兵双流,收拢溃兵,加固防线,这双流城早就挤得人山人海。 成都附近乡野的土豪们纷纷裹兵涌进了双流,而一些手段大的,背景通成都的,则是带着家当直奔成都。 四年前,他们就是这样奔的,四年后再跑一次,除了感慨国朝艰难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毕竟南诏人能抢的也就是粮食,土地庄园又带不走,等朝廷大兵一到,就是他们返乡之时。 到时候老爷还是老爷。 而除了这些土豪们,一些溃兵也试图进入他们的队伍逃回成都,但被杀了一批后,果然少了。 但真实的情况如何,就不是外人能清楚的了。 而除了这些土豪们,双流城内大多数的还是难民,这些人是最早撤到双流城的,后来杨庆复抵达双流,也试图将城内难民赶出城,但因为怕引起骚乱,一直就忍住了。 大量的难民涌入双流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城内薪柴耗尽,万余大军的取暖、做饭都需要柴禾,可已经没有樵夫敢冒险出城去附近山林樵采了。 所以城内薪柴一日贵过一日,也一日少过一日,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冻死。 此时,赵怀安带着赵六、老墨两人,就是去突将那边寻鲜于岳,托他帮忙发点薪柴到营里。 现在赵怀安的保义都扎营在双流城的西北角,和豆胖子几个逃出来的土团毗邻。 大伙挤在一起抱团取暖,其中只有赵怀安有人脉,所以大伙送了点礼物,托赵怀安去内城想想办法。 哎,时局艰难啊。 此时,赵怀安与赵六、老墨走在土道上,街两边时不时就能看到冻倒的尸体,都是被扒了干净丢在下水道两侧。 此时双流混乱一片,压根没有人来收敛这些东西。 看着这番末日景象,老六叹了一口气: “尸都僵在沟里,后面开春不得疫病嘛。” 赵怀安心情同样低落,哼了句: “哪还顾得上开春,这要是再不开城出去樵采,大伙都要冻死。” 几人又是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但纵然不看又如何呢?两边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即便在寒冷的冬日都化不开啊。 民生多艰不再是文人笔下的矫揉造作,而是现实。 双流城不大,从西北角往内城衙署区域走,不过二里路,很快他们就见到一杆大纛,正是川西大将杨庆复的的节旗。 作为杨庆复的牙军,成都突将都被安排在县署大院的两厢,而鲜于岳就在东面某一个院子里。 赵怀安正要上前,忽然看到南面道上排了不少人,简直比市场还热闹。 赵六是个爱凑的,忙跑过去,挤进了人群。 赵怀安也不管赵六,带着老墨,就准备去县署。 此时县署附近的四道,都已经摆满了鹿角,一些披甲执锐的牙兵正虎视眈眈看着四周行人,尤其是南面闲人最多的那片。 赵怀安上去,找到一位赤幞头的军吏,叉手行礼: “这位袍泽,在下保义都将赵怀安,想问突将都头鲜于岳可在署内。” 赵怀安说话的时候,旁边的老墨已经将符节、腰牌都递给了对面那人。 这赤幞头的军吏扫了一眼,又看向赵怀安,审视一番后,展颜: “不巧,鲜于都将刚刚去幕府议事,要不赵兄稍后再来?” 赵怀安沉默。 果然是小鬼难缠,眼前这人连个介绍都不给,可见压根没看得上自己。 赵怀安笑着抓着赤幞头军吏的手,两粒金豆子已经塞进了对方的手心里,笑着道: “袍泽,在下的确有急事,可否兄弟去衙署内问一问。” 那军吏笑了笑,点了点头,对旁边几个吏士吩咐了一番,然后就回了衙署。 这人也怪坏的,也不说问还是不问,赵怀安怕到时候找不到自己,就只能在原地傻站着。 寒风吹着,赵怀安想着这一路所见,某种念头越发强烈。 此前和便宜大兄鲜于岳抵足夜谈的时候,他说自己门第太差,必须要跟对贵人,这一刻赵怀安有了切身体会。 在体制内混,真的是没背景不行啊。 赵怀安在原地跺了跺脚,心里想着: “也不知老王那事办的如何了。” 老王就是逃亡路上追随自己的王铎,入城后,他本来是要归营中军的,但节度使牛丛压根不在双流,所以王铎只能暂留双流。 然后老王就被赵怀安委托,让他根据那车军册,找一找善于练兵的藩镇武士。 之前白术水一战,保义都之所以能斩将夺旗全靠出其不意,但在实际战斗力上依旧不足,所以现在到了双流有了时间了,他就想好好练练兵。 不说练成兖海军那样吧,但也别差太多。 此前赵怀安是觉得陈法海可以作训,但他毕竟是一个人,还是得再找点帮手。 而现在双流城内,编制混乱,正是吸纳人才的时候。而吸纳人才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给钱。 一个纯熟的武士一年是二十贯俸禄,优秀的基层军吏大概是六七十贯的样子,此前赵怀安缴获了八百贯钱,正用来招募豪杰武士。 正当赵怀安想着,那边赵六就奔了过来。 刚看完热闹的他,一过来就说: “赵大,对面那好大的一座寺庙,里面法师们心善得很,都在寺门口施粥。” 赵怀安倒是惊奇了,但也没多想,只是赞叹了一句: “大和尚也是有好人的。” 正说着,赵怀安就看到王铎带着四个麻衣汉子有说有笑走了过来,他连忙招手喊道: “老王,这边。” 那王铎闻声看过来,没想到赵怀安在这边,连忙和身边四个麻衣大汉说了句,然后五个人都小碎步的跑了过来。 正当王铎带着几人准备介绍的时候,忽然从南面排队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 再然后,赵怀安等人就看到,一个肥胖的和尚捂着喷血的喉咙,跌跌撞撞地踉跄出来,随后赫哧赫哧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无力栽倒在地。 这边胖和尚一倒地,一个带着斗笠的高大汉子挤出人群,随手就将手上的利刃丢在沟里,然后阔步离开了街道。 一路上,压根没人敢拦他。 而当人群的那声喊叫传进寺庙内,从里面冲出一队武僧,手上拿着刀枪棍棒,一看到倒地的胖和尚,脸色大变。 他们抓起一个领粥的老叟,大骂着,然后得了消息后就往刚刚斗笠汉子消失的方向奔去。 然后剩下的两个则把胖和尚的尸体抬进了寺庙,然后吆喝的驱散了人群,将大锅收了进来。 眼见着不施粥了,一众难民纷纷大骂,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退去了。 …… 赵六看到这,也跟着骂了句: “那怂也是个亏先人的,人家施粥的好和尚都要杀,真是黑了心了。” 但刚刚赶来的王铎却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另一个故事。 原来他们对面的寺庙叫永祚寺,是双流城内著名的大寺,此前供奉着皇家的一尊弘法佛像,所以也算是半个皇家大寺。 王铎告诉赵怀安,现在这城内有柴有粮的就是永祚寺了,其在城外庄田数百顷,庄客过千,甚至比双流县寺都要豪富。 而且这永祚寺不仅是大田主,还经营典当、磨坊、油坊,甚至一些利钱放贷生意也照做。 所以这永祚寺是真的富。 说到这个后,王铎还压着声音,说了一个他在城里打听到的消息: “听说哦,我也是听说,这次难民入城,永祚寺又占了不少田。” 更多的话,王铎并没有说,但出自岐山乡里的老六已经明白了。 这个向来活泼的老秦汉子,沉默了。 也是这个时候,王铎带过来的四个麻衣汉子中,有个浓眉大眼,也不戴幞头,就用个黄色额带绑着,这人忽然说了一句: “刚刚那人烈气,有前汉时风貌。现在这样的人物,不多了。“ 赵怀安好奇,叉手行礼: “不知这位好汉是?” 这黄抹额的汉子连忙弯腰: “回赵都将的话,某叫高仁厚,此前为川西军什将,得知赵都将欲练兵,特来相助。” 赵怀安恍然,明白眼前这四人应该就是王铎按军册找的兵曹好手,他一看四个都穿着粗麻衣,看来也是混得不如意,忙招呼他们: “走,先回我营中温点酒,这天寒地冻的。” 说着,赵怀安拉着四人就要回营。 而边上赵六纳闷了,问了句: “不在这等鲜于郎君吗?” 却不想,赵怀安闷闷道: “我大兄什么时候不能见?但如何能让老高他们在这里挨冻?” 说着,就拉着高仁厚走了。 只有赵六在后头愣了一下,然后恍然,暗骂: “好好好,瓜怂,配合你演戏是呗。” 说着,也黑着脸带着老墨走了。 而他们这边刚走,鲜于岳在刚刚那个赤幞头军吏的带领下就从县寺中出来了。 一看没人,赤幞头军吏愣住了,正要解释,却听鲜于岳摇头: “不怪你,是我那二弟生我这个大兄的气了。” (本章完) 第48章 王进(感谢盟主无名坐拥) 第48章 王进(感谢盟主无名坐拥) 且不说鲜于岳多想,赵怀安这边揽着高仁厚就回营。 路上,赵怀安又问了另外三人名字,分别叫胡弘略,康彦君、党守肃。这三人和高仁厚一样,都是川西军的。 其实赵怀安在听老王找来的四人都是川西本地武士,心里是疑虑的。 他之前和鲜于岳那听说过,说蜀之豪杰英俊尽在成都突将,然后其他外镇军,就属他们黎州军最厉害了。 所以当得知他们四个都是川西的,赵怀安下意识就觉得他们不靠谱。但赵怀安在观察和闲聊了一阵后,却发现这四人有点气度。 其中有个细节,这会天寒地冻的,这四个川西藩军武士,却只穿了件单薄的麻布衣。 这倒不是赵怀安注意到四人身体好,火力旺,而是他看出这四人品性堪称纯良。 且看看城内的这些乱军,哪个不是用刀去抢?而这四人不同流合污,可见难得。 其实赵怀安并不知道,这四人在川西军中都是那种被排挤的,只因为不愿意同流合污。 而王铎在军册中专门就找的这样人,他知道自己这个新主公是有雄心做一番事业的,正需要纯良武人做辅弼。 而他在军册中,正看到一个叫高仁厚的,此君真是人如其名,真乃仁厚人也。 在军册上记载了这人一个小事,那就是上官在“清剿”地方土寇山棚时,因这人忤逆不杀妇孺,特被打了二十军棍。 而像胡弘略,康彦君、党守肃三人都差不多,也有这样那样的能反映品德的“污点”在册。 王铎不清楚这四人武德如何,但至少在品行这块绝对纯良。 后来,他不断找人打听,终于在城南窝棚处找到这四人,当时就更确定这四人的品行了。 这四人有刀有枪,但依旧蜗居在简陋窝棚之内,王铎自己估计,要不是他来找到他们四人,他们估计扛不了多久。 赵怀安喜欢他们四个,尤其是那个高仁厚的,言谈中很有见地,就像刚刚他说那斗笠汉子有前汉士风,这就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此刻,众人走在回营的路上,路边沟壑里倒下的尸体明显更多了。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转头对高仁厚问道: “老高,之前你说现在像前汉时期的人物不多了,那是什么意思。” 高仁厚很感激赵怀安的招募,说到底他们四个都是被军中排挤出来的,不是失去兵册无法归营那么简单。 兵册丢了再立就好了,实在是他们四个早就被同僚嫌恶,觉得他们不合群。 这在军中是要了命的事。 大家都是提着脑袋上战场的,如果身边的袍泽又不合群,那就意味着这人没打算和大伙处,那这人能信任? 谁都不想他们做脏事的时候,还要防备一个外人。 所以他们四个是直接被赶出去的,都没地方去,最后只能蜗居在城南窝棚。 说个难听的,要不是王铎来,他们四个准熬不过这个腊月。 他们之前在路上也听王铎介绍过赵怀安,大致听说了其人豪爽的性子,此刻听赵怀安呼自己“老高”,只觉得更亲切,他忙抱拳回道: “不敢在赵都将面前臧否,只是有一二想法。我以前常听人说书,都言三国我蜀地昭烈皇帝,义薄云天,一众虎将共扶社稷,真真是羡煞了。而在看看如今?礼崩乐坏,天下无义,到处是下克上的狼子野心之徒,就连圣上也不过是老公们的傀儡,岂不就是不多嘛。” 赵怀安点头。 这段时间在军中,他也发现了这个时代的调性,说难听的,就是好人不多。 此前他刚来这的时候,遇到的是赵六这样的纯良老秦人,然后又是鲜于岳这样忧心社稷的豪族英俊,所以他难免把这个时代的道德想得高了。 可自入邛州大营后,他所见的那些人,没几个能称得上是好人的,反而一些草莽多豪杰,比如保义军的孙传秀,但就是这样的好汉子也是枉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正是这一系列的事,让赵怀安明白这该死的中晚唐到底是怎么一个卑劣的时代。 他听高仁厚说的义愤填膺,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再多,而是问旁边跟着的王铎: “老王,你去县寺是寻我的?” 王铎摇头,告诉赵怀安: “主公,我是想找另外一位人物,叫王进,此人之前为川西军队将,曾得军中上阵上获的一等功,据说非常善于练兵。” 赵怀安问向高仁厚等人: “你们都认识这位王进?” 高仁厚几人纷纷点头,显然对这位王进早就心折,但这个时候,落在人圈外面的党守肃却说了一句: “刚刚那斗笠将的身形倒是和王队将颇似,就是那豪侠性子都一般无二。” 可说完这话,党守肃自觉失言,闭口不再说了。 那高仁厚怕赵怀安多想,忙解释了一句: “确实有点像,但也不一定就是一人。”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旁边的巷道里传来阵阵犬吠,然后赵怀安等人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众人都是武人,登时将刀刃拔出,尤其是高仁厚几个,虽还未定上下,却已经将赵怀安自觉地护在中间。 被护着的赵怀安看向右侧的巷道,只见不宽不过两步的巷子里扑倒了七八人,其中六个都是光头。 而刚刚的犬吠正是一群野狗发出的,它们正疯狂的撕咬着这些尸体,在看到赵怀安来了后,它们还闷哼着要护食。 赵怀安一看那地上的尸体,就认出正是刚刚追击斗笠汉子的僧兵们。 再然后,他就看到那斗笠汉子也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就在这个时候,边上的赵六忽然指着地上的斗笠汉子,喊了一声: “那人在动。” 赵怀安一看,果然如此。 而身边的高仁厚等人皆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然后他想也没想,就喊道: “快,先救人。” 话落,高仁厚率先冲了过去,然后就近翻看斗笠汉子。 虽然此人脸上被一刀砍卷了脸皮,但高仁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王进。 随后,高仁厚将王进背起,阔步走到赵怀安边,正要说话。 就见赵怀安直接将自己的袄子脱下,盖在了王进身上,然后低哼一句: “走,速速回营。” 众人皆知麻烦,脚步匆匆向着营地奔去。 而那边永祚寺的和尚们,见半天没有僧兵折返,就又派出去了一队,然后就在这巷子里发现已经冻得邦硬的僧兵们。 低骂了一句,僧兵们发疯似的在附近寻找,誓要杀死那佛敌。 …… 高仁厚背着王进,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喘息,他低喊了一声: “王君,醒醒,千万别睡。” 赵怀安看了这个情况,扭头对赵六道: “老六,你去行营找裴医傔,请他到我营内,就说喝酒。” 赵六明白,连忙向大营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这裴医傔是关中郿县人,老家和赵六家乡岐山距离很近,算是乡党。 之前保义都里的几个大牲口拉稀,众人都解决不了,赵怀安就让赵六去大营去找专门的医人。 然后一来二去,就和这裴医傔认识了,后面还喝了不少酒。 王铎不认识那个裴医傔,但也知道所谓医傔就是个给医人打杂的,担心治不了这伤,于是疑惑问道: “主公,那裴医傔能治这刀剑伤吗?” 赵怀安点头: “这老裴是个有手艺的,但奈何他那医人一直不给他出师,所以一直还做个傔人,他们那营的刀剑伤,基本都是老裴治的。” “这老裴与老六有点交情,人也踏实,这事到底敏感,还是要多小心。” 赵怀安的话让前头走路的高仁厚多想了,他忙分忧: “赵都将,不如将王君送我那里,这样也不会让军中人发现。” 赵怀安嗤笑一声,笑道: “老高你这是打我脸,这样说吧,我虽是个都将,但在土团军哪个不卖咱赵大两分面子?这王进到了我大营,那就谁也带不走。” 赵怀安有理由这么自信,自白术水一战,他的名声就算打出去了,现在别说土团这些营头,就是那些外藩军,也知道有一号叫“呼保义”的猛将。 高仁厚几人见赵怀安这样说,遂不再说话。 众人就这样掩着高仁厚,进了西北角的土团军大营。 果然,一进营地,不断就有人和赵怀安打招呼,甚至还有欢呼声,高仁厚几人这才相信,眼前的这位赵都将的确有威望。 很快,赵怀安回来后,一众把头管带都围了过来,听赵怀安说没见着鲜于岳,虽意外,但却并没有太多情绪。 毕竟营内的柴禾再少,也能支撑个五六日。 那边,赵怀安让人打扫了一个帐篷,让牛礼去支一个火盆,而且就是用之前他们在邛州闷杀的木炭。 很快,帐篷里的温度就起来了,王进的脸色明显有点好转。 正是这个时候,赵六带着那位裴医傔进来了,说来也巧,老六在路上正好碰到他,然后就将老裴拉了过来。 裴医傔叫裴闵,手上绝对有活,见毛塌上躺着的王进,就知道这人危险了。 他仔细查看了王进脸上的刀伤,非常专业的做了清创,然后咬牙从兜里翻出个瓷瓶,倒了点粉末在伤口上,之后又做了一些包扎。 做完这些后,他才对赵怀安道: “赵都将,能不能挺过来就看这人的运道了。” 赵怀安自然好生感谢,他看老裴这瓷瓶,顺口问了句: “老裴,你这是祖传刀剑药?” 裴闵脸一红,小声说了句: “这是咱从南诏人那边弄到的,我发现对止血有奇效,所以一直随身带在身边。” 赵怀安愣了一下,看着那小小的瓷瓶,惊疑,不会这是云南白药吧? (本章完) 第49章 保暖(感谢盟主山河水月) 第49章 保暖(感谢盟主山河水月) 最后赵怀安到底还是不能确定这东西,但这的确对止血有奇效,只是一会,王进伤口上的血就止住了。 然后裴闵就说,他虽然不知道这粉末的具体成分,但肯定是以山漆为主药的。 他最近就试图用山漆来配药,只是还没什么成果。 言语间似乎在感叹手里无药材可用,所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怀安听这“山漆”的药材名愣了一下?难道裴闵说的三七?那不就是云南白药的主药嘛? 他一下子就对这个项目来了兴趣。 赵怀安告诉裴闵,他营里也有一批药材,那是之前配发军资一并发下来的,但奈何营内没有医人,一直没用得上。 所以如果裴闵后面缺药材,也可以到他这边要。 也是趁着这个话头,赵怀安再一次邀请裴闵来他营内做医人,而且发三倍薪俸。 但裴闵还是和上次一样的说辞,说他师父离不开他,他还是不能来。 果然还是这样。 这老裴人是真实诚,是真心要给他师父做牛马,可惜了。 …… 让两个细心苍头小心照顾着王进后,赵怀安就拉着老裴还有高仁厚他们四个去他大帐吃酒。 当然,除了一众管带把头们齐齐来,赵怀安还把豆胖子喊了过来。 经过白术水一战和后面的逃亡,豆胖子他们土团和保义都即便没有合营,但也好的和一家似的。 将营中冻死的一头骡子杀了后,大帐里,赵怀安斟满酒水,将高仁厚四人正式介绍给他的核心团队。 高仁厚四人也不敢拿大,纷纷举起酒碗给众人敬酒。 他们四个只是有底线,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反正也是一顿好话。 就这样,有赵怀安居中,大伙很快接受了高仁厚等人,开始吃酒吃肉。 外面天寒地冻,帐内吃酒吃肉,好不快活。 赵怀安来了大唐后,发现老祖宗们和他后世也差不多,都是酒越喝越有,感情越喝越深。 能吃在一块,喝到一块,那就能处。毕竟酒肉兄弟,那也是兄弟。 不过在吃酒的时候,赵怀安也在观察高仁厚四人的性格。 他最看重的就是这个高仁厚,虽然还没看到他练兵能力,但性格气度都是地地道道的军人。 此刻喝酒,虽然也喝得脸红,但却很清醒,总是听得多,说的少。 而边上矮壮的胡弘略则是太想进步了。 这人估计就是半斤的量,但却频频敬酒,直喝得醉醺醺,开始滑在马扎下吹捧赵怀安。 赵怀安并不反感,只觉得这老胡倒是可以培养培养嘛。 然后则是康彦君、党守肃两人,这两个都不是汉人样貌,更偏西北胡人些,在酒宴上聊了后,果然是这样。 康彦君有点昭武九姓遗民的味道,但很早就移居在成都一片,要不是眼珠子有点黄,几与汉人无异。 这人喝酒也有意思,就是同样话不多,但却有多少喝多少,喝完了就往案几上一趴装睡。 赵怀安酒精考验的,一看就知道这康彦君是有心机的,但这不是坏事,说明他知道分寸。 然后就是那个党守肃了,这人同样是个化胡,不过是党项那边的,据说以前祖上也是个小酋长,但也是定居成都三四代了。 这人喝酒是最豪爽的,而且有量,不仅和陆仲元那样的老兵痞喝得有来有回,还主动跑到中间给大伙献舞。 别说,这老党跳得很有力量,也有精神。 一顿酒,赵怀安将新投四人的性格就摸得差不多了,总的来说还是很满意王铎的工作的。 于是,他主动给王铎敬酒。 王铎忙起身,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啧啧,要不说领导都爱说酒品见人品呢?这就是服从测试啊。 这边大家喝得酒酣耳热,忽然那豆胖子来了一句: “哎,我听说节度使送了一批官妓过来,要犒军啊。” 在场的都是男人,一见豆胖子聊这个,都不醉了,连装睡的康彦君也支着耳朵偷听起来。 赵怀安见这帮人恶鬼的样子,直接唾弃道: “人家也是苦命人,折腾人家做甚?” 正当赵怀安要道德批判一下诸人的时候,大伙却齐刷刷的看向赵怀安,有心发笑却不敢,反倒是赵六直接“呸”了一声,骂道: “赵大你个脏心思,人家好娘子都是给咱们跳跳舞,就你想得最多。” 赵怀安老脸一红,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原来是这个犒军。 …… 赵大独自尴尬着,但众人却被他这话给引爆了话题。 先是赵六说他也不喜欢那些跳舞的官妓,理由竟然是觉得人家格调不高。 然后赵六就说他当年随老帅南下上任的时候,成都地方官们在官署的锦楼招待的他们。 说当时,四围幔帐,乐妓胡姬团锦簇,真是美不胜收,那叫一个气派。 赵怀安看着赵六那一副陶醉的样子,暗骂了句腐败,他以前去乙方那边商务,都不敢这么点。 这边赵六说人家跳舞的没格调,那边就有人摇头了,却是见过世面的陈法海。 陈法海以前是神策军的,他告诉众人,赵六说的也就是一般般。 他以前听军中的豪胄子弟们吹过,说时兴的都是找女冠谈玄论道。 说着,陈法海彷佛是真见过一样,侃侃而谈,说一场酒会,七八个女冠貌似天仙,羽衣霓裳,宽袍大袖也掩盖不住丰腴,各个手也软,嘴也甜。 总之,香香的。 说着,陈法海的眼神在发光。 陈法海的确不大瞧得上这帮只占兵册不干活的贵胄子弟,但听他们说的这些,他老陈是真羡慕,他也想,他也要。 但陈法海刚吹完,土豪出身的豆胖子直接不服气了,他指着陈法海等人,轻蔑道: “一听你们说的这些话吧,就知道你们是纸上谈兵,全没有真东西,这样说吧,什么女冠、什么舞姬都太素,样子好看却不经用,反倒是粗野肥婆,宜家宜室,别有一番滋味。” 这下子,豆胖子是直接把众人老底都揭掉了,他们这帮人包括赵怀安原身在内都是一群不会玩的,鏖战经验乏得很啊。 于是,一时间众人默默吃酒,老实听豆胖子一个人唱独角戏。 赵怀安倒不觉得尴尬,他前世吃过用过的,就是让豆胖子想十倍百倍,他都想象不到。 但这个牛,他没法吹,只让给豆胖子了。 如果说前半场大伙是喝得面红耳赤,称兄道弟,但到了后半场,各个却是抓耳挠心,坐立不安。 只因那豆胖子是一嘴好口条啊,用词那个形象和准确,什么如泥鳅一样在你身上滑,听听就是这样虎狼。 赵怀安时不时能看到那些把头管带在觑自己,大概意思是,老大,你看看别人是怎么带兄弟的,你也学学啊。 于是赵怀安不敢让豆胖子再讲了,忙打断问了一句: “豆胖子,你营里军务都准备好了?冬衣从上头要到没有?” 一听这个,豆胖子就来气,他直接冲着东南方向骂: “龟儿的,那帮胥吏这也要钱,那也要钱。但这也就罢了,给钱你倒是把事办了啊,咱钱也使了,最后两手一摊给我说没有。赵大,你说我能忍这个气,套上麻袋,就是一顿好打。” 骂完这个,豆胖子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赵怀安,说了句: “这个,赵大,你到时候可得挺哥哥我啊,毕竟你在咱土团最得势,上头又有人,有人抻着,那人肯定不敢找上门。” 赵怀安听了这个是好一阵无语,他无力地回了句: “豆胖子,你以后惹事的可千万别报我的名啊。我这小家小业的,是真护不住你。” 豆胖子脸马上苦了下来,忙上来给赵怀安陪酒。 正在两人这边嘻嘻哈哈的时候,外头就听老墨喊了声: “恩主,鲜于郎君来了。” 赵怀安一听这,忙站了起来,边上去迎边喊道: “老墨,将我大兄喊进来。” 话音刚落,帘帐掀开,裹着毛大氅的鲜于岳就进来了。 他笑着看着赵怀安,然后扫视了一圈,咳嗽了声。 赵怀安了然,拍拍手,让大伙把案几撤了,然后对赵六特意吩咐了句: “老六,将老高他们安排在我帐篷的旁边,记得给他们支个火盆。” 赵六点头,然后和众人一起冲鲜于岳行了礼,然后撤出了大帐。 …… 片刻,大帐只留下赵怀安和鲜于岳二人。 看着神色开始严肃的鲜于岳,赵怀安暗叹自己这个好大兄其他都好,就是放不下世家子弟的架子,不接地气。 鲜于岳自不知道便宜二弟对他的腹诽,拉着赵怀安到了塌上,先是歉声: “二弟,我刚从幕府开完军会,就听吕四郎说你来找我,见你不在,索性就直接来你营里。” 那吕四郎正是那个和赵怀安索贿之人,看起来和鲜于岳还是认识的。 当然,赵怀安自然不会提这个事,而是笑着回应: “大兄,我去寻你是想请你帮忙,看能不能发一批薪柴,现在双流四门紧闭,不仅薪柴日少,就是草料都难寻,这不我营里才死了头骡子,我之前酱好了,一会大兄也带点回去尝尝。” 这个鲜于岳倒是没拒绝,因为他也爱赵怀安的手艺。 听赵怀安找自己是这个事,鲜于岳面色复杂,并没有直接提草料薪柴的事,而是说了刚刚幕府开完的军议。 赵怀安见鲜于岳要说正事,忙让赵六去温一壶酒,再把肉热一下,他要和好大兄,边吃边谈。 哎,来了这大唐,好日子是一天没享过,这吃酒应酬倒是一天不少。 果然千百年来,咱中国的核心科技,还是在这酱香科技呀。 (本章完) 第50章 死地(感谢盟主秋凉瑾言) 第50章 死地(感谢盟主秋凉瑾言) 鲜于岳抿了一口酒,平淡地说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朝廷的援军已过南郑,最晚正月初便可至成都。” 赵怀安皱眉,这不应该是个好消息吗?怎么鲜于岳语气反而这么惆怅? 忽然,他想到那一日王铎和自己说的,节度使牛丛可能要倒的事,忙问了一句: “节度使要换了?” 鲜于岳叹了一口气,将酒杯顿在了案几上,萧索道: “白术水一战,节度使牛丛再无希望,被撤换是迟早的事,可偏偏领军出征的是高骈高使相,这就麻烦了。” 赵怀安不认识什么高骈,只是听鲜于岳在那介绍,然后他就按照自己理解提炼了三个点。 一个就是此君是名将之后,是南平郡王高崇文的孙子。 而一说到这个高崇文,鲜于岳这个本地土豪是颇为推崇的,因为正是此君在当年平定了刘辟之乱,能对成都秋毫不犯,称一句名将不为过。 二个就是此君世为神策军将,与中尉宦官们的联系很深,换言之,这高骈在中央有人,是个背景通天的大手子。 三个就是此君军功卓著,十年前,南诏侵安南,正是此君领兵南下收复安南,之后更是凭借此功在今年宣麻拜相,授同平章事,一跃而为使相。 可以说,这样一位朝廷大佬入援成都,鲜于岳是又喜又忧。 虽然老岳没说为何?但谙熟人事的赵怀安,马上就明白原由了。 像鲜于岳这样的本土世家子弟,那既怕节度使是个废物,也怕节度使是个精明强干的。 而像高骈这样的朝廷使相,一旦到了成都,基本上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和他制衡,直接就有掀桌子的能力。 可以这么说,一旦高骈来成都,那就是三巨头时代的落幕。 赵怀安给鲜于岳斟上酒,劝了一句: “老岳,也无需多忧,如高使相那样的人物又能在成都留多久呢?终究还是要回长安的。” 鲜于岳将酒一饮而尽,叹了一口气: “二弟,你不了解个中关系,那就是咱们现在的节度使是中尉大珰田令孜的人,而那高骈高使君则与田令孜有旧怨,一旦他为节度使,必然要清理牛使君的旧人。” 而说到旧人的时候,鲜于岳直接就看向了赵怀安。 赵怀安指了指自己,哂笑: “老岳,我算哪门子节度使旧人,就一底层粗汉,那牛使君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现在连个县署幕府都进不去的,也配叫高使君报复吗?大兄,你可别吓我。” 鲜于岳脸一红,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了,他摇了摇头: “二弟啊,你太小觑自己了,自白术水一战,军中谁不知道有个呼保义?今日的军会上,那兖海将田重胤就为你请功,且为陷阵、斩将、夺旗,三功。所部上阵上获。” 赵怀安一听这个,腰直起来了,捻着胡须: “那老田真仗义,不枉我救他兖海军。” 鲜于岳笑了,但再次摇头: “只是可惜诸将不允啊,最后杨帅无奈,只能做罢。” 赵怀安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接着破口大骂: “这不迫害忠良嘛?啊?有功不赏,以后还有谁卖命?” 鲜于岳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这边赵怀安一看老岳的表情,心里就咯噔,合着老岳这意思,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他勉强笑了一下,问: “老岳,到底还有啥事,你一并讲了,好不爽利。” 鲜于岳用手擦了擦脸,叹气: “二弟,刚不是说你是牛使君的旧部嘛,还在军中有声名,一旦高骈南下,必要害你,所以你必须早做准备。” 赵怀安不吭声,他也是玲珑心了,如何听不出这话头后的意思。 那边鲜于岳继续说道: “而这个准备就是需立军功,而且还是要让高骈都瞩目的军功,那高骈人很跋扈,但却是个爱豪杰的,一旦入了他的眼,所谓牛丛的旧人,压根不重要。” 赵怀安搭了这个腔,但语气生硬: “老岳,那何是瞩目的军功?又如何能得高使君青眼。” 鲜于岳不在乎赵怀安的脾气,而是直接以酒代墨,在岸几上画了双流附近的地形。 其中他在双流的西南面,单独画了一条长河,指着说道: “二弟,此河正是金马河,为双流西北之防线,此次军议,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分城中兵到金马河立寨。” 为了防止赵怀安不懂,鲜于岳跟他说了守城的一个重要原则,那就是守城先守寨,如此才能化被动防御为主动防御。 但问题来了,当时溃兵奔双流,压根没想过要在这坚守,是大将杨庆复带兵拦诸军,要在双流坚守。 现在,杨庆复要在外头金马河立寨,但没寨,要自己立。 可南诏军就算再慢,这几天也该抵达双流了,到时候坚寨未立,大军暴于旷野,遇敌得胜之师,那不是取死之道吗? 所以一番军议下来,诸将都在听,但没一个揽下这活的。 而杨庆复也没办法,他嫡系是成都突将,万不会将之陷入危地,而他只是川西藩镇的大将,又无节度外藩镇的权力,所以一时间也真的没人可派了。 而鲜于岳这次过来,除了是因为赵怀安找他,也是想说一说这个情况。 他非常认真看着赵怀安: “二弟,诸将只看见危险,却没看见机遇。如今高使相的援军已至新郑,须臾就能入成都。所以看似危险,其实只要能坚守大寨十余日,援军必至,而到时,诸将怯懦,唯二弟忠勇,岂不是正入高使君的眼吗?” 赵怀安暗骂,这便宜把兄弟是光说好处,坏处是一点不说啊。 想了想,他忽然问了句: “对了,自入城以后就没见过宋使君,不知宋使君现在如何?我这边正好有点土酿,也想献给宋使君尝尝。” 鲜于岳看了赵怀安,抿着嘴半天,终于承认: “这也的确是宋使君的意思,他想让你带兵出城守砦。” 赵怀安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气笑了: “老岳,我拢共战兵没二百,宋使君让我出城守砦?那不是要我死嘛?我赵怀安从死人堆爬出来,可不是再去送死的。” 但出乎赵怀安的预料,鲜于岳听了后竟然没有再劝,而是叹了一口气: “二弟呀二弟,你不会真觉得这是推脱的掉的?突将大将杨庆复是我老上官,我素知之,他既然要在金马河立寨,那最后是一定要做的,而城内诸军皆不愿,那能接此任的,除了无编的溃兵,不就剩下你们土团吗?” 赵怀安脸黑着,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但他还是憋出了一句: “干他娘,这就是逼着我赵大去死?逼着我们土团们去死?” 鲜于岳今天叹气太多了,只因为他发现再多的心气、谋划,在权力面前都毫无意义。 他当然不想赵怀安去送死,这对他鲜于岳有什么好处呢?但这种情况下,除了土团能去扛这个事,还有其他选择吗? 鲜于岳的人生信条就是,既然选不了,那就主动接了,那样反而有其他机会。 他对赵怀安异常诚恳,又似教他: “二弟,这世道就是这样,你无跟脚,就算再勇悍,那些好立的功劳会轮到你吗?非是这种送死的,无人领的,才会找你。” “是,宋使君的确对你看重,但他也无法违背众意,而现在诸军皆不愿出城,除了你们土团还能有谁?与其如此,不如主动领之,反而可以与杨使将多要点兵马。” “毕竟杨使将不是让你们去送死,而是要你们在金马寨发挥作用的。” 不得不说,鲜于岳是个好说客,当然也可能是他真的在为赵怀安着想。 总之,赵大听着听着,倒真的听进去了,他开始思考这事的机会在哪里。 而这一思考,他忽然发现自己压根是没得选。 不论他愿不愿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时候军令一下,他在城内,如何敢抗命? 此外,赵大也在思考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即便不出城守寨,他在城内就安全吗? 以目前他对形势的了解,也不会。 自白术水一战,他对唐军的节操已经不抱幻想了,这些人根本不会管他们这些人的死活的,一旦打起来,他所部和那些参与的土团必定要被填在最危险的地方。 数万人攻城战,一旦打成血肉磨坊,他这点人连个沫子都起不了就得被吞掉。 而相反,如果听鲜于岳的,主动揽下这个任务,他却可以借此多要点兵马、甲仗。 城内的情况赵怀安清楚,像城南那边的窝棚至少有数千人溃兵、难民,一旦能笼之,必能扩充本部实力。 除此之外,这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收获威望。 诸军皆退,唯他赵大逆流而上,出城守寨,到时候军中皆知他赵大是个能抗事,能做事的。 而一旦侥幸让他守下来,他立即就能获得巨大的声望。 来到大唐的这段时间,赵怀安深刻明白,只有威望高,别人才会看重你,才会有豪杰主动来投奔你。 就像高仁厚他们,不正因为听了他“呼保义”的名号,这才欣然接受王铎的邀请? 不然他一个兵都不满二百的保义都如何能收揽这些勇士? 此刻,机遇与危险在赵怀安两边闪动,他忽然想起了那句话: “风浪越大,鱼越贵!” 他妈的,与其被友军卖在城上,不如我赵大带兵出城守寨,死中求活,那样至少也是把命攥在自己手里。 念此,赵怀安将那壶里的酒一饮而尽,把桌子一拍,大喊: “贼娘皮,大兄,这个军令我去领,不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赵大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不怕再死一次!” 鲜于岳激动得喊: “好好好,果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但话音刚落,赵怀安手掌一竖,哼了声: “但我有一个条件。” (本章完) 第51章 军至(感谢盟主余温停留) 第51章 军至(感谢盟主余温停留) 乾符元年,冬十二月十八日。 赵怀安带着千人左右的队伍出双流,抵达金马河,开始安营扎寨。 金马河在双流城西十四里,赵怀安所扎的营垒便在金马河的东岸三四里的样子,正好与双流城呈掎角之势。 此地并不是赵怀安所选,而是双流城内的大帅,那位川西大将杨庆复,是他之前亲自出城勘探而选定的。 说来那一日赵怀安终下决心搏一把的时候,出人意料的是,他想要接下这个任务还没那么容易呢。 人杨庆复压根就不认识赵怀安这号人物,别说他只是黎州军的一个牙军,就是黎州刺史黄景复到了人家面前也是下席。 最后还是宋建宋使君亲自将赵怀安介绍给杨庆复,而有了宋建的背书以及杨庆复私下的考教,赵怀安才成功领下了这个任务。 这一次,赵怀安算是明白了,要是没关系,连这种拼命的活都轮不到你去。 但也正是杨庆复对坐寨人选的重视,让赵怀安有了点安慰,看来人家也不是真要安排个送死鬼,人是真想守双流。 这样就好,只要这杨庆复还想守住双流,就不会坐视城外的寨子被攻破,那他赵怀安就有被支援的可能。 定下赵怀安后,杨庆复当天下午就开了军会。 这一次赵怀安得以在堂外候听,即便是出战的主角,此刻依旧是站着如喽啰。 杨庆复在会上强调了金马寨的重要性,然后为众将介绍了赵怀安,在场这些川西和外藩军将都表现不一。 除了兖海军的田重胤对赵怀安表现友好,其余诸将都很冷淡,也许在他们眼里,那时的赵怀安俨然是个死人了,全然没有结识的必要。 但这些都不重要,赵怀安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而在会议的当场,杨庆复就给了赵怀安想要的,他特许赵怀安在城内募兵,许他将保义都满编。 一个都满编就是千人,赵怀安自己的本部人数只有不到二百,换言之,部队编制要一下子扩充五倍,这并不是赵怀安的队伍能吃下的。 所以赵怀安找到了豆胖子,正式邀请他的土团编入保义都。 经过这段时间的逃亡,豆胖子的土团人数也减少很多,只有六十多人,但留下的却都是他们豆卢家族的核心部曲。 一开始豆胖子听说是和赵大出城去送死,那是一万个摇头,但赵怀安却告诉他,像他们这样的土团,一旦留在城内,那就是守城的炮灰,反而在外头有活路。 当赵怀安说外头有活路的时候,他语气明显有暗示,于是豆胖子秒懂,在和几个家将聊了一下后,终于决定加入赵怀安的保义都。 有了豆胖子自己人的加入,赵怀安在城内募溃兵、壮勇共六百,其中溃兵只有二百人,却都是王铎按照军册记载招募的,都是无太大恶习的成熟军士。 而不论是溃兵还是壮勇,基本在城内都是等死,现在赵怀安按照每人二十贯来招募他们,给冬衣,给薪柴,虽知道出城是死战,但也都乐意效死。 毕竟战死也比冻死强。 而这批人的军事素养也超出赵怀安期望,不仅那二百多溃兵有战力,就是那些招募的壮勇也有一定的军事训练。 这让赵怀安切实认识到,晚唐三户养一兵到底是何等的武德充沛。 而在具体的编制上,赵怀安就是赶鸭子上架了,他手里的军将就是这些人,此前也就是管十个人,现在必须每个管五十人。 但没办法,连他赵怀安都是干中学,其他人也必须这样。 战场将会是最好的老师。 而在队伍的具体扩充上,赵怀安先是将孙泰、赵虎正式升为中军左右牙将,管编中军队的百名铁甲武士。 这百人是赵怀安专门从溃兵中拣选的老卒,斗战经验丰富,赵怀安将之编为中军队,并将自己的六个门徒全部安插进里面作为管带。 赵怀安还特赐军号“背嵬”。 而除了赵怀安本帐的百余老卒,和老八队,他还将豆胖子所部编为一个完整的队,然后又命孙传威以他带的七个保义军武士为核心,扩充五十人队。 此外,新投的高仁厚、党守肃、胡弘略,康彦君四将,赵怀安也将他们委任为队将,各领五十人。 如此,赵怀安手上就有了十六个管带队将,然后剩下的不到二百人,都作为后勤编入老六营下管带。 这十六个管带全部都由赵怀安直领,虽然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沟通效率,但对眼下的保义都,用这样扁平化的管理,无疑更让赵怀安放心。 而除了人员的补充,赵怀安还和杨庆复要了相应的装备,虽然他只有八百人的战斗部队,但赵怀安依旧要了千人的装备补给。 这些物资对于杨庆复来说并不困难,成都府库物资堆积如山,只两日,千人装备装满百余辆大车入赵怀安大营。 此后三天,赵怀安所部加紧整编,直到十二月十八日这一日,其部出双流,于金马河东四里扎营。 …… 此时的金马寨尘土飞扬,赵怀安带着陈法海、高仁厚等人正在指挥扎寨。 陈、高二人军旅生涯丰富,对于扎营都有丰富的经验。 因要抵御南诏军的围攻,金马寨非要扎坚寨不可。 唐军建寨自有规制,无非深沟拒马,木栅望楼。这些都是老东西,自不用赵怀安琢磨,但他从后世所见,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军旅生涯,却也有一点小心得要补充一下。 首先就是这个深沟,赵怀安挖得多深呢?非挖一人高不可,然后石土全部填埋在靠近营寨的这一侧,形成斜坡。 然后在深沟中又布置鹿角,尖木,甚至赵怀安还让人顺着金马河挖了一个三四里的浅沟,直接将金马河水引入壕沟之内。 之后就是修箭楼置于四角,将营内的弓弩手布置其上,然后在营地高处再置高楼,作为全军指挥所,既观察敌情,也用来调度四面防御。 剩下的,就是设置一些暗道,这是赵怀安从一些影视剧学到的,知道西方碉楼常设这种暗道,专门用来突兵袭击。 经赵怀安这么一补充,防御更加体系森严,但工程量也巨大,好在城内的杨庆复很支持他,调发城内的难民土木作业。 此后的一周,金马寨陆续成行,甚至城内的杨庆复也带着诸将来此看查,评价很高。 只可惜,依旧没有人看好赵怀安,只因为他所要面对的是数万南诏军。 …… 大营修好后,赵怀安所部进驻金马寨。 然后城内送来了最后一批物资,包括钱粮、战具、守具,此外还有一封给赵怀安的亲笔书信。 信是杨庆复写的,内容很短,只有四个字: “川西柱石。” 赵怀安摇头,暗道这个杨庆复确实比宋建和节度使牛丛更会收买人心,但赵怀安却并不在乎这些。 他知道这些都是虚的,甚至是他眼下的千人部曲也是虚的,一旦守不住金马寨,这一切,包括他赵怀安都要烟消云散。 此时,赵怀安终于理解了那一句话: “我这一辈子如履薄冰,我能走到对岸吗?” 叹了一口气,他将书信放在了怀里,等待南诏军的到来。 …… 谁都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来年。 整个冬十二月,南诏军主力一直停驻唐安,各军一直在四野抄掠,压根没有来双流的意思。 虽然城内送来军报言说南诏军似乎无意东进,但赵怀安压根不敢松懈,反而利用这段时间加紧训练队伍。 因为他知道南诏军就算是要抢,他也要去成都抢,成都外面的这些县邑只是开胃菜罢了。 果然,就在乾符二年的元旦,也就是全军都在过年的时候,一匹快马从金马河对岸渡过,直奔双流城去。 在望楼上的赵怀安,看到了这名令骑,当下猜到南诏军多半是出动了。 但赵怀安并没有和众将说什么,而是好好和大家度过这个元旦。 他很清楚,这也许是很多人度过的最后一个元旦了。 …… 果然,翌日,双流城送来军报,南诏大军三万出唐安,前后十余里,绵延向着双流杀来。 此后数日,双流城一日三报,将南诏军的动向都传递给赵怀安。 赵怀安全都上下都弥漫着战前的紧张,谁都知道八百对三万,那意味什么。 随后就在两天后,也就是乾符二年,春正月五日,在望楼上巡视的赵怀安终于看到了南诏军出现在了金马河对岸。 巨大的尘土遮蔽着西边的天空,无数旗帜简直将旷野染成了姹紫嫣红。 敌军在抵达金马河后,很快就渡过了浅浅的金马河。 在看到三四里外矗立的营寨,南诏军显然没有放在心上,这一路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全军上下都将唐军视为无物。 于是,赵怀安就看到,敌军大军在渡过金马河之后,竟然丝毫不停,径向着西面的双流城而去。 然后其军就留下了一支队伍,看旗帜不过千人。 此军停下后,也不扎营也不立寨,而是派了一个骑士奔向了金马寨。 正当营壁上的赵怀安等人诧异时,却听那骑士远远停下,然后扯着嗓子大喊: “王师已至,为何不降?” 赵怀安勃然大怒,只因为说此话者,分明就是个唐人。 (本章完) 第52章 将才(感谢盟主完美甜尕妞) 第52章 将才(感谢盟主完美甜尕妞) 赵怀安一听这话,就勃然大怒,试问哪个好男儿不恨胖翻译? 闻此,他环视一圈,喝问: “诸君,谁能为我射杀此獠?” 赵怀安说这个话的时候,獠人出身的王离还在呢,但其人毫无反应,毕竟咱大唐就是这么歧视獠人的。 话音未落,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有心杀贼在都将面前露脸,但那唐奸也是个奸猾的,停的位置刚好在弓箭的射程外,而且那唐奸还披了甲,那就更射不死了。 赵怀安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这些人在犹豫,心下就不快。 哎,只恨那唐奸不是来了两个,不然他必能射死一个。但现在就来了一个,这反而射不到了。 可就在赵怀安准备给自己挽尊的时候,后头忽然站出一人,正是前段时间伤愈好的王进。 此刻,他和诸将一样皆披柳叶甲,头抹赤额带,身高七尺八寸,雄阔伟岸,要不是脸上那道长疤,必是伟丈夫,真豪杰。 王进出来,叉手行礼: “都将,末将愿意一试。” 赵怀安丝毫不怀疑王进,而是直接对那边的赵文忠道: “将我的硬弓拿来。” 赵怀安自用的那把弓,拉力在三石,这是什么水平呢?就是能拉得此弓者,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能称得上是猛将了。 之前鲜于岳就和赵怀安说过,那位高骈高使相就是能拉三石的大猛人,曾在边军历练的时候,一箭落双雕,妥妥的落雕手。 这厉害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吧,后世那位神力的岳武穆,年未冠,便能挽弓三百斤,在宋石就是九石,按照唐石,就是三石。 所以那位高使相先别问人品有没有岳武穆那样阳光,但至少从兵法、武艺上,丝毫不弱那位武穆。 这让赵怀安一下子就明白那位即将上任的高使相的层次了,所以丝毫不敢小觑。 在鲜于岳那边得知,这位高使相特别爱神射士,他赵大还专门从武库里找了这么一张三石硬弓。 奈何,他虽然能拉得动,但箭术准头实在不能提,于是这弓渐渐成了练力的器械,至今还未杀得一人,堪称是一把“善良”的弓。 但羞耻归羞耻,岳飞拉三石弓,他赵大也拉三石,四舍五入,他赵怀安也是半个岳飞啊。 而赵怀安将此硬弓教给王进,丝毫不是要羞辱他的意思,因为自王进好的这段时间,正是他教自己弓射,所以赵大明白王进拉得动。 果然,王进拿弓后,持弓而立,搭弦未引,气定神闲。 众人大气不敢出,直直的看着寨外的唐奸,而那人在见寨内无人回应,又开始劝降。 此人执鞭,摇向前方,大喊: “尔辈,不欲降,欲死?” 但话音刚落,一支箭矢直接从营壁上射来,正好扎在了他举鞭右手的腋窝下。 沛然无匹的力量,直接让箭矢贯穿进这名唐奸的胸膛,他死得很痛苦,也很迷茫,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死。 而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对面营壁上已经欢呼雷动。 …… 赵怀安在看到王进一箭射在了那唐奸的腋窝下,激动得拍手: “好好好,老王,昔李广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 此刻赵怀安内心狂喜,他是真捡到了。 这持三石弓还射得准,固能称猛士,但赵怀安更看重了王进表现的机心。 贼披甲,全身上下几无弱点,唯有腋下无甲,但正常情况下,这是射不到的,因为只要不抬手,肩膀上的披膊就能挡住射来的箭矢。 而王进一直引而未发,直到那唐奸出了破绽,这才毫不犹豫,雷霆一击,这份机心果敢,实不是猛士能比,分明有将才。 赵怀安瞅着那王进,在众将欢呼中,依然不骄不躁,越发喜欢。 这老王,就是大唐瞄人缝啊! 寨外的南诏军也被这一箭给骇到了,半天才出来了一队人,举着牌盾上前,将倒下的唐奸给拖了回去。 这份小心翼翼的样,更让寨上的保义都上下,士气大振。 赵怀安见此,带头大喊: “杀贼者,王进!” 诸军齐齐大喊: “杀贼者,王进!” 一时间金马寨,欢呼声雷动。 此刻王进才动容,对赵怀安深深一拜。 ……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进的那一箭吓住了对面,反正这一天南诏军并没有发起进攻,而是开始就地扎营。 整个下午,赵怀安都站在望楼上观察,看着敌军仆隶已开始去附近的金马河打水了,若有所思。 他将赵文忠喊来: “去,将各队管带都喊到我帐内,开个会。” 赵文忠四个五寸丁举着比人还高的长剑,穿着铁甲,背插两面小旗,一直跟在赵怀安身后,听义父下令,忙奔向四面营壁去喊各管带。 随后,赵怀安让营壁上的徐开道继续观察,然后带着这一面的张歹和陆仲元下了壁。 他们这边刚回帐篷,其他三面的队将们也纷纷过来,然后乱糟糟的猬在帐篷里。 赵怀安也不坐,就开始问诸人: “诸君,你们怎么看?” 人群中豆胖子最先笑道,他是真高兴: “哈哈,城内那些外藩将这会肯定傻眼,要是他们知道那南诏军不管咱们,直奔城内,那还不悔死?” 豆胖子这话的确让所有人都高兴,本都要和南诏军做好殊死搏斗了,谁成想人家直接放了这里,直奔双流。 这多爽? 然后边上陆仲元也在笑,只是他提了一个问题: “敌军这样放过我寨,就不怕我们出来断其粮道吗?” 赵怀安点头,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在看到那边陈法海在笑,忙问: “老陈,你说说,敌军这是为何?” 陈法海有一口漂亮的胡须,此前生活困顿也就罢了,现在跟着赵大后头,日子好起来了,当即就给自己置办了一胡须袋,用来包裹自己的胡须。 此刻陈法海下巴上挂着布袋,摇头晃脑: “南诏军一路行来,早就骄气横生,压根不觉得咱们有出寨的勇气。再说,敌军也留下了千余兵马,自觉能遮拦我军出壁了。” 赵怀安静静听着,捏着短须,沉默无语,却将在场诸将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那些南诏人对川西军的了解的确蛮深的,是猜得真准,就眼下这些军将在听了陈法海的话后,面有怒色的竟然不多。 显然这些人的心思都是在守寨,压根没想出去为双流分忧。 只有高仁厚问了一句: “固然如此,但还是要出寨袭扰敌军,减轻双流的压力。” 可高仁厚的话却没有多少人附和,大伙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就是管那帮外藩兵死活,要不是他们畏敌如虎,他们能被安排到这样的死地? 现在不过是他们罪有应得! 赵怀安将这些话都听在心里,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忽然叹了一口气。 边上老六见机问了句: “赵大,这是做甚?有啥可叹气的,有什么事说出来,弟兄们一起想办法。” 众将纷纷点头,皆要为赵怀安分忧解难。 赵怀安对王进说道: “可惜了,今日为了一个唐奸露了老王的神射,不然说不准能射死敌军将校呢。” 众人还当什么呢,原来是这个,那张歹最匪气,直接抱拳: “都将,这有何难?我张歹愿为都将擒杀贼将。” 这边张歹壮气,其他人也不差事,纷纷在喊。 赵怀安一直笑着,忽然问了一句: “只在寨中,又如何擒杀贼酋呢?” 一句话,众将默然,他们明白了赵怀安的心思。 可还是有人表达了不同意见,陆仲元舔了舔嘴唇,抱拳问道: “都将,那帮外藩将眼高于顶,就算是川西军的诸辈又有几个看得上咱们,咱们给这帮人卖命,实在不值。不如让他们打去好了。” 赵怀安并没有说话,但他不说,自有人愿意为大佬张目。 只见赵怀安的首席狗腿子,孙泰站出来,摇头: “陆队将此言差矣,我等坐观双流城破,我军就能好?我等实不是为他们卖命,而是为咱们自己拼命,唇亡齿寒就是这个道理。” 这下子赵怀安都侧目了,没想到孙泰不声不响的,也是个内秀。 这番话虽然没多高深,但却正完美反驳了陆仲元的话。 果然,陆仲元也知道再说这个占不到便宜,转口就说: “但敌军数量足有我等数倍,出去就是送死。再且说了,就算击溃了外面的贼众又如何?敌军主力就在五六里外,半日便到,我们这边打得好了,敌军主力转头就来打咱们,到时候死不死?” 一番话直把刚刚还占优势的孙泰说得哑口无言。 而两人之间的赵怀安,则对老陆更侧目了,这老陆果然是个兵油子,在明哲保身这一块,遥遥领先。 他说的有没有道理呢?不仅是有道理,而是在重叙历史啊。 当年安史之乱,那张巡够能守了吧?但最后怎么着?守得越好,敌军就来得越多,最后被人剐了。 总之这张巡是万万不能做的,毕竟他赵大是来做祖宗的,不是来给祖宗们做狗的。 但老陆苟归苟,却不符合赵怀安博取威名的利益,不过也不怪他,谁让他不知道那位高使相已经带着大军疾驰来援呢? 所以他不仅要主动出击,还要给那帮南诏军来个大的。 于是赵大咳嗽了一声,嘿然: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气。敌不过千人,我还畏敌如虎?军中好男儿如何看我赵大?我也有定策,就在今天,大破南诏。” 说完,赵怀安坐在马扎,大喊一声: “诸将听令!” 本还懒散的众队将,马上抱拳,大喊: “末将在!” (本章完) 第53章 斫营(感谢盟主小刀郡主) 第53章 斫营(感谢盟主小刀郡主)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王进裹甲衔枚,坐在篮子缒下了城砦,而在他周边,高仁厚等数十勇士同样如此,很快就集结在了壁下。 城壁上,赵怀安注视着他们,对他们点头示意,然后目送王进等人离去。 然后他从赵六手上接过兜鍪,裹着黑色披风就走到了营壁内。 黑暗中,保义都上下八百吏士早就具甲完毕,列阵在营门之下。 赵怀安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径直走到众人之前,将兜鍪带好,从地上拔出陌刀,默默地站着。 身后,无数呼吸越发粗壮,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出击的信号。 也不知道煎熬了多久,忽然,外面传来密集的喊杀声,营壁上的赵六急忙对下头的赵怀安喊道: “赵大,王进他们杀进去了。” 赵怀安一直在假寐,闻听此话,大喊一声: “落桥,开壁。” 上头的赵六等人当即砍断悬桥,门后的力士们也将大门打开。 洞开的砦门,赵怀安能看见远处敌营火光冲天,就像一头野兽择人而噬。 赵怀安将兜鍪的面甲放下,举着陌刀奔出了寨壁。 身后八百吏士全部裹着黑披风,咬着木橛子,跟在赵怀安身后狂奔。 是的,赵怀安又一次身先士卒。 即便他已经算是个都千人的小军头了,可他依旧还要带头冲锋。 这就是创业,不亲临矢石,如何揽豪杰之心?如何让众弟兄们心服? 哎,我赵大自来了大唐,如履薄冰。 奔跑着,赵怀安听着前方的大营的嘶吼声,闻到了焰火焦灼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一股热血直冲赵怀安的脑门。 他猛然大吼: “杀!为保义军死难的弟兄们复仇!” 这一吼,直接把后面正带队冲锋的孙传威给吼红了眼睛,他怒吼了一声大喊: “十三郎,和咱一起杀啊!” 此前和孙传威一起的五个保义军武士,彼此之间沾亲带故,一听这话,皆发疯似得往前奔。 甚至赵怀安都撵不上。 赵怀安大骂了一句,连忙追赶,终于在他们之前冲进了敌寨。 此刻,敌军大寨早已乱做一团,到处都是砍杀声,大部分南诏军都来不及披甲,只能拿起浪剑、剑矛和斫入营内的唐军作战。 但冲进去的王进所带的正是赵怀安麾下的背嵬,皆披全套柳叶甲,内衬锁子甲,对这些南诏无甲目标是大杀特杀。 赵怀安在混乱的营地里,一下子就看到犹在厮杀的背嵬们,但他并没有冲过去,而是带着队伍直奔敌军营帐。 随着八百保义军冲进营地,南诏军已经完全没有招架之力,黑暗中,恐惧被无限放大,人人都向着后方溃逃。 忽然赵怀安听到有南诏武士在大吼着什么,似乎在驱赶溃兵重新集结,没有丝毫犹豫,赵怀安大喊: “射死他。” 他身边的党守肃拉弓射去,敌将应声而落,从这里距离至少有二百步,光线昏暗,人头攒动,这党守素竟然一箭功成。 赵怀安大笑: “好,老党射得好,记大功。” 说着,赵怀安开始指挥后面冲进来的几个队,尤其是已经杀上头的孙传威,让他们开始结阵,排枪杀过去。 此刻敌军已经彻底溃散,正适合结阵拍枪碾过去。 可赵怀安高估了所部的纪律性,昏暗的光线下,大部分保义军都乱做一团,只有此前赵怀安核心的八个伙,在各自队将的带领下,开始结成长阵。 有了这样的依托,其他人才纷纷找到各队,然后在队将们的大吼中,矛槊狂刺。 血流成河,是真正到了脚底打滑的程度。 在混乱的战场中,赵怀安依旧保持着冷静,他在寻找敌军的主将。 可忽然,他听到对方在大喊,然后敌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还是崩溃,而一些来不及逃跑的,纷纷惨死在了保义军的刀矛下。 再然后,赵怀安就看到黑暗中,几名骑军直接从营内奔出,然后向着东面飞驰而去。 赵怀安一见这个,心里直接咯噔,只因为那里正是南诏军主力的方向。 顾不得暴露自己的位置,赵怀安直接大喊: “快,速速歼敌。” 但说话间,赵怀安身后冲出一队骑士,正是郭从云所部的八名突骑,他们从营地外飚出,向着那边冲出去的敌军骑士猛冲。 赵怀安一个心吊在了嗓子,此时队伍已经厮杀在了一起,一旦让这些溃骑冲出去喊来援军,保义军立即就要陷入万劫不复。 此刻各队将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纷纷拼命。 最前头的张歹完全是不要命,裹着铁甲,双手持刀,直接冲入敌群,双刀翻飞,血肉横飞。 披甲武士对无甲,那就是屠杀。 随着诸将开始纷纷突入,仅剩的南诏军被挤压在了营地中间的位置。 这个时候,赵怀安直接大喊: “弃械不杀。” 人群中有听得懂唐话的武士,纷纷将刀剑弃在地上,有一些似乎要宁死不屈的,但却被自己人给捅杀了。 很快,营地内仅剩的南诏军纷纷跪地投降,但前头的孙传威早就杀红了眼,横刀依旧砍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赵怀安在心里默默数了三个数,看场面逐渐安静的时候,才大喊制止。 就这样,一场袭营,赵怀安再一次以小博大,赌赢了。 是的,赵怀安的确在白日反复观察,确定这支南诏军是支骄兵,立军不修营寨,连军士也散漫无状,随意脱离阵地去打水。 以上种种,都是赵怀安决定袭营的考量。 但这些就一定对嘛?如果敌军正是通过这样方式来迷惑赵怀安,那赵怀安这样倾巢夜袭,那就是来送死的。 所以这不是赵怀安有多料事如神,在不清楚敌将秉性和行为模式的时候,他只是在赌,而运在他这,他赌赢了。 同样的,这支南诏军的主将除了的确骄横之外,其失败的重要原因是在他不了解这寨里的营将赵怀安到底是什么人。 那主将还当过去遇到的那些川西将和外藩将呢? 川西将是不敢战,而外藩将则是不愿战,所以才让南诏军出现了这种幻觉。 但现在他遇到满脑子都是创业搏命的赵怀安,还这样大意无备,本也有取死之道。 所以,计策的成功从来不在精妙绝伦,而是仅仅比你的对手高一招。 你需要了解你的对手,迷惑他,然后再有一点点成功的运气。 …… 随着部队开始收缴残余南诏军的兵刃,赵怀安一直心不在焉,一颗心全在刚刚追出去的郭从云。 以他对郭从云的了解,他应该能不负所望,但到底是干系太大,赵怀安还是拿不准。 他见各队似乎要打扫营地的缴获,大喊: “各部不许分散,先将俘虏押进营帐内。” 保义都是赵怀安一手建立起来的,说话自有威望,听了这话,也不去清点辎重了,而是开始用麻绳捆缚俘虏,然后每十个捆在一根绳子,然后都塞进营帐内。 赵怀安看到豆胖子在安排所队收押俘虏,忙将他喊了过来。 豆胖子应声跑了过来,身上的甲片撞得噼里啪啦,一对铁骨朵挂在腰间,上头沾满了血迹。 豆胖子玩归玩,闹归闹,凶起来那也是猛将坯子。 他过来,赵怀安就吩咐: “豆胖子,你去把守住东面的营壁,一旦看见老郭他们回来,即刻告诉我。” 豆胖子知道这事的重要,嘿了声就带着所队上了东面的营壁。 但没等他们上去,东面黑暗处就传来阵阵马蹄声,接着就见郭从云夹着一具尸体,纵马奔来。 身后是剩下的七骑,衣袍带血,还有一人被其他人背在身后,俨然牺牲了。 赵怀安急忙看去,正见郭从义将夹着的敌将掼在了地上,跳下战马,抱拳: “末将不辱使命!” 赵怀安看都不看地上的敌将,拉着郭从云的手哈哈大笑。 天下豪杰何其多哉?一场战,竟涌现出两员虎将。 这就是猛将起于行伍,一县一乡,只要有机会,都能涌现出豪杰勇士。 …… 郭从云擒拿敌将了却了赵怀安的心头患,但大营已经起火,必然已经引得东面敌军主力的注意。 所以赵怀安只是令各队尽量打扫甲胄、军资,其余的都一把火烧光了。 这一次的战果是辉煌的,虽然不清楚具体数字,但堆积成山的甲胄,依然让赵怀安的内心烧起了一团火。 但这些并不是都是他的,自他所部满编后,川西幕府正式将保义都造册入编,所以要按照唐军的缴获原则。 这里面他们有三分之一都需要上交给幕府,然后剩下三分之一是给营内诸吏士均分,只有三分之一是留在都内,作为储备。 甲胄都是国之重器,是赵怀安以后的本钱,所以他会用相应的布帛从吏士们那里换取甲胄。 但这些都还不是让赵怀安真正大喜的,这一战,他们几乎完整接收了这支南诏军的骑军部队,四十多匹战马就这样被赵怀安收入囊中。 此外,就是仅剩的二三百名的南诏俘虏,他们的人数已经快占到保义军战兵的三分之一了,赵怀安自不敢在这个时候接手。 所以他令这些人自己砍掉右手的拇指,就将这些人放逐旷野。 一些队将并不理解,但理解的才知道这才是狠毒。 于是,他们对似乎永远阳光开朗的赵怀安,又有了一层不一样的认识。 就这样,获得丰厚缴获的保义军上下,喜气洋洋,推着南诏军营地的辎车,喜气洋洋,满载而归。 在他们的身后,那座南诏军的营地彻底被火焰吞没,在无尽的黑暗中彻底化为一团灰烬。 (本章完) 第54章 贼锋(感谢盟主elzhltvyn) 第54章 贼锋(感谢盟主elzhltvyn) 南诏军的援军来的很快,翌日,天光破晓。 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就出现在了金马寨之外,而且根本不歇,就对金马寨发起了进攻。 望楼上,赵怀安登高远眺。 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这支齐整的南诏军,而是阵前立下的数百支竹竿,上头赫然悬挂着一颗颗头颅,在大风中摇摆。 赵怀安看着就觉得是昨夜放走的数百俘虏,心里咋舌: “这帮南诏人对自己人也有够狠的,砍掉拇指也就是提不了刀,但也不是纯废人,就说砍了就砍了。” 然后他就观察这支队伍。 别说,有了阵前数百颗人头在,这支南诏军尽显杀气。全军分成三块,左中右一字排开,步骑车皆备,旗帜招展。 前面还有大量的杂军,随夫,赵怀安见之服饰,都是唐人,都是被南诏军掠来的。 这些被掠来的乡夫举着牌盾、覆土车,在南诏军监军队的命令下,正乌央乌央往金马寨冲来。 这些人被后头刀枪逼着,只能推着车,扛着土袋往前冲,嘴里用各种乡音喊着,试图唤醒金马寨唐军的同情。 可惜啊,保义都的成分复杂到赵怀安这个创始人都要理半天,溃兵、悍匪、山棚、壮勇,什么都有,但偏偏就没有附近出身的。 所以这些双流附近的乡夫们可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随着各队将的吩咐,数不清的弩箭就从寨壁上射出。 赵怀安出双流,不知道带了多少车箭矢,昨日又从南诏军寨里又抢了一批,所以军中弩兵们射起来是一点不带省的。 因为军寨壁长度只够百人站着,所以每次箭矢大概在百支左右,可经不住它连绵不绝啊。 赵怀安在营寨的南面,也就是南诏军主攻的正面,配置了三百人,前头百人是弩兵,后头二百人都是营中丁壮,平均一个弩兵配了两个装弩手。 前头将弓弩射完,就扔给后头上弦,然后再接过上好的,继续抛射。 就这样,在短短一百五十步到二百步的位置,形成了一道死亡天幕,不断有乡夫被射死在这段通道。 保义军的果断和同伴的死,完全吓住了后方的乡夫们。 他们不敢再往前,而是开始在二百步的位置磨洋工,完全不管后头南诏军在大喊大叫。 这就是人,他会思考,会害怕,既然上前也是死,为何还要跑着去送死呢? 后头的南诏军对此也不意外,他们也没指望这些人能填平护寨河,说白了,就是让这些一钱汉去耗箭矢的。 随着敌军旗帜翻飞,一阵密集的鼓点中,从左边方阵中涌出一支部队,人数在二三百人左右。 和刚刚的乡夫一样,他们也扛着牌盾,推着小车,然后冲上来填沟,动作麻利快速。 此时,金马寨上,负责守壁的张歹激动大喊: “弟兄们,南诏狗奴冲上来了,给咱好好的杀。” 说完,张歹自己还射了一箭,一看没中,恨得大骂。然后就从旁边抢过来一把弩,一箭正中,这才高兴作罢。 金马寨这边箭如雨下,那边南诏军步履艰难,虽然有盾车在前,但依旧有军士中箭倒地。 这支南诏军的制度性明显要更强,每每有军士倒地,后头就会有南诏军举着牌盾将伤员拖回来。 这一幕全部都被望楼上的赵怀安看到了,他思量了一下,将何文钦喊了过来: “大郎,你去前头和张歹说,把敌军放到壕沟边再射。” 何文钦拎着铁牌,爬下望楼,然后一路举着铁牌大喊: “军令紧急,速速避让。” 营寨空地上正休息的军士纷纷让开通道,让何文钦冲上了南面营壁。 当何文钦爬上来的时候,木板上的张歹正兴奋大射,忽然看到都将身边的门徒,忙问: “何事?” 何文钦先将铁牌给张歹看,然后口述: “将令,把敌军放到壕沟边再射。” 张歹对这令摸不准头脑,将铁牌接过摸了一遍,皱眉问了句: “都将没说原因?” 这下子何文钦反而皱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类型相斥一样,这个出自山棚家族的何文钦很是看不惯张歹这个老匪,哼了句: “听令就是,哪那么多话。” 听了这话,张歹嘴角一咧,乜看了一眼何文钦,将铁牌丢回去,轻蔑道: “知道了。” 然后转头不理会何文钦,对身边的扈兵吩咐: “你去营壁上跑一圈,让大伙把贼军放到沟壑边再打。” 木墙不长,那个和张歹一起出来的扈兵听了令,直接就在墙边,边跑边传话。 看着所队都不明所以的样子,张歹横了一眼边上的何文钦: “咋?给你一把弩,也来射一射?” 何文钦冷着脸,抱拳下去了。 等何文钦一走,张歹脸就黑了下来: “狗东西,有你好受的。” 说完,他就大喊一声: “兄弟们,将贼放近了打。” …… 赵怀安在望楼上继续观察着,看到南诏军推着覆土车固然进到了一百五十步内,暗自点头,然后就看到何文钦一脸不快的上来了。 赵怀安并不理会这些,而是继续观察寨外,等待张歹那边的反击。 但何文钦上来后,直接就抱怨道: “都将,那张歹听了后,很是怪话,怨怼得很。” 赵怀安不搭腔,只是在看营外。 在那里,敌军见箭雨小了,果然开始冲奔向前,很快就和后方的队伍拉开了差距。 等到了壕沟边,那些南诏军纷纷开始将车里的土袋扔向壕沟,但出头就被箭矢攒射在了地上。 后头的南诏军想继续举盾营救,要将伤员往后拖,可这一段路是在弓弩射程内的,于是不仅人没救到,他们也被密集的箭矢射伤在了一百五十步以内。 就这样,这一段路哀嚎不止,军阵那边的南诏军不敢上前营救,只能留这些伤员在战场上流血哀嚎。 身后的哀嚎刺激了前头壕沟边的南诏勇士,当即有几个就要从壕沟边游过去,这么窄的壕沟,还不是随便巴拉两下就过去了? 可谁知道,这些人一下护寨河,直接被里面的鹿角、木刺扎破了脚掌,然后因施展不开,直接淹死在了壕沟里。 一时间,前后皆是哀嚎,南诏军士气再不如之前那般气势如虹。 …… 也是看完这些,赵怀安才转头看向了何文钦,皱眉: “你是说张歹有怪话?还怨怼?” 何文钦有点心虚,但还是点头说道: “我传都将令,那张歹似乎不认同。” 赵怀安点头,忽然问了句: “哦?那他如何说的?” 这一点何文钦不敢欺骗,照实讲了: “都将没说原因?” 赵怀安听了这个,点了点头,然后脸就拉下来了: “所以后面这些话都是你说的?” 何文钦一下子就急了,连忙解释: “都将,那张歹听了你令不先执行,反而还要反问一句?这不是心里不认同都将吗?” 但赵怀安淡淡说了句: “我不要你以为,我要我以为。我认为张歹说的没错,反而你在这搬弄饶舌。” 说完,赵怀安将佩刀丢给了何文钦。 何文钦吓的人都僵了,以为师父是让他自戕。 却不想赵怀安下一句就是: “在后面呆久了,倒是养成了口条,去,拿着我的刀,直接去陷阵队,一会冲锋你带头。” 何文钦这才舒缓一口气,不敢再辩解,举着赵怀安的佩刀,磕头下去了。 那边下去,赵怀安摇了摇头,把目光继续看向了寨外战场。 …… 这边何文钦匆匆下去,丝毫不见丧气,有随他一起留下的何家寨的伴当看到的,满肚子疑惑。 等随何大到了人少的,此人终于才忍不住问了: “大郞,都将这般训斥,大郎难道一点不慌嘛?” 却见何文钦正将赵怀安的佩刀别在腰间,然后问了句: “训斥我,还会赐我佩刀嘛?” 这人愣了一下,想说这不是让你去陷阵队做选锋吗? 何文钦拍了拍伴当的肩膀,什么都没说,然后去了南寨那边坐着马扎上的一群铁甲武士那边,他们正是此战选出的陷阵队。 …… 赵怀安虽然依旧在观察敌阵动向,但心里依旧在烦。 他训斥何文钦的话固然是真心的,但难道何文钦说的就没道理吗?当然有道理。 在一定程度上,张歹的确没有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虽然他需要得知原因也没错,但如果每一个命令都需要解释,那他赵大的权威在哪里? 赵怀安没有任何幻觉,在这残酷的时代,在讲究权力的军中,他必须要树立权威,不然他随时会被部下出卖。 不过赵怀安也不会因此处罚张歹,他能看出张歹的潜力,这件事只会让赵怀安更加清醒,那就是现在的他,威望还不够! 正想着,金马寨外,南诏军忽然金声大作,此前还在出击的南诏军忽然就撤了下来。 正当赵怀安疑惑时,敌阵忽然冲出一将,后面有五六个人,将一捧军旗扔在了地上。 然后就听那将冲着赵怀安这边大喊: “敌将听好,双流已破,你还要负隅顽抗?不识天兵吗?” 此言一说,后面那些武士纷纷将手中的旗帜摇起,正是留在双流的外藩诸军旗帜。 一时间,金马寨内,鸦雀无声。 (本章完) 第55章 出击 第55章 出击 正当保义都上下尽皆犹疑之时,赵怀安仰天大笑: “哈哈哈,我笑这南诏小贼智短,笑那主将无谋,此等小诈也能哄我?” 说着,赵怀安就对下面营地的众人喊道: “我军尚旗,诸将士无不将军旗当图腾,那南诏军平日就算缴获一面都算大幸,何况那十几面?” “太假!太假!” 说着,赵怀安捏须大笑。 而周边一众吏士皆在大喊: “太假,太假。” 动天的呼吼传向寨外,一直传到外头南诏军大纛下。 此时,一名全身华贵甲胄的年轻大将,正意外地看向前方大寨。 他没想到寨内的唐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士气高昂,不禁真的起了爱才之心。 南诏从大唐的藩属一步步走到雄踞东南亚的霸主国,靠的就是吸收大唐的文明和人才。 现在南诏朝廷内的很多大臣都是当年天宝年间俘虏的川蜀唐人的后人,他们现在照样是南诏的忠臣。 所以这位年轻大将并不觉得招降唐人有什么问题,只要这人有能力。 此外,这位年轻大将对南诏国内现在局势也颇为担忧,因为身份的原因,他知道此时的南诏并不如外表那样光鲜,国家连年征战,十年前侵安南,覆万军,四年前犯成都,覆两万。 国家屡屡兴师,屡覆众,国力就这样耗虚下来。 所以此人并不想耗费珍贵的兵力去打眼前的坚寨,于是他扭头对旁边的一位唐人士子说道: “严君,此寨守将是谁?” 这位姓严的士子显然对唐军虚实很了解,即便是对赵怀安这样的新起之辈也能说上来: “回嗣君,此寨的守将叫赵怀安,是此前抗守大渡河的黎州军牙将,后来在白术水一战扬名,也算是川中出挑的军将了。” 嗣君?那不就是太子? 是的,眼前这位领军大将非是旁人,正是南诏国的太子,蒙隆舜。 蒙隆舜在听了姓严的话后,笑了笑: “那看来这唐将难为我所用了。” 那黎州军他还是知道的,被他们歼灭在了大渡河,那唐将是此军残部,那仇大了去了。 但姓严的却拱手笑道: “嗣君,天日之表,天下谁不景从,那赵怀安岂能例外?再且,派人试一试又何妨?” 这个蒙隆舜没把此人的话当成真,作为很小就在长安进学过的南诏贵族,他的汉学造诣很深,对大唐的文化也非常了解。 知道所谓的天日之表是形容那位大唐天可汗的,他蒙隆舜不过常人,如何能与此等天人为列。 不过虽然知道是马屁,他还是有点高兴的,毕竟说明这人对南诏还是忠诚的。 说完,蒙隆舜就扭头对身后一名骑马武士吩咐,让他前去劝降。 想了想,蒙隆舜还补了一个条件: “如他愿顺,许他一大府之职。” 南诏军仿唐军府兵,一大府兵马可在三四千人,算得上实权军将了。 那骑马武士领命,拍马就去前阵劝降。 蒙隆舜此时还和那姓严的打赌: “严君,如那将愿降,你就将那胡姬送我?如不愿,我帐下的姬妾,君任选。” 他一说这个,这姓严的就知道,无论最后那赵怀安降不降,他那高昌胡姬都留不住了。 正在两人闲聊时,忽然前头传来一阵惊呼,再然后就听到有人大喊: “不好。” 再然后,外头奔来一骑,下马冲着蒙隆舜大喊: “嗣君,那唐军无耻偷袭,何落生中箭落马摔死了。” 蒙隆舜听了这个,脸直接黑了,大骂: “何落生为我捧剑,那唐军竟然杀他?” 此刻,蒙隆舜满脑子只有泄愤,大声下令: “传我令,破寨杀尽唐军,片甲不留。” 令骑得令,拍马传令各军。 片刻,蒙隆舜又勉强恢复刚才的雍容,对有点僵硬的严家子,阴沉说道: “一会你去我帐下,看上谁就带走。” 严家子知道眼前的蒙隆舜已是极怒,知道要是拒绝,那火没准就撒向自己。 于是,拱手谢恩。 但此刻,在此人的心目中,那位赵怀安无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 赵怀安再一次当着众将士的面,夸耀王进的弓术,就在刚刚他又一次一箭建功,射死了敌军劝降使。 但此刻,他心中明白,南诏人的报复很快就来,于是他将队伍分出一半休息,准备轮番换战。 可出人意料的是,对面的南诏军竟然再次放弃进攻,甚至开始就地挖起了沟壑,准备去驻营了。 看着这些人和之前的南诏军一样,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这些南诏军是引诱我夜袭? 赵怀安嗤笑,这些南诏人这么小瞧我赵大?觉得我这么傻? 不过,既然敌军能打伏击,我是不是也能打个反伏击? 想到这里,又看了看那些南诏军,赵怀安吩咐赵六: “老六,你在这继续看,有什么事立即通知我。” 赵六纳闷: “赵大,那你去哪?” 谁知道赵怀安头也不回,回道: “睡觉!” 赵六傻眼?暗骂这赵大是心真大。 是的,赵怀安不仅自己睡觉,连那支选出来的陷阵队这会也吃饱喝足,开始在帐篷里休息。 没错,他还是决定晚上去袭营! 谁说敌军知道你要夜袭,你就不能去夜袭了?这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 懵懵懂懂中,赵怀安被赵六摇醒,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 “赵大,你醒醒,那些南诏军拔营向西了。” 赵怀安恍惚了一下,马上清醒过来: “向西了?这是要撤?” 说完,赵怀安裹着袄子,甲都没披,冲上了望楼。 目光所及,果然上午还在修营的南诏军竟然弃营而走,甚至走得颇为匆忙,连一些辎车都没带走。 望着不断西奔的南诏军,寨壁上的各队纷纷举矛高喊,呼唤胜利。 此时,下面的王铎奔了过来,还有军中其他几个队将,脸上皆在大笑。 王铎先说: “主公,可喜可贺啊,那南诏军不战而走,我军躲过一劫,必有大造化。” 但赵怀安的眉头一直紧随,他忽然问了一句: “敌军难道是想通过这个让我军出营追击?” 赵怀安马上想到《三国演义》中曹老板钓鱼张绣的故事,但马上自己就摇头: “不对啊,敌军做这个有什么用呢?我军已完成阻敌任务,就算不追击又能如何?” 赵怀安又问在场几个队将的意思,也是各有说法。 最后还是陆仲元喊了一句: “嗨,管他那么多,我军就守寨中,哪都不去。” 这话糙,但理是没错。 赵怀安也没有其他办法,以不变应万变吧。 现在敌军都撤了,夜袭自然也泡汤了,所以赵怀安就坐在望楼上,吃着茶泡饭。 …… 时间慢慢过去,天也越来越黑了,赵怀安却看到外面不断有南诏军的队伍都在往西撤。 甚至都没有留一支部队防御这边寨里的保义都,就这样一窝蜂往西奔。 这个时候,有脑子的都发现不对劲了。 赵怀安比众人知道的信息更多,他忽然意识到,是不是那位高骈高使君已经带着援军抵达了? 心里想着,但赵怀安却丝毫没有出寨的打算。 归兵勿遏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就这样,一直到天黑,南诏军不断向西撤退,也是因为金马寨的唐军一直坚守不出,原先一支悄悄防备的马军也主动撤离了。 正当赵六那边准备吩咐起锅烧饭,赵怀安忽然从望楼上大喊: “传我令,背嵬、陷阵、突骑准备,随我出寨。” 听赵怀安大喊,王进、高仁厚还有郭从云三将把碗筷一丢,大声回令,然后晃着衣甲就奔去所部整队。 而赵怀安这时候也从望楼上爬了下来,冲赵六吩咐了声: “去杀二十头羊,今晚犒军。” 说着,赵怀安接过义子赵文忠递过来的兜鍪,将面兜往下一拉,然后和汇合过来的三队出营寨,直奔外头那些正撤离的南诏军。 看着赵大风风火火的样子,赵六把事情吩咐牛礼去办,然后就噌噌往望楼上爬。 上来后,狠狠喘了一口气,借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赵六看到赵大带着三队精兵直奔那些南诏军。 那些南诏军已经算是落在后面的了,此前刚刚完成殿后任务,发现没有追兵后,这才放心的撤离。 可谁都没想到,之前一直没有动静的唐军寨子,直接杀出一支铁甲军,他们手抄陌刀、铁斧、骨朵,一下子就凿在了队伍中间。 没有任何能力抵抗,这些南诏军早就卸甲亡奔,根本抵抗不了这些铁甲军。 在几个军中知名的武士先后被唐军阵斩后,这些南诏军再无战心,向着西面夺路狂奔。 可这个时候,又从西面奔出一队骑兵,头前一骑将手持马槊,先后挑死了数名南诏军,身后的骑士也纷纷用手中的横刀肆意砍杀这些溃兵。 此时,前有敌骑,后有步甲,心中再无战心的南诏军纷纷跪地投降。 赵怀安先是一脚把杀红眼的何文钦踢翻,然后直接大喊: “俘虏一个不准杀!这些都是奴隶。” 说完,望着跪在地上少说有三四百的南诏军,赵怀安仰天大笑。 这一战,赢! 求月票、推荐票呀,家人们 (本章完) 第56章 文通 第56章 文通 当夜,保义都在寨内欢歌笑语,赵怀安亲自给一些突出的勇士赐刀,还将这些勇士单独划分为一队,号为“拔山”。 这些武士纷纷拜倒,敬服于都将的豪气。 此战固然涌现出诸多勇士,尤其是那王进更是武艺绝伦,但众吏士们最佩服的还是赵怀安。 无他,为将者,身先士卒,那就是最大的魅力。 这些人中,部分是之前的部曲,但更多的还是在双流招募的,所以很多人赵怀安都是不认识的。 但赵怀安自来熟,热情地询问着每一个人的名字,和这些丘八开着各种玩笑。 这些武夫们纷纷大喊高叫,为都将喝彩。 但单纯的他们并不知道,赵怀安固然在壮好汉,但更多的还是在把都内的精锐打散抽调出来。 如今,赵怀安有直属的背嵬、陷阵、突骑,还有如今抽调有功勇士新建的“拔山”。 全都八百吏士,赵怀安自己就掌握了二百,还都是全都武力核心,可以说,正是这种从各队抽调勇士的方式,大大增强了他对队伍的掌控。 这其实也是和后世的柴荣学的,这老小子就是把各藩镇的精兵抽调出来组建禁军,才提高了中央集权。 现在赵怀安不过是站在后人的肩膀上,小试牛刀罢了。 因为还在战时,赵怀安并没有放酒,他也是个老酒虫了,也知道这些丘八们要什么,但现在真不行。 别看自己取得了一点小成果了,但远远不是懈怠的时候,战争从来都是瞬息万变,今日还是赢家的可能明天就要输掉底裤出局。 赵怀安自己不就是这样吗?他从开局一把刀到现在八百部曲,还不是靠了他几次夜袭,挣得盆满钵满? 过去他能夜袭别人,明天就会有年轻人不讲武德偷袭他这个老前辈。 所以赵怀安纵然再想和大伙畅饮,但还是克制住了,不过怕这些丘八有犯浑的,赵怀安还当众许诺,等战后回了成都,非得带他们所有人都去酒肆好吃好喝。 于是,保义都上下无不叫好夸赞: “咱们都将是真义气。” 是的,管酒管肉,和他们打成一片,那就是真豪义。 这里的打成一片是真字面上的,因为但凡手里有活的武人往往都自命不凡,更不用说现在的大环境,那是万般皆下品,唯有武艺高。 所以当初在双流招募这些溃兵、壮勇的时候,赵怀安直接插旗在众人前,旁边是摆着一箱铜钱。 至于为什么不是银铤?不还是因为铜钱显得多嘛。 赵怀安告诉他们,谁能徒手击败他,不仅赏他做队将,旁边那箱铜钱也赏了。 但很遗憾,赵怀安先后打了十个,震慑全场,各个伏地,老实乖顺。 要是以前,赵怀安绝对不会这样粗暴,而是会用人格魅力慢慢折服这些人。 但可惜,在大唐的时间虽然没不长,却深深改变了赵怀安的行为模式。 他明白,这些丘八就信这个! 酒肉、钱、女人、前途,各个不能少,少一个没准就半夜砍你的头。 说个别人不知道的,自这些溃兵丘八们编在了保义都后,他都是让几个门徒、义子轮番睡在帐篷里。 甚至,这赵大还和老六换了席子,让老六睡在了自己的榻上。 是的,赵怀安狗起来,真不是个东西。 但只有这样,他才能睡得安心。 这些溃兵为何骄横?还不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拳脚在手,有道理? 行,既然这些人就认这个,他赵怀安就玩这个。 不仅拳脚,他赵大要做那个最厉害的,论道理,他赵大还是要做那个最大的。 这些复杂心思只是在心头一转而过,看到老六再一次去上厕所,赵怀安大声调笑: “兄弟们,回成都,给你们六爷寻两幅腰子,男人要硬!” 众丘八哈哈大笑,在篝火边大喊起哄: “六爷,要硬!” 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气味,只有咱们老六脸黑得大骂“瓜怂”! 于是,丘八们笑得更欢乐了。 …… 翌日的时候,金马寨内的保义都吏士们终于看到了双流过来的唐军。 只是和赵怀安认为唐军得胜时不一样,这些出城的唐军反而有点灰头土脸的样子。 正当众人惊疑时,忽然有一队唐军转道直向金马寨而来。 再然后,一个自称是神策军队将,叫宋文通的人请求见赵怀安。 赵怀安纳闷,自己和神策军也没熟人啊?和李师泰他们吃酒时,也听他们说过这些神策军,这些人不是四年前入援成都的那批,而是护送监军使周从寓入成都的扈兵。 那也是赵怀安第一次知道,那些太监们到了地方上竟然还有兵权,怪不得三巨头呢。 但人李师泰是这样评价的: “屁的天子亲军,这些年大仗哪个不是咱们这些中原藩镇打的?那些长安老爷早就烂了,也就是西北那些个军镇还有精兵。” 赵怀安没见过那些神策军,只能听李师泰这么说,但不管怎么样,人家有背景肯定是不争的事实吧。 于是赵怀安把陈法海喊了过来,这老小子就是出自神策军的。 但当赵怀安问陈法海,听没听过宋文通这么一号人,陈法海是直摇头,他告诉赵大,神策军中哪个不是累世将校,都是世世代代的,而他真就没听过宋文通这么一号人。 听到这个,赵怀安警惕心提了起来,难道那姓宋的是哪个胆大包天敢假冒神策军,跑他这打秋风了? 想到后世那么多假扮大领导秘书,招摇撞骗的,赵怀安心里就疑了三分。 他让人将宋文通领进来,准备好好“招待”一下这个大唐老祖宗。 …… 这边赵怀安正吩咐赵六他们,听他摔杯为号,然后就冲进来将这姓宋的给绑了。 那边,牛礼就跑过来说,宋文通一个人上了吊篮进来了。 赵怀安在大帐等他,没一会牛礼就领了一个红抹额的健壮汉子进来了,只第一眼,赵怀安就一惊,眼前这小子竟然有他赵大八分帅气,真英气十足啊。 人家进帐了,但咱赵大依旧坐在马扎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这宋文通倒是不慌不忙,也没有一丝尴尬,反而郑重向赵怀安拱手下拜: “见过赵都将。” 然后不等赵怀安说话,此人就开始攀关系: “早就听李师泰他们说,呼保义赵大,身姿雄壮,豪迈气魄,今日这一见,却不像这么回事啊。” 赵怀安一听这人说到李师泰,一抬眉,暗道: “这骗子功夫还做得挺深的啊,都认识老李?” 赵怀安什么人?本就是人情世故的老油子,这会听这个宋文通一副纵横家的口舌,撇撇嘴,哼道: “哦,如何?让宋君失望了?” 却不想宋文通连连摇头,竖着拇指夸赞道: “此言差矣,而是那李师泰所言不过说了赵都将六分颜色气魄,实在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赵怀安生硬地挤了一下嘴,对眼前的宋文通有了一点认识。 这小子长得帅,还这么会给情绪价值,要不是个骗子,绝对前途无量。 正当赵怀安不想再和这人费功夫,准备摔杯时,却看到那宋文通竟然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传符,然后递了过来。 赵怀安下意识接过,发现传符上竟然真的写了“左神策军队将宋文通”。 这下子赵怀安起身了,忙拉着宋文通坐在了床榻的另一边,真挚: “老宋啊,你来我军中有何贵干呢?” 见赵怀安这般前倨后恭,宋文通显然没习惯,愣了一下才直接了当: “赵都将,末将是想请赵都将帮一个忙,不知道你这边可否有多余的南诏首级,能否转我一些。” 赵怀安依旧在笑,只是笑得有点干了,之前还握着人家手臂的手也缩了回去。 他假意为难: “哎,老宋啊,我这的确有不少首级,但我这也要上交立功啊,我那些弟兄们风里来,雨里去的追随我,不就等我给他们请功嘛。” 但赵怀安把手缩过去了,对面宋文通却一下子抓了过来,同样恳请道: “赵都将,那李师泰常称赞你急公好义,是真解兄弟烦,好哥哥,这一次是弟弟求你,就帮弟弟这一次。” 说着,宋文通双眼通红,开始讲述他们神策军的苦楚。 原来之前双流围城,那监军使周从寓竟然是个勇的,说要带着他们百十名神策军进双流,亲临前线。 最后周从寓是被他们好一顿劝才劝住了,但却给宋文通这帮神策军一个难题,那就是他自己可以不去,但神策军作为天子亲军,只要能进入双流,必能振奋士气。 于是,宋文通他们傻眼了。 就这样,神策军就被派到双流附近伺机进城。 但宋文通他们哪敢进啊,这些天就在附近乡野躲避,本还想着找个由头撤回去,却不想南诏军竟然撤了。 于是,这些人心里活泛了,想搞点南诏人的首级好回去报功。 他们在附近听一些乡人,说金马寨这边的唐军好杀了一顿南诏军,然后就想过来打点秋风。 而宋文通一过来,发现这金马寨里的军队竟然是“保义都”,于是这才想起来之前和他们吃酒的李师泰,说过这军的都将叫赵大,是个实诚人。 所以,这宋文通就和他们都将请令了,自告奋勇进来和赵怀安“打秋风”。 宋文通在说,那边赵怀安越听越古怪,他砸吧着嘴。 不是,宋老弟,我们这第一次见面,你就把这种事说给我听,这合适吗? 还有,宋老弟,谁给你的错觉,觉得能在咱赵大这里打秋风? 乖乖,这宋文通长得不赖,可惜是个傻子。 求月票、推荐票呀,家人们 (本章完) 第57章 神策(求追读) 第57章 神策(求追读) 宋文通在那边赤红双眼,委屈哭诉,别说,还颇有几分味道。 赵怀安连忙甩头,将手不动声色地抽出,为难道: “宋老弟啊,不是咱赵大不愿意帮你。而是这一颗南诏军的首级,就是三匹布,更不用说那些武士们了。你我情分再大,也不能和我八百兄弟那数千匹布相比啊。” 却不想,宋文通一听到这个数字,瞠目: “赵都将,你这竟有数百首级?” 赵怀安小嘴一撇,暗道这才哪到哪啊,要不是之前打得保守,让前面那拨南诏军跑了,光昨日傍晚那次出击,就得有二三百颗脑袋。 忽然,宋文通大手一挥: “不就是数千匹布嘛,好哥哥,你不差事,咱神策军就不差钱。不用别人答应,我这边做主,就用千匹布换哥哥这边百颗南蛮首级,如何?” 赵怀安还没说话,那宋文通又加了一码: “不仅如此,好哥哥,要是你卖我二百级,我直接给你二千五百匹!” 赵怀安一愣,自己这没吭声,这宋老弟就开始加价?那他还是别吭声了。 果然,宋文通见赵怀安还不吭声,一咬牙,又张出两根手指: “这样,我与赵家哥哥一见如故,我这边再做主,你卖我三百级,我这边给你三千五百匹,如何!” 赵怀安一听这数字,暗骂: “这小宋竟然还和咱玩心眼子,妈的,把咱老赵当不会算数的大傻子了。这人奸!” 但他估计一颗首级13匹布已经算是对方底线了,于是直接开口: ”小宋,哥哥和你也一见如故,这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拉过来四千匹布,我这边空出来的三百颗首级,你都拉走。“ 赵怀安话说完,对面宋文通显然是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挤出笑脸: ”好哥哥,真是痛快,好,四千匹就四千匹。一会我就让兄弟们来拉。” 赵怀安皱眉: “老弟,咱这边一手交布一手交货,你不会想空口白牙就从我这套三百级首级吧。” 这一下宋文通倒是愣住了,他没想到对面这个赵大竟然是个棒槌,但有求于人,也只能耐心解释: “好叫哥哥知道,这四千匹布多大物件,谁能随身带着。但哥哥别怕,就算别的军讹你,咱神策军也不会,就成都,光我们神策军的捉钱馆就三五家,别说四千匹布,四万匹,也不过是等闲。” 一开始赵怀安还不知道这个捉钱馆是什么,听了宋文通解释,才知道竟然是放高利贷的。 这下子赵怀安更咋舌了。 乖乖,这神策军是当兵的还是搞金融的啊。 这边,宋文通那边就掏出了几张捉钱券,上面都是成都几家大寺庙的押印,他留了一张作为押金,然后让他先带几十颗回去交差。 后面再让上官勘验了,再交易后续的。 赵怀安点头,觉得没甚毛病。 正当赵怀安准备喊老六进来布置一桌席面时,这宋文通竟然又问了句: “赵家哥哥,不知道愿意和小弟挣一份大钱不。” 一听是搞钱,赵怀安浑身兴奋,忙拉着宋文通,让他细说。 然后宋文通就说,他们这次来成都,除了是护送周老公上任监军使之外,其实也有一份私活。 那就是要来成都找一批商人采办一些大木,用做皇家营造,所以就问赵怀安愿不愿意跟他们几个干一把。 赵怀安奇了,你神策军这么杂的吗?又是放高利贷,又是皇家采购的,合着就是不打仗什么都干? 采购能挣钱,但赵怀安有点看不上这点钱,毕竟到时候要回款都要猴年马月呢。 但这宋文通却神神秘秘说道: “我的赵家哥哥哎,天底下哪有比咱这生意还好做的?” 说着,他就给赵大介绍了他们神策军是怎么搞钱的。 原来他们这些神策军跟着监军使到了地方后,直接假冒皇家商人,以为皇家采购的名义,在地方上敲诈勒索中纳之物。 而这些东西呢,直接会在地方上变卖,然后再购一批劣质的,以次充好,卖给朝廷的度支。 而朝廷的度支和盐铁长官基本都是要靠神策中尉做靠山的,然后皇帝本人又很少看这些中纳之物,所以直接就能从朝廷那边骗下补贴。 这还算是比较靠谱的一些神策军了,有些更狠的,直接就是中纳大木。 这些人从朝廷那边以购买大木的名义先支出大钱下来,然后装模作样在地方上采购,最后呢,找一批人在路上抢一把,然后就说大木丢失了。 这才是狠的,是真正空手套白狼。 而这宋文通喊赵怀安合作,其实就是让他做那个黑手套,假扮山棚或者南诏军,去抢大木场。 也正是为了显示诚意,这宋文通还和赵怀安交底: “本来咱们神策军这活啊,因为弄得厉害,在文宗的时候就停掉了,朝廷都不采大木了,但现在圣上即位,新朝新气象,自然要营造法式。而川西大木最是出名,所以又令度支到成都寻大木采购了。” “所以,赵大,这事板上钉钉的,你只要按着咱们交待的,到那地方烧一把火,别说四千匹布,就是再多十倍,那也不是不行。” 赵怀安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因为这宋文通说得再真真的,都不能回避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在神策军的官职太低。 他赵大不是什么大唐的忠臣良将,也没有给李家人省钱的想法,做不做黑手套,他并不是那么在乎,毕竟搞大钱嘛,做一做黑手套不寒碜。 可赵怀安可以和那位监军使周从寓合作,却不能和宋文通合作,因为后者的风险太大了,谁知道这小子有没有靠山,能不能压住事? 要是这就是他们这一小撮人搞的私活,他赵怀安才不愿意掺和呢。 人家朝廷的度支搞不定中尉大佬,还搞不定你个宋文通嘛?所以风险太大,不划算。 但赵怀安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岔开话: “小宋啊,哥哥就这么个家底,生意不是这么做的,这大木的活咱们后面再说,先把眼下的顾了,这生意都是从小到大,只要咱们这一笔舒心,那还没以后呢?” 宋文通点头,也不提那个大木生意了,开始和赵怀安聊了一些长安的趣事。 然后也是这个过程中,赵怀安才知道眼前这个宋文通竟然不是老神策子弟,人四年前还是博野军的士卒呢。 啧啧,这小宋挺会进步的,一外乡人到了盘根错杂的神策军,竟然四年就能混到参与这种事。 看来要和这个宋文通好好处关系。 想了想,也当是投资宋文通了,赵怀安忽然开口: “宋老弟,你叫咱一声哥哥,那咱这个哥哥的就不能不表示。这样,我自己单独予你四十级南蛮首,如果你要俘虏的话,我这边可以再给你二十口。不知道能帮你不。” 此时宋文通眼睛通红,再次握住赵怀安的手,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怀安拍了拍宋文通,笑道: “没事,谁让咱们兄弟一见如故呢?” 宋文通再忍不住,动容: “好哥哥,不知今年多少岁了。” 赵怀安摸着自己的胡子,骄傲道: “不小了,过了二十,快奔三了。” 这下子,宋文通愣住了,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憋出一句话: “兄长,我二十二了。” 赵怀安也傻眼,没想到这个小白脸竟然比自己还大一岁,但他脸皮厚,硬生生刺破这份尴尬,笑道: “没事,咱们各论各的。” 这下子,宋文通沉默了,好半天,才喊了一句“好哥哥”。 然后赵怀安就笑得更大声了。 别说,这小宋脾气对他。 …… 赵怀安看了一下天光,觉得事都聊得差不多了,也没必要留小宋在营里吃饭。 于是,体贴他: “老弟,我让人先给你点四十颗首级,你先带回去。后面没问题,咱们把货都清了。” 说着,赵怀安还他着想: “赶紧回吧,可不能让外面的神策军兄弟们等急了。” 此时的赵大并不知道,宋文通进了营后,半天没声响,外头的神策军痞子们早就等得火冒三丈。 要不是顾忌已经进了营的宋文通,早就在外头骂了。 宋文通连连说好,感激这位好大哥的体贴,但在临走时,像是才想起来一样,问了赵大一句: “对了,好哥哥,你这边要是差钱,也和我说,看在兄弟情分上,给你三分息。” 赵怀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连忙假笑: “不了,不了,我这本小费也小,再说,这不刚和你们神策军做了买卖,这钱暂时不差,不差的。以后还有这样的活,再来找咱,你知道的,我赵大实在人,办事公道的。” 宋文通连连点头,最后才和赵大依依惜别。 看到宋文通终于要走了,赵怀安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正想拿杯子喝水,忽然袖子扫了一下,杯子当即摔在了地上。 那宋文通本已经走到了帐幕边,听到杯子掉地的声音,骇得脸色煞白,扭头就喊: “好哥哥,这是咋了。” 他妈的,这戏码,他们神策军太熟了,此刻宋文通是真的魂都骇出来了。 这边赵怀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赵六和狗腿子陆仲元,就带着一帮背嵬冲了进来。 然后在宋文通哭喊中,把他摁在了地上,用绳子绑了。 而宋文通脸被埋在地上,依旧不死心,向着赵大挣扎大喊: “哥哥,好哥哥,这是误会啊,误会啊。” 赵怀安的脸也很呆,他努力挤出笑脸,走到宋文通面前,笑道: “宋老弟,我说这是误会,你信吗?” 没有任何犹豫,宋文通哭喊: “信的,信的,弟弟真的信的。呜呜呜,哥哥,饶命啊。” 这一次,小宋是真的哭了。 (本章完) 第58章 发赏(求追读) 第58章 发赏(求追读) 经过老赵和小宋一番和睦谈话,双方充分沟通,解开了误会,进一步加深合作。 但当赵怀安亲自将宋文通送到寨门时,看着踉踉跄跄离开的宋文通,赵大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 这次是不是吓惨了这个宋文通? 想到这里,赵怀安忍不住又瞪了一眼赵六。 赵六看到了,努了努嘴,在心里腹诽: “这赵大现在咋那么爱瞪眼?哎,赵大官做得大了,但兄弟感情是淡了啊!想当日,不是咱老六,赵大能……,哎,不提了,感情淡了啊。” 赵怀安要是知道赵六这想法,非得再捶他一顿不可。 不过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人宋文通,但赵怀安并不觉得那最后的小插曲能影响到这场交易。 说白了,相比于那些首级,宋文通的个人荣辱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 而果然,当宋文通回去后,那些神策军也没什么幺蛾子,倒真的老老实实跟赵怀安做买卖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像陈法海就是老神策军,见这些神策军那么守规矩,简直是惊掉了下巴。 他们神策军能抢钱就不会去挣钱?作为长安最大的暴力集团,上面又有中尉老公们罩着,简直是吞金蛤蟆,坐地虎。 长安最富裕不过两市,但他们神策军就能自己去市场上征收各种杂税。 你以为你小商人,不去长安卖东西不就免于盘剥了?但对不起,逃过长安的刀,还有畿内各神策军镇的刀。 随便一个路口桥津,这些神策军就敢设卡,人走要给钱,货过要抽份,甚至连只猪过去了,都要留一条腿下来。 他们神策军就是这样的底色。 所以当陈法海看到外头那些神策军这么老老实实做生意,还明显是亏本做生意,他才吃惊。 那一刻,赵怀安在陈法海心中,有三层高楼那么高,这背后关系得上天啊。 但陈法海哪里知道,那些神策军之所以老实合作,除了那位监军使周从寓的确对他们严格,另外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赵怀安现在的威名,比保义都这些人以为的都要大。 这些人这些日一直在金马寨坚守作战,所以不清楚现在双流的风评。 现在军中提到赵大赵怀安,除了那句“呼保义”之外,心里更多的是一份复杂和佩服。 当时情况多么危急,南诏军浩荡东进,而双流城内藩内外诸将哪个不是武名卓著的悍将?但就是没一个敢出城守寨的。 但人赵怀安不仅主动领了这样的任务,还打得真的好。 他们在双流城内的时候,城内也组织过几波陷阵队出城袭扰南诏军,但战果都不大。 然后第二天这些人就看到什么? 看到西面出现了敌军溃兵,逶迤溃进了城外大营,然后这些人就被赶到城外壕沟砍了头,血流了一地。 最后呢,就是数百根竹竿顶着首级,一支南诏军就急匆匆地杀往了西边。 此时,城上的人哪里还不知道人家赵大肯定是在外面打胜仗了。 即便再瞧不上赵怀安土鳖身份的藩外武士们,也不得不感叹一句: “赵大不愧是我淮西豪杰,非是蜀中人物。” 你看,这会赵大又成自己人了。 一个人的威望有时候就很直接,就看你能不能成事,能不能为他人所不能。 一旦一个人在别人的心中总是那种,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的。平时可能还看不出,可一旦危难,大伙下意识就会指着这人拿主意。 如此,权力自然向这样的人靠拢,这番道理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而现在赵怀安就有点这个味道,前后两次大战,这赵大都为他人所不能,行他人不敢为之事,端是一豪杰好汉。 对于军中的这些风评,那些神策军如何不知?他们本来随监军使到各个藩镇,就是要采访藩镇风评,好及时传回长安。 这也是中晚唐后,外放的监军使和神策军的固定任务了,真当他们来就来捞钱的呀。 当然,出差的时候谋点福利,这点人之常情,纵然是圣天子都能体恤的。 所以,这些神策军们很容易就判断,这赵大用不了多久就能在成都混出来,到时候上头有背景,下面有一帮能打的部队撑着,在成都也是个人物了。 而他们神策军要发财,就要和这些地方人物关系搞搞好,毕竟他们基本盘在京畿。 对于其他地方,人家要是卖天子几分面子,他们神策军还能狐假虎威一下,要是当你天子是个屁,那他们也是屁都不如。 所以,当赵怀安看到宋文通的时候,觉得奇货可居要小小投资一下,那这些神策军同样如此,看到赵大这样的扎势人物,也决定小小的投资一下。 是的,几千匹布的大钱,在他们这些神策军眼里就是小小的投资。 毫不夸张的说,就这会在金马寨外头吹风的这些个神策军,哪个不是分分钟上万绢布的大生意? 他们是真心投资赵怀安。 这人扎势得很。 所以这笔生意,他们神策军投了! 当然,有一个不是太正经的消息也在军中有流传,说这赵大壮阔长大,宋使君素爱之,所以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嘘寒问暖,给衣赐金,宠爱尤慎。 虽然他们这些神策军不太觉得赵大这样的昂臧汉子会做这等卖沟子的事,但万一呢?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赵怀安奇货可居! …… 可惜啊,赵怀安并不知道自己在军中复杂的风评,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放走了一群天使投资人。 此刻,他目送着这些豪爽走人的神策军傻钱,捏着手里的四张钱契,心里大爽。 他赵怀安来了大唐快三个月,靠着自己的努力,终于成有钱人了。 他现在手里的四张钱契,每张都是成都大慈寺画押的五百贯钱契, 大慈寺赵怀安听鲜于岳说过,是成都最大的寺庙,占了成都东城的快一半的面积,平日僧众万余,放在天下都是一等一的大庙祖庭。 赵怀安知道这会的寺庙不纯粹是念经,什么买卖土地,公证,放钱,典押,只要能挣钱的生意都做。 这倒是和那帮神策军挺像的,除了不修善,其他都干。 而赵怀安手里的四张钱契就是二千贯,这四张麻纸是多大的钱呢? 光成都的大宅就能买十套,去养门客武士,能养一百人一年。 可以说,赵怀安前后两辈子都没挣过这么大的钱。 此刻,赵怀安再无法按捺住激动,扭头对赵六等人道: “将兄弟们都喊到大营,我赵大要给弟兄们发赏!” 是的,他赵大前脚挣到钱,后脚就和兄弟们分,就是这么大气! 赵六他们高兴大吼,纷纷簇拥着赵怀安登上了点兵台。 而各队将把头也纷纷把麾下吏士们喊了过去,七百多号人都挤在营内,各个把脖子伸得老长,脸上是化不开的兴奋。 都将要给大伙发赏啦! 他们可太喜欢这位都将了,跟着赵大走,有酒有肉不说,还时不时来几次团建,甚至还动不动给你发奖金。 这样的领导,你受得了? …… 赵怀安意气风发,看着自己拉起的队伍,豪迈大喊: “兄弟们,咱们话不多说,发钱!” 说着赵怀安就让背嵬他们将后头的竹筐都抬了出来,数十筐里面装了一千多贯铜钱,除了这段时间上头发下来的饷,还有之前溃退路上“捡”到的八百贯钱。 满满当当、金灿灿的铜钱充斥在眼前,一众武夫吏士们鼻息粗重,心情摇曳。 相比于抽象的数字,还是这些东西最有画面冲突。 赵怀安开始发布犒赏条件: “俘斩贼都头,赏绢百匹,钱百贯;俘斩贼将头者,赏绢五十匹,钱五十贯;俘斩贼府兵、长行,赏绢十匹,钱十贯。不在此列者,亦有出战赏,人皆获绢两匹,钱一贯。” 此言一出,众吏士欢声雷动,只因为这份赏赐太丰厚了。 目前绢布这些需要到了成都后才能兑换,所以赵怀安决定先给各有功的先赏钱。 于是就发生了这样一幕。 各军士跑回帐幕中,从包裹、竹筐里面抱出一节节首级,这是他们之前几次出战斩下的,现在要作为报功的标准。 这些人按照各队序列站在营地内,王铎则带着几个书手开始勘验首级。 别觉得他们都是和南诏军作战,这些首级就没问题了。 要是不检点清楚,这帮杀胚能从战死的同袍那里,取下首级充作军功,你信不信。 王铎在军中多年,武夫们什么品行,他还不清楚? 果然,这边刚勘验到一半,王铎旁边的一个书手就发现问题了,此人拿着毛笔,对着一个黑黝黝的大汉,摇头: “你说你斩了十三人?但你这边只有两颗首级,其中一颗还是被砍得分辨不清,这如何能信?” 说着,这刀笔书手就要给这军汉记功一首级,但这却惹恼了对面。 这黑粗汉也是个强人,一拳就顶在了那人心窝,大骂: “吃屎不你,乃公在战场手杀十数人,要受你这刀笔羞辱?” 说着,这人就要再打这书手。 很快这边的混乱就引起了点兵台上赵大的注意,他皱眉,将胡弘略喊了过来。 拜托大伙一定要追读到周一,尤其是周一那一天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要冲三江那天。只要小陈能上三江,小陈上架那天就一下子发十张,后面猛干。希望兄弟们多支持,支持到周一,就周一,拜托了。 (本章完) 第59章 拿捏(求追读) 第59章 拿捏(求追读) 胡弘略过来时,赵怀安指着那吵闹的黑厮汉,问道: “这人你队里的?” 胡弘略远远一看,忙请罪: “都将,那人叫韩琼,是巴中那边的,此前为盗山中,后投咱们川西,为人蛮狠勇鸷,是个能打的。” 赵怀安琢磨了一下,问道: “多能打?” 胡弘略看那边争吵越来越大,有心遮护,解释了一句: “这黑厮有个诨号,叫韩鹞子,此前夜袭,我亲自见到过,这人手杀三人,先行破阵,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杀十余人,但肯定不是一首级功可定的。” 胡弘略说完,小心瞧着赵怀安,见看不出都将表情,又找补了一句: “不过这人桀骜,打压一下也是好的。” 赵怀安哼了句: “此等好汉,打压个屁?” 说完,赵怀安亲自走下了营地,众人纷纷给他让路,但更多好事的则跟在赵怀安身后,想看看热闹。 他们也想看看,他们这位都将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 军中武人没有一个不讨厌这种刀笔吏的,他们在前头卖血卖命,在他们手里就是简单一笔,扣这个扣那个的,端是可恨。 当然,他们在前头是否真的卖血卖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刀笔吏,该杀! …… 当赵怀安走近时,那韩琼正被同伙的给拦住,所以没有再揍人,但依旧对那个刀笔吏破口大骂。 而这刀笔吏被这群武夫们一围,脸色涨红,但依旧还是梗着脖子,坚持。 那韩琼在看到赵怀安来了,嘴上开始变着骂了: “弟兄们在前头打生打死,你算什么东西,也能定咱们的功,咱今个别说是报了十三人,乃公今个就是报三十,三百,你都给乃公记上,但凡敢说个不字,把你屎打出来。” 赵怀安嘴角咧了,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两人之间。 他环视了一圈,看向韩琼身边那些个同伙的吏士,轻声问了句: “你们谁能给韩琼佐证?” 赵怀安的凶名还是传遍军中的,之前他们这些双流招募的一波,其中刺头的早就被赵怀安收拾一遍了,所以真没有几个敢在赵怀安面前炸刺。 但偏偏这个韩琼是个后来的,还自负武勇,不服气当了一个大头兵,所以闹出这份事端来。 所以此刻他们同伙的哪有几个敢给他佐证? 那边韩琼一看这情况,急了,回头大骂: “你们啥意思?乃公杀敌的时候,你们不在?嗯?意思我前头杀,你们后头捡人头?” 韩琼越骂越激动,他万万想不到,这袍泽兄弟的感情就这么脆弱? 但赵怀安听出味道了,合着,这韩琼真的杀了十几个南诏兵? 他看了看那些低头的,转头问向了那个刀笔吏: “小薛,军中这种情况如何记赏?” 这小薛,全名叫薛沆,是双流一个私塾先生的儿子,因被溃兵劫掠,就活下了这一个,之前就在双流城南窝棚乞活,后来赵怀安在城内募兵,此人因识文断字,被编进了王铎手下做了书手。 这薛沆见都将问了,忙回答: “杀敌数与首级数对不上时,多由军中袍泽佐证,然后自叙战斗过程,如有其他甲械缴获,亦可行。” 其实薛沆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他一个记功的,干嘛要得罪这些兵痞子呢?所以你多一个两个,只要袍泽们帮忙佐证,他记了也就记了。 但这韩琼,张口就是十三个,他这记几十号下来,没一个有这么多的,他只要报了,他的上司王铎一定会找他问话。 他非常清楚上司的为人,用一句“性刚而锐敏,智略过人”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这军中记功、钱粮一应事的猫腻,没有一个能逃过他的眼睛的。 所以这斩首十三级的功赏,他薛沆万万是不敢记的。 赵怀安听了这话,扭头又问了一遍那些队伍里的人: “这韩琼说自己杀了十三个,你们谁不同意?” 前后两个不同的问法,这些人也琢磨明白都将的意思,于是再次低头,没人出言反驳。 其实也不用反驳,因为他们也知道,这韩琼就算没杀了十三个,七八个也得是有的,毕竟都是一个伙的,袍泽在战场上的情况如何会不知道? 这边韩琼看同伙的袍泽们这番表现,哼了一句,没有再说话。 他也不傻,知道都将是要护自己,所以也不愿意这会找事。 果然,赵怀安见没人出来佐证韩琼是伪冒军功,就对薛沆道: “小薛,现在他们同伙的都出来佐证,刚刚他的队将也给我说了此人的情况,是个好汉子,这军功就按十三级来记。” 大领导都这么说了,他薛沆哪还不明白说什么呢? 于是叉手下拜唱喏。 正当韩琼嘴角上扬,自鸣得意时,忽然又听到赵怀安对他说了一句: “小韩,你刚刚是不是动手揍人薛沆了?” 韩琼连忙摇头解释: “没有,都将,卑下只是轻轻推了一下他,不,是碰了一下。” 赵怀安嗤笑,问了句: “哦?要不要我再问问别人?看谁来给你佐证一下?” 刚刚赵怀安翻云覆雨的样子,他韩琼才看到,哪还敢多解释,只能低头。 赵怀安看这韩琼虽然低头,但眉眼依旧那副桀骜的样子,笑道: “可以,你先动了手,我本要罚你十鞭子,但我听你队将说,你很能打嘛!” 韩琼这个时候才不装低眉顺眼了,抬头自矜了句: “都将谬赞了,卑下不敢谈勇,但能杀人,当日也是以拳勇得隶兵籍。” 赵怀安笑了笑,让大伙都往后退,给他和韩琼空出个圈来。 随后,他将身上大氅解下,递给了旁边的薛沆,让他帮忙拿着。 后者受宠若惊,双手捧着赵怀安的绛色毛大氅,退到了一边。 赵怀安伸出手指,指了指韩琼: “小韩,我不欺你,只要你能打我一拳,不仅刚刚鞭子免了,我还个人发你十贯钱。但做不到,不仅这鞭子你要受,我这顿打你也躲不了?可敢来?” 韩琼这巴中人的匪性上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拿捏,别说赵怀安只是个都将,就是天王老子当面,也是先打了再说。 于是,韩琼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对赵怀安打出左直拳。 这人的确练过,正常人是很难下意识打出直拳的,因为这需要大量的训练才能习得。 反而更多人下意识出拳都是威力看似很大的摆拳,但可惜他们用出来,破绽百出。 可也就是这样了,当韩琼一直拳打出时,赵怀安整个人下潜,头微微避开中线,然后右手的大摆拳,在韩琼出拳的同时,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可出乎赵怀安预料,这韩琼在受了自己的一记大摆拳,竟然还能站着。 这下巴有够硬的,不,是这这韩琼骨头有够硬! 是个汉子! 但吃了赵怀安这拳后,韩琼已经短暂的失神了,整个人都在踉跄。 看到这情况,赵怀安没有丝毫怜惜,上去又是一记左摆拳,直接把韩琼打昏了过去。 看到赵怀安如此凶悍的样子,周围人齐齐吸了一口气,然后就看到赵怀安从薛沆那边接过大氅,再次披上,给众人说了句: “等这韩琼醒了,抽他十鞭,然后让他到背嵬报道。” 看着还在发呆的众人,赵怀安咳嗽了一声: “都愣着干啥,继续发赏!” 然后,赵怀安就走了,重新登上了那点兵台。 此刻,他踞坐在马扎上,如同一个牧羊人在环视在场的群羊,在赵怀安眼里,这些晚唐武夫就得这么训。 还是那句话,既然军中信拳头,那他赵大就做那个最大的拳头。 而效果很显著,再没人敢在下面高喊着,说什么“乃公”、“把你屎打出来”这些跋扈话了。 大赏就这样接着进行下去了。 …… 等各方功赏都报上来后,王铎急匆匆的跑了上来,脑门上肉眼可见的汗涔涔的。 见左右无人,王铎忙和赵怀安说道: “主公,全都的功赏报上来了,算下来,咱们现在倒欠一千五百贯!” 本来还智珠在握的赵怀安,听了这话,险些从马扎上跳起来,也就是下面都能看到他,他才硬生生忍住了。 他将王铎拉回来,小声皱眉: “这一千贯都发出去了?还欠一千五百贯?” 却见王铎补了一句: “主公啊,不是这千贯钱啊,是算上之前和神策军做买卖的两千贯,两个加一起,咱们还倒欠了一千五百贯。” 赵怀安这才倒抽一口冷气。 然后王铎就和赵怀安算了,其实首级赏倒还好,因为前后两次出战,真正杀敌的只是前头的那些勇士,大部分实际上是没有战果的。 但坏就坏在,赵怀安还给全体吏士发了一笔出战赏,那是每人绢两匹,钱一贯,换算成钱,一人就有两贯。 在场出战吏士有八百,此战折损了三十四人,但剩下的加起来也有接近一千六百贯了。 所以赵怀安那点钱,看似多,但就这一笔下去就干没了。 此刻赵怀安是心疼得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但看着下面一众吏士兴高采烈的样子,他面上还就只能装阔,他还“教训”起王铎: “老王,你就是眼皮子浅。这叫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这叫赢得人心。” 王铎连称是是是,但却问了赵大一个尖锐的问题: “主公,剩下的赏钱咋出呢?” 赵大不语,只一个劲在拿捏胡须。 (本章完) 第60章 营商(求追读) 第60章 营商(求追读) 赵大不说话,但王铎却不能视而不见,继续追问: “主公,那咱们剩下的钱怎么出?要是欠了这个钱,怕要出祸啊。” 这王铎老于军中了,哪里不知道欠这帮丘八赏钱的后果?此刻,别看他在赵怀安这边镇定,其实后背都是汗。 赵怀安想了想,也知道事情严重性,只能将最后家底托出: “没事,没事,老六那边还有点钱,一会你去找他,把事情说得严重一点,让他把剩下的补了,要是还欠,就等后面上来的随军商人,到时候把营里的俘虏卖一部分,把赏钱补上。” 王铎这才放下了心,然后拜了下,连忙去找赵六商量后面的钱了。 他哪里知道,此刻他的这位主公简直心头在滴血。 他放在老六那边的钱都是之前宋建、鲜于岳,还有之前一些被解救的成都土豪们补的感谢费,这些人在到了邛州后,就和成都那边取得了联系,前后加起来给了一千来贯。 本来这笔钱是赵怀安打算用来抄底成都房地产的,他之前听鲜于岳说,因为南诏兵锋到了双流,成都的房价大跌。 这就让赵怀安看到机会,打算好好在低价的时候抄一些宅子。但现在,本钱都折了,这笔投资是做不成了。 哎,亏大了,亏大了。 这一刻,赵怀安是深刻明白,养军队到底是多费钱。 他现在还只是发个赏赐,就一次性干光了家底,更别说日常养军了。 所以如果没有一个稳定的补给地,想要养出忠心的部队,那是比登天还难。 但这不得不说赵怀安的小心机了,他为何自掏腰包发赏赐呢?因为此时保义都是隶在兵册上的,所以他们的赏格都是需要上报到长安,然后由长安勘验核查后发钱下来。 可赵怀安却自己发钱给这些丘八,就是因为他明白,当兵的甭管哪朝哪代,谁给他们发赏,他们就听谁的。 所以这笔钱,赵怀安必须得出,而且要大出特出,正如他和王铎说的,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就是军心。 有了这个,就有一切。 是的,赵怀安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但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赵怀安的心在抽抽得疼。 不行,一定要搞一把大的,把亏的都加倍挣回来。 此时,原先宋文通提议的那个大木买卖,赵怀安之前觉得风险大不划算,但现在也开始考虑起来了。 没办法,养这么一支部曲,他分分钟都在想如何搞钱。 …… 在金马寨又呆了两天,一些大胆的行商在知道金马寨这边有俘虏后,终于靠了过来。 这其实也是军中惯例了,虽然军中对这些行军商旅各个恨得咬牙,但却也离不开这些人。 他们这些当丘八的,别看外面很骄横,其实也委屈。 比如常年征战在外,和家人聚少离多;又比如今日才领了赏钱,还没用呢,第二天就战死了。甚至一些缴获因为要行军,不得不忍痛抛弃。 而这些痛点,那些行商统统能解决。 你思念亲人了,行,你找军中书手写一份家书,我们给你送回去。你不是怕人死了,钱还没用完吗?行,你把钱给我,我给你寄回去。你不是缴获不方便携带吗?行,还是找我们,我们给你打包买下,免你后顾之忧。 正是这些行商们牢牢抓住了这些痛点,所以虽然压价,但丘八们还是和他们做生意,甚至有时候还迫切得很。 就如此刻,赵怀安就颇为热切地等待行商的到来,没其他原因,就是他赵大还欠兄弟们六百贯钱呢。 对于这些丘八们来说,你可以跟外面人借钱给兄弟们发赏,兄弟们高兴了,就拥你做个节度使坐坐,但你要是反过来,欠兄弟们钱,那你就想想后果吧。 所以,当第一波大胆资本靠近金马寨的时候,赵怀安第一时间将几个大行商请到了军帐中招待。 …… 这几个大行商都是成都几个豪族之家的,其中就有鲜于岳他们家族的行商。 这种生意也只有他们这些大家族能做,毕竟只有家族有名誉,丘八们才敢放心把钱托他们寄回去。 要是小行商,万一跑路了,他们这些丘八哭都没地方哭。 但纵然是这些大行商,要是能黑也会黑,毕竟这个世道没有规则和公义,只有拳头。 谁拳头大,就听谁的。 赵怀安和这些人主要谈的生意就是卖南诏俘口。 这一次他大概俘虏了三四百人,都是丁壮,其中武士都有七八十人,素质非常不错。 但赵怀安只打算留下那些南诏府兵,这些都是南诏那边的良家子,纪律和服从性都不错。 反而那七八十个武士,虽然战力不错,但却心思多,养不熟,不如给这些成都豪族们自己调教。 而这些家族也喜欢这些南诏武士,甚至有时候比自己人用得更趁手,所以这个买卖他们都愿意做,不过该压得价还是得压。 赵怀安本来还想给这些人分开报价呢,可这帮人早就私下串通好了,都是统一口径。 赵怀安也不是不懂一些“谈判的艺术”,比如先给个难以接受的高价,然后双方一步步砍。 但在私下里,鲜于岳家族那边的行商和他说了两个军情,这让赵怀安不得不放弃了谈价的打算。 原来,这一次南诏军之所以忽然从双流撤退,的确是因为高骈高使相带援军入蜀了。 但赵怀安决然想不到,这位高使相有多嚣张,多扎势。 人家兵马刚到剑州的时候,就派遣走马奔成都,命令成都打开四门。 当时人家南诏大军就围着双流呢,随时可能突入成都,这高骈竟然敢让成都开四门,不怕南诏军趁机杀入吗? 所以当时就有人劝高骈,可人家来了一句: “吾在交趾破蛮二十万众,蛮闻我来,逃窜不暇,何敢辄犯成都!” 然后就以春气向暖,城内数十万人蕴积城中,会出疫病,所以命成都方面开四门。 赵怀安一开始并不能理解这种行为? 这高骈人都没到成都,就说成都要出疫病啊? 但之后鲜于家的这个行商给他解释了。 原来就在本年初,高骈还在路上的时候,朝廷在得知节度使牛丛兵败白术水后,直接门下传诏,分奔高骈军中,拜高骈为川西节度使。 自此,牛丛正式成为过去式,成都迎来新节度使高骈。 这下子,赵怀安就琢磨出味道了。 合着这高骈是给成都上下来一场服从测试啊,这下马威有点厉害。 之后鲜于家的行商说了,成都那边真的就按照高骈的指示开了城,但反而吓退了南诏军。 那些南诏军在成都的细作、谍报忙将高骈将要进成都的消息送回南诏军大营。 而南诏军竟然真的就放弃了双流,将兵力往白术水,乃至后方的雅州一带收缩了。 听着这些,赵怀安不免咋舌,暗道: “嚯,这高骈够扎势的,人都未到,光名号就能喝退数万南诏军?” 这就是鲜于家带来的第一条消息,解释了为何南诏军会忽然撤兵,但真正让赵怀安重视的是第二条。 行商告诉赵怀安,就在昨日,高使相的车架华盖就进了成都,然后在当天就宣布要对南诏军发起反击。 现在军令还没有到双流,更不说金马寨了。 所以,鲜于家就送来消息,让赵怀安早做准备,在之后的追击战中,立下殊勋,如此方能在新节度使面前获得好印象。 赵怀安听了这话,反问了一句: “我此番出城守金马寨,还不能在那位高使相面前留下好名?” 这人奇怪地瞧了一眼赵怀安,说出了这样一句让他内伤的话: “赵都将,人高使相这番带来了长武、鄜坊、河东诸兵,还有感化、昭义诸军也奉诏在路上,此番兵多将广,咱郎君所在的成都突将都不被那高使相放在眼里啊。” 剩下的话,人家没有说,但赵怀安还是明白自己是被人家小瞧了。 不,是压根没瞧见,可恶! 不过不管人家怎么看,整军备战才是紧要的,他赵大的实力要想扩大,就必须在之后的战事中抓住机会。 时间紧急,赵怀安自然没有心思和那些行商们慢慢谈了,直接按照每人六十贯的价钱卖掉了这些南诏军精锐武士。 这个价钱肯定是卖便宜的,这些南诏武士刀、弓都不弱,正常雇佣的话,一年也在十来贯的价钱,现在只要三年多的雇佣费,就能买回去一直用。 当然,这些人能不能被驯服,就看那些家族的本事了。 赵怀安快刀斩乱麻,卖了武士人,然后留下了二十多个会弓马的,这些人是南诏军中的骑士,是最稀缺的资源。 所以赵怀安将他们留在身边,就养作为骑奴,好让他们带着自己都里的人培养出一些骑士来。 就这样,赵怀安又做了一笔买卖,成功回血三千六百贯,把欠部下的六百贯发下去后,赵大的军库又充盈了不少。 而那些做了买卖的行商们也满意,不仅承接了保义军不少军士的家书业务,还想主动帮赵怀安的部下将钱运回大慈寺存起来。 但赵怀安笑着拒绝了。 开玩笑,那大慈寺能开银行,难道我赵大开不得? 我赵大要是能抓住这些丘八的钱袋子,还怕收不住这些人的心吗? 所以赵怀安后面打算自己弄一个军中质库,专门收储军中这些赏钱,然后用来做一些抄底房地产这些业务。 你看看,这样钱不就又回来了?所以他说王铎眼皮子浅,这不,千金散尽不又回来了? 就这样,赵怀安因没有军中调令,所以继续守在金马寨备武,然后就在第三天,这军令就来了。 (本章完) 第61章 拔砦(求追读) 第61章 拔砦(求追读) 乾符二年,春正月十二,西川节度使高骈至成都,发步骑五千追南诏。 幕府传羽,川西诸军并外藩诸军战不利,责其出双流追击南诏兵,戴罪立功。 而当双流那边的军令传到赵怀安这里时,他正带着全都上下过春节,吃饺子。 是的,过春节。 唐代的春节就是正月初一,本来应该那个时候全军就该给假还家,和家人团聚的,但谁让南诏军杀来了,保义都当时已经领了出城守寨的任务,那会还在河边挖土呢。 现在好不容易打退了敌军,后方大营又没下一步军令过来,赵大就打算全都上下一起过个热闹的春节。 一直以来,赵怀安都把吃饭当成非常重要的事情来对待,是提高团队凝聚力的必须手段。 所以,赵怀安特意从那些随营商人那边弄了二百多头羊,这倒是没赵怀安多少钱,加上一些菜蔬、不到百贯就解决了。 这会赵怀安有钱,百贯费眼睛不眨一下就出去了。 如果之前他觉得军队是吞金兽,那在和那些行军商人们交易完后,他倒是认为军队才是印钞机。 别看之前一顿赏就出去三千多贯,但只是卖点俘虏奴隶就基本回血了,所以只要打胜仗,那就在挣大钱。 领悟到这份道理后,赵怀安反而更舍得给队伍钱了,这叫投资。 于是,当二百多头羊正烹着,赵怀安正要再唱一遍“烹羊宰牛且为乐”,忽然看到一支车队从双流方向过来了。 带队的就是赵怀安的老熟人,那位虞候佐官任从海。 …… “恭喜,恭喜,老任我当时就知你不凡,果然高升。” 当赵怀安知道任从海从之前的佐官一跃成为虞候后,各种好话张口就来了。 当日赵怀安算是见识过这人的狠辣,知道这种是真小人,所以场面上的东西是一点不怠慢。 而任从海也高兴,一边摆手说没什么,一边颇为自矜,顾盼自雄。 说来也是运道来了,他之前的上司,也就是前虞候,因为督战不利,溃了,被杨庆复褫夺了,然后他任从海才有机会升上来。 后来知道任从海和赵怀安有旧,就让他领了任务,来这给赵怀安发赏。 是的,他赵怀安知道收买军心,人杨庆复不知道嘛? 这一次,西川大兵打成这个样子,那新任的节度使高骈压根就不把他们蜀人看在眼里,几次在军会上讥讽蜀人为鼠,懦怯胆小,所以自然没什么赏赐下来。 但上头不给,他杨庆复却不能不发。 尤其是赵怀安这支部队,虽然立军时间不长,却打了几次硬仗,很有潜力,所以他杨庆复自掏军中储备,给赵怀安发了赏。 这一次,任从海过来就是送这批物资的。 因为是过节的缘故,这批物资中有大量的酒水,都是川中特色酒水,什么清醥酒、甘酒、鹅黄酒、乳酒、临邛酒这些。 还有两瓮名酒,是杨庆复专门从成都买的剑南烧春、锦江春,都是成都有名的好酒。 除了这批酒水外,就是各种织品、军械。 成都自古就是织品盛地,各地都有名贵的织品,比如益州新样锦,赤地纹锦,梓州、遂州的樗蒲绫,果州、阆州的重绢,梓州、陵州的鹅溪绢。 如果不是这些都写在单子上,赵怀安都不知道绢布都能有那么多名堂。 和那批酒水一样,这些也分大众和特供的,杨庆复专门赏给赵怀安的是十匹鸟纹织金罗和绵州轻容,这也是历史著名的蜀锦,专门给豪杰好汉们做披风的。 军械也是差不多,除了部分军中制式的军械,还有一些名刀、巧弩。 有仿汉制环首刀的蜀刀,有形似鱼鹰的有孔的鱼凫刀,还有一柄蜀地有名的蒲元神刀,为百锻名刃。 赵怀安作为武人,没有不爱刀的,所以看了单子后,就找来这柄名刀。 果然抽刀出来,就是一泓秋水,寒芒四溢,上有铭文: “藏锋”。 赵怀安见之,爱不释手,连呼“好刀”。 那边任从海过来的时候,也在旁边说着恭维的话,人赵大现在今非昔比啊。 不仅是忠武军的那位宋使君爱护他,现在连他们川西藩的二号人物杨帅都对此人青眼有加。 有时候任从海也颇为嫉妒,真不明白这赵大如何能得这么多人欢心。 不过,任从海想到军中的传言,上下打量着八尺高的赵怀安。 别说,就赵大这个子在整个蜀地简直鹤立鸡群,长得还周正,也确是个让人喜欢的模样。 哎,同人不同命啊。 赵大不知道旁边任从海在那自怨自艾,他正准备请任从海一并过节,但任从海摇头拒绝了,然后给赵大带来了中军的命令。 即日起,赵大所部隶在中军,与杨庆复的成都突将合军,稍后与中军一起出发,对驻扎在双流以西的南诏军发起反击。 赵怀安不敢怠慢,领了命后,就准备让弟兄们赶紧吃饭,准备拔营。 但任从海却拉着赵怀安到了一边,私下给他说了一个事情: “高使相前日召黄刺史,责以大渡河失守,昨日将之腰斩了。” 说完,那任从海就叹了一口气,带着车队返回了。 而赵怀安则愣在那里,黄刺史就是自己的老上司黄景复了。 老帅打得那么好,最后却被那高骈给腰斩了,而那些屡屡奔逃的狗辈,却活得好好的,还不是因为老帅实心肠子,一战把老本打没了。 没了兵的老帅,就成了那高骈要杀的鸡。 那一刻,赵怀安想了很多,他看了看成都的方向,最后努力挤出微笑,进去和众袍泽兄弟们一起过节了。 这事他谁都没说,甚至对老六都没提,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对赵怀安产生了什么影响。 …… 乾符二年,春正月十三日。 休战多日的西川军并外藩诸军开始向附近被南诏军占领的据点、城邑发起反击。 赵怀安随川西大军行动,当日破唐安附近的三处南诏军兵寨。 此战,保义军俘南诏军六十人,缴获战马六匹,猪三十头,牛三头。 战后,赵怀安审得,知此部南诏军为广容之南,邕桂之西的乌浒蛮,所以将之精锐武士十人编入帐下,各分管这六十人。 此前攻寨,赵怀安发现这些乌浒蛮兵士悍勇、健壮,娴弓弩、善健走,可以补充保义都在山地作战的能力。 之后,赵怀安又击破了几处小寨,但都只是开胃小菜,并无太多缴获。 很显然,此时的南诏军也在收缩兵力,陆续放弃一些小的据点,开始将兵力集中在周边几个大戍。 以赵怀安目前的实力,仍旧无法进攻这样的大寨,于是保义都暂缓攻势,等到中军的后续命令。 南诏军的这一变化,中军那边的杨庆复也迅速做出了反应。 很快,保义都就得到新的军令,让他与附近行动的凤翔军一并合击唐安附近最大的寨子,仙人戍。 从这反应速度来看,咱们这位杨帅的确能力不俗。 …… 仙人戍为唐安城东十里,临岷江之东畔,此前一直为商道栅口,现在被南诏军作为防御唐安的壁垒。 为了守住唐安,南诏军在城内留兵两千,在仙人戍留兵千人,双方互为犄角。 当赵怀安和凤翔军的八百马步军合围仙人戍的时候,出人意料,寨内的南诏守军竟然打算开寨投降。 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本来南诏军入寇川西就只图丁口和财货,现在随着高骈带大军入蜀,那打成都肯定是没希望了。 那还不走干什么? 此时的南诏军也缴获了大量丁口,牲畜和财货,诸部落正是归心似箭的时候。 而很显然,被安排在南诏军最后面的仙人戍之军,正是最倒霉的那个。 所以他们也没有什么要为友军撤退卖命的想法,他们派使者缒下城寨,向外头的凤翔军请降。 他们愿意开寨,但有一个要求,就是准许他们撤回南诏,而作为代价,他们愿意献出唐安。 对于这个要求,凤翔军根本没和赵怀安商量,就自作主张决定同意了。 也许对于凤翔军来说,这起势没多久的赵怀安还没资格和他一起上桌吃这顿肉。 是的,那些南诏军和凤翔军这些老藩镇兵显然有足够的默契。 他们实际上是拿后面的唐安作为代价,换取凤翔军放他们一条路,至于后面凤翔军杀入唐安会如何,这还用多说吗? 自古外兵入城哪有不发财的? 所以,当夜,当赵怀安宿营在寨外的时候,凤翔军那边忽然来人,告诉他取消了明天的攻寨计划,而是准备接收仙人戍时,他是懵的。 在给了那个令兵一笔钱,老六又和这个关中老乡称兄道弟了一番,终于弄明白了白日发生的事情。 得知凤翔军那边竟然私自做主要放南诏军,赵怀安气得大骂: “一帮虫豸,怪不得我大唐搞成这样子。” 他赵怀安指着从这支南诏军身上发财呢,如何甘心让他们跑了? 正当赵大烦躁时,最近颇有几分狗腿子自觉的陆仲元,贱兮兮地补了一句: “都将,接收城寨,还要放敌军一条路,自古以来做这种事的,哪有一帆风顺的,这过程中,要是谁哆嗦了那么一下,你说双方会不会打起来。” 陆仲元这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妙啊! 这老陆这个兵痞子,硬是要得。 (本章完) 第62章 遏归(求追读) 第62章 遏归(求追读) 当天夜里,赵怀安带着保义都就离开营地,来到了南昭军撤军的必经之路等候着。 赵怀安让各队用绳子前后绑着,好不容易才全须全尾地抵达了目的地。 可即便这样,赵怀安他们还是迷路了。 幸亏带路的乡人给力,在天光破晓前,终于抵达到了一处土坡后。 土坡下有一条土路,一直延伸到西河,这是岷江的一条支流,过了这条水就能返回唐安。 在这处土坡后,赵怀安令队伍原地休息,开始补觉。 而他自己则和一众队将们站在土坡上遥望西南的一处壁垒,那里就是南昭军把守的仙人戍。 晨霭蒙蒙,壁垒若隐若现。 忽然几声厚重的钟声传出,仙人戍寨门大开。 眼尖的韩通看到了,忙喊了一句: “仙人戍的敌军出动了。” 赵怀安这段时间也苦练箭术眼力,所以也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他点了点头,随后紧紧盯着那个方向。 这一次他带着队伍移动到这里,是有一定风险的,保义军的编制虽然是直属于川西中军,但他个人的品秩是比那个凤翔将低的。 而现在凤翔军和南昭军已经提了和平接收,那别管合理不合理,那就是领导的意思。 如果南诏军与凤翔军达成合议,他赵大还主动打人家伏击,那是有过无功,因为他是在违抗军令,擅自出军。 但赵大也顾不得许多了,反正他是不会放过这群南诏人的,要是闹起来,终究是到杨帅那边打官司罢了。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赵怀安却始终不见那边有动静,看来那边真是要达成和议了。 一咬牙,他就给身边的队将们鼓劲: “一会那南昭军只要从这过,咱们就灭了它。那帮凤翔军是孬种,但咱们保义都却都是带种的,抢了咱们就想跑?这不做梦呢?问过我赵大,问过咱们兄弟们了吗?” 赵大说话提气,一众队将们齐齐低呼,尤其是孙传威更是咋咋呼呼的,一副要干死那些南诏军的样子。 这小孙自从白术水一战后,不仅将川东颜家当成了死敌,那些屠杀他寨子兄弟们的南诏军,也是欲除之而后快。 至于其他人,反正是以赵大马首是瞻。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不管下面丘八们如何,反正在场的这些个队将对咱们赵大是心服口服的。 但众人当中,高仁厚看着仙人戍那边似有光亮传来,应是甲胄在反光,于是提出了不同意见: “都将,以末将看,那些南诏军怕是诈和啊。” 赵怀安愣了一下,不知道老高何出此言,忙问: “老高,你细说。” 高仁厚为众人分析: “都将,哪有行军撤军还金戈铁马?甲胄在身?我看那些南诏人是想给凤翔军来一下啊。不过也对,凤翔军多马兵,不先击溃了,一旦撤退的时候被追上,那就惨了。” 赵怀安恍然,今天又学习到了一个行军小知识,于是给高仁厚竖了一个大拇哥。 而高仁厚果然神了,就在他作此预言没多久,仙人戍那边果然发出震天呼喊。 再然后赵怀安等人就看到,最远处的凤翔军旗帜就撤了。 这? 凤翔军这就被击溃了?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怀安等人看到那支南诏军正逶迤而来。 因为土道狭窄,这些人排成一列长长的纵队,前面的队伍已经快到赵怀安这边的土坡,而后面的队伍现在还在仙人戍。 也是这个时候,赵怀安他们才明白为何这些南诏军要假意投降,要击溃外面的凤翔军了。 看着土道上蜿蜒看不到头的车队,赵怀安等人齐齐咽了一下口水。 这些南诏狗奴到底是抢了多少啊,这辎车缴获是一车接一车,目不暇接。 你别说,这南诏军的主将也是一个有脑子的,知道要是那些凤翔军看到他们这如山的辎重,肯定会背信弃义,撕毁协议。 到时候,这些南昭军在路上行军,压根挡不住凤翔军的骑队。 所以还不如由南诏军先下手为强,先击溃了凤翔军再说。 看来,这南诏将也是个醒目的。 想到这里,赵怀安觉得那南诏军将应该不是一个无名之辈,忙让郭从云去喊一个南诏骑奴过来。 很快,一个罗圈腿,气质精悍,发髻也梳得和唐人一般的南诏骑奴过来了。 这人赵怀安认识,叫段忠俭,是那二十多个骑士中最先投靠的,很识实务,也会说唐话。 此人过来,忙在地上给赵怀安磕头。 一开始赵怀安听这人姓段,还问他有没有一个兄弟叫段正淳的,但奈何这人茫然一会,告诉他,他们段氏是南诏大姓,可能有吧,但他不认识。 其实,这个段忠俭也的确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家也养不出他这样的骑士。 他算是之前南诏权臣段宗榜的家将后人。 南诏国内,军中大族有段氏、杨氏、张氏、郑氏、李氏、这五家和王族蒙氏一起构成了南诏国权力的主体。 只是很可怜,除了南诏的王族蒙氏有民族的主体自觉,一直坚称他们是从哀牢山杀出的猛人。 其他五大族,基本都说自己祖上是汉人,而且还是汉人的豪门。 就比如他段忠俭所在的段氏就自认为是来自河西武威段氏,老祖宗是赫赫有名的东汉名将段颎。 你瞧瞧,这该怎么说,合着南诏和大唐打一百年,竟然还是内战呢。 赵怀安将这段忠俭喊来后,指着远处土坡的南诏军旗帜,问道: “此军主将可认识?” 段忠俭忙起身,小心奔到坡上,然后眺望一番后,忙回来回道: “将主,那是黑爨三十七蛮部的乌撒部,此部主将叫乌蒙隆,素狡悍。” 赵怀安自然不知道什么黑爨三十七蛮部,他只问了一句: “我军能胜否。” 这个段忠俭头埋在地上,毫不犹豫: “将主神武,诸军奋发,我军又是以逸待劳,以整击乱,必胜。” 赵怀安大喊一声“好”。 从这句话就能看出这个段忠俭汉化程度很高,是个人才。 赵怀安再无疑虑,看着渐行渐近的南诏军,沉声下令: “各回本队,看我旗帜,必胜!” 众队将齐齐低吼: “必胜!” 众人甲片缀着框框响,奔向了坡后,那里七百多名吏士席地而坐,鸦雀无声。 …… 走在这支撤退南诏军最前的正是此军主将乌蒙隆,作为南诏滇东有数的豪杰,此人弓马娴熟、尤掌兵法谋略。 此刻他身穿一身黑色柳叶甲,里面衬的是锁子甲,骑着一匹吐蕃大马,头上的八瓣盔在阳光中闪闪发光,威风凛凛。 这人一边骑马,一边与一个并绺而行的唐人士子说话。 乌蒙隆颇礼贤下士,对边上这人说道: “张君,我看李唐山河日下,迟早要完,还不如与我南下滇东做个清平官,我滇东虽比不上南诏广大,但三十六部同气连枝,自成一国。你做我等的清平官,世代富贵不敢说,但一生富贵荣华,我还是能保证的。” 这个唐人士子戴着黑色的幞头,有着蜀地少有的伟仪姿,面对乌蒙隆的说辞,此人施然行礼: “军主明察,只是仆能力卑下,恐辜负军主的期待。” 这个士人叫张龟龄,是成都蜀州的士人,被乌蒙隆索到,特扣在军中。 乌蒙隆作为滇东三十六部之一的豪杰,也有一份野望。 如今南诏国主酋龙老迈,朝中权臣如段氏、郑氏皆野心勃勃,此就如汉人所说的,正是英雄用武之时。 而他乌蒙隆正觉得自己就是那英雄。 但要想完成自己取代蒙氏王族的野望,他就需要搜罗各种人才,而眼前这位张龟龄不光人长得有威仪,学问也很大,据说曾参加过长安的科举。 虽然这人肯定是没能考上的,不然也不会在蜀州的乡野被他索到,但只是参加科举这一经历,就已经足够让乌蒙隆郑重对待了。 他至今犹记得部落里的长者曾和他说过,昔日他们南诏的雄主不过是俘了一个西泸的县令,带回国内就能成为他们的清平官,而那位清平官正是他们现在朝内最厉害的权臣郑买嗣的七世祖。 每每听到这个故事,乌蒙隆都对大唐有一种深深的敬畏。 大唐的人才太多了,疆域也太广大了,纵然他们南诏奋十代之余烈,疆域东接黔中,西抵瓦底江,西北连吐蕃,北连大渡河,南连女王国、西南征服了骠国,称霸大唐以南,无尽林海。 但就是这样,他们南诏每每入侵川西,也不过是抢掠丁口、牲畜,从不敢对大唐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他们南诏的精英们,一年去长安求学的都有数千人,如果不是他们国主酋龙交恶大唐,他乌蒙隆本也该是求学长安的一员。 可惜了。 所以,以这位张龟年的能力和学识,已经足以辅佐他成就野望了。 只是奈何,此人现在面和心却不顺。 不过没关系,等回了部落,给他配上五六个姨婆,发几十个奴隶,赏几十头牛羊,还怕此人不归心嘛? 想到这里,乌蒙隆再忍不住往后看了看,那里就是他开启野望的资本。 而当他往后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张龟龄正看着不远处的土坡若有所思,甚至小心翼翼放缓了马速。 乌蒙隆在扭头回来后,也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那边的土坡,忽然鄙夷道: “唐将颟顸贪婪,注定有此败,如是我,必会于那坡后伏一军,击我军归途。奈何,奈何,唐军无人啊!” 话音刚落,那边土坡忽然升起了一面土黄色军旗,上书:“保义”二字。 乌蒙隆一下子就从马上惊得摔下。 (本章完) 第63章 铁兽 第63章 铁兽 在南诏军出现在土坡下后,赵怀安第一时间令赵六挥舞军旗,令全军出击。 不需要什么阵型,直接往下冲,擒斩敌将即可。 和那个南诏骑士段忠俭判断的一样,赵怀安也认为此战必胜,只是理由不是那些虚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那些南诏军在击溃了东面的凤翔军后,就脱掉了衣甲,放在后面的辎车上行军了。 而他麾下的保义都千人都是什么状态呢? 全军七百八十名吏士,铁铠甲士四百三十人,剩下的也是穿戴犀牛皮甲,可以说是百分百披甲率。 此刻,除了孙泰、赵虎两人带着部分背嵬留在了旗下作为预备,剩下十四个队全部如同下山猛虎直插懵然的南诏军车队。 这是赵怀安第一次没有身先士卒,而是留在高处统观全局,所以饶是他很有把握,此刻还是忍不住捏住了刀把。 这一次一定要赢! …… 当赵怀安立于坡上统观全局,率先冲入南诏车队的是背嵬的一伍甲士,其中尤以一名勇士最为悍勇,猪突最前。 此人身穿三层甲,下是铁扎裙甲、内是环锁子甲、腰绑皮铁裙甲、双膀挂着锁子掩膊,前后胸背又戴着皮铁身甲。 最后再套上一铁披膊,皮铁臂甲、翻耳兜鍪,手上拿着长柄铁骨朵,就如同一个铁兽冲进南诏军的队伍中。 他就是之前被赵怀安击昏的韩琼,韩鹞子。 从兜鍪铁面的缝隙中,韩琼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铁甲南诏将,他头上那顶围着名贵羽毛的八角盔,无不透露着此人的身份。 韩琼目光炯炯,暗道: “那人应该就是敌军主将了。我非要俘斩此人,以献给都将。” 和赵怀安那一顿比斗,他韩琼算是彻底服了。 现在他就想在背嵬中出人头地,也弄个队将当当,才不负他这一身武勇,而那敌将就是他韩鹞子的进身之阶。 他随手敲死了两个不知死活的南诏敌军后,径直奔向南诏主将。 …… 此时此刻,对面的乌蒙隆虽乱,却很快组织起了防御。 他让军中的弓弩手排成三排,冲着山坡上冲下来的唐军,然后又组织队伍中的长枪、步槊手们在土道上结阵,至于剩下的刀盾手们则立即趁着时间,穿戴甲胄。 而乌蒙隆自己则拿出一面人高的长弓,他号滇东三十六部第一神射,就是靠此长弓称雄。 别人用弓,都是临战才上弦,平时都松下弓弦,而乌蒙隆则不同,不论什么时候,他都随身带着一把上弦的长弓,即便这样会损害弓弦也无所谓。 这是他在莽林中狩猎养出的习惯,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野兽。 正是这一习惯,在此时就用上了。 乌蒙隆举着长弓,左手接过扈兵递过来的五支破甲箭,然后右手搭箭,只将弓拉得大半满,就将破甲箭射了出去。 随后,乌蒙隆直接从左手取箭,再复发炮制,瞬息间连射五支箭。 因为保义都从山坡上冲下来得密,虽然乌蒙隆并没有刻意瞄准,但仍然射中了四人。 四名保义都的甲兵哀嚎一声,直接中箭倒地。 此刻,围在乌蒙隆身边的扈兵们,看到军主神射,纷纷高吼,一时士气大振。 但也正是此人的高调,引起了保义都的队将们的注意。 离得近的,如孙传威、韩通、钱铁佛在看到那个顶着羽毛的敌将后,兴奋高吼,带着所队就往这边杀来。 可南诏军的车队都停在土道上,中间又到处挤得是南诏军,他们拿着步槊顶在外面,孙传威等人就是有心,也只能徒呼奈何,一时间压根过不来。 反倒是这样拥挤堵塞的环境,成了这乌蒙隆的用武之敌,在扈兵们举着牌盾的掩护下,他举着长弓射杀着保义军的甲兵。 而其他的一些南诏兵们也从腰间取下弩,上弦回击。 一时间,几要崩溃的局面竟然让南诏军稳住了。 只可惜,乌蒙隆和他的扈兵们,因为都举着牌盾挡着四周,所以压根没看到,一伙唐军背嵬铁甲兵正掀着血雨,越来越近。 …… 又是三人成了韩琼的铁骨朵下的亡魂。 他不得不感叹,同伴和同伴的确是不一样的。 之前他们那个伙的,这个时候只会在他后面抢首级,而现在到了背嵬,这些同伴却尽心尽力地为他掩护两侧,让他得以放心冲杀。 此刻,他更加渴望立下武勋,为伙伴们赢得荣耀和赏钱。 但前头的杂兵实在太碍手碍脚了,他们拥挤着,虽然这些人都没有铁甲,在自己铁骨朵下都是一锤子的命。 可这些人也太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韩琼看到有一支袍泽正从侧翼杀来,忙大喊: “你们快将这些杂兵给清了。” 说着,韩琼丝毫不理会带着这队人马的伙将的难看脸色,带着后面的背嵬就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把战场留给了这些人。 有了袍泽们的加入,韩琼他们越杀越近。 一支长枪横扫过来,韩琼根本不避,靠着甲胄硬抗,然后反手就将铁骨朵怼在了那人的小腹,直打的那人吐血委地。 随后,韩琼带队脚步不停,奋勇向前,大声叱咤,连嗓子都喊哑了。 正当他们快要靠近那主将的时候,忽然韩琼见到敌军有一支铁甲兵正往这靠。 那些人在其他南诏军的掩护下,一直在后方穿戴甲胄,此刻终于穿好,然后第一时间就向他们的主将靠拢。 此刻,韩琼再忍不住了,他对后头的六个背嵬武士大喊: “龟儿子,这一波咱们非得干死那人,不然等那些甲兵上来,把咱们一围,大家都要死。和我一起拼了啊!” 说着,韩琼直接把自己最外层的皮铁铠给解开了,然后只穿着锁子甲,从旁边伴当那边接过一面大斧,嗷呼一声就往里面猛冲。 后头六个背嵬也被韩琼激发起性子,纷纷脱掉最外层的铁铠,各操刀斧锏锤,随韩琼发疯般上前。 韩琼等人越过一堆又一堆的尸体,过程中还有个武士被绊倒,但很快在同伴的搀扶下,又一跃而起,跟了上来。 此刻,南诏军和保义都全部杀在了一团,毫无阵型,全在乱战。 形势非常焦灼。 …… 立在山坡上,赵怀安将战场的情况尽收眼底,他万万没想到会打成这样。 那些南诏军明明甲胄都没有,却靠着步槊、弓弩,占据有利地形,顶住了保义都甲士们的冲锋。 甚至他还能屡屡看见一些只是执短兵的部落兵,悍不畏死从阵中冲出,迎着保义都的铁兵发起决死冲锋。 而这么送死,竟然只是为了给后方的同伴们争取穿戴甲胄的时间。 此刻,赵怀安才明白自己之前漏算了一点。 之前段忠俭就和自己说过,这支南诏军是他们滇东三十六部之一,那这些人必然都来自同一个部落,相互之间不是兄弟就是叔侄。 这份血缘凝集的团队,拼起命来,战斗力是真的强。 赵怀安看到那个敌军主将又用大弓射翻了己方一个甲兵,眼神越发冰冷,他边上的王进看到了,主动请缨: “都将,由末将下去,必为都将射杀此獠。” 王进有这个底气,万军之中取敌首级。 但赵怀安并没有同意,他必须留下一支预备,以应对最坏的情况。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呢?那就是河对岸的唐安城内的南诏军在看见这边的厮杀后,会派援兵过来。 如果他把所有兵力都投放下去,到时候敌军援兵赶到,他将万劫不复。 这就是赵怀安这样底层创业的艰辛,他可以赢无数次,但如果在前期输掉一次,那就要在这场权力游戏中,淘汰出局。 所以虽然这会打得焦灼,但赵怀安依旧不放预备队,他有坚定的信心,胜利必然是属于他的。 敌军的铁甲兵虽然越来越多,但总体还是少于他这边的。 赵怀安安慰着安慰着,忽然破防了。 他妈的,他赵大千辛万苦攒出的铁甲兵,要是打不动这些无甲的南诏部落兵,那就是纯废物。 此刻,他终于朝下方大吼一句: “斩贼将者,功升队将,赏百贯!” 山坡上众背嵬齐齐大吼,声彻全场。 …… 山坡上,都将的悬赏声,韩琼听到了,他也终于杀到了那个敌将面前。 可此刻,他心中没有任何激动,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凝固。 原来,他的面前,乌蒙隆正举着他那面长弓,搭箭直指自己。 这人手里的破甲箭,箭头足有凿子大小,尖端左右分开,整个矢刃好似一枚弦月,透露着杀人的寒光。 这样的重箭别说是金铁,就算是人的小腿,也要被一箭射断。 被这样的箭矢指着的这一刻,韩琼心口一闷,眼前漆黑一片,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已经死去多年的太奶,也许他要去看她老人家了。 但谁也没想到,这一支箭矢竟然没射出去。 乌蒙隆手上的这弓,因为长时间没有放弦,此前又连续射了那么多箭,终于到了临界点。 在他大力拉开弓弦的那一刻,弓弦整个崩断,弹来的弓弦还直接抽在了乌蒙隆的眼上,一下子就把他打瞎了。 眼睛传来剧烈的疼痛,但乌蒙隆此刻压根不在乎了,他捂着眼睛,疯狂向周边大喊: “速速护我!” 他当然忘不了,就在他五步外,唐军的虎贲正如同饿虎一样扑来。 但他话音刚落,乌蒙隆就被一股巨力扑倒在地,没等他看清是怎么回事,一股剧痛就从脖子处传来,随后彻底黑暗。 而下一刻,浑身浴血的韩琼举着乌蒙隆雕枯失血的首级,在那发疯大喊: “敌将首级在此!还不速速投降?” 这一句话,以及这一场面,全被不远处山坡上的赵怀安看到了,他跳起来对边上的王进,吼道: “这小韩,真乃万人敌!” (本章完) 第64章 得人 第64章 得人 厮杀结束的战场,萧瑟又衰败。 但留在这里打扫战场的保义都上下,却各个热火朝天,干劲十足。 此一战是保义都成立以来缴获最多的一次,近百车的辎重,甲胄、军资、金铤还有大量的冬衣。 时在正月,天气虽然已经开始回暖,但一入夜依旧冰寒刺骨,吏士们没有冬衣依旧是熬不住的。 而保义都还真的就缺不少,这主要还是因为队伍这段时间扩编太厉害了。 而中军那边能补齐保义都的甲仗就已经是杨庆复很看重赵怀安了。 冬衣这东西,一件就价格不菲,而且那些外藩诸军入蜀的时候也没带冬衣,也正需要补充。 而保义都这样的新立营头也配和这些老牌劲旅抢食?所以,保义都的冬衣是迟迟不能发下。 现在好了,从南诏军手里缴获来的大批冬衣正解了保义都的燃眉之急了。 而除了冬衣之外,赵六和王铎也大概清点了一下百辆车的缴获,其中大头还是各种铠甲。 很显然,那个南诏军主将和他赵怀安一样,都把积攒铁铠军械作为发展的第一要务。 说来这个南诏将,也算是有勇有谋了,要不是遇到赵怀安这个变数,没准真叫他在南诏成就一番事业。 这些铁铠足有五百多领,也不知道那南诏军将积攒了多久,现在全给赵怀安做了嫁衣了。 现在保义都的铁铠数量,再加上这一批,总量已经超过了千领,这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历史上,老奴统一建州女真之后,攻灭海西女真四大部落之一的乌拉部,破敌三万,斩首万级,获甲七千领。 而乌拉部这七千领铁甲是多少年攒下来的呢? 九代人! 现在赵怀安利用这场南诏战争,短短时间就攒下千领铁铠,起家速度堪称恐怖。 除了这些赵怀安最为看重的甲胄,还有大量的财货、布帛。 川西平原自古就富庶,那些南诏人进了平原后,就和老鼠进了米缸一样,什么都抢。 具体总量还没清点结束,不过按照王铎的经验,金、银、铜佛、布帛加起来,两万贯是打不住的。 乖乖,这帮南诏人是抢了多少县的府库,怎么这么有钱。 王铎看了一些金、银铤上的字,大概明白了,然后告诉赵怀安,这些金银的确是蜀州、唐安等县的,不过不是府库里的,而是两县的公廨本钱。 然后王铎就告诉了赵怀安一个他之前从来没听过的冷知识。 那就是所谓的公廨本钱,就是朝廷发给各府衙去放高利贷的本金,然后放贷所得的孽息就给署吏们发俸禄。 这个冷知识让赵怀安傻眼了半天,这大唐半个腿子都还在泥地里,就搞起金融治国了? 不过连官府都放高利贷,怪不得那些大寺庙也在放。 想到这里,赵怀安对搞一个义社的柜坊钱庄,就更有信心了。 但这又是放贷,又是结社的,这不纯纯大唐版本的圣殿骑士团嘛。 甲械、金银固然让赵怀安高兴,但真正让赵怀安上心的,还是此战俘虏的三百多乌撒部精兵。 这支乌撒部人数本有千人,但大多数不是战死,就是因为血仇在,不愿意投降,而被保义都的步槊兵捅成了血葫芦。 所以就剩下了这三百不到,无血仇,愿意投降活命的。 乌撒兵给赵大留下的印象很深。 这些人悍勇敢战,弓弩犀利,如果不是无甲遇到赵怀安这些人,这一战怕还有的打呢。 所以赵怀安就不打算将这批南诏俘虏卖了,而是要自己消化。 要消化也简单,就是提拔会说汉话的,铲掉不服管的刺头,然后将三百南诏俘虏中的军吏全部集中在赵怀安的帐下,和之前那些南诏武士放在一起。 赵怀安专赐号“归德”队。 然后剩下的南诏军,就按照各小部落分开,再将他们按照甲乙丙三番开始分队。其中勇武者为战队、健壮者补入赵六的辎重,余者编为背甲奴。 这样,只要随着打几次苦战,这三百南诏军就差不多消化完了。 赵怀安这边正准备让那个段忠俭和韩琼过来,先挑选点勇士,之前韩琼阵斩敌将,他答应许一个队将的职位。 然后那个段忠俭识实务,又通晓番汉情况,正适合给韩琼做个队副,然后再从背嵬和拔山二队,各抽调五人作为伙长和伍长,这个队就算搭建起来。 就赐号“铁兽”。 …… 就在这个时候,那边正在清点俘虏的王铎忽然带着一个高大的士子走了过来。 王铎上来就对赵怀安耳附: “主公,此人叫张龟年,是蜀州人,此前被南诏军掠在军中,我与之谈论一番,颇有才华。主公不妨看看。” 听了这话,赵怀安才仔细看这个张龟年,看其上下打扮也不像是被南诏人虐待过的样子,心下就有了计较。 他大大咧咧的坐在马扎上,横刀杵在地上,双手搭在刀把上,乜看了眼张龟年,直接嘲讽: “你个措大,看着也像那么回事,如何给南诏人做狗。” 赵怀安这话几乎是戳着张龟年的肺管子在骂,旁边的王铎一听就遭,忙要解释,却被赵怀安给挥手拦住了。 这老王哪哪都好,就是耳朵子软,眼皮子浅,这个张龟年多半就是投靠了南诏军,不然能穿着锦绣完好无损地留在南诏军中? 赵大身高八尺,本就威风凛凛,这段时间白手起家,数从杀场中九死一生,一身气质是既匪又煞,此刻训斥下来,几让人憋不住尿。 这会看王铎都吓得不敢说话,就知道赵大这会的凶悍了。 但面对赵怀安这般辱骂,这个张龟年倒是有几分唾面自干的意思,丝毫不见慌张,还给赵怀安施了一礼: “赵都将,不知可闻草之行,竹之器,与树之德。” 赵怀安看了一下张龟年,颇为意外这人这个时候还可以说得出话来,至少这心理素质很出色。 他见这人话里有话,哼了声: “哦,你来说说,何为草之行,何竹之器,何又为树之德呢?” 这张龟年温润微笑,笑说: “草之行,风往哪里吹,草往哪里倒,并无善恶对错,只看风向;而竹之器,风雪压在哪边,同样倒向哪边,只是在他的根基下却牢牢的抓紧地面;而树之德,风吹任他吹,雪压任他压,他自岿然不动,还可投下凉荫,庇护一方草甸。” 赵怀安被这话惊了一下,他当然明白眼前这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人是借着竹子来自辩,说他虽然扛不住南诏人的压力,但那是他身不由己,他内心中却是有坚持,对大唐忠贞一片。 但? 哼!这就想在我赵大这边卖弄口舌? 此时,正好有一个南诏俘虏挣脱站了起来,红着眼睛往赵大这边撞。 但赵大躲也不躲,一记勾拳就打得他倒飞出去。 看着倒地吐血而死的南诏武士,赵怀安回头哼了句: “什么竹子、树的,挡得住我这一拳十年功吗?在我拳下,都一个鸟样!” 看着傻眼了的张龟年,赵大爽啊! 而且就你个措大,那点知识量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别看他一副纠纠武人的样子,但这不过是他要融入这个时代的保护色罢了,论真才学识,他赵大说个不客气的,在场的都是小学生。 当然,论智慧,赵怀安肯定不敢这么拿大,但论知识量,这些一辈子都读不了一千万字的老祖宗们,拿什么和他比。 随后赵大就张开手掌,五指一捏: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和那边的南诏一样,被砍头;一个就给我赵大当个读读书的措大,给钱!你选吧。” 这是选择吗?张龟年但凡犹豫一下,都是对自己小命的不尊重。 完全没有任何犹豫,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赵大收留。 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而且这种事也不是没前途的。 万一眼前这位武夫能在沙场立功,也赚到了个节度使的位置,那他张龟年没准还能借此机会进入朝廷为官为相。 这种先在地方幕府任职然后进入中央为官,已经是如今士人们的首选了,这百年间,靠这种方式宣麻拜相的,都有几十位了。 没错,这个时代,只要是个文化人就都是奔长安去的,什么藩镇节度使不过是旅程中的跳板罢了。 所以,张龟年趴在地上,呜呜大喊: “将军武德,小生慕了,慕了,愿效犬马之力。” 赵怀安哈哈大笑,扶起张龟年,却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当然,你要真是那劲草,诚臣,我赵大又未尝不能当你的大树,为你遮蔽风雨勉之,勉之。” 张龟年愣住了,眼前的这个武夫真是武夫吗。 那边赵怀安准备给措大上上价值,画画大饼时,忽然就见刚还懵的张龟年,搓着手问了下一句: “不知都将,我这薪俸能给多少呢?在下家贫,请都将多给些。” 赵怀安的微笑凝固了。 他颇为尴尬地放下手,暗骂这人怎么那么市侩,钱钱钱。 当兵的要钱,你个措大也要钱,这大唐的老祖宗们怎么就知道钱?没有一点大局观。 叹了一口气,赵怀安和王铎那边商量了一下,摸清了现在的行情价后,最后按照年俸五十贯的价钱招募了他作为自己的掌书记。 这会的掌书记算是将领身边的高参了,赵怀安也不清楚这人对军戎是否有涉猎,但再差帮他弄弄公文报告还是没问题的。 而那边,张龟年也很高兴,赵大虽然脾气不好,但也大方,这个工资差不多已经是中级官吏的薪水了。 是的,当官的一年不过几十贯,而藩镇一个丘八一年至少就有二十贯,顶尖的魏博牙兵,甚至能一年到二百贯。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文武待遇,也是这个时代底色。 所以赵怀安给下面丘八们发钱是大手大脚,毫不吝啬,而给张龟年则是抠抠搜搜,恨不得一分不给。 而这也是一个军头的觉悟。 他赵大啊,向着一名成熟的军头,又进一步。 (本章完) 第65章 贵相 第65章 贵相 赵怀安带着保义军再次大发一笔,分配比例还是和之前一样,三分之一给上头,三分之一留自己,剩下的都分给全体吏士。 你别说,赵怀安的确是能做大事,就光分钱分得明明白白这一点,就为上头和下头信任有加。 不过就算赵怀安给杨庆复上交了一笔大钱,但他的惬意的小日子还是很快结束了。 因为之前溃败的凤翔军,将官司打到了杨庆复那边,他们将这次溃败的责任全部推给了保义都,说要不是保义都半夜转移,也不和他们说一下,他们如何会这样没防备。 某种程度上,这些人说的也有道理。 但军中可不讲这个,就好像之前这些凤翔军坑了赵大他们的时候,坑了也就坑了,谁会为失败者出头呢? 所以一开始杨庆复甚至理都没理这些凤翔军,开玩笑,都没治你一个临阵溃逃,你这还咬其有功之师了? 但这些凤翔军铁了心了,尤其是知道赵怀安他们这一次是挣了大钱,那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所以他们扬言,如果不处理赵怀安,他们就要告到节度使那边,让高使相为他们做主。 这就让杨庆复烦恼了,因为他现在也没和高骈找到合适的相处模式,也担心会被节度使借此拿捏,而且凤翔军虽然不属于神策军,但同属于关内,谁知道有没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呢? 所以,不得已,杨庆复将赵怀安调离了前线,让他去后方押运粮草了。 于是,正准备摩拳擦掌继续大干一场的赵怀安等人,直接收到一纸调令,回双流附近筹措粮草。 …… 乾符二年,春正月十八日。 赵怀安带着保义都千人来到双流东面的一处军寨准备接收这一次的军粮。 寨外有一片空地,是唐军临时修建的,专门用来屯放成都运来的物资。 自开战以来,川西未沦陷的就剩下成都、彭州、蜀州、茂州四地,其中茂州又是精穷,所以供应大军的任务就落在成都、彭州、蜀州三个地方的县邑了。 如今成都附近唐军兵力维持在了五万上下,其中成都有川西兵万余,前线各藩镇外兵和川西牙外诸军合计万人,然后留守各县、寨、要戍的,人数合计在一万五千左右。 剩下的一万五千则是节度使高骈带来的长武、鄜坊、河东、昭义、义成五军,他们在节度使高骈的命令下,正对着邛州一带的南诏军发起攻势。 虽然赵怀安因老帅被杀而对高骈此人有了成见,但也不得不说,此人的确深得用兵之法,自入蜀后,就迅速组织起军力发起反击,只不过五六日,南诏与己方的攻守之势就互易了。 但如此多的军力同时从数个方向发起反击,也对后勤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幸亏这些南诏军是在冬十一月发起进攻的,当时川西各地的秋粮都已经交税入库了,所以成都方面还有一定的实力来供应军队。 如果那些南诏军要是和过去吐蕃人那样,每每在秋收的时候下高原,劫掠唐境,烧麦割麦而还,那高骈就算想发起反击,也没有这个军粮供应的。 现在,赵怀安他们来这处交接军粮的兵寨,是成都方面直供的,所以也是附近这些屯粮所中最大的一个。 但当赵怀安带着保义都抵达时,却发现这里的警备性很弱,不仅军粮都堆在外头的草垛上,就是附近的巡视也是懒懒散散的。 有时候赵怀安也在想,那些南诏军也是打死仗的,如果学一下人家曹操的用兵手段,直接以轻骑渗透进平原,放火烧掠这些屯田所,怕此战结果又会是另一番局面吧。 不过南诏军打呆仗也好,正适合他赵怀安发育。 这边带着队伍抵达后,赵怀安让王铎和薛沆几个去接收军粮,然后他自己则带着老六几个心腹,去寻了此间兵寨的守捉。 赵怀安当然不认识这人,但之前监军使周从寓身边的那些神策军,在得知赵怀安要到后方押解军粮后,就找到他,意思是继续做生意。 什么生意呢? 自然是倒卖军粮。 当时赵怀安直接吓了一跳,表示这活肯定是不能接的,甚至他也劝宋文通这些神策军不要顶风作案。 这些天在后方,赵怀安对他们这位新节度使的风格已经有所了解了,那就是这高骈真的是一个福威自视的,说简单点,那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 只要碍着他了,或者觉得你碍眼了,他都会毫不犹豫下杀手。 他那位老帅不就这样吗?因为失了兵了,觉得需要杀鸡儆猴了,就毫不犹豫的诛杀了,真是让人寒心啊。 所以在这样的节度使手下做事,赵怀安万万不会干倒卖军粮的事。 而且就是抛开这些,他妈的,这帮神策军是真的心黑,之前他就是从前线下来的,那个时候补给就已经不咋样了,当时还以为是供应紧张的缘故,现在想来,就是这帮神策军弄的。 真是挨个杀都没有冤枉的。 他赵大自己就是带兵的,决然不会碰这种事,染上了,以后这名声算是臭了。 相比于挣那点钱,赵怀安更爱惜自己的威名。 而且他也发现了,这帮神策军绝对是有拉他下水的意思,要合伙做的生意,不是去烧大木,就是倒卖军粮,是深怕赵怀安不和他们一条路走到黑。 所以赵怀安也懒得理会这些人。 不过,这几个神策军也没多说什么,反而还将这里的兵寨守捉使介绍给了赵怀安,这倒没有其他意思,无非就是小秀了一把人脉,告诉赵怀安,愿意跟他们神策军混的,要多少有多少。 这边赵怀安带着赵六、豆胖子,还有新入幕的掌书记张龟年一起,备了一份礼物就拜见了这边的兵寨守捉董公素。 董公素是泸州那边的大族,据说家里就在富义县,为县里的豪富。 赵怀安当时听了这个还以为此人是靠着和神策军倒卖军粮发了家的,但经张龟年解释,才知道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这董家是泸州富义那边地地道道的地头蛇,土豪,而且和豆胖子他们那种空心土豪不同,这董家据说汉时就已经扎根在富义了。 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可考了,反正在富义那片地方,没人敢和他们董家作对。 这几天,赵怀安发现张龟年的确是个人才,军略上还看不出,但至少此世的人情和典故都是非常清楚的。 就是他告诉赵怀安,现在地方上真正的豪族其实已经非常少了,以前那种坐断州郡的豪门现在基本都搬迁到了两京了,留在地方上的不过是一些有力土豪。 但千万不要瞧不上这些有力土豪,因为他们虽然官可能做不大,但一定有钱有势。 就像今天赵怀安要见的这个董公素就是这样的存在,要知道他的家乡富义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整个蜀地产盐最多的地区。 此地的富义盐井,从汉时就是蜀地第一的产盐地,到了本朝就更不得了了,可月产盐四千石,这还是明面上的,私下里到底有多少,没人能清楚。 反正,张龟年就这么和赵怀安说,这富义就没有穷人,所以这地方以前又叫“富世”,只是为了避讳太宗,所以才改了名。 张龟年说的这个,赵怀安懂,就他后世那会,不说远的那些骆驼们,就是那会新能源大爆发时,江西宜春那边的,村民就是上山随便捡捡锂矿石都发了大财了。 正是得知这位董公素有大钱,赵怀安还特意备了一份厚礼,都是他从南诏军缴获的,为的就是和这位大土豪套套关系。 至于为什么?那当然是拉投资人啊。 现在的保义都已经是吏士千余,辅兵军奴数百的创业团队了,但现在中军那边还是按照百人左右的编制给赵怀安发饷,即便这次赵怀安回去的时候找杨庆复哭诉,但最后也只是勉强弄了个二百,再多的,川西那边也实在给不起了。 这几年,西川屡屡战乱,元气不说大伤吧,那也肯定是要缓很久的,现在还要供应高骈带来的一万多大军,哪有米发给赵怀安啊。 所以没办法,赵怀安只能自己办法,而这个董公素就是他预定的大水喉。 因为有神策军那边的中介,所以赵怀安他们很容易见到了董公素。 没见面前,赵怀安以为这董公素家里搞私盐的,那就是白道、黑道一起混的狠角色。 但见了面,才发现此人面善得很,厚嘴唇,大方耳,总是笑眯眯的,像个出家的沙弥,反正不像个军将。 就这样,能压住下面那群丘八? 赵怀安不知道,人董公素还真的有个军中雅号,人称“董婆婆”。由此可见,军中吏士们也的确不把人董公素放在眼里。 此刻,赵怀安一行人进了军帐中,董公素笑眯眯地打量着这些人,然后看向正中的赵怀安,开口就是一句: “贵相,贵相,贵不可言。” 赵怀安只听了这话,汗毛竖起,后背就起了虚汗,小心看向四周,以为来了鸿门宴! (本章完) 第66章 冤种 第66章 冤种 别看赵怀安人表现得大大咧咧的,但实际上比谁都有危机感。 他特别爱组酒局,但谁都不知道他在袍子下面永远都穿着一层锁子甲,他时刻谨记历史豪杰们的教训。 虚假的政斗是三十六计,环环相扣。真实的政斗从来就是一条,那就是骗出来,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什么何进、董卓、凯撒、尔朱荣无不如此。 所以赴宴要记得带甲、钓鱼和下棋要记得戴头盔,这都是血的教训。 而现在,对面这个董公素与自己素无谋面,上来就喊了一句“贵不可言”,这一下子就让赵怀安想到,范增看到刘邦后,开口就是一句: “你就是赤帝子?“ 然后转头就是一句“此子断不可留。” 可风吹过帷幔,依旧看不见甲士与寒光,又看到那个董公素主动走过来了,赵怀安才意识到是自己吓自己。 为了掩饰变色,赵怀安拍着胸脯,哈哈大笑: “借老董你吉言,我赵大必要干出一番大事来。” 董公素在赵怀安喊自己“老董”时,明显愣了一下,这时代大家彼此称呼充满了上下尊卑,在公职上来说,他作为守捉使,这赵怀安不喊自己一句君,那也要恭恭敬敬行个礼吧。 但这个赵怀安倒好,第一次见面就顺杆爬高,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如果是一般人这么做,只会让人厌烦,觉得不知尊卑,但偏偏这赵怀安用起来,却莫名想要亲近。 这是奇了怪了。 刚刚他只是远远看赵怀安的身形步态,只觉得龙行虎步,威势不凡,现在走近了,再看赵怀安的面相,眉骨突出,有如龙形,眼睛生得高,不必抬头就可望到天。 这些都是贵相,只是可惜就是脑袋不是那种尖尖的,破坏了一些面相,不然是真的贵不可言啊。 当对面的董公素不说话,只是细细打量赵怀安,赵大以为这个投资人是觉得自己大言,忙解释: “董公,可是觉得我赵大狂徒一个?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生不能无鼎食,死当以无鼎烹,岂可久居人下。” 董公素惊到了,只觉得这番话真尽显此人豪迈。 至于赵大此番话透露出的狂悖,却并不稀奇,只因为这个时代武夫们就是这样。 藩镇百年间,下克上简直和吃饭喝水一样普遍,但凡一个契机,即便是你不想克上,下面的兄弟们也会把你抬举到节度使的位置。 所以藩镇的节度使对于下面的军头,尤其是得人心的军头,最为防范,深怕晚上睡觉呢,外头就给军头披衣服了。 所以赵怀安只不过说出了他这个身份该说的东西。 而且赵怀安这次来的目的,他也能猜到一二,无非就是来要钱的,他董公素豪富之名遍于西川,十个来拜访他的,九个都是来要钱的。 只不过,像赵大这样一上来就表达自己奇货可居的意思的,倒真没有。 现在看来,这赵大也未免太实诚了点。 董公素在打量的时候,赵怀安也先声夺人,问道: “老董,你觉得我赵大如何?” 说着,赵怀安就指着身边的几个人,开始画饼: “老董,我就直接说了,如今我有兵有刀,就是甲械也是要多少有多少,但偏偏幕府那边给不出钱来,你也知道这会风气,没有钱发饷,咱老赵如何能睡安生觉,而我听朋友们说,说老董你急公好义,有孟尝公之风,所以就想来找你讨个缘,借点钱用用。” 实际上,赵怀安说缺钱其实也不缺,就说之前打仙人戍缴获到的资财,虽然交上去了三千贯,也发下去了三千贯,但还剩下个八九千贯呢。 这些钱也足够给下面吏士们再发一年饷了。 可问题是,这个钱是死钱啊,用了就没了,而赵怀安现在缺的是资助人,是能源源不断给赵怀安提供资金的人。 而眼前这个董公素家里私开盐井的,正是合适人选。 而且创业这种事情,能用投资人的钱,干嘛用自己的钱? 赵怀安上来挑明来意后,就开始给投资人讲项目前景: “老董,我不是吹,以如今我部的实力,只要和后面南诏人交战,就一定缴获丰厚。你这边投我多少,只要缴获到,我立即还你本金的二成,换言之,只要打五次胜仗,你这本钱都能收回来。” 见董公素还不张口,赵怀安开始介绍在场的几个创业团队。 他先指着赵六,给董公素介绍: “此君为赵顺,为我关中豪杰,曾与万年李氏多有交接,更是熟于军务,正是我军中得力人物。” 赵六被这般介绍时,虽然心里虚,但还是昂着头,腆着肚子,一副舍我其谁。 然后赵怀安又指着张龟年,先是竖了一个大拇哥,开口就是: “此君为张龟年,正为我蜀地俊彦,晓畅经学、涉猎兵谋,更进京赶过考,如今为我掌书记,同样为我得力人物。” 接着,赵怀安又指着外头的门徒和队头武士们,夸耀: “而我外头一众豪杰武士,哪个不是以一当十,有此材勇,有我调度,再有君之鼎力相助,何事不成呢?” 此时的,董公素边听边看几人,然后一边点头,他现在以为赵大所说的大事,也就是图谋一个节度使坐坐,并没有想其他的。 他看着那腆着肚子的赵六,赞扬了一句: “你面似大兽之面,对朋友忠诚,将来必得友人帮助,当有高位。” 赵六一听这董公素煞有介事的样子,立马被哄住了,忙谄笑问道: “董君说的可是真的?” 董公素速扬了一下眉毛,没回应,然后又看向施然站立着的张龟年,细细看了面相后,动容: “你‘三亭’成就,‘天’‘地’相临,十年后必有高位显荣。” 那边张龟年听了这番话,同样高兴,对董公素行了一礼,然后又站在了赵怀安身后。 这边赵怀安听着董公素大搞封建迷信,暗暗称奇,他也知道一些奇人,能从面相、骨相、手相来断人吉凶、福祸、贵贱、甚至寿数。 难道自己眼前的这位董公素也是这样的奇人? 只是不论内心再如何,赵怀安还是明白他来的目的的,于是爽朗大笑,顺着董公素的话头,说道: “董君,既然我三人皆有富贵相,那董君现在资助我们,不正是雪中送炭嘛?如我等日后若能真承董君吉言,做了几分功业,对董君必有厚报。” 董公素听了这话,竟然也赞同的点头,就在赵怀安以为拿下的时候,此人忽然提了一个条件。 那就是他要看看赵怀安手下的这群兵。 …… 赵怀安是牵着董公素的手出来的,只走了这么一段路就彷佛和董公素很亲切了。 而董公素感受着赵怀安双手温暖宽厚,就知赵大此人必内慧,且有厚福。 而相反,如果他刚刚摸到赵大的手掌是那种硬如生铁,凉如蛇,那即便刚刚赵怀安的气度、骨相、面相都好,也要大打折扣,因为这种手掌的人,一生难有大发。 此刻,几个方面一结合,董公素越发觉得眼前这个赵大福运深厚,没准真是潜龙在渊的时候,此时投资他,不说像吕不韦那样得国,但百倍、千倍的回报肯定不在话下。 当然,这一切都还要看看赵怀安的实力。 而这个时代,兵马就是实力。 可当他随赵怀安出了军寨后,就见到旷野上排列着一支整齐的军阵,心下就是一惊。 刚刚他可是临时起意要看赵怀安的部队的,然后一路过来的时候,他也没见到有人先过来通风。 换言之,这支队伍在赵怀安进了营地后就这样列阵于野。 董公素不是土锤,虽然川西兵素暗弱,但他年轻时常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中原劲旅,而能做到这样军纪的,也就是那些老牌的藩镇兵了。 于是,再忍不住赞叹了句: “赵大,你部军容整肃,怕整个幕府都找不出几支能与之比肩的。近千人列阵于野,竟然无人喧哗,好好好。” 此刻,董公素终于认可了赵怀安的实力。 忽然,董公素想起了他年轻时学相术,他师父是个瞽者,在他下山时,师父给他卜了命,说: “汝遇贵人,见奇表丰下者即汝主也,宜谨事之,汝当贵矣。” 董公素作为泸州豪族,也不是没有野心的,他和那瞽者学阴阳之术,就是想用相术的手段来招揽豪杰人才。 而效果也确实明显,这十来年来,他乐善好施,急公好义,结识了不少江湖上的好汉,朋友们也给了个“赛孟尝”的美名。 但董公素却发现,自己能识人却不能得人,也许是他这幅婆婆样,素无威仪,不能得豪杰归心。 所以那个时候,董公素也就认命了,知道自己没做主上的材器,只能听师父说的,寻一明主而报之。 看着丰神俊朗,龙行虎步的赵怀安,此人莫非就是我之明主? 想到这里,他再忍不住,握着赵怀安的手: “赵大郎,我少学相术,十余年间相过的人不计其数,但没有人面相能有你这般,如你不嫌弃,我有个女儿愿意许给你。” 刚刚赵怀安见董公素为保义都军容所震慑,还沾沾自喜于他的提前谋划,却不想这个董公素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句,直接傻眼了。 老董啊,老董,我把你当冤大头,你却收我作女婿? 你把我赵大当成什么人? (本章完) 第67章 故人 第67章 故人 当赵怀安问了董公素女儿多大的时候,这老董张口就是一句: “十二。” 这个年龄一下子就把赵怀安骚动的心给浇灭了,这十二,那实际上岂不是实岁才十一? 乖乖,虽然知道老祖宗结婚都早,但这也太早了。 于是赵怀安忙不迭,摇头,说了几句“大丈夫功业未立,何以为家”的话,才堵住了董公素的嘴。 其实赵怀安之所以拒绝,不仅仅是年龄差距过大,实际上,在这个时代,这从来都不是一个理由。 更重要的是,赵怀安要掌握合作的主动方,他虽然缺源源不断的钱,但并不是董公素这人不可,了不起他就发战争财,虽然这风险大,但并不是不行。 所以,他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妥协。 作为新兴的小军头,别看赵怀安兵马不多,但却有足够的军头自觉。 如果作为联姻对象,此时的董公素显然不够格,这不是有钱就行的,而是必须要有足够的社会资源,这样才能帮助赵大。 但董公素再有钱,说白了就是个卖私盐的土豪,距离权力中心太远了,根本不可能给赵怀安提供政治资源,所以赵怀安岂能同意这事? 这时代妾可以很多,妻却只有一个,如果这个时候和董公素深度绑定了,那不是他找董公素这个冤大头,而是他就是冤大头,被董公素给抄了底。 而且,他深信,就算没这桩婚姻作为联系,这个董公素依旧会投资自己。 而果然,见赵怀安委婉拒绝,董公素并没有再提此事。 反而开始主动让赵怀安给他介绍他军中的豪杰、勇士,在见到一众保义将或雄健、或深沉、或勇鸷,或刚毅,更觉得这小小保义都卧虎藏龙。 这赵怀安不仅有气度,更有气运,他手下的诸豪杰勇士,皆是好相面,看来这赵大没准真能成就一番事业呢。 所以,虽然没嫁出去女儿结成深度捆绑,这让董公素还是很遗憾的,不过不着急,他女儿现在也的确小,再过几年,如果这赵大真发了家了,就算做不了妻,做个妾也行。 总之,赵大这条船,他董公素是上定了。 所以董公素毫不犹豫向赵怀安承诺,他会为赵怀安的保义都,提供半年的军饷,然后每半年再提供一次。 如果后面保义都要扩编,他一个人资助吃力,也会再拉一些蜀地豪富入伙,总之,他告诉赵怀安,君且管战阵之事,一应后需他必办妥帖。 赵怀安连忙给董公素竖起一个大拇哥,夸赞其人果然不愧是“赛孟尝”,豪气。 但在心里,赵怀安却非常警惕。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靠一些商人养军,那最后这军队姓谁还不一定呢,他最终目的还是图谋一块地盘,这样有了稳定的根据地,才有源源不断的补给。 到那个时候,他赵怀安才算有了根基了。 但现在也急不来这事,他现在功勋不多,还是得多在这次南诏战争中多立功,才有后话。 …… 有了深度合作,保义都交接军粮都顺利许多,他们这一次大概要运送三千石军粮去往邛崃前线。 那里杨庆复带着万余大军已经将小小的邛崃城围得水泄不通。 因为缺乏足够的信息,赵怀安并不知道为什么杨庆复一直围而不攻,反而枯坐城外,徒耗钱粮。 他在后方运粮都听说有人已经在弹劾杨庆复了,说什么杨庆复畏敌如虎,非得南诏军自己撤了,才敢主动出击。 对于这种话,赵怀安自然是不信的,但他也的确没法理解杨庆复枯坐的原因。 算了,这种事情还不是他一个小都将能考虑的。 先把这三千石军粮送到大营吧。 这批军粮不是单一的,而是粟、麦、荞麦、大豆、豌豆、黍都有。 这会粮食种植还和后世商品粮不一样,都是收上来什么是什么。 三千石军粮整整装了三百六十辆车,这种辎车都是那种两轮的,用驴或骡子牵引,每辆大概载重千斤。 这么多的车,光随行的乡夫驮荷就有近千人,无怪乎需要赵怀安这保义都来押送呢。 但就这样兴师动众押送三百多辆辎车,但实际上这三千石粮食也不过是前线万余大军大半个月的军粮。 但老百姓要交满三千石秋粮需要多少户农民缴纳呢?以户均交粮两石算,这就是一千五百户。 哎,这些人一年也不知道有没有七八石粮食盈余呢,这就要交上去两三石,这还只是一个税,然后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还有加征的。 总之,大唐的老百姓的确是牛马。 这些都是那个王铎和赵怀安讲的,这个来自寒门素族,靠着自己努力学习才爬到如今的钱粮小吏的位置,但这条心依旧站在老百姓这边,没忘本。 而这,也许是赵怀安欣赏他的最本质原因吧。 这边赵怀安在感慨行军打仗到底有多消耗国力了,那边王铎和老六他们已经将军粮都装车完毕了。 在画完押印后,那董公素还要留赵大吃一顿酒,还想带他认识认识他军中的一些好汉。 但赵怀安还是拎得清的,他辞别了老董的盛情,带着保义都,护着三百多车军粮向着西面的邛崃而去。 …… 车马粼粼,郭从云、丁怀义带着队伍中的二十多骑正在前方交替哨探。 而赵大则和老六、王铎、张龟年以及薛沆几人坐在一辆驴车上,摇晃着跟在车队中间。 前后间,保义都的吏士们,虽然都将甲胄卸在了车上,但手里却各个握着弓弩,警惕地看着四周。 赵怀安看了,心情高兴。 不错,这队伍果然就得多打仗,现在这些丘八不仅心齐了不少,就是这份警惕性也提高了。 看来他们也知道自己如何袭击人家南诏军的,现在也怕被别人来这么一下。 队伍走了大半天,他们终于能看到唐安了。 可赵怀安远远就看到,唐安的城头上竟然还飘扬着南诏军的旗帜,眉头一皱,问张龟年等人: “这唐安怎么还在南诏人手里?他们外面的兵力不已经被我给灭了吗?就这几乎和空城一样的唐安,还留着干啥?” “你们说这杨帅到底是怎么想的?邛崃那边围着也就算了,怎么后方的唐安也要围着?不怕夜长梦多吗?” 老六耸耸肩,鄙夷道: “所以额就说那帮瓜怂成不了事,那杨帅也是的,非打发咱们去拉军粮,要是让咱们来打这个唐安,半日可下。” 是的,咱们老六现在几次小仗、大仗下来,自信心也膨胀起来了,这种话已是张嘴就来。 王铎不知兵,他只是皱眉担忧道: “杨帅再一味这样围而不攻,我恐川西百姓又要苦一苦了。” 只有那张龟年忽然说了句: “也许,杨帅在等待什么吧。” 然后赵怀安要再问细,这张龟年就讲不上来了。 嘿,越是这个时候,赵怀安越想念他那位便宜大兄,有人鲜于岳在的时候,几乎无事不知。 也是这个时候,赵怀安越发感受到信息的重要性。 此时他位置太低,周遭一切都是信息迷雾,他就算再有阅历,也无法判断局面,更不用说抓住机会了。 哎,还是得多立军功,往上爬啊。 正在这个时候,前方土道上,忽然有一骑背着一节黄色染成的竹筒,手持着一份插着羽毛的檄书,沿着土道纵马狂奔。 此人正奔着,忽然看到土道上的运粮车队,连忙大喊: “捷报,捷报,奉使相令,传檄西方,长武军已下雅州,擒杀酋长数十人,南诏军全线大溃。” 听了这话,赵怀安等人齐齐变色。 他们万万没想到那位高骈高使相竟然敢放着邛崃不打,孤军深入去追击南诏大军,还一战而克雅州,难道此人真是用兵的天才? 那边传令骑又喊了几遍,然后绕过赵怀安这边的车队,向着成都方向奔去。 令骑走了,赵怀安尤其是苦涩,他努力挤出微笑: “没事,这仗还有的打,南诏军从雅州撤了,后面不还有黎州嘛,不急,等我们回邛崃前线,我就和杨帅请战,总之,发财的机会少不了。” 但赵怀安的话显然并没有提振多少心气,毕竟高使相都击溃南诏军主力了,就算有仗打,那也不是什么大仗了。 哎,他们这边刚拉到投资人,这仗就结束了?真是背时啊。 这边,车队垂头丧气地接近唐安,却发现唐安这边竟然打起来了。 然后赵怀安就看到唐军简直如猛虎一般,直冲城上,须臾间就夺下了唐安城。 看着城头很快换上了“忠武”军的大旗,赵怀安似乎明白了什么,感叹了一句: “我看咱们这位杨帅啊,是真的想进步,非得在高使相先立大功,才让那些忠武军破城,哎,这果然爬上高位的,没一个简单的。” 而赵六等人经过赵怀安这么一嘴,也明白味了,他们也只能和赵怀安一样,感叹一句,太想进步了。 本来赵怀安是打算继续前进的,但看到城头上竖着的是“忠武”军的旗帜,在犹豫是不是有故人在那边。 然后这个时候,从城外大营就奔出十几骑来,他们从烟尘中奔出,为首者竟然是和赵怀安吃过酒的那位贼王八,王建。 此人远远看到赵怀安后,便高喊: “赵大,宋使君喊你一去。” 听到此时在唐安的竟然是自己的初代伯乐,赵怀安高兴极了,跳下牛车就要和王建他们打招呼。 只是他没留意到车上的赵六,脸色颇有不忍言的意思。 哎,赵大啊赵大,军中的传言你是一点没听到过啊。 想了想,赵六还是不忍心,跑过去拉了一下赵大,提醒了一句: “赵大,要是宋使君觉得你脏兮兮的,喊你去洗澡,记住,什么都不要做,直接跑回来。” 赵怀安愣了一下,接着瞪了一眼赵六,骂了句: “奇谈怪论,满嘴放屁。” 然后就不当回事的走了,留下赵六一人唉声叹气,面有不忍。 (本章完) 第68章 人情 第68章 人情 三日后,乾符二年,正月二十一日。 赵怀安带着保义都来到邛州前线交割完粮秣后,重新被杨庆复调回了身边,至于护送粮秣的事情,则交予了其他部队去做。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大战要来,保义都作为“精锐”需要放在前线。 自节度使高骈亲驱步骑五千将南诏军主力驱赶至雅州后,整个战事的进程就陡然加快。 原先杨庆复一直围邛崃不打,主要原因就是担心功高震上,怕自己会被高骈收拾。 杨庆复并不算是前节度使牛丛的铁杆嫡系,作为本藩的大将,他向来是信奉谁当节度使就与谁靠拢,向来愿意配合做事的。 但杨庆复却知道高骈这人名声虽然大,但向来乾坤独断,刚愎自用,执法也向来酷烈,所以杨庆复不敢在这反击战中有任何抢夺光彩的意思,老老实实呆在高骈后头做个小透明。 现在好了,高骈已经出完风头,他也可以开始动一动了,把这眼前的邛州城收复了,也算为川西父老们有了交待了。 于是,赵怀安交割完粮秣后,直接被委任了一个分外重要的工作。 去砍柴。 …… 邛崃城外,赵怀安一身粗衣,手拿着斧斤,颇为感慨的看着远处的邛州城,以及更西边的那条白术水。 距离那场白术水大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再次回到这里,赵怀安颇有点物是人非的唏嘘。 此时的他率领着满千人都的队伍,是军中有名的小军头,上头几个大佬罩着,下面一帮兄弟帮衬着,后头还有董公素这样的土豪撑,可以说,他赵大是今非昔比了。 但一个月前和他一起吃酒吹牛的土团把头们,如今安在哉? 老李、老丁是因赌钱被砍了头的,老钱、老张是死在白术水岸边的,后来在双流的时候,他又听说老孙因为和人争抢薪柴,被人攮死在了茅厕。 总之,昔日那些个把头们,似乎也就剩下自己和豆胖子二人。 想着,赵怀安还下意识看向不远处,那里豆胖子正穿着个短打,哼哧哼哧的和几个伴在那伐木。 哎,这一路真是如履薄冰啊。 摇了摇头,赵怀安看向了这片小树林。 没穿来之前,赵怀安总觉得古代一定是绿木成荫,但真到了这,才知道大唐的地,也是光秃秃的。 就拿现在的邛州城外吧,几乎看不到多少树木,就赵怀安现在这片小树林,都是距离聚落地有一日多远,才能有这个规模。 这个时代似乎一切都需要树木,吃饭要木,取暖要木,打仗还要木,所以柴禾在这个时代就和钱没什么分别,砍了就能卖钱。 老百姓看到树木就和看到钱一样,只要能砍的基本都砍了。 所以,在邛州城一片,只要距离聚落地不足一日步行的范围内,基本无有树木的存在。 而且,前几天,在杨庆复统帅川西军围困邛崃之前,城内的南诏军又冲出一队骑士,将附近能看到的树林全烧了,就是免了让唐军用来作为攻城器械。 但这就苦了赵怀安了,他好不容易才在靠近山的地方,找到了这片树林,然后就开始原地驻扎,伐木,闷炭,然后用大车再运回邛州大营。 这段时间,赵怀安虽然没有亲临一线,但自觉获益匪浅。 他先后接触了粮秣转输,后勤补给,对于维系一场战争,一支军队,一座大营所要做的事情,有了更多的认识。 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保义都的各个队将、老卒、武士们也都有长进,吸收着前番几次的大仗的经验,赵怀安明显能感觉到,不仅是自己,大伙都稳重不少。 战场绝对是男人最好的试炼场,也是感情的升华地。 此时的保义都虽然谈不上有军魂这么玄的东西吧,但却开始形成了一个利益的小团体,无论是山棚、郞党、溃卒、乡夫,他们都明白,只要紧跟着赵大,日子就一步步好起来了。 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分到了十几贯大钱,这是他们一辈子都没能挣到的,这些钱大部分都被存在军中的移动军库车内,剩下的则是请随军的行商们邮寄给将士们的家中了。 看着赵六他们又开了一窖木炭,又装满了几车,赵怀安喊了一声: “再烧一窖,然后就回去吧,回去请兄弟们吃羊肉!” 于是,听到和没听到的,纷纷高吼,干劲更足了。 对于赵大舍得钱这一点上,保义都上下都没得说,真是个好都将。 …… 临到傍晚,赵怀安带着保义都推着百十车木炭就往回赶。 在和外围的岗哨打完招呼后,赵怀安的车队一路通畅返回了大营,在交割完木炭后,他想了想,让赵六回他的帐里,将他床榻旁边的包袱拿过来。 包袱里是赵怀安准备的一些礼物,这些天他在营里也和不少川西将,突将们吃酒,知道杨庆复的喜好后,专门从缴获中搜罗了一批。 虽然不是特别贵重,但却非常用心。 之前凤翔军的那个小报告,显然比赵怀安认为的要严重不少,这些天他一直在后方打转,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收获,但终比不上打仗来的多。 现在赵怀安即便被调动回了大营,但按照这个趋势,后面大仗没多少了。 这个是他的掌书记张龟年偷偷告诉他的,这老小子也是个会走关系的,在回营的这些天,他用保义都的不少资源,很是结识了不少幕府人物。 给赵怀安掌钱粮的王铎这几天说过这事不少次,说军中钱粮都有用处,这张龟年每每来要钱,却绝口不提用在何处,这样的风气不可涨。 赵怀安是支持张龟年结交关系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关键时期,关键几个人说的几句话,就能决定你的命运。 所以这钱不能省。 但赵怀安也知道王铎说的没错,所以想了想,他让张龟年以后朝老六那边要钱。 创业嘛,那肯定要公账和私账分清楚,所以赵怀安在打了仙人戍,挣了大钱后,就开始把钱分开。 军中缴获还是按照三分,一分是给上头,一分给下面,最后一分留在军中,但诸如他和神策军还有后头川西几个大土豪们做的生意,还有他用军库的钱做的投资,这些收益都算在他的私人账上。 而现在管赵怀安私账的就是赵六,而老墨则带着一些之前的铜山郞们在生活上照顾赵怀安。 而此后,在赵怀安的支持下,张龟年的交结工作开展的很顺利,而很快这份投入就带来了回报。 一个幕府的书手在经办上头的军札时,告诉张龟年一个消息,那就是他们的节度使高骈给长安上了札子,请将本管及天平、昭义、义成等军,一共要了六万人打算追击南诏,一劳永逸。 这条消息了张龟年十贯钱,但却非常值。 他后面这样给赵怀安分析的,那就是长安那边是不会同意这个作战计划的。 因为现在主事的是北衙的老公们,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外朝出现高功军将,到时候也给他们来一个董卓之乱。 所以节度使这条奏疏一定通过不了,反而更可能得到偃兵的诏书,所以他给赵怀安判断,这次战争很快就要结束。 他让赵怀安想一些办法,争取在后续的战事谋个机会,不然后面没有军功的情况下,赵怀安再想往上爬就难了。 听了这个消息后,赵怀安第一个念头却是,眼前的这个张龟年看来对于长安的权力运行有一定的认识的,果然不愧是进过京,赶过考的。 感叹完,赵怀安从善如流,决定开始给上司送礼。 他赵大办起这点事来是一点没有道德负担,丝滑熟练到让人心疼。 …… 当夜,从杨庆复的大帐出来,赵怀安满脸疲惫。 给领导送了礼,吃了酒,又给领导跳了几次舞,全程陪伴,给足情绪价值,饶是他体力素充沛,这会也是有点累了。 但结果是好的,杨庆复同意明天出战,但就排在第三番攻城。 这个位置不能说差吧,毕竟第一番攻城和送死的区别不大,但这第三番想要攻上城墙,那机会也不大,所以还是要给后面的人做嫁衣。 赵怀安没问他后面第四番攻城的是谁,但他猜,多半是杨帅的儿子,杨师范。 这小杨就是之前带领突将、忠武负责营救宋建的那个绛袍骑将,此人现在已经是突将的兵马使了,是他便宜大兄的直属领导。 这倒并不会让赵怀安多加感慨,毕竟谁坐在那个位置,都会让自己儿子来立功的。 不过,第三番攻城也不是没机会,万一他太猛,到时候城里的南诏军扛不住,自己出来献了城,那也是没办法的,是吧。 所以,赵怀安一点没有为人前驱的坏情绪,反而高兴地回到大营。 到了大帐后,赵怀安看到王离这小子在擦盔甲,赞许了一声。 王离这小子也是个人才,这才两个多月,唐话就说得蛮好,然后各项武艺都练得不错,算个好苗子。 所以赵怀安就有心让他到各队多走动,积攒人际关系,为以后提拔做铺垫。 赵怀安喊来王离,让他去把各队队头都喊来,在他帐篷里开个战前动员会。 他得再给兄弟们洗洗脑子,不,是统一统一战前的思想,对齐一下颗粒度。 (本章完) 第69章 军议 第69章 军议 王离办事麻利,很快二十多个队头、后勤管带都来了,他们在还在幕外就相互笑着打招呼,赵怀安在帷幕里都听得清楚。 现在的赵怀安也算是个小军头了,一些军头们该有的优点和陋习也学的不少。 在保义都,他基本不设置队以上的编制,现在军中千人众,光队头就有二十二个。 不过赵怀安在分了左右两厢后,将背嵬左右队、拔山、归德、铁兽、突骑,一共六个队作为帐下直属。 铁兽是在仙人戍伏击战中,赵怀安拔擢韩琼而立的,其队五十人都是以韩琼为兵样,披三层甲,操骨朵、重斧、铁锏等重兵,全是重步兵。 而突骑是以郭从云的伙伴骑为基础,吸纳了此前诸兖海、博野等溃军还有之前的二十多南诏骑士而编练,人数在四十骑左右。 其中郭从云带三十骑负责随扈赵怀安左右,为传令、追击之用。而丁怀义则带十精骑,为游奕,作为全都的耳目,负责行军、战前的侦查和刺探。 这六个队,虽然只有三百人,但已集全都之精华。 可即便已经把各队精锐抽调到了六个队,赵怀安依旧很骚的,把剩下十六个队按照左右两厢划分,却不设官长,而让每个队将都直接向赵怀安负责。 可以说,此时的保义都编制,在队以下阶级分明,队、伙,都有正负两个,然后伙以下又设旗头一人,位与两个伍长相同。 也就是说,一个不过十个人的伙,就有正副伙将两人,旗头一人,伍长两人,真正是当兵的和小领导人数一样多。 而在队以上,全都二十二个,全部平级,都是向赵怀安直接负责,可以说真正做到了除了赵怀安一人可以调动全都,下面一个人再如何,也不过只能指挥五十人而已。 赵怀安当然明白这样做,对管理压力是巨大的,二十多人直接向他汇报,光一天汇报就要一个时辰。 但越是在这个时代久了,赵怀安越发现,牺牲这点时间是有必要的。 现在的丘八们真的是有个五十兵就敢想做军头,有千人兵就敢去想做节度使,可谓有活力到了极点。 赵怀安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也明白下面的人也会这样想。 现在赵怀安的确深得军心,靠着大把酒肉、钱银下去,又是嘘寒问暖给足情绪价值,又是有事没事就给下面人画饼,赵怀安可以很自信的说,他将保义都千人都抓好了。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做的就是万一时候的保险丝,一旦真有不忍言之事,叛徒手里最多不过五十兵,如何能成事? 可就算做到这样了,赵怀安还不放心。 现在他大帐直属的六个队,实际上相当于是藩镇的牙内兵,然后剩下十六个队,则相当于藩镇的牙外兵。 而他在六个直属队之外,还有一队人,这些就是赵怀安没出师的门徒、义子、侧近,他们或给赵怀安捧甲、或给赵怀安背马扎,总之赵怀安吃的用的,都是这些人带着。 然后这些人是和赵怀安住在一个帐篷里,也是赵怀安最放心的一群人。 他们都统一被赵怀安称为“义社郞”,都是给赵怀安磕过头,发过誓的。 可以说,赵怀安真是个画圈高手,外面一个圈,里面再一个圈,然后最里面还有一个圈。 这样三重保险下来,再有什么狂徒夜磨刀,都别想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杀到他的帐外。 …… 这会,赵怀安点了下头,守在幕边的义子赵文忠就顶盔掼甲出去喊众队将进来。 因为这些天开始回春,也为了议事方便,赵怀安中队这边搭得是一块帷幕,就用竹竿搭着幕,围出一片空地。 此时,幕内已经支起了七八个火盆,烧着白日新闷的木炭,将幕内空地照得是温暖又亮堂。 随后,在赵文忠的带领下,韩通、张歹、陆仲元、高仁厚等人鱼贯而入。 他们各个穿着衣甲,捧着兜鍪,在赵怀安下首左右两侧的马扎上坐下。 这倒不需要排座次,就按照左右两厢,然后是一到八队的顺序分别坐下。 此刻,坐在赵怀安左侧第一个的王进,他是拔山队的队将,其部同是铁铠兵,常为陷阵之用。 赵怀安很敬重王进,而他又对王进有救命之恩,所以他个人是很愿意抬举王进作为自己的左右手的。 而王进这人也的确争气,武力超拔不说,而且真能得人心,与下同甘共苦,在如今的唐军武人中那是异常少有。 后来他也曾私下里问过王进,问他为何会刺杀大慈寺的和尚,而答案不出赵怀安所料,就是为他的一个袍泽复仇。 那大慈寺的大和尚为了一处田地,逼死了他袍泽一家,王进随川西军退回双流后,本想找这袍泽叙旧,知道这事后,想都没想就为袍泽报了仇。 赵怀安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王进必是自己的命世良佐,所以对这样豪气且义字当头的豪杰,赵怀安丝毫不以常人待之。 不仅将王进直接拔为队将,其位更是在诸将之上。 用人之道,无有定法,用之存乎一心。 对于老六这样的,他嬉笑怒骂无有顾忌,反而越加亲切;而对于王进这样的大将之才,赵怀安尊之,敬之,更给足荣誉。 …… 这边,王进等人坐下,那边左手边的马扎上,陆仲元刚掀开甲裙坐下,就讨好的对着赵怀安笑着。 在本朝,以左为尊,但在军中却是反过来的,而是以右为尊。 所以王进坐在赵怀安右手下侧,为诸将之上。 大家坐定后,赵怀安先是和众人瞎聊说笑了一顿,氛围热络起来后,就说了今日去请大帐请战的事。 至于他送礼和跳舞的事情,赵大是只字不提。 而一听都将竟然在万余大军中,要到了一个三番攻城的紧俏任务,大伙的态度也越发恭顺了。 毕竟谁不想跟在一个大方、敢拼,有前途的领导手下呢? 而相比前两个,有前途这一点还更加重要。 在场很多武士都不是初次上战场的新丁了,就像人群中的高仁厚,哪里不猛?数立先登、上阵上获,但最后不还是一事无成? 能不能立功是一方面,有功能不能表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现在这种情况,大伙都明镜一样,邛州敌军虽众,但已和后路断了联系,现如今就是瓮中之鳖。 这个时候,立军功可不就跟白捡一样嘛。 于是,大伙的心气更足了,皆跃跃欲试。 赵怀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上头有没有人有时候并不太重要,下面人认不认为你上头有人,往往很重要。 咳嗽了一声,赵怀安开始画饼了,说这一次节度使和杨帅那边对此仗很看重,而且节度使现在初掌幕府,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咱们这边打得漂亮,那赏钱、官位还会少嘛? 总之一句话,项目是个好项目,现在就差兄弟们卖命干了。 果然,赵怀安一顿话术下来,众“淳朴”的丘八们再被刺激得嗷嗷叫。 直到这个时候,赵怀安才开始有条不紊的调度军略,明日谁先攻,谁作为二番,谁为三番,谁又是总预备。 然后如前番胜了,要如何,前番溃了,又要如何,还有前面登上城头后,要立即卷入城内开门,这些赵怀安都说得非常详细,让众人敬服。 而这些正是赵怀安在军中不断请教的结果。 和这个时代的武人不同,赵怀安其实起点非常低,很多传统武人不光学艺,还要学兵法。 而且这些藩镇武人各个都是家学渊源,毕竟藩镇都百年多了,代代藩镇武人经验都父子相传,早就非常成熟了。 可赵怀安哪懂这些,不过他有个优势就是他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学习能力,即便才经历过几次大战,赵怀安自己记录的军事笔记就已经好厚了。 他还爱和军中的那些外藩武士吃酒,比如忠武军的李师泰,这老小子就兵法熟练,家里代代都是忠武将,据说祖上在淮西镇的时候就是牙将了。 赵怀安很多东西就是和李师泰学的,而且因为忠武与川西不接壤,李师泰也没有防着赵怀安的意思。 在他的认识中,这一次忠武军打完仗换防回去,他和赵大可能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就这样,赵怀安学了很多,一方面又结合自己的认知加以琢磨和改进,真正按照“一抄,二改,三超越”来学习兵法。 这边,赵怀安说完,然后又让在场的武士们一起参详。 从维护权威的角度,他本该是最后一个说的,但相比于权威,现在打胜仗才是更重要的。 仗打赢了,一切都是对的。 后面众将都发言,甚至之前做悍匪的张歹也提了一个意见,他说可以弄一批稻草卷,到时候推着往前冲,既可以遮挡箭矢,等推到城门下后,又可以纵火烧门。 赵怀安一拍手掌,直接给了反馈。 很好,这个建议很阴险,用了。 就这样,众人踊跃发言,终将明日的出城计划完善了。 军议开完,赵怀安也不留人,让大伙回去各自交待军令,让众兄弟们早点休息。 这边人一空,那老墨磨磨蹭蹭的凑了过来,对赵怀安耳语了一番。 当下,赵大眉头就皱起来了。 (本章完) 第70章 胡姬 第70章 胡姬 这边,赵大眉头皱着,张嘴就骂了: “老墨,你这好日子过几天呐,这点事都办不好?我不是之前就让你将她送回唐安了嘛,你告诉我,人现在还在军中,我看你是想吃我鞭子。” 原来之前路过唐安的时候,他的好伯乐宋建唤他过去,一番叙旧和激励后,旧谊重温,赵大也马屁直拍,唯领导马首是瞻,于是主宾齐齐大乐,氛围一片和谐。 而且在临走的时候,宋建还送了赵大一名胡姬,这胡姬是唐安池馆的领舞,专门在宴会上带头名舞“胡腾舞”。 赵怀安一开始还无所谓,心想一个三线小城的歌舞厅领舞就拿来腐败自己?这哪个干部经不住考验啊? 所以赵怀安很无所谓说看不上,这直接就让老宋破防了。 那一次还是宋建第一次喷赵大是个土锤,没见过世面。 他告诉赵怀安,这唐安池馆当年可是给玄宗皇帝献舞取乐的,艰难以后,玄宗皇帝失了杨贵妃,移架蜀中,全靠池馆胡姬纾解,才舒缓了为国操劳的疲惫。 听这老宋的语气,还一副为玄宗皇帝心疼的样子,赵怀安是直撇嘴。 这舞看着,妞玩着,还真是日理万机。 然后宋建告诉赵大,正因为天子示范,那成都上下哪个不风行景从? 所以即便后来玄宗皇帝回长安了,但唐安池馆依旧名动川中乃至天下。 而这池馆最出名的就是胡姬,都是自小从西域和昭武九姓那边买的,然后养在成都,可以说兼顾胡汉之优点,每一个都是绝品。 此前唐安城破,池馆上下逃出城外,这群胡姬就托庇于军中,宋建将当中最好的领舞赠给赵大,不可谓不看重。 虽然宋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他还是看出赵大颇不以为然,他心里那个气啊,要不是他在南诏那边被弄坏了身体,那绝色他会送给赵大? 呸,这小子还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 于是,他让赵大赶紧滚,命赵大喊人过来接胡姬。 他真是看了这个土包子,来气。 …… 赵怀安还是识实务的,老领导要送女人给他,他就是再不要也得收着。 毕竟老领导也是一片心意,老宋也说了,就是看赵大帐中乏人,必然夜晚寂寞,所以专门将这个胡姬送给了他的。 但赵大可不是领导啊,领导呆在后头可以喝着葡萄酒,看帐下歌舞,他赵大可是要在前头拼命的。 这军中养个女人算怎么回事,兄弟们以后如何看他?所以在过了唐安后,赵大就让老墨送这胡姬回去。 他赵大哪不想享受?但该奋斗的时候不奋斗,那以后日子苦起来,也怨不得别人。 可谁想这个老墨磨磨唧唧的,到这会了,这女的竟然还在军中。 这哪行? 就在这个时候,老墨忽然老脸一红,说了句: “恩主,你不妨去看一眼,就一眼,到时候恩主再让老奴送她走,老奴立即去办。” 这下子反倒把赵怀安整得没自信了,那胡姬那般热辣?把个老墨这个老登都香迷糊了? 咳嗽了一声,赵怀安还想要送走,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再说吧,眼下没什么比战事更重要的。” 老墨秒懂,明白打完战就行,于是不再打扰自家郞主,忙退了回去。 赵大看着空荡荡的幕内,叹了一口气: “老宋啊老宋,你这恩情,我如何还得完啊。” …… 翌日,邛州城外,中军击鼓三百下。 一万三千名川西、突将、凤翔诸军列阵于野,兵气呈龙虎,旗帜蔽日空。 晨光微熹,空气中透着寒意。 赵怀安裹着宋建赠送的裘皮大氅,带着所部千人列阵在中军之侧,在军前,大帅杨庆复正带着突将们纵马阵前。 因离得不远,赵怀安一下子就看到人群中的好大哥鲜于岳,他正带着任通、宋远两个骑马随在后头。 以前赵怀安见杨庆复的时候,这大帅不是士子装就是道士装,完全不像个大将,可今日穿戴明光铠,带凤翅兜鍪,气场全开,威风凛凛。 他纵马奔跑,后头的诸骑士高举仪仗,伞盖,前线众军士齐齐高吼,山呼海啸。 赵怀安看得啧啧称奇,他随了不少大帅了,但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亲临前线激励士气的。 就从这一点上,这位杨帅不愧是川西第一大将,也不怪他那位好大兄一直对此人称赞有加。 很快,赵怀安就听到杨庆复在前头高喊着什么,他每说一句,身后的突将们就高吼一句,声贯全场。 “蕞尔小丑南诏,背信弃义,妄自尊大。狼子野心,悖乱旧盟。侵我疆土,掠我子民。锦绣山河,化为焦土;繁华城邑,沦为兽墟。” “然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此战,凡我唐将士,当激发天良,杀敌报国,使南诏匹马不得过河!九世之仇,毕在今日。” 说完,杨庆复忽然拔刀指天,大吼: “杀!” 身后突将们纷纷拔刀,齐齐大喊: “杀!杀!杀!” 之前杨庆复说了一大段话,大唐的武士们能听懂的并不多,所以多无感,可此刻大帅高吼“杀,杀,杀”,这群丘八各个昂扬。 于是,一时间,杀声震于四野,丑类闻之胆寒。 “保义”大旗下的赵怀安,看到这一幕,感叹了句: “这次真不一样。” 此情此景,赵怀安似乎看到了历史上的那个盛唐,是那个日月所照,皆为唐土,内外诸夷,尽伏刀兵。 是那个犁庭扫穴,气吞万里如虎的大唐,是那个丝路绵延,万邦来朝的大唐。 于是,赵怀安也忍不住了,他抽出横刀,率保义都将士们高吼: “杀,杀,杀!” 热血唐儿,保家卫国! …… 无怪乎,用兵先选帅,此刻在大帅杨庆复的激励下,全军将士斗志昂扬,在中军号角、战鼓的助威下,开始向邛州城发起了进攻。 “咚咚咚……” 中军战鼓一刻不停,六十八名擂鼓力士,赤着上身,在寒天中热气蒸腾。 前线,最先发起进攻的竟然是凤翔军。 看到这一幕,后方的赵怀安直接乐了,暗道杨帅会是埋汰人的,让凤翔军干了先登的活。 军令到了凤翔军那边的时候,他们也有点傻眼,他们有心闹,但却不敢炸刺,就他们这数百兵马,但凡跳一下,一定会被杨庆复给镇压。 所以纵然不愿,他们还是领了令。 但要不说这帮杀才都是兵痞子呢,他们在得了令后,直接出动数十名骑士开始到附近乡落扫兵。 有些乡落没毁在南诏人手里,反倒被凤翔军一网打尽。 此刻,在后方战鼓的催促下,骑在马上的凤翔军抽着马鞭驱赶民夫上前填壕。 虽然也足够惨了,但有一点值得庆幸的,就是邛州城因为不怎么防备东面过来的,所以东面的守备防御并不严密,至少没护城河。 但就是那一人多高的壕沟也要了这些乡夫的老命了。 城头上的南诏军这段时间被围久了,人也有点发癫,知道城破之后必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发起狠来,也征发了城内的大唐百姓,让他们往下面壕沟扔石子。 而南诏军自己,则冷静地瞄准夹在乡夫里面的凤翔兵。 …… 在凤翔兵开始进攻的时候,赵怀安发现横野军正移动到城北,也开始对邛州发起进攻。 看到那支横野军,赵怀安忍不住想到了月前,在行营里见到的横野大将曾元裕,那支军队的主将应该就是此人吧。 这人之前对自己挺有意见的,但应该算是个比较纯粹的武夫,所以赵怀安难免多关注了下。 而这一细看,果然发现这些横野军作战很有章法,准备也很充足,他们推着制作好的盾车,正在鼓点声中飞快前进到壕沟。 这些横野军并不用乡夫填沟壑,而是就用自己的兵力,在左右盾车的掩护下,飞快填埋沙土。 很快,城北这边的异常被城头上的南诏军发现了,他们疯狂大喊,楼上钟声大作,那边的主将正集合兵力到北门,他们以为这里就是唐军的主攻方向。 但没过一会,南诏军又发现不对劲了,因为南面也传来警钟,是那边的守军在求援。 一时间,南诏军都有点弄不清哪边是主功了。 赵怀安看不清楚全场,所以不知道城南与城北的变化,但他却看见本该在进攻东门的凤翔军忽然就放弃了壕沟,开始撤了回来。 这是咋回事? …… 凤翔军都将李昌言被牙兵裹挟着撤了出来,他假意呵斥左右: “你们要害苦我了,害苦我了,杨帅刚刚说了呀,勠力同心,勠力同心啊。” 但身边的牙兵们马上就喷了回去: “那姓杨的就一张嘴皮子,怎么自己不上?让咱们凤翔兵干填壑这种事情,倒反天罡啊。” “对,还有这姓杨的懂不懂规矩,这钱都没发,就让咱们去攻城?有这样打仗的吗?” “是极,是极,不仅仅不发钱,之前还杀了刘都将他们,不给钱还杀人,当我们凤翔兵是猪狗?” “不打了,不打了,那姓杨的再敢有个不字,咱们弄死他。” 一时间,各种脏话直接就来了,这段时间他们这些凤翔兵算是够委屈的了。 之前在白术水一战就损失不少人,然后到了仙人戍,还被那个赵大欺侮,他们不闹一闹,真当他们凤翔军是白给的啊? 于是,五百多凤翔军裹着民夫就冲回了后方军阵。 未几,忽有一骑从中军奔来,驻在这些凤翔军面前,其人于马上大喊: “凤翔军劳苦功高,特受赏每人绢两匹,钱一贯。所部退后休整,凤翔将李昌言入幕下,听候差遣。” 众凤翔兵一听这话,笑嘻嘻地放下李昌言,志得意满。 嘿嘿,早这样不就行了嘛! (本章完) 第71章 屠杀 第71章 屠杀 凤翔军这边很快就撤到了后面,还就布置在保义都边上。 然后他们的阵地则由二番队的突将填补,其军主将非是旁人,正是赵怀安的大兄鲜于岳。 赵怀安万万没想到第二番的竟然会是杨庆复的嫡系突将,看着远处大兄裹着铁甲兜鍪冲临一线,赵怀安既疑惑又担忧。 城南和城北那边还不清楚,但城东这片主攻的方向,反正经过凤翔军这样一闹,士气大衰。 丘八们刚刚被杨庆复鼓动起来的战意一下子就冲没了大半。 这种情况下,他那大兄作为二番,实际上几与一番没区别,这如何不让赵怀安担忧呢。 可这个时候,赵怀安也只能干着急,看着鲜于岳他们在号角中冲上了前线。 此刻,赵怀安心里大骂: “李昌言,你是真该死啊。” …… 赵怀安并不清楚,那凤翔军都将李昌言正被领着进了后方的大帐。 一进幕,李昌言把姿态放的极低,进来就请罪: “杨帅,末将有罪,没能约束住下面人,哎,杨帅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带着兄弟们再冲一次,现在有了大帅发的赏钱,弟兄们必为大帅拿下邛州城。” 果然,听了李昌言的求罪,坐在马扎上,甲胄不卸的杨庆复点了点头。 正当李昌言暗自庆幸的时候,却不想那杨庆复忽然来了一句: “机会我给过你了,再给一次,你就只能去下面再为大唐拼命了。” 说完,杨庆复怒斥: “李昌言,你临阵而逃,当诛,还有何话说。” 李昌言呆住了,忽然看向周围虎视眈眈的突将,大喊: “不是这样的,大帅,是下面人哗变造反,和我无关的呀,我李昌言为大唐流过血,为大唐尽过忠,大帅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但上面的杨庆复压根不回话,只在冷笑。 看着几个甲兵就要压了过来,心下绝望的李昌言发狠,大吼一声就撞出帷幕。 两根竹杆被直接带飞,但就在李昌言要掀开挂在身上的帷幕准备逃出去的时候,忽然剧烈的疼痛从小腿骨传来,当即摔倒在地。 后面上来的杨师范正举着一个连枷,刚刚就是他用这个把李昌言的小腿打断的。 杨师范正要上去结果了李昌言,忽然听到后头他父亲在喊: “将他带到阵前就法。” 杨师范有不同想法,他认为这种事情哪能弄得众人皆知呢? 可扭头看了一眼后面的父亲,终究是没有说出这句话,叹了口气,拽着李昌言的脖子,一路拖着地出了军帐。 在他的后面,杨庆复怒骂: “国朝就是被这帮人给弄坏了的,死不足惜。哼!” 杨师范出了帐,一路上李昌言鬼哭狼嚎,他大喊着: “狗贼要造反,他们要杀光我们这些外藩兵,兄弟们拿起刀和他们拼了。” 只是可惜,并没有人理睬李昌言。 因为围绕在大帐附近的都是川西兵,他们冷漠地看着李昌言,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走。 而前头的杨师范,就和没听到一样,拖着半死不活的李昌言走向了翔军休整的营地。 …… 当李昌言被喊去军帐时,数百凤翔军都被安置在保义都的附近。 不仅如此。他们这边刚从阵地上下来,后勤那里就开始往这里担酒送肉,以犒劳这些“有功将士”。 于是就发生了眼前一副奇特景观,明明是从阵前不战而逃的溃兵,不仅没有惩罚,反而还在友军的注视下,从容的吃着肉喝着酒。 保义都的一些年轻吏士被这些老兵痞子们的厚颜无耻给惊呆了,纷纷呵骂。 而这直接就点燃了火药桶,这些凤翔军本来就对保义都不爽,这会刚成功哗变,不仅没处罚还吃着酒肉,心气高到了极点,于是纷纷鼓噪,要火拼这些保义都。 可就在这个时候,这些凤翔军忽然就发现身边的刀剑都不在了,再去寻,就看到之前担酒肉的那帮民夫带着他们的兵刃慌忙逃走了。 这下子凤翔兵们慌了,马上意识到不对劲,可正要跑,前后两边忽然压上来两队铁甲兵,正是成都突将。 赵怀安也被惊住了,他在驴车上手搭凉棚,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见到前后两面的铁甲兵撞进了凤翔军的队伍里,胡乱砍杀,而没有兵刃的凤翔军只是怒骂、哀嚎的和这些人扭打在一起。 正当赵怀安不确定到底哪边在作乱,就看到杨帅的儿子杨师范拽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过来了。 赵怀安定眼一看,这不就是刚刚被叫过去的李昌言嘛。 此刻赵怀安一下子就回过味道了。 看着被屠杀的凤翔军,赵怀安砸吧了下嘴,有点冷: “咱们这位杨帅未免太狠辣了吧,这一声不吭就要杀五百多凤翔兵?乖乖,这帮武夫。” 但没等赵怀安有兔死狐悲的触动,那边杨师范忽然冲他在喊: “赵大,凤翔兵临阵而逃,不遵军令,你速速领所部上去镇压。” 赵怀安马上回过神,这是小杨要让他干脏活啊。 有心拒绝,但赵怀安看着都快被杀光了的凤翔兵,有了计较,大声回道: “末将遵命。” 说完,他悄声对身边的老六,说道: “六,带着高仁厚他们队,慢慢压过去,不急。” 老六什么油子,眼珠子一转,就想好了办法,嘿了一声就跳下驴车,奔向那边的高仁厚。 高仁厚所部多是步槊手,但却并不在这边,反而要从另外一头调过来。 于是,当老六带着高仁厚他们转了一圈回到前阵时,这会已经没有了活人。 饶是咱们六哥也是个见过血的,看到眼前尸山血海的尸体,也额头冒汗,作为一个关中人,这些凤翔兵其实也算是他的半个乡党。 而和那些乡党们一样,他赵六也不大瞧得上蜀人,觉得他们怯懦没血性,可看着如同被牲口一般宰杀的乡党们,赵六有点怕了。 这帮人是真的狠啊。 血腥的屠宰场,此刻被风一吹,腥臭又上头,赵六不想多留,带着高仁厚他们又回本阵了。 正当他过来要向赵大交差时,就看到赵大正和那个杨师范说话,于是便站在原地。 …… 驴车上,杨师范站起来没有赵怀安个子高,索性就站在了前头。 他看着赵怀安的兵绕了一圈才到了前阵,心里一阵冷哼,乜着看着恭敬的赵怀安,敲打道: “赵大,我父欣赏你,所以抬举你做了现在的位置。我这边提点你一句,做事可以滑头,做人可不行,做人做事都不能忘本。” 赵怀安听这个几世祖在摆谱,暗自鄙夷: “贼娘皮的小杨,你们杨家惹大事了,还一点数没有,真的是没话说!” 这些凤翔兵岂是这么好杀的? 这帮人可以说是凤翔藩的坐地虎,别看只有五百多人,但在藩内哪个不是沾亲带故的,这杨庆复这么一杀,那是彻底和凤翔那边撕破脸了。 而且这么杀凤翔兵,那些外藩兵们怎么想,西川兵们又怎么想?会不会兔死狐悲,觉得你杨庆复是个不把下面当人看的? 一旦有这样的形象,这以后如何还能指挥得动他们? 只是奇怪了,杨帅也是个聪明人啊,怎么做这样的糊涂事。 而那边,被敲断双腿扔在驴车边的李昌言目瞪口呆的看着被杀光的凤翔兵,整个人都在发抖,半天,他嘶哑着嗓子,痛快大笑,大喊: “好好好,你们杨家自己寻死,杀了这些凤翔兵,高使相如何饶得了你们,你们父子等着,我先下去一步,看到了下面咱凤翔汉子怎么炮制你们父子。” 说完,李昌言仰天大笑,舒缓着临死前的恐惧,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而本该还生赵大闷气的杨师范听了这话,脸都紫了,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明白父帅为何偏要杀那些凤翔兵。 跋扈些怎么了?阵前哗变又怎么了?这要是都杀了,那大唐的武人岂不是得死一大半? 现在好了,将这些凤翔兵痛快杀了,后面怎么办?以后他们杨家简直是自绝于西北诸藩啊。 哎,越想越气。 杨师范直接跳了下来,抽出腰间的铁骨夺,一锤子敲碎了李昌言的脑壳。 终于清净了。 但他的身后,赵怀安却一下子把事情想明白了。 那李昌言临死前提到的高骈,一下子让赵怀安明白杨庆复为何要杀这些凤翔兵了,这就是在自污啊。 赵怀安知道,自那高骈高调入蜀,蜀地诸将隐隐不安,尤其是黎州刺史黄景复被冤杀了,这些人更是隐隐团结在杨庆复的身边,就是指望这个西川第一大将可以站出来和高骈抗衡。 但现在看,这杨庆复是怂了呀。 这老兄压根不敢抗这面旗,通过这种手段好失军心,告诉高骈他服软了。 只不过在权力斗争中,自缚双手,摇尾乞怜,指望别人的宽宏大量,放你一条生路?这老杨何其幼稚啊。 哎,本还觉得这杨庆复也是川中豪杰,那演讲说的他赵大都心情摇曳,但却没想到连和高骈碰一下都不敢,直接投了,这也是个绣枕头啊。 也正是如此,赵怀安对那个素未谋面的高骈,心情更复杂了。 这是何等人物? 光凭名号就能让南诏军退避三舍,光凭威势就能让川中大将俯首顺耳,真想见一见啊。 正当赵怀安心情激荡,恨不得大丈夫当如是,前头邛州城忽然杀声震天,一下子把赵大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本章完) 第72章 肝胆(明日上三江,感谢兄弟们一路支 第72章 肝胆(明日上三江,感谢兄弟们一路支持) 原来就在刚刚,本还紧闭着的东门忽然洞开,一群穿着布衣的乡夫忽然开了城门,对外头大呼: “我等为邛州乡夫,特应王师,速速入城,速速入城。” 城头上的南诏军正拼死抵御着正在攻城的成都突将,忽然看到下面城门洞开,大惊失色,慌忙大喊。 而不用上头说,城门洞附近的南诏军们就开始发疯往这里奔,再不拼命都得完。 于是,眨眼间,东城城门洞就杀做一团。 而本该指挥突将们攻城的鲜于岳看到这一幕,只是思考片刻,就大吼: “杀进去!杀!” 说着,鲜于岳自己就拔刀出来,就要往城门冲。 而边上正带兵扈从的任通哪里敢让鲜于岳自己冲啊,连忙带着数十名突将先奔城门洞。 但鲜于岳依旧不停,紧跟着任通就带着更多人冲了过去。 他当然想过这会不会是敌军的诱敌之策,但为了拿下邛州城,这个险他鲜于岳愿意冒。 和赵大光脚的不同,他鲜于岳太想进步了,也太想恢复祖上的荣光了。 于是,这一刻这位世家子弟再无形象,奔跑怒吼: “所有人都杀进去,建功立业正是此时。” 在另外一边,正在指挥兵力攻击城头的宋远,看到这一幕,急得直跺脚,眼睛都红了,对正在攻城的成都突将们大喊: “弟兄们,和这帮南诏狗拼了!” 说完,宋远也抽出刀,亲自攀爬起云梯,好为给城门方向的鲜于岳他们减轻压力。 …… 此时,狭窄的城门洞,哀嚎遍野,人间炼狱。 在任通他们冲进来的时候,原先开城的义士们因为无甲已死伤殆尽,但这反倒让任通安心了,杀成这样定不是诱敌了。 于是,任通一声大叱,快速冲向一名正要关门的南诏军披甲武士。 那人刚杀完人,正要去推城门,还没来得动作,就大叫一声,胸口受了任通一击铁锏,喷血倒地。 抽完人,任通移身转到了另外一个南诏甲士身边,将那人刺过来的步槊抓开,右手一铁锏就抽碎了对方的脑袋。 碎裂的脑壳如同岩浆一样迸发出浆液,直撒得任通浑身白一片、红一片,宛若恶鬼。 巴西将任通就是如此悍勇,一支铁锏瞬间抽碎了两名南诏武士,将城门稳稳的控制住了。 而在他的身后,越来越多的成都突将冲了进来,然后将城门内的南诏军绞杀一空。 直到这个时候,任通才舒缓一口气。 这邛州城,终于让他们突将给拿下了,正当他准备等后续部队,忽然就看到鲜于岳带着数十铁甲突了进来。 他要拉住鲜于岳,但压根没拦住,只能看着郎君冲进了城内。 此刻,任通从幽深的城门洞向城内看去,心里莫名其妙咯噔了一下,于是他慌忙去喊: “郎君,撤回来,撤回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当前头的鲜于岳他们刚冲进城,直接进了瓮城,但眨眼间城墙上就出现一队南诏军弓弩手,向着下方的鲜于岳一顿狂射。 只是片刻,鲜于岳身边突将倒了一地,他本人也中了两箭,被随扈在身边的甲兵们冒死拖进城门洞里。 发生的太快了,任通马上就要带着鲜于岳撤出去,可忽然头顶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任通亡魂大冒,茫然地看向了头顶。 只见一包铁皮的千斤闸忽然就从门槽里掉下。 任通亡魂大冒,下意识就要抬手去顶千斤闸,可这千钧力道下来,如何有用? 霎那间,那千斤闸就擦着任通的鼻尖,重重地砸在了边上的一个突将肩膀上。 然后任通和后面的鲜于岳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位袍泽被压成了肉泥。 而他们退出城外的通道也被彻底封死。 …… 驴车上,赵怀安看着鲜于岳带人突进城内,跺脚大叫: “哎呀,大兄,你太莽撞了,小心有诈啊。” 边上的杨师范正要嘲讽几句赵大怯弱,就看见赵怀安已经在那大喊: “拔山、铁兽何在?” 然后王进、韩琼二将披坚执锐,抱拳唱喏。 赵怀安小旗一挥,直指城头,大声下令: “你二部立即攻城,掩护我大兄突击。” 赵怀安是真的着急了,担心鲜于岳出危险,上来就把自己最精锐的两个重步队派了上去。 王进、韩琼抱拳,一路甲片撞击,各带着五十精锐铁甲武士向城门冲去。 但这副样子落在旁边的杨师范眼里,不屑得撇撇嘴,暗骂: “这赵大明明就在抢功,还说得这般清秀脱俗,真是个坏种。” 哎,人心的偏见就像一座大山。 而那边,赵怀安下完令,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门洞,生怕出现一点意外。 可就在赵怀安眨眼的一下,那城门洞忽然就落下千斤闸,一下子把门洞给锁住了。 这一刻,一股凉气从赵怀安脚底板冲到了脑门。 他一下子想起无数个和鲜于岳抵足而眠的夜晚,也想起他们初见的场景,更想到他俩喝血酒、结金兰,生死与共,肝胆相照。 于是,一股热血又从脑门倒冲了回来。 赵怀安想都没想,嘶声力竭,冲着等待的全都将士,大吼: “擂鼓,给我全部压上去,灌进邛州城,杀他娘的!杀他娘的!” 赵六手一抖,就将腰间的唢呐抓在嘴边,奋力一吹,边上的牛礼也已经敲击起小鼓,而后面十二名赤膊汉子疯狂敲击着大鼓,催心动魄。 在前方,等候良久的保义都十六队,闻听此鼓,尽皆奋起,如此鼓声,定是全军出击! 于是,前方的周德兴、韦金刚、韩通等十八队将,尽数举兵大吼,率所部直奔邛州城。 生死同契,在此一朝。 …… 王进和韩琼带着拔山、铁兽二都冲到一半时,忽然就看到城门处的铁闸落了下来。 那一刻,韩琼明显傻了一下,直到看到旁边的王进带着拔山队,直奔城下的云梯,才反应过来。 因觉得丢了面子,韩琼直接推开前头准备上梯的甲兵,踩着云梯,如同蛮兽一样,一路直登城上。 但就在他要攀上城墙,余光就看见旁边同样先登的王进直接从云梯上跳了起来,然后就如大鹏一样,跃上城头,将此处的南诏武士给斩首了。 王进先登上城,看了一眼还在城头上拼命的成都突将,他们明显不知道城门楼那边发生的事情,还按照正常上城操典,占据城垛口,结阵扛着南诏军的反扑。 王进虽然入保义都没多久,但也知道那位鲜于岳都将和他们都将是义结金兰的盟兄弟,又听到此刻后方连绵攻击鼓声,更明白自家都将定是着急疯了。 他先是对那边的宋远等人大喊: “敌军落了千斤闸,鲜于都将陷在门洞,速速去救。” 说完,王进毫不犹豫带着拔山都顺着马面冲下了瓮城,和那边正激斗在门洞外的南诏军杀做一团。 那边,宋远正指挥突将结阵,好守住这片城墙,让下面的突将们上来。 可在听到王进传来的话,宋远先是呆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发疯似得冲进了前方的南诏军中,手里的横刀狂劈乱砍,不管不顾,哪还有半分俊秀男子的样子。 而他的身边,那些突将们也怒吼发狂,完全在搏命,可见鲜于岳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这会,韩琼已经爬了上来,就看见满眼都是搏命狂徒,他咋舌了一下,先是将城垛边上绑着的南诏军旗丢下城墙,然后反手将背后的“保义”旗插在了城头。 然后韩琼才好整以暇地看向瓮城下,在看到王进已经从侧面冲进瓮城下的南诏军中,他摇了摇头,然后又看向两侧城墙。 在看到那群正顾忌下方友军存在而不敢射击的南诏军弓弩手,韩琼露出了狰狞的微笑,对身边攀上城头的“铁兽”队甲士们,呼啸一声: “杀!” 说完,带着五十重步残忍地冲向无甲的南诏弓弩手。 …… 赵怀安已经亲临到了一线,他看到城墙下,韩通那边落后了一点,直接当场大骂: “韩大,你行不行,不行就下来,我他娘的替你冲!” 战场声音嘈杂一片,但云梯下的韩通却偏偏听到了这句话,整张脸羞得通红。 他大骂一声,将慢吞吞爬云梯的部下拽下,然后将横刀别在腰后,冲猬在身边的小队大吼: “都将在后头看着我们,平日里都将们如何待我们的?现在就是我们用命的时候,我韩大话撂在这,今天我先登,我要是死了,何老二你带队继续冲,可要是让我发现,你们谁不用命,不用都将刀,我韩大就攘死你们。” 说完,韩通把兜鍪猛的砸在地上,将圆盾套在左臂,顶着上方的箭矢、石子如同山里的猿猴一样,四肢用力,飞速攀爬。 这一刻,韩通就是那大山里的攀天猴,欲与天公试必高。 …… 此刻,赵怀安如同一个残酷的教练,在一线大声怒骂着各队将,而全都吏士武士,在赵怀安的亲自督战下,爆发强烈的战意。 这一刻,赵怀安用无数情感、钱粮酒肉的真心对待,换来了兄弟们的玩命搏杀。 全都将士在战鼓、唢呐的助威下,纷纷突上城头,先是周德兴率先上城,再是张歹,然后是各队猛士,几乎是同一时间,东城墙上,保义都十八队将全线攻上城头。 在击溃城头上的南诏军后,十八队当即分兵下城,支援浴血搏杀的拔山队和王进。 而彼时,拔山队已破敌三队,而王进也已手杀贼吏八人矣。 豪勇如周德兴、孙传威者,看着浑身浴血,甲胄残破,身边尸体堆积的王进,齐吸了一口气: 一夫之威,强猛于斯? (本章完) 第73章 城破 第73章 城破 当保义都全线出击,城北的博野军也冲上了城头,这支本只是用来佯攻的外藩军,竟然如此下死力,诸军用命生生登上了城头。 而一切只因为博野军的大将曾元裕忽然就披甲先登,备受他恩养的博野军上下如何不拼命? 之前城北这边的南诏军在察觉出这里不是唐军的主攻面后,就抽调了一批军力下了瓮城。 此时博野军忽然打了鸡血,立即就被打得措手不及。 随着,曾元裕踩着云梯登上邛州城,城北正式被唐军拿下。 但曾元裕没有过多的高兴,而是遥望城东保义都诸将奋发的样子,颇为感慨: “有多久我唐军没有这般的心气了?望之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真让某家有梦回盛唐之感啊!” 其实不论是他麾下的博野军牙兵们,还是外藩诸军,你说他们哪个不是累世武士?弓马娴熟用在他们身上都显得平平淡淡,但这些人却就是没保义都他们有心气。 哎,果然是百年积弊,我大唐的豪杰们也成了一群守户犬了。 本来他曾元裕也是积将了,多久干不出亲临一线的冲动事了,可在看到隔壁那边的赵怀安阵前呼喝点将贾勇,一股久违的激情涌在心头。 此时,他看着已经彻底杀进邛州的保义都,挥手冲着一众博野军吏士们,豪迈大喊: “诸君随我杀入城去,不能使小儿辈逞勇于前!哈哈!” 诸博野军纷纷大吼回应,既为一场大胜而骄傲,也为随后入城的劫掠而贪婪。 于是,博野军再耐不住,卷着旗帜就冲进了城内,直奔最值钱的府库。 …… 杨师范是和赵大一起进城的,因为东门的千斤闸绞盘已经被砍断,所以都是从城楼上下去的。 而旁边的赵大一进城直奔城下瓮城,对着杀成血人的王进,双眼赤红: “老王,你好糊涂啊,太糊涂了,如果丢了你,就算我军拿下邛州又有什么用?” 说着,那赵大还拉着王进上下检查,直到确定真没有受伤才喜极而笑。 捶了一下王进,赵大直接把身上的披风解开,披在了王进的身上。 那王进自然不敢收,却被赵大硬生生的裹在了身上。 杨师范在边上看得直撇嘴,只觉得赵大是个虚伪汉子,一副作戏的样子,甚至刚刚赵大在城外慨然督战催兵的样子,在杨师范眼里也是演的多。 在他这个圈层,不存在什么兄友弟恭,别说是个结义兄弟,就是亲兄弟那又如何?该砍的还得砍。 可正当杨师范那么自信的时候,忽然看到赵怀安直奔门洞,看着萎靡在地,靠着墙洞休息的鲜于岳,两人抱着直接哭了起来。 尤其是赵怀安,一边哭一边喊: “大兄啊,你如何这般冒险,你忘了咱们义结金兰,说好生死同契呢?你要是走了,难道要留下弟弟我一人独活呢?大兄啊,你何其自私,自私啊。” 那鲜于岳同样在哭,这一次他真的是九死一生。 先是被袍泽们从箭雨中拽回来,又是看到任通差一点在自己面前被千斤闸压死,后来那些南诏兵要来围杀他们,要不是自己二弟的重步冲了下来,他和老任都得被南诏军碎尸万段。 所以这一次他真的被触动到了,他用力的抓着赵怀安的手臂,双目含泪: “好兄弟,好兄弟。” 此情此景,将站在旁边的杨师范弄得不自信了。 因为此时的他完全看不出赵怀安有演的成分,那动容,那激动,都是那样的自然和感染人,如果这都能演出来,那天下最厉害的伶人都比上赵大半分。 尤其是他看到那些杀入城内的川西诸军,在冲入城内后,无不是去闾右、衙署、府库劫掠,而赵怀安明明打下了东门,却第一时间来看鲜于岳。 就算这一切都是演的,这份气度也依旧让人心折啊。 所以,这个赵大,非是寻常人。 …… 邛州城告破,原先杨庆复似乎还颇为在乎军纪,甚至不惜处死数百凤翔军,可在这个时候,其人久久没有入城,甚至连果毅都没有发一个入城约束队伍。 如此,再迟钝的人也懂了。 于是邛州城陷入了一片慌乱,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唐军,他们这段时间尽吃败仗,心里早就窝了一团火,这会没了约束,那是横行无忌。 此时赵大也带着背嵬在东城的街道上推进,清扫南诏残军,他刚刚把鲜于岳交给宋远他们照顾后,就马不停蹄向城内突进。 不过南诏军这会都脱了军衣,丢了甲械,躲在了民舍里,街面上并没有多少,所以赵怀安带着背嵬一路通行无阻。 看着那边大包小包的唐军从背嵬身边走过,赵怀安也颇为头疼,早知道唐军进了城就是这个样子,他说什么都不会带队伍进城的。 这样抢下去,队伍非得土匪化。 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迟了,他这会要是敢拦着下面发财,信不信,他赵大以后一定吃冷箭。 于是,赵怀安在保义都都进城后,就让各队去占城内钱库、武库、而他自己则直奔城西,那里是邛州最大的工坊区。 那里有赵怀安急需要的工匠群体。 如保义都发展到现在,其实已经和一个小社会没什么不同了,每日都要吞吐大量的物资才能维持军队的稳定。 而其中大量的物资正是需要工匠们处理,才可以创造和维护。就比如甲械修补、帐篷、草鞋编织,总之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要需要匠人群体操持。 可以说只要保义都还想要维持队伍的战斗力,他就必须获得大量的工匠。 但保义都的发展是跳跃的,到现在能维持住千人的战斗部队就已经是大机遇了,压根没有足够的底蕴来得到匠人。 于是,赵怀安在入了城后,很自然的盯上了这群人。 当其他唐军都开始抢钱、抢布、抢女人的时候,赵怀安带着背嵬就直奔城西,他们之前驻扎在邛州城外的白术水,当然知道城西这边都是工匠。 一般情况下,这些工匠有手艺,肯定是不愿意跟在军队中的,但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这些人要想寻得庇护,只能加入保义都。 所以呀,越是混乱和失序,越是队伍发展的良机。 这个时候,随着四门都陆续陷入,越来越多的唐军开始入城发财了。 赵怀安奔的这一路,就看见好几支不同藩镇的部队,此刻发疯一样去城内富户家劫掠。 他们自有理由,如今邛州城被南诏军占了,那你们这些人不就从了贼?从贼后自然按贼论处啦。 所以他们抢起来是一点负担也没有,你要是不反抗也就算了,但凡给拦一下,当头就把你家杀光。 总之,赵怀安一路所过,看的都是这样的货色。 这一刻,赵怀安似乎有点明白,为何日后北宋在扫除诸国,结束藩镇之乱后,为何从上到下都在恐惧这个时代,深怕再次滑落。 这帮丘八,是真不当人。 哎。 赵怀安骂了一句“造孽”后,催促着背嵬赶紧走。 这个时候,旁边的赵六忽然轻轻拽了一下赵怀安,小声道: “弟兄们好像都有点心不在焉,要不先让他们出去转一圈,咱们后面再去城西。” 赵怀安皱眉,他看着这些背嵬,以及自己门徒和义子组成的义社郞,大声喊道: “兄弟们,如他们那般肩扛手挑的,就是拿满了又能带多少?我早就把各队安排好了,由他们直接去占钱库,咱们打下的城,谁都不敢少咱们这一份,又何必和他们去抢这些剩下的?” 是的,即便赵怀安心里再不情愿,他嘴上依旧只是顺着说,丝毫不敢站在道德层面去“教育”大伙。 开玩笑,但凡在这帮丘八面前装的,坟头草都已经老高的了。 而在场的这些背嵬们听了这话后,不知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对赵大信服,总之没一个要离队的,皆愿意留在赵怀安身边。 见这种情况下,自己说话都还有用,赵怀安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内心也有些高兴。 这背嵬的军心算是被咱赵大彻底抓住了。 于是,赵怀安再不敢耽搁,直奔城西。 …… 就在赵怀安带队从街道冲出,打算转弯奔进那片工坊区,忽然从路边也奔出一人,身高七尺,一张脸拉得像马脸,见穿扮是南诏军模样。 那人陡然间看到对面拐出一支唐军铁甲兵,心知必死,但手上却毫不犹豫地引弓上弦,对着冲在最前头的赵怀安就是一箭。 没原因,就因为赵大是人群中个子最高的那个。 赵怀安也懵了一下,来得太突然了,正当他要用铁臂护着自己脸的时候,旁边的牛礼忽然持着圆盾,跳起来挡下了这一箭。 直到这个时候,赵怀安冷汗才开始冒。 可没等他缓一下,赵大就看见孙泰、赵虎两人已经带着背嵬冲了上去,连忙大喊: “不要杀他,抓活的。” 也正是这句话救了那人,孙泰和赵虎两个,持着牌盾,合击打掉了这人手里的弓,但这人还想反抗,却直接被孙泰抱腿给降服了。 随后,孙泰和赵虎两人合力,才将这南诏武士给拖了过来。 别说,此人有股子勇力。 但这又如何?敢射他们都将,就是一刀杀了都是便宜的,非得好好炮制他不可,现在那就是佛祖来了,都救不了这人。 但二人没想到,他们将人拖过来,人赵大说的第一句竟然是: “可愿降我?” 此言一出,不仅是背嵬和义社郞们愣了,就是这名南诏武士也愣住了。 随后此人毫不犹豫的向赵怀安磕头,用字正腔圆的汉话喊道: “李洛科,愿降。” (本章完) 第74章 缴获 第74章 缴获 赵怀安这边要收这南诏武士,旁边的义子赵文辉却开始嚷嚷: “义父,这人胆敢射你,直接乱刀砍死算了,收他作甚?” 赵文辉说这话的时候,旁边赵文英、赵文逊都在狂点头,只有赵文忠因为经历的事多,所以还稳重一点,还拉了下赵文辉。 但赵文辉却不耐烦,打开文忠的手,抱怨: “兄长,你拉我做什么?我难道有说错吗?” 这下子赵文忠也尴尬了,再不拦了。 因为说到底,他也和三个弟弟一样,都认为此人该死。 他们都把赵怀安视作比亲父亲还亲的存在,又如何能忍受贼人射他们的父亲? 看着“耿直”的赵文辉,赵大暗叹这个傻小子以后一定要在这个上面吃亏,没见到其他几个兄弟没一个喊的,就他一个人大嗓门嚷嚷。 赵大又看了一圈身边的背嵬们,也从他们眼里看出了差不多的态度,咳嗽了一声: “两军交战,志在取胜。此人能为其主,面我数十甲士仍敢引弓射我,如能为我所用,又如何不会如此报我?再且,此人是个好汉子,就是突阵死于锋镝,我都可惜,更别说泄我愤而坏了他性命。” 说着,赵怀安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李洛科,问道: “你是唐人?” 李洛科不傻,他之前是明知道必死,所以索性拖一个垫背,现在能不死,如何会找死? 于是,他连忙道: “回郞主,卑下祖上被南诏人所掠,但后代子孙不敢忘国,每有祖宗离世,必面北而死。祖上历代遗愿都是希望后代子孙能有朝一日重回大唐,所以唐话丝毫不敢懈怠,为的就是今日。” 说着,李洛科还哭泣,说今日入赵怀安帐下,就是为奴为仆,也是心甘情愿,那也是让祖宗无憾了。 这个李洛科一番话,说的旁边的老六直撇嘴,暗暗鄙夷,也是个会溜须拍马的。 这边赵怀安听了后,装模作样感叹了句“忠人”,忽然来了一句: “好,你既如此忠心,我就给你换个名字,自此以后,你便叫赵进忠,如何?” 这李洛克哪有不愿的,口称他赵金忠今日才知我是我。 赵怀安不理这些,改了这人名字后,直接了当问道: “如今城西工坊,还有南诏军吗?” 原来这赵大是在这里等着呢。 没错,赵怀安带兵入城后,马上就发现无论是他们,还是其他内外藩军,都和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说个难听的,就是抢都抢不明白。 所以赵怀安这才想收一个南诏武士,就是从这人口中问出城内虚实。 而且他为何直接用汉话劝降?要知道他的背嵬里面可就有一名南诏降军出身的,完全可以让他用南诏话劝降嘛。 实际上,那个赵尽忠早就在鬼门关过了一遍了,如果他听不懂赵怀安说的,也说不出唐话,那赵怀安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他。 所以,也是这赵尽忠的运道来了。 此刻赵尽忠连忙将城西情况卖出: “郞主,原先工坊内有南诏军数百,可他们在城陷了后,就往西奔了,所以现在工坊里并无南诏军。” 赵怀安倒是奇了,问道: “哦,别人都往西跑,为何你跟着一起去?” 这赵尽忠连忙回话: “回郞主,我唐天军独放开了西门,此为围三阙一,那西路看似生路,实则就是黄泉路,我赵尽忠还要重回大唐,如何做个南诏鬼而死呢?” 赵怀安哈哈大笑,拍了拍赵尽忠,说了句不错。 然后再不迟疑,带着背嵬们直奔空虚的工坊。 片刻,当赵怀安看着烟囱耸立,各色匠铺猬得到处都是的工坊区,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次他赵大又要大赢特赢了。 但赢不过三分钟,赵怀安忽然听到附近的传来一阵尖锐的唢呐声,那是赵大之前下发给各队的,正是用来做身份识别。 此时唢呐一响,赵怀安让老六带一半背嵬留下,自己则带着剩下的背嵬和拔山两都,直奔那里。 …… 东城破的时候,周德兴带着所队直奔西仓城,他们这些藩兵老油子惯会劫掠,知道好东西都在那片仓城里。 但如周德兴这般想的,委实不少,一路上,他就能看到各外藩兵都成群结队的往那里奔。 这哪行? 于是周德兴直接选了一处院子,踹了进去。 周德兴刚进门,最前头冲进去的一个赤头郎,迈着大脚板奔了回来,咧嘴喊道: “队将,咱们发财了。” 周德兴激动坏了,以为自己随便踹了一个仓,就抓到大货了,忙奔了进去。 可一看里面堆积的都是些冬衣、皮毛,心里就是一泄气。 这些东西也是值钱,可和周德兴想要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最希望能开到的就是南诏军的钱仓,那个随便开一个,就算交给了都里,分完了下面,剩下的也够他周德兴发大财的了。 然后再不济也是一些军械甲胄吧,那东西都将喜欢,还能提升队伍的战斗力。 哪像现在这批冬衣? 他们自己有冬衣,而且这都快开春了,以后也用不到,后面只能贱卖给那些随军的商人。 卖给这些人,就是十分价都要被扣去六分,压根也挣不到啥钱。 但蚊子腿再小也是块肉吧,既然占了,那就是他老周的,不,是咱保义都的。 听着附近踹门声越来越多,周德兴意识到其他藩镇的也赶上来了。 时间紧,任务重,再不能耽搁了。 于是,周德兴直接点了那个最先进来的军士,然后将一面队旗交给他,命令: “傅三,你拿咱们的旗站在院口,这地方属于咱保义都的,给我守好了,要是丢了,咱扒了你的皮。” 这叫傅三的汉子,全名叫傅彤,是双流的时候投的军,不过和其他丘八不同,这人是附近的农户之子,只是因南诏人卷了家,这才投了赵大。 傅彤挺胸,接过旗帜,毫无畏惧。 周德兴点头,觉得这傅三很有精神,想了想,让扈兵把唢呐留一把给他,最后吩咐了句留住缴获,就带人向着下一个仓库奔去。 那边,周德兴带人走,傅彤就将院门拉上,把自家旗帜绑在了屋檐下,然后就站在门口,像个门神。 其后不断有藩兵和外镇兵从院门前走过,他们看到那面“保义都”的旗帜,基本都放过了。 这帮武夫跋扈归跋扈,但最敬重的就是赵大这样的豪杰,敢拼命,最重要的是,他们能打下邛州城,不也靠了人家保义都? 所以保义都占都占了,他们干嘛再去?其他地方没得抢吗?丘八们丢不起这个人。 可偏偏有一队武士在看到保义都这面旗的时候,却停下了脚步。 其中那领头的,一对三角眼,眼里带着残忍和凶悍,他一过来,就要往仓库里冲,却被傅彤拦住了。 傅三虽然看对方人多势众,但还是抽着刀,大喊: “你们干啥的,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咱们保义都的嘛?” 那三角眼这才看到屋檐下挂了一面旗,上面是写了两个字,可他不认识啊,这会就颇为恼怒的凶了一句: “你耶耶管你许多,插一面旗就是你们的啊,你们人呢?就你一个?” 傅彤这会当然明白不能虚,忙大声回道: “这附近都是咱们的人!” 但话音刚落,他的刀就被对方偷袭打掉,然后整个人被踢翻在地。 接着,傅彤就看到这帮兵痞子冲了进去,心急之下,拿起腰间的唢呐,就吹了起来。 “滴滴嘎嘎” 然后他就被那帮兵痞子围上来打。 …… 赵怀安带着背嵬奔过来,直接就看到那面“保义”旗,然后就看到一个穿着自家军衣的军士正被一群穿着土黄色军衣的汉子围殴。 赵怀安呵骂一声,大喊: “赵虎,去,把这些人都给我捆了。” 话落,赵虎带着背嵬直奔过去,那些兵痞子没防备后面奔来一群人,刀都没拔,就被后面的背嵬军按倒在地。 这个时候,那三角眼带着几个人正骂骂咧咧地从里面出来,显然那些冬衣也不能让他们开心。 他一出来,正好看到背嵬们拿人,脸色大变,慌忙就要跑。 但被冲上来的赵虎直接一个抱摔在地,要不是地是黄泥地,这一下就能要了三角眼的命。 可即便如此,三角眼也被这一下摔岔了气,半天没缓过来。 那边赵怀安已经走到傅彤那边,拉起他,还拍了拍身上的灰,夸道: “好好好,谁的兵?没给我保义都丢人。” 傅彤不好意思,但还是挺了胸,大声回道: “回都将,咱是左厢青熊旗的傅彤。” 这傅三也机灵,知道这个时候报名字。 赵怀安听了后,连呼: “好好好,不愧是老周的兵。” 安慰完小傅,赵怀安转过身,脸拉了下来,踩着那三角眼大骂: “你是谁的部下?不知道这是我赵大的仓?这么猛的吗?” 这三角眼脸都白了,胸口被赵怀安踩着,艰难吐出一句: “咱是成都突将。” 听了这话,赵大愣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用脚踢昏了那人。 然后赵怀安对剩下的突将们喊道: “刚刚我当没听到,看在鲜于岳的面,这事我也可以当没发生过,你们把这人带回去,要是有下次,你们不留点部件怕是走不了的。” 看着军中闻名的“呼保义”竟然这么凶悍,这些被摁住的突将们,无不哆嗦,话都不敢留一句,带着那三角眼就要跑。 但赵大接着哼了句: “谁让你们这么走的,甲械都给我留下。” 军中丢甲械那可是要了命的罪,但这些突将压根不敢回嘴,纷纷扒掉了身上的衣甲,至于兵刃早就被那些背嵬给下掉了。 望着狼狈而走的突将们,赵虎“呸”了句,然后疑惑道: “都将,咱们就这样放他们走?他们要是报复咱们如何?” 赵怀安哼了句: “这些人后面的都将,肯定和我那大兄不对付,这次咱是给我那大兄挡了火,后面就交给大他来办。” 说完,赵大怨念地嘀咕了句: “这点事都办不好?怎么做我赵大的兄弟?” 而那边,赵虎却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说到: “社长,我是想说,这兵荒马乱的,索性将他们都剁了算了。” 闻听此言,赵怀安连嘴里的嘀咕都停了。 这帮丘八!狠还是你们狠! (本章完) 第75章 下不为例 第75章 下不为例 篝营的焰火噼里啪啦,乱了一天的邛州城终于死寂。 当夜,赵怀安占城西工坊,所部尽盘于西城,他将下面的队将们都喊回来汇报。 这些人这一天都在城里扫荡占仓,赵大不给他们上上笼子,心都要野了。 等陆仲元他们这些人陆续进来,各个是红光满面,显然这半日在城中收获颇丰。 赵怀安扬了一下嘴,拍了拍手: “各队都回来了吗?” 在场的队将们纷纷表示,听了都将收营的消息,散在外头的兄弟们就赶回来了。 赵怀安点头,看来他说话还是有用的,只不过有用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 他只是意有所指道: “咱们是军队,不是土匪,做什么都需要令行禁止,跟着我赵大,绝少不了发财,但谁要是敢违我令,那就休怪我赵大不讲情分,我可不想兄弟们来试我陌刀锋锐否?” 如果是数月以前,赵怀安敢说这种狠话,这些队将十个有八个是不以为然,但经过诸般血战,赵怀安的威望是真立住了,尤其是在他们这些队将心里。 于是,赵怀安一发狠,原先还喜气洋洋,尾巴有点翘的武士们,悚然一惊,纷纷叉手抱拳,口呼: “我等唯都将马首是瞻!” 打完了巴掌,赵怀安给甜枣,刚刚还肃然的脸上,直接挂出了笑容,他笑道: “都说说办了哪些缴获?” 这下子诸队将都激动了,你一言我一语,他这边说占了一处冬衣仓,那边说抓了多少俘虏。 但具体有多少,他们也点不出,所以最后就成了各自吹牛。 赵怀安一边听着,一边让苍头们给大伙上酒。 一看酒上来,这帮子丘八各个原形毕露,刚刚还在赵大这边毕恭毕敬的,这会幞头带歪的带歪,衣裳敞开的敞开,腿也不好好跪了,开始盘着坐了,然后对那些苍头们呼着“满上”、“再满上”。 在喝酒这个事上,赵怀安并不禁,只要你别在战时给他喝,而且这群丘八也离不开这些东西,战场这种高压的环境,这会也没个香烟,除了喝酒还有什么舒缓情绪的。 赵大以前也这样,只不过以前是快乐的时候喝酒,现在是喝酒的时候才快乐。 而且这酒啊,真的是增进感情的无上妙宝,此刻大伙吃着一些烤肉、喝着农家的私酿,酒酣耳热,气氛越发热络。 正是这个时候,豆胖子把斗鸡眼一转,忽然凑到赵大身边,贼笑: “大郎,听说宋使君送了个胡姬给你,味道如何?” 赵怀安一听这话,瞪了一下人群中的赵六,这种话肯定就只有这老六会说出去。 他咳嗽了一下: “这都是要送回去的,我赵大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在场的队将们都偷偷竖着耳朵,这会听都将还是这样装腔,各个着急。 其中那韦金刚就开口劝了: “都将,人家都送来了,你再送走,那不是打宋使君的脸吗?我可听说他们这种世家子弟最是要脸面,都将何必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赵大傻了一下,他一直以为韦金刚和个闷葫芦一样,没想到还有这样精辟的言论,登时哑然。 而那边陈法海也醉醺醺地劝了: “左右不过一个胡姬,都将犹犹豫豫的,反倒让兄弟们小瞧。要我说,以都将之威,休说是一胡姬,便是三个,五个又能如何?不还是都将胯下的胭脂马?” 这边一群都将开始起哄。 赵怀安是琢磨过味道了,忽然想起那句话: “你不拿,我怎么拿,我不拿,耿专员怎么拿?耿专员不拿,你我怎么进步?” 好啊,好啊,看着下面这帮丘八着急的样子,赵怀安这才算是明白这句话的精髓了。 丘八们说的话是在理的,但奈何太糙了,反倒是旁边吃酒的张龟年忽然插了一句: “都将,那胡姬也是可怜人。现在兵荒马乱的,他们会馆都开不下去,哪还有什么落脚的地方啊,以那胡姬的姿容,要是流在外,那才是害了人家了。” 张龟年说这话的时候,旁边的赵六多看了一眼这人,感觉到浓浓的危机感。 赵怀安砸吧了下嘴,不吭声,暗道: “我说那些当领导的为何都培养秘书呢?这事经老张这嘴一说,倒成了拯救落难美人,他赵大人还怪好的呢。不错不错,这老张要好好培养。” 于是他不再多说,而是举着酒杯和兄弟们继续喝。 于是,众人都懂了,然后就兴奋地喝酒。 嘿嘿,都将戎马这么久,合该快活快活,等都将快活了,也不会拦着兄弟们了。 就这样,大家越喝越高兴,那康彦君、党守肃两人更是走到中间,给众人来了一舞。 赵怀安也喝上了头,敲着筷子,边喝边唱: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赵怀安一开嗓子,就是独特的戏腔,搭配着筷子的敲击,充满了旋律。 一时间,吃酒的,打拳的,跳舞的,都停住了。 赵怀安也唱兴奋了,走下来,对众队将大喊: “来和我一起唱。” 说完,赵大自己摆出了一个武生的架势,旁边赵六几个有模有样学着,他们都跟着赵大唱着: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独特的旋律,节奏的唱词,再配上赵大夸张的舞蹈,在酒精的催化下,所有人都跳了起来,边跳边唱。 忽然,赵大又变歌词,唱腔,唱着: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忽然,他手一指王铎,大喊: “王夫子?” 王铎满脸晕红,大应了一声,“哎!” 那边赵大又一正指笑着的张龟年,大喊: “张龟年?” 张龟年当然熟悉刚刚赵大唱的杜甫和李白的诗,只是从来没有听过这般豪迈、洒脱的唱法。 看着恣意跳舞的赵大,张龟年心折了,也许这才是真豪杰,自风流。 于是,张龟年也走来,开始翩翩起舞,大唱: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那边王铎不善跳舞,就举着酒杯,大唱: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赵怀安拉着赵六,然后赵六拉着王铎、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牵手在一起,在帷幕后的篝火旁,甩腿摇摆。 “将进酒,杯莫停!”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歌尽,酒兴、众人的心在这一刻走在了一起。 得兄弟肝胆互照,还有何求? …… 赵大是被赵六还有老墨架回帐篷的。 赵六和老墨放下人后,头都没敢抬,就匆匆走了。 只因为,帐篷里还有一人,正是那名唐安的魁胡姬。 但两人没离开的太远,直到听到帐篷里的声音,才放心。 老墨是嘿嘿的傻笑,而赵六则是唾弃了一句: “刚还说不是随便的人,我看你赵大随便起来就不是人!” 然后,他就拉着老墨走了,这声音,听不得,越听越难受。 这赵大,真是个活牲口。 …… 赵怀安朦朦胧胧中,看着眼前的胡姬。 皮肤白如玉,细腻得发光,鼻子高挺,一双眼睛像一对宝石,忽闪忽闪,但更吸引赵大的则是那夸张的弧线。 此时胡姬正弯腰服侍赵大脱衣,看着宛若肉葫芦一样的身姿,赵大心头就是一热。 再然后胡姬的碎发时不时扫在赵大的胸间,尤其是那一对没有包裹的饱满如水一般泻在赵大的鼻间。 一下子,赵大脑子就爆炸了。 他连问都没问,就把这胡姬压在了身下,在她的惊呼中,挺身上马。 恍惚间,赵大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似乎又回到了战场。 他正带着兄弟们向着敌军冲锋,到处都是尖叫声,刺着耳膜,但他无所畏惧,在山呼海啸的浪声中,迎击着一波又一波的敌人。 他勇猛,他无所畏惧,兄弟们拥进敌阵,短兵相接,赤膊拼命,用牙齿,用嘴巴,凶横的嘶咬着敌人。 哐哐哐,似要撞出火星。 啪啪啪,似要抽碎一切。 攻击,攻击,再攻击!永不停歇! 这个时候,身下的胡姬忽然就骑了上来。 此时,胡姬彷佛回到了幼时,她的家乡在西域,那是一片遍布芳草和河流的谷地,美得像画一样。 她正在骑马,但马太凶野,颠得她浑身散架。 忽然,暴风雨来临了,狂风吹散着她的秀发,暴雨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全身,而那跨下的野马永不知疲倦,一路狂奔颠簸,时而送她到了谷底,时而又送她直上云巅。 冲击一波接着一波,暴风雨也越发猛烈,胡姬的骨头都酥软了,像水一样扑在战马上,任由战马带她去往草原深处。 忽然,闪电霹雳而下,胡姬直接被打中了,整个人像一摊烂泥一般从战马身上滚下。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和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欣喜,交织在心头。 此时,赵怀安抹了一把身上的汗,呼了一口气,回味了一下。 润,真的润。 赵怀安两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 此刻,赵大心里是真感激老宋,这老宋真的是个讲究人啊。但这也的确消磨英雄气啊,他赵大可是要创业的人,如何能贪图这个。 可刚坚定的心肠在看到胡姬脸上的红潮,心一颤,补了一句: “今天就算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补完,赵大又一次压了上去。 片刻后,赵大再一次躺到了一边,此刻他内心空灵,彻底悟了。 这段歌词可以搭配《登高》,边听边读,沉浸感拉满。上一次小陈去ktv和一众河南帮好友就唱了这首歌,小陈武生架势,唱着《登高》和兄弟们一起歌唱到凌晨,快活! (本章完) 第76章 幕僚 第76章 幕僚 赵大这一睡,那就是日上三竿。 而起来后,又拉那胡姬过来折腾了一圈,这才开始问起这胡姬的名字。 说来也不是个人,都玩了五次了,都还不知道人家名字。 这胡姬自小就长在川地,虽然曲线夸张,如同一匹西域的汗血宝马,但说起话来却温温柔柔的。 胡姬告诉赵大,她叫茂娘,并无名字。 好好好,的确是茂,妙啊。 赵大往下瞅了一眼,表示印象深刻。 说来赵怀安对自己还是挺满意的,本来他只觉得这幅身体只是牛马的好材料,现在一看却还是自己想得浅了,就这禀赋,那真是鏖战的圣手啊。 刚刚一番折腾,赵大成了贤者,任由茂娘像只大号的波斯猫趴在自己胸口画圈,自己则想着保义都以后的发展。 现在保义都确实发展苗头确实不错,品牌声量也很好,然后投资人和大客户都找了几个,但却有几个发展瓶颈需要赵大好好解决。 一个就是军中乏幕僚、书手、赞画。 说白了,就是军中都是大老粗,别说知识分子,就是识文断字的都凑不齐。 这却是不行的,很多人以为军中有刀就行了,但实际军中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具备掌握文字的人去执行。 别看赵怀安的队伍好像只有千人,但在实际的军队序列中,这已经是平日停驻的最大兵力了。 那些动辄数万,乃至数十万的军队,在唐军军制中叫行营,而行营就是这一个个独立的营头组建的。 所以别看现在赵怀安还是个都将,领着千百军,只是个小军头,但在地方上的话却比一个刺史还要权重。 而保义都作为独立营头,其幕下僚佐虽然比不上行营幕府那般规模,但该有的却也不能少。 营司僚至少要有“司兵、司骑、司仓、司胄”这四个最核心的曹佐, 司兵是专门管理士兵的征集、训练、考核、调配;司骑就是管理营中驴马群;司仓就是管理军中粮秣,封存管理,标记检查,不使之浪费。 司胄就是管理营中兵甲成色,每当立营就会先巡视一遍,看哪些有损害,哪些有遗失的,这些都要定期检查,以防军士盗卖军器; 所以之前王铎就和赵怀安说过这个情况,说保义都至少也要配齐这四司,这样军中才能井然有序。 一般成熟的军队,队伍每到一个地方扎营,人家营将都要带着四司去巡查全营,去检查兵士、战马、兵胄、粮秣,只有此四件事弄到心中有数,才能掌握部队的战斗力。 哪像赵大动不动就带着下面人团建、喝酒? 总之当时老王那番话说的赵大满羞愧的,所以他痛定思痛,决定募齐一个营该有的幕僚配置。 包括四个司曹,加上左右两个佐吏,还有军中掌管军纪、司法的判官,以及执法的虞候,这两人都需要配书手和办事的城局、傔人八人。 此外,营帐这边还需军典两人,一个典军、一个典钱粮,都是负责两块事的文牒、起草,反正涉及这两块事的都要管起来。 再加上,负责总操全局事务,辅助赵大的长史、掌书记、参谋诸人,这又是五六个。 总之要想搭建起一个营基的幕所,至少需要十七八个老练的吏佐、幕僚。 此外还有一个要紧事,那就是赵大想把军中的钱库独立出来,一个是专门给弟兄们发饷,一个就是他准备弄一个“义库”。 这段时间,赵大在了解了大唐放贷的风气后,就决定自己搞一个吸纳储蓄的私人钱库。 这第一批储户肯定就是保义都的这帮兄弟们,这帮丘八有钱了也是乱,不如存在“义库”里面放贷,收利息。 而后面这个利息钱,又可以作为赏钱发给下面的兄弟。 这里面挣钱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赵大要抓住下面人的钱袋子,这样弟兄们的心才能跟着他赵大一起走。 不过这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办的。 毕竟从本质来讲,这有点挺无耻的,基本就是忽悠员工投资公司,然后投资挣的钱给自己发工资。 所以赵大在想一个契机,把这事办妥帖了。 但不管什么时候办,找一批合格的钱粮书手都是必须要的,而且还不能和原先营中的一批是同一人。 毕竟左手转右手就已经很敏感了,再用同一批人经手,别说兄弟们信不过,他赵大自己都信不过自己。 但这两边人数的需求一加,也四五十号人,本就没跟脚的赵大,短时间里,去哪里弄到这么多熟手呢? 目前为止,几番搜罗下来,赵大才勉强凑了一个长史王铎、掌书记张龟年、判官薛沆、剩下的人压根都没着落。 所以这事算是愁到赵大了。 他现在有两个思路,一个就是等后面稍微安定一点,让大盐商老董帮他去成都招募一批,但这个肯定是需要时间。 另外一个就是从南诏军中搜罗一批人才。 这个还是昨日那个降顺的赵尽忠启发了他的,赵大之前一直把南诏当成外国人,但却忘了南诏的汉化程度是非常高的,核心幕僚不仅该有的都有,有些还是去过长安留学过的高级人才。 其实,赵大怀疑,很多南诏军中的文人幕僚都是那些南诏人劫掠去的,就和之前老张那样,要不是自己伏击了那支南诏军,张龟年不也得被劫到南诏去? 而且这些还没人和他赵大抢。 别的藩镇都在乎钱货、只有他赵大在乎工匠、幕僚,正好让他赵大捡漏了。 想了一遍,赵大越发觉得觉得大有可图。 好,明日就让赵六去办这个事,让他去各营看看,有没有被劫去南诏作了幕僚的唐人。或者即便是南诏人,只要会唐话,他也要。 此刻,赵怀安摸着茂娘滑腻的美背,只觉得思维如电,灵感爆发。 那茂娘和赵大认识虽短,但深入交流七八次,也熟了,这会亲昵地趴在赵大胸口,问道: “大郎,你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赵大嘿嘿一笑,一拍茂姬的蜜桃,荡起一阵阵肉浪,笑道: “我在想,你这个背,不拔个火罐可惜了。” 说完,就不理会茂姬懵懵的小眼神,就打算起身。 这温柔乡虽然好,但却不能沉溺,我赵大是要搞事业的,不是来搞女人的。 但他这边刚坐起来,那边茂娘就顶着一对饱满贴在了他的后背,温柔说道: “妾身给大郎穿衣。” 说着,主动起身,给赵大穿戴衣服,当要给赵大穿上了鞋的时候,忽然将头伸进了衣袍里。 赵大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按住了茂娘的脑袋,半天,呼出一口气。 这一刻,赵大终于明白什么是“妖精”,什么又是“享受”。 片刻后,没了火气的赵大,神清气爽,掀开帐篷,元气满满,迎接崭新的一天。 …… 赵大照例在营中晃了一圈,一路上看到各伙已经开始做饭,这些人在看到赵大后,纷纷放下手上的事,给赵大打招呼。 赵大记性是出奇的好,这里面但凡听过一次名字的,这会都叫了出来,即便没听过,也会大大方方问手下名字。 就赵大这番姿态,就算在武夫跋扈的晚唐,也足以让下面人激动了。 说白了,无论哪个时代,权力总是这样被人崇拜。 赵大时不时停下来,和兄弟们聊会天,有时候也会主动尝一尝锅里的肉汤,但在兄弟们邀请他一起吃时,都拒绝了。 这不是赵大膨胀了,而是他知道,这会他坐下了,其他兄弟那边要不要坐一坐?一旦他厚此薄彼,非但骄纵了这边人,还凭白让那边的兄弟们心里不舒服,这何必呢? 赵大人生最讨厌的就是做类似“电车难题”的事情,只要这事只会让一部分人高兴,但又让另外一部分不高兴,不管总收益如何,赵大都不愿意去做。 就算一定要去做,那赵大也会让别人去做,他则站在一边。 所以这会,他挥了挥手,和保义都的吏士们打完招呼,然后就转到了隔壁的成都突将处。 那里是他的好大兄,鲜于岳的防区,这老岳这次栽了那么大坑,赵大还是得去看看。 …… 赵大带着一帮背嵬穿过一条巷子,沿途到处是尸首分离的尸体。 这些尸体有些是南诏军的,有些是城内百姓的,但无一例外都没了首级,不用问都知道去了哪里。 赵大不是个幼稚的人,觉得自己来自后世就要有多高的道德,然后指责这帮丘八卑劣。 这就是这么个时代,谁在这样的军队中混,他迟早都要这样。 赵大改变不了那些人,甚至只是约束一下自己的保义都,都需要恩威并施,刚柔并济。 正当赵大准备视而不见,忽然看到幽深的巷子里,有一具无首的尸体正紧紧地抱住身下的孩尸,他忽然停了下来。 边上的豆胖子没注意,差点撞了上来,好在稳住了,这时才问: “大郎,怎么了?” 赵大看了看巷子里的景象,摇了摇头: “没事,我就是觉得这里很脏。” 豆胖子莫名其妙,看了看脚下的土路,补了句: “不都这样吗?不过既然嫌脏,那就扫一下呗。” 赵大愣了一下,最终缓缓点头。 (本章完) 第77章 惟道 第77章 惟道 去突将营地的一路,赵大心情都不算很好,尤其是到了成都突将的营地后,这心情就更差了。 原来在突将的营地边,拉起了一片栅栏,里面塞满了各色南诏俘虏,还有南诏人的奴隶。 一些突将的苍头就擎着刀,提着枪,在栅栏边虎视眈眈,时不时还咋呼一下,将里面的俘虏吓得哆嗦后,就笑得更畅快了。 那些俘虏、奴隶被押在里面,屎尿全在里面,不用风吹过,都能散发阵阵恶臭。 这些人彷佛是一群圈在栅栏里的牲口,看到赵大他们一群甲士过来时,惊恐地缩了起来,瑟瑟发抖。 赵大继续走着,忽然边上的牛礼小心的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不忍心道: “都将,他们会死吗?” 赵怀安看了过去,知道牛礼是被这景象触发了回忆,毕竟几个月前,他也和这些人一样,只是吐蕃人栅栏里的一只两脚兽。 赵大摸了摸牛礼的头顶,摇头: “有谁是不会死的呢?这些人不过是早些走了罢了,这世道,对他们来说,早点解脱也未尝不是好事。” 牛礼沉默了,没有再说话。 于是,赵大带着背嵬们就要进营地,而守这营地的正是之前收过赵大贿赂的那个赤幞头军吏,吕四郎。 吕四郎自然认得赵大,而且知道正是赵怀安救了他们的都将,所以哪还有之前的矜骄,谄媚地奔了过来。 正当赵大准备打招呼时,忽然从那片栅栏中传来一个声音: “这位将军,请救学生一把,学生有用,不当死在此地。” 赵大扭头去看,然后就看到刚刚说这话的一个披头散发的汉子,正因为说了这话,被边上的苍头们用棍子狠狠在抽。 那人被敲得满头鲜血,却依旧不甘心,爆发着所有的求生欲望,冲着赵怀安大喊: “将军,请救我,我将九代九世为将军家奴,就算死活也为将军家鬼,侍奉将军左右。” 赵怀安这下子终于看清了这人,见这人虽然邋遢,但形貌颀伟,不像个一般人。 他看了一眼奔过来的吕四郎,又看了一眼偏偏这个时候说话的此人,心中一动,忽然问了句: “你是邛州人?” 这人用手抱着额头,忍着疼痛,喊道: “将军,在下的确是邛州人,是被误抓的。” 赵大默默点头,是个聪明的,可还要再问,忽然那人边上的苍头,露着一口残缺的黄牙,卑躬屈膝,笑道: “这人惯是能说会道,郎君可不要被这人骗了?这人就是南诏贼。” 赵大捏着胡须不说话了。 然后穿着甲胄,整个人像头野猪一样的孙泰走了过去,一把抓住苍头的脖子,骂道: “你意思是我家都将会错?” 被孙泰捏住脖子,那苍头的脸一下子白了,他哀求地看着不远处的吕四郎,见那人看都不看自己,于是只能疯狂摇头。 孙泰一把推开了苍头,然后走到栅栏边,用力拍了拍: “谁还觉得我家都将说的不对的,都站出来。” 此刻,没人敢应,全部缩着脑袋。 那苍头也是的,人家都将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是你敢质疑反驳的?自己想死,何必连累大伙呢? 这个时候,吕四郎谄媚地靠了过来: “赵都将,这里一片污臭,还是随我一起入营吧,咱们都将要是看到赵都将来了,一定高兴坏了。” 但赵大只是冲吕四郎笑了一下,就扭头看向那个呼救的奴隶,问了句: “识字否?” 这奴隶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跪着向赵怀安磕头: “将军,学生何惟道,邛州生儒,学得《春秋》,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这人也是个机灵的,人赵大还没有说要救他,这人就先谢了恩。 但赵怀安却不反感,他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冲着那栅栏里面又喊了一遍: “还有识字否?” 这下子,机灵的不机灵的,都冲着赵大开始磕头,齐呼: “识得,识得。” 赵大这个时候才对边上脸都黑了的吕四郎笑道: “四郎,你看这事闹的,我营草创,正需要识文断字的,没成想你们突将这里倒是人才多啊,连抓的俘口都是一群会字的,这样,这些人我都要了,你和我那大哥说,就说是咱赵大是来讨人情来的。” 这会吕四郎能说什么? 他都不用去通报,就知道自家都将一定是千同意,万应允。 只是可惜了这批人,当中的确有不少会写字的,本是要卖给行商们的,他们对这方面人才有很强的需求。 算了,反正都是都将同意的,他吕四郎何必做这个恶人。 于是,他也只能假笑道: “那这些人能随在赵都将帐下,那真是百世修来的福田果报啊。” 就这样,他看着赵大的那些人把这栅栏里的数十奴隶给领走了。 正当他要带着赵大入营,忽然见赵怀安挥了挥手,冲自己来了一句: “不了,我大兄肯定还没休息好,让他再养养,我隔日再来。” 说完,赵怀安带着那个何惟道等数十名奴隶走了。 留下吕四郎一人原地凌乱,一想到又要被都将责骂一次,他都快哭了。 不是,赵都将,你别又走了啊,不就是拿了你两粒金子吗? 至于吗?至于吗? …… 两日后,邛州城,东市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叫卖和吆喝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哭喊。 此时城破之日的劫掠已经结束,现在正是财富变现的时候。 因杨庆复放任的缘故,这次邛州城算是生灵涂炭了,除了最早就逃出成都的豪富、土豪们,留在城内的士民皆被涌入城内的内外藩军劫掠一空。 不仅是资产,就是连自己本人也被抓为奴隶。 有些人会问,藩军收复邛州,那些城里的邛州百姓又不是南诏人,如何就成了俘虏呢? 你说你是唐人?你说是就是啊?耶耶们说你是南诏人,那你就是南诏人! 不服气?那我看你是想吃耶耶的棍子。 于是,仅仅两日,在南诏人、藩镇军的两轮劫掠下,这座川西重镇就彻底残破了。 邛州百姓是苦了啊,可咱们藩镇的牙兵丘八们却挣大发了。 可以说就此邛州城一战,这些藩镇丘八不仅一扫之前溃逃的憋闷,更是狠狠的大挣特挣。 于是成都那边的大商团都闻风而来,就在这城外东市搭了个草市,开始交易这些缴获。 卖财货、卖骡马、卖丁口,反正抢到什么都在这里打包卖。 邛州城也是人口过万户的城邑了,虽然先是被南诏人劫掠了部分送回了南诏,但依旧有小两万人,而这些人除了部分及时逃跑的,大部分都被抓为奴,送到这里卖。 因为一下子卖的太多了,价格甚至一度到了只要五六百文,就能将一个有手有脚的丁口买下。 但即便是这样,这些藩镇的丘八们都还有的赚,因为他们还出了大量南诏军的缴获,这些都是南诏人劫掠附近县邑的物资,打算先运到邛州,然后再往后转运。 现在因唐军大反攻来的太突然,这些物资一下子就被堵在了城里,最后全落在了唐军的手里了。 就这样,越来越多的商团嗅着味,疯狂涌到邛州,疯狂抄底。 真是一场财富的盛宴啊。 …… 赵六带着牛礼、何文钦还有辎重营的几个好手,正艰难的在草市中穿梭。 人实在是太多了。 因为草市都是军士和商团自发形成的,所以也没个规划管理,到处都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大声吵吵着,讨价还价。 就这一会,赵六的脑仁就被吵得生疼,他努力将前头的一个商人推开,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那商人被推开时正要骂,忽然看到赵六身边站了一群壮汉,忙缩了回去。 赵六找到一处摊子,看到是几个军士竟然在卖战马,忙靠了过去,搭话: “兄弟,看着眼熟,哪部的啊?” 那军士中有个脸上带刀疤的,乜了一眼赵六,又瞅了下他后面的几个保义都的武士,喷了句: “要买就买,不买就别废话。” 赵六能屈能伸,也不觉得冒犯,真就去那几匹战马那去看了,但也看不出个头绪,只好对后头的何文钦道: “小何,你来看看,这马是战马吗?” 何文钦自小骑马,对马很深熟悉,忙走过来,便要上手摸,却被那边的军士骂了回去: “看就看,别乱摸,摸了就得买。” 何文钦恼了,他也是山棚窝里长大的,匪气丝毫不比这些兵痞子们弱,直接回骂: “干,我就摸了如何?” 说完,何文钦不去摸马,反倒是上手摸那个军士了。 这赵六一看何文钦和个小爆竹一样,连忙把他拉了回来,然后扭头对那个军士,说道: “这位兄弟,额们实心做买卖,你要是想做额就做,不想?何必得罪了额们?你可知额们是哪部的?” 这几个人一看赵六这架势,眼神闪烁了一下,互相看了看,然后一个子稍矮,但浑身精壮的汉子走了过来,上来小声问道: “不知老兄哪部的?” 赵六肚子一挺,自豪的回了句: “额们保义都的,如何?这买卖做得成否?” 此言一出,对面几个藩镇武士果然脸色变了,还是那个矮壮汉子,直接笑了起来: “好好好,竟是保义都的好汉。行,战马都卖于你们,你们也不用查了,这六匹中有四匹战马,剩下两匹不行,我们就把战马卖给你们。” 说着,这人就让伴当们去牵来四匹战马,笑道: “这四匹都是上好的吐蕃战马,是咱们从南诏军的马厩中缴获的。说来咱们也算是承了你们保义都的情,不然也不能入邛州发财,所以咱也不和你们玩虚的,这样,一匹十贯。” 赵六识价,知道这四匹战马要是正常卖的话,少说二十贯一匹,这算是捡到了。 于是,他也不还价,从袖子里抽出四张大慈寺的钱契,点了五十贯,交给了那矮壮汉子,笑道: “兄弟你豪气,我赵六也不差事,这是五十贯,你那两匹驽马我也要了。” 这矮壮汉子哈哈一笑,竖了一个拇指,然后接过了这五十贯钱契,他们这群人正好五个,刚好平分。 还是这样生意做得爽,他们几个只是在草市来了这么一会,就挣了半年钱。 于是,矮壮汉子对眼前的赵六越发有了好感,专门补了一句: “咱们还能弄来几匹好马,兄弟你好要不。” 却见赵六张开手掌,意思是来多少要多少。 就这样,两人交接了战马,各自欢喜,而分别时,赵六还问了这矮壮汉子姓名,听得叫刘信,是兖海军的,怪不得对保义都敬重呢。 于是,赵六约了刘信他们来吃酒,就打算再去其他地方再逛逛,这捡漏的确是有瘾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南边的摊位忽然传来一阵叫卖声,听着像是卖俘虏的,赵六闲着也是闲着的,让何文钦几个牵马回营,自己则钻了进去。 (本章完) 第78章 战损 第78章 战损 当何文钦他们几个牵着六匹马回到坊区的时候,正看到王铎几个先生正在给都将汇报,于是不敢打扰,候到了一边,只是耳朵竖着,好奇的听着。 赵大正坐在马扎上,听王铎把这两日汇总好的缴获报来。 这两天王铎为了清点物资,劳累得不轻,又吹了点夜风,这会声音沙哑,说着一串串数字: “主公,工坊内的工匠和都内各队的俘虏都已经挑选完毕,计有各色匠人一百六十四人,苍头仆隶三百二十人,管牲口的仆夫七十九人,还有各类贩子、闾左二百六十二人,此八百二十五人。” 说着,王铎就将一卷姓名册子递给赵怀安,其中匠人那卷录得最清楚,各人会什么,都一一记载上了。 这些人都是赵怀安这两日庇护下来的,代价就是名上名册,自此以后终身隶在保义都军中。 他们失去了自由,但获得了生命呀。 赵怀安听着,自坐下,他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这一次他们保义都可算是发了,除了这些丁口,还有各类物资不计其数,现在就是他收获果实的时候。 这会见王铎把册子递过来,他接过便开始翻看。 其中赵大最为关注的还是匠人这块,这是直接能提高保义都硬实力的人力资源,但翻着翻着,赵怀安脸就笑不出了。 为何? 只因为上面写着的匠人技能,养猪、放牛、刮漆、磨镜、打铜、直到翻了两页,才看到有个会打铁,然后赵大再忍不住了: “老王,就这?咱们一通忙活,你就告诉我,咱们俘的匠人都是会的这些?我要他们有啥用,我要的是会木匠、铁匠、刀匠、甲匠,这些越多越好。” 王铎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连忙解释了一下: “主公,这邛州城里但凡会这些的,之前就被南诏人给刮走了,这七十多个匠人,真正会活的,不过二三十人。” 赵大脸上挂着不高兴,摊开册子,让王铎找出那些个会甲械锻造的,等王铎一个个指出后,他才板着脸说了句: “老王,以后咱关心的信息放在前头,不然咱一个个找,多费事?” 王铎忙将这事记在心里,以后主公在乎的信息就放在前头。 赵怀安一个个看这些匠人的信息,忽然看到一个名字,蒲嵩,后头写着一个“善制刀”的评语,当即问道: “这蒲嵩如何?” 王铎记性很好,忙说了这人的情况: “这人是西坊还留下的几名刀匠,我问过其他人,说这人之前就是邛州有名的打刀匠,之前还有个铺子,只是后来南诏人入城后,就将他们都集中在了这片坊市。” 赵怀安点头,正要让王铎去把这人领过来看看,但想了想,又觉得先听完汇报再说。 于是,将剩下的名单又翻了翻,记下几个会打刀的,和制甲的,然后就把册子放在了旁边。 然后就问王铎: “除了这些人,那些南诏俘虏呢?有甄别好吗?” 王铎回道: “留在邛州城的多为南诏杂部,有川西、黔中、甚至一些还来自安南都护府的,人数实不少,但因为主公说过,不会汉话的不要,不会武艺的不要,所以最后甄别只得三十八人,并不多。” 赵怀安点头,他现在档次上来了,和刚来那会不一样了,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这些俘虏也算是精锐了,赵怀安并没有卖给那些商人的打算,而是决定自己吸收。 这几天,赵怀安隐隐约约察觉出一个变化,那就是军心似乎从一个极端到了另外一个极端。 在双流时,诸将见数万南诏军逼近,毫无战心,只一味避战,而现在却反过来了,恨不得立马去追杀那些南诏军。 赵怀安可听说了,昨日不少些军将跑到杨帅那边请战,要去追击雅州一带的南诏军。 可别说这是什么高骈带着援军来了,所以大伙有了信心。 要知道就他们这条战线,人高骈是一兵一卒没派来过,还是之前白术水一战的那些兵,甚至人数还要更少些。 但现在呢?各个战意昂扬,原因何在? 赵怀安自己琢磨着,估计就是因为大伙发现这些南诏军现在是富得流油,那些人虽然没打到成都,但几乎却劫掠了半个川西。 如此庞大的物资和财富如何是短时间能运输回南诏的?这从留在邛州固守的南诏军缴获情况就可见一斑,这还是南诏军中的外围部落。 所以,现在大伙是各个心气高,别说是追击南诏人了,就是打进南诏,也不少人请缨。 赵怀安有时候会暗搓搓地想,这帮丘八是不是就是故意溃退,好放南诏军进来抢,然后名正言顺的再抢回来。 现在军心如此,赵怀安也得未雨绸缪,虽然之前他的掌书记张龟年和他分析过,朝廷是不大可能允许高骈反攻入南诏的。 但还是那句话,万一呢? 赵怀安从来不自以为是,觉得什么什么就应该如何如何。 他喜欢对每个可能出现的情况准备预案,一旦出现对应情况,手里直接就有牌可以打。 而现在,收降这些会汉话的南诏武士,正是为了做这样的准备。 万一后面真反杀进南诏,那这些人就能有大用场了。 …… 问完收益,赵怀安抿了抿嘴,问了后面一句: “咱们这次攻城的损失统计出来了吗?” 王铎这会学乖了,这一块没自己说,而是让薛沆来讲。 年轻的薛沆还以为是露脸的时候,涨红着脸,开始汇报: “此战,咱们折坏牌盾三十六面,损坏横刀四十把,丢失折断各类长兵三十杆,还有其他长弓、弓弦,连枷,都在四十把左右,此外军马还损失了一匹。” 一听战马都死了一匹,赵怀安心疼的要死,连忙问: “这攻城怎么还折了一匹战马?” 一听赵怀安问这个,薛沆这个时候才琢磨过味道,连忙看了一眼边上的王铎,却看到王铎眼神放空,当下心里就苦了。 咬着牙,薛沆老实回道: “都将,这匹损失的战马是陆队将报来的,说是他在指挥攻城时,战马被箭矢射中。” 赵怀安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这个,而是继续问后面: “咱们这次有多少弟兄受伤?” 薛沆连忙回道: “诸队损失并不多,报上来的,一共战死十三个,还有受伤的六个,倒是各队都说需要一批修甲匠,这一战他们的甲胄都损坏不少。”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这行军打仗啊,战时固然热血激昂,但只有在战后清点,才能算这一仗到底是挣了还是亏了。 别看他现在也小有家业了,但还是顶不住保义都日常的消耗。 那日常的钱粮耗费,就和填了无底洞一样,丢进去丝毫不见响,但这些又必是要满足的。 这些丘八别看现在听他赵大的,他赵大也像那么回事,但你信不,他只要发不起钱粮,这些人直接拿刀来讨薪。 如果只是规定的钱粮也就算了,赵怀安还要承担日常的物资损耗,每一次行动、战役的军械损耗,都是报到他赵怀安这里,都是由他来补发。 但就这样费心血,只要输一次,这些投资都得清零。 组建军队是最艰难的创业了,没有之一。 就比如现在,军械损失、战马补充,都需要一笔钱,尤其是伤亡的那十三个兄弟,他还要给抚恤。 战场是玩命的,他领领工资上上班可不同,他赵大要是敢糊弄下面的弟兄,让他们寒了心,人家就敢在战场上给你糊弄。 于是,赵怀安搓手算了一下,问道: “这抚恤有算好吗?” 十三个人的抚恤有什么好算的,王铎张口就来: “自两税后,咱们唐军都是按照二十四个月薪俸发放抚恤,这十三人都是赤头郎,都是一年十贯,所以十三人合计抚恤二百六十贯。” 赵怀安皱眉,摇头,然后对身边随扈的赵文忠说道: “你带着背嵬去把各队的兄弟们都叫过来,咱赵大要和兄弟们说话。” 赵文忠这段时间吃的不错,个子长了点,嘿了声,就扶刀去传令。 …… 看着赵文忠跑走,赵怀安还看了一遍周围,却没发现赵六,纳闷问了句: “老六哪去了?有事的时候人就不见。” 之前一直候在幕外的何文钦听到了,连忙回答: “都将,六哥还留在草市呢,说有什么热闹要看。” 赵怀安嘟囔了一句,没再管他,而是等全都弟兄们赶过来。 现在保义都包括各色俘口也小两千号人呢,自然不是驻扎在一片,而是围绕着赵怀安的帐幕,按队来分散驻扎在附近坊区。 十几名背嵬奔到各处,没多久,就带着各队回来了。 赵怀安看着人越涌越多,心里满意: “果然打过硬仗,兄弟们响应速度还是可以的嘛。” 未几,当各队将都出来围着帷幕两侧站立,赵怀安让义社郎们撤掉了帷幕,然后站在后面的箱子上。 看着围过来的保义都将士们,赵怀安清了清嗓子,开口第一句就是: “兄弟们,我赵大有一事,那是如鲠在喉啊,每每想起来都夜不能寐。” 正当赵怀安准备声情并茂一番,可在看到下面一片呆头呆脑的样子,全无人帮腔,心中就是一叹: “老六啊,额想你。” (本章完) 第79章 义保 第79章 义保 赵怀安砸吧了下嘴,用吐沫抿了一下嘴唇,纵然没有帮腔的,此刻也只能强行表演了。 不过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下面的豆胖子忽然接了句: “大郞何事烦恼,有咱们这么多兄弟在,何事不成?” 豆胖子一句话直接点醒了好些个队将,他们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 赵怀安暗暗给豆胖子一个肯定的眼神,随后便开始表演,他叹了一口气: “兄弟们,这一次咱们打下了邛州城,快活不快活?爽利不爽利?” 众保义都的将士一听是问这个,纷纷笑着喊道: “好,太好了,多少年没这么发财了。” “额就说,跟着都将有肉吃,啥也不说,大郞就是额的大。” …… 听着下面鼓鼓噪噪的,赵怀安叹了口气,说道: “但兄弟们可知道,正是这一战让我们失去了十三个兄弟。” 不用别人安慰赵怀安,其他人就开始喊了: “这有甚的,当兵的哪天不就死了,快活一日是一日,都将也是矫情。” “但也不能这么说,说的咱们命和草芥一样。” “难道不是吗?” 那边哑了。 赵怀安将这些话都听到耳边,不说话,等下面渐渐没声了,才开始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说道: “兄弟们,人都道咱们武夫快活,以为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但谁知道咱们的苦?我们这些人一年有大半年是席地而睡,风餐露宿,到了战场也是提着脑袋拼命,可能今天还捞到赏钱了,明天就丢了命,家里没了着落。” “刚刚老王要给战死的十三个兄弟发抚恤,一人不过二十贯钱而已,然后我又问这些弟兄自己存了多少,家里以后没了他们挣钱还能生计否?但老王却告诉我,之前咱赵大发给他们的赏钱都了,还都在女人肚皮上了。” “咱赵大发钱出去,那钱自然就是你们的,所以该怎么,按道理咱赵大是插不上话的,但看到这十三个兄弟的情况,我赵大是睡不着啊。” “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靠刀吃饭的,但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觉得自己能毫发无损?一旦伤了残了,家中没了生计,别人又指望不上,那不比死了还难受?” “所以咱赵大有个想法,兄弟们也一起帮忙参谋参谋,你们看如何?” 赵怀安的一番话直戳这些丘八们的痛点,他们也不是真今朝有酒今朝醉,只不过有时候也是没办法,能指望谁呢?到时候真伤了、残了,索性就死了算了。 但现在听咱们都将有想法,大伙纷纷来了兴趣,都让赵大说来。 赵怀安看了下面的队将,对他们暗示了一下,原来昨日赵怀安就已经和这些队将们通了气,今天正好借着抚恤的由头,把这事当众说来。 他直接说道: “所以我打算更改咱们保义都的抚恤,有战死者,按照从军年份,军内会发相应月数的抚恤。如从军满一年的,发两年抚恤,满二年的,发三年,依此类推,你如果满了十年,咱就发十一年的抚恤给你。” “但这钱说到底还是死钱,一旦人没了,家里妻儿老小靠着这点钱,迟早也有用完的一天,但你们是我兄弟,我如何能不管?” “所以,牺牲、伤残者,除了能有一笔一次性抚恤,我们保义都还会每年发一定养家钱,而这个养家钱能领多少呢?这个和你的军功、军龄都有关。” 此刻众军士听得欢呼不止,他们实际上也没怎么听懂,但不妨碍他们明白一点,那就是都将又要发钱了。 赵怀安双手压了压,看着一众保义都吏士们欢呼,笑道: “这是对战死受伤的抚恤,但有的人会说了,这么好的政策,咱们保义都其他人不能享嘛?” 赵怀安拍着手,跺脚: “我赵大明白大伙都想要,所以我就打算这样办。以后给你们发的赏钱和薪资就存一部分在我这,这些都还是你们的钱,然后呢,一旦你从军中退了,都内就会每月发钱粮给你们。” “还打个比方,你在咱们保义都当了十年兵,十年里存在都内四百贯钱,那等你退了后,每个月能拿多少呢?能拿两贯!而且这两贯,只要你还活一天,就能领一天。” “咱们是保义都,军中也叫我‘呼保义’,那我赵大就切切实实给兄弟们一个后半生的保障,保了咱们这兄弟之义。” 随着赵怀安接二连三的政策,保义都上下都懵圈了,显然是算不过来,于是就有人在人群里问了: “都将,咱们这钱给了都内,要是后面拿不回来怎么办?” 这句话很要害,那就是你赵大有这个信誉能保障十几年后的事情?别到时候拿了兄弟们的钱,你赵大跑到外面享受了。 赵大不怕人问,于是指着刚刚说话的,喊道: “老杨,你躲啥,我知道你,你这狗东西还是我在白术水战后溃逃的时候,收的你。” 那老杨见自己被认出了,忙讪笑,不敢说话了。 但赵怀安却认真给大伙解释: “老杨说的,肯定是你们大伙都有的担忧,你们这么想,我赵大不仅不生气,还要高兴,因为你们是真把咱们保义都当家,也关心咱们保义都的未来。现在我就和大伙讲讲,我是怎么想的。” “大伙每月手里的钱,其实能发回家里的总是少的,大部分人还是用在了那些随军的商旅那边,那些人用几个乡野村妇就能从你们兜里把卖命钱挣完,你们亏不亏得慌?” “而现在呢?你们每个月到手一贯钱,那就交一百文作为‘义保’钱,这对大伙都是小钱,但却是给咱们后半生一个保障。有些人担心咱保义都要是没了,这钱是不是打了水漂。” “那我就说个难听的,你难道不是保义都的?咱们保义都都没了,你还能活着?到时候人都死了,钱就算有留着,不也是给别人存的?所以既然咱们都是保义都的人,那就心往一处使,这就是咱们的家,家在咱们就在,家亡了,咱们也是鬼魂野鬼。“ “而我赵大也给大伙说点心里话,就是这保义都,我赵大非得是要做大做强的,到时候你们存在咱们都内的‘义保’,一定十倍、百倍的挣回来。” “你们信不信我赵大?” 赵大说的爽直,一点不藏着掖着,而这就对这些丘八们的脾气,大伙懂没懂没关系,反正都将这份义气、豪迈,他们是感受到了。 再加上他们的队将都在前头叫好,于是他们也纷纷喊道: “都将仁义,没得说,咱们都支持你!” 当然,大伙之所以愿意存这个钱,主要确实是也没多少,每月少个一百钱,那都没感觉。 再说了,他们这些人哪个是靠那些死薪俸过活的? 就这样,一场半是设计,半是自然的谈话,就决定下了保义都最核心的一个制度,那就是军中“义保”制。 赵怀安借用后世社保的手段,移在保义都内,不是为了贪下面人那点钱,而是用这个手段,让这些丘八们真正收心。 当保义都能给你终生抚恤,终生养老,那你会不会为了保义都拼命? 别看他们现在好像不在乎一个月百钱的义保,可当他们不断升勋,薪俸越来越多,交的也越来越多,到时候交的越久,他们就越关心保义都的未来。 这就是命运共同体。 赵大很懂人心,虽然他平日里站着在画饼,坐着也在画饼,但却一点不玩虚的。 不仅发钱不手软,连后半辈子都给你考虑周到。 如此下来,这些丘八谁还敢动不动就闹? 赵怀安相信,只要他把“义保”制度铺开,他就能彻底掌握保义都。 甚至这个还能成为保义都的制度优势,当别的藩镇兵上下皆疑的时候,靠着义保制连接的保义都,上下同心,何敌不破? 这一刻,赵怀安喜不自禁。 他能感觉到,这个下克上的时代魔咒,在这一刻有了松动。 正在赵怀安志得意满的时候,忽然营地外奔来五六个武士,其中一个矮壮的汉子,扒在矛栅外,大喊: “哪位是‘呼保义’?祸事啦,祸事啦,赵六被那颜六郎绑在草市外,吊起来打啊。” 赵怀安正在里面顾盼自雄,一时间没听到,但外围的保义都吏士们却都听到了。 一听六哥被人吊起来抽,众人大惊,纷纷冲前头赵大喊叫: “都将,六哥出事了。” 这时候,赵怀安才听到了,先愣了一下,连忙让郭从云去拉那几个报信的过来。 那矮壮汉子带着几个伴当直接奔了过来,然后就给赵大叉手行礼: “大郎,俺是兖海军的刘信,之前贵军的赵六就是和俺买的马,俺刚准备从草市走,就看到赵六被川东军的颜六郎吊起来打,于是连忙过来通报。” “赶紧去吧,那颜六郎都抽得起兴了,再晚,赵六真要被抽死。” 赵怀安一听这话,脸就拉下来了,正准备说话,旁边的掌书记张龟年忽然问了句: “川东军来邛州合营了?” 那刘信摇头,说道: “应该不是,俺好像就看到二三百人,像是刚来邛州城的。” 话音未落,赵大忽然大喊: “兄弟们,那川东痞子欺人太甚,那是抽的老六吗?那是抽的咱们保义都,是抽的我赵大和兄弟们的脸!” 说完,赵怀安抄起木架边的哨棒,大喊一声: “兄弟们,棍在手,跟我走,咱们去救老六,也让那些川东兵们看看,他保义都耶耶们的厉害!” 就这样,保义都人人手持棍棒,腰间还悬着刀,别着弩,浩浩荡荡地直奔城东草市。 老六也是你能抽的? (本章完) 第80章 气煞 第80章 气煞 邛州东城外,本就人声鼎沸的东市更热闹了,越来越多的各藩军士都围在一片幕区开始看戏。 在那里,只听到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很是刺耳: “抽,给我狠狠的抽,让他嘴贱。” 听了这话,两个执鞭的东川武士下手越发狠辣,举着鞭子就对吊在树上的赵六抽去。 边上还有几个军士,也被绑着,只是没有受鞭打,这些人是见赵六之事不平,上来劝和,反被绑起来的。 赵六这会很是狼狈,头发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被抽了多少鞭子,却丝毫不见虚弱,反而依旧在大骂: “谁他妈裤裆破了生出你这个怂,敢抽你大,额日不死你先人。哎呦,哎呦。” 就在这会,赵六又被抽了两鞭,痛得他直叫唤。 但坐在马扎上,气急败坏的颜六郎却越听越古怪,这赵六这么皮实?都抽了四五十鞭了,这龟孙还这么硬气? 想到这,颜六郎看着赵六的衣裳,忽然喊了句: “把他衣服扒掉了抽。” 听了话,上来两个东川武士就要扒赵六的衣服。 这下子,赵六的脸色变了,开始笑着讨饶: “东川的好汉们,给额赵六一份体面,额不骂了,你们把额衣服留着,这要是光蛋子,那丢到先人那去呢。” 可惜这两个东川武士理都不理会,上手就扒掉了赵六的衣服,扒得他就和一条白斩鸡一样在风中打转。 两人一摸衣服就不对,连忙撕开赵六的冬衣,却发现里面竟然夹着牛皮。 颜六郎将一切看在眼里,直接就气炸了,站起来大吼: “抽,抽死他个龟孙,下死手。” 之前执鞭的两个武士也觉得受侮辱了,这会抡起鞭子,就是一顿劈头盖脸,这下子赵六再骂不出来了,在空中蹬着腿,左右摇晃,哀嚎惨叫。 这一次,是真的疼了。 在颜六郎暴怒的时候,边上的一个牙兵颇为担忧的说了一句: “六郎,听说那赵大现在出息了,在川西这边也有威名,咱们随便教训一下这赵六算了,万不能结下死仇啊。” 这人好言好语,却不妨颜六郎直接就回骂; “狗东西,你吃的是我颜家的饭吗?要你去为那赵大操心?告诉你,不是咱想不想结仇,而是我颜六郎就要报仇!懂?”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 “还有那赵大是个什么玩意,他就算有点小名,和咱们颜家比,他是个屁!我不仅要抽死这嘴贱的赵六,我还要让那赵大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百般求饶。” 那牙兵见颜六郎这做派,就更担忧了,他小声提醒了句: “六郎,咱们来邛州就带了百来十人,人数有点少,要是那赵大犯起浑来,怕出了事啊。” 颜六郎沉默了一下,心里权衡。 他这次来邛州,就是奉了颜师会的命令,交结杨庆复,希望能将川东军编制重回幕府序列。 之前白术水一战,颜师会带着八千川东军再次不战而逃,一路向南,已是犯了众怒了。 本来颜师会之所以敢做这等事,就是自认为川西镇此一败,必守不住成都。 而等南诏军劫掠了成都,他就可以带着川东军直扑成都,然后按照约定,接手成都。 到时候,他不仅摇身一变可为收复成都的功臣,还能按照惯例,自请为川西留后,与他父一起,并掌两川。 但谁知道,西川军竟然在双流顶住了压力,并坚持到了高骈带援军入蜀。 这一下,颜师会慌了,那高骈一旦成了川西节度使,以此人的秉性做派,必然是要拿他这个临阵脱逃的来树典型的。 于是,他第一时间就想带着川东军回川东,但却被他父亲劝住了。 其父让他寻机进入川西幕府,他父亲料定以高骈的为人,肯定是要对南诏军大反击的。 那时候,他颜师会自然就有了用处。 颜师会纠结了半天,终于在得知川西的大将杨庆复收复了邛州城,这才派了族弟颜六郎带了一批宝物来邛州交结杨庆复。 毕竟在他看来,现在的杨庆复肯定日子也不好过,这不正好结为盟友,互引为奥援。 本来按照轻重,他颜六郎这会应该是在杨庆复帐下拜见。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族兄临阵卖川西藩卖得太过分了,还是什么其他缘故,总之他去拜见,牙兵就说大帅不在。 他颜六郎也是个体面人,总不能在营外干等吧,多丢他们颜家的脸面。 于是,正好来的一路稍有“缴获”,听城东这边有个草市,就想来变卖一下。 到了这这西市,颜六那叫一个羡慕嫉妒。 看着拥挤的草市,到处都是叫卖,成群的俘虏和堆积的物资,可见这邛州城有多富。 如果他们川东军当时不是向东,而是随川西兵一起撤回双流,那现在这泼天的财富也会有他们的一份。 看看人家卖的,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寒酸东西,颜六郎一下子没了兴致。 本来他打算随便卖完就走,忽然就在一处窝棚里的看到一人,当时就是一惊。 而那人在看到颜六郎的时候,也是慌了一下,然后眼神互对了一番,心中才有了底,于是继续躲在了俘虏堆里沉默。 也正是看到了这人,颜六郎本要迈出去的脚,硬生生地又折了过去。 但当时一个七尺多高的军汉,操着关中口音,正和那边的几个唐军说话。 颜六郎只想不动声色的将这批俘虏买到手,可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推开了那关中军汉,就想谈下这笔生意。 但谁知道,那军汉竟然已经把人都买下了,刚刚只是和买主闲聊。 这下子,颜六郎算是把新买主给得罪了,哪里还买的到? 本来颜六郎是想亮身份的,可一听这人竟然是保义都的,那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那赵大当日羞辱了一番自己,本来他要找回场面的,可随后就兵败白术水,这事就只能放过。 可没想到,今个到了邛州,竟还在这里遇到了保义都的人,再看那关中粗汉还满嘴怪话,那叫一个气。 于是,颜六郎直接将这叫赵六的吊起来打。 本想好好做生意,非要逼得乃公抢! …… 想了想,颜六郎还是觉得那人更重要,也罢,先放了这赵六,后面再派人杀了。 于是,他主动走到赵六那边,沉声道: “赵六,今个我大量,我放了你,回去找你家赵大去哭吧,……。” 下面的话,颜六郎再说不出了,他正趴在地上一个劲地干呕。 原来就在刚刚,被抽得蔫了的赵六,忽然扬头,接着就一口老痰吐在了颜六郎的喉咙里。 这下子,暴风骤雨。 颜六郎再没有理智,怒吼着: “杀了他,杀了他。” 即便这会伴当们都拉着,还是没有用。 就是这个时候,外围聚着凑热闹的军汉忽然哄的一声散开了,然后被吊着的赵六就听到那句熟悉的声音: “谁动我兄弟?” 这个时候,赵六再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赵大,额的大,就这怂欺负你兄弟,就是他。” 此时,颜六郎脸色大变,他看见数不清的军士,穿着绛色冬衣,绑着抹额,人人手里拿着哨棍,一过来就将他们围了起来。 这些人里三层,外三层,一些人还站在了货堆上,就这么齐刷刷地盯着他们看。 颜六郎是体面人,虽然这会他嘴里没沫,心慌得要死,但面上还镇定大喊: “赵大,你出来,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这句话可把赵六气昏了,他腰腹使劲摆动,晃到颜六郎这边就是一头槌,大骂: “哈怂不要脸,刚刚不以多欺少乃公的?额顶死你。” 这个时候,颜六郎不敢抽赵六了,看着从人群中出来的赵怀安,努力挤出微笑: “赵大,这是误会,这样我把人交给你,我走。” 说着,颜六郎示意了一下眼神,带着百余名川东兵就准备拉着那群俘虏走人。 一看这情形,被吊着的赵六急了,大喊: “这些都是我买的,是我的人!一个不准走。” 颜六郎脸阴了一下,将随身带着的一袋金豆子丢给了赵大,抱拳: “赵大,这是咱买下俘虏的钱,多的就是给赵六兄弟的赔金。以后咱们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 可围着他们的这群保义都武士们没一个让的,皆狞笑看着这群川东军。 这个时候,颜六郎才知道慌了,他冲着嗤笑的赵大,大喊: “赵大,你什么意思?你想把这事闹大?我们是川东军的,今个就从这里走了,你们敢如何?” 说着,颜六郎向后挥手,给部下们鼓劲: “走,都跟我一起,看哪个胆肥的,敢动咱们川东军。” 但他话刚说完,一支铁箭直接擦着颜六郎的耳边,射在了地上。 颜六郎捂着流血的耳朵,嚎啕大叫,可扭头看到射箭的竟然是赵大,硬是顶住怒,沉声道: “赵大,你是什么意思?” 此时赵怀安将弓放下,唏嘘地看了一眼射偏的箭矢,惭愧了一声。 见对面颜六郎这会都不敢怒,赵大心里耻笑,脸上越来越凶,接着赵大提着弓,指着在场人,大喊: “今个我看谁敢动一下,谁动谁死。当然我也不是不给你机会,我数到十,我不动手,就看你能不能冲出去,冲出去就放了你。” 于是,全场死一般的沉默,就是边上一些看热闹的川西军士都不敢大喘气了。 乖乖,呼保义怒了,要杀人。 …… 此时,颜六郎耳朵一个劲滴血,脸色铁青,终于爆发了,大吼: “赵大,我看你是活腻了,想和咱们川东军扎刺,兄弟们给我抽出刀了,谁他娘的敢拦,都给咱剁了。” 说完,颜六郎“噌”的一声拔出了刀,就准备突出去。 但下一瞬,对面的保义都吏士齐齐举起了手里的弓弩,这下子除了颜六郎一人抽出了刀,剩下的川东军没一个敢动。 颜六郎也愣住了,直到赵大走了过来,拍着他的脖子,哼道: “给没给你机会?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说完,赵大拉着颜六郎的衣领,像拖死狗一样,一路拖到了赵六那边。 此时,咱们的六爷被牛礼他们放下了。 (本章完) 第81章 拳压 第81章 拳压 老六人还没站定,就一脚踹在了颜六郎的肚子上,然后对着他就是一顿乱拳,大吼: “额捶死你个瓜怂,锤死你。” 赵六也是失态了,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这会要不是牛礼几个人拉住,可能真要把颜六郎活活捶死在这里。 当颜六郎被揍得惨叫时,那边百来个川东军各个和鸵鸟一样,头都不敢抬一下。 此时,头号狗腿子陆仲元已经搬来一张马扎给赵大坐,赵大赞许地拍了拍老陆,然后大马金刀踞坐着,乜了一帮川东军,骂了句废物。 这兵就是这样,跑多了就废了。 这颜六郎被揍成这样,那些川东兵竟然没一个敢拔刀的,此刻赵大对那个颜师会也没那么忌惮了。 八千兵又如何? 要是手下各个和这些人似的,那捆在一起也不够他们保义都打的。 收回不屑的目光,赵大看着被揍了一顿的颜六郎,嗤笑了一声,正要说话。 忽然后面一直低调的南诏射声将赵尽忠,弯腰凑到了赵大身后,小声说了句: “郎主,那群俘虏里面,好像有一个很眼熟。” 赵大闻言望了过去,然后就看见那棚子里猬了几十个俘口,各个邋遢萎靡,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 于是,他把犹在骂骂咧咧的赵六喊了过来: “赵六,你怎么买了这些俘口?” 赵六当什么事呢,直接说: “小刘,哦,就是那个卖额俘口的感化军和额讲,这群俘虏是他们在城外俘的,因做的私活,不想给上头分,所以就拉来这边卖了。” “赵大你之前不是挺欣赏那个感化军的时三郎的嘛,额就说正好也认识一下,而且小刘说这里面有几个好匠人,反正咱们也需要,就买了。” 赵六说着,全然没看到边上那几个感化军的脸都黑了。 其中一个身姿雄壮的,穿着一袭绛色衣袍的武士,看到赵怀安的眼神狐疑地扫了过来,忙上来解释: “赵都将,赵六郎听岔了,咱们这些都是时押衙让咱们来卖的,我感化军大唐纯良,如何能做倒卖俘虏的事情。嘿嘿” 赵大压根不在乎这个,反正这些人都已经被赵六买了,反倒是眼前这人他看着眼熟,忽然亮了一下,问道: “当日白术水,三郎冲阵时,你是不是在?” 这叫小刘的,人看着壮阔,年纪却不大,声音还处在变声期,他对眼前这个声名鹊起的赵大,一点不敢骄傲,忙叉手: “赵都将,卑下的确从时押衙冲阵。” 这边话刚落,赵大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忙拉着小刘的手,激动: “好汉子,好汉子呀。来来来,给我们感化军的好汉也来一个马扎,站着不累吗?” 那边赵六撇撇嘴,搬过来一个马扎让小刘坐。 本来小刘还不敢坐的,可忽然看到那群保义将死盯着自己,又看外头一圈虎狼般的武士,小刘反而激起了性子,直接大大方方地坐下。 他拱手冲赵大: “赵都将赐座,俺不推辞。谢赵都将!” 这下子赵怀安更喜欢了,不愧为我苏北豪杰,端是个有种的。 于是,他笑道: “小刘,我一看你就觉得有缘,以后就叫咱赵大,对了,你怎么称呼。” 小刘被军中有名的猛将恭维着,更加高兴,也抱拳: “赵都将,俺叫刘知俊,徐州的。” 赵大一拍手,也说了句: “乡党啊,咱赵大是寿州的,不远不远。这真是的,那叫个‘他乡遇故知’啊!” 说完捶了一下刘知俊发达的肌肉,正色: “一会散了不要回去,到我营里喝酒,我再给你介绍我这班兄弟,各个都是好汉。” 刘知俊也不知道怎么的,被赵大捶了一下,整个心都是暖暖的,再次起身恭敬叉手: “郎君厚爱,敢不从命。” 看看,这会也不叫赵都将了,直接郎君了。 赵大哈哈一笑,然后示意小刘继续坐,最后才脸色阴阴地看着那边的颜六郎,哼了句: “颜六郎,我也不欺你,今个你要是能吃我三拳,不仅赵六这事算了,你们可以回去,就是这群俘口你们也能带走,这个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颜六郎此时已经骑虎难下,在看到俘口中的那位后,他就必须把这人给带走,不然一旦落在赵大这样的人手上,他们整个严家都要万劫不复。 此时他赤着双眼,将衣袍扯开,怒目圆瞪,哪还有刚刚被赵六老拳的窝囊样? “好,我就吃你三拳,但你也吃我三拳,可敢?” 赵大嗤笑一声,同样把衣袍撤开,赤着精壮的上身,怒吼回去: “休说三拳,就是三十拳,三百拳,你又能拿我何?如今,我两就签生死斗,生死由天!休怨半分!” 颜六郎举拳: “好,生死斗,去了阴土,别忘了杀你者,你耶耶我颜六郎!” 掷地有声。 …… 看着赵大拔步到了空地,颜六郎一股无名火就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这赵大真当我颜六郎是泥捏的? 刚刚自己任凭他拖拽,除了因为外面一圈弓弩手指着自己,但更多的还是想息事宁人,毕竟那人太重要了。 而后面他任赵六老拳,也是想让此人出了气,把这事揭过去。 但现在,这赵大却一而再再而三,屡屡相逼,还要和自己生死斗,那就怪不得他了。 这赵大上次取巧偷袭了自己,就以为能胜自己?真是井底蛙。 如他这样的将门子弟,哪个不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在别人风雪月的时候,他们在流汗!在别人吟诗作对的时候,他们还在流汗! 国朝艰难以后,武夫日盛,朝廷数十万神策军都不能制,难道是因为上面仁慈? 还不是靠他们手里的刀?杀尽一切不服,杀尽一切歪酸? 宰相敢置喙他们,他们就能当街砍他的头;天子敢不忿他们,他们就能让他仓皇出奔,累累如丧家之犬。 这就是他们的时代! 自上次自己不备,让赵大偷袭了自己,颜六郎就托人去找了赵大的兵册卷宗,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寿州的逃人,纵然有些许武勇,又如何会是自己家学渊源能比的? 所以这一次,他不仅要一雪前耻,他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活活打死赵大! 而且也是这个赵大自找的,非要自己说什么生死斗。 平日要想杀个都将,那自然是一堆麻烦,但现在,此人就是被自己打死了,谁都说不出个错字。 毕竟国朝虽禁私斗,但武士之间一言不合,拔剑相杀的事情,早就屡见不鲜了。而军法、国法也默默遵循着一个潜规则,既然双方都是自愿斗杀,那是生是死,就是天意了。 看着赵大还在那笑,颜六郎残忍暗笑: “嘿嘿,赵大,你死期将至,权让你再笑一会。” …… 此时,赵怀安将上衣赤着,料峭春寒丝毫降不了他心中的火气。 平静的脸上,下面是山火喷薄一样的怒火。 这狗一般的颜六郎,这狗一般的颜师会,就是这帮虫豸害死了保义、慕义数千好男儿。 就是这帮颟顸的猪狗,为了一己之私,让那些忠勇的义士们如同畜生一样被屠戮在白术水西岸。 还有为国死战,却无一兵一卒来救的老帅,他被那高骈腰斩的时候,怕都在想着战死在大渡河的兄弟们。 还有冻死在双流的难民们,遗憾死在路上的孙传秀,以及他赵大丢在白术水的一腔热血。 种种人物、丝丝情绪,在赵大的心里、脑里快速闪动。 此时那颜六郎已不是颜六郎,而是这不义的世道,这腌臜的狗道义! 看着颜六郎还在笑,赵大猛然奔了过去。 颜六郎反应也丝毫不慢,在赵大奔来的那刻,冲着赵大的脑袋就是一脚。 多少年过去,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颜氏是来自高句丽的遗民了,甚至他们这些颜氏子孙都已经忘记了这一点。 但高句丽时代传下来的拳脚武艺,却在颜氏子弟中代代相传。 只是这一脚,围观的保义都吏士都惊了,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但冲过来的赵大,只是用左手臂挡了一下,然后扭腰转胯,上步屈右肘,全身力气贯在肘尖,冲着颜六郎的心口就是一撞。 赵怀安奔若野马,集全身力气于一肘,撞向颜六郎,那是何等的力道! 即便颜六郎已经努力架手去挡,但依旧被这一撞顶飞了出去。 赵大一肘顶飞颜六郎,丝毫不停,一把拉着颜六郎的手,右手拳就砸在了颜六郎的鼻子,打得鲜血直流。 颜六郎此时已经双目充血,他努力想说话,但断裂的鼻梁让他丝毫透不过气,他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赵大打来第二拳。 这一击,赵大再一次打在了鼻子上,碎裂的鼻骨都撕破了他的拳头,但依旧阻止不了赵大喊出那句: “这一拳,谁都不为,就为你死!” 说完,最后一拳重重的砸在了颜六郎的太阳穴,只一下,这人就七窍流血,直挺挺的栽倒在了地上。 拳杀六郎,赵大赤着眼睛,冲在场百余川东军大吼: “还有谁想死!还有谁!都给我跪下!去向死难兄弟们的在天之灵谢罪!你们也敢再回来?啊?也有脸再回这白术水?都是一群畜生!” 在场的川东军都傻掉了,看着眼前如怒目佛陀一样的赵怀安,所有人都傻掉了。 也不知道谁先扛不住压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继而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甚至这份威势影响到了周边,一些同样临阵而逃的外藩武士们也惊恐地跪在了地上。 他们哭着,向当日被出卖在西岸的保义、慕义将士们求饶。 人群中,孙传威等六个昔日保义军的遗泽各个泪流满面。 孙传威仰头冲着天空,泪水洒满了脸庞,他呢喃道: “兄长,你看到了吗?都将为你复仇了!但兄长,相信我,这只是开始,相信我,那一日不会太迟,兄长,你和兄弟们,走慢一点,再慢一点。” 说完,孙传威再忍不住,嚎啕大哭。 此时,独坐在马扎上的刘知俊看着跪倒一片的川东兵,看着赤着身的赵怀安,手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那颜六郎的尸体上,阳光照耀向那里,一片金黄。 他喃喃一声: “刀劈生死路,拳压四百州。赵大,真天人也!” (本章完) 第82章 天运 第82章 天运 颜六郎的尸体被那些川东兵带走了,这些人没有再留在邛州,而是向着南边的本军狼狈而去。 邛州,终究是他们的伤心地。 赵大三拳打死颜六郎在军中引起了巨大的风波,不论是在意还是不在意的,皆瞠目结舌,再也没有人敢忽视这名“呼保义”了。 而那边老神在在,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杨庆复在听到这条消息时,惊愕地捏断了胡须,他将儿子杨师范唤了过来,问的第一句就是: “赵怀安其人何如?” 此时的杨师范没有之前的跳脱,也没有对赵大的偏见,在思考了一会后,认真回了一句: “其人狡若狐,勇若虎,临敌则狠厉,遇袍泽则诚笃,为其友,与之相处,如沐春风,为其敌,与之相对,透心彻骨。” 良久,杨庆复终于说了一句: “赵大是个人物,不是池中之物,你我父子要想在军中立足,需要这样的人。” 杨师范难得的没有反驳,抱拳道: “儿子省得。” 说完,就退了出去。 只留下杨庆复眼神闪烁,心中下了某个决定。 …… 同样的消息传到了博野军的曾元裕那里,其人反应却和杨庆复完全不同,而是哈哈大笑: “这赵大和川东颜家,这下子是不死不休了。如此也好,年轻人,还是不能太顺利的好。” 笑完了,他才吩咐牙兵去整备一份席面,然后让人带着帖子,唤赵大过来吃酒。 这赵怀安爱组酒局的事,军中谁不知道? 而曾元裕也是个好酒的,之前不喊赵大来,只是觉得此人不过是那宋建和颜家争斗的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横死了。 现在则不同了,不管最后这个赵怀安是否能从颜氏的打击报复中幸免,这杯酒,这个赵大配喝。 于是,博野军的牙兵带着帖子就直奔赵大营去。 …… 当牙兵来时,赵大和一众保义都队将们还在吃酒。 这一次,人群中的孙传威吃酒吃的最多,一会哭一会笑的,还当众给赵大翩翩起舞,向赵大献上矢志不渝的忠诚。 但这一次,人群中最受瞩目的是咱们赵六。 这位顶住颜六郎鞭打的铁血真汉子,大大咧咧地盘坐在毛毯上,向众队将吹嘘他的英勇。 他顶着红扑的双颊,边打酒嗝,边拍胸脯豪迈: “那颜六郎算什么东西?额看他第一眼就知道此人亏虚,外强中干的货色,就那几鞭甩在额的身上,额眉毛都没动一下,就这?” 队将们都是老兄弟了,自然知道咱们的六耶做派,于是各个吹捧,直哄得赵六更醉了。 最后他努力保持清醒,给赵大竖起来个大拇指后,然后扑通一声趴在了案几上,喝趴了。 赵大看着老六作怪,哈哈大笑,然后继续举起酒杯,给在场两位客人敬酒: “两位,今日酒还尽兴否?” 这两个正是刘信和刘知俊,他们一个讲义气来为老六报信,一个伟雄姿,得赵大欢喜,所以都被邀请来吃酒。 虽然他们一个是兖海军的寻常骑士,一个是感化军的无名之辈,地位和赵大颇为悬殊,但赵怀安丝毫不介意,酒过三巡,便已是称兄道弟。 如果是旁的人如此做派,这刘信和那刘知俊理都不会理一下,吃完酒后各回各营。 但现在和他们称兄道弟的可是“呼保义”啊! 武人最相惜,文人最相轻,为何? 只因为拳头有大小,口舌却难分高下,批判的武器不如武器的批评,他们武人较量,谁牛,一拳就知道。 正如赵大和那颜六郎相斗,站着的那个自然是赢,倒下的那个,说破天了,也是输。 而二刘,在看到赵大的拳脚,都明白一个事实: 论拳头,眼前的赵大才是那个最大的。 所以,二刘皆敬之,对赵大的称兄道弟也是心里暖暖的。 与赵大郞相处,如沐春风,片刻相处,便觉倾盖如故。 而这边,赵大也确实想交这两个朋友,倒没有太多功利的原因。 说实话,以现在赵大的实力,让他阿谀逢迎的有,但绝不是眼前的两位。 他也不是要收二刘做小弟,毕竟这俩都在兖海军、感化军呆得好好的,也不会来他这。 赵大之所以如此相交,就是单纯欣赏两人。 也正是见多了颜六郎那样的武人,赵大越发喜欢刘信、刘知俊身上带的那份武人的纯粹。 是那种,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豪迈和义气。 这种品质在这腌臜的世道,简直比金子还珍贵。 赵大再敬两人各一杯,二刘俱是豪迈满饮,看得赵大更是畅快,果我苏北老祖宗,各个都是海量。 于是,笑得更大声了。 正是这个时候,外头审讯那些俘口的赵尽忠急匆匆的奔了过来,脸上是难掩的激动,他附在赵怀安耳边说了一句。 当即,赵怀安的脸色从懵到激动再到涨红,他重重将酒杯放在案几上,对众人大喊一声: “酒尽了,咱们这局就散。” 说完,他亲自送刘信、刘知俊二人出了帐,临走时,还送他们一人一个包裹,里面装满了金银。 赵大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昔曹孟德得人,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相敬,下马相迎。而今日赵大待人,已得丞相几分功? 刘信、刘知俊自然是推辞的,这给的实在太多了,但他们如何坳得住赵大,最后只能感激下拜,三步一回首,五步一徘徊,终是恋恋不舍地走了。 而那边,赵大在送完二刘,再忍不住跳了起来,对那后头跟着的赵尽忠,兴奋道: “你确定吗?真的是那南诏太子?” 赵尽忠同样激动,但依旧克制着内心的膨胀,恭敬道: “郞主,我此前就觉得那人眼熟,后来在我们轮番施压,又找来段队来指认,那人的确是南诏太子隆舜,而此人也当众承认了。” 这下子,赵大再无疑虑,和一众激动难耐的队将们直奔过去。 哈哈哈,运道来了,这是挡也挡不住啊! …… 随后的两天,驻扎在邛州附近的内外藩兵武士们忽然听到这样的一个消息。 那好命的赵大竟然在一堆俘口中抓到了南诏的太子,而且已经由小杨使君押着,送往了高使相那边。 此消息一出,便是一石掀起了千层浪。 没人关心为何邛州城内会有南诏太子,他们只关心,赵大这一次是真要大发了。 但也有人不无歪酸的说,这赵大有功立,没命享啊,活活打死了颜六郎,那颜家能放过他?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杀了,这功也是别人的。 不过也有人说,赵大上头也有人,无论是游奕使宋使君,还是川西大将杨帅,都非常看好赵大,尤其是那宋使君更是和川东军有宿怨,更会力保赵大了。 有人恍然,有人冷笑,但所有人眼睛都是红的。 这赵大,凭的好运道! …… “废物,那些俘虏不都是你们抓的吗?泼天的富贵就让你们给漏了?” 此时,感化军的某处营帐内,骑将时溥将手里的金杯捶扁,怒骂着面前的刘知俊等人,正是他们经手卖掉了那批俘口。 时溥出名于五年前的平庞勋之乱,当时其人就靠着一杆马槊,在军中打下了赫赫威名。 论横勇,他勇冠三军,论义气,他也是没的说,所以即便不是感化军的都将,但也是军中领头。 但身边的刘知俊等下属却知道时溥的为人,说一句枭桀性子,刻薄寡恩是一点没有说错。 所以,这会时溥骂起来,在场没一个敢出声的。 这边骂着,时溥忽然看了一眼刘知俊,乜道: “听说你和那赵大吃酒了?就是卖给他俘口之后?” 刘知俊听这话,额头冒汗,忙跪在地上,伏讨: “押衙,卑下万万想不到那里面会有南诏太子呀,请押衙一定信我。” 时溥重重的喷出粗气,骂了一句徐州脏话,然后一个人揪短髯。 此时的他恨不得立马火拼了赵大,这狗东西竟然从自己碗里抢食,那是属于他时溥的大运啊,如何让这个丘八夺了去。 要不是那南诏太子已经被送到高使相那了,他时溥真会动刀去抢。 现在,木已成舟,他也无可奈何。 但他这个亏不会白吃,早晚要让赵大好看。 正在这时,忽然帐外传来一阵马嘶,然后是一阵慌乱的人声。 时溥本就烦闷,听到声音后,直接从榻边拿起一具弓弩,然后从帐内冲出。 一出来,他就看见自己那匹枣红坐骑也许是发情了,直接冲出了围栏,边上的马奴、牙兵们慌忙来追,惹得营内一片慌乱。 时溥丝毫没有犹豫,一弩就射在了坐骑的脖子上,随后对外头大喊: “那群骑奴都砍了,连战马都看护不住,我要他何用?” 于是,战马濒死的哀嘶,夹着骑奴的饶命哀求,但领着军令的牙兵们毫不留手,人和马统统剁了。 看着一片血泊,跟上来的刘知俊等人各个发凉。 押衙对爱马尤如此,何况是他们呢? 此时,刘知俊的脑海里,浮现了赵大那推心置腹的身影。 赵大郎,真保义也。 心下终有了决定。 (本章完) 第83章 入伙 第83章 入伙 东方既白,金鸡报晓。 美好的清晨从被摇醒开始。 赵大惺忪了地睁开了眼,整个脑子一片空灵,得益于这些天在邛州的休整,他整个状态都非常好。 起身后,茂娘服侍赵大穿衣,然后将老墨他们早就准备好的早食递了过来。 吃食很简单,就是一碗面片汤,但汤底却是用心的,用的是羊骨熬的汤,还撒了点葱。 所以吃起来确实是鲜美爽口。 赵大抬头,看茂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扮好了。 只见她画了黛眉,贴了钿,点了面靥,涂了颊红,描了口脂,穿一身俏丽红绡新服。 轻纱罗衫半露胸,再梳个唐式歪斜的风流堕马髻,整个人俏生生立在那里。 但最吸引赵大的却是那双玉足。 也不知道有心还是无心,茂娘也许是发现了赵大的小癖好,此时是赤着脚踩在羊毛毯上,脚步灵动轻快,彷佛随时都能起舞一样。 其实说来也奇怪,这茂娘也怪勤奋的,每次赵大睡的时候,茂娘还没睡,赵大醒了,人茂娘也早就醒了。 相处这些天,赵大甚至都还没见过一次茂娘的素颜,真是拼。 但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被女人这样对待呢? 这会,赵大边吃汤饼,边和茂娘说话: “茂娘,我这人随意惯了,无须这般拘束,你随意点。” 茂娘笑靥,她很喜欢赵大的温柔,能感觉到眼前人是真心尊重自己。 她笑着用异常标准的唐话回道: “大郞,你是要做大事的,妾身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在战阵上帮助到大郎,只能在这些力所能及的地方做点什么。大郞要是连这些都不让妾身做,妾身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赵大点头,忽然说了一下今天的事,他觉得茂娘以前是高级领舞,应该对官场交际的事很了解,于是问道: “茂娘,今个高使相要回邛州,我一会就要和军中诸将去迎使相的车驾,你说我要送些什么不?” 茂娘思考了一下,轻声道: “大郎,高使相名家子弟,人皆言使相爱舞刀弄枪,妾身却认为像他这样的人,必爱风雅,如大郎能弄到圣手名家的书帖奉上,必能与诸将不同。” 茂娘这话让赵大眼睛一亮,他马上想到之前从南诏人那边缴获到了一份书帖,当时王铎还颇为兴奋,说这书帖是蜀汉时谯周的,很是珍贵。 赵大不认识什么谯周,但觉得王羲之也不过是东晋的,这谯周更早,都是三国时期的,就算不如王羲之,但也肯定珍贵。 本来赵大是准备将这书帖送给老王的,但现在看来,只能让老王委屈委屈了,这礼得送。 了却心中事,赵大忍不住摩挲了下茂娘的手,嘿嘿一笑。 茂娘娇俏的小脸一红,语气却硬道: “大郎,迎使相是何等重要之事,切不能耽搁,大郎是做大事的人,岂能沉迷女色?” 赵大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最后拍了拍茂娘的屁股,出了帐。 此时,二十二名队将早已披坚执锐守在帐外,看到都将从帐中出来,齐齐唱道: “末将见过都将。” 恭恭敬敬,真真诚诚,无人不服膺。 赵大出来时,赵文忠几个义子已经捧甲在侧,当即就给义父披甲,最后由赵六递上翎羽兜鍪,老墨送上绛色披风。 眨眼间,一位雄姿英发的大唐武将出现在众人之前。 赵怀安笑了一声,环视左右: “走,随我一起见见高使相。” 众将齐齐唱喏,就随赵大鱼贯而出。 只有人群中的张龟年,从赵大的言语中有所察,若有所思。 …… 赵大带着队将们纵马出邛州西城,连奔二十里,到了快靠近雅州的抚人戍。 而此前杨庆复早已带着突将、牙兵抵达了这里,准备迎接高骈返回的车架。 而像赵怀安这些领兵都将因为要安顿部队,所以这才今日赶到。 一路上,一直不愿意说话的赵六忽然提起马速,奔到了赵怀安马侧,哼了句: “赵大,额们老帅真的被那高骈杀了?” 赵怀安知道这事肯定瞒不了多久的,尤其是像赵六这样爱在各军走动的,迟早要知道。 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而是捏着马鞭,说了句: “我赵大这人有恩必还,有仇必报,谁对我好,我晚上睡觉都不敢忘。六啊,咱们这事都死死记在心里,迟早有一天,咱们是要给老帅要个公道的。” 赵六一直抿着嘴,忽然看了一眼骑队中的孙传威,然后重重点头。 看着远方青山飞掠,赵大的心思不断发散,他莫名想到之前将南诏太子送到杨庆复那边时,他说的那番话: “大郎,你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此战,你已是功为第一,本来在我这,我直接可以许你一个兵马使,甚至我牙下左厢兵马使的位置还空着,许你也不是不可。但现在你却抓住了南诏太子,这事反而麻烦了。” 杨庆复并不是在和赵大故弄玄虚,也不是要抢他的这个大功,因为赵怀安接二连三的表现已经让杨庆复下了决心要拉拢这位军中实力派。 他细细给赵大说明白了高骈到来后,川西藩镇的上层变化。 首先一个就是随着前节度使牛丛的去职,现在川西各方群龙无首,有很多本土藩镇将领对于高骈的到来是相当抵触的,他们希望杨庆复能站出来,带着大伙和高骈分庭抗礼。 但杨庆复却没有那么幼稚,只因为这位高骈高使相,除了有朝廷的大义在,更重要的是,人家上任的时候可带着天平、昭义、长武、鄜坊、河东五营兵,还有奉诏赶来的两千山南西道兵,拢共节制兵力一万七千多人。 而川西全镇虽有兵五万,但屡与南诏相争,兵力已经大为削弱,再加上下面这些军头哪个不是身段灵活,他杨庆复如何做这个出头人? 所以他很自然地就向高骈效忠,并自污身份,以使高骈安心。 不仅如此,此前藩镇中代表圣上的监军使周从寓也开始为高骈背书。 就在杨庆复攻打邛州的前一日,他的小监使张承业就来到军中,让杨庆复听从新任节度使的安排。 其实自高骈亲率步骑五千袭雅州,击溃那里的南诏军后,整个局势的走向就明朗化了,最差最差,唐军也能将南诏军击退回大渡河以南。 如此一来,高骈必然能坐稳川西节度使的位置,那周从寓、杨庆复还折腾个什么劲呢? 可这也意味着,川西自此进入高骈乾坤独断的时代。 而这事落在赵大身上,却并不算太好的事。 为何?不是因为他身上牛丛的背景,而是因为那位被高骈腰斩的黄景复的关系。 如果之前赵大只是寻常人,可能在几位大人物的作保下,高骈也就无所谓了。 可现在,赵大功劳一步步大了,他此前的那个背景就越发扎眼。 高骈会不会觉得赵大这人会妨碍自己?这是谁都不愿意去赌的。 所以没有意外的话,军中诸将会越来越排挤赵怀安,直到赵怀安被送去做个陷阵替死鬼。 军中的黑暗,不是赵大这个小牙将能明白的。 但现在,杨庆复告诉他,他愿意为赵大撑腰,他愿意为赵大在高骈那里转圜关系,甚至为赵大的忠心作保。 不过,赵大的俘虏太子的功劳却需要分给他儿子一半。 也就是说,在上传长安的军报中,需要写上,是赵大和他儿子杨师范一起拿下的南诏太子。 本来赵大看杨帅说的这么严重,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就这? 此前他拿下南诏太子隆舜,就已经和军中几个幕僚商量好了,知道这个功劳他不能独享,也不应独享,所以直接才把太子送到了杨庆复帐下。 他要是想吃独食,不能直接送这隆舜到高骈那里嘛。 所以他自然愿意。 可赵大忽然又想到一层,这杨庆复怕并不是在意这军功吧,而是想要拉他赵大入伙吧。 这杨庆复为自己撑腰,怕就是要让高骈认为咱是杨庆复的人。 至于什么军功、儿子的前途,怕都不是他在意的。 此刻,赵大忽然明悟了一个关于权力的辩证关系。 当领导忽然给你说顶层的权力斗争时,既是将你当成了心腹,也意味着你已经半条腿踏入了这样的权力旋涡,从此再不能置身事外。 那一刻,赵大明白,如果答应了杨庆复的条件,也许他和杨庆复的关系,将远远超越之前的宋建,真正有了共进退的味道。 对此,赵大只是犹豫了一瞬,就拜向杨庆复,算是入了伙。 由老杨做这个带头大哥,他赵大还是比较认的。 而赵大猜对了,当时的杨庆复哈哈大笑,不仅将儿子杨师范喊了进来,还将自己另外一个重要心腹,也就是赵大的义兄鲜于岳喊了进来。 原来,大家本就是一家人。 …… 随着赵大的骑队离抚人戍越来越近,一座临时搭建起的营地出现在前方的平原上,那里就是杨庆复迎接高骈车架的所在。 赵大呼啸一声,带着所部队将们纵马直奔过去。 (本章完) 第84章 高骈 第84章 高骈 当赵怀安带着队将们赶到时,被杨庆复搞的欢迎仪式惊到了。 抚人戍外,芳草甸上,数千人穿着簇新的军衣,巨大的帐篷在平原上绽放,最前的军将们人人穿着斗篷,头戴着羽翎兜鍪,恭敬站成两侧。 赵怀安看到左侧的大兄鲜于岳向自己招手,忙带部下们奔了过去。 他自己是站在鲜于岳的身后,而保义都的队将们则离赵大十五六步远,和其他各藩军的都将们的牙兵站在一起。 此时,不断有赶来的外藩都将,和赵大要忙于料理军务慢了一点不同,他们踩着最后的时间赶来,只是表明某种不合作的态度。 他们只是来川西抵御南诏的,可不吃高骈的脾气。 赵大这边刚站好,鲜于岳就悄声和他说: “刚哨信回报,高使相的车队已经据此五里,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赵大点点头,看来自己赶的还算及时,就是不知道其他些个军将赶不赶的来了。 第一次见大领导就迟到,终归不是好事。 气氛压抑,也没人说话,赵大只能小心观察着四周,这是他的习惯。 在队伍的东边,有一处用青色帷幕围了起来,透着纱帐,虽看不真切,但看人影绰绰,身姿曼妙,就知道坐在里面的是一群女眷。 赵大没多想,以为是杨帅和其他藩将们的女眷,一同来迎接高骈。 而在队伍的外侧,则是两队穿着明光铠的牙兵,他们都是川西藩镇的精锐,此刻各举着龙、虎、熊、豹等五色旗列在林荫下。 然后在迎接队伍的后面,一座巨大的牙帐坐落在林荫上,杨庆复甚至还在四周草甸铺上了布帛、准备供凯旋回来的各军将盘坐。 而每个席位都有案几,旁都有一女婢跪着服侍,一些鲜嫩瓜果也已经整备好放在了案几上。 由此可见,咱们这位杨帅对待这位高使相真是用了十二分心。 这些排场哪些不要钱? 赵大左看看、右看看,放心后,才拉了拉前头的鲜于岳: “老岳,这一次我川西诸将都来齐了吗?都与我介绍介绍。” 鲜于岳此时已经将赵大当成了自家最亲的人,这会宠溺的看了一眼,笑道: “现在还有左都押牙李骧、定边军安再荣没来,其他的都差不多到了。” 随后,鲜于岳就小声开始给赵大介绍蜀中文武。 最前头站着的自然是节度副使杨庆复,然后就是川西幕府的各权力人物,包括行军司马、判官、掌书记、度支使、推官、巡官,涉及川西的民、军、财、等诸多体系。 此外除了这些节度使系统、还有观察使系统、支度系统、营田系统各官吏,总之腰间挂着绯色鱼袋的一大群,就是腰间悬挂紫金鱼袋的也有两个。 一个是行军司马、中大夫、检校太子左庶子兼成都少尹、御史中丞、云骑尉赐裴德;一个是营田副使、朝散大夫、检校尚书、吏部郞中柳真。 当鲜于岳说出这么一连串头衔的时候,赵大还以为多少人呢,却没想到却是两个老头。 看着队伍最前方,几与杨庆复站在同列的两个老头,赵大明白了,这一次是军、政、财三方长吏皆来迎接了。 想到这里,赵大暗暗心虚,没想到川西大佬们早早就来了,反而他这个小小的都将还姗姗来迟。 幸亏自己位置在后头,不然落到有心人眼里,怕也要倒霉。 赵大以为自己是晚到的了,没成想,后头又陆陆续续来了一批,都是川西下属的各州刺史。 然后就是博野、兖海、感应等外藩的将校们,他们倒是比一众西川将们要无所谓多了。 毕竟高骈再厉害,也不是他们的节度使。 …… 时间一点点过去,也幸亏杨庆复选了这处林荫地落帐,不然这些西川的高层们肯定受不了。 但饶是如此,前头两个老头也已经吃不住了,坐在了胡床上,这会由几个昆仑奴撑着伞盖为他们遮凉。 赵怀安多看了几眼那几个昆仑奴,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来自东南亚那边的,还是被阿拉伯人卖到这里的黑非洲奴。 就在这个时候,先是一阵巨大的号角声从前方传来,激起左右林内的无数飞鸟。 一些鸟慌不择路,飞到人群的上空,拉了一坨坨鸟屎,惹得下面的西川文武们一阵怒骂。 但这会已经来不及去换衣了,只因为那位渤海高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西川节度使高骈,高使相来了。 所有人正襟危站,等候凯旋之师的到来。 …… 沉闷的号角响彻四野,轰隆的鼓声如同雷电一般轰鸣,烟尘卷着旗帜缓缓出现在西边的天际。 因川西诸将此前一直随杨庆复集兵双流,所以一直没见过这位新任节度使,虽然早就听闻了此人的种种传奇和战功,但也是第一次见。 所以,这会众人皆垫脚引颈,好奇地看向西边烟尘。 包括赵大在内,同样如此,他也想看看这位高使相到底是如何了。 但看着看着,众人的内心陡然升起了一种荒诞。 只因出现在众将面前的,不是什么得胜大军,反而是一群白衣童子、童女,他们举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破”这些旗帜走在最前。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诸黄巾力士,举着各种神道教的人物,或“龟”、“蛇”、“商神鸦”等图腾,其中尤以“雷公”、“电母”、“玄女”三面最为巨大显眼。 在力士之后,还有数十人着黄衫、黄袴、黄抹额,边走边烧纸画人马,两侧还有人一路撒着小豆。 此时,巨大的吟唱声队伍中传来,这边迎候的川西诸将皆听到了,那些人竟然是在喊: “鬼神庇佑,万邪不侵,玄女神兵荡群敌。”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充斥在所有人的心中,他们万万想不到那位威名西陲的高使相,初次登场却和一个巫觋一样。 而更大的震撼还在后头,当前头这些神道教徒们扛着法器、幡旗走过后,出现在众将面前的竟然是一队象群。 其中头前的雄象最为夺目,他驮着金质的象轿,上头是高挂着的罗伞,精美的织布画着一头布满雷霆,长着獠牙的猪彘。 而端坐在象椅上的有两人,一个是看着有五十多岁,但精力充沛,一举一动都充满阳刚气息的道士。 而另外一人,则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丝毫不敢回头,只一个劲地向旁边的五旬道士赔笑着。 赵大眼神好,落在后头也看清了那轿上的那人,不就是之前被自己捡漏到的南诏太子隆舜吗? 这阶下囚怎么一下子成了轿上宾呢?莫非那五十多岁的道士,就是那位高使相? 正当赵怀安不敢置信时,忽然眼神一凝。 只见那些后头的群象,两侧的驮筐内装满了首级,赵大只是估摸一眼,就知有千余枚。 怪不得隆舜那老小子一点不敢回头看呢。 而在群象之后,一支五颜六色的步骑缓缓行来,一股肃杀气扑面而来。 风中旗帜猎猎,有“高”、“张”、“梁”、“陈”、“冯”、“董”、“俞”、“姚”、“韩”、诸葛“、“申”等将旗。 又有“静海”、“天平”、“长武”、“昭义”、“鄜坊”、“河东”等军旗,还有一些写着“平夏”、“浑末”、“林邑”等旗帜,一望就知是番部。 兵戈成林,精甲曜日,战马的嘶鸣和蹄步声,彷佛要将大地都踏碎。 师旅无边无沿,一路到天际,然后是更加望不到头的车马牛羊,这些应该就是此战高骈的缴获。 这个时候,最前头的杨庆复、裴德、柳真,已经带着幕府的各系统官吏迎了上去,而赵大也随好大兄鲜于岳一道,夹在人群里,也拥了上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赵大看着前方的人群,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为何监军使周从寓没来呢?” 赵大没时间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就已经看到高骈队伍前的那些神道教徒们已经捧着经幡,纸马、图腾,停在了两侧,隐隐将外围的那些川西牙兵们隔开。 而那头驮着华丽金椅的大象也在一个象奴的吆喝声中,缓缓站定。 这个时候,由杨庆复等人带头下拜,身后诸将单膝跪地,迎车架的内外藩武士齐齐跪倒,大呼: “伏等恭迎使相。” 直到这时,那位高坐在象辇上的五旬道士,这才停止了和边上隆舜的谈话。 他看了一眼下面的川西文武以及诸外藩军将,嘴角轻咧了下,也不下辇,就在上头大喊: “都起来吧。” 于是杨庆复等三人站直,其余军将们起身,最后才是外围的武士们站起。 就在杨庆复准备上前迎高骈下来去后方的幕区休息。 毕竟这一次迎接高骈,除了带着川西文武认识高使相,也有举办一场宴会犒赏现阶段的有功吏士们。 就比如赵怀安之前先破邛州的赏赐就一直没发,就是在等高骈到来。 毕竟杨庆复已经彻底退让,自然不敢在名与器上,让高骈不舒服。 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西边奔来十来人,他们的坐骑在外围就被牙兵们给收了,这会一路奔跑,甲片撞击,叮当作响。 他们并不想引起高骈的注意,所以一来就往队伍的后面奔,可这行止和动静,高坐在象辇上的高骈除非是瞎,不然绝不会看不见。 果然,高骈看到了那些人,轻笑了一下,然后喊了声: “杀了。” 杨庆复愣了一下,忙回头看,刚刚入队伍的正是左都押牙李骧、定边军安再荣以及他们的牙兵。 他忙要上前解释,忽然就有两披重甲的骑士,手持丈八马槊直奔过去。 两人一个叫张璘,一个叫梁缵,皆是军中飞将。 那边李骧、安再荣刚要擦汗,忽然就见两名重甲骑士直奔自己过来,正发懵,便见一点寒芒而过,他们的首级就被精钢马槊齐整地切飞了。 看着二人尸首分离,赵大忍不住握住了手里的横刀,边上鲜于岳用手压住了他的手臂,随后拽着他同诸将一并后退。 也是这个时候,杨庆复才咽着吐沫,仰着头,问了一句: “二将皆有功,使相为何要杀他们?” 背着阳光,高骈面容模糊,淡淡说了句: “哦?有功?那就赏!” 至此,诸将默然,是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李、安二将的头颅在草甸上滚着,最后缓缓的停下。 (本章完) 第85章 宴会 第85章 宴会 高骈说完这话后,并不理会下面军将们的反应,直接就从象辇上跃下,然后稳稳地落地。 然后两位雄壮的牙兵,双手握持着一顶华盖,一面节度大纛跟在后头,这些都是高骈这位节度使的象征。 高骈的矫健强壮让诸将震惊。 一个五旬老汉就这样利落地从三米多高的雄象背上跳了下来,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而反观上头的隆舜在高骈下去后,丝毫不敢再坐在象背上居众将之高,但他又不敢从高处跳下,最后还是努力踩着一个昆仑奴的背,才滑了下来。 而其人在落地后,连忙就跑到了高骈身后,哈着腰。 也是这个时候,他在人群中看到了赵怀安,赵怀安也看着他。 但出乎赵大意料,这个南诏太子竟然冲自己笑了。 赵大纳闷,这南诏太子难道被高骈拷打坏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 但不等赵大继续腹诽,好整以暇观看众将的高骈,忽然喊了一句: “谁是赵怀安?” 人群中赵怀安马上挤了出来,口呼: “末将赵怀安,见过使相。” 高骈上下打量了一下,忽然问了句: “你是那黄景复的兵?” 这一刻,赵怀安的脖子一阵发凉,他似乎感觉到,刚刚那两个奔出来的重甲骑士已经将马槊对准了自己。 赵大还没来得及有反应,高骈自己则笑了起来,然后上前拍了拍赵大的肩膀: “不错,那黄景复仗打得不行,但兵带的不错。你那老帅因临阵而逃被我斩了,你也要以此为鉴。” 说完,高骈再不说话,带着一班川西文武到了后方幕区,一路上还不断和杨庆复几人闲聊,不断夸杨庆复事情办得好,这里风景秀丽,正适合部队休整。 这会的高骈就彷佛一个贴心的长辈,和蔼可亲,哪有刚刚杀了两个川西军将的狠辣。 一阵风吹过,直激得赵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个时候,故意落在后面的鲜于岳解开披风,为赵大裹上,然后笑道: “二弟,这关过了。” 此时赵怀安看着高骈的背影,长舒一口气。 是啊,这关是过了,而且他相信,那位杨帅在其中出了大力。 就在刚刚,高骈直接将赵怀安最大的危机给解除了。 别看赵怀安这段时间在军中威名不小,但这是正常情况下的,但因为黄景复的原因,诸将一直觉得赵怀安会被高骈清洗。 其实高骈到底有没有这个意思,甚至人家在不在乎赵大这号人物都不重要,因为总会有人以为高骈在乎,觉得可以替领导办了这事。 而越来越多的军将都这么想时,别看赵大现在混得不错,到了那种情况下,他除了拉队伍出来造反,最后迟早要被川西军将们在战场卖死。 这就是得罪了大领导的后果。 甚至真没真得罪都不重要,只是别人都这么想,就足以毁了赵大的全部前途。 而现在好了,高骈当着川西所有文武的面,直接点出了赵怀安这个事,然后还用一句“引以为鉴”来结尾,看似警告,却实际上已经保了赵大。 那边鲜于岳见赵大还沉默,以为是心有余悸,所以拍了拍赵怀安的肩膀,安慰了句: “都过去了,后面会越来越好的。” 但他并不知道,这一刻,赵怀安的内心,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内心深处滋生。 赵怀安望着已经远去的高骈,他永远处在人群中间,每每说句话都有无数人搭腔赔笑,即便是轻声慢语,都有一双双耳朵凑着努力倾听。 这一刻,赵怀安忽然想起了那句话: “彼可取而代之。” 一种从未有过的奋斗激情充斥在赵大的心头,他上前揽着鲜于岳的手臂,笑道: “大兄,你说的没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鲜于岳哈哈大笑,然后带着他进了那片帷幕区,那里早已经奏起歌舞,人声喧沸,一场盛大的宴会即将开始。 …… 那年二十一,高骈幕下,赵大坐着如喽啰。 因为品秩最低,赵怀安坐在了最外面的一处席位,而鲜于岳则被安排在稍微前面一点。 鲜于岳倒是想坐在赵怀安旁边,可这席位从来都是按照地位划分,是丝毫不能乱的,席位的一个小小变动,可能就能让这些丘八打起来。 所以赵大拒绝了鲜于岳的好意,表示坐在这里挺好的。 是挺好的,这个位置既靠他后面的队将们,又不惹人注意,可以将幕内的军将、幕僚们都看在眼里。 就比如他现在就能细细观察到次席的南诏太子隆舜。 这中登就这会的功夫就换了一套行头,带着镶嵌着蓝宝石的头巾,肩上搭着一条纯色的狐脖,左臂上还套着一个翠绿如水的翡翠镯子,右臂上系着一枚巨大的红宝石吊坠,惹人瞩目。 而且因为是身材比较矮小,高骈还让人给隆舜安排了一张稍高的马扎,以一种类踞坐的形态坐在那边。 在隆舜坐下没多久,节度使高骈也在两个昆仑奴的搀扶下从帐幕中出来了。 他一出来,席位中的“静海”、“天平”、“长武”、“昭义”、“鄜坊”、“河东”等军将直接站了起来。 这些人占了在场人数的几乎一半,他们一站,川西和兖海、感化等军将纷纷看向头前的杨庆复,见杨帅也站了起来,众人这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此时,川西藩镇的众丘八,内心各个在骂,这高骈刚杀了咱川西的两个大将,你杨庆复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像头老狗一样摇尾乞怜。 要知道左都押牙李骧、定边军安再荣两位可不是寻常军将,而是川西藩数一数二的大将。 他们二将都是参加过四年前的成都保卫战,是真为藩镇流过血,为大唐立过功,就因为迟到就被杀了? 操,咱们川西军将的命啥时候这么贱过? 但所有人都只敢在内心中痛骂着,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两将抱不平。 说到底,只要看看对面虎视眈眈的“静海”、“天平”、“长武”、“昭义”、“鄜坊”、“河东”,人高骈是真有人! 别的节度使上任无不要依赖本藩的牙军和豪族,但咱们这位高使相真扎势,到哪任节度使都能收一批忠随。 如对面的长武军将、平夏党项武士就是高骈最早为神策军都虞侯时,奉命驻扎长武城吸纳成军的。 这个阶段高骈用兵南山、平夏党项,所战无不捷,党项皆降,自此就有了高骈麾下精锐的“长武”、“平夏”二营。 而那伙吐蕃武士则是此前盘踞在河、渭的秦州吐蕃浑末部的,十四年前,当时的高骈刚从长武转任秦州刺史,便取河、渭二州,略定凤林关,降吐蕃万余众。 这事与当年的河西张义潮收复凉州一样,并为当时最显赫的功劳,至此国朝全复昔日丢失的河陇之地。 而再看那些“静海”武士、“林邑”武士,又是高骈平定安南时招纳的番汉武士,而那些天平军武士,又是高骈任天平军节度使,在平定治下的庞勋溃卒而吸纳的,当中有不少人就是五年前的庞勋旧部。 所以幕下的一个个不同地方的豪杰武士,哪里还是武士那么简单,分明是高骈过往的光辉功勋啊。 而这些情况,在场的这些川西大将们知道吗?他们无人不知。 这也是他们被高骈如此下马威,如此当众打脸,都还老实乖顺的最根本原因。 此时,在场的大伙都七八个心思过来了,只有咱们的赵大因为啥都不懂,只看大伙都站了起来,才放下手里的酒水跟着站起来。 赵大对面站着的是一位粗豪军将,高七尺六寸,一脸络腮胡,在赵大站起来时就一直盯着他看。 赵大多敏感了,看到这人看自己,叉手小声说了句: “寿州赵怀安见过……?” 那边络腮胡军汉显然也是个痛快肠子,上头老领导刚那边坐呢,他就直接回应赵大: “郓州姚归礼。” 这位姚归礼是高骈作为天平军节度使时收下的,原先是庞勋的旧将,这会为高骈的牙将。 他早就注意到对面的赵怀安了,这八尺的伟壮身躯别说是在对面那些川西诸将中扎眼了,就连在场这些郓州、秦州的武士们都少有人及。 因场合不对,姚归礼没有多说,只打算后面找机会见识见识这位好汉。 而赵大此时眼神清澈,他努力去听上头高骈等人说话,但声音太小,实在听不清,于是只能放在眼前案几上的吃食上。 这会大菜都还没上,案几上都是一些佐酒的小菜,单只这些小菜,席面就已经不低了。 酒是成都名酒锦江春,这酒赵大喝过一次,还是那次他守完金马寨后,杨庆复犒赏自己发的。 然后就是一盘蔬菜,一份蒸的葱醋土鸡,这些都是寻常,像鸡这些东西,和猪牛羊那样相比,要便宜常见多了,基本乡下农户都养鸡。 但另外一盘可就不多见了,是一份蒸好放凉的腊牛肉。 赵大刚刚尝了一口,味道相当好,这是他来大唐这么久,第一次吃到牛肉。 因为在这会杀牛是犯法的,所以市面上基本没有卖牛肉的,不过一些有关系的还是能吃到的。 赵大想起来有一次赵六说到吃牛肉,自己那四个义子一副嘴馋的样子,于是就翻出个布兜,将这盘腊牛肉打包了。 他这边刚打完包,却不想,最上首的高骈,忽然喊了一句: “哦?赵大是对席面不满意?” 此言一出,本还热闹的宴会,陷入沉寂。 (本章完) 第86章 演员 第86章 演员 看着那么多凶横丘八盯着自己,赵怀安努力挤出笑,然后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对上面的高骈下拜: “回使相,我军中那班兄弟都没吃过牛肉,我吃了一块觉得美,就打算带回去给他们也尝尝。” 此言一出,川西诸将各个捧腹大笑,反而高骈那边的军将们各个惊讶,随后沉默。 上首边,杨庆复看了一眼哄堂大笑的川西诸将,再看看对面的高骈手下们脸色严肃,暗骂了句: “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不足为谋。” 要不是他知道这帮人太废物,他也不会这么果断就投了高骈,这些人残民如虎,畏敌如鼠,指望这些人顶自己上位,他杨庆复还没那么昏头。 反倒是赵大,这人是真不错。 哎,可惜了。 可惜什么? 果然,下一刻,杨庆复担心的就成了现实。 上首的高骈在听到赵大说了这么一番话后,明显愣住了,陷入了某种回忆,然后很快就清醒过来,对赵大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赵怀安用巾帕抹了一下嘴上的油,然后出列趣步到了高骈面前。 也是走到了这么近,赵怀安才看清楚了高骈的样貌。 这位节度使这会盘腿坐着,身体挺直如松,虽然穿了一件道士服,但赳赳武夫的气概还是怎么都遮盖不住。 这老武夫双手分别放在大腿的上部,手肘往外展,在盯着赵大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和旁边一直微笑的隆舜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道怎么回事,赵大看到高骈和隆舜的样子,彷佛看到了一头盘卧的猛虎,和一头待宰的羊羔。 看到高骈的眼神和自己交汇,赵大连忙躬身。 这个时候高骈说话了,他一改之前柔细的声量,声若洪钟,对在场的一个年轻武士笑道: “博韬,二十多年前,我还在你叔父帐下为司马,就有过类似的一幕。当时我一箭落下双雕,因同僚们都没吃过烤雕肉,我就当场分给众人吃了。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赵怀安什么情商,他忙弯腰补了一句: “使相当日一箭落双雕,与众兄弟分食,那是青史留名般的壮阔豪气。而咱赵大,只不过是沾了使相和杨帅的光,贪了几片牛肉分与兄弟,休说相比了,简直是云泥之分。” 赵大说完,高骈哈哈大笑,这才看向眼前这个赵怀安。 这段时间此人的确出挑,尤其是在一众怯弱的蜀将当中更显得出类拔萃。 先是在双流外守金马寨,又破邛州城,最后更是好运道的抓到了南诏世子隆舜。 眼前这个赵大压根就想不到,正是他抓住了隆舜,使得整场南诏战争发生了巨大变化。 此前朝廷给自己的方略就是驱逐南诏离开西川,双方以大渡河为界就行。 但其实内心中,高骈是不愿意的。 他这人做一件事就要成一件事,无论是在长武对党项、还是在秦州对吐蕃,又或者是安南对叛军,他信奉的就是“除恶务尽”。 所以高骈一开始就上书,希望能集诸雄藩兵马八万,趁着现在大帑充盈,四方又无战事,正可一举荡平南诏百年边患。 他之前在平安南的时候,就俘虏了南诏的数位朝臣、大将,对于现在南诏的虚实是相当清楚的。 此时的南诏国力早就衰微,国力都旁落在段、郑两家了,也亏现在的国主佑世隆还算是个雄主,少年即位便可压制权臣,屡次出兵对外征讨。 但可惜,数覆兵,屡战屡败,虚耗国力。 高骈在南诏的间臣还汇报来,讲南诏国内大寺八百、小寺三千,僧众遍于国内,想来南诏才多大,国力经得住这样耗? 所以高骈才有举兵八万,一次荡平南诏的想法。 但奈何,朝廷那边驳回了高骈的奏疏。 本来驳回就驳回吧,但上头给高骈的理由实在是让他忍不住发怒,竟然说中原出了草寇,要集兵剿灭,所以无兵力调拨。 真是笑死人了,五年前,庞勋之乱闹成这样,当年不还是调拨了大批军力入蜀救援,那区区草贼,也能和当年的庞勋之乱比? 本来高骈气归气,也知道没有朝廷的援兵,以自己和川西藩的实力,绝难攻灭南诏。 但现在好了,他手里有了南诏太子隆舜这张叶子牌,那能打的可就多了。 想到这里,高骈也不免对眼前的赵大顺眼不少,此人也算是自己的一个福将。 至于此人会不会因为那个黄景复而与自己产生隔阂,他相信这个赵大是个识时务的。 当然如果不识,那又如何?左右不过一介武夫罢了。 想到这里,高骈忽然问赵怀安: “赵大,汝可善射?” 一听这个,赵怀安脸颇窘,但还是镇定道: “卑下能拉三石弓,射五十步外靶。” 高骈稍微惊讶了一下,赞叹了句: “好,好,好,果壮士。” 他并没有让赵怀安当场试射,而是又问了一句: “汝不是川西本藩人?” 这话一出,赵怀安明显感觉旁边的杨庆复、宋建、还有鲜于岳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 他能感觉到高骈这一问的复杂意思,没有任何犹豫,他就对高骈道: “回使相,咱是寿州人,本只是个乡里浪荡儿,机缘来到西川,有幸参与到这场南诏战事,遇到种种人事,咱再驽钝,也明白了一份道理。” 高骈年虽五旬,但保养的非常好,精心修剪的胡须浓密乌黑,只是眉毛和鬓角被描画加黑了。 这会他抚着胡须,饶有兴趣: “哦,你来说说何道理?” 赵怀安这时候转了过来,面向幕内的近百名军将武士,朗声道: “我此前总在想,小小南诏为何有胆子屡屡侵我大唐,后来我想明白了,向使我唐地不分南北,年不分老幼,皆能万众一心,抵御外辱。那些突厥、契丹、回鹘、吐蕃、南诏还有胆犯我们吗?” 赵大说完,大部分军将脸色都不好看,但也有几人颇有认同之色。 但此时,刚刚还和蔼可亲,微笑着的高骈,在听了这话后,脸直接就阴了下来。 他瞄了一眼下首坐着的杨庆复,冷淡对赵怀安道: “大言不惭,国家大事岂是你能置喙?本以为你是个机灵的,正想抬举你,罢了,下去吧。” 赵怀安能听到后面有人嘀咕他傻,浪费了这机缘,但他没有任何后悔,冲高骈下拜,就要退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那边一直沉默着的隆舜开口了,他从马扎上下来,拽着赵大,然后笑道: “赵都将,我也是承你一番情,如今我无资财在身,就将我这翡翠镯子送与你,聊表我一番心意。” 说着,隆舜就将手臂上套着的翡翠镯子取下,塞给了赵怀安。 赵怀安还是有点懵逼的,看了一眼隆舜,暗想这人也是个人才,刚刚自己那般拿南诏举例子,此人还送自己镯子,真是奇了。 不过,这会他也不想那么多了,将镯子接过,然后冲高骈再次颔首,就退回了自己的席位。 那边,高骈看着八尺高的赵大坐回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还是个年轻人。 …… 赵怀安坐下后,继续吃酒,心里对自己刚刚的应对还是满意的。 高骈问自己那番话,其实说什么都不重要,因为他只要没第一时间和西川划清界限,那就不会让高骈满意。 但赵怀安如何能这样切割? 哦,高骈一来,你就说自己不是西川系的,你让同僚、部下、领导们怎么看?他赵大的名声还要不要?他呼保义不成了趋炎附势的小人了? 所以,赵怀安肯定是不能这样说的,他要向在场的诸将们表明自己川西的背景。 但他应对高骈的那番话却有讲究。 如果今日坐着的不是高骈,赵怀安那番话就是个屁话。 你赵大什么身份?你还装起了忠君爱国?天下藩镇百十年都这样来的,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而且说实话,如果今日坐着的不是高骈,那这话赵怀安也不会说,因为他也不是那样讲片汤话的人。 什么地不分南北,年不分老幼,这不是纯说胡话嘛,因为现实就是分南北、分老幼。 你让老人、小孩和你一个壮年一样上战场?那不是让人送命嘛!所以最先说这话的,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但当眼前坐着的是高骈时,一切却不同了。 这是赵怀安在向鲜于岳要了高骈的邸报,从他历年升迁中看出来的。 一个人的履历其实藏着大信息,只看你是不是有心人,而赵怀安正是那个有心的。 在高骈的履历中,赵怀安不断对高骈进行侧写,揣测他的性格。 而其中一个重要的事件就引起了赵怀安的注意,他发现二十多年前,高骈还是在秦州做刺史时,收复了河、陇二州,使得秦州升格为天雄军节度。 但首任的天雄军节度却不是高骈,而是一个叫王晏实的神策将,这是非常不合理的。 而明明立下大功的高骈却直接被调往了安南,负责平叛工作,而且过程中,还屡屡受到当时的监军使的打压,甚至立下的功劳也要被褫夺。 所以赵怀安很快就意识到,当时的高骈必然是得罪了宦官一党,而且很可能就是世代盘踞在神策系统的杨氏家族。 此前赵怀安从董公素那边弄到不少朝廷的信息,知道最近杨氏家族已经在权力斗争中落败,现在当红的就是那位新贵田令孜。 那位田令孜就是蜀人,高骈能在这个时候成为川西节度使,那双方很可能就是盟友。 后面赵怀安的这份猜测也被鲜于岳给求证过,发现举荐高骈入蜀的的确是田令孜。 然后,今天赵怀安专门在人群中找西川的那位监军使周从寓,果然发现此人并没有到场。 而周从寓就是杨氏家族的人,这也侧面证明了赵怀安的推测。 所以,此刻的赵怀安很很容易就侧写到高骈的内心。 这个为大唐征战三十年的救火员,虽然现在因和田令孜的结盟而成了派系斗争的胜利方,他也开始很自然的打压敌对派系。 但就此人的内心中,他应该对派系倾轧和门户私计是痛恶的。 赵大能看出,这是一个要做事的人。 当然,赵怀安如果看错了高骈也没关系,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已经赢了三次。 既让宋建、杨庆复这样的老领导,明白他赵大不是那种忘本的人,又给自己贴上一个公心的标签,如此同样有公心的豪杰自然对他赵大有好感。 当然,弊端也同样如此,那些精致的利己者会更加讨厌赵大,觉得他是个嘴上没毛的匹夫。 不过,对于现在的赵大来说,这同样也是赵大想要的。 而真正赢的是,那就是赵大用这样的方式和高骈处在一个较为中立的关系。 因为高骈、杨庆复的关系,他是不能紧贴高骈的,但他又用这样的话贴近高骈的内心,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独特之处。 嘿嘿,这些心思只在赵大心里面转,要是说出去了,谁还能说咱老赵是个土锤? 算了算了,这些心思和我赵大人设不符,终不能人前显圣。 吃酒,吃酒。 我赵大的戏解决了,且看大佬们继续表演就是,他相信搞这么大排场,可不就是为了吃顿酒那么简单的。 果然,酒酣耳热,那高骈终于将此次最重要的事说出,直让众将惊愕哗然。 (本章完) 第87章 上架感言(明日中午12点上架) 第87章 上架感言(明日中午12点上架) 家人们,在你们的支持下,这本书终于要上架了。 首先,说一下爆更量和更新节奏: 上架当天,我会在12点后直接发十章,每章都是三千字以上,直接把一个完整的故事高潮全部发掉,然后从第二天开始,计划是日万,即每章五千字,每天两章。 不过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多久,但不管怎么说,再差也是每日保底六千字,这个雷打不动。 然后,我要感谢我的编辑明月,是他鼓励和支持这本书,给了我很多正向的反馈,让我对本书更加有信心。 我还要感谢从上本书就一直支持我的读者们,江湖很大,却能得你们二三知己相惜,这是小陈的荣幸。 我还要感谢喜欢这本书的家人、朋友们,也因为你们的支持,本书的成绩才能到现在,我无以为报,只能努力将作品写得更加好,更加用心。 最后,希望大伙能继续支持我!继续与小陈一起,去打开那晚唐的灿烂故事! 它绝对不一样! 最后的最后,请明天都订阅哦!即便是还没追读到新章的,也请订阅支持一下首订,而如果对小陈有信心的,可以直接全订哦!小陈别的不谈,人品一流! 在你们的支持下,这一次,小陈要一飞冲天! (本章完) 第88章 出征(求首订支持) 第88章 出征(求首订支持) 宴会结束了,赵大颇为疲惫的回来了。 只能说这场宴会的确让赵大开了眼。 一方面是各种菜品的确丰富,样繁多,主食有什么长生粥、贵妃红,菜肴有什么清炖牛犊、通软牛场,羊皮丝,八仙盘,还有很多都是叫不上名字来的。 但这些都不是让赵大开眼,最让赵大震惊的是最后一道大菜。 据说这本来不在杨庆复的食单里,是高骈自己亲自拟的。 这菜就是直接上来了一头雄鹿,然后当着所有军将的面被割肉,每割一片,那鹿都屎尿横流,凄厉惨叫。 然后那帮人就直接拿现割下的鹿肉生吃。 高骈那边让人给每个军将都分了一片生鹿肉和一碗生鹿血,然后示意众将当着他的面吃喝。 你要说大唐吃生脍也蛮多的,但当众活剐取肉,这么有冲击的吃肉方式也还是第一次。 有几个川西将明显就吐了。 但高骈却冷着脸让所有人将鹿肉吃下。 那个时候,赵怀安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几个席位排在后头,等分到他们前面的时候,那鹿就已经被剐干净了。 所以赵怀安明显舒了一口气,他可不想玩这种服从性测试的把戏。 没错,在赵大看来,那高骈搞这种恶心东西,压根就不是为了吃肉,而是搞服从性测试,去看看哪些军将敢不听自己的。 但赵大这边庆幸,他前面却有人在惋惜,那人是川西藩马步都教练使山行章。 赵大第一次见这人,但却对他很有印象,因为之前给高骈献舞的几个军将当中,就他跳的最谄媚,最夸张。 而这会,这人又因为吃不到生鹿肉就一副要死的样子,在那里嚎啕大哭。 赵大只能感慨,此人真的是强的可怕。 看来大唐舞王的名号只能送给他了。 不过宴会中,倒也有几个川西将让赵大刮目相看,终没让赵怀安对川西藩镇彻底绝望。 他们一个叫任可知,是西山羌军兵马使。 这支部队赵大听鲜于岳介绍过,知道他们是比他老部队黎州军更要强悍的精锐,此前一直驻扎在岷山一带抵御吐蕃人,最近才奉了幕府调令,下山参加反击战。 于是,那位兵马使任可知带队到了抚人戍后,也参加了这次宴会。 这位刚从山里出来的土锤是一点不认识高骈,在任可知眼里,你个快六十的老头狂个啥? 当时高骈正在品尝一瓮高昌葡萄酒,边和杨庆复调侃道: “怎么从这葡萄酒中尝出了点哀伤的味道?一酿酒的高昌姑娘能有何哀?” 而任可知这个粗汉,果然是刚从山上下来的,竟然敢直接呛那个高骈,说: “高昌姑娘哀不哀,某家不知道。某家就知道,咱们蜀中的百姓们早就哭天抢地,连哀伤都顾不得了。” 当时赵大也在品着红酒,听了前头任可知的话,是暗暗咋舌,这兄弟是真的勇。 但不知道为什么,高骈并没有说那人什么,一笑而过。 除了任可知这个插曲外,川西将还有一个硬汉,那是黄头军将领郭琪,此人所部的黄头军皆戴黄帽,素来就是蜀中一等一的精锐。 当时高骈给众将分鹿肉,在那么多人中,就他将面前的鹿肉推开,对上头的高骈生硬回了句: “使相,郭某信佛的,吃不得这些。” 那话谁信啊,刚刚吃牛头煲的时候,这人是一点没少吃。 但还是很奇怪,那高骈还是没说什么,依旧笑笑过去了。 这和此前动辄杀了来迟的两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川西硬汉也就这两人了,最后是散席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让赵怀安对川西诸将的底色有了更深的了解。 当时散席,高骈坐上步辇准备回营地,然后山行章带着其他几个川西将,主动跑到高骈旁边鞠躬说话。 然后在步辇起乘的时候,这些人还一路小跑跟随,直到步辇出了抚人戍,这些人还深深冲着高骈的背影鞠躬,即便那会高骈已经根本看不到他们了。 那一刻,赵怀安没有从其他川西诸将的脸上看到鄙夷,而是看到了跃跃欲试以及恨不得取而代之的遗憾。 如此,赵大对这帮人再没有什么指望,烂透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这次宴会最重要的事,就是高骈临走前,和在场大伙说的事。 当时,高骈拉着南诏太子隆舜的手,告诉所有军将,他将举兵趣黎州,与那里的南诏军的主力作最后的决战,一旦胜利,他将带着诸军深入南诏。 非是为了攻灭南诏,而是为这位南诏太子隆舜复国! 此后,南诏将再次成为大唐最忠实的藩国。 那一刻,赵怀安和诸将们一样,都被这军事行动打得措手不及,随后就深深地被高骈的谋划给折服了! 咱们这位使相是真的高! 但只有赵怀安想到了黎州,想到了那条铺满袍泽尸体的大渡河。 时隔四个月,他赵大终于要带兄弟们杀回来了。 回到营地,那一夜,赵大终于踏实地睡了过去。 …… 乾符二年,二月八日,抚人戍外,高骈大点兵。 这段时间,随着节度使的意志传遍诸营,屯驻在各地的内外藩兵都陆续开拔到了抚人戍。 赵怀安自己的保义都也是两日前抵达的,他在得知要往黎州一带反攻后,就带着队将们奔回了邛州。 哦,对了,咱们的赵大又升官了。 从保义都的都将再升为川西右厢兵马使兼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宾祭酒、行营左司马。 但官是升了,赵大还是领着那些部队,只是编制从之前的千人扩到了三千,但可惜,人员和钱粮还是需要赵大自己筹措。 哼,这高骈和杨帅一个样,都是死抠。 一回邛州的营地,赵大先是安排十几个背嵬护送着茂娘回了成都,就安置在他的大兄鲜于岳的家中,然后就开始整备军械、草料、补给。 这个过程中,后方的董公素送来了大批物资,着实减轻了赵怀安不少压力。 所以赵怀安只需要令麾下的工匠们全力打造军械即可。 保义都如此,驻扎在邛州的内外藩营同样如此,一时间城内薪柴、木炭、铁料价格猛涨,所有军头都在这个空窗期努力提高实力,好应对稍后的决战。 该说不说,虽然他们对高骈有这个那个的不满,但对于高骈的军略善战,却没有人有怀疑。 这份信心绝不是牛丛那样的人能有的,它是高骈用三十年杀场征战,数万敌军首级换来的。 而只要能打胜仗,那军头们就有缴获,下面的武士们就有赏钱,所以此时的高骈地位越发稳固。 因为提前做了准备,赵怀安比邛州其他军头来的都要早,在抵达抚人戍外扎下营后,他就开始让队伍修整。 这几日,海量的羊肉、稻米消耗掉,保义都的吏士们储存着足够的脂肪热量,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决战。 与此同时,附近的各营也陆续抵达。 在左都押牙李骧、定边军安再荣两将因为迟到被斩后,已经再没人敢在这个点上违背高骈的意志。 当日,抚人戍外,诸军毕至,列营于野。 其中杨庆复麾下突将两千人,衙内军四千人,川西各刺史衙外兵八千人,黄头军千人、西山羌军千人,保义都千人。 然后是之前的外藩军,其中有曾元裕的博野军三千、宋建麾下的忠武军千人、山南西道两千人、田重胤的兖海军千人、并时溥感化军五百人。 然后就是高骈带来的入蜀部队,包括帐下诸番汉兵三千,长武兵三千、昭义兵三千、河东兵三千、鄜坊兵三千。 最后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川东的颜师会也带着六千步骑赶了过来。 一时间,抚人戍的草甸上,遍是精兵材勇,军气冲霄汉。 …… 两日后,抚人戍外,晴空万里无云。 已经斋戒三日的高骈从营帐中出来,他穿着金盔亮甲,出现在高台上。 此时,近五万的大唐诸番汉兵已经等候多时,他们在看到高台上的高骈后,按照此前说好的,纷纷举臂欢呼。 虽然多是形式,但欢呼却发自真心,因为就在昨日,高骈大赏三军。 仗都没打,他们一人就先入囊四贯钱,真是好节度使。 高骈是个文化人,他是边塞诗人高适的后人,所以自己也特别喜欢写诗,然后常年不是穿士子服就是穿道袍的,好像潇洒得不行。 但在骨子里,他就是个武夫,也最懂武夫。 他这一次入蜀,度支那边发了十万贯军饷,而高骈不仅将这十万贯全部一次性发给了抚人戍的五万吏士,他还以自己的信誉向成都的大豪商们又借了十万贯。 拢共二十万贯钱发下去,川西的牙兵、武士们谁还在乎高骈杀没杀李骧、安再荣? 他们是谁?不熟。 所以此刻,五万大军皆向高台上的节度使欢呼,声震霄汉,气冲牛斗。 这个时候,高骈在高台上说话,但下面没人能听得清,不过没关系,早就有大嗓门的吏士已经奔在各军阵前,传递着高骈早就定好的话。 此时,保义都方阵前,赵大全身甲胄,头戴翎羽兜鍪,立在马上,雄姿英发,身后数十员将校、猛士,蔚然成观。 听着持旗的骑士在前头高喊; “尔等皆虎贲雄杰,素称骁勇震藩境,今南蛮寇川西,犯我疆土,此正留名青史之秋,上可博金印紫绶、下可取子孙富贵,可不勉乎!” 赵大听了这话,暗暗称道,然后大喊一声: “取富贵!” 身后众保义都吏士们振臂高吼: “取富贵!” 此后,高骈携南诏太子隆舜一道,杀牛祭马,齐拜蚩尤,誓师出征。 五万唐军,逶迤向西南,直奔雅、黎二州而去。 决战,来了。 (本章完) 第89章 调令 第89章 调令 良辰吉日,盛食厉兵,五万战兵并同样数量的民夫浩浩荡荡地开赴雅州城。 雅州素为大唐抵御吐蕃、南诏的重镇,无论如何都要夺下,不如此,成都平原这片膏腴之地将永无宁日。 所以不论战争最后打到什么程度,雅州都是唐军必下之地。 此前高骈出步骑五千追击至雅州,只是击溃了其中一部南诏兵,并没有能拿下雅州城。 而现在,春二月,高骈再次兴师动众而来,必要奋雷霆之怒。 为了支援这次决战,川西幕府算是竭尽库藏,度支已发钱粮三十万贯支前,转输的车马从成都到前线,根本望不到头。 六州数万民夫就在这条补给线上日夜驮运,以供应着前线五万唐军的征战所需。 这些民夫乡团其实也已经到了破产的边缘,但当县里的人派劳役下来,还是来支前了。 毕竟只有将南诏人打跑了,日子才会好起来的。 嗯,乡里的豪吏们都是这样说的。 于是,本就饱受战火煎熬的百姓们又咬牙坚持着,再熬一熬,熬一熬就过去了。 …… 南下的军队中,保义都随着蜿蜒的长蛇中,没精打采地行军着。 高使相的赏钱也就维系了兄弟们半个时辰的激情,枯燥和乏味的行军,实在让保义都上下没多少精神。 赵大站在驴车上,看着边上的队伍卷着旗帜,扛着步槊,低着头赶路。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训斥,甚至也不搞什么激励精神的事情。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尤其是对于保义都的吏士们,他们这些丘八虽然吃的也还行,但也就是稻米饭加上萝卜干、酱菜,犒赏的时候吃顿羊肉,你让他们随时打鸡血,那不现实。 当然赵大也能靠自己的威望去强驱动,但威望这个东西就是一个储钱罐,你只有平时不断往里面存钱,你用钱的时候才有的。 他赵大费了那么多情感、钱粮养出来的威望,可不是用在这个上面的。 照往常一样,赵大的驴车上还坐着其他几个幕僚。 除了王铎、张龟年、薛沆,还有一个新人,他就是被赵大从突将的牲口栏中救出来的邛州士子何惟道。 赵大面试过这人,这小子不愧是学《春秋》的,人是有点小阴险,对于权谋斗争很有天赋,所以赵大就抬举他补了一个参军。 从一介奴隶一跃而为营参谋,这何惟道的大唐梦也只有在赵大这边才能实现。 何惟道也自然清楚这种情况,所以别看入保义都来的晚,但办事却是最卖力的。 他这样卷,搞得王铎、张龟年、薛沆三个都不得不积极起来。 对此,赵大乐见其成,果然不论在哪,引入鲶鱼都是一种提高绩效的好办法。 赵大这边站在驴车前,忽然听到后头的薛沆说了句: “我保义都果然龙马精神,使君果然练的好兵。” 是的,自咱们的赵大升为右厢兵马使后,也能被称呼为一声“使君”了,来到大唐的四个月,赵大就从一介溃卒升任为中高级的兵马使,可谓进步神速。 赵大听了这话呆了一下,扭头就要喷薛沆,却看见驴车上的几人都在点头。 这下子赵大犹豫了,回头问道: “何以见得?” 赵大带领千人队伍的经验还是太少了,此刻赵六、王铎这些在军中七八年的,甚至更久的,就开始从他们的角度开始评价他们自己保义都的吏士。 说武士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各都各军都有自己的牙兵武士,这些都是善战恩养的,他们也往往承担着部队的绝大部分攻坚任务。 所以在唐军的藩镇营头中,往往一支千人的队伍,主攻部队是三百,能承担防守任务的是三百,剩下的就只能运送运送物资了。 但因为赵大的治军理念,他对各队的要求都是百分百是战兵,对于这一块抓的很紧。 所以即便这会保义都是散漫行军状态,但依旧按照队的编制行军,而且旗鼓分明,步槊在手,甲胄也挂在辎车上,随时能应对突发情况。 赵六、王铎等人就是从这一点看出保义都的真实战斗力已经不弱于藩内的那些黄头军了。 赵怀安开始还将信将疑,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五人队从自己的驴车旁边走过,直接喊了过来: “小傅你过来一下。” 是的,这个小傅就是傅三,傅彤,那个在邛州守仓的周德兴的部下。 傅三从赵大旁边过的时候,胸膛就挺起来了,忽然听到自家都将真的喊自己,忙奔了过来,他激动道: “都将,你还记得傅三啊!” 赵大没说话,旁边的赵六就笑道; “记得,咱家都将忘不了每一个他手上的兵!” 赵六这话说的好,赵怀安难得为他点了赞,然后他就问道: “行军一路如何?” 傅彤一挺胸,大声回道: “走得一点不累,都将发下来的布鞋比咱们以前穿的草鞋好走多了,脚一点不伤。” 说完,傅彤还抬了抬脚上的鞋,那是双布履,是之前保义都在邛州缴获的众多库仓之一。 赵怀安倒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细节,毕竟他两辈子都没穿过草鞋,哪里知道草鞋和步鞋走起路来差距到底多大? 随后赵大又问了一些傅彤具体细节,大概弄明白穿布鞋走路可以比草鞋走路多走三分之一的路,而且更快。 这下子赵怀安终于认真对待起眼前的这双小小布鞋。 看来部队的战斗力不是光喊口号,光发饷那么简单的,一切都在这些细节当中。 赵怀安记下了这个事,然后勉慰了一番傅三,就让他回去了。 那边傅彤又一次挺了下胸,退后,带着所伍的队友们继续前进。 看着傅彤离去的背影,赵怀安莞尔,这个傅三有事没事就爱挺个胸,也怪有意思的。 有了麾下幕僚们的解释,又有了基层吏士傅彤的现身说法,赵大终于开始矫正了自己的判断。 也许这就是集体讨论的智慧之处吧,不是集体就一定比个人更有智慧,而是这样能让决策者发现更多的信息盲区,好做出更加正确的决定。 这一刻,赵大又成长了。 那边众人又聊了一会,主要还讲了一下队伍的铠甲状况、兵刃的保养、补给的储备、还有军队士气如何。 这些主要是王铎在讲,现在还分不出四曹的幕僚,所以都由王铎这位长史先行兼着,这段时间也苦了他了。 此外,本地人的何惟道也补充了个细节,他说雅州、黎州这边每到二月的时候就会下暴雨,大渡河那边也会泛滥,所以军中要多备蓑衣,以应对这种极端天气。 这一点赵大之前倒没想过,于是让王铎将这事记下来,一旦到了补给点,即刻去搜罗蓑衣。 就这样,保义都这个小幕僚团队就这样坐在小小的驴车上商量着,不知不觉已经把后续的事项都安排下去了。 创业初期,团队效率就必须这么高。 等正经事都忙差不多了,这会赵六忽然嘿嘿了句,说了一个八卦。 他对几人道: “那么知道那位南诏太子为何会和咱们一道,要回去复国吗?” 问完,赵六就不等别人回,就开始说道: “那隆舜这边被额们给送到杨帅那,那边南诏国主就废弃了这个太子,改他的弟弟作为太子,哎,这还不止,而是你们别看那隆舜个子矮矮的,说话也和和气气,但其实人凶得很!” 然后赵六就将他从长武军的乡党们那边听来的八卦告诉了大伙。 原来隆舜被送到高骈那里的时候,高骈正好俘虏了一名南诏大将,为了撬出南诏那边的虚实,高骈就将这个任务给了隆舜负责。 没成想那个隆舜压根懒得说服,直接开始对南诏将开始严刑拷打,先是剥了此人的头皮,然后弄瞎了他的双眼,等后来从这人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直接抛弃了自己,隆舜更是暴怒。 他亲自割掉了南诏将的耳朵献给了高骈,然后在这人奄奄一息后,砍掉他的四肢,割断了他的喉咙。 赵六绘声绘色地讲着他从长武军乡党那边听来的故事,因为口条过分好了,在场几个幕僚听得都有点不寒而栗。 乖乖,这隆舜手段这么毒辣的吗? 赵大摸了摸短髯,看手下幕僚都有点被吓到的意思,直接骂了赵六: “让你到处跑,不是让你尽打听这些的,之前刘信和刘知俊两个不是要来咱们军嘛?这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个赵六就心疼了,这赵大是真不会做买卖,上赶着去要人,最后被人家感化、兖海军敲了竹杠,要换军籍可以,一人二百贯,概不打折。 之前他还想拖一拖,然后又被赵大骂了一顿,这才去把钱给交了。 这会他给赵大说了进度: “兖海军那边很痛快,刘信那的军册已经给咱们了,小刘和他营里的兄弟吃酒,估摸也是想带几个人来咱们这,所以现在还没归军。就是感化军那边有点麻烦,那时三郎多半在忽悠咱们,说两百贯不够,要十匹战马才愿意放人。” 所以,赵六想了想就说要不算了,可没成想赵大听了这话,半点不带犹豫: “一会我让老郭跟你一起去,十匹战马给他,这时三郎要是再戏耍咱,那就没意思了。” 赵六暗暗咋舌,这赵大挣钱是越来越快了,但钱更快。 十匹战马换个人,真是敢给。他好不容易从刘信那边买的战马,这会全都送人了都。 不过他也摸清了赵大脾性了,知道赵大要办的事,不要问为什么,就问怎么做。 所以赵六点点头,就准备一会去办。 谁成想赵怀安这点时间都等不及,催了一句: “别坐着了,我现在就让老郭带你去感化军,赶紧把小刘带回来。” 说完,赵怀安看了一眼远处的郭从云,招手让他过来。 正在这个时候,从队伍的后方奔来一个背着令旗的骑士,手持羽檄直奔赵怀安这边,高喊: “右厢兵马使赵怀安听令,着你部立刻赶往鸡栋关,打通前往雅州的通道。” 赵怀安接过羽檄,看了一下果然是杨庆复的押印,大声回令: “末将得令。” 片刻,保义都全体加速,向西南方的鸡栋关奔去。 (本章完) 第90章 奔袭 第90章 奔袭 乾符二年,二月十日,寅时三刻。 鸡栋关北十里外,晨雾缭绕,空气湿润清新。 通往鸡栋关的土道上,陆仲元、党守肃两个队正在烂泥地上艰难前行。 他们本来奉了赵怀安的军令,带所部作为先遣奔袭鸡栋关的,但昨夜半夜忽然下了一场大雨,这场夜袭自然也就泡汤了。 刚刚陆仲元、党守肃两人已经商量过了,不管到鸡栋关是什么时候,先干他一票。 但陆仲元这边和党守肃信心满满,那边就内心焦虑。 陆仲元是定边军出身,以前的镇所就在邛雅之间,所以很熟悉雅州这边的形胜,知道鸡栋关的重要性。 可以这么说,拿下鸡栋关,雅州的门户就直接洞开。 但这个鸡栋关却不是那么好拿的。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片地区是雅州下面的名山一带,还算是平原,可再往西南走个三四里路就进山区了。 而那鸡栋关就在群山之间,关隘两侧山峰足高三四十丈,只有飞鸟可度。 他们能拿下此关的唯一机会就是昨夜偷袭,但谁知道来了这么一场大雨,所以在陆仲元的心里,他们就算赶到鸡栋关,那也就摇旗呐喊一番,吓吓里面的南诏军。 两个队,大概百人,每个人都背着自己的铠甲,两侧挂着自己的布鞋,然后自己踩着草鞋走在泥泞的土道上。 土道两侧随时能看见错落的稻田,只是可惜因为没人照料,这会都被踩得不像样了。 这会,陆仲元、党守肃两人也和下面吏士一样,都踩着草鞋行军,倒不是草鞋更适合走这泥巴路,而是心疼布鞋。 陆仲元以前在定边军也挣了不少钱,毕竟他们定边军就是在这条商道上吃拿卡要的,可后面陆仲元随队伍在邛州一带被南诏军击溃,他就是那时候被俘虏的。 至此,多年积蓄一招散尽。 虽然入了保义都后,使君发了不少赏钱下来,但这点钱还不足以让老陆大手大脚起来,就他背囊上挂的布鞋,走在泥地上,他也心疼。 保义都的这个先遣百人队又走了大概二三里,这会已经能看到远处群山的轮廓,从那边飘过来山雾弄得大伙心里毛毛的。 此时,天光又亮了不少,太阳正缓缓从东方升起,将这份寒意驱走不少。 这会党守肃看着红彤彤的日出,感叹了一句: “老陆,你说那鸡栋关是不是金鸡报晓啊!” 关于这一点陆仲元倒是知道几分,摇头道: “有这么点意思,不过据说是因为这里出过神仙。” 党守肃撅了下嘴,转头问向陆仲元: “那老陆,你说这世上有神仙吗?那神仙过的是啥日子?一顿能吃几个菜?” 陆仲元耸肩: “我哪知道,不过人人都道神仙好,我却还是觉得这功名、黄金、美人好。老党,你说,给你选你选哪个?” 党守肃毫不犹豫: “我当然要金子,有了钱什么都有了,神仙有什么好的。” 陆仲元一拍手,大为赞同: “就是这个理,咱们也别想什么神仙日子了,就好好想想怎么把那鸡栋关拿下,只要拿下鸡栋关,以使君的阔绰大方,什么没有?” 党守肃嘿嘿一笑,反问了句: “也能有胡姬?” 陆仲元呸了一声,不理这个莽汉,就走到队伍前,喊道: “都精神点,鸡栋关快到了,等咱们拿下关,喝酒吃肉!” 众吏士象征性的应付了几句,全且给队将三分面子。 陆仲元也没有在意,让自己的护旗兵将自家队旗升起来,一会就要到鸡栋关了,不亮旗号,他老陆的名声怎么传? 护旗兵是个粗壮汉子,将包袱里的军旗翻出后,就系在了木杆上举了起来。 而那边,党守肃的护旗兵也如此,也将自家的旗帜给升了起来。 就这样,在场的吏士们就看到两面军旗升起。 一面是红色旗帜,绣着黄色老虎,这是陆仲元所队的旗帜;一面是蓝底黄边,同样也绣着一只黄色老虎,这是党守素的旗帜。 旗帜一升,两队的士气明显好了不少,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吃使君的粮,拿使君的钱,咱们可得好好打!” 众人纷纷应和。 听了这些话,陆仲元和党守素二人忍不住看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惊异。 没想到咱们使君在这些丘八心里这么有威望。 天越来越亮了,眼见着保义都的两队人马快要进入山区时候,从前方传来沉重的马蹄。 陆、党二人大惊失色,慌忙大喊: “列阵!列阵!” …… 距离先头部队大概七八里路,保义都近千的战斗部队向前行进,中间夹杂着相当数量的驮夫,他们背负着衣甲紧紧跟在所属武士的身后。 一字长蛇的后面,是更多数量的辎重车队,其中夹杂大量的工匠,他们在到了鸡栋关后,将负责打造各种攻城器械。 和先遣部队偃旗息鼓不同,保义都主力各队尽扬战旗、将旗、令旗,数千人蜿蜒的长蛇,几乎被数不清的旗帜所覆盖。 赵怀安站在驴车上,看保义都争流奋发,一幅生机勃勃的样子,内心振奋。 大丈夫当如是。 驴车上,掌书记张龟年一直在思索着,忽然被颠了一下打了个踉跄,撞在了赵怀安的背后,打破了赵大的雄姿英发。 赵大扭头,苦着脸,没好气道: “老张,岁数也不小了,得学我一样,稳重点。” 张龟年忙点头,担心赵大对自己印象变差,忙将自己刚刚琢磨的事情说来: “使君,你还记得之前老六说的南诏太子之事?” 赵怀安不明所以,说道: “这事有甚好多谈的,左不过是一个残暴不仁的主,这玩意的人多了去了。” 但张龟年却对这事有不同看法,他摊开手掌,分析道: “主公,赵六说那南诏太子刚被咱们送到高使相那边,南诏国主就换了太子,你说这事就这么巧的吗?” 张龟年这话一下子就打到了赵怀安,因为他忽然记得数月前鲜于岳拷打那个吐蕃贵族时得到的情报,那就是唐军之中有南诏的内奸。 然后,赵怀安一下子想到那一天他捶杀颜六郎的事,那颜六郎的反应太奇怪了,非要带着那批俘口走,甚至要和赵大玩生死斗。 颜六郎答应这事,固然有瞧不起赵大的意思在,但如果不是非要带走那批俘口,他也完全没必要掺和这事。 毕竟那句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按照颜六郎这样世家子弟的做派,他们各个都是唐三彩,而赵大这样的无资武夫就是陶瓷,哪有用唐三彩和陶瓷碰的。 但偏偏这颜六郎就碰了,足见他应该是认识俘口中的隆舜。 这一刻,赵怀安内心的警惕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他现在百分百确定,那颜家肯定和南诏有关系。 再想到颜师会在白术水不战而走,就更是坐实了其人内奸的身份。 赵大手指敲着车轩,心里琢磨着这事要不要和宋建打个招呼。 以老宋和颜氏的仇怨,肯定不会放过这事的。 这事得重视起来,现在那颜师会带着六千川东军合营了,他赵大现在的压力很大,也幸亏他上头有杨帅和宋建扛着,不然那个颜师会早就带兵火拼自己。 他有时候在想,杨帅令自己奔袭鸡栋关,是不是就有这样的考虑,让自己出去避避风头。 想到这里,赵怀安心里一狠,既已和颜家结了仇了,那不管最后这颜家是不是内奸,都坐死他这个身份。 而且他还有一招,那隆舜现在投靠了他们,那他来坐颜师会这个唐奸的身份,岂不是铁证? 但怎么能让隆舜去出告颜师会呢?这老小子现在寄人篱下的,多半也不敢去惹颜师会这个军头。 不过赵大又想到隆舜那天在宴会上的表现,这人似乎想拉拢自己?自己能不能在这个上面做做文章? 就在赵大继续琢磨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沉闷的声音,他有点疑惑的看向前方,那里正是鸡栋关的方向。 他正要喊踏白队的丁怀义过来,询问陆仲元和党守肃的位置,忽然就看见丁怀义和郭从云纵马奔来。 二将在赵怀安的驴车旁兜马,其中丁怀义先报: “使君,前部遇袭,陆、党二队将正结阵坚守,特求援兵。” 但话落,郭从云却焦急摇头: “使君,这声音是大规模骑队行军的声音,万不能这样救援,我步队前去救援,一旦被敌骑冲来,万劫不复。” 赵怀安脑子懵懵的,正要说话。 边上的张龟年忽然抓住他的手,大喊: “使君,速发援兵,我军必胜!” 说完其人指着这片泥泞的土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怀安左看看,右看看,又看向前方忽然响起的喊杀声,猛然拔出横刀,冲着附近仰头看自己的吏士们,大吼: “竖我将旗,唤各将来我这里,速去!” 候在驴车两侧的背嵬们唱喏直奔各队,于是稍还有点懒散的保义都一下子紧绷起来。 此狭路相逢,有我无敌! (本章完) 第91章 稻田 第91章 稻田 很快,背嵬们就带着二十多名队将过来了。 赵大看到周德兴像一头大狗熊一样死死扒着战马的脖子颠过来,直接骂道: “我咋说的,让你们这些队将必须要学会骑马,你看你这样,以后就是逃命你都比人慢。” 周德兴不敢回嘴,看出此时的赵大脾气非常爆炸,忙下马站在相熟的陈法海后头,试图遮掩一下自己,不要成为赵大发泄的目标。 但可惜,他这八尺的个子站在陈法海后头,是高一头,宽一腿,哪里藏得住呢? 此时,赵怀安环绕了一圈,大喊: “如今前队遭袭,敌军人数不明,敌骑数量也不明,但前头是咱们保义都的兄弟,别说是点敌骑了,就是前头山崩海啸,咱们也要拉着兄弟们退回来。” 接着赵大话一转,喊道: “此战乃天助我等,昨夜一场大雨,这里泥泞不堪,附近又多是稻田,正是以步克骑之地,此诚是上天赐予我等的大功。一旦我军于这里击破敌军骑队,荣华富豪也只是等闲!” “所以我欲全军奋发,一朝克敌,诸将有谁不愿?” 在场的队将们毫不犹豫,直接抱拳唱喏: “我等遵令。” 如果一开始赵大没有先发言,那在场的队将们还会有其他想法,甚至不少人持重的话,都会先选择就地列营,而不是在完全不知道敌军虚实的情况下,就贸然压上全部兵力。 但现在都将都开口了,他们哪还会多话,干就是了。 其实这也是赵怀安一上来就下命令的原因,此时的他在依靠自己过往的威望强行推动军令,诸将只要服从就行。 但相同的,一旦这一仗赵大押错了,不仅是兵力损失那么简单,他的威望也会直线降低,而这都是这么做的代价。 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赵大作为队伍的领导,无论发生什么,都是第一责任人。 他从来都躲不过去,也不会去躲! 此时,赵怀安脑子非常清楚,他直接问陈法海: “老陈,现在队伍如何调度。” 赵怀安最重要的就是定下调子,具体的出战军略则需要群策群力,这会再自作主张,那是对兄弟们的性命不负责。 陈法海作为队将中战阵经验最丰富的,他先是肯定了赵怀安的决策,表了态度: “末将也赞同支援,我军不知敌虚实,敌亦不知我军虚实。不如现在以乱打乱,在这片泥泞地上,我军胜算很大。反而如果就地防御,看似稳健,却失了主动。一旦敌军步骑歼灭了前队压上,以我军的骑军数量根本不足以遮护我军,即便结阵了也是被动防御,迟早要败。” 陈法海说这个话的时候,骑将队的郭从云、还有新来的刘信、刘知俊皆不吭声,因为他们知道陈法海说的是对的。 别说贼将了,如果是他们以骑围步,而步阵又无骑兵遮拦机动,只他们就有十余种战术击溃步兵方阵? 直冲?那都是最蠢的方式而已。 此时随着陈法海的解释,众将的心里也渐渐转过来了,如果说之前他们是服从赵大的威信,那么现在他们则真心意识到,唯有主动出击才是唯一胜算。 于是,他们再无疑虑,皆打算奋命一战。 而赵大这边也学到了,他默默将陈法海讲的战术要领记在心里。 于是,赵大直接发声: “行的,老陈,你就是我的定海神柱,有你这话我心里踏实多了,你说现在怎么打。” 陈法海没有犹豫,直接建议: “因不清楚敌军的步骑数量,我建议将左右背嵬、拔山三队作为总预备,以突骑、踏白、归德三队骑为先阵,即刻发兵救援前队,再以左厢八队作为二阵,右厢六队作为三阵、这十四个队皆以步槊在前,弓弩在后,排在土道上一路压去。最后再以铁兽重步押后,随时从两侧抄击。” 说完,陈法海还杀气凛然地补充了一句: “同时铁兽队为全军执法队,谁后顾割谁耳,谁后退斩谁头!如此万众不退,必歼敌于此。” 这番话说完,赵怀安激动地拍手,他大喊: “好好好,此战未战,我便先赢得一将,老陈,且努力,日后飞黄腾达,就在此时!” 说完,赵怀安将手里的横刀举起,冲众将道: “今日不用执法队,就我押后,今日我也不杀尔等一人,诸君要求生,尽可北奔,我赵大且死在这里!” 此言一出,所有队将们都愣住了,一股莫名的情绪直冲他们心头,他们看着驴车上的赵怀安,双目赤红,齐齐大吼: “今日,我等死在这里,也不退一步!” 赵怀安看着一张张面孔,无数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他举刀大吼: “那就杀!今日我等不死,就让贼敌死!杀他个尸横遍野!” 众将狂呼,随即直奔各队整肃。 一队队铁甲兵在辅兵、驮夫的帮助下开始列装甲胄,弓弩手则将弓弦上好,在腰间又多扣了两桶箭矢,而步槊手们则已经在队将们的呼和下,开始在土道上一字排开。 接着,震天的唢呐、鼓声冲天而起,保义都全都整装完毕,向着五里外的喧杀处押去。 他们要告诉那里的袍泽,他们来了。 …… 当包着头巾的南诏骑士从山道中冲出时,陆仲元和党守肃下面的吏士都是懵的。 直到陆仲元和党守肃扯破嗓子在大喊,大伙才反应过来。 陆仲元这人到底是老兵油子,不是只会做赵大的狗腿子,在这电光火石的当下,他当即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也是这个决定救下了大伙。 他看着左侧那片稻田,大喊: “都给我下田,快,快。” 说完,他第一个从土道里跳了下来,身上沉重的甲胄压着他往下陷,他反而更加高兴,深一脚浅一脚来到稻田中间。 而那边,党守肃也反应过来了,带着所队如同饺子一样跳下稻田。 在南诏的骑队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组织队伍在水田里列好了阵。 最外围,六十多名步槊手,已经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半弓步。 他们按照以步克骑的操典,将步槊的尾端插在烂泥里,右手托举着五米长的步槊,左手则抽出短横刀。 袍泽相互挤着,这一刻团体给予所有人安全感和力量。 身边的袍泽胜过一切。 而在六十多名步槊手后面,则是三十名披甲的重步,只是这会他们将牌盾背在身后,刀别在腰间,手里拿着弓弩对准着外围的南诏旗队。 再然后,被所有人围在中间的,则是十名膀大腰粗的披甲重步,人人手举着一丈高的陌刀,如山般站立。 此时,陆仲元站在弓弩队的一旁,而党守肃则拿着一把陌刀,和陌刀队站在一起。 所有人都努力压住急促的呼吸,看着土道上越来越多的南诏骑队。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看着黑压压,隐约将他们包围住的南诏骑队,陆仲元额头全是汗,甚至某一刻,他的腿都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但下一刻,一个顶在了他的身后,正是粗汉党守肃,这个几代前的党项子,冲着陆仲元咧嘴一笑: “跟他们干!都将就在后头,一定来救咱们,咱们顶片刻,等都将来了,咱们把这帮狗崽子一锅端了。” 说着,党守肃学着赵大的口头禅,吐了一口痰,骂道: “贼娘皮!杀你耶耶的,还没生出来呢!” 陆仲元听了党守肃的话心里只有苦笑,这个粗汉是真的傻,这会竟然还指望赵大来救他们。 这么讲吧,如果赵大是个合格的军头,那就不会来救他们,而是会断尾求生,直接逃命。 而如果赵大是个不合格的军头,心里还有羞耻,那他也不会来救他们,因为就地结阵防守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所以,无论赵大是不是合格的军头,他们这百人都死定了。 而这些,陆仲元都没有和党守肃说,凭白短了士气,他只是羡慕党守肃单纯,还能带着希望去死。 这边陆仲元心里无数复杂念头,而边上的党守肃则已经冲着土道上的南诏骑队大骂,而一众保义都吏士们为了发泄内心的恐慌,也跟着骂了过去。 对面的南诏骑士们虽然听不懂,但哪不知道这些唐人是什么意思?于是也在马上冲着稻田里的保义都吏士们痛骂。 两边都听不懂对方的语言,这一刻却彷佛互通心意一样,骂得有来有回。 只是隔着稻田,谁都没有选择率先进攻。 骂战只是暂时,随着两边越发剑拔弩张,终于有一个南诏军将大喊了一声,然后一些骑士就开始从马上下来,准备下田地和保义都厮杀。 陆仲元这边正屏气凝神,小声让弓弩队压住,不要乱射。 可忽然,土道上的南诏军忽然大喊,随后箭如雨下,一下子把稻田上的保义都打得措手不及。 陆仲元拨开插在皮铁胳膊上的箭矢,再无刚刚的小声,冲着对面的南诏军大骂: “射,射死那帮狗东西。” 而那边,已经下田的南诏武士也嘶吼着,向着保义都外围的步槊手扑了上来。 片刻,断臂残肢,嘶吼怒骂,鲜血染红了稻田。 (本章完) 第92章 冲锋 第92章 冲锋 土道旁的水稻下,南诏武士踩着同伴的尸体跃了上来,随后被陆仲元用弩给射翻在地。 在他旁边,党守肃举着陌刀,冲前排的步槊手大喊: “刺!” 于是,六十名,排成四排的步槊手一下子将手里的步槊刺了出去,顿时对面就响起一阵哀嚎声。 “刺!” 党守肃再次大喊,步槊手们再一次排槊攒刺,只这一轮,对面南诏军便被杀得崩溃,丢下兵刃就溃了下来。 一些跑得急的,直接栽倒在,然后被侧面奔上来的保义都牌盾手按在泥塘里割掉了脑袋。 这些冲出来的牌盾手杀发性子了,正要冲向土道上停留的南诏军骑队,却直接被陆仲元喊了回来。 但下一瞬,停在土道上的南诏骑士竟然直接纵马跑进了稻田,几个没来得及撤回去的重步,直接被无数双马蹄踩成了肉泥混在了泥浆里。 陆仲元看得双眼赤红,他高吼: “举槊!” 于是,当南诏骑士再一次冲向稻田里的步槊阵时,迎面就是一排排步槊刺了过来。 战马惊惧之下,纷纷嘶鸣扬蹄,一些没有防备的南诏骑士直接被摔在了烂泥地里。 然后还未等他们挣扎爬起,那些步槊手就用左手上的短横刀收割了他们的性命。 保义都百余名吏士在稻田里浴血奋战的情景全都落在了土道上的南诏骑将的眼里,沉吟了片刻,他就下令两翼的骑队从更远的两侧下田,从两翼包抄过去。 这一下直接打到了这些保义都吏士们的软肋。 一旦这些南诏骑队完成两翼包抄,这两队的保义都吏士必将十死无生。 这一刻,人群中的陆仲元已经绝望了。 但正是这个时候,忽然一阵嘹亮的唢呐刺破天空,接着是浑厚的战鼓,以及那排山倒海的冲锋号。 随后,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从天空中一闪而逝,然后重重地砸在了土道上的南诏骑队。 只是一个呼吸,这支主要以皮铠为主的南诏骑队落马无数,惨烈的哀嚎和战马混乱的奔跑,直接让土道上的骑队越发混乱了。 也是这个时候,一些还保持编制的骑队就看到他们的西北方,一片巨大的森林向着他们压了过来,数不清的旗帜在前方飘扬。 只是犹豫了片刻,在后方南诏骑大将的命令下,前部分出百余骑迎着靠过来的保义都援军就冲了过去。 …… 稻田里,陆仲元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看到了西北方的自家援军,尤其是他在看到那一面土黄色大纛,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他望着那边高呼的保义都袍泽们,呢喃道: “都将你做军头可真不合格!” “但做兄弟,大伙愿意一辈子追随你!” 说着,这个老兵油子,猛然爆发出巨大的怒吼,他向着所有吏士们大喊: “兄弟们!杀!咱们都将来救咱们了!随我一起杀了这帮南诏狗贼!” 说完,陆仲元一马当先,举着一柄短步槊,向着土道上混乱的南诏骑队冲了过去。 一时间,保义都从正面和侧面两个方向发起了冲锋! …… 当那百余骑向着第一排的高仁厚所队冲来时,高仁厚举着巨大的步槊和部下们踩着拍子横在土道上。 别看百余骑似乎听着不多,但任谁站在这些骑士的面前,谁都会腿软。 在此刻高仁厚等一线吏士的眼中,就是眼前这些毫不起眼的百余骑爆发出地动山摇的气势,夺人心魄。 队列中,不知道是谁先大吼了一声,其他人也跟着大吼,甚至高仁厚自己也跟着大喊了起来。 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们一点信心,让他们还能站在冲锋的骑队前,而不是扭头就跑。 高仁厚一直在观察所部的士气,在这边大吼时,就知道不能再等了,于是大声下令: “放槊,放槊。” 闻令,众吏士连忙放槊,也按照和之前陆、党两队的姿势,以步克骑。 但此时那些南诏骑士距离高仁厚的前阵还有五十多步,当密密麻麻的步槊被放下后,这些南诏骑士直接在二十步的位置就停了下来,然后就坐在战马上向着猬成阵的高仁厚部攒射。 前排的步槊手皆披着甲,箭矢打在他们的兜鍪上,哐哐作响,间或夹着一些闷哼和惨叫。 不等南诏骑士要射第二轮,处在高仁厚后面的孙传威就已经举着大弩,怒吼发射。 他的身侧,百余名集中过来的弓弩手,踩着弩上好弦,随后向已经成了固定靶的南诏骑队密集攒射。 骑弓如何能比得上大弩的威力?更不用说在这么短的距离。 于是,同样只是一轮箭矢,那些无铁甲覆身的南诏骑士就像麦子一样被割倒,而不等他们要撤,刚刚还在五十步外的保义都步槊手就已经压到了眼前。 高仁厚是真的胆子大,在后方的箭矢还在攒射的时候,他竟然就敢带着所队步槊手压了上来。 而不仅是这些南诏骑士没料到,就是后面的孙传威也没想到,他看到高仁厚竟然主动压了过去,连忙叫断了第二轮攒射。 看着前方用步槊不断刺翻南诏骑士的高仁厚部,素来胆大包天的孙传威,也被高仁厚的胆子吓到了,笑骂了句: “这高仁厚,真是个傻大胆,是个好汉。” 看着前方高仁厚肆意收割着南诏军的人头,他也站不住了,既然现在不好用弓弩,那就直接拿刀上! 于是在孙传威的一声令下,其部五十名吏士放下弓弩,举着牌盾和横刀,向着残存的南诏骑队冲了上来。 …… 在土道的后方,赵怀安一直盯着前方的战场,越看越是高兴。 好好好,我保义都以步克骑都打成这样,这兵算是练出来了。 看到步槊阵搭配弓弩抗住了那些南诏骑士,他挥着小旗,令韩琼带着铁兽重步从右侧的田地抄过去。 而这时,对面的一线,形势再次发生了变化。 …… 孙传威带着五十名刀盾手,人人披着柳叶甲,带着各色铁盔,直接撞进了混乱的南诏骑队中。 此时已经彻底丧失机动能力的南诏骑士就是待宰的羔羊,他们不是被拉下马踩死,就是被乱刀砍成了碎肉。 这一支南诏百骑,在高仁厚和孙传威的联合打击下,彻底被击溃。 剩下的南诏骑士慌忙逃跑。 可不等高、孙二将欢呼,对面兜头就是一顿箭矢,要不是他们这支部队的披甲率委实有点高,这一下就要损失不小。 箭矢哐哐的砸在兜鍪上,一些倒霉的则被箭矢钻进了甲片的细缝中,他们这些披甲士多是扎甲,里面是没有锁子甲的,所以也就听到一些人在闷哼、嚎叫。 原来,就在此前南诏骑士出击没多久,处在一队精锐铁铠骑士当中的敌军主将就在沉思。 此将头戴金冠、衣着一领金铠,披大虫皮,手执双头马槊,威势十足,其人正是南诏王族的中坚武将蒙罗帕。 望着前方骑队不断失利,蒙罗帕已经意识到了眼前战局已经非常不利了。 他们本来就算是轻骑,长于奔袭和穿插,而这片泥泞狭小的地形也不适合他们展开,所以和眼前披甲率这么高的步阵对决,直接就吃大亏。 蒙罗帕也是南诏王族的精英,而且族系关系离主支也很近,再加上此前参加过平定骠国的战役,素来被认为是王族的中坚。 在意识到不利后,此人当机立断,重新调度了军略。 在前方百骑被屠杀时,他已经令后方的骑队散开,有些甚至直接散到了两侧田地,然后留下足够的活动空间后,蒙罗帕让麾下最精锐的一支骑队出战。 这支骑队是他的亲卫扈骑,都是从各苴子中选出的负排,每一个都可以纵马回身骑射。 此刻,五十多名负排弓骑,驰奔在土道上,对着还沉浸在胜利喜悦的高、孙二部进行了箭矢覆盖。 …… “叮叮当当。” 高仁厚放下了铁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着不断吊着他们的敌军骑士,他大声对旁边的孙传威道: “不能这么打,咱们撵不上他们,一旦队列散了,那些敌骑马上就能兜头杀回来。” 孙传威也在大喘气,他们之前用箭矢用得太厉害了,这会已经没有箭矢去射击对面的敌骑了。 他也知道这样一直被动挨打的话,队伍迟早得崩。看着不断中箭受伤倒地的袍泽,孙传威又怒又恨,他对高仁厚大喊: “先把受伤的兄弟们抬到田地里,然后咱们两个把剩下的人再组织一下,持步槊猪突过去。只有拉近距离,才有的打。” 高仁厚皱眉不语,他不认为孙传威的办法能奏效,此时对面的敌军骑士已经打通了道路,再无阻滞之忧,他们披甲持槊冲击,能追得上战马? 但就在他还思索其他的办法时,忽然后方传来无数大喊: “快快快,都跳到田里,让开道路,让开道路。” 高、孙二将齐齐扭头,就见一支浑身散发精光的骑队从后方压来,人数虽然只有十余骑,速度也很慢,却势不可挡。 他们正是王进所带领的十三名拔山重骑,皆手持丈八马槊,向着高、孙二将的方向缓步而来。 一路上,众步队纷纷收槊避让,他们向着自家的甲骑大声欢呼。 而高仁厚和孙传威在看见甲骑出击后,也立即行动,大声吼着,带着所队跳下了田地。 此时,甲骑最先列的王进,在看见前路彻底洞开,眼神森然,将马槊往臂下一夹,冲前方敌骑纵马狂奔。 十三骑,百十步,瞬息便至。 以无可匹敌之势,撕开了南诏精锐负排队的阵线。 (本章完) 第93章 铁壁 第93章 铁壁 当王进的拔山铁骑撞入南诏军的骑队时,就是惨叫连连。 那些精锐的南诏负排精骑,前一瞬还在兜头抛射,就回身上个箭的功夫,一队铁骑就撞了过来。 没有任何阻挡,最外面的几个精骑直接被王进等人的马槊给挑飞。 尤其是那王进,双臂真有万斤之力,手里的马槊挑着一个人呢,还以中平槊的姿势横冲着。 一直到马槊上已经串了三个,王进才放下了马槊,将槊上的尸体掼在地上,然后拖着尸体一路奔,直到马槊再抽出,此刻槊头依旧是一抹寒芒。 马槊的伤害只是一方面,当十三骑沿着土道完成了加速,他们就彷佛一柄挥出去的铁锤,直接撞在了木砧上。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一队队南诏骑士撞翻,至少有二十多骑压根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撞翻下马,随后被更多的马蹄给踩死了。 太乱了,太乱了。 后方的南诏骑将在大吼,似乎是喊这些精骑不准后退,但没有用的。 在这个方寸之间,速度就是一切。 别说这些南诏骑士没有铠甲,就是有铠甲,这会也要被撞翻下马,这一刻,王进的拔山铁骑直接敲下了胜利的赛点。 最后面,蒙罗帕还想继续硬抗,看战局还有没有反复的可能。 毕竟他手上还有大批骑队,这会正停在稻田里,还没投入战斗。 想到这里,蒙罗帕再骂了一声: “这该死的唐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实际上,蒙罗帕他们这一支骑队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来打伏击的,此前他获得唐军内部情报,知道一支唐军正要奔袭鸡栋关。 所以蒙罗帕才决定主动出击,毕竟鸡栋关前面一片都是山道,不利于骑兵展开,而在名山一带却是平原,只要在这个位置截击到那些唐军,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但谁都没想到,昨晚下了一场暴雨,蒙罗帕不愿意夜雨行军,毕竟这些战马也很珍贵,淋了雨很容易就生病了。 此外,蒙罗帕内心觉得这场暴雨,同样会迟滞唐军的行动。 但,但怎么一切都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呢? 唐军不仅率先赶到了山口,占据了优势地形,更是利用昨夜暴雨造成的泥泞田地克制他手上的骑兵的冲击。 不仅如此,就连那前头咬住的唐军前部,拢共不过百人,为何却这般死战,这般耐战?明明已经被包围,明明已经没希望,却还是奋力死战。 但这些都不是让蒙罗帕最心惊的,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落在后头的唐军主力。 蒙罗帕自十六年前出阵以来,与唐军厮杀没有八十阵,也有百阵,一直以来唐军固骁勇,固死战,却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友军有难,从来都是不动如山。 而今天,十六年来的经验直接颠倒了,谁也没想到,在自己已经处在绝对优势兵力的情况下,那后面的唐军不仅不跑,反而主动结阵杀了过来。 此时蒙罗帕就复杂的看着前方,看着那些唐军骑军、步甲配合着,大声呼啸,砍杀着一名名他麾下的精锐。 蒙罗帕的内心在滴血。 如他们这些王族大将,麾下每一个负排武士都是力量的根基,这些勇士是他们的心腹,是他们权势的抓手。 但现在这些精锐武士,却毫无异议地浪费在这片烂泥地里,死得毫无异议。 蒙罗帕又等了片刻,还是没看见奇迹的发生,终于,他闭上了眼睛,口呼了句: “阿弥陀佛。” 在南诏国内,佛教盛行,尤其是密宗、净土宗更是风行国内上层。 他们这些王族子弟从小就由精严戒律的法师传经,他们可以不懂汉家六经,但一定精通佛经,而国家选人也不以六经,而是以佛教经典来主要依据。 所以,南诏国内的贵族子弟,无不从小诵佛、习佛、礼佛。 就比如蒙罗帕自己,他为童子时就按武士的标准学习武艺,同时也会在法师身边,手不释念珠,日读佛经不缀。 就连他现在口呼的“阿弥陀佛”也是净土宗的佛号。 两边的扈将们一听自家主将唱了这句,就知道结果了,果然这蒙罗帕念完就对他们这些举着战旗、金伞、铜鼓、兵杖的扈将们痛苦下令: “撤吧!” 说完,蒙罗帕就兜马,准备带着剩下的骑队撤回鸡栋关。 可当他转头马头,看向后方的时候,脸色大变,甚至人在马上都摇摇欲坠。 只因他的前方,一支人数在数百人的唐军步甲出现在了后方,正好堵在了这条土道上。 而看旗帜,正是“铁兽”、“归德”、“背嵬右队”、“左厢三队”四队兵马。 如此,南诏骑队被彻底堵在了这片烂泥道上。 …… 此刻,赵怀安立在驴车上,遥望见韩琼、段忠俭、赵虎、周德兴四队的旗帜出现在南诏军的后方,哈哈大笑。 他拍着车轩,冲身边几个幕僚大喊一声: “成了!” 说完他张开手掌,冲着那边的南诏骑队抓了一把,眼神中满是贪婪。 是的,他不仅是要击溃这些南诏骑队,更是要彻底歼灭他们,他赵大看上了这些战马。 说来也是难为情,别看赵大一路创业顺风顺水,数月就拉出了一支千人队伍,但可惜,保义都的骑军编制是非常少的。 正常的藩镇营头,你只要不是那种地方镇兵,基本上步骑比例能在七比三,而像忠武军、感化军这些的精锐,步骑比例更是达到六比四。 而保义都呢?千人步甲、百人骑,直接就是十比一,就是这样寒酸。 但就是这百余骑,也都是赵大一匹一匹攒出来的。 而重要的来源就是这些南诏军。 一开始赵怀安因为后世对云南滇马的刻板印象,觉得南诏的马肯定很矮小,不善冲击奔走,只能作为驮马来使用。 可在和南诏军多次作战后,赵怀安才意识到自己是大错特错。 此时的南诏连接吐蕃,别看本土战马矮小,但军中配置的战马却多是来自于吐蕃高原上。 这些在高原水草丰美处锻炼出的战马,膘肥体壮,极善突奔,一直是吐蕃和南诏贸易的主要商品。 所以,赵怀安之前缴获的战马,说是南诏马,实为吐蕃马。 而现在,赵怀安包围的这支南诏骑队,粗看就有数百骑,而且尽是高头大马,现在被自己围在这片烂泥地,他要是让对面跑了,他就不是赵大! 所以,在前方的十个步队顶住了战线后,赵怀安就将剩下兵力分了出来。 以十个队为正面抗线主力,以四个队重步为拦截堵逃之兵,再剩下的八个队作为预备队,以应对突发情况。 这样的兵力分配是赵怀安深思熟虑过的,现在一经使用,果然效果突出。 随着韩琼、周德兴四将彻底封堵住南诏骑士的归路。 那些南诏骑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慌了,大量的骑士直接奔下稻田,在泥塘里慌忙逃窜,一时间旗帜尽偃,士气大丧,再不复战心。 望此贼军狼奔逃窜,丢盔弃甲,赵怀安意气风发。 他冲着围在车边的杨茂、王离、牛礼、何文钦这些义社郞大声下令: “去传我令,命郭从云、丁怀义、刘信、刘知俊所部突骑,即刻从背后掩杀,勿使贼军匹马还关!” 杨茂等人喜气洋洋,大声唱喏,随后直奔本阵突骑所在。 而赵怀安就留下了二百人在身边,其余的全部都被他推出去追击了。 这一刻,他踌躇满志地看着对面慌乱奔跑的南诏骑队。 这一把,他赵大要一口吃成个胖子! …… 赵怀安看到了韩琼四队围堵的情景,看不到的是,四队吏士正疯狂地扛着南诏军最后的疯狂。 最前队,八尺高,雄阔壮大的周德兴,带着所部陌刀队,冲着奔来的南诏军齐齐挥砍。 这一刻,周德兴也顾不得战马的珍贵了,将陌刀队组成刀墙,大声呼和挥砍,再现人马俱碎的恐怖场景。 丈长陌刀下,南诏骑队哀嚎不止,即便最恐怖的阿鼻地狱都不及这里万分。 碎肢残臂,一层层地堆积在一起。 鲜血从刀尖直流而下,周德兴的陌刀队武士们,连刀柄都快握不住了。 这个时候,周德兴还在大喊: “兄弟们,再砍三轮,敌军就剩一口气了,咱们陌刀队是什么?” 人群中,那个傅三扯着嗓子大喊: “我们是保义铁壁!” 众陌刀队武士们齐齐呼和,大喊: “我等为保义铁壁,敢冲我者,人马俱碎!” 周德兴哈哈大笑,这一刻他忘记了以前在兖海军所受的不公,也对过往的不忿释然,与眼前这般兄弟们并肩作战,王侯富贵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他再一次挥砍手里的陌刀,将一名惊恐的南诏勇将砍成了两截。 浓得化不开的鲜血和屎尿味直接冲击着在场南诏人的理智,终于,最后一根弦崩了。 在堆积成山的尸体前,再没有南诏人敢冲一步,这一刻,不知道谁先丢掉了手里的兵刃,随后越来越多的人下马跪降。 于此同时,前后左右都有保义都的部队冲了上来,尤其是后方的百余保义都突骑更是骁勇,所过一面面南诏将旗纷纷被砍倒。 直到这个时候,那位南诏王族子弟蒙罗帕才如梦初醒,那个大唐,它回来了! 但不等他再次感慨,他的脖子就一痛,随后永远陷入了黑暗。 此时,披着绛色披风的刘知俊和披着土黄色披风的刘信,一人抓了蒙罗帕半截的身子,齐齐高吼: “敌将已经被我刘知俊、刘信所斩!” 至此,南诏骑队土崩瓦解。 (本章完) 第94章 追亡 第94章 追亡 随着南诏将团被歼灭,剩下的南诏骑队彻底失去了组织度,所有人就像散开的鸭子一样,踩在烂泥地理奔爬。 大量的战马被遗弃在稻田和土道上,昔日被用生命守护的各家、部落旗帜被丢得随处都是,然后被踩在烂泥里。 因为保义都的主力都猬在土道上,这些奔逃的南诏武士都奔下了两侧的稻田。 但之前就守在左侧稻田里的陆仲元、党守肃二部直接扑了过来,几个人为一队,就追着这些南诏兵屠杀。 刚刚还血命厮杀的两队兵马这会肆意宣泄着心中的杀意,这些常年处在生死边缘的大唐武士们,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道德品质,绝称不上是好人。 陆仲元自己就看到自己的两个部下,在追上一名南诏武士后,一人一边将这人的头按在了泥塘里,任凭身下的南诏人如何挣扎,他们只大声狂笑,毫无怜悯心。 而更多的还是之前留在土路上的步槊队,他们之前为了放开通道好让后面的铁骑奔冲,就跳到了两边的稻田里。 这会南诏军被彻底击溃,高仁厚、陆仲元、韦金刚、韩通、钱铁佛等人才卷着半截绔管,拖着满是泥浆的毛腿,重新爬上了土道。 因为没怎么立下功劳,多达五百多保义都步甲,看着四散奔逃的南诏兵,眼睛都红了。 这会再没有什么队列,也没有什么纪律,就是冲上去,刺倒,然后割下这些南诏兵的首级。 每一颗都是赏钱,每一颗都是他们通往高位的阶梯。 于是,在后方驴车上,本来还高兴地看着部下们追亡逐北,可这会却笑不出来了。 他冲着前面狞笑的韩通等人,大骂: “他娘的,战马,都给我先把战马给收拢起来,少一匹,我一分钱都不发!贼娘皮,就知道钱钱钱!” 赵大还怕前面的丘八约束不住,直接让孙泰带着背嵬和义社郞去收拢散在战场上的战马。 由不得他不重视,只要他能消化掉这批南诏军的战马,他保义都就能插上翅膀,直接起飞。 但出乎赵大预料的,那边刚刚还执着着收割人头的韩通等人,在听到赵大的呼喊后,竟然真的去收拢散在各处的战马了。 这一下,赵大愣住了,第一次主动将嘴里的脏话咽在了肚子里。 这帮杀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 整片战场,保义都都在追亡逐北,但在土道北侧的一处稍宽阔地方,情况却有些不一样。 在南诏骑队土崩瓦解的时候,有六名精锐的铁甲武士早早跳下战马,直接退到了这里。 这六人是蒙罗帕的铁甲扈兵,此前被蒙罗帕派往后面调度骑队散在稻田两侧,然后就留在了这里。 所以当主将团被保义都的突骑和甲骑联合歼灭后,这六人反倒是活了下来。 但因为缺乏战马,这六人也跑不了,此刻也只是猬集在之处宽阔地上挣扎。 正在带队屠杀的钱铁佛和韦金刚两将,正好带队奔到了这里,看到这里有六名披甲武士,连劝降都没劝,直接冲了进去。 钱铁佛披着柳叶甲,手持短柄双斧,宛如一座铁塔,而旁边的韦金刚则是披明光铠,左手持盾,右手持短柄铁钺,两人的身后各有两个刀盾手和一名弓弩手。 而南诏武士这边,同样披铁甲,头戴虎皮兜鍪,手持浪剑,也冲了过来。 这些人都是从南诏各节度使下面选上来的精兵,是蒙罗帕的负排武士。 别看之前那五十多负排骑士被王进的甲骑杀得稀碎,但这真不是这些负排武士弱。 和大唐这边的节度使依赖牙兵一样,南诏边疆的这些节度使们同样用牙兵。 如类似各种苴子,就是类似藩镇牙兵的存在。 而这六个负排武士呢?又更是南诏王是从众多苴子中拣选的,其战力可想而知。 但可惜,这六名负排武士虽然披甲,但手里的浪剑的破甲能力很弱,同时整个战场随处可见友军的凄凉嚎叫,使得六名负排武士的战心大大下降。 可即便如此,极高的自尊心和荣誉感还是让他们拿起兵刃,向奔来的唐军武士们冲了过去。 莫道南诏无豪杰?不就是死嘛?又如何? 而这边,在看到这六名南诏铁甲武士不仅不跪着死,竟然还敢主动迎了上来,钱铁佛和韦金刚两人登时就怒了。 他们都是之前保义军的人,而只要看到这些南诏武士,两人就会想起惨死在白术水的兄弟们。 以前都将常收一些南诏俘虏,甚至那个段忠俭的南诏武士,在投了保义都后,吸纳之前的一些俘虏武士,短短时间就成了队将,和他们平起平坐。 两人都受赵大恩惠,心里再有意见也不说什么,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对南诏人不怒不恨。 此时那么多追亡逐北的保义都吏士们,尤以他两人和韩通、孙传威两人杀得最狠,几乎没有活口。 所以当对面的六名披甲武士敢反抗,钱铁佛和韦金刚内心的怒火可想而知。 钱铁佛和韦金刚各带四步甲从左右两路同时冲入南诏武士当中,两个弓弩手则在后面开始蹬弩上弦。 持圆盾的韦金刚当先冲锋,此时对面的三名南诏武士也成三人小阵正面对抗。 在他冲进去的时候,南诏小队的左侧武士,举着浪剑就劈向了韦金刚,但被韦金刚同样一记劈砍给打掉了。 与此同时,韦金刚正面的南诏武士也举刀劈了过来,被他用左手的圆盾给架住了,同时右手的铁钺直接劈在了对面武士的胸甲上。 短铁钺本身就是重兵,破甲伤害完全不是南诏人手里的浪剑能比的,只是这一劈,南诏武士胸口的甲片就被劈散,其人更是被撞得连连后退。 正当韦金刚准备再劈一记,彻底劈死这名铁甲武士,忽然后脖子鸡皮疙瘩一起,然后他想都没想,左脚深跟,扭腰旋胯,左手套着圆盾直接向侧后方砸了过去。 他没忘记这个方位,刚刚被他劈挡的南诏武士就在这里,而其人果然趁着韦金刚劈砍前面从而露出了后背的机会,瞄着韦金刚兜鍪的细缝处,一刀劈了下去。 但这个南诏武士哪里晓得韦金刚战斗经验会如此丰富,在都没看见自己的情况下,就将圆盾砸了过来。 完全没有任何的防备,这一记盾击重重的砸在了这名南诏武士的脸上,一刹那,他的脸上就爆开一团血迹,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韦金刚差点被砍,直接放弃了正面的南诏武士,回身就踩在了那偷袭者的脸上,然后手里的铁钺重重一砸,直接将其人的脑袋带着兜鍪直接砸扁了。 这边韦金刚手杀一敌,正要对剩下两人动手,身后的两面牌盾手就已经冲了上来。 他们一个用盾顶翻了一名南诏武士,然后用手里的刀顺着兜鍪护项的细缝,戳了进去。 另外一个直接用手里的横刀,直接顺着刚刚韦金刚劈碎的胸甲,直接捅了进去,然后再用手里的牌盾重重地砸在了那南诏武士的脑壳上。 这就是大唐的牌盾手,非是精兵不能操此双兵作战。 从韦金刚杀入,到后面两个牌盾手各自补刀杀贼,前后就是几个呼吸,他们就解决了左翼之敌。 而差不多同时间,负责截杀右翼之敌的钱铁佛也将三铁甲武士杀光。 只是和韦金刚他们技术十足的厮杀不同,钱铁佛充分展现了什么是一力降十会。 和韦金刚冲入敌阵不同,钱铁佛几乎是信步由缰,走进敌阵内的。 在对面南诏武士一刀劈来时,钱铁佛是挡也不挡一下,任由对方的浪剑砍在了自己的柳叶甲上,但只是崩断了几枚铁片后,那柄浪剑就崩断了。 钱铁佛的身体只是稍微晃了一下,右手的双面短斧就已经砸在了对方的铁盔上。 只一下,铁盔直接被劈碎,那人的脑壳也被掀翻,撒出一团红的白的。 钱铁佛完全没有任何不适,继续大跨步,只是这一次肩膀在前,如同一头野猪一样冲翻了一名铁甲武士,然后对剩下的那个南诏武士就是一顿乱劈。 倒地的铁甲武士再没有机会站起来了,因为护在钱铁佛两侧的刀盾手,直接用牌盾砸在了他的脖子上,只一下,他的喉结就被撞碎,没一会就蹬腿窒息了。 而被钱铁佛乱劈的南诏武士,同样将浪剑乱舞起来,但开始还能反劈两刀,但没一会就被钱铁佛乱刀劈死了。 而在杀了这最后的南诏武士后,钱铁佛甚至依旧没停,挥着手里的双面斧,一下又一下的劈砍着,直到这人的胸膛都被劈开,整片内脏带着下水洒出来一地。 但钱铁佛依旧觉得自己没宣泄完,所以喘着粗气,瞪红双眼扫视着全场,看还有哪些敌人在。 只可惜,随着他们将这里的南诏铁甲武士们给杀死,整片战场已经再没有敢站着的了。 水田里,土道上,到处都是跪着投降的南诏武士,他们顶着漂亮的头巾深深地埋在了烂泥地里,瑟瑟发抖。 这真是一场辉煌酣畅的胜利! (本章完) 第95章 鸡栋 第95章 鸡栋 赵怀安终于从驴车上跳了下来,身后一众义社郞和义子们紧紧跟随着。 此刻,别看赵怀安的面上还很从容,实际上内心已经到了巅峰的心流。 没有任何事情,能比看着部下追亡逐北、将一个个敌人杀死在脚下来得更加畅快的了,更加极致体验了,而这即便是茂姬也做不到。 赵怀安的牛皮靴踩在烂泥地上,一路都是被砍去首级的南诏人尸体,一些保义都的吏士看到都将来了后,纷纷挺胸,甚至还有几个憨厚的,提着犹在滴血的首级给赵大看。 赵怀安哈哈大笑,一路喊着每一个人的名字,即便有些记不得的,只要记得姓的,都统一称呼为小某,老某,总之,赵大一个不拉,看见一个喊一个。 渐渐的,围在赵大身边的吏士越来越多,他们每个人腰间至少都别着一个首级。 什么?你没首级?那你往都将那边凑个什么劲?都给俺起开。 他们开始还是簇拥着,但很快,他们就自发地高喊着“呼保义”的口号。 这一刻,他们将无限的尊崇给予这个男人。 他带着大伙再一次走向胜利。 也无怪乎他们如此亢奋,只因为这一次战斗和以往都不同,这是保义都以独立建制,第一次于野外歼灭一支精锐的南诏敌军,而且还是精锐的骑队。 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保义都的吏士们成分很复杂,但只要是积年老卒的,没有一个不知道一个残酷事实,在野外,能以步克骑者,百不存一。 是的,就是百不存一。 此世,无论是大唐各藩镇,还是周边的吐蕃、回鹘、南诏,百年厮杀下来,国力是日渐衰落,但军事人才却越来越溢出。 一个藩镇,可能少会种地的农夫,但却不会少会舞刀弄剑的武士,甚至在其他时代都是很缺乏的骑战人才,经百年积累,在这时也是人才辈出。 只赵怀安所在的保义军中,如今的四名骑将,郭从云、丁怀义、刘信、刘知俊,他们每一个都是优秀的骑将,都有机会成为独挡一面的骑大将。 但这些人以前是什么呢? 最高的不过是郭从云,做过博野军的骑吏,而其他人呢,只不过是各藩一个寻常的骑卒而已。 这就是此世武力的恐怖,豪杰勇士遍于藩镇,连乡野之泽也有豪杰猛将出现,只因为这就是一个武夫的时代,真应了那句“万般皆下品,唯有练武高!” 读书改变不了命运,练武可以! 而骑军力量在任何一支军队中都是核心武力,在军事人才如此密集的当下,能执掌一支骑队,就没有庸才的。 所以,当一支缺乏骑兵力量的步阵在野外遇到成规模的骑军时,这些优秀的骑将几乎能有一百种方式击溃步兵。 结阵?结阵就有用的话,步兵就不会有骑兵恐惧症。 而保义都就是这样,它缺乏足够的骑兵力量,所以按道理,还不具备独立野外作战的能力。 但现在,他们保义都正是在眼前这位“呼保义”的带领下,在野外一举歼灭了一支多达七八百骑的敌军骑团,这在大部分老兵油子的经验中,绝无仅有。 而且不仅如此,众吏士们更心折的是赵大表现出的表里如一。 平日里都将是和大伙称兄道弟,但保义都的大部分人都不是第一天当兵的,也不是第一天拿刀吃这碗饭的,他们跟过的军将也不在少数。 而过往那些军将,哪个不是和赵大一样?也是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可事事防着,深怕他们这些武夫就要哗变造反。 人没有傻的,就算以前傻,能到现在的,也没傻的。 所以上头防着大伙哗变造反,试问兄弟们内心哪个不心寒?他们虽然不明白“自我实现”这个概念,却一直这么做的。 既然你动不动防兄弟们,那兄弟们不闹上一闹,岂不是白被寒心了? 于是就这样,上下相疑,螺旋加速,一步步走进了死胡同。 但咱们的都将呢?那是真把兄弟们当兄弟。 不仅担忧他们死后,家里人怎么养老,还考虑他们日后年老体衰了,依旧要发钱给大伙,全了兄弟之义。 如果这还是承诺,但今日发生的事情,却让大伙再不会怀疑这份承诺。 在陆仲元、党守肃他们两个队被包围的时候,扪心自问一下,别说是人家赵大了,就是他们自己,第一个念头也是赶紧跑路,要不就地结阵自保。 但咱们都将怎么做的呢?闻前方兄弟们遭难,拔剑发令,全军突击,死不旋踵。 谁不想跟这样的都将?今日都将能毫不犹疑地救“陆”、“党”二队,明日就能毫不犹豫地救咱们。 这样的都将,他们跟着踏实,跟着有底,也愿意一直跟下去。 所以这一刻,他们真心真意地呼喊着“呼保义”,他们打心里认同着都将,认同那句早就在军中流传的话: “呼保义真豪义!” …… 此刻,赵怀安也同样激动,他一遍遍问着各队缴获战马的数量,当得知各队加起来足足抓到了五百多匹战马,他再抑制不住自己。 他扭头对身边的赵六,喊了一句: “六,这一次咱们保义都算是真成了。” 是的,只要后续招募到足够数量的骑队,以保义都的情况,他们将再无短板。 第96章 吞金 第96章 吞金 鸡栋关内,此时到处都是战马,而在关西南角落的一处栅栏里,二三百名浑身泥浆的南诏军俘虏缩在里面,望着关上的唐军,胆寒如鸟兽。 此时,关墙上,赵怀安正在打量这处关戍,见两侧壁立千仞,关前不过是一条十余步宽的土道,而这关戍就正正好好堵在山道上。 此好有一比,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本以为剑阁足够崔嵬了,没想到一处无名的鸡栋关,也不遑多让啊。 这蜀地啊,真的山多,关也多。 也幸亏此关主将倾兵出关,也感谢那颜师会卖咱赵大,不然如何能轻易拿下这鸡栋关呢? 一想到那颜师会,赵大的拳头就捏了起来。 敢卖咱赵大,你颜师会已有取死之道了! 将这事压在心里,赵大将目光看向了下面那群南诏俘虏,想着如何处置这些人。 从成分来说,这批人和自己之前俘虏吸纳的乌撒蛮兵绝不是一回事。 乌撒部这些滇东三十六部或者生活在黔、邕、容、管、桂等山区的南蛮部,他们其实也是南诏国的羁縻部队,实际上也是无法对这些地方的山区部落进行有效管控的。 但现在这批俘口,却是南诏国族乌蛮、白蛮两部,这些人是南诏国的核心部众,这些人赵怀安是根本不敢吸纳的。 尤其是后面他还要参加后续的决战,如何敢在军中放这些人? 所以即便赵怀安馋这些人的骑术,但还是不敢大规模吸纳这些乌、白蛮骑,打算等后面的随军商队过来了,就一并发卖了,然后筹钱出来给弟兄们发赏钱。 哎,兄弟们打得太好,也让赵大忧愁啊,这又是一笔巨大开支。 不过这些都是幸福的烦恼了,此时赵大的心情还是很高兴的。 不仅是之前缴获的五百多匹战马,更是因为脚下的这座鸡栋关。 郭从云打的很顺利,在队伍中的南诏俘虏叫开了关门后,直接就冲了进去,也不管里面有没有陷阱。 但就是这样,百余保义都突骑直接就是一鼓而下,拿下了雅州的大门。 骑兵果然是战争之王,只是这机动性,就不是步兵可以比的。 此时,赵大忍不住开始畅想,等他把那五百多骑全部招募了,他能立多大的功,发多大的财。 可一想到,从哪里能募到这么多的骑兵,这又让赵大忧愁了。 此时,郭从云等几个军将奔了上来,他们刚刚去刷洗战马,连续的作战、奔袭,战马早就满是泥泞,而这种事,骑士们一般是不会假手旁人的。 这边,赵大一看郭从云上来了,对左右军将、幕僚们哈哈一笑: “咱们的郭子龙来了!” 郭从云老脸一红,忙小步奔了过来给赵大行礼。 说到“郭子龙”这名号,郭从云也是蛮尴尬的,原来赵大自拉起队伍来,就最喜欢一件事,那就是给诸将讲《三国演义》。 是的,还不是讲正史,就专门讲《三国演义》,而且就从桃园三结义开始。 像郭从云他们这些基层武夫,弓马武艺、战阵经验是一点不差,但在文化素养上,最多就是认识个字的程度。 他们从各藩来成都防秋,也听过一些本地的历史典故,知道这里曾有过一个叫刘备的蜀汉之主,那关羽他们也听过,好像荆州那边的老百姓多崇拜,但什么张飞的,是谁? 没办法,这就是他们的历史水平,现在还没弄明白呢?谁管千年前的人和事? 但他们却爱听赵大给他们讲《三国演义》,只觉得里面的故事好听,甚至涉及到的兵法战术也颇有借鉴意义,所以每夜都围在赵大身边听。 而赵大也把这事当成团队重要精神工程来建设,甚至每次讲的时候,都会让张龟年笔录下来,然后再由营内的书手抄录成册,争取让队将们人手一册。 《三国演义》里有什么? 有人看出的兵争谋略,有人看出是满满厚黑,赵大却看出的是满纸“忠义”。 而赵大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下面的人能不能打已经不是第一重要的了,你对咱赵大忠不忠,对咱赵大讲不讲义,那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赵大将《三国演义》做了一番改良,将群像式的小说,删改成更突出刘备的英雄事迹,然后大讲特讲。 而且因为他们就在川中,麾下的一部分吏士们也是蜀人,所以听得是千年前蜀主刘备的故事,那就更加有代入感了。 而郭从云就是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是来自北方,也同样长于骑射,郭从云一下子就代入到了赵云的角色,自称“军中子龙”。 赵大有一次听到了,很高兴,为何? 因为郭从云是子龙,那他赵大就是他的明主刘备啊! 于是,赵大也开始亲切地称呼郭从云为郭子龙。 本来事情到这里好好的,可很快赵大的故事就更新到了第四十一回,名字叫《刘玄德携民渡江,赵子龙单骑救主》。 他一听到那赵子龙于七十万大军中杀得七进七出,枪挑曹将五十多名,将阿斗救了出来。 这下子郭从云懵了,不是,赵子龙猛成这样的吗?他虽然自负武勇,骑战也不让于人,但别说七十万大军七进七出了,就是百人的军阵,他都不敢单骑冲啊。 这下子,别人再呼他“郭子龙”,咱郭从云就窘得不行。 郭从云小步过来时,人还没站定,腰就弯了下来行礼,看这行止,似乎比之前更加恭敬了。 这边郭从云在拿下鸡栋关后,依旧不矜不骄,这让赵大越发欣赏,这老郭不管有没有赵子龙那样的武曲将命,但已能看出几分大将之风了。 赵怀安捶了一下郭从云的胸甲,赞叹了句: “老郭,打的好,拿下这鸡栋关,我军就可在这里休整了。” 郭从云愣了一下,问道: “使君,咱们不乘胜追击?那雅州就在眼前,咱们不去试试?” 赵怀安摇头,他指了指西北方,那里是高骈主力大军的位置,说道: “仗是打不完的,功也不是一个人可以立完的,行营军令是如何,我们就如何。” 说完,赵大半是骄傲半是警惕,感叹了句: “这段时间,我保义都已经足够出风头了!” 郭从云明白了,点了点头。 此时关楼上,保义都的队将、幕僚都在,本来就是要开个小会的,只是一直在等郭从云,所以才闲聊。 这会,赵大见人都齐了,就在门楼上,问王铎: “现在缴获清点如何了?” 王铎这会也高兴,这会拿着本账册,就开始给赵大汇报: “此战我军缴获战马四百七十六骑,伤马、死马共九十六骑,这些已经都送到后勤司了,晚上就吃马肉。” “此外,我军于关内缴获了大量武备,其中锁子甲五百副、柳叶铁铠四百六十领,明光铠三十具、各类刀具、重兵、铁钺、骨朵、弓弩不计其数。然后还有马铠三十具,应该都是之前那支南诏骑队的装备。” 赵大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数字,高兴之余,也感叹了一句: “那南诏主将如此小觑我,有此等装备都不用,一味轻兵冒进,杀将覆师之鉴,我们不可不察。” 二十多个队将听了这话后,齐齐抱拳: “末将明白。” 赵怀安看着众将精神抖擞的样子,果然打胜仗最能养人,他偏过头对王铎道: “之前各队不是报了甲胄战损嘛,你一会把甲胄给他们报了,然后残破的甲胄都收上来,让匠人修复一下。” 王铎将这事记下了,看赵怀安没有要说的,就开始讲赵大最关心的财货。 作为赵怀安的长史,王铎非常了解自家使君最头痛的莫非是钱这一块。 别看保义都现在搞的有声有色的,但幕府给于保义都的军饷是非常有限的,还是那句话,无论是高骈还是牛丛,谁在那个位置,都会优先补给外藩兵。 之前董公素送来了一批钱粮,本来也够保义都三个月的军饷,但谁让他赵大太能干呢?短短一个月,保义都的实力又翻了一截。 现在赵怀安又缴获了五百匹战马,后面肯定是要招一支骑军部队的,而这又是一笔大钱。 果然,就在王铎准备汇报财货缴获的情况时,赵怀安忽然插嘴问了句: “老王,你说养一名骑兵得多少钱?” 至于为什么赵大不问骑将郭从云?他们这些丘八,懂个屁的账,就知道钱不够了,往上要。 王铎直接押中题了,于是胸有成竹,将骑兵的建设费用一一讲来。 他告诉赵大,如果后续保义都建设骑军部队,其实已经省了很大一笔开支。 将近五百匹战马,如果光从市面上买的话,就这种吐蕃良马,一匹就能卖到五十贯。 五百匹战马,那就是两万五千贯!这是多少?整个保义都千余吏士一年军饷不过就是这个数! 而赵怀安打了这么久,做了那么多生意,一共在账上积攒了多少钱呢?六千贯! 由此可见,赵大在名山口一战,到底是发了多大的财。如果赵怀安把这批战马卖了的话,他基本一年都不用为钱发愁! 此外,南诏骑队留在鸡栋关内的铁铠、马槊、短斧、弓弩,本身就是一支八百骑规模的装备,现在都便宜了赵大,不知道已经给赵大省去了多少钱了。 听着这些话,赵大脸上的笑一直就没停过,这老王也的确专业,数据详实,一看就有过准备。 但等到王铎开始报后面的销,他的脸就僵了。 他扭头看向下面的四百多匹战马,此时在赵大眼里哪里还是财富和权力啊!分明就是一只只吞金兽! (本章完) 第97章 治病 第97章 治病 王铎作为川西幕府钱粮吏,对数字非常认真,所以当赵大问了骑兵后面的费时,他扒着手指头给赵大算了一笔账。 虽然南诏军已经“无偿”赞助了马匹、甲械、马具,但骑兵日常的费依旧是一个惊人的消耗。 以战马吃的草料来说吧,它们每日需要食用大量草料和一定量的精料。 王铎此前是川西行营下的一线钱粮办事人员,掌握着军队各项支出的精准数字,绝不是那种糊弄上头的假数字。 他告诉赵大,军中每一匹战马一日就需要草料二十斤,精料三斤。 那些精料都是豆、谷、麦混合的,用料比一些丘八吃的都要好,但不吃这个不行,战马掉精肉,到了战场就是要命的事。 所以,一匹战马,每日二十斤草料,三斤精料,雷打不动。 那这些如果按照市面上采买或者补给的话,需要多少钱呢?虽然因地区和时间价格有波动,但军中基本是按照一匹战马每月草料钱三贯到五贯之间来算的。 而一个弓马娴熟的藩镇武士,一年俸禄才二十贯上下,也就是说,被他们骑着的马,一年工资都还要比他们多个十来贯! 你就说这战马精贵不精贵! 赵大听了这个数字,讷讷了好一会,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一匹好马不过卖五十贯,这养马的草料钱就一年三四十贯?这账怎么怪怪的?” 却不想人王铎很自然的说了一个事: “那些行商买一被俘的南诏武士,武艺纯熟的,一人不过五十贯!但后面养他一年,要想继续保持战力,少说十来贯下去,后面要保持忠心,那这钱更用得海了。” 最后人王铎还说了一句,一场精辟的话: “养孩子和生孩子,哪个贵?” 这一句,直接把赵大干明白了,他只能咬着嘴,让王铎继续说,他知道这老王还没完。 果然,王铎的专业性让他滔滔不绝,他继续说了养骑兵的一个销,那就是现在军中的马匹多了,为了防止患病,就需要养三五个兽医,每个再带三五个傔从,然后日常草药这些,上头要是补也就算了,要是不补,又是一笔费。 王铎说这个,赵大就有话说了,他哈哈一笑: “这没事,我已经让老六去喊军中的裴闵来助我,他答应带着十来个师兄弟一起来投奔我,所以不仅兽医以后咱们不缺,咱们以后大医匠也有着落了。” 这事王铎倒是不知道,纳闷的问了一句: “老裴不管他那师父了?” 却不想人赵大大大方方说道: “咱把他那师父也请过来了,也不用他诊,就来咱保义都养老,一年五十贯!” 王铎砸吧了一下嘴,没说什么。 他其实内心很佩服赵大,王铎自己明白自己的情况,他算了十来年的账,但有时候却分不清大账和小账,而赵大就是天生会算大账的。 平时的时候也抠,也精打细算,但对于紧要事,又相当舍得钱。 就拿裴闵的那个师傅来说吧,水平相当一般,而且为人自私,为了自己,硬生生拖着裴闵那些个学生们不放,一直不给出师。 而其实呢,裴闵这些人也就是开始跟在那人后面学过段时间,后面水平能练出来,全靠军中死的多,硬生生把他们的治刀剑伤的水平给练出来了。 但就这样一个老油子,赵大都愿意给一年五十贯的高薪聘请过来,想他王铎累死累活,一年俸禄不过八十贯,这真是! 不过,王铎却知道赵大这钱得值,因为那裴闵远远不止这个价。 裴闵的医术倒是一方面,真正让赵大和王铎几个人佩服的,还是老裴的医德,这老兄是真的常出义诊,这样的人合该入他们保义军。 更别说,这裴闵忠啊!他那师父压榨他那样,都能待之如父?他赵大能不放心? 到赵大这样的位置,明面是战场上的刀枪剑戟,但背地里各种阴招也是需要防备的。 而一个靠谱忠心、医术好的医者,是每一个权力场上厮杀的好汉们都要必备的。 所以,这钱的值。 王铎也点头,但他还是想打消赵怀安组建五百骑的想法,至少也是分批吧,他自己其实早就算过账了,知道以保义都的财力,压根养不起这么多骑兵。 所以,他又说了一个开销: “主公,咱们这还是说的战马的费,这后面招募骑士哪不需要钱?人来了,咱们得先给一笔安家费,然后每年薪俸又是二十贯,招五百人,就是一年万贯销,这还不算每年秋、冬衣,平日节日猪羊肉,这多一口人就是多一分钱!” “还有一处,就是马槊钱。那些南诏骑队的装备我也看了,马槊的质量很差,看来南诏人这些年虽然掠了不少成都大匠,但马槊技术并没有提高多少。而我唐骑突战,首在马槊,非得用三年功,不能得一精槊,而这一杆就是数十贯!这五百骑……..。” 赵大听得烦了,直接打断了王铎,骂道: “老王,你这糊我,你说的那马槊,是时三郎那样的骑将用的,寻常骑士用得起这个?你这可哄不了我!说吧,为何阻我建骑队!” 此时的赵大语气已经非常不好了,因为王铎其实在不知不觉中犯了一个大忌讳,就是妄想利用自己的信息优势,在向上汇报中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说严重点,这就是欺上! 看到赵大脸黑了下来,王铎一下子结巴了,他慌忙要跪下,却被赵大拉住了。 然后就听赵大哼了句: “老王,我诚心待兄弟们,兄弟们也诚心待咱赵大,那我赵大必与兄弟们善始善终,金杯共饮,富贵同乐。但谁要是欺咱实诚,觉得我赵大是个土锤,那就也怪不得咱不讲兄弟情了。” 王铎期期艾艾,汗如雨下,他是真的得意忘形了,这段时间赵大和他好的什么似的,他还真将过去在行营的做派拿了出来。 赵大瞅了下王铎颤颤巍巍的样,有心敲打他。 这王铎以前是干什么的?别看是专业钱粮吏,可那也是吏。这些人在军中,欺上瞒下,中饱私囊都是基操,像老王这样有私德的,是真正的凤毛麟角。 但再有私德,在那种地方呆久了,也习惯了这种惑上的作风,一旦弦没以前那么紧,立马就冒了出来。 现在赵大就是要敲打他!让他知道咱赵大的底线。这也是他赵大善,不然久了,王铎别说做兄弟了,怕人头都保不了? 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赵大用手扶着王铎快软掉的身体,骂了句: “起来,这账还没算完呢?这次就罚你一个月的俸禄,以后少点套路,多点真诚。” 王铎不知套路何意,但感受赵大扶住他的力道,心终于稳了下来。 今天的事,王铎能记一辈子,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王铎努力起身,开始将骑兵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主公,卑下确实有罪,不该乱讲。但养骑兵的事,还是想主动三思,卑下私下算了一下费,如果我军要招募、训练和维护五百骑军,直接需要两万贯,然后每年至少又是两万贯下去,而我军账上不过七八千贯,如何能养得住啊。” 王铎其实也是苦口婆心,这会端正了态度后,赵大也能听进去。 赵怀安这会也算是把账盘完了,意识到自己这会活像一个中了千万,买了豪宅却付不出物业费的社畜。 明明是缴获了五百匹战马,本以为立马就要起飞,可谁能想到这才是用钱的开始。 但一想到日后保义都没有骑兵,一旦再与骑兵在野外遭遇,那会还会有稻田,还会有泥泞地能助自己吗? 而到时候,一战而覆其军,这些攒下来,不舍得用的钱,不还是成了别的嫁衣? 搞,这个骑兵必须搞!砸锅卖铁也要搞! 于是赵大一咬牙,一跺脚,对王铎几个幕僚道: “军无骑不稳,这骑兵我们一定是要搞的,这个钱我赵大能筹出来,总之兄弟们万众一心,别说五百骑,就是那泰山也能被咱们推掉!” 见赵大已经下了死心,王铎没有再坚持,然后开始将保义都在关内缴获的财货报了出来: “也不知道那些南诏军从哪里抄掠来的,咱们在关内缴获黄金五镒,中金二百五十镒,锦四百匹。” 赵大一听有这么多钱,大喜: “老王,那还扯个啥啊,有此金银,还养不得五百骑兵?” 王铎这个时候才小声在赵大旁边嘀咕了一句: “主公,账上钱不够,这些都要给下面发钱的!” 一听这话,赵大直接变脸,拍着大腿,笑着对一众队将们道: “对对对,骑军先不急,先给兄弟们发赏!” 众队将你看看你,我看看我,终究还是没一个人敢主动站出来说不要,让赵大先招骑兵。 赵大见此也只能叹了一口气,看来,招骑兵的钱还得后面再想办法了。 (本章完) 第98章 论战 第98章 论战 两日后,川西行营前军抵达鸡栋关外。 旌旗飘荡十余里,赵怀安带着一众队将和幕僚还有义社郞、义子们立在关门外,等候着杨庆复的到来。 昨日,杨庆复的牙兵就催马入关,告知赵怀安,杨帅领我川西兵一万两千众先发,让赵怀安迎接。 于是,今天一大早,赵怀安让辎重营煮了热汤、饭食,然后就带着众将候在了关外。 没多久,杨庆复的队伍就来了,其人带着儿子和黄头军郭琪等军将骑马走在最前,身后多达一万两千的川西藩兵并万余民夫走在最后。 一字长蛇,一眼望不到头。 杨庆复远远的看到赵怀安候在关外,哈哈大笑,随后纵马奔来。 其人甚至在距离赵大十余步的时候,就下了战马,然后龙行虎步的走了过来。 赵大连忙去迎,正要下拜,就被杨庆复粗壮的手臂给托住了。 赵大莫名对这个场景很熟悉,这不是他一直用的吗? 然后他就听杨庆复大笑: “赵大,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一战你是打出了我川西军的骨气,打出了我川西军的威风!好啊!” 赵怀安正要谦虚几句,忽然就听到杨庆复紧跟了一句: “如何?打了这一战后,有何感受?” 赵大正想请教,毕竟眼前的杨庆复是川西藩中少有的参与过大兵团作战的将领。 哦,之前还有两个,就是那个李骧和安再荣,他们两人都和杨庆复一样,参加过四年前的成都保卫战。 但可惜,这两已经被高骈砍了。 所以,赵大也将这一次的一些想法和困惑和杨庆复讲来: “节帅,这一战末将感觉打得稀里糊涂的,也太侥幸了。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幸亏我军吏士奋战,我唐武运庇佑,下了那场大雨,不然这会节帅怕是见不到末将了。” 当赵大称自己为节帅的时候,杨庆复还是很高兴的,只觉得赵大是个有眼力见的,非是藩内那些丘八能比的。 这些人就知道称呼自己为“大帅”,却忘了他杨庆复也是节度副使,再是个副的,他也是个节啊! 现在高骈被称呼为“使相”,那他杨庆复被呼为“节帅”不是正好? 还是赵大贴人心,说话好听。 但等赵大把一番话说完后,杨庆复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 毕竟下这个命令的是他杨庆复,但他本意是让赵怀安奔袭鸡栋关,就算打不下,也能积累一点军功。 但谁想到,鸡栋关内竟然会有一支南诏军的骑军,甚至还主动出关奔袭赵大,正如赵大刚刚说的,不是他运好,这一次他杨庆复看的,恐怕就是赵怀安的人头了。 杨庆复沉吟了一下,摇头道: “不要把什么都归于运气,也不要都归功于他人。你这一次的军报我看了,此战能赢的关键就是你将兵力全部押上,不然什么下雨、吏士奋战,都挽回不了败局。” 说完,杨庆复看着赵大,意味深长道: “赵大,到了我们这个位置,你知道什么最重要吗?” 赵大想了几个答案,但都不太确定,只能摇头。 然后就听杨庆复吐出两句话: “勇气!” 这个答案出乎赵怀安的意料,下意识疑惑问了句: “勇气?我等也需披坚执锐吗?” 杨庆复笑了下,然后指了指自己: “我说的勇气不是这种十人勇,而是敢于压上一切的决绝。” “赵大,你觉得战争是什么?战争就是一场迷雾,所有人,包括我们这些统兵将,其实都是盲人,看不到、听不到,哪有什么算无遗策,哪有什么多智如妖?大多数情况,我们可能连敌军的兵力到底有多少都不清楚,对方将帅何种性格,更是无从得知!” “这个时候,我们能靠什么?靠的就是我们这些人铁一般的意志,对胜利的信心。而这些东西怎么来的?就是打胜仗!” “有时候,事情就奇在这,你越是打胜仗,就会越打胜仗!其实你看看你们保义都不就是这样吗?我让你们出城守金马寨,那会你们还是群乌合。但这两月仗打下来,胜仗不断,你再看看保义都上下?人人信心振奋!” “我打个比方,这会你们保义都在野外忽然与南诏军遭遇,你一声令下,下面的人打不打?” 赵怀安想了一下,颇有信心道: “末将一声令下,所部兄弟不说刀山火海,但随我旗帜向前,死不旋踵,末将还是有信心的!” 杨庆复点了点头,然后对赵怀安道: “是啊,就是这个道理!夫战!勇气也!你有千人随你效命,敌有千人死战呼?所以一旦遭遇,勇者越勇,怯者越怯,胜负就定了!” 赵怀安听着这些,狐疑地看了一眼杨庆复,怀疑这个老杨在哄自己,打胜仗靠的是这些?那《孙子兵法》还要读干嘛? 但老杨又是军中宿将,老前辈了,说这些话,他也不知道如何回,只能重复了句: “杨帅,打仗靠勇气就行了吗?” 杨庆复哈哈大笑,拍了拍赵大: “逗你的,打仗哪有那么简单呀!当年飞将李广不勇乎?不还是累累败仗!” “所以啊,今日我就是说一个事,你记着了。” 赵怀安敛衣受教,就听杨庆复说了这样一句哲理: “赵大,你且记得,运气不好的,是做不了将帅的!记住我这句话!” 此刻,赵怀安只能半懂不懂,但这不妨碍他感受到杨庆复语言中的期望,于是他郑重下拜: “末将虽然不能一下子明白节帅的金玉良言,但一定会时刻记在心里,终有一日能参悟到节帅的智慧!” 要说赵大会说话呢,杨庆复哈哈大笑,拍了拍赵大的肩膀: “哪有什么智慧,不过是一些经验之谈吧,至于说到运气,我看你赵大就是个好运的,努力吧。” 赵怀安头都没抬,说了句: “末将哪有什么运气,都是杨帅抬爱罢了!” 却不想杨庆复歪头来了句: “有我抬爱,不是运气吗?赵大,且勉之,他日必成凌云志。” 赵大愣了一下,哑然,再次一拜。 最后杨庆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走吧,到你营内吃顿饭,大军继续出发!” …… 赵大一直重视吃饭席面,所以即便在军中,他还是努力筹措了一场不错的席面来招待杨庆复和川西诸将。 他甚至还让赵六去想办法搞到了一头牛,这会提前就放在火塘上烤了。 再加上一些猪、羊、鸡、鹅,这一顿的档次还是不低的,所以包括杨庆复在内的川西将们都吃得很舒服。 这种偏商务性的宴请,规格一定不能差了,尤其是领导在的时候,更要用心。 这是一种相互确定,既是对领导的尊重,也是让领导知道你很尊重他。 一旦上下有这种互信,那很多事情都能顺利走下去。 只是可惜,因为一会杨庆复吃完饭要继续南下雅州,所以就没怎么喝酒,到底还是少了两分热闹。 赵大专门看了一下,见杨庆复就着红烧肉吃了两碗饭,忍住了偷笑。 见杨庆复扭头看向自己,赵怀安忙站了起来,抱拳请战: “节帅,此番南下雅州,末将愿为先锋!” 赵大说完这话的时候,不少保义将,尤其是郭从云,皆疑惑地看了过来。 都将之前不还说功劳立不完,要让别人多立功的机会吗?这会怎么又请功了? 正当他们疑惑,上面吃完饭,正用湿巾抹嘴上油的杨庆复极就开口了: “你呀,你呀,鸡栋关都拿下了,也给大伙些机会。” 话落,旁边的黄头将郭琪也跟着在笑,他也开口打趣: “赵大,你保义都如此猛,上来就是吃肉,啃骨头,但也给兄弟们喝口汤呀,不然咱们也对下面没个交待啊!” 赵怀安讪笑,摸了摸头,又坐了下来。 于是,川西军将们哈哈大笑,觉得终于把这个“呼保义”给压了下去。 而保义将们也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唯有张龟年老神在在,知道都将这番作为的含义: 其实能不能请到战,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但有没有为节帅分忧的心,那可太重要了! 咱们这位都将啊,越发不简单! 可忽然,他看到对面坐着的何惟道,见这人也面带微笑,心里提高了警惕。 而那边何惟道敏锐地察觉到张龟年的目光,忙举起水杯,向张龟年遥敬,而张龟年同样面带微笑举杯回应。 …… 赵怀安这边坐下,那边忽然站起了一人,却是之前给高骈献舞的山行章。 山行章一站起来,抱拳对上头的杨庆复,故作粗豪道: “大帅,有肉无酒也就算了,又岂能无舞?我这就给大帅献上一舞!” 说完,也不管杨庆复同意不同意,就走到场中开始跳。 但尴尬的是,全场没一个用筷子打节拍的,就这样看着山行章自顾自地跳着,连赵大都为他尴尬。 可别说,这老山也不是凡人,这种尴尬氛围中,这山行章竟然丝毫没影响到,一连跳了三支舞,支支卖力,等都跳完后,是汗湿袍衫。 山行章停下大喘气时,全场没人说话,直到上首的杨庆复带头拍了一下手掌,众人才鼓掌。 那山行章明显长吁了一下,然后对杨庆复弯腰行礼,然后退回来席位。 席位上,赵怀安看着那山行章这般卖力,倒真有点佩服这人。 哎,估计这个老山也吃够了生活的苦,太想进步了。 就在赵怀安正感叹着呢,不想旁边一个声音传来,正是那西山羌都将任可知,这老任看那山行章的背影,嗤笑了声: “难得我川西诸将聚在一起说话,这山行章却在这上窜下跳的,活像个山里的大马猴。” 赵怀安听了这话,就知道话里有话,忙压低声音: “老任,你讲讲,这咋回事,和我讲讲?” 千万别嘲笑咱赵大八卦,要知道多少事都藏在这八卦里呢。 虽然赵大和任可知才见了两面,但却已经很有渊源了。 原来这位西山羌的都将,竟然是赵大老朋友任从海的亲大兄,怪不得之前赵大看此人眼熟了。 而之前任从海也和自家大兄说过,讲自己结识了位军中豪杰。 一开始人任可知还不当回事,只觉得自己愚蠢的弟弟,又交了个酒肉朋友。 可当任可知真的和这位军中“呼保义”打交道了,即便挑剔如他,也对这位赵大赞一句,好汉子! 这会见赵大问,任可知就说了这些天的事情。 原来那日迎高骈,那山行章又是跳又是鞠躬随驾,就是想投人家高骈的帐下。 但谁知道,人家那位高使相真乃天上人也,如何看得上这个阿谀的山行章?理都没理一下这人。 这下子这山行章惨了。 别看川西诸将各个恨不得舔高骈的靴子,但看到山行章这样,却丝毫不影响他们鄙夷其人,甚至落井下石。 但这最多也就是丢丢面子罢了,可好死不死,杨庆复被任为前部统帅先行南下攻打雅州,而那山行章就隶在前军下,随同南下。 至此就不是什么面子了,而是得要命! 一旦山行章不能让杨庆复息怒,他很可能会被派到最危险的任务,到时候必死无疑。 所以现在山行章才跳得那么卖力,不就是想活一命嘛! 而杨庆复也不知道为何高兴,竟然还真的就放过了其人,这让任可知颇为遗憾呀。 赵大听着这些八卦,再看向对面颇为萧索的山行章时,那一刻,他看到了很多人。 …… 短暂的小宴很快就结束了,杨庆复也的确雷厉风行,吃完饭就带着军将们出关去追赶前面的部队了。 之前他们用餐的时候,川西军的主力部队依旧在往雅州行军,丝毫不停。 杨帅治军可见一斑。 赵大带着全体队将核心,将川西诸将送出关,其中那个任可知还主动说,等他回来,就请赵大吃酒。 而杨庆复在临走时,也悄声和赵大说了一事,那就是高使相已经知道了,让赵大耐心等待,他料使相必有反应。 高骈知道什么事呢? 原来,此前,赵大在上报此次战役的军报时,除了将战役前后讲出了外,还专门让何惟道带着他的符节去杨庆复处,传了他的口信。 赵大让何惟道带的话,就是关于颜师会为军中叛徒的事情,他希望杨庆复把这事汇报给高骈,不要使得昔日白术水的悲剧再次上演。 而杨庆复也的确够意思,他还真的就帮赵大淌了这个浑水,将这事添油加醋的汇报给了高骈。 只是高骈就回了句“知道了!”,然后就没然后了。 至于他刚刚和赵大说的什么“使相必有反应”,不过是杨庆复安赵大心罢了,人高骈到底啥心思,他是一点没底。 赵大当然不知道这些,只一个劲感谢,直夸杨庆复这个老大哥靠谱! 杨庆复挥手表示这算个啥事,然后也不敢和赵大继续深聊这个事,就领着诸将,带着数百突骑,轰隆隆南下。 马蹄翻飞,沿着山道,很快就消失不见。 …… 望着杨庆复等人远去,边上的老六感叹了句: “杨帅人不错!山行章都那样,杨帅都给人家一条活路,比那高骈强多了。” 王铎也赞叹地点点头,感叹: “高使相过于残酷了,想那李骧和安再荣两人,我也听过,也是我军中好汉了,就这么死在了自己人手上,哎!” 叹完气,王铎还补了一句: “人头到底和韭菜不一样,割掉了可就真的长不出来了!” 此言一出,赵六的眼睛更红了,他想到了老帅,可这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忽然想起来一事,问赵大: “我看突将们都随杨帅南下了,但怎么没看到老岳他们呢?” 赵大耸耸肩,没理老六,而是当着众将感叹了句: “杨帅人是不错,就是可惜了。” 至于可惜什么,赵大没讲,他扭头对王铎吩咐了句: “老王,你一会把关里的那些人都放了,也供了三天饭了,还想咋的,真讹上我了?告诉他们,我赵大也没有余粮!” 赵怀安说的是之前拿下关后,此前逃入山林的一些蜀人实在没办法了,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他赵怀安人傻米多,最是个好人,然后就奔到鸡栋关来就食。 最后赵怀安没办法,勉强收下了,但这会后续大军要不断从鸡栋关南下,再让这些山民留在关内就不合适了,所以赵大就让王铎那边安排一下,把这些人送到后方安置。 这一次南诏入侵,田荒了不少,总有地供这些人种的。 这事来的也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怎么的,邛、雅、黎州的山区就传他赵大是个人傻钱多的,也不知道是谁造这个谣,但凡被他赵大抓住,非捶死他不可。 …… 翌日,赵大带着保义都儿郎们在关内训练,各队将都作为队头下一线手把手教吏士们技艺,而这会咱们赵大也赤着胳膊,在王进的督促下,学武艺。 他学的是弓箭! 哎,也怪他之前在高骈面前没完全坦诚,让高骈真以为他赵大善射,后面临走的时候,还让赵大后面有空和他一起畋猎。 虽然这多半也是人家高骈客套,毕竟作为节度使,肯定忙,哪有时间带他赵大玩打猎的游戏。 但赵大却不能不练啊,万一哪天人高骈真想起这事,让他当中校射,那他赵大可就丢大人了。 于是,趁着现在不忙,队伍在关内休整,他也好好把这弓术练练。 以前鲜于岳也教过赵大,所以射箭的操法他都知道,本来他就想按照那个继续练。 但王进在作为赵大的弓术教头后,却推翻了鲜于岳的操法,而是让赵大就举弓吊着一袋石子,然后不断瞄靶射箭。 王进告诉赵大,他现在其实已经掌握了射击的要领,而且臂力本身就强,已经不需要熬力了,之所以现在射不准,就是一个原因,射得少了。 所以,这会王进就在旁边一丝不苟地督促着,看着赵大一箭一箭地射击。 到现在,赵大已经拉了快一刻了,此刻两膀子是又胀又酸,但没到时间,王进就是不让停。 赵大都有点后悔让王进来教自己了。 终于,铜炉里的香燃尽,赵大一把扔掉了长弓,没有任何形象地瘫软在地上,大喘气。 可没听赵大休息多久,王进就走了过来,看着自己。 又到了新一轮练习了! 此时的沉默震耳欲聋,赵大下意识将眼睛往下瞟,不敢看王进的眼睛。 这老王真的是只要咱练不死,就往死里练咱啊啊! 正当赵大哀叹,忽然听到外面赵六笑着奔了过来: “赵大,你快来看看,谁来了!” 话落,赵大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然后拉着王进直奔过去。 客人来了不去迎接,这不是让人说他赵大不礼貌嘛! (本章完) 第99章 舌辩(感谢盟主雨的伞) 第99章 舌辩(感谢盟主雨的伞) 赵大拉着王进一路出来,就看到关下正有一支车队,到处都是乡夫,正在将车上的辎重往仓内搬运。 赵大一下子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那位大水喉,哦,不,是他的天使投资人,老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大觉得老董似乎更白胖了,他走了过去,就向老董打招呼。 董公素后头还有几个人,穿着派头都不一般,这会正和董公素一起打量着赵大。 这会赵大一过来,董公素就拉着赵大介绍给这几人,他热情道: “诸位老兄弟,这就我常和你们提及的好汉,呼保义赵怀安!” 然后董公素才和赵大介绍后面几位,先是一位穿着宝蓝色衣袍的: “大郞,这位是咱们成都的茶商罗元宝,就咱们雅州那边几片山都是罗元宝家的,与我最是亲要。” 赵大点头,和时人叉手行礼不同,赵大是直接一手抓着罗元宝的手臂,一手握着他的手,连说好好好。 那个叫罗元宝的大商贾愣了一下,看向旁边的董公素,看董公素点头,感受着赵大温暖有力的手,以及手心上腻滋滋的汗,脸上露出了笑容。 董公素见怪不怪了,然后又给赵大介绍后面一人,其人穿一身黑色衣袍,带着硬质幞头,只是腰间的腰带看着精美,提高了整体服饰的档次。 “大郎,这位是咱们竹的大牙商,杜宗翰,可以说半个成都的牙人都听他的,你要是想买什么奴婢、徒隶、甚至部曲,都可以找他,没他办不了的。” 这个叫杜宗翰的,被董公素一番抬举,连连谦虚,然后正式向赵大自我介绍: “赵大郎,我几个与老董常走动,最近就听他常说起你,甚至还要把女儿嫁给你,然后我们几个就好奇了,是我蜀地哪位豪杰英雄,今日一见,赵大郎果然雄姿英发,端是我平生所未见。” 其实这会赵大是刚训练完,浑身臭汗,然后上下邋里邋遢的,如何能看出个雄姿英发? 但有一点却不错,那就是这会的赵大散发着浓烈的雄性气息,那种阳刚大气,让见多了柔弱男子的几个豪商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力。 赵大一听这个杜宗翰是个牙商,心中一动,问了句: “老杜,你那有善骑的吗?就是以前当过藩兵骑材?” 杜宗翰愣了一下,他思考了会,小心问道: “赵大郎,这能为骑兵的,基本各藩各军都不会拉的,如何能被我们寻到?” 赵大听了这话,叹了口气: “可惜了。” 杜宗翰沉默了一下,又扫了一遍关上那些雄健武士,搓了下手,小声问了句: “也不知道赵大郎是需要多少人呢,要是一二十号,我搜罗蜀地,肯定也能给大郎你凑出来。” 赵大一听这话,也不说自己要五百号人了,直接握着杜宗翰的手,连呼: “好好好,有一二十人就一二十人,但可不要南诏的,要是那些我自己也少!” 说着,赵大指了那片栅栏,说道: “我那边也有二三百号善骑的,要不是都是白蛮、乌蛮这些南诏死忠,我也不少那些骑兵。” 听了赵大这话,董公素、罗元宝、杜宗翰三人看了眼,然后哈哈大笑,这倒是让赵大懵了。 就见董公素笑道: “大郎,你是守着金山在要饭啊,你有这二三百乌蛮骑士俘虏,还担心什么呀。” 赵大听老董说话这么粗俗,暗道可不会教坏他的女儿吧?这老董也是怪了,之前见他也还文质彬彬的,说话也有礼貌,这会怎么这样了? 我可得离他远点,近墨者黑! 老董也不卖弄玄虚,直接讲了个中关键: “大郎,你这二三百乌蛮骑士不能用,那就卖给那位南诏太子啊。他现在扈从散尽,有这数百乌蛮骑士,必乐疯了,你开多少价,他就给多少!这才是大富贵啊!” 赵大傻了一下,然后直拍手掌,要不说老董这帮豪商能发大财呢?他赵大还是眼皮子浅了,就知道卖给一些随军行商。 那隆舜才是个大买主啊,这会他太子位置都被褫夺了,只能依附高骈,指望他带着自己回去复国。 但再是指望高骈,都不如他自己手上有兵啊!他要是将这些乌蛮骑士卖给隆舜,那价格还不是喊多高就多高? 可赵大高兴不过一瞬,忽然想起那隆舜被自己抓的窘迫样,这人这会穷的叮当响,有钱买吗? 于是,赵大狐疑地问了这话: “我这价可不低啊,那隆舜买的起?” 这下子,董公素几人又哈哈大笑,然后就和赵大说了一个最近的事。 原来当高骈支持隆舜复国后,成都的大豪商们就发疯了,纷纷凑到隆舜那边开始各种赞助。 能把生意做到那么大的,没一个不奉吕不韦为师的,那句“奇货可居”烧得他们面红耳赤。 他们对高骈有没有信心?单是高骈什么抵押都没有,只一句话就能从他们这借十万贯,就知道他们有没有信心了。 所以成都的豪商们都有点上头,皆把隆舜当成了那个“奇货”,上赶着要给隆舜钱。 所以隆舜这会别的没有,那钱是要多少有多少! 赵大听着,羡慕坏了,高骈这老武夫名头这么硬啊,就那招牌就能借十万贯? 而一想到隆舜这会手上是金山银山,赵大心头就是火热: “这隆舜人傻钱多,我这手上的乌蛮骑兵不卖给他卖给谁?这个买卖一定要做。” 但这会赵大军务在身,走不开,所以就想托老董帮忙搭线联系,而赵大也懂行,说牙人费十分之一,让老董务必把事情办好。 听了这个话后,无论是老董还是罗元宝、杜宗翰都呆住了,他们没想到赵大这么大方,要知道这笔买卖要是做成了,那少说往四五万贯的钱。 然后他们就是传个话的功夫,就能拿个四五千贯?这生意也太好做了吧! 老董还罢了,罗元宝和杜宗翰两人这才明白为何老董这么看好赵大了,这人是真豪气! 本来老董还要推辞的,他告诉赵怀安,他们其实也乐意做这个买卖,因为他们也想凑到隆舜那边。 当着赵大面,董公素也没有不好意思的,他们几个虽然也是成都的大豪商了,但也就是个土豪,资助隆舜的生意哪里轮得到他们?早就被成都那些大世家给瓜分了。 所以帮赵大做这个买卖本身就是他们想要的,他们很清楚赵大手里的数百乌蛮骑士的紧俏,他们只要去隆舜那边一提,立马就能成为座上宾,到时候谈谈资助的事情,岂不是水到渠成? 董公素说这些话的时候,罗元宝和杜宗翰脸色不太好看,这老董咋回事,哪有钱到嘴边往回推的?但因平日和老董的关系,再加上赵怀安就在这里,他们到底没说什么。 但赵大听了直摇头,他当着罗、杜二人的面,说道: “老董,我赵大做事从来一事归一事,你帮我谈买卖,那就得有钱。我给你们十分一,那你们岂能不帮我卖力谈?而你们因此而做成什么买卖,这和我赵大无关,这是你们的本事。只是真要感谢,后面就帮我搜罗点武士、好汉子。” 最后赵大拍着胸脯,豪言: “我赵大对钱没兴趣,平生就爱好汉!” 赵怀安这番话说得罗元宝、杜宗翰是连连点头啊,这赵大真的是不一般!是个做事的人! 而董公素听了这话后,也只能苦笑,忽然从后面拉出一人,说道: “大郎,说来也是赶巧,咱们押运物资南下,遇到个好汉子,我见之雄壮就想来引荐给你。” 说完,老董将这人推在前,而此人也对着赵大下拜。 赵怀安定睛看这汉子,年约二十六七,身材长大,比罗元宝几人足高了一头,膀大腰圆,面孔虽黑,两眼却大而发亮,下颌那一圈络腮胡是又黑又密。 这人自称霍彦超,此前在峨眉山金顶华严寺的挑水担夫,之前一直随在慧通禅师身边,混口斋饭吃。 但前段时间峨眉山上大火,山上六大寺中,被烧掉了两座,像霍彦超这样的编外人员自然没去处,就被打发下山了。 本来一开始霍彦超在山下,靠着慧通禅师的名号也混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发现这人就是个假和尚,一点不懂经书,于是那些信众自然将他赶了出去。 然后也不知怎么的,就被董公素给相中了,决定带他到赵大身边混个前途。 那霍彦超还待多讲,就被赵大拦住了,被问了句: “可会何技艺?” 霍彦超看了一圈赵大身后的保义将,稍微谦虚了句: “卑下会点拳脚,棍槊也用得不错,以前要在山上山下两边跑,驴马也都能骑得。” 赵大一听,狐疑了下,这大唐寺庙里这么出人才的吗? 但心里想归想,赵大倒是没让自己手下武士去试一下此人。 他这边打赢了,老董脸上不好看,打输了,手下人不好看,所以何必呢? 至于霍彦超成色如何,到了战场上自然见分晓。至于会不会本事不济,是个酒囊饭袋,那也所无谓,毕竟是投资人塞进来的,给份工资还是给的起的。 于是,赵大拍了拍霍彦超,让他后面跟在背嵬下面,先做个披甲士。 霍彦超自然感恩戴德,然后就自觉地跟在了赵大身后,这倒是让赵大侧目了一下。 不过这些都是插曲,赵大和董公素这三个豪商也不能一直站着干聊,那边老墨也在关上整备了席面,于是就邀他们几个到关上吃酒。 豆胖子和赵六几个各个兴奋,将营里的队将们都喊来作陪,而董公素这边除了几个大豪商,还有其他一些巴蜀豪杰,都是之前跟在董公素身边。 没说的,自然又是一顿大酒,喝得一众人等,感情越发深厚。 吃酒时,赵大这边才知道董公素几人来鸡栋关是奉了幕府军令,让他们将转输的物资都集中在鸡栋关内。 董公素也是来的时候看到了老六,才知道此时赵大在关里。 他们告诉赵大,现在幕府已经将鸡栋关作为了兵粮台,后面还会有更多的物资运送到这里,而赵大至今没被委任为兵粮兵马使,那可见的,赵大很快将要被调离鸡栋关了。 这倒是赵大没听说过的,听了后将酒杯放在案几上,皱眉: “几位老哥哥,可知我保义都后面会被派往哪里呢?” 这个董公素他们倒是真不知道了。 而那边豆胖子则大大咧咧,放了一句: “大郎,管他去哪,反正少不了咱保义都的肉!如今杨帅都在前军,咱们的日子还怕不好吗?” 赵大哑然,有时候他发现豆胖子这人时不时能说几句直达核心的话,端是个妙人。 于是,赵大也不纠结,正要再给众人敬酒,忽然看到末席上的霍彦超也大口肉来,大口酒,不由打趣: “和尚,你也能吃肉喝酒?要不我让老墨给你备一份青菜?” 这下子霍彦超赶忙将肉咽进了肚子里,然后回道: “都将,俺在寺内就是个担水的,不用受戒律,再说吃肉归吃肉,礼佛归礼佛,又不妨碍。” 赵大听了哈哈大笑,让老墨又给他加了份猪肘子。 于是,一顿酒吃得昏天黑地,只把董公素、罗元宝、杜宗翰三人招待得高高兴兴,兴尽而归。 …… 董公素他们三个被安排在关内的一处木塔内,算是鸡栋关内顶好的宿处了。 几个伴当各自用热毛巾给董公素三人醒酒后,服侍了一圈,就下去了。 很显然,董公素三人有私密话要说。 这会,看着罗元宝、杜宗翰在那里喘气,董公素笑了笑,问道: “如何?这赵大郎可称一句英雄豪杰?” 罗元宝捧着一铜盆,直接一口呕了出来,人才舒服不少,他对董公素点头道: “不说其他的,赵大郎那酒量就能称一句酒中豪杰,宴上英雄。我老罗也吃得了酒的,但今日和赵大吃了,才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我这都喝吐了,那赵大脸都没红一下,厉害!” 但旁边的杜宗翰却皱眉看了一眼罗元宝: “咱们又不是能找个能吃酒的好汉,是能照料我等生意的,现在川西境内的生意越发难做了,那些世家的吃相也越发难看,咱们要是不找强援,后面日子有的熬呢。” 闻听此言,罗元宝也不反驳,只点头。 说服完罗元宝,杜宗翰继续对董公素道: “老董,我知你看好那赵大,但你有没有想过,这赵大可不是咱们川西人,他一个寿州人,日后富贵了哪会不衣锦还乡?就我看,这赵大在我们川西呆不了多久。到时候,咱们大把钱粮撒下去了,他赵大拍拍屁股走了,我们咋办?所以我觉得还是慎重点。” “而且我也说句难听的,那赵大郞就算豪杰了得又如何?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但能跃龙门者,又能有几人?” 这番话不可谓没见地,只看那罗元宝连连点头,就知道他实在已被说服。 但董公素却嗤笑一声,用热毛巾再擦了遍脸后,说道: “老杜啊老杜,你知为何你明明是成都数一数二的大牙商,但却还是比不上其他几家吗?就是因为这眼界,太浅!” “还什么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这话也是你能讲的?你见过几个英雄豪杰,又干过什么豪杰之事,就这样品头论足?也就是这里就咱们三个,我不说你,你这话要是听在外人耳里,还不笑我们蜀人轻狂好大言?” 杜宗翰也吃了不少酒,这会酒劲上头,听了这话也嗤笑把脸别在一边,不想与董公素争辩。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老董为了他那个准女婿,是真上头了。 董公素只当没看见,就说了这么一个道理: “老杜,老罗,你觉得我们是什么?是陈家、严家那样的豪家?说难听的,不过就是有几贯臭钱的土豪罢了。你两再看看赵大现在的身份?那是我川西一等一的将才,上头是杨节帅、宋使君这些人,交结的是忠武军、黄头军、西山羌军这些悍营,这就是赵大郎,你别看现在还只是个都将,实际早就龙飞九天了。” 说着董公素指了指自己: “也就是我!也就是我和赵大相识还算微末,所以人家念旧,带咱们几个吃酒。然后你们两个倒是拿起来了!” 那罗元宝一见董公素生气了,忙要打圆场,但董公素又开炮了: “老罗,你雅州的茶山还想不想要?没赵大这样的军中扎势人物为你撑腰,你信不,就算杨帅、高使相他们打下了雅州,驱走了南诏人,你那些茶山就能还给你?这不想屁吃?” 董公素果然近墨者黑,现在这脏话也是张口就来,而那罗元宝被骂了后,一点不恼,忙赔笑: “老董说的对,说的对,是咱想差了,赵大郞这人,我罗元宝投了,只要能还我那三座茶山,以后我每月供奉给赵大郞一千贯,而且不求其他的,就交个朋友。” 有了罗元宝这番话,董公素脸色稍霁,他哼了句: “老罗你也别得了便宜卖乖,只你那三座茶山,就是三座金山,那些茶叶哪年不能给你挣下十余万贯大钱?更不用说往吐蕃那边一卖,再倒手运来马匹,这一来一回,几十万贯打不住。就一年万贯,你就想当赵大郞朋友?我……。” 这次罗元宝不等董公素继续骂,他就喊道: “两万贯!一年两万贯!只要赵大郎在蜀地一年,我就给一年,日后要是赵大郎高就外藩,我罗元宝还一次性给五万贯!我罗元宝一个唾沫一个钉,老董你放心吧。” 这下子董公素才笑了起来,然后他对脸色尴尬的杜宗翰道: “老杜,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就说个我的感受吧!这位赵大郎实大有前途,我是月前见的赵大郎,当时还是神策军那帮人搭线的。当时我还想神策军什么眼神,一个领千人乌合的小都将也要拉拢,但现在看,人家神策军能吃这么久天家饭,是真的有东西。” “月前赵大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邛州人打下的,南诏太子他抓的,他那老帅黄景复被腰斩,人赵大一点事没,是高使相杀不得人?那赵大三拳捶死颜六郎,后面颜师会来了,有动他赵大郞一分?是那颜师会变仁慈?” “你们啊你们,还不明白吗?为何人人都爱他赵大郞?不过是畏他,敬他,用他!这么多大人物都押宝赵大,我们三个还犹豫个屁啊!” 一番话,罗元宝是头点的再不能点了,而那杜宗翰也犹豫了片刻,点下了头。 此时,一直趴在门口偷听的何惟道也被董公素的话惊到了: “乖乖,这贩私盐的,都这么能讲的吗?” 半天,见里面没了声,何惟道才小心的退进了黑暗。 (本章完) 第100章 黄巢 第100章 黄巢 翌日,董、罗、杜三人就和赵大拜别了。 他们三个都是隶在行营下的豪商,都是有职司的,不然为何随军行商的美差会轮到你? 这年头,你要想好好做生意,这些军队调发转运物资的活你就不能躲。 赵大这会在关墙下,抓着董公素的手是一刻不松,实在是舍不得。 董公素也很感动,这赵大人的确没得说,对朋友是真掏心掏肺,想着,他还撇了一下旁边的罗元宝和杜宗翰,意思是,你们看,咱们这份交情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昨晚,董公素搞定了罗元宝、杜宗翰二人,一个答应每年供奉两万贯,一个答应每月给钱千贯,同时给赵大搜罗骑材五十人送到军前。 其实也不是老董非要拉这两个朋友下水,而是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赵大发展的这么快,现在光靠他一人来供应保义都的军需,他也实在扛不住。 所以这个时候好朋友就是拿来用的。 不过他也不算坑自己两个朋友,要是赵大这人不靠谱,或者没前途,他董公素是傻?大半家资,还垫上女儿来顶赵大? 可了这么大代价,董公素担心不担心后面赵大被调走呢? 其实这个问题,董公素早就想过了,他自己也估计,按照赵大这样的实力,其实在川西呆不了多久了。 道理很简单,川西就这么大,无论是豪世、土豪、还是关西的神策军,其实百年间早就该分的分完了。 现在忽然出了赵大这么一个强人,上头关系还硬,那川西的大佬们能怎么办?必然是战后给他升职,然后一脚踢出川西。 说到底,他们川西别看是个宝盆,但也是个盆啊,就是这么封闭,实在不是英雄用武之地。 他董公素也有豪气,从来不甘心做个家族的守护犬,他早就打算好了,后面如果赵大真的被调往别处,他就带着心腹、伴当们去投赵大。 这也是他瞧不上杜宗翰的原因,实在就知道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却不知道跟对人,才是正道。 跳出这狭小川西,外面才是广阔天地。 不过到那时候,估计老罗和老杜多半是不敢投的,毕竟他们家业和关系都在川西,一旦舍了,到了外头啥也不是。 但就算这样,董公素也没坑他们,毕竟就算后面赵大真调走了,但那也是以后,只现在,这两人有了赵大这层关系在,只这一次对南诏的决战,就能吃得盆满钵满。 也不亏了! 哎,谁成想到,月前赵大还要托神策军的关系才能见自己,现在人自己就成了人物,是别人需要靠过来的关系了! 不过想到这里,董公素对未来也愈发有信心,他现在就希望女儿能快快长大。 哎,为父是真的等不及呀! …… 这边赵大让赵六将食盒拿来,然后就递给了董公素: “老董,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相交没得说的。” 赵大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意思是做兄弟,在心中。 然后他见董公素看着食盒,就解释: “我昨日看你很爱吃那红烧肉,我就早上又做了一份,里面还有一壶剑南烧春,你和老罗、老杜一路上分得吃。因知道你口重,我这还多放了盐,也不知道老罗、老杜你俩吃得惯不。” 罗元宝这会已经满脸堆笑地从董公素手里接过食盒,忙感谢: “吃得惯,吃得惯,赵大郞真的有心了。” 这话的确是实话,只看旁边杜宗翰都有被感动到的样子,就知道这一次赵大是真有心了。 不是哪个人在赵大这个身份,还能注意到宾客爱吃哪个菜的,更不用说还一早起来做,还照顾口味。 这个时候罗元宝和杜宗翰算是明白,为何那老董这么上头了,换他们,他们也上头! 果然,董公素明显是愣了一下,鼻子稍微有抽动,这一次他不狠狠宰那南诏太子隆舜,他都不姓董。 他正要与赵大拜别,忽然就想到一事,便和赵大提了一嘴: “对了,我昨日见你仓内有一些粗盐,大郎是想卖吗?” 赵怀安一听是这个事,笑道: “部分自己用吧,还有一些打算进山后,准备和山棚们换换东西。怎么?老董你想要?你要的话,我直接卖给你得了。” 董公素摇头,那点盐他也看不上,就随口解释了下: “倒不是这个,我是觉得要是想卖盐的话,大可不必着急,我料后面盐价必涨!” 赵大一听这个,下意识在想是不是能搞一把低买高卖,但一想到他才几个本钱,折腾这个呢? 却不想董公素旁边的罗元宝说话了: “老董,你是说濮州人王仙芝在长垣聚众造反那事?” 董公素点了点头,他对几人说道: “说来那王仙芝,我也听过,是中原那片卖私盐的。这些人可和我们不同,他们是真是一群亡命徒,战力很强。” 但罗元宝却对朝廷很自信,笑道: “再能打又如何?长垣那一片强藩不少,更是朝廷的根本之地,我可听说了,这些人要去打曹州,那也是他们能碰的?敢威胁朝廷的漕运,他们还能活?” 说完罗元宝还感叹了一句: “说来朝廷也是不当人,去年中原大片旱灾、水灾,朝廷也没说救灾的,还一个劲征税,濮州那边人更惨,还遭了蝗灾,地里的都吃完了。老百姓都是没办法,然后就投了那边大豪强王仙芝,那王仙芝如何养得活那么多人?最后不也是去抢?” 罗元宝还要说,旁边的杜宗翰咳嗽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眼前还站着位朝廷川西藩的兵马使呢,这不祸从口出嘛?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罗元宝、董公素有杜宗翰却发现,赵大怎么人都呆了呢? 这是咋了? 这能咋了?这是赵大懵圈了!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他听到了王仙芝造反!那王仙芝是谁啊?不就是黄巢的那个老大哥吗? 完犊子,他以为这会乱是晚唐乱,现在你告诉我赵大,这会就是唐末,试问你是赵大,你傻不傻! 董公素喊了一声,才把赵大魂唤回来,然后其人也许是觉得罗元宝说的话让赵大尴尬,于是转圜了句: “大郎,你也别听罗元宝瞎说,他能知道什么?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罢了。不过有一事,大郎你也可以注意注意,那就是这次中原的民乱怕不是一时的事。” 赵怀安这会已经回神了,见董公素似有高见,忙问: “老董,你多讲讲,这事我想多听听。” 见赵大感兴趣,董公素便要多说几句,却见赵怀安直接吩咐老六拿几个马扎过来,让大伙坐着谈。 这个时候,董公素才真意识到,赵大郎好像确实对这件事很关心。 于是他再不兜圈子,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了。 董公素他们家虽然是泸州那边的盐商,但并不是只做川蜀的市场,毕竟这里的人口还是有限的,所以董家会利用长江水道,将盐货转运到鄂州集散。 在鄂州,部分盐会沿着汉水运往荆襄以及更北,然后剩下的会继续沿着长江水道一路到芜湖。 到了那里后就不继续向南了,因为下游一带的淮南道本身就是产盐,川中的井盐到那里没什么竞争力。 所以大部分的盐货到了芜湖后就会沿濡须水北上,穿巢湖到寿州,也就是赵大的老家,在寿州那片又是一片集散地。 扬州的灶盐和海盐还有川中的井盐都在这里集散,这是因为寿州为淮水上的重镇,从此可以通过淮水,进入汝、颍、涡、泗,这四条水道又可以辐射整片中原。 中原既是私盐的最大消费市场也是盐货辐射更北方的枢纽核心。 所以中原地区抓私盐是最厉害的,这也逼得私盐贩子们变得越发凶狠,道上最凶的一批好汉基本都是中原水道上的。 董公素告诉赵大,他虽然没直接见过那个王仙芝,但听过他的威名。 这人本身就是濮州的豪杰,然后又在巨野泽养了一批亡命之徒,专门负责大野泽到白沟一段的盐道。 董公素怕赵大没听过大野泽,还专门讲了这处水泊。 他告诉赵大,巨野泽这地方历朝历代都是强人啸聚的地方,那王仙芝能压住那里,可见本事。 刚刚罗元宝说朝廷的确不会放任王仙芝,这话是没错,因为王仙芝活动的范围在曹州,而曹州的南面就是运河枢纽宋州,一旦曹州乱,整个运河段都要受影响。 所以朝廷的确会出兵,但董公素不认为王仙芝短时间内会被平定,因为最差最差,那王仙芝带人往大野泽一躲,藩镇兵马就对他无可奈何。 董公素还说了一个事,那就是现在中原那片已经隐隐然有一个民谣了,说: “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董公素看向赵大和他的那些幕僚们,说了这样一番见识: “此类民谣自汉以降就屡见不鲜,正如我朝当年‘十八子,得天下’,现在出现这类谶纬,可见中原人心已然动荡,也许不知道多少豪杰之士在蠢蠢欲动。” 接着,董公素终于提到了一个让赵怀安侧目的名字,其人道: “就我所知,冤句那边的盐豪黄巢就和王仙芝有旧,他算是王仙芝的上游散货商。而冤句就在曹州,你们说这事巧不巧。” 赵怀安一直在沉默,反而是旁边的张龟年对这事很上心,问了一句: “所以,董公你是觉得黄巢会响应那那王仙芝,合攻曹州?” 董公素摇头,表示他也不确定。 毕竟作为民乱啸聚地方是一回事,敢去打朝廷运河上的重镇又是一回事了。 不过董公素对这事也无所谓,他并不觉得王仙芝一个盐贩子能搞出什么事来。 还是那句话,大唐的确问题多多,但还不是一个王仙芝能如何的。 所以董公素也只是将这件事当成了一个影响盐价的短期事件,并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在场所有人都同意董公素的看法,大伙聊聊笑笑,就把这事当成了个谈资过去了。 不,也不是所有人,应该说唯有一人明白这到底意味什么。 此刻,沉默着的赵大遥遥看向长安的方向,彷佛看到冲天焰火在焚烧。 那煌煌天唐,终于从这一刻开始拉上了谢幕。 也幸好,这件事赵大知道的并不迟,很多事情从现在开始改变,都还来得及。 …… 这一次,老董他们终于要走了,临行前,赵大让杜宗翰帮忙多搜罗骑材,然后让老董多上心和隆舜的交易,让他们赶紧办。 赵大没有告诉他们的是,川西军打雅州并不顺利,前面的杨庆复已经非常恼火了,连都将都斩了一个,但川西军竟然还是攻不下雅州。 所以赵大判断,要是杨庆复再打不下,很可能就会调赵大南下,毕竟杨庆复要是不能在高骈到来前拿下雅州,那雅州也就和他没关系了。 目送着老董他们的车队远去,赵大带着众队将站在关门前吹了好一阵风,然后就主动拉着王进走到了靶场,开始卖力训练。 不仅是他得练,全军都得练!甚至赵六这个文艺兵也拿着弓箭开始跟着练! 看着全军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王进很欣慰,这才是武人该有的样子! …… 之后几天,保义都全军练武,靠着后方不断转运来的粮秣,赵大很是练了一波兵。 而那边董公素也很快带来了消息,他终于和隆舜那边谈好了,愿意以一人二百贯的价钱,赎买赵大手上的乌蛮骑士。 这个价格的确贵,但却也不是什么天价,那些乌蛮骑士都是精锐,练成这样往日销肯定不止二百贯了。 但赵大也无所谓了,点了一下乌蛮骑士,人数有三百零七人,最后按照一人二百贯的价格,共卖了六万一千四百贯,其中分了六千一百四十贯给老董他们三个。 就这样,一转眼,赵大又入账五万五千多贯,整个库仓一下子又丰盈起来。 此外呢,下个月后,老董他们三家又会资助一批钱粮过来。 因之前入关的时候就已发过赏,所以这一笔钱就是保义都账上的纯利,现在那王铎走路都是带风的。 别说养五百骑了,就是全军加一起,都能养个两三年。 可以说此时的保义都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不虞军饷,赵大的屁股至少可以坐稳三年了。 这段时间,后方的粮秣一日不断入仓鸡栋关,而前线也越发扰动。 据说是杨庆复那边得到雅州本土的浅蛮的消息,说南诏军有一股部队绕进了芦山一带,似乎要渗透到唐军后方,对粮道进行打击。 杨庆复是比较信任浅蛮的情报的,雅州这边的南蛮和幕府的关系是比较好的,以往幕府每年都会给他们绘帛三千匹,让其刺探南诏虚实。 所以杨庆复很重视这条情报,但他目前手上实在乏兵,于是就让赵大带着保义都去北面搜山,好将这伙南诏军给歼灭。 于是,赵大在得了军令后,停了保义都的训练,然后将关防交给了高骈派过来的天平军,就带着全军出关向芦山而去。 …… 从鸡栋关往西北走趣芦山,实际上路程并不长,也就是八九十里。 但这条路却非常难走,山岭崎岖,山路错综复杂。 四个月前赵大与老六等人就是在山棚们的导引下,从这条山岭走回邛州的,四个月后,他再走一次,倒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悟。 也不知道何伯、费扬古他们回到寨子后过得如何了。 现在赵大带着千余大军行走在山道上,负责给他们带路的则是杨庆复那边派过来的。 保义都到天台山山口时,天已经黑了,因夜间路况不明,赵大令全军就地扎营,当夜便宿在山外的一处避风口处。 第二日天放明,保义都原地烧火做饭吃了顿热食,因为进山后,为了防止炊烟暴露位置,就不准再吃热食了。 全军吏士吃了顿热乎的后,踏白先发,哨探路况,然后各队按照编制先后进山。 赵大很小心,家业积攒到他这个份上,可不能大意在这里。 于是,各队如山后,皆竖旗帜,前后相望,一旦前队旗帜偃倒,后队立即列阵。 就这样,带着十二万分小心,保义都千余吏士入山了。 …… 丁怀义带着三十名踏白纵马踱步在山道上。 因为之前涉过一段浅河,再加上山里的风一吹,众人都有点哆嗦,这会这些踏白队的骑士们就将身体所在披风里,然后谨慎地环视周边群山。 山里要藏几个人,那是谁都找不到,可要是想藏一支军队,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因为人能骗人,鸟却骗不了,只要看山岭上有飞鸟盘旋不落,山林内必有伏兵。 丁怀义队里的这些踏白,原先就是各藩的哨探,对于这方面的经验早就不用多说。 此时,队伍中的丁怀义看着看着,却发现这片山林谷地很美。 和山外土坡被伐砍得光秃秃不同,这里郁郁葱葱,便是天空升起的朝阳,都让丁怀义觉得美上了几分。 队伍很快在山道上深入,一路都未发现南诏人的踪迹,反倒是让他们在一处避风口发现了一处被遗弃的坞璧。 这种坞堡是很典型的唐人造,一些从平原里逃进山林的,都会结伴聚集一起,然后就修一个这样的坞璧。 其实这种土坞实际上就是三排土房子为最初核心建筑,然后在外层一圈圈的建土房,最后建成了一处坞璧。 这样的坞璧实际上更多是防虫蛇野兽的,并不具备太多的军事功能。 也许正因为如此,这处坞璧被他们的主人给遗弃了吧。 丁怀义还是很了解南诏人的作风的,他们那里穷,对于川西的一切似乎都是不知满足的,无论是丁口还是铁器, 看到那处坞璧,丁怀义打算带兄弟们进去休整一下,再烧火吃点东西,有屋顶遮盖,倒是可以升火。 这会丁怀义感觉有点不舒服,这一路行在山里,寒气彻骨,整个人都有点不得劲。 丁怀义也不清楚,这是冷到了,还是吸了山里的瘴气,中了毒。 但就在众踏白准备进坞璧时,山岗口拐过来一队人马,两方一下子就撞到一起。 电光火石间,丁怀义想都没想,冲着对面最前头的一人,一箭射了过去。 (本章完) 第101章 踏白 第101章 踏白 丁怀义一箭建功,纵马迎敌,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直接砍倒一人。 而后面三十名踏白游奕也搭弓上箭,没时间瞄准就将箭矢撒了出去。 丁怀义突前,所以也中了两箭,也幸亏身上有甲胄,不然就要死在自己人手上。 后背被顶了两下,丁怀义冷汗一激,连忙拨转马头,就要撤回。 这个时候,对方一员武士也在惊慌中反应过来,一刀砍在了丁怀义的马鞍上,虽然丁怀义也反应过来,一刀将这人砍成两段,但胯下的战马还是惊到了。 惊马载着丁怀义一路直冲,没办法,丁怀义只能甩蹬跳马,最后滚到了山边才停下。 他努力忍住疼痛,向着正惊疑顾盼的踏白们大喊: “杀,留两个活口,其他都杀了!” 这支突然冒出来的敌军人数不多,不过十二三人,这会被踏白们一阵射,已经站不了几人了,等听了丁怀义的话,踏白们又冲了上来,然后又是一顿乱砍。 片刻,两个踏白各拖了一个血淋淋的敌军拽到了丁怀义面前,这边丁怀义被几个袍泽扶住,倚靠在树下。 几个踏白用不同番话轮流问了一遍,终于有对上的后,连忙开始讯问信息。 只对了两句,其中一个踏白脸色煞白,扭头就对丁怀义道: “队将,这些人要去伏击都将!” 丁怀义愣了一下,然后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那两个番兵,怒骂: “把他们嘴给撬开,问,好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 保义都行军在山道上,凉风习习,就是穿着衣甲行军也没那么闷热,正是打仗的好时候。 驴车上,赵怀安迷迷瞪瞪的随着车架晃着,忽然旁边的张龟年皱眉喊了句: “使君,咱们队伍拉的有点开,要不要让各队再密一点,至少也要前后看见旗帜。” 赵大“嗯”了声,不留痕迹擦了下嘴角的口水,然后就喊: “文忠,你带大伙去各队传令,让兄弟们都慢一点,着啥急啊!” 车架旁,赵文忠单膝跪地领命,然后翻身上马,带着十几个背嵬就向前队奔去。 赵大旁边,赵六看了一眼赵文忠如此利索上马,大赞了声: “这文忠类额,学什么东西都快,这才学多久,就有模有样,天生就是当武夫的料子。” 赵大乜了眼赵六,哼了声。 然后赵六就很自然地变口,冲王铎几个幕僚,就吹捧赵大: “当然,也是额们使君慧眼识才,你们说说,额们这些人哪个不是英才俊杰,但也就是使君慧眼,不然也是泯然于众人矣!” 果然,论谁是咱赵大第一狗腿,非得是咱们赵六莫属。 可只要再细细一琢磨这番话,你也不知道他是夸赵大还是夸他自己呢。 至于幕僚们的反应,除了王铎和何惟道是频频点头,张龟年是就看看,而薛沆则是就笑笑,二人都没有给赵六太多反馈。 赵大虽然没扭头,但耳朵却竖着听,对这个老六,他是又爱又恨。 爱他率直又狡猾,恨他是狡猾又率直。 不过,这赵六对自己的称呼还挺值得玩味的。 初见他赵大的时候,喊他瓜怂;等赵大有个十来人的队伍后,喊他赵大;等咱上有个五百兵的时候,喊他大郎;而现在?哼哼,那是尊贵的赵使君。 果然,这世道,手上有兵有刀,才能让人尊重! 见赵六还要插科打诨,赵怀安将前面随架的刘知俊喊了过来: “小刘,怎么没看到你家队将?” 刘知俊见使君招呼自己,连忙将马绳丢给了旁边的伴当,然后小碎步地跑了过来,他抬着头回道: “使君,队将不放心前面队伍拉得开,带一部分突骑哨探去了。” 赵大点头,老郭是越发历练出来了。 一个人能不能混出来,就看有没有这么一股主动性,老郭能自己查漏补缺,一个小小的队将已经不能发挥他的才能了,看来是得给他加加担子。 有了老郭去前头查漏补缺,赵大就没再说什么,而是和刘知俊聊了起来: “小刘,在我保义军感觉如何?” 刘知俊不知道怎么回事,激动之下,竟然回了句: “还行!” 听这话,赵大的笑明显僵硬了一下,连驴车上的赵六都忍不住对刘知俊侧目了下。 咋回事,以前见你小刘不是挺懂礼貌的吗?今个这么不会说话。 赵大也明显被这话给说住了,但这事只要你不尴尬,那尴尬就不在自己这,但他也不能让小刘尴尬,于是正准备找补一句。 对面刘知俊也意识到自己嘴瓢了,连忙 “使君,卑下是说咱们保义都很好,是卑下不会说话,使君别往心里去啊。” 赵大的笑容这一次是真的没绷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手里的刀鞘轻打了下刘知俊的肩膀,笑骂道: “怎么回事?我徐州男儿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和我在一起,该说话说话,该唱歌唱歌,就是你要给我跳一舞,那也没关系。” 刘知俊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重点,竟然真的就在赵大面前开始跳舞,要知道他这会还披着全套甲胄,真是个好汉。 赵大被刘知俊的抽象搞怕了,他咳嗽了声: “小刘,你就讲讲我保义都如何?我喜欢听你们这些初来的,你们说的很多东西都是我保义都日后能进步的地方。来,讲讲。” 于是刘知俊放下笨拙的舞步,想了一下,和赵大说道: “使君,俺是觉得保义都不错,钱发的明白,也不含糊,仗打完了,钱马上就发下来。然后兄弟们感情也比较真,不像咱们感化军那边,防这个防那个的,还特别爱歧视以前的庞勋老兵,这个我就觉得不好。” 赵大听刘知俊说这个,忙问了: “庞勋就是你们以前那个造反的徐州将?你见过?” 刘知俊摇头,和赵大说道: “使君,俺从军的时候,庞勋他们早被平了,俺没见过。不过俺们那片的,都知道庞勋是个好汉,要不是狗沙陀人偷袭俺们,俺们感化军能把朝廷屎都打出来。” 然后刘知俊就和赵大讲了他们这些徐州本地吏士眼里的庞勋。 朝廷那帮狗东西,动不动就爱抽调他们感化军到边疆打仗,而且一去就是三年又三年,每次他们感化军要打报告回去,就被上头搪塞,后头更是开始杀他们带头的。 他们徐州好汉能忍得了这个? 于是八九百人就推着当时还是粮料判官的庞勋,一路从桂州杀回了徐州,沿途杀得其他藩镇是一片哀嚎。 本来咱们徐州人回家乡,你拦什么路啊。 后面咱们徐州人守徐州土,也没毛病吧。你朝廷剥削咱们徐州人,俺们不和你玩了,行不行。 可那狗朝廷就偏生看不得俺们徐州人过好日子,非得拉人来打咱们,甚至连塞外的沙陀人都跑来欺负咱们,这能怎么办?和狗朝廷打! 而我感化军虽然最后败了,但也是打出了俺们徐州人的威风! 只是让刘知俊不理解的是,战后,大量叛变的感化军虽然重归了徐州,只是这些为徐州人战斗的好汉们在军中却并不受待见。 所以好些人在干了一会后就跑了,也不知道去哪里做了盗匪。 这是让刘知俊非常可惜的,他自己就受庞勋时代的感化军老卒恩惠。 他也不是什么武家子弟,全是当年被击溃的庞勋老卒教导,习得了一身骑射马槊好武艺。 他刘知俊为何不怎么受时溥待见呢? 就是因为人时溥当年就是入募的朝廷那一方的,通过镇压庞勋他们起家的,而刘知俊有这一层背景,自然被特殊对待了。 刘知俊就这样随在车架边讲着,有说庞勋的事,也有说当年自己的事,他见赵大一直没说话,还以为自己失语,忙抱拳: “使君,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队里了,那边队将临走时吩咐过,后面带另一番的去换他。” 赵大笑着点头,就让刘知俊走了。 …… 这个时候,旁边一直不说话的赵六开了腔: “哎,这样听下来,徐州确实多好汉呀,咱们朝廷也是的,人河北那帮丘八各个横成那样,也没说要对付的,人徐州兵不过是想回家,就要杀人家,也是欺软怕硬。” 赵大撇了下赵六,真真是个土锤,一点见识都没有。 于是,他主动问向了张龟年: “老张,你怎么看?“ 张龟年没想到赵大会点自己,只是想了一会,就对赵大说道: “徐州兵乱不管原因如何,朝廷一定会狮子扑兔,竭尽全力,只因为一点,那就是徐州所在正为江淮运河枢纽,当年庞勋作乱,做了一事,即派兵攻打都梁城。” 张龟年见赵大没反应,就知道他是不清楚都粱城,于是不动声色找补了句: “而众所周知,都梁城是南北交通要冲,江淮贡米、钱帛必由此地入关。而庞勋拿了这地方,直接掐住了朝廷咽喉,试问朝廷如何会不发重兵围剿?” 这下子赵大明白了,这和当年道光一样啊,和英国人打鸦片战争的时候,就是因为镇江被拿下了,然后就顶不住了。 只不过咱们大唐朝廷本钱厚,一下子把庞勋给打死了,而道光老儿是打不过英国人,所以被掐住咽喉后,就投了。 本来赵大以为张龟年说到这也就结束了,却没想到张龟年后面的话更深刻: “徐镇坐拥运河水道,占尽便宜。每年江淮漕米有四十万石,但最后能入仓的不过十之三四,其中既有漕吏狡蠹,更多是徐镇、汴藩上下其手,掠漕粮为己用。往日朝廷每每换两镇节度使以整饬河道,但为被本藩强人驱逐,所以徐州兵乱,正让朝廷有了正本清源的机会。” 听了张龟年这说法,赵大这才恍然,不过他更关注一点: “老张,我能不能这么理解,就是徐州是又能打,又有钱。” 张龟年点了点头,用这样一句话总结: “天下河利,只徐州就占了三分,其地水陆交会,交贩往来,每日往返漕船,接天映日,再加上徐土自古出精兵,当年庞勋以一镇而抗天下,便可见徐州强横。” 赵怀安捏着短髯,犹豫了下,问道: “老张,我是说如果哦,如果我说我和徐州有缘,我又在此战后立下殊功,你觉得我移徐州做个防御使的机会有多大?” 张龟年吓了一跳,左右看了一下,见几个幕僚都在惊疑,忙说道: “使君,咱现在不过是是一右厢兵马使,除非咱们能在后面阵斩南诏国主酋龙,不然绝不可能从兵马使飞到防御使的位置的,而且就算咱们立了这样的大功,想要到徐州做防御使,那也是根本没可能的。” 赵大脸上有点遗憾,嘟哝了句: “真的一点可能也没有吗?” 张龟年也不想打击赵大,只委婉提了句: “敢问使君认识长安的哪位中尉、门下?” 赵大尴尬一笑,他认识最大的官就是高骈,但咱又不能投他,如此他赵大还真的就应了那句“朝中无人”啊!。 见赵怀安有点沉默,张龟年也沉默了一会,他在心里犹豫了下,终于下定决心,说: “使君,且不说能不能去徐州,便是能去,徐州也不是个好去处。” 赵大眼眉一抬,聊这个,他可有兴趣了,他忙问: “哦,老张,这事你可得和我好好说说。” 张龟年已经下定决心了,也不打哑谜,直接把他的看法全部说来: “使君,徐州虽为强藩,却非是英雄用武之地。此地为南北要冲,南北有乱,必先下徐州。此外,前些日董公认为王仙芝草贼不足为虑,但卑下却不认同,反而认为这是大乱将至。” 这话一出,赵怀安是愣住了,而如王铎等幕僚则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皆诧异地看着张龟年。 老张这会也不藏了,直接暴露出他远超于一众幕僚的上层视野,他和赵大说: “所谓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中原自古为天下腹心,一旦有乱那就是要命的事情。昔隋末,望之烈火烹油,可一旦中原有变,豪杰竞相而起,便是二世而亡。而我朝与前代还有一处不同,便是这运河水道。” 这是赵大第一次听得那么认真,他知道眼前的老张不是凡人,人家有真东西。 就这样讲吧,他问过一圈人,有些是知道王仙芝作乱的,有些是压根不知道,不过后面就算知道了也丝毫不在意。 赵大是从后世来的,所以把王仙芝和后面的黄巢看得重,但这个时代的人只会当他为一次寻常的民乱。 大唐的疆土太大了,抗税的,劫掠的,在山上做草头王的,杀官的,不说每年都有吧,那也是稀疏平常的事了。 一般这种事情,别说到长安天子的御案了,就是当地刺史都听不到,就被无视了。 因为这种民乱有个普遍特征,那就是年景一好,马上就消失不见。 所以大部分州县甚至是理都不理一下。 而在大部分人眼里,王仙芝就是这样的,虽然这会好像闹的大了点,但不也没打州县吗?而没打过州县,那算什么大乱子,顶不过是一群暴民罢了。 所以,赵大一开始只以为就自己察觉了风起青萍之末,却不想今天的老张是掏心掏肺,竟然给他来了个大的,这可太让赵大惊喜了。 于是,赵大抑制住激动,赞了句: “老张,你讲,我在听。” 张龟年见赵大没有被自己的结论给惊讶到,他倒是被惊到了。 果然,多少人是只看到了使君外露的粗豪义气,而忽略了他,胸中实有锦绣山河。 于是,张龟年越发恭敬,继续讲来: “昔日汉末、隋末,虽中原板荡,但以关中之强兵犹可扫平。可我唐一旦中原动乱,土崩之势就在眼前。” 旁边的王铎插了句: “就因为运河?” 张龟年撇了下插话的王铎,忽然问他: “长史,这天下钱粮想必你应该很清楚,如今我唐兵在四方藩镇,钱在江淮,而腹里的关中只不过是兵钱交汇之处,而朝廷如何汲四藩强兵,又如何收江淮钱粮?全在运河。” 王铎点头,这个事其实他也和赵大说过,如今的朝廷的确处在紧平衡的财政状况。 张龟年又道: “我唐成也运河,想当年安禄山作乱,我唐能收复两京,实乃有运河将东南钱粮转输到河陇,如此才有了肃宗再兴的故事。但我唐败也在运河,因为运河的存在,天下之利可云集关中,本身关中就已经人丁密集,按以往早就承受不住,但现在有了运河的存在,关中人口却更加稠密。” 张龟年说到这个,似说到了伤心处,语气稍微萧索: “使君可曾听闻一句‘里闾无豪族,井邑无衣冠’?” 赵大摇了摇头。 然后张龟年便讲了我唐的国情,因为科举制的存在,大量原先依托于乡土的豪族、世家,都纷纷迁居长安周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好方便行卷。 所以别看每年中进士的籍贯五湖四海,但他们的居住地,十个九个就是在关中。 这些人早就形成了人情网络,彼此之间交互通气,而局外人就算你再惊才绝艳,遇到这种萝卜坑,你也只能徒呼奈何。 这就是天下读书人都渴望跑到长安生活的原因。 所以关中本就人口繁密,又加上这么多的豪族在关中置产置业,繁衍生息,关中的粮早就不够关中人吃了。 于是,关中的豪族世家们就是一只蚊子,而运河就是他们扎在天下的吸管,一旦运河断了,就是他们丧命之时。 但现在王仙芝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就是运河下面的潜流,这些依托运河集散的盐贩子们,比谁都清楚运河的情况,也清楚长安的弱点。 当那一天,张龟年听到董公素说曹州已经出现了民谣、谶讳,他就明白,王仙芝这帮人不是什么民乱草寇之流,而为龙蛇之属。 现在中原大灾,遍地都是求活的乱民,以王仙芝这帮盐贩为核心,再招揽流落在野的庞勋溃卒,最后在中原竖旗招兵,数月便可收兵数万。 而且只要中原灾荒不停,这场大乱就结束不了,后面就算朝廷集合兵力围剿成功了,以运河为网络的通道也将绝断,而那时候,朝廷还有未来吗? 至此,张龟年终于讲完了,包括赵大和幕僚们都沉默了。 赵怀安深吸一口气,忽然向张龟年深深一拜,喊道: “书记,请教我。” 正当赵怀安要表演时,赵六正在环视左右,忽然惊悚地看见东北方的山上燃起了三道狼烟,他正要拉赵大,山谷道上,前后爆发出无数喊杀声! 也是此时,从前头奔来数名保义都突骑,其中一个刚要喊话,忽然从队伍的左侧山上,冒出一队南诏兵,直接将这人射翻。 赵大反应很快,直接从驴车上抽出一面牌盾,将一支飞来的箭矢给挡下。 然后他一脚将发呆的赵六踹到了车下,随后对绕车的背嵬们大声下令: “举盾遮护!” 背嵬们纷纷举着牌盾立在左右,身后一些弓弩手已经手持弓弩进行还击。 而这个时候,赵文英几个义子也慌忙举着牌盾挡在赵大身前,却被赵怀安大骂: “护我作甚?都给我护着几位先生!” 说完,赵大又一牌盾抽飞了一支箭矢,留下后面懵懂中带着感动的张龟年。 此真乃我主也! (本章完) 第102章 结阵 第102章 结阵 此时的赵怀安已经顾不得想,这支伏兵是怎么来的,为何沿途的踏白又没能发现他们。 战争从来都是不讲理的,有些人队伍懒散,却少被打伏击,有些队伍明明按照操典十里一哨,却中了埋伏。 现在追究谁的责任已经无益,赵大唯有振奋精神,才能一搏。 他举着牌盾抵挡射来的箭矢,环视周围环境,忽然指着西北侧的一处山坡,对同样举牌盾的王进大喊: “老王,速带你部攻占那处山坡!” 王进随着方向去看,心里大赞了一声,原来那里正是附近的一处制高点,同时一条河水正好从此坡西北侧环绕而过,正好为此坡形成了一道护城河。 而更让人庆幸的是,南诏人似乎并没有发现那里的重要,没有布置兵力在那里。 虽然此时王进想留在原地遮护赵怀安,但军令既下,就无讨价还价,于是他举着牌盾,冲后头大喊: “拔山队何在?随我占坡!” 说完,王进一跃而起,如虎跃山涧,冲奔向西北侧的那处土坡,他的身后四五十名锐士尽皆追随。 赵大这边让王进去占制高点,然后就扯着嗓子让附近的几个队将带人往那边撤,一旦在战场上有了支点,这仗就还有的打。 布置完抢占制高点的任务,赵大让义子们护着王铎、张龟年他们撤往那里。 他现在可宝贵这几个了,尤其是这老张,是他队伍中唯一具有天下视野的人才,更是万万不能折损。 赵大下了军令,义子中的赵文辉还梗着脖子不走,说非要守在赵大身边,然后就被赵大两巴掌打老实了。 随着赵大不断调度,原先猬集在山道上,像无头苍蝇一样的各队纷纷有了主心骨,其中一部分按照赵大的吩咐,去围在那处土坡扎阵脚,剩下的则向赵怀安这边聚拢。 此时,赵大也不站在驴车上了,他迅速清点了一下队伍,除了五个队的人被他派往了西北侧的土坡,这里只有十二个队,剩下的则应该是在前、后被分割包围了。 西北侧土坡是赵怀安留下的退路,现在见王进那边很快就在土坡上竖起了旗帜,相信附近被分割的其他队,应该会往那里撤退。 但再如何,这也是防御,被动挨打从来就不是赵大的风格! 此时赵大心里是一股邪火,从来都是他伏击别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伏击呢。 于是,赵大冲那边的周德兴大喊一声: “给我陌刀!” 周德兴连忙将自己手里的陌刀递给了赵怀安,然后自己又从部下手里接过一把。 这会,义社郎们已经七手八脚给赵大披上了最外层的皮铁铠,此前赵大一直随身穿着锁子甲,所以很快就完成了披三层甲的战斗配置。 此时,赵怀安顶盔贯甲,手举着陌刀,环视只有一半披上铁甲的保义都吏士,大吼一声: “他妈的,咱赵大正愁如何将这些老鼠给扫出来,现在自己跑到咱们面前,这不是找死吗?兄弟们,披甲的与我一起去杀那些南诏狗,剩下的用箭矢为我们遮护。” 然后,赵大就拿手点人: “周德兴,你留下,带着你手上的陌刀队守在后面,为弓弩队押队。” 周德兴本来兴冲冲的,一听这话直接萎了,但他也知道这会不能反驳,只能重重地将陌刀顿了下地,然后大声唱喏。 随后赵大又点了带着十余突骑奔来汇合的刘知俊: “刘知俊,你带所部立即向后传令,那里是韩通、韦金刚、康君彦的三个队,让他们迅速放弃辎重,来此处汇合。” 刘知俊于马上大叫,手持马槊,腿夹马腹,向着东北面的山道纵马直奔。 布置完,赵大环视剩下的孙泰、赵虎、韩琼、陈法海、钱铁佛五队披甲的刀牌武士,大喊 “随我上!” 说着赵大率先往北奔,那里已经有南诏军从西、东两侧坡上杀了下来。 随后,五队披甲刀盾手在各自队将的带领下嗷嚎冲奔; 身后赵六、牛礼带着一众唢呐、吹鼓手噼里啪啦吹奏,他们和剩下的三百多没着甲,只能充当弓弩手的六个队,紧紧跟在铁甲兵身后。 甲片碰撞如潮水,向着前方的南诏军淹没过去。 …… 这一次,赵怀安显然低估了南诏军的狡诈。 也许是他打顺仗打多了,就觉得南诏军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但作为一个能和巅峰期的大唐连战百年的政权,作为横压东南亚一极的存在,南诏国的核心部众近百万,全国丁口达四五百万,再加上山林羁縻的部落,这个人数还能翻上一番,只不过南诏动员不到这些人而已。 作为立国以来,就是以征战为业的国家,南诏军的军事武备相当成熟,从外围的节度使,到洱海腹心的核心区,都以府兵制和羁縻部落制来征发兵力。 同时,因为与大唐时战时和,每和时,南诏就会派遣近千名遣唐使,学习大唐文化和礼仪。 所以,赵怀安所面对的南诏人并不是一群未开化的族群,而是足够勇敢、足够狡诈的军事集团。 这反应到此处,就是南诏人实际上已经在这片山林中等了赵大很久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来的是哪支唐军,也不确定他们什么时候来。 但他们很确定,唐军一定会派兵入山!为何? 只因为给雅州前线大营送情报的浅蛮早被南诏人给收买,就是为了诓骗唐军进山,然后以减轻雅州方向的压力。 唐人以为一年给浅蛮一年三四千匹绢就能买下他们?我南诏人直接出双倍。 其实像浅蛮这样的部落,在南诏和川西、容管交界的群山里,要多少有多少,唐人都是普遍羁縻,而因为这些部落太多了,饶是以大唐这样财大气粗的,一年一家又能发多少钱呢? 可南诏人不一样啊,他只靠抢就行!边界的这些部落,他是理都不理,而一旦要用到某部落,才会派人用数倍的价钱去收买关键部落。 而这种精准收买可比摊大饼一样的普遍羁縻有用多了。 所以南诏人在施行这样的计策后,就派遣会川军进入雅州以北群山进行伏击。 会川军并不简单,在南诏的军政体制中,可以总结为一个核心,即洱海膏腴腹心,然后是外部的六节度、两都督。 他们分别是丽水节度、永昌节度、剑川节度、拓东节度、银生节度、弄栋节度,而两都督就是会川都督、通海都督。 正是这一个核心,六节度、两都督构成了南诏军的体制。 而其中,会川都督下的会川军,又是特别重要的一块,因为这里是南诏在一百多年前最鼎盛时从唐军手上夺下来的。 当时负责这里的是大唐的嶲州都督府,治下有四县之地,都已完成编户齐民的工作,而一旦落入南诏人手里,立即就被南诏人转为府兵体制。 此前的嶲州都督府也就成了南诏的会川都督府。 尔后,此地就成了南诏进攻大唐川西之地的桥头堡,南诏四犯西川,每一次都是从这里发起进攻的。 所以很自然,每次南诏从川西劫掠的物资、丁口也最先输送至会川都督府,于是,此都督府也就成了诸节度、都督府中最富裕的一处。 而这一次,光会川都督府就发府兵万余,随国主入掠川西,由此可见会川军兵力之雄厚。 不过这一次负责伏击任务的会川军倒没有那么多,而是两个中府兵,合计两千府兵,领兵大将为南诏将段宝龙。 这段宝龙为昔日通海都督段酋迁的儿子。 十年前,南诏发兵六万攻安南,邕管,其领兵大将正是段酋迁,但两年后,其人败于高骈之手,不仅自己身死,还把通海军核心三万府兵丢在了南诏。 于是,历为通海都督的段家势力大跌,再作为战败覆师的代价,段家也不能再统管通海都督府,随后交由王室接管。 作为段酋迁的儿子,段宝龙自然渴望建立军功,好早日拿回家族的自留地,所以在开战初,其人就带着家族仅剩的五百通海武士投募王帐下。 但可惜,南诏国主酋龙并没有给段宝龙立功的机会,而是将他派到了会川军中为将,负责在会川都督府转运粮秣物资。 而这一次,因对面出了高骈,那南诏国主酋龙一下子就想到了段酋迁的儿子段宝龙,于是就将他从后方调了过来,就是期其为父报仇,好为国死战。 也正因为此,这一次负责伏击唐军的任务就交给了段宝龙。 段宝龙带进山的部队,除了自己的五百通海兵、还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的会川兵,此外就是会川的一些蛮部,如罗兰部三百、阿都部二百,沙麻部、屈部、巴翠部等蛮兵百人。 这些人都长于山地,再加上又提前埋伏,所以这一次任务本该万无一失。 但事情却出了意外,那就是浅蛮在给杨庆复汇报假情报后,杨庆复竟然一时抽调不出兵力,于是就让后方的保义都进山。 而当命令传过去,再到保义都磨磨蹭蹭准备好开拔入山,这一下子就过去了十日。 而这个期间,数千南诏兵就一直潜伏在群山之中,期间为了不暴露踪迹,他们还不能烧火做饭,就这样熬了十日。 段宝龙麾下的核心和府兵还好,依旧按照军法在山内潜伏,但会川的一些蛮部可就不管那么多了,早就散开了到山林内打猎觅食。 此前丁怀义那些踏白撞见的那些敌军就是这些蛮兵。 也因为蛮兵都散开了,所以当斥候汇报说发现了唐人的踪迹时,段宝龙身边其实就只有两千人上下的府兵。 这些兵力实际上并不足以完全堵住唐军,因为发现唐军的那片山谷道,说是山道,其实非常宽广。 也幸亏中间有一条河流将这片山道拦截斩断,不然还真不好伏击那些唐军。 可即便是这样,段宝龙第一时间都是犹豫的,可哨探却报说,出现在山路上的挂着“保义”旗。 这下子,段宝龙毫不犹豫,令麾下通海兵烧起三道狼烟,即命对面群山的一千五百会川府兵立即发动伏击。 这个险必须冒,那个保义将叫赵怀安,关于此人,他们南诏军将们早就得到了情报,知道此人视为最近战功最出挑者。 前后折在此人身上的南诏军将不下四五人,甚至素有国中名将之称的蒙罗帕,麾下有八百精骑,都军败身死,更不用说他们的废太子也是此人抓的。 段宝龙本来就是要立殊功的,此刻一见入伏击圈的竟然是赵怀安,那还能放过?于是,也不管能不能打,就下令出击。 此刻,望着山下已被围在河边的唐军前部,段宝龙哈哈大笑,随后大喊一声,便带着麾下五百通海兵狂奔下山。 …… 被包围的唐军,正是保义都前队的高仁厚、胡弘略、陈法海、段忠俭、赵尽忠、张歹、郭从云等队。 因为山林角度的问题,后面的赵怀安他们看见右侧山上烧起狼烟的时间是比较晚的。 而高仁厚等部,因为直接处在右侧山林的正对面,中间一览无余,所以在狼烟烧起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当时胡弘略部已经过了河,本要第二批过河的高仁厚,在看到右侧山林燃起狼烟后,脸色大变,冲对岸的胡弘略大喊: “老胡,速速回来,有伏兵。” 胡弘略个子矮壮,当时正披着铁铠,听了这话后,连忙大喊,带着刚刚站定的部下们直奔回来。 期间,胡弘略在过河的时候,直接被脚下碎石一绊,整个人都摔在了河里。 别看这条水流还没人膝盖深,但这一下就能要胡弘略的命,因为他这会穿着的是铁甲。 幸亏队伍中有个高壮的武士,单臂拉起胡弘略,然后扛着他直奔过河。 等和高仁厚他们这边会和后,胡弘略这才心有余悸地拉住那高壮汉子,大呼: “小文,以后你就是我老胡的生死兄弟!有我老胡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这个叫小文的,叫文武坚,是僰道的僰人,后迁居到了雅州,因熟悉地情,又善使长剑,而被杨庆复委派到赵大麾下作为向导。 此刻文武坚听了胡弘略的话,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脑袋,然后就指了指西北边,只见一支数百人的严整南诏兵直奔而来。 见此,胡弘略再顾不得说什么感激话了,浑身湿漉漉地指挥所部立步槊方阵。 而此时,隐为步阵之首的高仁厚再次于阵中大喊: “立刻移阵河边,与敌夹河而峙,不能让对面过河。” 可高仁厚这话刚落下,人群中的郭从云大吼一声: “让我来!” 说完,郭从云竟然带着五十多骑直接从后阵冲出,踩着浅水直奔敌阵。 此时阵内,高仁厚见郭从云、刘信等骑,纵马驰奔,大吼: “擂鼓,为兄弟们助威!” 阵内一班使小鼓、吹唢呐者,纷纷打鼓助威,阵内六队吏士齐齐高吼: “郭子龙,郭子龙,勇如龙!” 前头奔冲的郭从云在这一刻再听此名号,再无过去的窘羞,他只觉得热血沸腾,丈八马槊往前一指,舌绽雷霆,大吼: “我郭子龙,来也!” 其身后,刘信等一班骑士纷纷热血大吼: “来也!” 随后,便与郭从云一同重重地凿在了南诏军的队列中。 而此时,从左侧山兴奋冲下来的八百南诏会川府兵如猿猴一般在山涧冲荡,见唐军阵前还有一条小溪,压根不当回事就冲了上来。 但谁成想,敌军后阵直接冲出一队骑士,虽马无铁铠,但人却是披甲铁士,这会奔若雷霆直往他们而来。 一些经验丰富的武士怒吼大喊,让府兵们结阵,但他们冲得太急,也太自信了,前后队伍拉得特别开。 最先冲到河滩地的南诏军才不过是七八十人,还分属五六个伙,急切间根本来不及结阵。 于是,郭从云等骑就如同热刀切在了牛油上,在接触的那一刻,就丝滑得冲了过去,留下一地哀嚎。 郭从云手里的马槊是唐军最精良的那种,地地道道费三年功,值二百贯,是他飞夺鸡栋关后,赵大赐给他的。 当时郭从云手里的马槊也不过是寻常,后来赵大入关后发赏,他就和赵大说不要赏,就想换一把好槊。 人赵大听了这话,怎么做的?二话不说就后方的老董去买了五杆最顶级的马槊,只一把就能值成都一套房。 然后赵大将马槊赐给了郭从云,以励他奋不顾身,勇夺鸡栋关之功,不仅如此,原先的二百贯赏钱,赵大依旧赏给了郭从云。 遇到这样的使君,兄弟们还有什么说的?唯死战酬功而已。 而这一刻,郭从云手里夹着二百贯的马槊,于南诏人队中横行无忌,那丈八马槊只是需轻轻一点,就铲飞一颗人头,从脖腔中喷薄而出的献血彷佛是喷泉。 而郭从云走马而过,身上的铁铠挡了一矛后,他理都没理,马槊就点在了前头的一名南诏披甲武士。 这武士有着南诏人少有的高壮,所以才能披铁甲而越山石,但在被郭从云手上的马槊点在铁铠上后,这人就像是被锤子敲过一下,喷着血倒飞了出去。 而郭从云这一点又用了巧力,手里的马槊在点在甲胄后,就弹了起来,并没有戳进铁铠内。 但正是这一巧劲,马槊回弹加上战马奔冲的速度,直接让这名南诏武士飞了出去,落地后直接摔断了脖子,没了生息。 不过也幸亏是摔断了脖子,所以也不用承受后面的痛苦了,因为其人刚落地,郭从云就夹着战马踩了过来,千斤力道上去,那人的尸体直接被踩得稀碎。 这还不完,郭从云人在前,忽然双手持槊中段,腰腹一拧,马槊就向风轮一样扇开,槊尾的配重铜柄直接砸在了后面一位持矛的南诏府兵的脑袋上。 只一下,这人的脑袋就像熟透的西瓜,直接被抽爆了。 哼,戳我郭从云,还想活? 此时,郭从云杀得兴起,手夹马槊,大声长啸: “痛快,痛快!兄弟们,太痛快了!” 吼完了,郭从云忽然对不远处的刘信大喊: “四郎,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这二百贯的马槊杀起人来是不一样啊。” 那边刘信看郭从云显摆的样子,嘟哝了一句,然后将怒火撒在了那些溃退的南诏人身上。 因为没办法结阵,这些南诏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战心,正发疯似地从河滩地撤开,但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 而勇气尽丧的南诏兵,已不再是吏士,只是一群待宰的猪狗。 刘信随便选了一人,纵马奔过,手里的断槊直接戳入了这名南诏府兵的后背,望着赫哧喷血的南诏兵,刘信发誓: “俺也要殊功,俺也要好槊。” …… 杀人的确有瘾头,这些终日打熬武艺的勇士们,每练一日,胸中杀意就烈一日,就越发渴望在战阵中建功立业。 可等这些武士们上了战场后,却发现自己是大错特错,什么建功立业?能比得上战场厮杀来得痛快? 我手里马槊搠去,贼敌凄厉哀嚎,你也许是个勇士,有诸般名头背景,但对不起,遇到我,你的命我就收下了! 这是何等的权力!何等的……大丈夫! 此时郭从云、刘信等突骑正是如此,早就杀发性子,屠杀那些河滩地上的南诏府兵。 转眼间,七八十人被杀得一干二净,人头滚滚,鲜血都染红了溪水。 溪水南岸,高仁厚等步队武士们已经看得呆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如今近距离看到一支突骑是如何屠杀无阵的步兵的。 于是,军阵一片默然,随后就爆发出冲天怒吼。 但这边刚喊完,对岸的郭从云就带着剩下的突骑又折回来了。 正当众保义都吏士们莫名,就见郭从云他们奔过浅溪,回到了阵内。 此时,众人才看清对岸,一支结成巨大方阵的步队齐整整地压了过来! 那些南诏府兵,结阵杀来了。 (本章完) 第103章 猛将 第103章 猛将 沉闷的铜鼓,一下急于一下。 此时军阵内,段宝龙才后怕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刚刚要不是他带着五百通海兵下来的及时,这些乱奔的会川府兵几乎都要被冲上来的唐军突骑给冲溃了。 这一刻,段宝龙对会川府兵的战力有了真实的了解,这些昔日为南诏柱石的府兵们,现如今也越发不能战了。 至于为什么?段宝龙也略知一二,无非就是昔日分给这些府兵的田土大都被国内的豪族们给侵夺了。 我巍巍大礼!也要步大唐的老路了,府兵制度已越发不适合现在的国家了。 但这些都太远了,在认清这支唐军的战力后,他必须先应对眼前的劲敌。 这保义都不愧是被国主都重视的大唐新锐,明明是被自己打了伏击,前后被切成了三段,却依然能就地结阵战斗。 甚至敌军的突骑更是骁勇无锐,敏锐地抓住了南诏军看似汹汹,实则混乱的虚实,主动过河冲击。 真的,此时此刻,要不是自己与敌分属两阵,他段宝龙真要为敌将击节赞叹。 不过幸好他来的及时,此刻在自己麾下的的通海兵组织下,府兵们开始结阵。 当时前头七八十名南诏会川府兵被唐军突骑屠杀着,后头,这些惊魂未定的府兵们就被通海兵用矛槊抽打着,整成了队列。 作为南诏高级贵族的一份子,段宝龙有足够的军事学识以应对这样的情况。 在这种地形下,别看对面数十突骑叱咤逞凶,但只要他这边结阵压去,压缩骑兵的腾挪空间,敌骑不足为虑。 而果然在他们这边结阵后,敌军就放弃了继续突进,尔后在他们排着大阵缓步向前,敌骑更是直接放弃了阵地,直接策马而回。 此时,望着唐军突骑“狼狈”而走,方阵内的南诏府兵纷纷举槊大吼,可就这么一吼,原先还整肃的队伍直接乱了。 有府兵是举着矛槊在吼,有府兵是自己调头与自己相熟的分享欢呼,甚至有些府兵更是直接脱离了方阵,直奔奔了出去,然后向着已消失的唐军突骑捶胸大吼,彰显自己的勇锐! 这一刻,段宝龙的心直接沉下了谷底,他犯了一个兵家大忌,那就是在还没有了解自己的部下时,就冒然出击。 稳住颤抖的心,段宝龙扭头对自己的家将高以泰,小声说了句: “将我们老弟兄都笼住,这是咱们段氏的骨血,不能折在这里。” 高以泰这会正和一众府兵们一样,振臂欢呼,忽然听到自家酋帅说了这么一句话,明显愣住了。 但他还是重重点头,然后将几个人散了出去,让他们将五百通海兵撤到了一边,重新整阵。 通海兵的动作让府兵们诧异,但并没有多想,因为段宝龙已经令军鼓队敲击起了随军携带的小铜鼓。 在南诏这些府兵们,铜鼓是雷神之蛙的象征物,此刻随着后方鼓声如雷,所有府兵们热血沸腾,一些勇士这会已经走出了队列,双手抬起,鼓舞着士气。 此时段宝龙也不追求什么坚阵了,直接旗帜翻飞,即刻令八百会川府兵猪突奋进。 鼓点一刻不停,八百府兵踩着浅溪,嗷嗷叫地杀向对岸。 然后,对面的六队保义队,兜头就是三轮箭雨,这边南诏兵直接撂了一片。 于是,在没有段宝龙任何命令的情况下,剩下的南诏兵扭头就往回奔。 段宝龙和对岸的高仁厚等将都沉默了。 但下一刻,南面忽然传来一阵唢呐声,再然后段宝龙就看见对岸的保义都六队也吹响了唢呐,与南面呼应。 没多久,段宝龙就见一敌军一面土黄旗,上书“呼保义”三字,其先一阵为数百铁甲士,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一道光粼涌向自己。 登时,段宝龙的脑子,嗡嗡作响。 …… 此时赵怀安手执陌刀,带着五队披甲士,大阔步向前。 在他的左侧,三十多骑突骑身穿铁甲散在四周驱逐此前被击溃的南诏残军。 这一支人数在六百多人上下的南诏府兵,其命运之悲惨足令人唏嘘。 本来按照此前的军略,南诏的会川府兵会分成两部,一部九百多人负责截击唐军的前部,一部六百人负责截击唐军的尾部。 最后两部以钳形攻势,共同围击唐军中段,如此正毕其功于一役。 本来计划是好好的,这六百人在东山狼烟一起,就马不蹄停直奔唐军后部,那里他们已经哨探清楚了,不仅兵马少,还都是敌军辎重。 这是多大的美差?于是,这些会川府兵也如下山饿狼一样直杀过去。 和以前取自各府的良家子不同,此时的会川府兵实际上就是套了个皮,实际上早就是各部落游离浪荡儿,也是各个精穷。 得益于之前陆续劫掠川西府库,这些会川府兵的装备并不差,其中披铁甲者足有二百人,剩下的也几乎都是皮甲,此刻从西山冲出,漫山遍野,骇人悚目。 正当其时,刘知俊正带着十三骑突骑驰奔这里,一下子就撞到了这些冲出的会川府兵。 见此,有两个突骑骇得直接脱下衣甲,就准备拨马而逃,却被刘知俊两飞斧掷于马下。 剩下十名突骑大惊,正要散开,就听闻刘知俊驻马大吼: “汝等昔在各藩,受得何等鸟气,而今在保义,又是何等快活?如何见敌而走,而弃使君恩义?” 说完,刘知俊自持马槊,驰奔敌群,马槊横击,连杀六人。 而受刘知俊前话一激,再见其人奋勇无前,剩下的十名突骑大吼一声,或弯弓驰射,或抽出短斧左右投掷,或直接就拿一面铁骨朵撞进混乱的人群。 夫战,勇气也。 彼时这些南诏兵只顾冲后方的唐军,压根没料到后面来了十来骑,所以也没任何准备。 如果当时刘知俊这些人跑了,或者但凡犹豫一会,人数占据足够优势的南诏军都足以在后方结出一个小阵,拒刘知俊等骑。 可万万没想到,唐军豪杰之士会如此之多,敌自己先杀溃了的两人,然后夹槊驰奔突阵,而后十骑更是纵马追随,只不过十一骑便敢冲他们六百多人。 但就是这样的果决,电光火石间的选择,直接决定了战场态势。 刘知俊与身后十名突骑,于南诏人松散的队伍中,大声叱咤,所过毫无抵抗。 他们越来越顺,越冲越深,从马槊头上流下来的鲜血几让这些突骑都抓不住马槊了。 终于,刘知俊大吼一声,将一个一直大吼调度整军的南诏将一把拉到了腋下,然后将早已断裂的马槊投向旁边的那名南诏军的护旗兵。 见周遭南诏人还要来抢将,刘知俊拨马绕圈,怒吼左右,接着一把将腋下的敌将掼死在了地上。 不知道有多少南诏府兵看到了这一幕,本就冰点的战意土崩,惊惶阵乱,四散奔逃。 一路突杀进来,刘知俊等突骑早已汗流浃背,气旋嘘嘘,而这会他又见本守在后方辎重处的韩通、韦金刚、康君彦三将,卷着旗帜,束甲挺仗,结阵来援。 而隔着老远,刘知俊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大喊: “可是刘知俊?” 刘知俊一听这话就知道是韩通的声音,顾左右突骑,骄矜: “如何?今日谁能不识我刘知俊之名?” 此时围在刘知俊身边的突骑已不足六人,人人甲胄破碎,鲜血淋漓,但胸中豪气却压都压不住,他们冲着刘知俊大喊: “刘三之勇,足以冠三军。” 刘知俊哈哈大笑,他从马褡裢旁抽出一面铁锏,看着如犬羊一般慌不择路的南诏军,大吼: “诸君,还能一战否?” 六骑哪有不愿,纷纷贾勇再战,他们和后面奔来的韩通、韦金刚、康君彦三队一并,将南诏溃兵往北扫去。 而事实证明,人没了勇气,又将后背留给敌人,那人数再多也只是一群鸡。 南诏人慌忙向北,奔了一路,死了一路,其尸相枕籍,残肢首级遍于野,真正是一条黄泉路。 而此时保义都追杀,哪还需要武艺,追上去砍就行了,于是每个人的战获节节攀升,就那刘知俊一人,一路斩首二十五级,连战马的脖子都挂不下了。 就这样,南诏溃兵越奔越北,越奔人数也越少,直到他们撞见了正准备迎击前方段宝龙部的赵怀安。 而不用赵怀安下令,环在附近的突骑们就已奔来,将剩下的南诏军砍了小半,剩下的一见跑不出去了,就要跪地投降。 赵怀安正打量着前方的段宝龙部,只见其部的第二波攻势已经发起,南诏府兵们举着通海兵们带来的牌盾,再一次顶着箭矢冲了上去。 这一次,他们直接突破了浅溪,冲到了高仁厚那边的七队步骑方阵前。 然后两军就在河滩地上,大声嘶吼,互相攒刺,鲜血将旁边的浅溪染得又赤了三分。 可别看那些南诏人打的热闹,赵怀安一眼就看到对方主将留了预备队,此刻一支足有五百余人的锐兵一直压在溪水对岸,驻足观望。 这是敌军留下的预备队。 赵怀安也打了不少仗了,又爱总结,又爱虚心向杨庆复这样的军中宿将请教,这军事素养是一日强过一日。 此外,不得不说,赵大这人也确实是天生的将才种子,因为他有一种绝强的战场空间感。 一般人到了战场,四处都是喊杀声,人都是天旋地转,不辨方位的,但有一种人,天生就知道自己在战场的哪里,现在战场上各方位又是哪些敌军。 这种高维一层的视野,就是一个出色将帅所必备的战场空间感。 就如此前保义都被伏击,那么多人中,就赵大第一时间发现了战场西北处的高坡,并将那里作为后路。 别看这会好像没用到,但只要土坡上依旧飘荡着保义都的旗帜,战场四处的保义都各队心里就有底,脚下才生根,因为他们最差最差也能撤到那里。 可以说,飘扬在土坡高处的保义都旗帜,极大地稳定了全军的士气,让慌乱的众吏士们稳住了心,然后才有了后面的自主反击。 而此时,赵大就注意到了那支对岸的预备队,他很清楚,对阵有时候就是推牌,推到最后,就看谁手里还剩下牌。 而表现在战场上,他和对面的南诏将谁手里的预备队多,谁就能获得战场的最后胜利。 于是,赵大明明带着十二队吏士抵达了战场,却依旧没有去支援东北方的高仁厚七队。 而那边,高仁厚所在的七队已经和敌军厮杀在了一起,靠着步槊、弓弩、坚阵,他们将那些南诏府兵迎头痛杀,似乎也并不需要赵大这边的援兵。 而这一变化直接影响了战局。 …… 此时对岸的段宝龙已经有点站不住了。 他看见过溪的会川府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在下风,河滩地上的那支唐军战斗素养非常高,远以弓弩、近以排槊,甚至时不时还有突骑从后阵绕出,然后从南诏军的背后猛地来一下。 这种步骑协同作战的高超战斗素养,让段宝龙此前那建功立业的雄心一下子冷静了不少。 可这还不是让段宝龙最为绝望的,最绝望的是那支抵达战场后就一直没有动静的敌军主力。 只看旗帜,敌军的人数就在五六百人上下,与自己核心部曲兵力相仿,而再看其冷静沉着,整军立阵如渊如峙,望之就是劲旅。 这一刻,段宝龙要面对的已经不是打不打的问题,而是该不该立刻抛弃对面的会川府兵。 他很纠结,他知道自己将手里的底牌压上去也不一定能打赢这场战争,但他又不甘心跑。 这一次行动是南诏国主酋龙专门指派的,他要是办砸了,而且还是抛弃会川兵直接跑了,恐怕他们通海段氏可能真的要在他这一辈家道中落了。 正在段宝龙迟迟不能下决定时,那边自己的家将高以泰忽然脸色煞白指着自己的北面。 那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一支唐军,他们列阵于野,森然肃杀,其阵上飘着“王”、“孙”、“党”等旗。 这一刻段宝龙口干舌燥,天旋地转,但下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一条活路。 于是其人直接脱下衣甲,直接奔到阵前,冲对面的赵怀安大喊: “酋龙庸而无道,太子贤而顺心,小将段宝龙心慕太子和大唐,特来反正。” 说着,段宝龙就跪在河滩地上。 这一下不仅是后面的高以泰和五百通海兵愣住了,就连还在和唐军厮杀的会川兵也傻了。 只有阵前眺望的赵大,暗赞了句: “倒是个聪明的。” (本章完) 第104章 夺槊 第104章 夺槊 战后的凉风,刮在不同人身上是不一样的。 于血战得胜的保义都吏士们,那是春风得意,可对于弃械投降的南诏军来说,那就是彻骨冰寒。 南诏将段宝龙非常识时务,在前后被围的情况下,他要想突围出去,段氏本部的武士必然折损严重,可这是他振兴家业的本钱,如何舍得? 而且说个难听的,以他对自家那位国主的了解,就算他突围而走,等待他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他们这些国中贵族对酋龙有个共识,就是他们的这位国主啊,虽然战阵不行,但权力争斗却是一等一的雄主。 但不战,不走?还能如何?投降?可那是把命留给对面的唐军啊,尤其是这场战役还是他们主动打的伏击。 可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到了一条活路,那就是那位被遗弃的废太子隆舜,此人这会不就在唐军当中吗?他完全可以拉隆舜作为虎皮,来求一条生路啊! 至于对面的唐军认不认隆舜这个虎皮,段宝龙是没有这个信心的,但他还有的选吗? 此刻,溪谷地,一队队南诏兵被用麻绳捆着手,连着串,赶到了溪水边,他们如同猪羊一样胆寒瑟瑟,只祈祷巴望着南面。 在那里,他们的族长段宝龙正跪在地上和那位大唐的军将谈判,为他们乞活,咱们的族长竟然跪下了。 一时间,不少人眼角湿润。 而在他们的旁边,一群群披甲保义都武士抽刀在侧,只等自家都将下令,就将他们踹在溪里,一刀剁了。 …… 赵怀安坐在马扎上,此刻杨茂、何文钦几个义社郞正在四周支起帷幕,这里是谷地,正好是山风贯通的地方。 帷幕扎起后,山风将幕布吹得鼓起,赵文忠他们几个义子就给赵怀安卸甲,并用携带的干布擦拭着他们义父的身体。 赵大一边抬起左手,让义子们好擦拭身体,一边笑着用右手招呼刘知俊过来。 此时刘知俊已经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卸了铁甲、擦干了身子,换上了衣袍就连忙奔到了都将身边。 因为他知道都将肯定是要夸他。 果然,赵怀安一看雄姿英发的刘知俊,对众人道: “如何?那时三郎要是知道我只用十匹战马就换来小刘这一无双骑将,不知道得悔成什么样!哈哈哈!” 此时的赵怀安是真的太高兴了,他一开始听韩通说刘知俊只用十骑就击散了六百南诏兵,当时就愣住了。 这老韩说什么胡话?骑兵再厉害,也不可能冲散六十倍的步兵啊! 后来赵怀安听韩通详细解释,才知道不是骑兵厉害,而是刘知俊厉害得不是人了! 从他当机立断杀掉胆丧的同僚,到率先冲锋,再是一路横勇冲荡,最后更是追亡逐北,这一系列事直把赵怀安都听得心情摇曳了。 此刻的赵怀安哪里还不知道,他用十匹战马换来的是何等了得的一位骑将。 而一想到时三郎在自己这里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份畅快就更浓烈了。 赵怀安高兴之余,问刘知俊: “小刘,说,想要什么赏?” 刘知俊早就想好了,他这人又特别直肠子,犹豫都不带犹豫的,就对赵怀安道: “都将,俺想要那杆价值二百贯的马槊!” 赵怀安丝毫不介意,他就喜欢咱们苏北祖宗的耿直性子,扭头就对管帐内器物的老墨喊道: “老墨,去取马槊来!” 老墨哎了声,就带着两个背嵬奔了出去。 这边赵怀安又问: “小刘,这马槊小事,你还想要什么赏?” 刘知俊摸着后脑勺,他那会满心思都是弄一杆队将那样的马槊,现在突然又被问要什么,还真的一时间想不起来。 钱?这东西他够用,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就都将平日发赏的钱他都是存在军中钱库里,用都用不完。 女人?这东西也不好,只会影响自己打熬武艺。而且他自己也发现了,就是那些贪恋女色的武士,没多久就不长肌肉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刘知俊肯定要躲得远远的。 想到这个,他还偷偷打量了下自家都将,见都将倒是肌肉一点不掉,心中惊讶,难道胡姬不影响长肌肉? 正在刘知俊胡思乱想之际,赵怀安见这小子半天憋不出个屁来,直接给他安排了。 只听赵怀安沉吟了声,就说道: “这样,今日你这大功我给你记上。后面我要组建五队突骑,你就是其中的一名队将!” 刘知俊一听这话欢喜疯了,他这才来多久?就从一骑士升到了领五十骑的骑将?来这保义都来得太对了! 此刻,刘知俊涨红了脸,高兴坏了,他就知道总在都将身边走动,肯定是好事。 他刘知俊也不是个真粗人,忽然对赵大来了句: “都将,俺给你跳一个吧。” 说着,刘知俊这个粗使汉子,就当着众人的面开始跳舞,他左脚绊着右脚,这边右脚起,那边右手也同步动了。 只这幅同手同脚的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赵怀安被刘知俊整怕了,这苏北老祖宗抽象起来的时候,他是真扛不住。 幸亏这个时候老墨回来了,身后是两个扛槊的背嵬,这几人一进来,那刘知俊舞也不跳了,两铜铃似的眼睛直直盯着那马槊。 只这眼神就知道,这世间再绝世的美人在小刘眼里,都不如这一把丈八马槊! 赵大看刘知俊这般朴质,哈哈大笑: “去,拿你的马槊,给我试看看。” 刘知俊嘿嘿一声,直奔了过去,只单臂就从两背嵬手里夺过马槊,然后就轻柔抚摸着,只看得一众保义将们纷纷竖起了汗毛。 这小刘,脑子怕是有点问题。 刘知俊当然不知道自己这幅形象是多让人恶寒,他忽然将马槊一刺,接着就是环腰一甩,其人整个人像一面舞动的风车,接着就是或刺或劈,或拦或扫,那丈八马槊在他的手里宛若灯草。 此刻,幕下的空地上,一众武士纷纷避让,留下足够的空间给刘知俊尽情施展。 不得不说,此刻刘知俊真真应了那句: “男儿何不执马槊,一槊光寒五百州!” 这才是军中豪杰,功名万里觅封侯,但凭这杆丈八马槊,大丈夫自取之! 这一刻,赵大也激发了胸中意气,对一众武士道: “好!我今日得一虎将,诸位还有谁愿献艺?” 话音刚落,背嵬的队伍中,站出一人,其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下颌一圈络腮胡,可不就是董公素推荐来的假和尚,霍彦超吗? 此时的霍彦超心里不可谓不憋屈。 之前第一次见赵怀安的时候,他就准备好献艺了,可赵怀安没提,他就只能作罢。 今天好不容易大战了,他也作为背嵬随在赵怀安身边,本想着总有机会展露身手了吧,但谁成想,对面的南诏人竟然投了。 你说这帮南诏人该不该死,让他霍彦超又不能献艺。 他心里苦啊,他是来投赵大的,如果不能展露身手,如何能卖出价呢?所以即便知道现在是刘知俊的主场,他也站了出来。 不能怪他啊,实在是兄弟我也缺机会。 见霍彦超上来,赵怀安哈哈大笑: “和尚,你也有手艺?” 霍彦超这次不谦虚了,他发现可能就是自己上次介绍的太保守了,让赵大以为自己真是个和尚! 都将啊!咱从军是来求富贵的,可不是来念经的。 于是,霍彦超抱拳: “都将,卑下不才,特为都将献上绝艺!” 说完,他便大声唱道: “此艺便是空手夺槊!” 此言一出,不仅是赵怀安愣住了,幕下的一众武士都愣住了,甚至那个跪着埋头在地的段宝龙都支起了耳朵。 为何?只因此艺太难了,可一旦能习得者,无一不是骑战猛将。 于是,赵怀安的眼神看向了边上的刘知俊,其他人也是。 这刘知俊什么性子?哪里不知道这个叫霍彦超的假和尚,是要来踩自己上位,怒骂: “好好好,和尚不知念经吃斋,倒来这甩嘴皮子了。你不是说自己会夺槊吗?这样,我这槊就在手里,你要是能抓去,这槊就是你的。” 此刻的刘知俊已经是气炸了,要不是都将在这里,他必然一槊搠死这个假和尚。 霍彦超苦笑一下,他也不想得罪刘知俊,明眼人都看到这人得了都将青眼,自己这样撞上来,岂不是落了都将的面子? 可他发现自己想多了,因为这会赵怀安直接下场,他从刘知俊手里接过他的马槊,然后笑着对霍彦超道: “来,夺我手里的,如能下我槊,我允你一杆。” 刘知俊正要说话,那边霍彦超的手就抓了过来,然后赵怀安连对方手都没看清,手里的马槊就被抓住了。 那霍彦超喊了句“得罪了,都将。”就要将马槊夺来。 可下一瞬,他的笑容凝固了,只因为这会马槊像是焊死在赵怀安手里一样,任凭自己怎么拉都拉不过来。 这一刻,霍彦超心里大骇,他知道都将是以武勇称川西诸军,但没想到都将气力这般强。 于是,他毫不犹豫就跪了下来,口呼: “都将才是技艺高强,卑下有眼不识泰山!” 但赵怀安此时哪里不知道眼前这个霍彦超是有真活的呀,连忙将他拉起来,然后对他道: “好好,今个怎么回事,苍天何其眷顾我赵大,接连有小刘和你这样的豪杰之士涌现,有你们这些相助,南诏何愁不破!” 这一刻,赵怀安是真正的双喜临门,哦,不,是三喜临门。 他又看向众将中,抱着兜鍪候立的王进,在众人面前直接夸道: “这一次能截击南诏军,老王功不可没,他能于坡上观察敌军动态,及时与我主力配合,这份见机,真乃大将之才!” 话说到这,赵怀安又转头对王进,异常真诚道: “老王啊老王,这断其归路却是好,但却冒险了,你为我肱骨,万一南诏军狗急跳墙,猛冲你部,把你伤到了该怎么办?如我是你,便放开大军,衔尾追杀,如此一路放血,敌焉能活命?” 赵怀安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王进感动之余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当时他也想记者立功,倒真的没想那么多,但现在想来,的确冒险了。 当时他截击的队伍不过百余人,连山道都遮不住,再断敌后路,对方一旦拼命,可能既达不成阻击目的,也会让兄弟们受到损失。 于是王进深深一拜,学到了。 这边赵怀安提点了一下王进,老王是个聪明人,但就是太自信了,这战场厮杀唯万分小心才是长久之道,打再多胜仗,但最后一仗死了,那不可惜? 俗话说刚猛易折,老王这人总爱率小股精锐陷阵危地,打邛州如此,在这芦山口亦如此。本来将军难免阵上亡,再如此不顾身,焉是长久之道? 哎,但他又不希望失了老王的锐气,只希望老王能听进去自己的话,凡事多思多想。 见氛围有点下去,赵大直接点了一下军中的气氛组。 他将马槊重新递给刘知俊,然后冲正和王进说话的豆胖子,嬉笑道: “豆胖子,你该减减肉了,你再看看你那衣甲,是不是已经最大件的了?你这样再胖下去,衣甲都兜不住你的肚子,到时候可别死在自己的肚皮上。” 豆胖子斜嘴一笑,对赵大恭维道: “大郎,你还不知道咱吗?就是好个吃,本来觉得入了咱们保义都,三天一练,五天一操的,哪还能瘦不下来?但谁想到,咱们保义都啊,是三天一顿小酒,五天一顿大酒,我这肚子啊,就和那羊尿泡一样,越吹越大,这真的不赖咱呀。” 听了豆胖子这么说,一直微笑的张龟年,忽然站了出来,对赵大下拜: “使君,既如此,卑下建议军中此后禁酒,不使上下沾一滴酒,如此更能整肃军伍。” 此言一出,豆胖子张着嘴傻了,就连正和豆胖子打趣的赵大也愣住了,最后他左看看、右看看,努力挤出微笑: “掌书记,真会开玩笑?” 这会豆胖子一看张龟年出来这么说,又看赵大那副要从了的样子,后悔的都要抽自己嘴巴。 这要是因为自己,军中以后吃不得酒了,那帮丘八岂不是和自己玩命? 于是,豆胖子再顾不得体面了,忙上前架着张龟年,赔笑: “掌书记,你可真会开玩笑,我胖是因为我吃的多,练的少,如何和酒有关?再说了,兄弟们这酒啊,是越喝越有精神,你问问大伙,精神不精神!” 这会帐幕里的武士们早就看出赵怀安对张龟年的敬重了,那是和其他几位幕僚完全不同的,虽然他们不清楚原因,但他们真担心咱家都将为了照顾张龟年,然后就将酒给禁了,那不是要他们命嘛! 于是,这会再桀骜的牙兵们,这会都赔着笑给张龟年,纷纷说这酒啊,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他们还给张龟年举例,说背嵬的老丁,被南诏人砍一刀,拖回来的时候,是那个嚎,这个叫的,可掌书记你猜怎么着,这老丁啊就抿了一口,人就生龙活虎的。 所以这酒哪里是酒啊,分明是神仙水! 这些丘八们七嘴八舌的,赵怀安坐着,看张龟年面沉似水,心里猛要下定决心。 忽然,就见张龟年展颜一笑,对搂着他的豆胖子,笑道: “豆卢君,在下戏言耳!” 豆胖子被搞得不自信了,上下打量了下张龟年,疑道: “掌书记,刚刚真是戏言?” 张龟年摸了摸鼻子,对众人道: “我见使君平日都是与你们这样打交道,所以才开这玩笑,你们不会当真了吧!” 这下子,豆胖子是彻底放下心,他拍着张龟年的后背,笑骂: “好好好,老张是会开玩笑的,但以后别开了!” 于是,一众牙兵们纷纷大笑,幕内氛围欢快又和谐。 只有马扎上的赵大看着那边傻乐的豆胖子,心里叹息: “豆胖子啊豆胖子,就你这豆大的脑子,不好好跟着咱,以后被人卖了都拍手叫好呢。” 人张龟年哪里是和牙兵们开玩笑啊,而是借此表现自己的存在,这老张以前在帐内不声不响和个木头人一样,这会一旦表露心迹,便开始积极融入队伍,这人目的也怪明确的。 此时,赵大看着那笑晏晏的张龟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哎,这老张的确是惊才绝艳,就他上午和自己的对谈,堪称他老赵的蜀中对了。但这措大有用是有用,但心眼子也是真多。” 不过对此,赵大并不反感,那张龟年如此做态,不就说明其人已经放弃了过去躺平混日子的心态,开始真要在咱保义都做一番事业来了。 至于如何和张龟年交心,那没人比赵怀安更懂了,后面找个没人的时候,就拉着张龟年一人吃酒,酒过三巡就问问他以前在长安的故事,然后听老张哭一顿,这感情不就来了? 他赵大啊!心眼子还多着呢! 看大伙还在嬉笑,赵大咳嗽了两声,然后看向了幕下一直跪着的段宝龙。 (本章完) 第105章 夜奔 第105章 夜奔 刚刚幕下一片欢快,只有段宝龙这边低气压,其人自跪在地上后,头就没离开过地,屁股撅得老高,对着赵怀安是真正的五体投地。 这个时候,随着赵大一声咳嗽,众牙兵们瞬间就不笑了,纷纷怒视着中间的段宝龙。 一双双冰冷的目光扫在段宝龙身上,即便此刻他头都没抬,也能感受到其间的杀意。 但不知怎么回事,之前还微抖的段宝龙在赵大一声咳嗽后,直接不抖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果然,赵怀安看向段宝龙,哼了句: “抬着头来看,做武士的,丢命可以,别丢脸。” 于是段宝龙听言,连忙将头抬起,但双膝依旧并拢跪在地上,只大腿与小腿呈垂直,撑起上半身。 他对着赵怀安,颤道: “天国上将,威势如狱,下国卑将,诚惶诚恐,早已两股战战,汗湿衣襟,此刻要不是上将有用卑下一二,早已瘫软在地了,口不能言。” 赵怀安颇为惊讶地看了一下段宝龙,没想到这人口条倒是不错,更重要的是相当聪明,不仅仅是临阵投降,还是现在。 这人竟然发现自己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于是,赵怀安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在南诏国内居何职,如何会得知我军过山,这些你都一一讲来。” 段宝龙丝毫不敢犹豫,忙将自己姓名、背景还有之前国主定的计策全部交待。 赵怀安听到一半,忽然看了一圈,问了句: “赵六又去哪里了?” 靠近幕布那边的何文钦连忙回话: “六哥去了辎重那边,说要检点一下有没有损失。” 赵怀安点头,然后就点了何文钦: “你去将段忠俭喊来。” 何文钦连忙应命,忽然又听赵大喊了一句: “把赵尽忠也喊过来。” 何文钦再次颔首,倒退着出了幕布,就去寻段、赵二人。 那边何文钦走,赵大示意段宝龙继续说。 那段宝龙在听到段忠俭这个名字后,明显脸上有了变化,他强忍住心中的喜悦,将国主酋龙的谋划一五一十说来。 赵怀安一直在听,过程中又问了不少细节的问题,比如被收买的浅溪蛮是谁,南诏那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行动的,问题很细。 段宝龙有些都想不起来了,但见赵怀安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丝毫不敢糊弄,脑子疯狂回忆。 这段高强度、高压力的审问直到段忠俭和和赵尽忠走进幕内来才结束。 那边段、赵二人一进来,赵怀安就指着直跪在地上的段宝龙问道: “这人可认得?” 段、赵二人一进来就看到了段宝龙,正惊讶,忽听赵怀安问了这话,两人没一个敢犹豫,生怕落在另一个人后头,连道: “认得,此人是昔日通海都督的儿子段宝龙。” 其中段忠俭更是主动交代: “回都将,这人与末将同族,只是他们这一支在通海,咱们这一支是在洱海,末将只是在一次族会上见过此人。” 这种事情肯定不能交代不清,但也不能傻傻地不知道避嫌,太考验老段的智慧了。 但赵怀安丝毫不在意这些,在有了段、赵二人的证明,此人的身份看来是真的,那就好办了。 于是,赵怀安直接了当,对段宝龙道: “你很识时务,是个聪明人,但我说实话,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但我给你个机会,你要活命的话,需要帮我办一件事。” 段宝龙毫不犹豫,将额头砸在地上,手死死抓牢地面,大声喊道: “都将要是能活我段家一门五百卒,我段宝龙就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也报将军恩德。” 赵怀安嗤笑一声,这倒是个会顺杆爬高的,直接要从他这要走五百南诏兵。 不过要是此人能办成自己那件事,就是给他又如何? 于是,赵怀安直言: “我唐军中和你们南诏勾结之人,你可知道?” 段宝龙一段心思转变心肠,连忙点头: “罪将知道!” 赵怀安定定的看着段宝龙,一字一句: “你真的知道?” 此时段宝龙哪里还不明白,大声回道: “罪将知道!” 一听这话,赵海安直接从马扎上站了起来,冲外面大喊: “让老郭抽二十人来,人带双马,一会到幕外等我!” 然后赵怀安环视诸将: “此战已全歼敌军,此次缴获依旧按照规矩发放,军中有阵亡吏士的,等我回来一并抚恤,尔等即刻清扫战场,各带本队返回鸡栋关。” 诸将大声应命,然后就快步出幕,去整合队伍。 最后赵怀安喊上了王进带着十名背嵬们跟上自己,留豆胖子、赵六还有诸幕僚们留在这里管带队伍。 随后,赵怀安换上劲衣,带背嵬们出幕,在那里郭从云亲自带着十名突骑,其中刘信、刘知俊俱在内。 二话不说,赵大翻身上马,让王进、郭从云两人护着那段宝龙,就要出发。 这个时候,张龟年忽然奔了出来,问赵怀安: “使君是要去高使相那里?” 赵怀安点头,正要说话,就见张龟年也跳上了一匹战马,对他道: “使君,那就带上学生!” 赵怀安摇头,说道: “这是要奔夜路的,我的掌书记,别闹了,留下这里和赵六他们把队伍带到鸡栋关去!” 但张龟年却笑道: “使君,以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 说着张龟年就拨马兜转,于方寸之地就控制战马完成了转身,此般马术甚至比他赵大还要厉害。 于是,赵怀安也不再坚持,冲豆胖子他们又叮嘱了一句,就带着一行骑士,马蹄翻飞,直奔鸡栋关,他要到那里问到高骈帅帐所在。 “哼,颜师会这次看你死不死!” …… 赵大这边带人刚走,赵六就急匆匆地奔来了,可见幕下无人,他还问豆胖子: “额们使君呢?” 豆胖子正吸着肚子,将胸甲放下,看见赵六来了,愣了一下,奇怪道: “没和你说嘛?大郎带着那个被俘的南诏将去高使相那了。” 赵六一句话听不懂,跺了一脚地,连忙对豆胖子道: “嗨呀!额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豆胖子你是不知道呀,老费他们来投咱们了!” 豆胖子愣了一下,不知道赵六说的老费是谁。 赵六正要解释,又放弃了,嘟囔了句: “算了,说了你也不认识!” “对了,大郎说咱们后面去哪嘛?” 豆胖子已经不高兴地撅了嘴,听这话后,嘟哝了句: “不是说了咱都不认识嘛?你不说我咋认识?” 赵六眼珠子一转,一把拉住豆胖子,笑道: “走走走,赵大不在,咱们正好吃肉!牛礼那小子在山里弄到了一个狍子,正好分了吃,别人我可没喊啊,就喊了你!” 豆胖子一脸狐疑,开口的第一句就是: “你弄得能好吃吗?” 见赵六脸有点僵硬,豆胖子才哈哈一笑,报了刚刚一句之仇。 随后两人搂着肩,大笑出幕,一路上,欢笑不断: “大郎不在咱们就吃肉,会不会不够兄弟?” “赵大不在,兄弟们更要吃好一点,不然赵大多担心?” “那咱们吃肉不喊其他几个,会不会不好?” “大伙都忙,你去喊人家,不耽误人家办事嘛!” 就这样,一高一胖,搂着,一路聊一路向西。 那里红彤彤的太阳终要落山了。 …… 而那边,赵大六十里山路,纵马狂奔,终于在太阳彻底落山后,奔到了鸡栋关。 此时,关锁已落,关楼上灯火通明,关内的天平军早已严阵以待,他们看着关下的数十骑兵,警惕戒备。 其中一个军将趴在关上,看下面竟然是保义都的赵大,忙喊了一声: “赵都将如何来这里?” 赵怀安兜着马,甩着鞭子,对城头大喊: “潘二,咱有紧急军情汇报使相,现在使相驻节何处?” 城上的潘二是天平军的,和赵大吃过酒,这会听赵怀安这么问,暗骂了句: “个土锤,我如何能当众暴露使相的行踪?” 于是潘二含糊了句: “赵大,你先在外头宿一夜,明天带你入关问咱们都将。” 城关内的天平军主将叫张杰,是天平军的都将。 上头潘二含含糊糊,赵怀安旁边的刘信听了大骂: “知道什么是军情紧急嘛?还不让你家都将过来!” 潘二黑了脸,将右手火把往下面一丢,回了句: “且去吧,今夜这关就是开不得。” 刘信还要在骂,却被赵怀安一把抓住了,然后就听赵怀安一声令下,骑队向着东北面纵马狂奔。 而那边关墙上,潘二看到赵怀安往东北面跑,暗自点头: “看来这土锤还是有几分机灵劲的。” 看着赵怀安要于夜里纵马狂奔,潘二心里也在嘀咕: “啥军情这么紧急啊!这帮人晚上跑马,是真不要命!” 见那边已经看不清影子了,潘二才冲众天平军喊了句: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再去拿两瓮酒来驱驱寒,这鸟地方夜里是真的冷!” …… 晨光微熹,依旧是抚人戍外,大片营盘扎堆在平原上。 从东北喇叭口吹来的风,一路南下,在这里吹起无数经幡、旗帜,无数道教图徽的旗帜,与唐军各色将旗交相辉映,共同衬托起那面“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大旗。 原来,高骈的本军竟然一直停在抚人戍左近。 平原上,随着天亮,整片营地也开始复苏了。 各营各队的无数徒隶们纷纷跑到西北侧的溪流去打水,而一些稍壮实的则举着斧斤,向西南长条山岭走去,他们要入岭去劈柴。 无数的繁杂工作就是由这些不起眼的徒隶们负担着的,终日忙碌,一刻不得闲。 在营地的外围,任通带着一队头带绛色抹额的武士们,推着几辆大板车。 一边走,任通一边骂: “龟儿的河东兵真是欠打,将粪坑挖在咱们营旁边,一会咱们也把粪坑给挪了,也跑河东兵那边拉屎。” 众成都突将们纷纷点头,然后继续推着板车,上面都是一些营中日常所需,是他们刚刚从中军取来的。 还没到营地,人群中一个突将忽然问任通: “任头,保义都他们好像又打胜仗了!说是鸡栋关都被他们拿下了!” 任通点了点头,笑骂了句: “我以前见赵大就知道他不是凡种,他这种人只要有机会,迟早是大人物!” 在场的这些突将都是鲜于岳都下的人,对于赵怀安这个咱家都将的义弟那是相当有好感。 于是这会纷纷点头,又有一个人忽然起哄: “任头,咱们听说你以前和赵大打过,赢了吗?那赵大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任通听了这话,脸有点窘,瞪着眼睛骂了过去: “能打有什么用?咱们得用脑!” 于是,众突将们自然知道了答案了,于是笑的更畅快了。 他们押着物资返回了成都突将的营地。 当日杨庆复被委任为前营主帅后,他就将鲜于岳这一营的突将留在了中军。 明面上的理由是好协调前后两军的工作,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是杨庆复放在这里的钉子。 老杨带着川西的全部机动兵力南下,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打不下雅州、黎州,而是担心他被高骈给卖了。 到时候他孤军深入,一旦后面的高骈给他断了粮道,他杨庆复就得完蛋。 杨庆复做这些不是因为他觉得高骈可能这么做,而是一个军头的本能,时刻把命抓在自己手里。 而高骈知不知道杨庆复的担忧呢?当然知道,所以他特意将粮台布置在了刚刚拿下的鸡栋关,就是安杨庆复的心,让他好好打仗。 但高骈作为一个节度使,他也有自己的本能,那就是时刻在关键位置上留一手。 所以,他让麾下的天平军去接管鸡栋关,把粮台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就是我大唐的军队,上下相疑,各个心里都有一本账。 现在的高骈有一定的格局,所以他并没有克扣突将的物资,还将靠近溪水一面的营地拨给了鲜于岳,这样来回用水都方便。 任通他们回来的时候,忽然就见到围在河滩地那边,一大群人赤着胳膊在打群架。 几个突将眼神好,看到后大喊一声: “任头,是咱们的人!” 任通二话不说,赤手空拳奔了过去,身后一帮莽汉也跟着,几个稍微冷静地还在喊: “任头,先看看是哪些人呀!” 任通大骂: “龟儿,我管他哪边的,先打了再说。” 说完,任通等人就直扑河滩边,然后就和一帮人扭打在一起。 只要不认识的,统统当成对手。 可任通不认识,有人认识任通啊,几个刚被任通揍的突将们,纷纷哭喊: “任头,自己人,别打了,别打了。” 任通老脸一红,幸亏脸也红,然后扭头就往打得最凶的地方冲去,所过之处,统统就是一拳。 和赵大学了一段时间拳脚后,咱们任通越发会打了,也越发爱往人的脸揍了。 河滩地上的混战越来越大,不断有两边的人放下事情奔了出来,加入混战。 这会任通也吃了几记老拳,和几个突将们靠在一起。 忽然从西南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任通几个听到后,大喊一声: “都跑啊!” 而对面的一群人中,同样有人用太原话大喊。 于是两边人一下子分开了,然后向着各自营地奔逃。 有一些讲义气的,还从地上扛起受伤的袍泽,而大部分人则是抱着头,一路狂奔。 不能怪他们不讲义气啊!而是那些讲义气的都是新来的! 果然,随着马蹄声迫进,数百骑直接从西南面奔来,完全以冲击的形态直接碾了过来,一路有帐篷、帷幕的,统统被他们踩在蹄下。 这些奔过来的骑兵们,手持五色大棒,骑着河西大马,看见人就是一顿抽。 一阵阵哀嚎传遍河滩,但无论是成都突将还是河东兵都没有任何反抗,而是奔得最快了。 只因为这些手持五色棒的骑士正是高骈的帐下牙兵“落雕都”,其成员都是来自党项、吐蕃、回鹘、河陇的骑士。 此时合营在这里的,来自天南地北,各自语言、习俗迥异,再加上一些本来就存在的偏见和恩怨,大伙又都是武夫,如何能相安无事呢? 所以那真的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群殴。 为此军中虞候是烦不胜烦,而他们又不如各藩的武士们能打,没奈何只请出使相的牙兵出来,这才压住这帮丘八。 那边落雕都的骑士们纵马践踏河滩地,打得一众丘八是头破血流,但效果相当明显,只片刻,刚还斗得热火朝天的两边,纷纷散尽。 然后这些落雕都武士们也不原路返回,而是往西南边绕过去,那里又有一波人打起来了。 如此这般,一天少得来个两三次。 …… 这边,任通他们本来是跑得快的,毕竟这事也干的不是一次两次了,上一次还是因为他们突将在河流洗澡,那帮河东兵就在上游洗马。 但后面任通他们为了扛几个受伤的袍泽就耽搁了,然后那些落雕都的人就冲过来了。 没办法,任通他们只能扛着人往西南跑,打算绕一圈回去。 路上,任通还和背上的袍泽说话: “你们这一次又是为啥和河东兵干起来了?” 那突将被打飞一颗牙,这会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然后边上一个突将才接过话: “没啥,就是他们在洗澡,咱们在上游洗马。” 任通听了后,哈哈大笑,大喊这才是咱们突将该干的! 反过来了,他们成都突将从成立的那一刻,就冠于诸军,无论是待遇、战力还是脾气,都是一等一的,从来就是他们欺负人,哪有他们被人欺负的? 想到这里,任通也不禁哀叹了句,咱们杨帅还是太软了,要不是服那高骈服得那么快,那些外藩兵敢站在咱们头上撒尿? 不过他也明白杨帅的无奈,只能感叹一句,还是以前好! 正当任通这些人嬉嬉闹闹,宛如一支得胜之军,他忽然看到前面奔出十余名突骑,再定睛一看,当中高大骑将者,不是赵大吗? 于是,任通带着数十名成都突将,就准备上去招呼,可突变横生,一众成都突将们齐齐变色。 (本章完) 第106章 愤怒 第106章 愤怒 在确定高骈大营方向后,赵怀安等人就连夜奔行。 虽然他们提前准备了备用马,可饶是如此,到了后半夜还是人困马乏,最后只能找了一片地方夜宿,到了第二天凌晨才继续赶路。 也是到了白天,赵怀安等人也最终确定,他们跑的方向是对的。 因为他们很快就在土道上看到了一些密集的车辙印,这是大军辎重行过的痕迹,他们找对了。 沿着山道赶路,赵怀安等人忽然看见一座藏在山后的村落,远远的看去,似是已经废弃了。 由于水袋里的水已经不多了,赵怀安他们就打算折往那处废墟,因为再废弃的村落,也会有一口水井。 他们人类啊,总是伴水而居的。 进了村落,赵怀安他们才发现,这里比看着要大得多。 和大多数的乡间坞璧不同,这处村落有一片很平整的晒场,从现在依旧残留的茶香味来看,这地方是用来晒茶的。 这里以前应该是个富裕的村落,但这会也只剩下断壁残垣了。 行近,马上的赵大只是远望一眼,就看到靠着土墙边,有一处处窝棚,看来这里虽然都被遗弃了,但还是有流民住在了那里。 赵怀安想了想,便打算放弃取水,他不想惊扰了这些流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就在赵怀安准备带着突骑们离开。 忽然,他鼻子皱了皱,还没说话,旁边的刘知俊就抽弓在手,将赵怀安护在身后,警惕道: “都将,有血腥味!” 这会赵怀安也从战马的褡裢中抽出一面短斧,将掌书记张龟年护在了身后。 而刘信则带着四名雄壮的骑士下马,从备用的战马那取下铁铠,然后在袍泽的帮助下穿戴好,再由伴当帮扶着,重新上马。 而剩下的突骑则已经散开,如同飞鸟一样从坞璧的前后左右游弋了过去。 随着一声声哨声,突骑们在各处汇报着“安全”,然后就再次返回赵怀安这边,其中一个突骑奔来,大声喊道: “都将,坞璧里没人,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只有一堆尸体。” 赵怀安皱着眉,然后带着张龟年他们进了那片坞璧残墟。 一进去,赵怀安就看到几具尸体被砍了头压在了窝棚上,坞璧内人高的杂草里,随处能见到被砍头的尸体。 因刘信已经穿戴了铁铠,所以刘知俊主动下面去查看这些尸体的情况。 他随手翻了一个人,虽然没有首级无法辨认,但只摸了一下尸体手上的老茧的位置,刘知俊就能确定,这人是一个农夫,或者至少以前是农夫。 刘知俊又翻了几个,全部都是男的,但并没有看见小孩,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又翻找了几下,刘知俊观察了一下废墟的布局,大概模拟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于是奔回来向赵大汇报: “都将,这里应该被一伙流民占据,应该是昨夜,有一伙兵顺着豁口杀进了坞里,将窝棚里的流民都杀了。” 赵怀安点了下头,反而是旁边的王进为刘知俊补充: “这些流民统统被斩了首级,这杀法只有军兵才会这样做,因为首级可以计功。” 听了王进的补充,背嵬中有几个年轻的武士这才恍然。 而赵怀安听了后,皱眉问道: “能判断出南诏人杀的还是咱们唐军干的?” 刘知俊摇头,这个的确难判断。 赵大叹了口气,这世道就这样,他也不是什么感情泛滥的,可看到这些人曝尸于野,心里还是不舒服。 于是他便对王进、郭从云道: “在这歇一会吧,我看见那边有口井,让兄弟们把水袋都蓄满,然后咱们一口气奔到大营去。” 王进等人得令,便下马去取水,而即便是这样,依旧有几名突骑驰到了附近高处,小心的戒备着。 保义都的这些突骑,虽然只有七八十骑,但要么是出自南诏军的精锐骑士,要么就是来自中原各藩的骑兵种子,都是精锐的精锐。 所以别看赵怀安一门心思要扩建骑兵部队,但依旧没说随便去成都募一批骑士的,最多也就委托大牙商杜宗翰去搜罗些人。 为何? 只因为赵怀安不大信任成都骑士的战斗力,那里能打的早在四年前就被搜罗进成都突骑了,剩下的赵怀安也看不上。 所以其实赵怀安现在也陷入了一个困境,那就是西川这边实在是乏勇士,他自己走的是精兵路线,毕竟每月一个人是实打实发两贯钱的。 这些钱哪一贯不是他带着兄弟们玩命挣下来的?能让混子做了薪水小偷? 所以赵大纵然很急,但依然没有动过在川西大规模招募骑兵的想法。 这一刻,赵怀安想去中原或者淮西谋一地使职的想法越发强烈。 他以前和忠武军的李师泰吃酒,听他聊过淮西那片有规模的马场,从来就不缺良马、骑士。 之前张龟年和自己说了徐州的情况,他一度是想去徐州谋个使职的。 但现实情况是他这样的身份,就是立再大的功劳也不可能成为运河枢纽徐州的防御使的,所以赵怀安就退而求其次,将目光放在了淮西之地。 淮西这个地方狭隘指的就是申、光、蔡三地,而广泛的话,则涵盖汴、滑、郑、蔡、安、光、许、申多地。 以前赵大和李师泰吃酒的时候,也借机问过,为何中原那么多藩镇,偏就你忠武军最强?真有那么厉害? 李师泰当时吃酒吃上头了,直接怼赵大这个土锤亏是个寿州人,竟然不知道他们淮西的厉害! 可以这么说吧,天下号为精兵处,不过就是齐蔡燕赵魏。 其中燕赵魏就是现在的河北三镇,这三家实力自然不用多说,能有现在藩镇林立的格局,全因这三家武力相抗长安。 而齐地也不用多讲,因为本来青州之地就是出豪杰的地方,更不用说现在的淄青节度使所领的平卢军,其老底子就是昔日辽东的营州平卢军。 当年这些营州兵在安禄山帐下就是精兵,后面叛军破潼关、陷两京,多赖此部之勇。 而当年有一些营州兵不愿意随安禄山,就浮海南下青州,并在那里归正朝廷,所以此后青淄那片就用了平卢军的军号。 不过后来这些人又叛到了安禄山那一派,之后更是独掌青州五十多年,其间父子相承,几与诸侯王同。 现在的平卢军之所以能重回朝廷的怀抱,那是五十多年前宪宗时期的事了。 也就是说,淄青那片的平卢军与朝廷抗衡几达五十年多年,其兵如何能不锐? 但以上这些地区,几乎都是北兵,唯有蔡州是实打实的南兵,而且战功最为傲人。 一开始淮西军也和中原诸军一样,都比较弱,在安史之乱中也不起眼,也就守守运河河道。 可后面在李忠臣、李希烈、吴少诚、吴少阳时期,淮西军的实力突飞猛进,其巅峰兵力能达精兵三万,扫兵能得七万的规模。 此后在数位节度使的带领下,淮西军以一镇而抗天下,就如宪宗元和年间,朝廷集十六道藩兵围剿淮西,最后被打得溃不成军。 从此,蔡兵之勇,冠绝中原。 李师泰告诉赵怀安,他们忠武军是以昔日淮西镇精兵为主体重建的,有北兵骑军之长,又有南兵步卒之韧,连战数十年,是一支从铁与火中淬炼出来的铁军。 此外,现在的忠武军,基本技艺、战法都师承于当年那些淮西精锐武士,延续至今,可以说精兵猛将车载斗量。 李师泰不止一次指着自己说: “赵大,别看你拳脚了得,但上了战场又有何用?战阵之艺在于弓马骑射,大槊铁矛,我李师泰不是自吹,我披三层甲、乘千斤马,纵马驰奔,那是千军避易。而我忠武军中,如李师泰者?车载斗量!” 不得不说,当日李师泰的这番话对赵怀安的影响很大。 在没上战场,没亲自领兵,没和精锐武士打过,赵怀安是一直以为精兵都能练出来的,就好像日后的戚继光不就从零开始练出了精兵吗? 可从战场走过几遭后,他就明白这想法是大错特错。 有些地方的兵不行就是不行,不是说他们没有勇者,而是这些人没有习武的传统,刀矛上的武艺最是吃时间,没有长年累月的打磨,你是练不出来的。 一开始赵怀安也想过,按照以前自己在网络上看到的,就是拉一帮农民每天去练长矛,然后就能成一支精兵了。 可到了咱这大唐,赵怀安接触了真实的战争,才知道这种文人眼里的练兵是多可笑。 诸多兵种中,步槊兵的训练周期的确是最短的,但也最没用。 因为他只能作为扛线的消耗品,一支只能列阵才能战斗的步槊兵,离开军阵后,战场生存能力几乎为零。 可大多数时候,以密集军阵对阵只会出现在战场的开始阶段,因为一旦两支步阵开始焦灼对线,彼此军中真正的精锐,也就是刀盾手、披甲士就会出动陷阵。 以牌盾、铁铠为主体的刀盾手们,直接可以顶着步槊的砸击冲入方阵。 如此,缺乏短兵作战能力的步槊手,只能崩溃。 所以一支具备战场生存能力的部队,必然是一支多兵种部队、以排槊、弓弩、刀盾、骑兵混合的部队。 而我唐就是如此编组军队的,也就是所谓的“队”。 可要组建多兵种部队,步槊手从来不是问题,而是其他几个兵种。 弓弩手中,弩手的训练周期最短,可他们装填速度慢,临阵一般不过三轮。 但一个技艺精熟的弓手,却可以一分钟射出十箭,二者的火力密度是完全不能比的。 可一名成熟的弓手,差不多需要两年以上才能练出,如果只靠军队自己来培养的话,任何一支军队都负担不起这个培养周期。 所以,军中的弓手在入军前,就是用弓好手了! 而一个农民,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伺候庄稼,能有多长时间练习弓术呢? 以前我唐府兵还没崩坏时,还有鹰扬府组织农民在农闲时练习操练,但现在?这些乡夫农兵只能作为一群炮灰! 此外如牌盾兵、骑士更是如此,他们这些人就是藩镇武士的典型兵种,拿着藩镇幕府发的钱粮,终日脱产只在打磨武艺。 可也正是那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十年苦功,才有战场上杀人如割草的一刻钟。 而那些匆匆练个一年半载的刀盾、骑士,和这些精锐武士一对阵,必是十死无生! 所以赵怀安就是从那个时候明白了,精兵、精锐武士从来都是稀缺资源,不是地上的庄稼,收了一茬还有一茬。 本来赵怀安知道归知道,但也不觉得有什么紧迫的,毕竟世道再乱,有他手里的保义都,去哪里都混得下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是唐末,而且正是王仙芝、黄巢起势的时候,而且后面还有开创了五代十国的唐末群雄,那保义都这点兵力就不够了。 可要扩兵,在西川招募只会浪费钱粮,而且一旦真的在这里落了脚了,他赵怀安迟早要被中原崛起的诸侯暴打。 川蜀地利是绝险,可千百年间却从来没有庇护住任何一支蜀地势力,毫无例外。 所以必须要跳出去,而且要跳到出精兵的地方,如此他才能积累出足够的军事力量,然后与日后的天下群雄相抗衡。 而精兵之地无非就是那些地方,除了淮西,几乎都是北方的。 他赵怀安和麾下的保义都,九成九都是来自江淮、中原的武人,到了北方根本不可能有立足之地。 所以赵怀安就相好了淮西这片地方,这里有精兵、有武士、有战马、更有淮水之利,供应物资,实乃创业的好地方。 更不用说他赵怀安还是寿州人,这寿州就在淮西的光州的旁边,附近又是濠州、庐州这些出豪杰的地方。 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从这里走出去的创业集团,不管有几个是上市成功的,到底是打出了“淮海创业集团”的名头。 而且,这里还靠近天下钱粮重地的扬吴越,一旦他能扫淮西之精勇、下吴越之钱粮,那就是拿着刀把子,钱袋子。 到时候天下在手不敢说,半壁江山还是手拿把攥的。 所以淮西之地就是他赵大的天选之地,他合该在这里创业起家,而这片南诏战场不过就是他赚取第一桶金的地方。 他已想好了,一旦打完南诏战争,他就托关系,不论是老宋还是老杨,甚至高骈,只要能帮他运作到淮西做个一州的防御使,他都去尝试。 这些心思,赵怀安谁都没说过。 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 这番话还是有点玄的,赵怀安前世就吃过教训。 每到事成前他总喜欢和别人说,先收获一番满足感,可最后总会因为这个或那个的变故,而功败垂成。 也是吃多了教训,赵怀安才开始守密。 尔后神奇的事就来了,此后他闷声干事,最后做一事就成一事。 你也说不清这是人性还是玄机。 也许真应了那句,说出来,就不灵了。 …… 正当赵大念兹在兹如何运作到淮西时,前方正在井水边汲水的王进等人,直接怒骂,甚至有个背嵬更是直接吐了出来。 赵怀安皱眉走过去,问几人: “怎么的?一井水骇得你们这样?” 却听王进此刻早已怒发冲冠,他重重捶在了井边,然后对赵怀安义愤填膺: “都将,那帮杀才真的是畜生,他们竟然将孩子都杀了扔在了水井里!这必然是南诏狗贼,欲亡我蜀人啊!” 这由不得王进不愤怒,孩子代表着蜀人的未来,而水井则关系到这片聚集地的存续,能如此歹毒坏我川西未来的,除了南诏狗贼还能有谁? 此刻赵怀安看着水井下的幽玄,见七八个半大孩子肿胀着将水井塞满, 这些孩子是被溺在了里面的,临死前都扒着水井的边缘,试图往上爬,可通道早被他们自己给堵死了,如何能爬得出来呢? 不知道为什么,赵怀安看着这一副景象,想到了当日打下邛州后的惨相,于是一股情绪一点点在胸口酝酿,再酝酿。 这会王进他们已经将这些孩子尸体给捞了出来,因为泡得太久,早就面目全非,甚至其中两个被捞上来时,直接一截两段,惨不忍睹。 赵怀安胸口的情绪渐渐的化为了愤怒,他面无表情。 那边王进等人在收敛,刘知俊他们则开始堆土石把水井封了,这处水井已经被污了,不能吃了。 赵怀安胸口的愤怒越来越浓烈,他呼吸有点闷,他很燥,怎么脖子上的护颈这么挤呢? 忽然,郭从云从一处废墟的背风处跑了过来,大喊: “都将,后头有火堆,还有马粪,都还热着,敌人没走多远!” 这一刻,愤怒终于爆炸,赵怀安一句话没说,翻身上马,然后沿着土道的方向纵马狂奔。 不知道为什么,赵怀安下意识地选择了唐军大营的那个方向。 此时,郭从云、王进等突骑纷纷上马,护着中间的张龟年,就纵马去追赵怀安。 人人胸中杀意四溢! 只有中间的张龟年担忧地看了一眼前头的赵怀安: “使君,万万不能冲动啊!” (本章完) 第107章 杀贼 第107章 杀贼 通往大营的山道上,一队东川兵快活的坐在牛车上,车上摆满了各色物资,车后还跟着七八个东川兵,也是各个背着包袱,脚步轻快。 忽然,从后头奔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些人扭头去看,见这些人各个披着绛色披风,带着绛色抹额,便知是自家少帅的牙兵,纷纷避让。 这些奔来的牙骑,这会马脖子上捆着一溜的首级,因为满面血污,看不清楚面貌。 这些人奔在道上,忽然看见旁边的一小队本军,斜着看了眼,其中一个御马兜圈停下,问道: “你们哪部的?” 牛车上的川东军队将慌忙跳下,弯着腰回道: “我等属在杨璨都将帐下的。” 那马上的牙兵“哦”了声,然后就看向那拉车的老牛,问了句: “这牛哪来的。” 这几个川东兵照实说道: “咱们抢了一队行商,这些都是那些人的。” 这些军士说的自然,那些牙兵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嘿了声,对这人道: “后面回营,把这老牛杀了,肉送到咱们牙军,血和骨头你们留着。” 这些川东兵哪敢说个不字啊,只能不断弯腰点头,表示一定会将牛肉送到牙军去的。 随口吩咐完这些,那些牙兵就纵马走了,本来就是随口的事情。 这几个川东军卒一直弯着腰,直到听不到马蹄声后才挺起了身,其中一个脸上有个大痦子的汉子,对他们队将骂道: “龟儿,这帮牙军吃拿卡要的,咱们好不容易弄来的牛,送他们那去?要我说,咱们直接在这里把牛杀了,然后烤着吃得了。” 说完,他还冲大伙吆喝: “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呀!” 但只有三个人应了声,其他人都不吭声,只是拿眼瞧着他们的队将。 这个时候,这川东队将上来就给大痦子汉子一个耳掴子,骂道: “少帅帐下的那些个牙兵,哪个不是杀人不眨眼的?你去惹他们?你想死别带着兄弟们!别为了一顿牛肉,就把命搭上。” 说完,这人还瞪了一下刚刚应声的三个人,想着后面上战场就把这三人派去送死。 这会大痦子汉子被抽得脸肿得老高,但却一点不敢回嘴,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了队将的身后。 反手镇压了刺头,川东小队将也颇为自矜,正想着再给几颗甜枣,就听到后面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他们纳闷地回看,以为是落在后头的牙兵们。 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支半铁铠、半衣袍的突骑,因没有旗帜,所以也辨别不出是哪部的,只是从军衣上看出是他们唐军。 这些突骑奔来后,直接将这些川东兵给围了,然后就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扫视他们。 这些川东兵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老油子,敏锐地从这些眼神中感受到了杀气,一些人已经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刀把。 但这个时候,那个队将却谄媚地站了出来,机灵地向着一个高大的骑将弯腰道: “不知道是哪部将军,咱们是天平军的,这拦着我们是要?” 果然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这人也是知道他们东川兵的口碑不是很好,所以忙拉起了高骈的本管天平军作为虎皮。 而这名头果然好用,那马上的骑将没有再以刚刚的眼神扫着他们,而是问了一句: “你们刚刚见了一支骑队从这过?” 那队将各种心思在肠子里一绕,还是问了句: “不知道将军是哪部的?” 可他刚说完,旁边一个武士便暴烈地将鞭子抽在了他的脸上,怒骂: “问你话就说,哪那么多废话。” 忽然来了一下鞭子,直接把这东川队将给抽急眼了。 其人跳起,刀都抽出一半,冲这些突骑大喊: “你们敢抽我天平军?我看你们是活腻了,要知道……。” 要知道的话他没有说,因为他发现这会竟然就他自己抽了刀,后头黑痦子几个人都低着头,一动没动。 这一下子,这队将背后的汗都下来了,他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变成为: “要知道你们是问这个,我这直接说好了,哪用什么鞭子?” 说完,他就指着刚刚牙兵们去的方向,说道: “刚刚有一队东川牙兵从这里过,不知道是不是将军要找的。” 一听刚刚过去的竟然是东川牙兵,这些突骑彼此看了一下,最后还是那个高大骑士对这些人笑了笑: “嗯,谢了哈,我们也是找他们问点事,你们一会回营了,也别和你们张都将说这事,刚刚是我手下莽撞了,我也替他给你们赔个不是。” 那东川队将明显愣了一下,确定天平军的都将是个叫张杰的,然后才点头笑道: “嗨,末将当啥回事呢,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却不想那骑将猛地问了句: “不过我倒是奇怪,你们天平军不是郓州的吗?怎么有你这个川东口音的。” 这下子那队将整个人都尴尬住了,一个劲就是,就是,却怎么都圆不回来。 但没想到那骑将又不问了,笑着自己合理化了: “不过天平军来了咱这,招几个东川兵倒也合理。” 说完,他对这些人笑了笑,就带着一众突骑走了。 …… 看着那些突骑走了,那川东队将才舒了一口气,人都差点站不稳,还是后面的弟兄托着他的。 哼,这帮杀才,要他们拼命的时候就一个个装死,这时候倒知道贴过来呢。 那黑痦子汉子,这会也不说怪话了,望着消失的突骑,后怕道: “队将,你说他们是哪支的呀,看着真吓人呀!” 那川东队将正要说话,忽然马蹄声再起,只是这一次却是从前头响起的。 然后他们就看见刚刚奔过去的突骑竟然又回来了,那川东将正要继续堆笑,忽然一短斧直接从突骑那边掷出,然后直接插在了他的脑门上。 这名有点小狡猾的川东队将,临死前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而这边一众东川兵看到自家队将脑门上插了柄短斧,骇了一大跳,却没有一个是拿起武器要和那些突骑搏杀的,反而是直接弃掉了牛车就要往两侧山林奔逃。 但这些人如何奔得过这些突骑呢? 其中几个骑将上来就是一顿乱砍,很快就将这八九名东川兵给杀光了。 动完手后,一个持槊的骑将爱惜的用绢布擦拭了一下槊头,生怕血迹绣到他的宝贝。 他一边擦,一边后知后觉地问后面高大骑将: “都将,咱为啥杀他们?” 这句话让旁边的一个文士听得一抽嘴,暗道: “这刘知俊人都杀完了,才问为啥要杀?这帮子……。” 原来,这支突骑正是刚刚从废弃坞璧奔来的赵怀安等人,之前他们沿着马蹄印和车辙印一路追到了这里,然后就撞到了这波东川兵。 此时,赵怀安摇了摇头,没有给刘知俊解释,而是对突骑们吩咐: “把这些人的尸体都推到沟壑里去,咱们继续追。” 众人嘿了声,下马收拾残局。 片刻后,又继续往东北奔了。 …… 突骑中,刘信落了一个马头,悄声问旁边的郭从云: “队将,咱们都将为何杀那些人呢?” 果然,原来刘信也不明白啊,只是他素来和刘知俊别苗头,刚刚老刘出了丑,他才把话憋在肚子里。 这会见没啥人注意,刘信才悄声问了上来。 那郭从云嘿了声,然后说道: “你就看那帮人车上的东西,再看那牛车车轮上都还带着血,这些人刚刚干了什么,还要多说吗?” 刘信这才恍然,然后他又问了句傻话: “但那也是天平军啊,他们可是高使相的本军啊,咱们这么杀了,真的没问题吗?” 本来郭从云还在笑呢,听了这话后,乜了过来,马鞭轻点了下刘信的兜鍪: “小子,你别和那刘知俊一样,整天练武把脑子练坏了。人家说什么,你都信?没听之前都将问他们,让他们回去别和他们都将说嘛?” 刘信不服气,他这人自尊心很强,尤其他还确实不大聪明,所以就特别忌讳人家说他傻。 所以他这会瓮声瓮气,哼了句: “队将,这话有问题吗?窝觉得没问题。” 郭从云被这刘信气乐了,还挺有脾气,轻骂了句: “那我问你,那些人是回哪边?那天平军的张都将人又在哪?” 这下子刘信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这些人是往高骈大营的方向走的,而他们昨夜在鸡栋关下问了,上头那天平军明明说他们都将在关内,再加上那说话的军士一口川东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竟然都是川东兵!窝刘信可真的太聪明了! 刘信一边嘿嘿笑,一边骄傲道: “所以他们都是川东兵!” 刘信这话没让郭从云意外,倒是那嘿嘿笑,把郭从云整不会了。 这种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不知道这小刘如何笑得这般开心。 于是,郭从云不留痕迹地,策马往前行了段。 以前他老听都将说,愚蠢会传染,那他可得离两个小刘都远一点! 毕竟,打仗打到最后,还是打脑子! …… 此时队伍前,张龟年终于忍不住了,夹着马腹,奔到了赵怀安旁边: “使君,虽然咱们多半确定那些人是川东兵!可万一真的是天平军,咱们这样杀,岂不是取祸吗?” 赵怀安嗤笑了声,乜看张龟年: “老张,你还是不懂我。我杀这帮人和他们是不是川东兵,天平军有关系吗?这些兵痞,看到了就是一刀,有那么多想法?” 张龟年欲言又止,却被赵怀安打断了,赵大继续道: “我明白,你是在想我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毕竟当日在邛州城内,内外藩兵都掠杀成那个样子了,咱为何没个动静,现在看个毫无关系的流民尸体,就情绪那么大。” “我甚至还明白,你心里在想咱赵大也不过是个虚伪的人,真要站出来救人,在邛州不站出来,现在遇到落了队伍的川东兵,倒是会义正言辞了。” 张龟年整个耳朵赤红得滴血,他慌忙解释: “使君,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赵怀安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 “但我有!因为我赵大真的就是个虚伪的人!我也有心,我也有善良,但我不敢表达。在邛州城,大伙到处都在抢,都在杀,偏就我一个人有心有善吗?不是!但没人敢站出来,因为谁站出来,谁就死!” “不是死在邛州城内,就是死在下一次的战场,而且必然是身后中箭。而且你信不,就算这样,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被按战死抚恤,更坏的我就不说了!” “所以我把脑袋缩起来,我当没看见,我就想着多收一点人,这样收一个就能活一个。而且,我还不收没用的,因为我也养不起无用之人!这就是我,有点良心,但不多!” 张龟年一直不说话,他在听。 赵怀安又自嘲了句: “我是缩头了,可我这心依旧难受。那会你不在,我和兄弟们还在白术水那边团营,我其实之前就知道这仗要败,要输,我那会还很幼稚,还想问鲜于岳,咱们这仗不能打吗?我大唐武士如何怕过人?” “但是呢?我嘴上说的义正言辞的,好像我是欲战而不得。但实际上呢?就在开战前,以前保义军的孙传秀就来我这吃酒,我一点没提过这事。有时候我老在想,我那晚要是和老孙他们讲了这事,聊了上头的情况,他们和慕义军那两千多号人会不会就不用死了!” “老张啊,我是不是很虚伪!明明自己怕得要死,却嘴上喊着兄弟义气!明明就想自己逃命,却还要摆出一副欲战而不得!” 这一次,张龟年没有沉默了,他看着赵怀安,非常认真地道: “主公,你不虚伪,反而你是至真至诚!” 张龟年说那句“主公”后,赵怀安明显有一愣,他下意识笑了,又沉默了下,才喃喃: “我觉得世道不该这样,我觉得军人就该保家卫国,我觉得百姓就该安居乐业,我也觉得当官的就该想着如何谋福祉,有手艺的就能凭自己本事吃到饭。但我却一样没看到,反而我自己成了那个不合时宜的人。” “所以我小心隐藏着,但我怎么藏,我那心都藏不住。而且说来也怪,以前我没听咱老帅被腰斩的时候,我藏得住。我没看见邛州被杀了扔沟里的小孩尸体,我也藏得住。再没听你和老董他们聊王仙芝、黄巢的事,我依旧藏得住。” “但现在,我却不想藏了。既然这世道是谁有兵,谁说话有用!谁刀枪多,谁才是那个有道理的。那我赵大就做那个说话有用的,就做那个有最大道理的。” “所以我现在认为那些兵痞该死!就杀了!怎的?有谁来给他们张目?谁来能教我做人?” “老张,你说那些人该不该杀!” 这一次张龟年毫不犹豫: “该杀!” 赵怀安哈哈大笑,继而抽马扬鞭,大笑: “是该杀!但还不够!兄弟们,且随我再杀人!” 一众武夫们哪有什么多余心思,闻听此言,纷纷号叫。 男儿当杀人,千里不留情,既然这世道已烂,那就由我赵怀安来砸碎它! …… 七八名川东牙骑正散漫地踱骑在道上,这会说着话。 “其实那几个婆娘不该杀了的,就算再烂,那也是个婆娘,总好过军中的那些小厮养,该带回营去的。” 这人刚说完,有个牙兵就淫笑出声: “哪不是这个理嘛!那帮流民,脏是脏了些,但婆娘收拾得倒也干净,偶尔吃起来,也有味道。而且不瞒几位,我就爱那宁死不从,爱那哭哭啼啼,所以老颜要杀那几个婆娘时,我是拒绝的。” 饶是在场的牙兵们已经够脏了,在听了这般无耻的话后,也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这会那领头的颜姓牙将,笑骂道: “差不多得了,咱们在外头怎么玩都没事,但别带回营里。咱们少帅这会正愁着呢,别因这事撞到少帅的刀口上,不然少不得吃个几鞭子。” 一个吊梢眼的牙兵听了这话后,试探问了句: “颜头,少帅还为节帅的事发愁?难道朝廷真的要夺了节帅的节度使位置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笑了,皆偷偷打量那位颜姓牙将,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不同的情绪。 这颜牙将也不笑了,哼了句: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再如何,咱节帅在藩内恩信广著,谁不承咱颜家的恩?就说你们吧,这几年是女人玩少了,还是钱发少了?且看吧,川东的天依旧是咱颜家的,咱们有刀有枪,就是朝廷也奈何不了我们。所以这女人照样玩!钱照样发!” 于是,众牙兵才齐齐大笑,颜头说得不差,是这个道理! 而且他们想的更多,现在朝廷似乎要对节帅动手,到时候节帅还不大笔钱粮撒下来,拉拢兄弟们?嘿嘿,到时候兄弟几个又要吃得满嘴流油啊! 乱吧,乱吧,越乱越好! 至于到时候是站节帅,还是站朝廷,再说吧! 在这各怀鬼胎的大笑中,后头传来一阵马蹄声,然后这些人就听到一声大喊: “前头可是川东军的好汉?” 这些川东牙骑正惊疑,那吊梢眼的牙骑已经惊恐大喊: “是保义都的赵大!” 当日颜三郎被赵怀安三拳捶死的时候,这人就在场,所以对赵怀安早有了阴影。 但在场的牙骑们只是将手放在了刀环上,却并没有过激反应,他们还嘲笑那吊梢眼,胆子比鸡子还小! 赵大咋啦?能咋啦?还敢杀人? 可下一刻,六枝箭矢齐齐射来,其中一箭更是直接插入了吊梢眼的嘴巴里。 因为力道太大了,箭矢在贯穿了吊梢眼的后脑勺后,又扎进了后面的牙将身上,并将此人射落马下。 那一支箭正是赵怀安所射!毫无运气,全是实力! 昔高骈一箭落双雕,咱赵大一箭贯双贼! 敢笑高骈,不过如此! 看着手下将剩下中箭未死的川东牙兵们挨个补刀,其中一个甚至还是张龟年杀的,这一刻,赵怀安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有此等心腹肱骨,天下何事不可为? 然后,他就看到了从草丛中钻出的任通等人,气氛一时尴尬到了极点。 (本章完) 第108章 天选 第108章 天选 任通咽了一下口水,看着那些不自觉将弓梢对着他们的保义都突骑,他挤出笑脸,对犹在懵的赵怀安笑道: “赵大,杀得好,这帮川东狗才,我早就想杀了!尤其是这帮牙兵,更是就知道祸害咱们川西父老,别都杀了,给我留一个。” 说着,任通阔步走了上去,好不容易翻到个还有气的,正是那个被赵怀安贯穿箭射倒的牙将。 任通摸了下腰,发现空空如也,稳住心慌,淡定对一旁马上的郭从云道: “老郭,刀借我一用。” 郭从云下意识将刀递了过去,然后任通毫不犹豫将脚下的这个川东牙兵的脑袋砍掉了,然后一脚将这脑袋踢到了自家突将们那边。 这个时候,这些突将们才如梦初醒,纷纷将这川东牙将的脑袋当球踢。 也是这么一番,突将和保义都的突骑们才放松下来。 太吓人了!刚灭仇敌,兄弟部队就看到了,这也太考验人了。 好在,任通他们也确实经得住考验,这一下,大伙都是一条船上的。 这边任通交完投名状,就跑到赵怀安这边,疑惑道: “赵大,你不是在鸡栋关吗?怎么来大营了?还杀…….。” 赵怀安直接从马上下来,捶了下任通,笑道: “咋?没事就不能找你们?之前杨帅带兵南下,在我那吃了酒,当时就少了你们几个,那酒都吃得不痛快。” 任通嘿嘿一笑,赵大果然还是那个赵大,没因为起势了就和他们生分,这会他直接和赵怀安讲道: “赵大,你是知道我的,我这条命都是你在邛州救的,别说杀的是这帮畜生,就是杀那高骈,也是咱们一句话的事。” 赵怀安哈哈大笑,搂着任通,啥也不说,做兄弟,在心中。 却不想这个时候张龟年真的问了句: “如果真的要杀高骈呢?任兄也来吗?” 这话一出,赵怀安一下子就感觉到任通的肌肉都在紧绷了,可这人在看了一眼赵大后,眼睛一瞪: “我巴西汉子,一口吐沫就是一座山,山不倒,诺不变。赵大说要杀高骈,咱任通就拿刀干!我早……。” 后面的话赵怀安没让任通说出口,就笑着打断: “老张和你开玩笑呢,老任我不是说你,就是太认真!对了!我那大兄如何了?” 任通这下子是彻底放松了,见赵大问及鲜于岳,他脸色一苦,就骂骂咧咧: “自咱们随在高骈帐下,那真的是瞎了我们这群好汉了。不是打水就是押运物资,好不容易有个军任,也是去清剿之前的溃兵。咱们都将前些日就带着部分兄弟出营去搜山了。” 赵怀安听了,颇为同情: “搜山是个苦活。” 任通这是大倒苦水啊。 可不是嘛,那帮溃兵之所以猬在雅州,可不就是因为这里山深林密?而且这地方还有很多番部,虽然也是熟的,但谁知道哪支收了南诏人的钱? 所以搜山的活是一点没人愿意干,最后只有成都突将他们是既能打,又熟地理,还不是高骈的队伍,不让他们干,所有人都不服气! 赵怀安默默听着,也为自家大兄委屈,哎! 就这样,那些突将们引着突骑们前往大营,任通则和昔日的老朋友们闲聊。 有聊鸡栋关的战事的,后来任通又听说保义都搜山时被南诏人打了伏击,他还关心了下,也开始担心起了自家都将。 而保义都的好汉们也从任通这边了解到了大营这边的情况,知道不仅高骈和颜师会都在,赵大的老领导宋建也带着忠武军来了。 这下子,赵怀安和张龟年忍不住相互看了眼,皆看出了对方的惊讶。 …… 川西的天就是这么怪,晚上还冷得哆嗦,这会烈日高照,就热得人汗湿透衫。 在抚人戍上,如今川西节度使高骈节杖所在,关上的牙兵们被晒得昏昏欲睡。 而戍下,一群落雕都的牙兵们则龙马精神,持槊挎刀,各个锦衣貂帽,戍守着鹿角砦。 赵怀安带着张龟年还有王进、郭从云等人候在外头,看着任通颇为尴尬地被前面那些落雕都牙兵们阻挡在外。 其中一个牙将,外罩无袖衫,内衣锁子甲,腰间配一把割肉小刀,威风凛凛,正冲着任通哼道: “老任,今日河边斗殴是不是也有你?别以为你跑得快,就视使相军纪如无物,下一次再犯,哼,我看你还跑得了不!” 任通也气性了: “老折,你这话说了就是污蔑人!且不说这个,咱后头是我军大名鼎鼎的呼保义,赵怀安,有紧急军情要通报使相。你赶紧让开,让我们过去。别怪我老任丑话没说啊!出了事,你担不住!” 但那牙将何等人?只努下嘴,就让牙兵们将任通赶了出去,这人还留了句: “现在使相在午睡,就是天大的事也等使相醒了再说!” 任通被推搡着出去,只留下一句“你你你……”,然后就颇为尴尬地回到了赵怀安这边。 任通脸红,对赵怀安羞道: “赵大,要不咱们在这等等?那牙将就是个死脑筋,不会让咱们进的。” 赵怀安抿着嘴角,问: “那牙将叫谁?什么来路?要是能使点钱,就使点!” 任通摇头: “赵大,你是不清楚,这人来不得这些的。那牙将叫折宗本,原是河东的牙将,现在隶在落雕都下面,正是表现的时候,而且我和他有点交情,知道这人不爱钱!” 这下赵怀安倒是惊奇了,他来大唐这么久,难得见到不爱财的武人! 可那折宗本不爱钱,倒是让赵大有点麻烦了。 此次他带着段宝龙来见高骈,一路都是避着人的,就怕遇到有心人,让事情有了波折。 可现在被阻在门口,时间一久,必然招眼,到时候再让那颜师会有了防备,没准事情就砸了。 于是,赵怀安就准备亲自上前劝一劝,毕竟人可以不爱钱,但肯定有其他爱的东西。 但这个时候,张龟年主动请缨,对赵怀安道: “主公,且先让我去试一试,如果你上去被拒,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赵怀安想了下,就让张龟年去了。 …… 张龟年走过去后和那个叫折宗本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那折宗本又打量了番赵怀安这些人,就让他们留在原地,自己进去了。 赵怀安有点惊讶,看张龟年过来,便问道: “老张,你和那折宗本说了什么?” 张龟年有点羞赧,但还是诚实说来: “其实高使相幕府的从事裴铡是我昔日在长安学棚的同窗,以前就很要好。他是安南人,常与我说安南风物。后来我两皆不第,我回了川西,他也回了安南,之后就再没联系过,还是这次高使相入蜀,我才知道他进了高使相的幕府了。” 赵怀安嘴角动了动,暗想: 同样是落第的,人裴铡都混到高骈幕府的从事了,你老张还是个乡下白丁,甚至要不是他救了老张,这会都要去南诏做个唐奸。 这人和人的差距这么大的吗?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却不想张龟年却看透了似的,自己解释了句: “我那同窗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就爱搜罗异怪传奇,我没及第是行卷无门,我那同窗没及第,是因为心思压根不在这上面。他家本就是安南本地的大海商,从小听多了海外故事,一心想写一本大唐的传奇,来长安科考也不过是应付家族的夙愿罢了。” 赵怀安听明白了,意思就是人家是海外大土豪,来长安就是玩的,而咱老张是大唐劳保,苦命哈哈来长安考试,却连考官门都见不着,所以没考上。 果然,人与人就是这么参差。 而那边张龟年继续说道: “十年前,南诏侵安南,高使相奉诏奔赴救援。当时从海门到安南需要走海路,其时正是夏季,海上正是大风,再加上沿岸水域暗流、礁石密布,没有一个海商,敢承担运送高使相的五千兵马的任务。” “但就是那个时候,我同窗的家族出来承运,一船未覆,将五千兵马运送安南。之后,我同窗便入了高使相的幕府。” 赵怀安颇为感叹,他怕张龟年心里有落差,便安慰道: “老张,没事!你那同窗家底厚,咱们比不来,也不用比,咱们把事情认认真真做好,功不唐捐,终有凌云之日,勉之。” 张龟年在听到”功不唐捐“这个词的时候,终忍不住了,夸道: “主公,你家学太深厚了,没想到主公还对佛经有涉猎。” 赵怀安愣了下,什么佛经? 然后就听张龟年忍不住吟唱道: “若有众生、恭敬礼拜观世音菩萨,福不唐捐,是故众生皆应受持观世音菩萨名号。” 说着,张龟年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主公,当年我在长安,就是宿在千福寺的。当时寺庙里的和尚们每天都在唱《法华经》,所以才记得这几句。” 赵怀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脸上的尴尬遮掩了过去。 不是啊,老张,你这么有文化,会显得我赵大很没文化啊! 张龟年心里又对自家主公更敬三分,我主文成武德,实乃不世出的豪杰也! 不,我主有扶危济世,怀仁安民之志,分明是英雄! 心里对赵怀安彻底折服的张龟年,这会语气愈发恭敬,就进一步解释: “主公,学生那同窗可不是靠着家族关系成了从事,而是因为我那同窗会一手好青词。而高使相素来爱神仙教,自然对我那同窗青眼有加,所以人家能做从事是应该的。” 赵怀安疑惑了下,茫然问了句: “青词?啥是青词!” 见赵怀安不明白青词是什么,张龟年并不太怀疑,毕竟一般人确实不懂这些。 所谓青词也只是流传在文人小圈子里的,自家主公有家学,但不混这个圈子,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于是,张龟年就解释了番。 这东西其实就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因为是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的,所以也叫绿章、青词。 张龟年见赵怀安有点不以为然,觉得这个东西能有啥用,他就稍微多讲了下。 像本朝的一些大诗人,如李商隐,就写青词。 因为内容都是涉及神灵庇佑、消灾解难、祈福禳灾,与天直接沟通,所以擅写青词者,无一不是朝廷大祭的重要人才。 赵怀安也大概听明白了,说简单点,就是高骈这个大领导爱神仙调调,所以提拔的也都是这方面人。 想着,赵怀安忍不住摇了摇头,靠着这帮写青词、喊神仙号的幕僚,那高骈都能立下那么多战功,看来这高骈是真的猛! 不过既然高骈喜欢这些东西,他赵怀安想走高骈门路把自己弄到淮西去,看来少不得也在封建迷信上玩点东西出来。 那边张龟年将这事来龙去脉都说完后,左右看了下,然后请赵怀安到一边,说了个事: “主公,你可知高使相为何爱神仙道?” 赵怀安想了下,这不难理解吧,毕竟那高骈看着壮硕精神,其实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了。 在大唐,这个岁数随时都入土了,临老爱点神仙道,安慰安慰自己,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人杰如始皇帝者,不也是逃不过对死亡的恐惧吗? 但张龟年却告诉他压根不是这么回事,而是很多人都真的相信,这高骈是有神仙保佑的,比如自己那同窗,就坚信高骈有南海之神、雷公电母的保佑。 这可不是张龟年的同窗爱传奇故事爱入脑了,而是他们这些从安南就追随高骈的共识,因为这是他们亲眼所见。 其中有两个事,也是张龟年的同窗亲身经历的。 当年他们家族带着高骈的五千兵马从海路登岸安南,其间那么顺利,压根和他们家族海船技术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是这条海路忽然风平浪静。 要知道那会可是夏季,那片都是刮强风的,可那一次他们送高骈下安南的时候,千里海波为通途,这中间要是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一件事。 当时出海用兵前,高骈去南海神祠拜祭过。 如此不是南海之神在保佑吗?还能是什么? 且不仅如此,后面还发生了一件事,更是让众人坚信高骈的不凡。 当时已经平定安南之乱,被朝廷委任为安南都护的高骈,为了解决都护府物资流通的问题,上表懿宗,请求改善交州的海路交通。 安南处在红河三角洲,自古以来都是产粮重地,原先安南的大批粮食和赋税都是从北部湾沿海运往海门,然后利用河网和灵渠,通达邕州、广州、扬州。 而如果直接利用海运的话,甚至可以从安南直接抵达广州、福州,然后利用这两港口的运输网络,将安南的粮食运到长安去。 但这里面有个问题,那就是从安南的下龙湾到海门的北部湾沿海,有一处礁石带,叫白龙尾。 为了避开白龙尾,从汉代开始,就在北部湾挖掘运河,直接穿越半岛,连接东西两湾。 但此道在东汉马援时期,因雷击山顶,落石滚滚,直接将运河给堵塞了,而当高骈上任安南都护后,就决定修凿这条运河。 然后神异的事情发生了,高骈修运河时,再次出现雷霆,而且直接将堵塞运河的巨石给炸碎了! 这下子,运河由此而通,也因此而得名“天威径”。 要知道当时海门一带的蛮族最崇拜的就是雷神,而高骈能得雷霆开路,简直就是雷神的使者呀。 此后,邕、管、桂、容乃至安南的蛮族,悉敬服,甚至在高骈后来转任到天平军后,依旧有数百死忠蛮人武士誓死追随。 张龟年说的这些都很小声,却把赵怀安给听懵了。 他忽然想到那一日迎接高骈车架的时候,看见雷公、电母的神道像,还看到画着猪彘之形隐伏地下的图腾,他一下子就明白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了。 按理说赵怀安是最不该信这个的,可这世上说不清的东西太多了,难道这高骈真的有鬼神相助? 不知怎么的,赵怀安想起了那天在鸡栋关,杨庆复给他说的那个感悟: “运气不好的,是做不了将帅的!” 照这么说的话,这高骈是有大气运啊!干啥成啥!合着就是天选之人啊! 赵怀安有点不确定了,他请教张龟年: “老张,你和我说这些,意思是?” 张龟年见都这会了,他那同窗裴铏还没来,正担忧,忽然听自家主公问起,忙小声劝了句: “主公,学生说这些就是想提醒主公,那高使相的为人秉性。一会我那同窗来,必能带咱们进去,到时候主公和高使相单独奏对,一言固可决颜师会生死,可要是说不好,主公可就遭了,毕竟咱们这会可不在军中啊!” 张龟年的话让赵怀安傻眼了,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万一高骈选择不办颜庆复,而是办自己,那他今天就是主动送上门啊! 那边张龟年继续担忧道: “对高使相这样乾纲独断,青云直上者,任何隐瞒、诡计都会给主公你招来祸端,不如应之以诚!” 就是这会,那个折宗本带着一个青袍的黑瘦中青年过来了,其长相就很典型的半岛脸,其人一来就看到了张龟年,笑着招呼: “延寿啊,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这边张龟年一见自己同窗的裴铏来了,留给赵怀安一句话,就笑着迎了上去。 “主公,切记,唯诚而已!” 此时赵怀安看着前面那两快十年没见的同窗,欢快寒暄,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最后展颜笑着: 好好好,不就是实话实话嘛!论实诚,没人比咱老赵最实诚的了! 然后,赵怀安就上前,准备迎接他来大唐的第一次高难度谈话。 (本章完) 第109章 拿下 第109章 拿下 看着张龟年和裴铏久别重逢,情真意切,赵怀安也笑着走上前,可一凑近,再听张、裴两人的对话,心中愈发古怪。 只因为一个在问张龟年还在保义都干嘛,要来就来幕府啊。一个则笑着问老裴是否还在给使相写青词。 嗯,两人都很关怀彼此嘛! 这边张龟年见自家主公来了,这才停止了和同窗互戳肺管子,开口介绍: “德元,这位就是我保义都的都将,赵君赵怀安。” 裴铏见高大的赵怀安凑了过来,抬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只点头笑道: “久仰,久仰。” 赵怀安灿烂微笑: “老裴也认识我赵大?” 对于赵怀安的主动亲近,裴铏并不意外,笑着说道: “军中呼保义,撞命时三郎!这谁没听过呢?” 说来也怪,去年在白术水的时候,赵怀安要是知道自己能和时溥并列,还在人家前头,指不定得乐成什么样呢。 但现在,一听咱赵大的名号竟然和时溥排在一起,只有满心的不乐意: “你时溥什么档次?和咱老赵排一块?” 但现在自己指着裴铏帮忙,也就不挑这个理了,于是真切笑道: “老裴,这一次要烦你帮忙了。” 裴铏倒是大气,拍着胸脯: “这算什么?咱使相是有午睡的习惯,也不让人打扰,但也要看谁去呢。我和老张是挚爱亲朋,你这忙我帮定了。” 裴铏大气,赵大还能说什么? 只一个劲表示后面一定要来吃酒,而且这酒还不吃不行,谁让他赵大又交到一南海伟丈夫呢! 这话丝毫不违心,因为裴铏这身量在南海的确是少有的大丈夫了。 而且也许是裴铏素来就不高,一听赵怀安夸他伟丈夫,心里大美,只表示让赵怀安跟自己一起进去。 可赵怀安一听这个,下意识地摸了下内衬下的锁子甲,然后看了一眼张龟年,见后者悄悄点头,这才笑着: “行,我让手下们都在外头等着,就咱俩一起进。” 裴铏点头,正要带赵怀安进去,忽然旁边的张龟年说了句: “老裴,你可要带着咱都将点。我们都将别看是武夫,可内秀得很,在营里还编了个传奇话本,还是以蜀汉三国人物编的。所以,你可别让咱都将冲撞了使相,不然以后你哪好意思来看本子?” 裴铏本来还笑着呢,一听这话,直接“啊”了声,然后扭头问向赵怀安: “赵君,你还编了个传奇本子啊!我能看看嘛?” 赵怀安心里暗笑,大气爽笑: “嗨呀老裴,没想到我两还是志趣相投啊!来,没得说的,这酒一定要吃,我早就心慕古人煮酒论英雄了,这一次咱们也来一把,吃酒论本子。哎呀呀,可真是没想到啊,我就说看着老裴你亲切呢。” 这下子裴铏是抓耳挠腮了,要不是这会有事,恨不得立刻去看赵大写的本子。 想了想,他对老同窗说道: “老张,你放心,你家都将跟着咱走,一点问题不会有!对了,我有事忘了和你说,咱最近升到了掌书记,你看看,我就说咱们这缘法不一般,你是保义都的掌书记,咱老裴也是个幕府掌书记了!嘿嘿!” 这下子,张龟年脸上的笑再维持不住了,只能违心的说了“恭喜,恭喜”。 那边,赵怀安已经和郭从云几个人说完了话,然后他让刘知俊带着段宝龙和自己一起进去,其他人则由郭从云带着,在原地等着。 队伍中,王进在得了赵怀安的私下吩咐后,顺着队尾就偷偷离开了。 然后,赵怀安才带着刘知俊、段宝龙二人过来,他对裴铏歉声道: “老裴,这两个也得和我一起进去,他们一个是重要人证,一个是我常随,毕竟人证也要人看着的。所以你看?” 裴铏捏了下胡须,对旁边的牙将折宗本说道: “老折,你把老赵的手下安排到旁边芦棚下,这外头日头也晒,再给他们弄点水,都是自家兄弟。” 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裴铏是幕府的掌书记,这位置别看只有从八品,但含权量极高,在幕府是仅次于节度副使、行军司马、节度判官的大吏。 所以折宗本听了人裴铏的话,二话不说就带人去办了,而且还是亲自去。 刚刚还一副高攀不起的牙将,这会和蔼可亲地带着郭从云他们到了戍旁的一处长廊芦棚,又是端水送,还送了一份井水镇的饮子,就是之前保义都带来的战马,都让人去喂了精料。 此时赵怀安远远望着,心中恍然,哦,原来这折宗本不爱钱,是爱权啊! 这边,裴铏已经和几个人打好了招呼,然后就带着赵怀安和刘知俊、段宝龙二人入了戍。 此刻,从外头太阳进了戍里,一阵凉荫,赵怀安的心头,莫名一颤! …… 进了戍后,内部的防务更加严密,五步一哨,十步一巡,但毫无例外,这些牙兵都向裴铏谄笑。 这一刻,赵怀安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个会写青词的大海商之子,在高骈的幕府中,到底是何等地位了。 于是,赵怀安再上前一步,和裴铏走得更近了。 而一进来后,刘知俊和段宝龙神态不同。 刘是大大咧咧,四处张望,有看到一些牙兵身上的精甲,就多看几眼,看到那个牙兵的脸上刺青绣得好看,就盯着不放。 总之是相当不礼貌,几个牙兵被看得恼了,直接瞪了过去。 要不是这狗东西跟在掌书记后面,非把这人打一顿。 而那边,整个返回路程都相当低调的段宝龙,这会却走路虎虎生风了,要不是戍上还高挂着无数面大唐旗帜,几让人以为他是走在南诏军中呢。 赵怀安跟在裴铏后头,很快到了一处木质小楼前,廊下树门戟十四支,正当中,一个高壮的牙将就坐在马扎上,横刀按在腿上假寐。 在他的两侧,站了五十人,其中持班剑者四十人,十人则各持金瓜、骨朵、纵是天热,依旧明光铠在身,立如铁塔。 那个牙将,赵怀安认识。 当日杀定边军安再荣的就是此人,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人叫梁缵。 此刻,这人只是坐在马扎上假寐,恰如猛虎卧丘,周遭气压极低。 好一员虎将。 赵怀安这边打量,那梁缵猛然睁眼看了过来,双方眼神直接撞在了一起。 这一次赵怀安不闪不避,直直地看着,直把梁缵给看疑惑了,他看向旁边的裴铏,忙起身。 裴铏直接摆手,问道: “老梁,使相醒了吗?” 和粗豪雄壮的外表不同,梁缵的声音很温润,他抱拳对裴铏道: “书记,使相醒了,正在作诗!说今天来了灵感!” 此时站在廊下的赵怀安,听了这话,对那折宗本也是一阵无语。 这折宗本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吧,这但凡来问一嘴,知道高骈都醒了,至于将他们拦在外头吗? 那边裴铏知道后,就对赵怀安说道: “老赵,我先进去,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说完,裴铏就上去直接敲门,听里面传来一声雄厚的“进”后,就推门而入。 廊下的赵怀安透过缝隙,瞥到了里面一景,还未看得真切,门已经又关上了。 然后赵怀安就和刘知俊、段宝龙站在廊下,静静等候。 忽然,马扎上的梁缵站起身,走了过来,他看着赵怀安: “我知道你,你是赵怀安。” 赵怀安弄不清梁缵的意思,微微欠身,笑道: “梁都将,咱赵大也识得你。” 梁缵眯起眼,好奇问道: “赵大是寿州人?” 赵怀安点头,却不想梁缵含蓄说了句: “寿州是个好地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般人这会直接就要冷场,但赵怀安何等的情商,如何把话掉在地上,顺口就问了句: “那老梁你是哪人?” 梁缵点头: “我来自昭义,以前的节度使与使相是同族,把我荐到了这。” 然后又是没有然后了。 这下子赵怀安算是明白了,这梁缵看着威势十足,却是个闷葫芦,也许他来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就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赵怀安正要说话,里面传来一阵哄笑声,再然后他就听到里面出来个小道童,抬头问道: “谁是赵怀安,咱们使相喊你进去。” 赵怀安只得空和梁缵说了句后面一起吃酒,就急匆匆的进去了。 留在原地梁缵重重点头。 …… 赵怀安一进木楼,就闻到了一股沉香味,他前世在某个领导家闻过这个味道,这是南海的沉香。 他不清楚这东西在唐代是什么价值,反正在他前世这东西就已经是高端奢侈品了。 这边他进来,抬眼就注意到木楼后侧有一排门,此刻紧紧闭着,也不知道后面是什么。 而赵怀安进来时,堂右厢,有一处巨大的胡床,侧旁放着一软榻,上有一老头披着件锦绣,正和裴铏笑着说话。 就听裴铏笑着道: “使相,今天这诗,学生觉得还是过于堆砌辞藻了,学生还是爱使相那首。” 说着,他就当着高骈的面,用着标准的洛阳正音,唱道: “万里驱兵过海门,此生今日报君恩。回期直待烽烟静,不遣征衣有泪痕。” 此刻,裴铏神态毫无任何技巧,全是满满的感情,他动容道: “使相,这首诗,学生日日常读,这才是好诗啊。我朝有这等家国情怀者,本已不多,而能以如此质朴方言诗就,更是绝无仅有。” 说着,这裴铏直接退后一步,下拜,恳请道: “今日,学生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使相为我泼墨此诗,让我带回家中。日后随使君了却天下事,使四海波平,学生老在家中,与孙辈指此墨,忆往昔峥嵘岁月,也此生无憾了。” 赵怀安站在帷帐外,看得是瞠目结舌。 老张啊老张,你还别不忿了,你觉得自己这个同窗是靠家世,靠写青词逢迎,才爬到这个位置。 却不知道人家早就掌握了进步的核心技术啊!老张,你还是别和人家比了,这功力,他赵大都自叹不如。 果然,裴铏这番情真意切直让高骈哈哈大笑,他用手上的玉如意轻点了下裴铏,笑骂: “你个滑头,就知道哄老夫高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带着你们这帮人从南海转战天下,钱、官这些东西自然得有,可这份情却历久弥新,让人珍惜。我是得给你们写点东西,留点念想。” 说完这话,高骈才看向那边站着的赵怀安: “赵大,你也别站着了,给我研墨。” 赵怀安这才回神,忙走了过来,熟练地给高骈研墨,那份熟练倒是让高骈多看了一眼。 高骈从软榻起身,只将锦袍披在身上,走到紫檀案桌前,胸中酝酿片刻,便执大笔,泼墨挥洒,片刻而就! 赵怀安是有一定书法鉴赏能力的,常能从墨宝中看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而此刻赵怀安望着案上那首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霸气!这高骈果然是那种极度自信的人!” 这一刻,赵怀安对高骈的为人有了更深的理解。 高骈情绪恣意,将笔丢在一旁,满意地看着这幅书法,摇头道: “小裴,便宜你了,没想到今日写得这么好,老夫都有点舍不得了。” 那边,裴铏也欢喜,不断在旁恭维,他怕高骈真反悔,连忙让帷幔两边伺候的道童将此书法拿下去装裱。 高骈哈哈一笑,这才看向赵怀安: “赵大,我就觉得你是我的福将,偏偏是这个时候来,行,你且站在一边吧。” 赵怀安压住心里的困惑,此前满嘴准备的说辞全压了下来,走到一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退到一边的赵怀安隐约听到了甲片撞击声,就是从堂后面那排木门后面发出的。 这一刻,赵怀安的后背一下子就湿了,他努力压住混乱的大脑,稳住呼吸。 时间一点点过去,忽然来了一个让赵怀安意想不到的人。 随着外头梁缵一声高喊: “颜军使到。” 赵怀安猛地抬头,就见一位俊秀武人披着铁甲走了进来。 说来也挺唏嘘的,这还是赵怀安第一次见到颜师会,如果不是此前种种,此番看到这位川东节度使的儿子,谁都会夸一句好相貌。 剑眉星目,猿臂蜂腰,行止做派一副武人的利落。 他进来后,看了一眼边上的赵怀安,眉头一皱,然后就对上头的高骈下拜道: “末将见过使相。” 高骈微笑点头,示意裴铏给他递张马扎。 那颜师会大大方方坐下,然后对高骈回道: “使相,末将已将我川东军整肃完毕,全军七千吏士,随时可以向雅州进发。” 高骈点头,夸了句: “你果有乃父之风,当年你父与我同在神策军,我以射术闻名,他就以马槊闻名,不知你槊法可得你父几分功力?” 颜师会朗声道: “使相,末将不敢与我家大人相比,但如论槊,末将愿为使相拿下酋龙项上首级!” 高骈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就有点萧索,然后就又躺在了软榻,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所有人都不敢吱声。 时间明明在流逝,却彷佛是凝固了,就连室内的沉香都压不住在场人心头的焦躁。 忽然,颜师会抬头,斜了眼旁边立着的赵怀安,对高骈道: “使相,这位可是保义都的赵怀安?” 说着,他就要起身拜高骈,准备罪赵大,可还没等他起身,高骈话就出口了。 此前,高骈彷佛在思考什么,在颜师会准备起身时,忽然对赵怀安笑了: “对了,赵大,你来找我是干嘛的?” 就刚刚立在那一会的功夫,赵怀安已经将事情想清楚了,此刻他从容站出,抱拳对高骈道: “使相,我来是状告颜师会三宗罪!” 那边颜师会已经大吼站起,怒骂: “好个啖狗肠的军奴,找死!” 骂着,颜师会就已经跃起,去拿赵怀安。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之前一直立在门外的梁缵已经站在了颜师会旁边,并一把将他又按在了马扎上。 这个时候,软榻上的高骈才笑道: “小颜,我知道你很急,但先坐下,听赵大说什么的,怎么?还不让人说话嘛?” 颜师会感受着肩膀上的千钧力道,察觉了氛围不对劲,他努力压抑住不安,死死地盯着赵怀安。 此时赵怀安继续朗声: “末将告颜师会第一罪,临阵而逃。当日白术水一战,我川西吏士两万血战方酣,此狗奴竟不战而走,而使我军数千吏士战死对岸。” “末将告颜师会第二罪,泄露军情。末将奉命驰击鸡栋关,关内敌军却早有准备,如不是天命昭唐,我保义都吏士千人早已全军覆没,战后察泄军情者,正是东川颜师会。” 赵怀安一条条说着,后面的颜师会脸色一点点铁青,他忽然看向了前头面无表情的高骈,大声喊道: “使相,你就如此纵容此人污蔑我川东军?我答应,我父能答应?我父能答应,我川东锐士三万也能答应否?” 这下子,高骈笑了,他望着下面满脸铁青的颜师会: “小颜啊小颜,我本以为你是将门虎子,没成想竟然是个犬子,哈哈!无趣!” 说完,他只是淡淡一句: “你父已经奉诏回长安了,新的川东节度使已经到了。” 这一下颜师会就如同电打到一样,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不相信素来野心勃勃,智珠在握的父亲,忽然就在权力斗争中落败了。 明明川东三万兵马都站在他父亲这边,怎么就一箭未发,向长安跪了呢? 父亲啊父亲,儿欲死战,你却率先投降?如何能这般放弃儿子? 此刻,颜师会脑子嗡嗡作响,他已经彻底听不清赵怀安说什么了。 赵怀安也听到了高骈的这句话,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于是他放声喊出第三句话: “而末将要告颜师会第三罪,与敌私交通。其人寡义廉耻,不知忠义为何物。勾结南诏,卖我唐忠勇吏士,使百姓惨遭兵凶。而现在南诏降将段宝龙就在门外,使相随时可以准其入内问对。” 此时高骈已经听完了赵怀安的话,对赵怀安点头,然后说了句: “都进来吧!” 赵怀安诧异,暗道难道还有其他人进来? 却见,刚刚还紧闭着的木门后,走出十来名军将,各个顶盔贯甲,一涌进堂下,就对上首的高骈唱道: “末将见过使相。” 这些军将一出来,犹在不忿的颜师会满脸不可置信,他英俊的脸庞一下子暗了下来。 于是,他毫不犹豫,从马扎上滑跪在地,口呼“死罪!” 原来这些从旁边出来的军将,正是颜师会麾下的各都都将,除了他自己的牙将之外,军中六个都将、六个副将,一个不拉全在这里。 而赵怀安望着这些军将,各手里捧着敕书、旗牌、文卷、符验,心中感叹; “本以为是我老赵斗颜师会,没想到咱只是人家高骈权力游戏里的一环。我说为啥这高骈一直呆在这里不走,原来是要搞定颜师会啊。” “而且再看人家这次处理的,简直是羚羊挂角,不知不觉就已经拿下了颜师会下面的这些军头,真的是厉害。” 当颜师会被拖下去后,高骈忽然冲还张望的赵怀安,沉声一句: “赵大,后面就在军下听调,也把你的保义都调回来,后面随中军一同南下雅州。” 赵怀安愣了下,然后大声唱喏: “末将得令!” 于是,高骈笑得更大声了,须发喷张,宛如雄狮! 这一刻,是属于他高骈的时代! (本章完) 第110章 英豪 第110章 英豪 赵怀安走出廊下,抬起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有点不适应,那位素来凶横,权压上任节度使的川东大将颜师会就这边被拿下了。 从头到尾,没有流一滴血,甚至刀都没有拔出来过,凶悍的颜师会就这样结束了。 要是只从外人看,就好像是颜师会进来,他赵大说了几句此人的罪,甚至连人证都没有喊上来,然后颜师会就被拿下了。 简直浮皮潦草到了极点,一点都没有权力争斗的刀光剑影。 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却给赵怀安生生上了一课,那就是权力场上的争斗,有时候比战场更凶险。 那颜师会也不是个草包,他手下那么多个都将,能会没他心腹?但事到临头,却没一个提醒他的。 颜师会为何会被下面全体抛弃,难道平时川东军给赏钱少了?要知道这些川东军在川西作战,本来就领三倍薪俸,然后颜师会还把自己的缴获全数发给了这些人。 而诸军中,军纪最散的就是川东军,颜师会又向来跑得最快,这仗都打了几个月了,川东军就没死几个人。 可就这样,这人说被抛弃就被抛弃,甚至都没人和他说一声。 由此可见,光给下头这些军头、兵痞发钱只是忠诚的必要项,没有这个肯定不忠诚,可有了这个,也不一定忠诚。 此时晚唐这些藩镇节度使,成也藩兵,败也藩兵啊! 总之,这一次赵怀安的感受非常深,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和亲历一场政治斗争,使得他对于真实的权力斗争有了清晰的了解。 这一次拿下颜师会固然可喜,但这次经历也是一笔难得的财富。 赵怀安这边出来后,带着刘知俊和段宝龙就准备回去,忽然后面奔来一个牙兵,对赵怀安道: “赵使君,使相令你将这位南诏降将留下来。” 赵怀安下意识看了眼段宝龙,见这人似乎早已料到这点,就点了点头: “行,段宝龙,我这人一诺千金,你既然已帮我出首叛贼,我就答应将那五百南诏兵还你。” 说着,赵怀安就准备走人,可后面那段宝龙却在后面叫住了他,并对赵大深深一拜: “赵都将,这一次我并没有真的帮到都将,所以不该受那五百部曲,可我的确有需要他们,如赵都将信我,他日,我必厚报赵都将的大恩。” 这一下,赵怀安停住了脚步,上下打量着段宝龙,忽然认真道: ”段宝龙,好好干,你前途不可限量!” 段宝龙没有抬头,深深的恭送着赵怀安两人离去,此时他的心中,同样也有一句话: “赵君,你才是那前途不可限量的人呀!只希望我们永远不要为敌!” …… 赵怀安这边带着刘知俊原路出砦,一路上,刘知俊几次欲言又止,在快出门砦时,终于忍不住问道: “都将,门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呀,我看那颜师会直接脸色灰白的被拖出去了。” 赵怀安拍了拍刘知俊,笑道: “没啥事,就是使相听了我一番陈辞,察出那颜师会为我军奸细,所以就将此人给拿下了。” 刘知俊同样恨那颜师会,听了后大快: “这样的人早就该杀了!因为他,不知道多少我军忠魂客死他乡。对了,都将,刚刚你在里面,外头老王让那个折宗本传话给咱,说咱们这边好了后,就可以去忠武军那边宿营。” 赵怀安点了点头,是他喊王进去找的宋建,倒不是指望老宋能救他,但至少也让人家知道他赵大这会在高骈这里。 不然说个难听的,就是真被高骈砍了,至少还有老宋给他收个尸呢。 虽然这一次事情算是圆满结束了,可这种命操之于他人之手的无力,他绝不愿意来第二次。 以后,咱还是少见这高骈吧。 不过,一听到送信的竟然是那个牙将折宗本,赵怀安还是挺想笑的。 哎呀,折宗本,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这边一出戍,果然见张龟年、王进带着一干保义都在等着自己,而任通也在,当下心里一暖,对边上刘知俊笑道: “事情结束了,咱们去吃酒!” 说着,他拉着刘知俊阔步奔向外面,那里兄弟们已经等得很久了。 …… 赵怀安这边人走了,一众东川将也各自退下了,此时木楼内,只有高骈和裴铏两人。 此刻,裴铏对自家使相越发崇拜,但刚刚他却听使相说,会放颜师会回长安与其父团聚,这就让他有点弄不明白了。 这会他见高骈心情好,忍不住问道: “使相没想过杀颜师会?毕竟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其实自家使相什么性格,他还是很清楚的,说个杀伐决断一点不过分。 高骈的心情确实不错,解决颜师会只是其中之一,其实真正的工作早就做完了,在颜庆复解职回长安,那颜师会就不再是个问题。 他真正高兴的还是赵怀安这个人。 这人很聪明,也有心思,但有一点却让高骈非常欣赏,那就是此人敢于任事。 高骈自己从地方到中枢,从西北到西南再到中原,对于现在的朝廷和诸官僚,心中是很不满意的。 推诿、敷衍、不负责任、办事拖拉,凡事都不关己,结党营私却一个不落。 而赵怀安呢?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人做事有公心,心里有大局。 就比如他颜师会那件事,别看好像就赵怀安和他有仇,但实际上川西诸军哪个没和颜师会结下仇的? 但偏就他来斗颜师会,更妙的是,此人偏偏在他要与南诏军决战前,来出首颜师会。 今日那赵大说这颜师会三条罪的时候,其中第二条就是他曾泄露过军情给鸡栋关的南诏军,也就是说,当时赵怀安是已经很确定颜师会是奸细。 可他偏就忍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来,其中未尝不是想在决战前解决颜师会这个隐患。 从这就可以看出,赵怀安这个人心中,是有大局的。 至于赵怀安是杨庆复的人,还是宋建的人,其实对他高骈来说都不重要,或者他压根就不在乎。 他本就是要借赵怀安这股锐气,扫一扫川西诸军的暮气,至于赵怀安是谁的人,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本来高骈正在想着如何发挥一下赵怀安更大的作用,现在川东兵被拿下了,除了各管带的几个都将,还有一支精锐牙兵没人带,他想着是否将这支兵马交给赵怀安。 正好让他看看这个赵怀安的成色,看看他能否压住那批骄兵悍将。 可他正想着,忽然就听到裴铏这般问,心里叹了口气。 这小裴人确实聪明,写得一手好青词,虽然不是科举正途出来,但能从他幕府中出去,是不是进士及第也没那么重要了。 可小裴到底是没在中枢打磨过,有些视野还是太狭窄了,根本理解不了中枢与地方的真正关系,也不知道朝廷到底是如何运转的。 罢了,自己多教一点吧,等灭了南诏,我高骈也老了,到时候解甲归田,也算对得住朝廷了,那时天下如何还不是看这些年轻人的? 于是,高骈对裴铏摇头,教育道: “朝廷让我来川西,是让我稳住局面,而不是让我来把川西的房梁都拆掉的。我杀几个迟到的川西将,可以是立威。可颜师会不一样,他不是没跟脚的,他那父亲也按照规矩放弃了节度使之位,回了长安,所以那颜师会就杀不得了。” 裴铏有点不理解: “可颜师会是颜师会呀,他所犯之罪已证据确凿,那赵大说的几条,哪一条都够他死罪了!” 高骈噗嗤一笑,重新卧在了软榻上,笑道: “小裴,那我问你,你家的昆仑奴在外头被打了,你会觉得人家只是针对你家昆仑奴吗?别幼稚了,什么证据确凿,我唐什么时候开始按罪证杀人了?再说,只是南诏降将的人证,那是什么东西?” 高骈一番话直接把裴铏干沉默了。 然后那高骈又说了句: “你以为那颜师会是通南诏的元凶?你家是安南大海商,那我问你,你家后头是什么人?” “所以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总之,我在川西也呆不久的。” 此时裴铏已经彻底明白了。 从川西到南诏的茶马贸易是堪比安南粮食贸易的大宗贸易,这条商道上涉及到的人和权力,简直是密密麻麻,多少人都趴在这个上面吃肉喝血。 从这么看,那颜师会的确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他刚刚觉得自家使相拿下颜师会,云淡风轻,是举重如轻。可现在看来,咱使相其实压根没看得上颜师会,只当是个小人物。 这一刻,裴铏似乎触摸到了一些表象下真实的权力流动。 可看着智珠在握的高骈,裴铏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可使相啊,你们真的了解匹夫吗?知道那些毫不起眼的人,他们内心的愤怒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裴铏忽然想到了那个叫赵怀安的武夫。 从来没有过的,他第一次希望,是使相错了。 …… 此后的几天,赵怀安和突骑们一直留在忠武军这边,日子是过得快活。 不是和李师泰他们几个吃酒,就是和成都突将们吃酒,是酒局不断。 赵怀安也是有心思的,他既然想着去淮西那边发展,自然是从老领导这边挖点人。 忠武军本身就战力强悍,虽然不属于淮西节度使,但其治下的陈、许二州,此前就是淮西这边的,彼此人情网络也和一家区别不大。 所以他在老宋这边拉一个人头,等到了淮西就可以借这人的关系,拉十个人过来。 这种连点带面,他在淮西不就是能扎住脚跟了吗? 所以,赵怀安是酒局不断啊,像李师泰这些成名武士,他自然不好招揽,可川西这边的忠武军也千把号人呢,如何没几个愿意跟他赵大混的? 这倒不是赵怀安膨胀,而是他现在呼保义的名头确实好使,给钱大方,对兄弟们讲义气,自己能打不说,统兵后,依旧胜仗不断。 这就好有一笔,此刻赵怀安就是一支绩优股,你见着价格节节高,今日投进去一万,下个月就是翻倍,你能忍住不投? 赵怀安打了四五次大胜仗了,每次都发大笔犒赏,最早跟他的那批保义都吏士,到现在至少攒下四五年薪俸了,这才多久? 所以,每次赵怀安在忠武军这边吃酒,总有武士在他面前晃悠,只差把卖给赵大写在脸上了。 此刻,赵怀安努力经营名声取得了巨大回报,只他这几天私下接触的武士就有四五十名。 只是因担心挖的人多,老领导那边不放,赵怀安还专门让张龟年钱找了关系,把里面有闹过饷的刺头又筛了出去。 可饶是如此,依旧有三十六名武士,是赵怀安觉得很不错的。 不得不说,这批来防秋的忠武军素质的确高,可能在藩内也算是善战武士了。 总之,赵怀安连宋建那边都还没打招呼呢,就已经和这三十六人谈好了待遇。 他们这些人到了保义都后,各个做军吏,年俸就是八十贯起步,此外还享受保义都的义保,伤了、残了,死了,退了,都有补助。 而且,他们这些人到了保义都后,每个人都有一年军龄,直接就和军中老人同步待遇。 至于这份待遇如何,只看那三十六名忠武军武士各个抓耳挠腮的,就知道诱惑有多大了。 不过,这倒是亏了老宋了,他赵大又是薅胡姬,又是薅武士的,这恩情让他以后如何还得完。 值得一提的是,这三十六名忠武军武士中,有八人最为显眼,为李简、张虔裕、徐瑶、王环、刘权、张劼、魏宏夫、华洪八人。 赵怀安都试过这些人,各有技艺在身,皆有勇力,而且这八人还都是来自许州一地,可见忠武军武士的质量是真的高。 而这八人和剩下的二十八名忠武军武士就是赵怀安这几天最大的收获了。 然后赵六、豆胖子和王铎他们就带着保义都来到了抚人戍,和赵怀安汇合了。 之后,中军那边的折宗本亲自来传令,将保义都安置在了成都突将的边上。 而当天,赵怀安的义兄鲜于岳带着搜山的突将们返回了,虽然战果颇丰,但人人都是肉眼可见的疲惫,显然搜山真是个苦活。 那没得说了,赵怀安肯定要给自家义兄接风洗尘了!非得好好吃一顿酒,精神精神! …… 月明星希,乌鹊南飞,河滩旁的帷幕内,灯火通明。 酒过三巡,成都突将众人已洗去满身疲惫,举杯邀友,兴甚至哉! 参宴者,有赵怀安等保义都队将们,有李师泰等忠武军武士们,还有此番新结识的幕府人等,裴铏、梁缵、折宗本几人。 但酒宴的主角却非是这些人,而是此时穿一袭白衣,带法冠、登云靴的鲜于岳。 鲜于岳明显喝多了,抓着赵怀安的手,熏然: “二弟,如此饮酒无以为乐,且看为兄舞剑作歌,为诸君作乐!” 赵怀安也吃酒三盏,此刻听了这话,拍手叫好,而全场人等尽数击节,起哄不断。 在这氛围中,鲜于岳摇晃着走到场下,环幕下诸君,哈哈大笑。 忽然,他从腰间抽出横刀,抚刀而立。 月色如流水,映在三尺横刀上,恰似英雄柔情,在场众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清风袭来,鲜于岳弄刀起舞,人如游龙,翩若惊鸿。 他唱道: “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 赵怀安闻听一愣,这不正是他所讲的《三国演义》中周瑜群英会吗? 这一刻,赵怀安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抽腰间“藏锋”跃入场下,亦豪迈大唱: “功名既立兮,王业成!” 此刻,鲜于岳已醉矣,脚步踉跄,可胸中豪气又更甚三分,他举横刀与“藏锋”相撞,继而大唱: “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 此时,在场的幕僚、武人,皆看得如痴如醉,甚至那裴铏已经灵感爆发,彷佛无数画面从脑子走过,他忍不住敲起了筷子,亦唱: “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 而在侧的张龟年见其主雄姿英发,见其兄歌舞咏志,此刻胸中再无壮志难酬,怀才不遇的愤懑,他必要用尽一生所学,助我主实现大志。正如那: “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 而与鲜于岳对弈的赵怀安,却有不同的感悟。 他感受到了自己这位义兄的豪气,但也洞其对命途多舛的烦闷,只能乘着酒意将胸中烦闷尽化为这段剑舞。 果然,鲜于岳紧急的一句就是大叹: “哀命运之多舛,叹吾生之须臾。昔曹孟德横槊赋诗,志在千里,姜子牙垂钓江上,老而靡坚。而我鲜于岳之功业何在?难道真要托此清风与明月,才能投报于长安吗?” 一番话,说的在场之人,啾然悲叹。 在场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但即便如裴铏者,也不过是长安权力场外的边缘人,他们这些人啊,就是立功再如何,也难入长安啊! 尤其是对于科考事一直耿耿于怀的张龟年听此言后,直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但这个时候,赵怀安闻听此言,哈哈大笑,他收“藏锋”入鞘,望在场诸君,这些都是我大唐的豪杰,却各个悲叹报国无门,于是振袖大喝: “曹孟德功盖一时,而今在哪?姜子牙分侯八百,而今又在何处?古今多少英豪事,如今又何人记?可现在,我赵大与诸英俊在此宴酒,头上是千年不变的月,身处的是海枯不烂的天地。” “功名不过如逝水,可比得上我等手中酒,心中兄弟情?所以诸兄弟请听我赵大一言。” 此时,在场众人全都放下了酒,看着场上扶刀而立的赵怀安,听他道: “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千里觅功侯,那我等就奋名去搏,重咱兄弟情义,那我等就尽饮这杯中酒,终不使我等留遗憾!” 于是,全场站起,将酒一饮而尽,人人大唱: “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于是,众人喜而笑,纷纷下场歌舞,杯盏交错,菜肴狼籍。 直到那一场大雨,倾盆如注,众人才兴尽而散。 好一场英豪宴! (本章完) 第111章 雨夜 第111章 雨夜 外面倾盆大雨,谁也没想到这雨来得那么大、那么急。 酒散后,赵怀安和鲜于岳宿在一帐,外面雷声大作,里面鼾声滚滚。 忽然,赵怀安睁开了眼睛,看着对榻的义兄睡得深了,这才小心起身,然后悄然出了帐。 在他走后不久,鲜于岳也睁开了眼,看着空榻一眼,侧身睡了过去。 外头好一场大雨,赵怀安从帐篷中出来后,直奔旁边的一处大帐,那是之前吃完酒后,一干保义都队将们休息的地方。 赵怀安顶着大雨,直接掀帐入内,帐内,包括王进、周德兴、孙传威在内,整整四十名队将、义社郞、义子们全都在。 他们已经披着蓑衣,按刀等候,一见赵怀安进来了,齐齐起身,正要说话,就被赵怀安制止了。 赵怀安大阔步坐在上首的马扎,任凭义子们为自己披甲,不说话。 氛围一下子就萧肃起来。 甲衣穿好后,赵怀安望着众人,沉声道: “今夜我要去做一件大事,现在我还没说,所以你们还有的选。所以心中犹豫的,或者不敢为大事的,就将衣甲脱了,离开我保义都,我不会难为大伙。” 包括王进、刘知俊、韩琼这些人,之前只是被告知吃完酒后的当夜留在帐内等都将,至于有什么事,他们也不清楚,为此众人酒都没敢多吃,怕误了事了。 此刻,一听都将说的这么严重,几个心思活泛的,如陆仲元就已经在心中嘀咕: “都将不会是之前在高使相那么受了气了吧,今天夜里难道是要去杀高骈?” 他忍不住望了望外头的大雨,暗想今夜倒是杀人的好时候。 像其他的一些队将,这会想的都差不多,毕竟能让他们都将这般郑重其事的,除了杀官造反,怕是不多了。 尤其是人群中的王进、郭从云、刘知俊、刘信忽然想到了之前他们袭杀川东牙兵的事,知道自家都将现在有点百无禁忌的意思。 所以饶是他们不敢想的,也忍不住想,咱家都将这是要反啊! 可为什么呢?明明决战在即,高使相也对咱们保义都不错,这眼看着就是建功立业了,这就造反了? 氛围一点点浓重,只有赵怀安右手打着膝盖,数拍子,等他数到一百后,终于笑道: “好,既然大伙都还留在这,那就是我赵大的兄弟,从此以后我们肝胆相照!” 说完,赵怀安就对人群中的孙传威道: “老孙,你还记得你兄的死吗?” 孙传威直接站了起来,抱拳大哼: “末将日夜不敢忘,都将是要杀颜师会,我孙传威第一个干!” 赵怀安点头,他就知道这些人中,只有他和孙传威在乎那个颜师会的去向和死活。 不错,他这一次正是要去杀颜师会。 他万万没想到,几日前在木楼中,高骈三言两语拿下了颜师会后,竟然不杀他!不是说好的杀伐决断吗? 这样祸害黎民社稷的不杀,反而是迟到的杀了,这位高使相怕也是老糊涂了。 就在今夜,那幕府来的裴铏来吃酒时,感叹了句,现在那颜师会怕也是在百丈驿吃酒呢。 只是电光火石,赵怀安就决定今夜奔去百丈驿,袭杀颜师会。 可你高骈不杀,我赵怀安要杀,不是为了什么黎民社稷那样的大话,而是为胸中意气难平! 也许这世道容你,满朝公卿能容你,甚至那些被你害死的无辜们畏亲者在,也容你。 但对不起,在我赵大这里,容不得你! 然后他就望向了在场这些保义将们,之前他不说话的时候,各个大气不敢喘一下,可一听站起来的孙传威说是去杀颜师会,却一个个暗自舒气。 于是,他再不犹豫,对众人道: “颜师会与我等有死仇,他活着,我赵大难安,而且一旦他回了长安,到了中枢,汝等也别想有前程了。所以,我决定今夜奔去百丈驿,将此狗贼杀了干净,一绝后患。” 听都将是说杀颜师会,众将没有任何犹豫,齐齐唱道: “敢不从命!” 其实如果赵怀安直接说要杀颜师会,他们当中也是会有人嘀咕的。 毕竟颜师会也是军中大将了,虽然被褫夺了兵权,但官身还在,直接杀朝廷命将,那还是要有点胆子的。 可偏偏之前赵怀安那番架势,彷佛是要去杀高骈,是要去造反啊!这两相一比,杀颜师会也是能接受的。这就是预期管理! 而且都将给的理由太充分了,像那颜师会到了中枢,他们保义都这些人别说升职了,没准以后哪里危险就会被派到哪里。 所以还有什么说的?就杀颜师会! 于是,赵怀安当机立断,披上蓑衣,然后第一个出了帐,身后四十名队将、武士纷纷跟从,冒雨出帐。 顶着大雨,众人随赵怀安一起坐小船到了河对岸,然后步行来到一片密林中,然后在这里看见了等候多时的赵六、豆胖子等人。 酒会中他们就先散了,就是来将战马牵到这里。 看着赵怀安带众将过来,赵六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咧嘴一笑。 此后啊,这帮子人和咱们就彻底在一条船上了!嘿嘿! 而那边,赵怀安默不作声,翻身上马,然后直奔北面二十里外的百丈驿。 …… 百丈驿,一处简单不过的驿站,只是因处在一片大湖旁,倒有了几分秀色。 此时大雨倾盆,如鸽卵大小的雨滴正砸在大湖上,湖面沸腾。 驿站内,驿丞和驿丁们正小心翼翼地将吃食递给面前的武士们,由他们先吃后,才递给了临水榭的那位将军。 这些人不敢多看,此间驿站的丞吏们之前被南诏人掳走了,他们这些人是邛州那边新委派的,其实十来日前还只是农人。 他们只是担心自己准备的吃食不合那位将军的胃口,所以即便低着头离开,依旧不敢多走,生怕将军发怒了,只因跪晚一刻便丢了性命。 但这些人只不过是庸人自扰吧,那些牙兵将食案送到水榭边时,那位昔日川西节度使的儿子,本该是东川主的颜师会正意兴阑珊,自斟自饮。 此刻这位大人物哪还有之前的英武气?双眼布满血丝,便是胡子上的须发都杂乱了。 其中一个牙将,看着志气消散的颜师会,忍不住喊道: “郎君,如何作妇人态,不就是回长安嘛?又如何了?有家主在长安,再有我们数年积攒的财货,不消几年还能回来。” “而且不是老丁我说个难听的,那高骈都快六十了,又能活几年?而他的那些小儿辈,我望之都不成器,日后只消等高骈老儿一死,咱们直接弄死他那帮儿孙,报了那日之仇!” 颜师会本来还不说话呢,只自己借酒消愁,可一听这话,直接暴怒,直接把酒杯砸了过去,大骂: “狗东西,你意思是我颜师会只能欺负那些不成器的?还得等高骈老儿死了才能?” “哼,我实告诉尔等,我自有办法,且等我回长安,自有那高骈老儿好看。还有那个赵怀安,狗一般的贱种,他是寿州人是吧,你今夜就带一队人去寿州,给我将他满门杀光!” 说着,他就指着刚刚的老丁,让他今夜出发就去寿州。 老丁被撒了一身酒,不敢说话,他们这些人都是颜氏父子恩养多年的,家里人都在颜家手中,虽是牙兵,却也与家奴无异。 此刻自家郎君上头说什么去寿州杀赵怀安满门,老丁也只能听着,绝不敢问一句,那赵怀安家在哪。 就在老丁准备退下去。 忽然听到驿站的外院大门被撞开,然后就奔进来三队甲兵,或持短弩,或持牌盾,各个顶盔贯甲,披着蓑衣就冲了进来。 一进来,三队人分工明确,其中一个雄壮如熊的甲兵带队走驿站正面,另外两队从两侧绕了过去。 一些布置在驿站外围的颜氏家将刀都没拔出来,就被弩箭钉在了木柱上,然后最里侧的驿站馆门直接被撞开。 那个雄壮甲士,披三层甲,手持长锏,在成功破门后,就抽碎了一名发呆的颜氏将的脑袋。 此刻,整个驿馆一下子沸腾起来。 老丁他们这些人直接一部分护在水榭旁,一部分人则开始披甲,准备下去和这些敌军肉搏。 忽然,一名高大甲士从正面走了进来,他的身后,又奔进来十来名甲士,各个都持重兵,帮助最先进来的袍泽解决当面之敌。 简直就是摧枯拉朽,那些只穿戎衣,配刀剑的颜氏家将就是一群鸡子,被无情屠戮。 他们手里的横刀斩在这些甲士的身上,除了将自己手上的兵刃斩断,就再无建树了。 这个时候,老丁这些心腹牙将已经再不抱希望,就准备拉着颜师会他们突围。 可忽然,颜师会瞥到那个站着不动的敌军甲士,把面甲掀开了,一下子,他双眼赤红,怒吼: “赵怀安!” 是的,杀进驿站的正是从二十里外奔来的赵怀安等人。 而此时,赵怀安也盯向了颜师会,随后残忍地对着他抹了下脖子。 这时候,颜师会不怒了,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忙要拉着老丁他们走。 可哪里还来得及啊,此前从两侧顺过来的保义都将们,直接踩着袍泽的膝盖翻进了水榭,然后从前后两边将路堵住了。 于是,颜师会彻底被包围,三面皆是虎视眈眈的保义将,身后是深不见底的大湖。 而这边,在下面的颜氏家将用生命争取的时间中,水榭这边的川东牙兵们已经穿好了甲胄。 没有任何犹豫,这七八名甲兵就在老丁的带领下,冲向了赵怀安。 不用赵怀安动手,最先冲进来的铁兽韩琼,只用手里的铁锏就奔了上去。 那老丁也是个猛士,是众家将牙兵中,唯一一个甲胄不离身的,可他却没有重兵,这会只拿了携身的铁骨朵冲了过来。 铁锏对铁骨朵,一寸长一寸强,更不用说长度差了三四倍,于是老丁人还在跑,对面韩琼的铁锏就已经抽在了他的胸甲上。 只一下,老丁的眼睛就通红充血,然后一口血喷出,缓缓倒地。 他这边一倒,韩琼后头的钱铁佛就已经拿着柄金锤,将老丁的脑袋给敲爆了。 而剩下的川东牙兵也几乎是同一时间被两侧的保义将们,用短弩射翻。 那些经验丰富的保义将们,箭箭射在他们甲胄的细缝处,膝盖上,咯吱窝下,面甲的眼孔处。 八名川东牙兵甚至都没奔到赵怀安面前,就人均插上了三四支箭,倒在了木板上。 狭小的驿馆内,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混着碎肉铺满地板,一侧的驿丞和驿丁们早就瘫软在地,尿都没憋住。 看着赵怀安这些保义将,身边已无人的颜师会忽然狂笑,然后头也不回扎入后面的大湖。 赵怀安皱眉,正要让大伙上弩射向湖底。 忽然,身后的孙传威直接奔了出来,手持短刀就扎进了湖底。 这个时候,赵怀安才大惊,骂道: “不要命了?” 可此时孙传威已经跳了下去。 而这边孙传威一跳,王进他们连忙就要卸甲,准备去捞孙传威,忽然一直没怎么动静的赵进忠,直接扔了一捆麻绳下去,麻绳的一头绑着块石头,迅速沉底。 所有人的心都悬住了,忽然,湖面上就晕出深深的血色,接着赵尽忠的手上麻绳绷紧,他几乎都拉不住,正要大喊。 从后头上来的霍彦超,一把就抓住了麻绳,马步一沉,就牢牢稳住了,双臂再使力,直接将水底的人拉了上来。 赵怀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老霍也是个有眼色的,那日夺槊分明没用全力啊! 当众人担忧地看向浮出水面的人,一看是孙传威从水面露出,吐了一嘴的湖水,皆忍不住欢呼。 此刻,赵怀安已经冲了上去,将孙传威拉上了水榭,看着这汉子手里死死抓着颜师会的首级,这才骂道: “人家都说那时溥是撞命的,我看你孙传威才是那个拼命四郎!老孙,爱惜自己!如今大仇得报,你就更需要好好活着,为大伙!” 那孙传威嘿嘿一笑,然后晕了过去。 赵怀安检查了下,见只是累倒,便让赵尽忠几个照顾他。 这个时候,陆仲元已经拉着驿丞过来了,问倒: “都将,这几人已经知道咱们姓名,杀了吧。” 赵怀安扭头看去,见那几人满脸惊恐,瘫软在地,问道: “要是有人问你们,谁杀了那颜师会,你们会怎么说?” 这几个人已经惊恐得说不出话了,皆无助地看向赵怀安。 赵怀安摇头,告诉他们: “如果有人问你们,谁杀了颜师会,你们就说是南诏人!明白了吧!” 于是这些人磕头捣蒜,却依旧抖的不行。 赵怀安没办法,就对赵六道: “老六,这几个人你先带着,后面一并带回去,就在老墨那边伺候。” 那边老六点头,然后将地上的横刀踢给了这几个驿丁,哼道: “你们好运道,拿刀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的,自己一人砍一刀,后面就和咱们走吧。” 要不说赵六是第一心腹呢?就这查漏补缺,上墙递梯的功夫,其他人且学着吧。 几个驿丁颤颤巍巍的拿起刀,相互扶持着,挨个对地上的颜氏家将补刀,一阵阵的惨嚎中,终于安静了。 这个时候,赵怀安环视了一下众保义将们,经此一夜,众人就真的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了。 而有如此班底,天下再乱,哪里不可去? 此时,赵怀安,豪气在胸: “驿丞,将驿站内的酒都取来,咱们吃完酒就走!” 就这样,冒大雨夜奔二十里的众人,杀完人,又吃了顿热酒,只觉得浑身酣热,于半夜,雨势稍小,众人原路回营。 此时,东方才既白,赵怀安带着保义将们迎着初升的太阳,纵马奔驰。 新的时代,开启了。 (本章完) 第112章 借将 第112章 借将 雅州终于被拿下了。 这是赵怀安回到抚人戍后的第三天,从前线传来的捷报。 在围攻雅州城十五日后,川西节度副使杨庆复终于拿下了雅州城,彻底打开了南下的通道。 此时,停留在抚人戍的两万三千人大军,终于要开始向着前线开拔,对南诏军做最后的决战。 所以,这段时间,原先驻扎在别处的各藩兵马都陆续向这里集中,每日都有新的队伍汇入,大营是一片繁忙。 这几天,赵怀安也挺忙的。 他回来的第三天,幕府那边竟然来了人,将一批此前东川的牙兵带了过来,说是补充给保义都的。 这些人大概有三百多人,其中最多的就是来自剑州的,剩下的都是其余十二州的, 川东这个地方,赵怀安问过张龟年,知道也是本朝才两分的。 在以前是没有川东、川西这个概念的,因为他们一直都是个整体,叫益州。 可是在艰难以后,朝廷收复两京,将剑南的太上皇迎回长安后,为了压制蜀地的太上皇残党,就开始将剑南两分。 将成都平原一带划归川西,而将入蜀的门户,剑州划到了川东,并将其他围绕成都半个圆圈的十二州,一并给了川东。 如此才有了东、西两川的历史。 而为了统合南北距离过长的辖区,朝廷还将川东幕府设置在了涪江、内江的交汇口,梓州。 梓州这个地方以前不过就是个草市,一旦被升格为东川节度使驻地,没多少年就成了蜀地有名的大邑。 当时这批川东牙兵被送来时,张龟年就和赵怀安说过,这批人不好带。 倒不是桀骜不桀骜的问题,而是川东和川西这些人是有名的不对付。 当年朝廷分川东后,就是用来压制富饶的川西的。 因为川西出外部的通道几乎全部划归在了川东这边,所以送往长安的土贡和奏牍都是先送到川东那边。 无形中,川东反成了川西的上级,如此养成了川东人对川西的心理优势。 可在经济和人口上,占据成都平原的川西,大大强于川东,甚至川东的节度驻地梓州,也不过是个草市,所以很自然,川西人在心理上同样瞧不上川东人。 而川西、川东这样的矛盾,正是长安那边乐见其成的,甚至还有意加剧。 当年吐蕃威胁最大的时候,只有部分益州的川西正处在对抗吐蕃和南诏的前线,压根没有足够的实力抵御两边的威胁。 所以当时川东、川西曾一度合并,可很快长安又将益州拆分,并以川东兵出界支援作为常例。 此后每有战事,川东兵就会先发入成都,其间军费开支全部都由川西幕府承担,而川东兵又因为外兵,在川西更是军纪散乱,常有劫掠地方之举。 就这样百年下来,川东和川西早已成了解不开的矛盾。 而现在张龟年就告诉赵怀安,高使相送来的这三百多川东牙兵可能不是补药,而是毒药。 也正是听了张龟年解释内情,赵怀安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而且这已经不是要不要牙兵的事了,而是他必须处理好,这就是高骈对自己的考验。 于是,咱们的老赵又想到了一人。 对,就是他的老领导,忠武军的宋建。 于是,他从钱库中搜罗了一批礼物,其中一件正是一纯毛白氅。 那是此前颜师会穿过的。 …… 赵怀安来的时候,宋建正在吃饭,而且心情很是高兴。 他只在帐外听,就时不时听到几声爽朗大笑。 赵怀安疑惑地问旁边的李师泰: “老李,这是咋了,宋公如何这般高兴?” 李师泰同样也高兴,他小声笑道: “可不是,今日都已经吃了三碗稻饭了。咱宋公乐成这样,还不是因为那颜师会死了,而且那叫一个死得惨啊。” 说着咱们李师泰就直直地盯着赵怀安,小声说道: “老赵,你和我说,我不讲给别人听。那颜师会是不是你杀的!” 赵怀安耸耸肩,对李师泰道: “老李,我赵大明人不说暗话,不错,是咱杀的。咱冒大雨夜奔二十里,跑到百丈驿,杀完颜师会,又吃了顿酒,然后又奔回来二十里回来睡了觉。” 李师泰噗嗤一笑: “赵大你是会讲乐子的,那颜师会要是你杀的,我喊你一声耶耶,幕府那边早就有推官过去勘验了,就是糟了匪了。” 说着,李师泰也是幸灾乐祸: “这颜师会在川西捞了不晓得多少钱,以为能带回长安去,也不想想现在附近多少溃兵、乱匪,为了钱什么人不能杀?那颜师会一个落了毛的鸡,还敢招摇,死得不冤。” 赵怀安同样点头。 的确,那颜师会是捞了不少,他在驿站检点下来,少不得十万贯财货。 这些钱半数被交上军中钱库,剩下的五万多贯,参与行动的每个队将、武士都平分了。 在给钱这一块,赵怀安从来不含糊。 这边李师泰还要多说,赵怀安没空多听,只是给他塞了个小东西,然后就进去。 而这边李师泰茫然拿起手里的东西,却是个小金佛,还怪精致的。 于是,李师泰嘿嘿一笑,暗怪赵大还和他来这套,然后见左右无人,就顺手塞进了罗带里。 好兄弟,在心中。 …… 赵怀安进来的时候,宋建有点冷眼,因为他看见赵大正往帐下搬礼物。 不是,哪有这样给领导送礼物的?真是个土锤。 可宋建看着看着,忽然站了起来,直接对帐下伺候的舞女、乐工、伶人说道: “你们都出去。” 一众班子纷纷散去,那边宋建又对外头的李师泰喊道: “将牙兵外撤五十步,没有我令,不许一人靠近。” 说着,宋建这才快步走了过来,从礼物中捞起那件纯白毛氅,激动道: “好,好,好。没想到做下那等好事的,是你赵大!好啊!” 赵怀安在老领导面前毫不隐瞒,只说了句: “宋公,你待我比我亲父还亲,我赵怀安能有今日,全是宋公你的提携,我知道这颜师会当日卖宋公,才使得宋公遇险。所以我一听这狗东西要走,我连奔二十里去追杀他,今日特来给宋公报喜。” 宋建摸着白毛氅,眼神复杂,有凶戾、畏惧、愤怒还有后悔,他拉着赵怀安坐到马扎上,让他给自己讲事情的经过。 随着赵怀安一点点讲述,宋建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停过,他昔日在南诏军中所受之辱,让他丧失了大丈夫最重要的能力,这是他一辈子的耻辱。 他之前也听过,知道颜师会要被放回长安,但他没想过去杀这人,只因为这破坏了朝廷的规则,他不敢去触碰这个底线。 更重要的是,这是高骈决定的事,他也不敢违背高骈的意志。 可当他得知颜师会死了,还是被砍掉了首级,泡在了水里,发肿,发臭,他内心中的畅快,是无人能理解的。 现在,一听是赵怀安为了报自己恩,连奔二十里去杀的人,此刻宋建心中只有感动。 对于赵大,他不过是一种投资,既是全了当日救命之恩,也是为了日后有份香火情,可现在,宋建心里是真被感动到了。 赵怀安啊,古之义士也不过如此吧! 他忍不住拍了拍赵怀安的肩膀,愧道: “赵大,你这份情我记住了,只是你日后日子怕不好过了。颜师会的父亲到了长安后,为左神武大将,肯定是要追查这件事的,这事如果真是盗匪之流干的,也就算了,可要是你干的,必能追索到。我得想个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你遮掩。” 说着,宋建倒是真的开始想这事了。 那边,赵怀安连忙说了句: “宋公,你看我现在功勋,能弄到淮西当个防御使吗?毕竟咱老赵也是个俗人,想咱也多少是个人物了,可家乡人都还不知道,那咱赵大不白立功了。” 宋建听了后哈哈大笑,颇为理解道: “明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嘛!你想回寿州去?但这恐怕不好弄。” 赵怀安一听这话就知道有戏,忙补充: “不定是寿州,就附近就行。咱也知道自己斤两,那些大邑雄县,是一点不敢想的,就想弄个和咱老家近的,到时候也好将老父母养在身边尽孝。” 宋建沉吟了下,点头: “行,这事我帮你多想想,而且这也好。朝廷对剑南管控得严,可管不到淮西,你回淮西去,也的确是个避祸的好法子。不过,这事我光一人不够,主要还是看使相的意思,毕竟功表都是他写了送报朝廷的。” “此外,这一次决战,你好好打。你现在的功劳顶多也就是捞个刺史,要想到淮西那边做个不受气的,你这仗可得好好打!” 赵怀安忙不迭点头,表示必激发天良,誓死杀贼! 其实他也知道高骈那边才是最主要的,但他还是要和宋建说一下的,这是情商! 再说了,多一个人使力总归是好事。 他这会脸上堆满了笑,然后就叹气了,这把宋建弄不会了,骂了句: “甚德行?又笑又叹的?在我面前你倒是演起来了,说,何事?” 赵怀安谄媚,忙将自己现在的情况和宋建哭诉。 他说高骈送来了三百多川东牙兵各个桀骜,自己晚上睡在帐篷里都不敢睡得死,所以就想找宋建借几个忠武军武士,帮他压一压这些川东牙兵。 宋建以为什么事呢,问了句要借多少。 赵怀安小心翼翼伸出三根手指,这样子直把宋建吓一跳,骂道: “狗东西,我拢共千把兵,你要借三百?” 赵怀安脑袋一缩,忙解释: “误会了,误会了,我就借三十六人。” 宋建一听这数字还有零有整,一下子就想明白怎么回事了,哼道: “这些人是要投你了?说说,都哪些人?” 于是赵怀安就把当日愿意投他的三十六名武士报出,每报一个,宋建脸色就黑上一分,因为这些人他认识一大半。 那个李简,有胆勇、资质环伟,是优秀的重步将;那个叫徐瑶的,勇猛善格斗,是军中斗将;那个叫王环的,不仅勇悍,还善兵法,是个有将才的;还有那张劼他也知道,会点推步之学,可望气。 而剩下的那些人,他都或多或少听过,没一个是弱者。 这贼娘皮的赵大,说是就借个三十六人,但却借的都是忠武军的骨干,这贼娘皮的还不如直接借个三百呢。 而且说是借兵,但按照赵大这人爱武士的性子,后面还能还? 于是,宋建当即就要骂“你是想屁吃”,然后就看到赵大泪眼婆娑地望向自己,心一下子就软了。 哎,赵大其实也怪不容易的,手下的人没几个家乡人,他一个江淮的要拉这样一支队伍出来,可见了多少心力。 罢了罢了,我忠武军是赵大的娘家人,这个时候不挺他什么时候挺? 而且他也明白高骈做主后,立大功的机会是不会给他们忠武军的,与其消磨,不如让儿郎们去赵大那边,也有一番前程。 于是,宋建叹了口气,甩手: “滚,滚,滚,下不为例!快滚,看着心烦!” 赵怀安一下子跳了起来,抱着宋建,然后小心翼翼从衣袖带里取下一块经符,对宋建不好意思道: “宋公,茂娘前段时间在成都的大圣慈寺求福,也给宋公你求了一张,说可以保平安喜乐,我还嫌他作怪,说宋公洪福齐天,需要她求?但茂娘说宋公也是咱们两的媒人,她也想做点什么来感谢。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给宋公你带来了。” 宋建有点失神地接过经符,见上面写了一句: “愿佛光注照,四季无灾!” 这一刻,有一股久违的情绪滚动在宋建的心中。 然后,赵怀安竟然直接拿过经符,挂在了宋建的脖子上,笑道: “宋公,你别说,大慈寺果然是大寺,这平安符都弄得挺别致的。” 然后,他就被宋建踢了一脚,赶出了帐外。 望着赵怀安嬉嬉笑笑地走了,宋建婆娑着脖子上的平安符,良久。 …… 有了三十六名忠武军武士的加入,赵怀安开始狠狠操练那帮川东牙兵。 不得不说,这三百多川东牙兵确实是精兵,而且和赵怀安以为他们都是来自川东本地人不同。 这些人几乎是什么地方都有,有山南东道的,有黔管的,还有关中的,都是因为失去土地才来到川东的巴中一带垦荒种地的。 因为处横断山中,这些人普遍性情方悍,风俗尚武,多被川东幕府收为牙兵。 但这些却属于院外牙兵,只是作为抗衡川东衙外兵的力量,却不太为颜氏父子信任,不然颜师会走后,这些人也不会没跟从。 但这些人就是再骄悍,遇到赵怀安带回来的三十六名忠武军武士,也是倒了大霉了。 论武勇,忠武军冠绝中原,论骄悍,忠武军四代抗唐,那些川东牙兵如何能与之相比? 于是,赵怀安直接将三百多名牙兵,又从之前俘虏的南诏府兵中补了六十多名悍勇的夷兵,直接分出八队来,分别由李简、张虔裕、徐瑶、王环、刘权、张劼、魏宏夫、华洪八将管带。 这里面还有个插曲,那日赵怀安带段宝龙走的时候,赵六他们遇到了来投军的费扬古。 这老费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赵怀安做大做强了,也不讲什么闲云野鹤,也带着山棚们下山来寻赵大了。 赵怀安回军的时候,见到了老费,自然是一番好话。可当他看到老费带来的一批人中,善马者竟然着实不少,大为惊讶。 然后一番询问后,赵怀安才知道,原来川西地区别看地理破碎,但却有众多高原草场,本就是出马的地方,那边的山棚几乎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善骑就和呼吸喝水一样简单。 这下子,赵怀安是欢喜疯了,他怎么就忘了川康那边也是出精锐骑兵的地方呢? 于是,他连忙给老费一笔钱,让他带着去川康那边招募骑士。 只要能持丈八马槊奔驰者,每人发安家费三十贯,而且有多少他要多少。 赵怀安告诉老费,他不差钱!而且老费只要能拉一个人来,他私下补给老费十贯钱。 于是,老费当天酒都没吃,就与十几个伴当带着赵怀安给的物资回老家招兵去了。 酒什么时候不能吃,这挣大钱的机会可不多,他非得薅光赵大不可。 而他之前带着的四十多个善骑的山棚则被赵怀安留了下来,并交给了刘知俊管带,这些天一直由小刘带着磨合。 就这样,保义都的整体实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除了赵怀安本来老营的二十五个队,现在又补了一个突骑队,八个重步队,总兵力达到了精兵一千七百人,辎重乡夫、苍头一千八百人的规模。 整体实力已经超过川西藩下的任何一都,真正做到了西川第一强兵。 就这样,赵怀安在这里积蓄着实力,不断将此前的缴获转为甲械、武士,只为在稍后的决战中,立下不世之功! …… 很快,幕府第一次召集了全军都将。 高骈立于高台,左杖黄钺,右秉白旄,身侧是一身戎装的南诏废太子隆舜,几名南诏大将都站在他的身后。 赵怀安等各藩都将都齐齐立在大鼎的两侧,看着高骈捧着一面黄娟,在香火前,大声读着手中的《征南诏誓师文》: “古之英主,必有征伐。禹征三苗,武王伐纣,汉武逐匈奴,皇考定突厥。此数君者,岂愿涉险犯难,兴师动众?盖以不除奸逆德不彰,不平祸乱民不宁。” “南诏蒙氏,权臣当道,幼主蒙隆舜被逐于外,国政紊乱。群臣蒙冤,百姓苦苛政久矣,对奸佞之恨,刻于肺腑。彼等困于危国,翘首以待,盼我王师,犹枯苗之望甘霖,南诏倾覆之象,昭然若揭。此乃天赐良机,岂容错过。” “朕又岂惧征途之艰、营帐之陋,舍琼楼玉宇而赴尘烟?只因朕年幼不谙兵,幸赖门下公高骈,晓畅军事,忠用国家,正可代朕掌戎机,杖黄钺,代朕亲临。” “今四方将士云集,兵甲耀日,所向披靡,所谓:农夫春种,方得秋收;将士奋战,终获嘉奖。” “若能勠力同心,破城平乱,加官进爵,朕言出必行。若敢畏缩逃亡,背弃军伍,严惩不贷,罪及眷属,此乃国法不容,古今一理。谨记朕言,各宜自勉。” 此番誓师文念完,包括赵怀安在内的所有都将都恍然大悟。 原来高骈一直留在这里是为了等朝廷的誓师文啊,虽然不清楚高骈是如何说服朝廷,可有了这道誓师文,军中上下对后面的决战再无疑虑,这已经有朝廷背书了。 于是,人数多达三十多人的军将们,对高骈齐齐下拜: “我等谨尊圣旨。” 而高骈让人将黄娟誓书封藏后,就对下拜的众将,威喝: “某高骈告尔六军将吏士伍等:圣人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不庭,兼弱攻昧,取乱侮亡。今戎夷不庭,式干王命,皇帝授我斧钺,肃将天威,有进死之荣,无退生之辱。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军无二令,将无二言。勉尔乃诚,以从王事,无干典刑。” 这一套话说完,高骈大吼: “奋武,扬威,就在今朝!” 于是诸将欢呼,继而三军雷动,唯那高台上的隆舜,脸上浮着坚定和畏惧。 如果国家都不是我的,我卖之又如何? (本章完) 第113章 离乱 第113章 离乱 大军滚滚南下,南诏太子隆舜的队伍也在其中。 这一次高骈南下决战,对唐军内部是打着朝廷的牌,对南诏那边却是打着隆舜的旗号。 单就理论上,高骈率军为隆舜复国是个绝好的计划。 既可以师出有名,还可以招徕南诏国内的反对势力。 这段时间,其实已经有不少部落和南诏军头聚拢在了隆舜身边,他们或是隆舜母族、或是受过隆舜之恩的,还有一些则是投机发家,以及唐军俘虏。 毕竟做了二十年太子,隆舜身边如何没有信重之人? 这些人都殷殷热望地聚集在隆舜身边,只要帮助隆舜打回去,一切就不一样了。 但这些都不是隆舜的本部,要想有话语权,他要有自己的部队。 于是在成都众多豪商的资助下,隆舜到处购买唐军获得的南诏俘虏,其中赵怀安卖给他的乌蛮骑兵更是其中绝对的主力。 隆舜不仅给这数百乌蛮骑兵补齐了装备,还专门从成都的马商那边购买了八百匹战马,将之重新武装。 而且隆舜无怪乎能安然做二十年太子的人,政治情商很高。他知道在唐军中武装一支部队的扎眼,所以直接向高骈请求,安排一些个勇猛骑将来管带部队。 高骈欣然接受,并直接安排自己的武胆,张璘,做了这支骑军的主将。 …… 但似乎从一开始,这次南下就不太顺利。 大军在抵达鸡栋关下的时候,就来了一场暴雨,直淋得众人心情烦躁。 赵怀安之前得何惟道的提醒,所以多备了雨具,可在泥烂黄泥巴地里扎营,也是焦头烂额。 脚下的营地潮湿泥烂,帐下的背嵬和义社郞们也全身上下湿透了,这会正换衣服烤火。 也就是他们之前备过烧好的木炭,不像其他营,这会烧那些潮了的柴禾,是烟熏火燎地呛人。 帐篷四处都在漏雨,一些背嵬们拿起盆去接,是一盆盆得往外倒。 赵怀安看着帐幕外,他麾下精锐的武士们,这会一脚烂泥一脚汤地踩在黄泥地上,时不时看到几个披甲士滑倒,然后滚起一身烂泥。 见此狼狈景象,赵怀安哪里还有数日前南下的意气风发? 哎,这就是打烂仗啊! 这个时候,赵六也浑身的泥浆进来了,将草鞋脱掉扔在一边,就对赵怀安牢骚: “你说高使相怎么想的,额们保义都多精锐啊,让额们猬在关外扎营,反而是张璘手下那些乌蛮兵倒进了关了。那帮人还是额们俘的呢?真倒反天罡了!” 赵怀安闻着赵六脚臭,嫌弃地将头别了过去,骂道: “和我说个屁啊,你去找高骈,和他说额赵六猛得一批,是好汉子,不该在泥汤里打滚。去,快去!” 赵六被骂得悻悻,不敢回嘴,然后又老实换了双草鞋,将脚缩了起来。 赵怀安也有精神内耗的时候,可骂完赵六后就舒服多了,哼了句: “辎重那边怎么样了,铠甲、兵刃这些都不能沾水,有潮了的,赶紧放稻谷糠里保养。” 赵六这才笑道: “放心吧,大郞,都弄好了,就是有辆牛车陷在坑里,估计是要弃了。” 赵怀安摇了摇头,只叹了句: “咱们这群武夫啊,是真不容易,兄弟们拿这薪俸也是应该的。” 于是,赵大一番话又说到帐下这些背嵬的心坎里。 都将,懂咱们。 …… 外头的诸藩兵马被搞得狼狈不堪,可关内却歌舞升平。 梁瓒颇为头痛地看着眼前这些团锦簇的南诏贵族们。 这帮人都是投靠隆舜的部落酋长和他们的子弟,此番酒会中,各个珠光宝气,有一个甚至手臂上挂着一连串的翡翠镯子,这就让梁瓒看不明白了。 人明明只有两条手臂,为何要戴那么多的镯子。 而且这里特别吵闹,外头大雨磅礴,关上也是醉酒熏熏的吵闹,甚至关后的空地上也是喧嚣纷乱。 之前被俘虏过来的几只大象,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发情了,其中一个雄象开始大力冲撞,把本就不算宽阔的关内弄得愈发混乱。 梁瓒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哎,还是和赵大他们吃酒才快活。 那一日和赵大、鲜于岳等人月下歌舞吃酒,那份真挚的袍泽兄弟情,是梁瓒从未感受过的。 而且那喷薄的英雄豪杰气,宛如初升的太阳,那样生机勃勃。 再看眼下,每个人穿得都是那么华贵,哪里是去打仗的?再看看这些南诏酋长们,就算抹再多脂粉,也掩盖不住身上的老人味。 哦,他不是在说使相,使相身上是沉香味,不一样。 不过,梁瓒也注意到几个南诏将,其中一个是赵怀安认识的,是此前赵大带过来的段宝龙。 还有几个人,脸上布满刺青,只看着就是一副雕悍狼戾的气质,不是善茬。 忽然,上首的高骈说了些什么,于是靠近前头的军将、酋长们纷纷大笑。 这会,有几个南诏人来给梁瓒劝酒,他不好拒绝,只好抿了一下,但不想那几个南诏人顺势就坐到了一边,就开始问梁瓒有没有妻子。 梁瓒纯武人来的,如何爱女人?只能摇头,然后那几个南诏人就哈哈大笑,告诉梁瓒,你们唐人只有一位妻子,而他们这些人每一个都有二十多个,不如留在南诏。 这下子,梁瓒黑脸了,把酒杯往案几上一顿,骂走了这些人。 此时,他望着上头举酒邀乐的高骈,心中一股难言的情绪浮在心中。 哎,使相到底是老了。 …… 高骈正听着旁边隆舜小声说话,他很担忧自己的父亲立了他十来岁的弟弟。 兴许是酒吃多了,高骈轻蔑地说道: “一个十来岁的娃娃,能济得什么事?勿忧,此战有我,你安心做你的南诏国主,但记得答应朝廷的事,你得做到。” 隆舜闻言,忙弯腰点头: “隆舜不敢忘,是高使相和朝廷的田中尉帮助,才有我复国,那些许的麝香、朱砂、紫金又算得了什么?” 但这隆舜口中的些许,可是价值千万贯的宝货,还有取之不尽的矿产、大木、茶山的权益,是真正的卖国。 不过这些对隆舜来说,还真的就不算什么,反而对于刚刚高骈的话,他浮现了这样一个心思: “你们那位大唐的新圣,不也是个十来岁的娃娃吗?这位高使相也是得意忘形了。” 当然这些话,隆舜自然不会多说,而是将目光重新放在了场内,看到人群中,竟然没有那位赵怀安,心中一叹。 这等好汉子,原来也在在外头淋雨。 果然,大唐也和他们南诏是一样的啊! …… 大雨又下了两天,有鸡栋关充足的粮秣,大军倒没有饿了肚子,所以等天一晴,各藩军的士气就都有所上升了。 而这个时候,高骈在关中组织了一场演武,他带着隆舜等南诏贵族立在关上,关下是落雕都和河东骑军的对练。 只见战马嘶鸣,旗帜翻飞,人如猛虎,马如龙,近千披着绛色披风的骑军在关下来往驰骋,马槊突刺,展现出精湛的突阵技术。 此时,高骈意气风发,对身边的隆舜道: “如何?有此精骑,嗣君还担心不能复国吗?” 不得不说,隆舜对关下演武的精骑的确心折,这位高使相不愧是大唐的干城,的确是有资本。 于是,隆舜小声恭维道: “我唐天军,必马到功成,小王是真的铭感五内。” 高骈哈哈大笑,于是就与众幕府僚佐于关上,目送大军源源不断南下雅州。 …… 从鸡栋关到雅州的路上,赵怀安等人站在驴车上,看着一队队兵马从保义都队列旁过去,直皱眉头。 驴车下面,豆胖子忍不住啧嘴: “大郎,这帮鄜坊兵这么快活的吗?这是去打仗还是去春游啊!” 豆胖子也是土豪出身了,但这支来自关中的藩兵,真的是把豆胖子给惊到了。 他们大概在这里歇了半个时辰,其间鄜坊兵就一直在他们面前过,那真是开了眼了。 每个鄜坊兵都携带了一两个驮夫,专门给他们背负行囊,甲械,平均几个人就有一匹驮兽,上面都驮载着这些鄜坊兵的私人物品。 这还只是一些普通吏士,一些低阶的军吏,都有几十名仆隶从行,有从家里带来的,也有入蜀后自己掏钱招募的,负担他们一切衣食住行。 都说丘八苦,合着是就他们这些丘八才苦,人家关中的藩镇兵们活得和土豪似的。 这些鄜坊兵都还是些藩镇兵,那些神策军如何,他们是想都不敢想啊!怪不得是条狗都要去长安呢,那都是人上人啊! 这个时候,驴车车架旁,原先出自神策军的陈法海,望着这些富家子弟兵,满脸不屑。 他以前属于神策军的京西北诸镇的,这些人以前都是各藩镇防秋后被留下的精锐,还有着军士的艰苦朴素。 所以他对于关内诸藩镇和神策内军的那些富家子弟向来看不过眼,这些靠着人脉、金钱进了军的,根本没有武士的荣耀,也对战争没有敬畏。 在这些人眼里,这次南下南诏就是来和高骈发财来的。 也的确如此,只是前几日鸡栋关的酒会上,这些鄜坊兵的军吏们就和那些南诏部落酋长们达成了一笔笔生意。 这次南下,他们是真来对了,仗都还没打,他们就已经发了一大笔财。 所以自然出手更加阔绰,将附近的唐人招募一空,全部用来给他们驮运物资。 而且,这些人还将这作为投资,毕竟后面获得大批缴获了,哪不要人驮运呢? 现在招募肯定是要比后面招募更划算的。 这真是一笔笔生意啊! 驴车上的赵怀安也看着咋舌,只是他看着看着,就疑惑了: “这帮人怎么没有重兵?好像就见到弓弩、刀剑,这些东西上了战场能有啥用?” 然后赵怀安就看到,前面有一个牛车上的细筏箧摔在了地上,从里面滚出了十几件零碎。 有磨得光亮的铜镜,有丝巾,有碗筷,还有脂粉。 赵怀安忍不住问了句: “这帮鄜坊兵还留女人在军中,好大的胆子啊!” 但赵怀安话都没落,一个鄜坊军的骑士就纵马奔了过来,然后用鞭子抽了顿失手的苍头,然后让他将箱子收起来。 这个时候,一众保义都将们才面面相觑,合着这帮鄜坊兵在外头打仗还带铜镜、脂粉自用啊! 难道,铜镜能照死哪些南诏人吗? 这一刻,包括赵怀安在内的众人,对后面的决战真有了几分阴霾。 如果高骈带来的诸藩兵都是这样,那这场决战要悬了。 可众将转念又一想,此前高骈不就带着这些人击溃了南诏国主酋龙吗?可见那些南诏军连眼前这些鄜坊兵都不如啊! 这真是一个比烂的世界。 赵怀安等人胡思乱想之际,前方奔来数骑,手持羽檄在道上奔喊: “前军已破严道,下荣经。” 凡是听到捷报的,纷纷高吼,只因为拿下荣经后,距离大渡河就不远了。 而过了大渡河,就能攻入南诏,这一仗打得实在太顺利了。 可同样听到捷报的赵怀安,忍不住皱眉,对身边的王铎、张龟年道: “杨帅是打了什么猛药?一下子这么猛了?打个邛州打了十来日,现在却几天就杀到荣经了,这正常吗?” 王铎摇头,张龟年则揣度了下,不确定道: “主公,你是觉得南诏人在诱我深入?” 赵怀安也不确定,他只是觉得不对劲,高骈的状态和他麾下的那些外藩兵马,实在让他感觉不太好。 他只能对众队将们道: “从现在开始,各队鞍不离马,甲不离身,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但绝不可卸甲,明白否?” 队将们齐齐大喊,随后就各回本队,准备继续南下。 此时的赵怀安,望着奔流南下的大军,那里有一条蜿蜒不绝的大河,叫大渡河,隔了五个月,他赵怀安又回来了! …… 与此同时,距离高骈主力西南大概九十里的荣经。 杨庆复望着已经彻底放弃的荣经城,忍不住对旁边的郭琪,道: “小郭,你觉得南诏军是要跑,还是要诱我军深入?” 穿着一身明光大铠,头戴黄色大帽的郭琪驻马,回道: “节帅,不论南诏军是如何,我军都不能再继续深入了,我军自拿下雅州后,鞍马不解已十余日,早已失了锐气。现在得了荣经,正好在这里修养,然后等后续的主力过来,这样才稳妥。” 杨庆复点头: “嗯,这是老成持重之言。好,全军就在荣经修整。” 于是身边一众川西将,纷纷高喊: “节帅英明!” 忽然有个人问了句: “要管束一下儿郎们吗?” 杨庆复想了下,摇了摇头,说道: “我节旗三个时辰后入城。” 这下子,众将们更高兴了。 片刻后,命令传至全军,随后三军欢呼雷动,然后便按着此前叙功的排名,挨个入城。 经过多日鏖战的川西诸军,终于可以好好休整一下了。 这一场仗,咱们川西耶耶算是对得住圣上、节帅了,至于对不对得住沦陷区的老百姓们,那就管不了多少了! 片刻后,本还平静的荣经城再次陷入了混乱。 而在城外一直驻节的杨庆复,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万方有罪,罪在我杨庆复一人!此战后,我必办一场巨大的祈福会,好好超度尔等,来世莫在做离乱人了!” 我兄弟也是我大佬来着,江湖野人的新书《扫元》,写元末争霸的书少之又少,能像我兄弟一样写书用资料的就更少了,有喜欢的可以收藏追读一下。 (本章完) 第114章 遗憾 第114章 遗憾 乾符二年,春三月二十日,雅州,濆水江畔。 赵怀安正看着一支船队顺着江畔南下荣经,将补给运送给那边的杨庆复万余大军。 说来惭愧,别看赵怀安也打了不老少仗了,但还没有过大规模战事的经历,所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幕府用水道转运大规模粮秣的呢。 看着一艘艘平地驳船,吃着水线,前后相连于江上,仿佛一座漂浮的陆地向着南方缓缓移动。 他们是昨日到的雅州,这个地方赵怀安没来过,不过就算来过雅州的人,估计这会也认不出这座川西大邑了。 经历一番南诏、唐军反复争夺后,现在的雅州已经不怎么看到人烟了。 据说当时高骈的幕府是想设在城内的,可也因为废墟难以清理,所以就在城对岸的桃岛设幕了。 拿下雅州对于西川反攻战具有重要意义。 雅州外有一条大江,叫青衣江,此江正好将川西的山区和成都的平原分隔开,同时此江又可以连通东南的眉州、嘉州,并在龙游这个地方汇进岷江,最后通达长江。 可以说,这是一条川西地区的物流线,也是一条生命线。 所以,高骈在入雅州后,就将此前设置在鸡栋关的粮台移到了雅州,此前的鸡栋关到底还是太狭小了,已经没办法再承担大军粮秣转输的任务了。 而雅州则不同,在收复此地后,原先就在唐军掌握的眉州、嘉州二地终于可以将益州东南的物资转运到前线了。 如此,从成都转来的物资依旧走鸡栋关那条路,而川东及眉、嘉二州的粮秣也可以通过青衣江运到雅州了。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唐军在拿下雅州后,终于可以利用青衣江的支流,也就是濆水运输物资到前线了。 这就是现在赵怀安和一众保义将们看到的场景。 不过,赵怀安他们过来可不是来看景的,他们刚刚被安排了重要任务,就是要在雅州西南面择地架桥,让大军渡江南下。 不过,好在具体造桥的活并不需要保义都来做,他们只是督工而已。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让大伙很不满意,有没有搞错了?咱们是精锐啊!让我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赵怀安倒不觉得有什么,他将这些都当成难得的学习机会。 现在他随在大军里面,好像只要赶路就行,到了地方就等待下一步的命令,这种轻松是轻松,却学不到东西。 赵怀安迟早是要自己统领大军的,带一千人和带一万人,甚至几万人,那压根不是一个层面的事情。 这个时候不多学,什么时候学?现在不用汗水交学费,难道以后用血水教? 不是什么成长,都要依靠吃亏才能获得的。 所以,赵怀安把队将们都拉到了江边,开始看着工人、匠夫们开始建造浮桥。 最先抵达雅州的天平军,实际上早已得到了高骈的军令,让他们到了雅州后就入山砍伐巨木,然后直接顺着青衣江流下来,然后堆积在这片滩地上。 所以这会匠人们直接就有现成大木可用,而且都是那种直接可以作为房梁的甲等大木。 工人们就用这些大木作为桥梁,然后又用麻草编织了上千条粗麻绳,然后将树木连接起来,然后再装上千斤石头做成的卯,将大木停在水面上,然后再在大木上架设木板,就造好了一座浮桥 这是赵怀安看过最大的一座木制浮桥,而且只在数日内就建造完毕。 其中固然是匠人们艰苦劳作,没日没夜地干活,也和高骈的调度离不开关系。 造桥的各项工作在造桥前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无论是大木的准备,还是匠人的调度,木板、铁钉的搜集,都有专人去做。 这一刻,赵怀安似乎从高骈身上学到了,如何做一个优秀的统帅。 望着江面上紧锣密鼓干活的匠人,军将中的高仁厚,有点不解: “使君,我军完全可以乘船南下荣经啊,之前杨帅他们不也是坐船追击的南诏军吗?这建浮桥有点多此一举呀。” 赵怀安却多少猜出了高骈的想法,沉吟了会,解释道: “坐船南下固然方便,但和造浮桥不冲突。” 说着,赵怀安指着这片浮桥道: “使相在这里架设浮桥,估计是打算水陆并进,而如果全以舟船南下,一旦战事不协,来不及上船,我军就只能从陆路退回雅州,可到时候青衣江上没有浮桥的话,我军就会被堵死在江对面,到时候就糟了。” 说完,赵怀安感叹了句: “我以使相有了骄矜气,但如此看来,未虑胜先虑败,使相还是很持重的。” 众将们听了赵怀安的解释,才明白过来,纷纷夸赵怀安高见。 是的,他们还是在夸赵怀安。 这个时候,只赵六嘟哝了句: “也别使相不使相的了,到时候别让咱们继续走陆路就好了。” 众将一听,都不说话了。 只看前些日在鸡栋关的遭遇,他们怕是要继续走陆路吃灰了。 哎,使相怎么就不爱好汉呢? …… 事实证明,赵六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很快,幕府调发各军的命令就到了,果然,大军分水、陆两道齐并南下。 而其中,他们保义都就被安排走水陆,而且安排了足够的战船,将保义都的数百匹战马都一起载着南下了。 这下子,保义都上下士气大振,纷纷高呼着“呼保义”的大名,咱们都将的关系就是硬,这等美事也就咱们能享受到。 于是,数百艘驳船,载着数万石大米,带着保义都数千军士、苍头、补给,就这样南下荣经了。 真的是沉舟侧畔千帆过,轻帆已过万重山。 荣经,咱赵大来了! …… 赵大的快乐还没有两日,当他带着保义都抵达荣经的时候,后头幕府的军令就跟过来了,让他赵怀安去打邛崃关。 这下子可把赵怀安给气得不行。 他可太记得当时他和老六逃难的时候,就说到过这关,老六当时的说法就是,除非你能飞,不然你别想打下! 果然,那边的老六也气得跳脚,指着后面的船队大骂: “额就说高骈对额们怎么那么好,能让额们坐船南下,原来是在这等着额们呢。” 赵怀安心里也烦,但他不能在众将面前表现什么,而且他多少有点猜到高骈的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了。 看来高骈也怀疑是他赵怀安杀了颜师会,他们这个层面的人,只需要有怀疑就够了,并不需要什么证据。 也许在高骈眼里,自己的胆子太大了,竟然敢截杀朝廷命将,所以想搓一搓自己。 不过赵怀安心里也不担心什么,他也算看透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了,这是一个称力的时代,是不义的时代,朝廷的法度只是长安公卿们的权力争斗的遮羞布。 而那些人从来都是你越硬,他们越软,你越软,他们就越狠。 赵怀安手里兵强马壮,有钱有粮,休说杀个失了势的颜师会,就是带头闹个饷,杀个把刺史,那又算得了啥? 说白了,当那个颜师会被剥夺了兵权后,别看什么几品几品的官身在,但已经完全和赵怀安不是一个层面的人物了。 大鱼吃掉小鱼,小鱼吃掉虾米,吃掉就是吃掉了,要讲原因和道理吗?不需要。 所以,赵怀安可以堂堂和李师泰承认自己杀了颜师会,不是他在逗老李玩,而是他真的没所谓。 因为,抛开外藩兵,只论实力,他赵怀安已经是地地道道的川西三号人物了,仅次于高骈和杨庆复。 颜师会,一个死人!谁替他得罪咱,谁敢得罪咱?他那个退居二线的老爹?他有几个师? 所以,充分洞悉了此世权力本质的赵怀安,已经足够有一个军头的自觉了。 手里有兵有马,别说桀骜一下了,就是把朝廷的命令当个屁,朝廷都不没所谓。可你要是手里没个人,你就是再忠心为国,真需要你死一死的时候,人家也是说卖就卖了。 没看到高骈也不过是在军事任务上拿捏一下自己吗?有说怒一下? 不过你让赵怀安现在单独去高骈那边开会,他也是不敢的。 所以,当后面军令来了后,赵怀安也就是气了一下,然后耸肩对众将道: “走,管他那么多,先去节帅那边汇报!” …… 在荣经行营,赵怀安见到了多日未见的杨庆复,上来就大喊: “节帅,咱赵大带着全体保义都吏士,特来投效,听候差遣!” 杨庆复看着龙马精神的赵怀安和后头的一干保义将,哈哈一笑,对他儿子杨师范道: “你看看,咱赵大的嘴就和抹了蜜一样,就是说话好听。” 杨师范这会也没有此前的桀骜了,他连忙顺着父亲的话,笑着说: “赵大越发扎势了,父亲你是没看到啊,之前保义都入营,咱在旁边看,差点以为是使相的牙兵来了呢?那真是兵强马壮啊!” 不怪杨师范变得这么快,而是赵怀安变得他都快不认识了。 这才分开多久啊,这赵怀安就又是养骑兵,又是养重步的,当时他在辕门外看了一圈,是真的被赵怀安的军力给吓到了。 小两千的精锐重步,还有二百多突骑,这份实力在南方都能混个节度使坐坐了。 于是,咱们小杨说话也和抹了蜜一样,那叫一个舒心好听。 赵怀安哈哈大笑,对杨师范道: “小杨将军也会和咱老赵开玩笑,我那兵就是样子货,之前咱不是去搜山嘛,差点被南诏军打了伏击,损失不老少人呢,后面使相那边给咱补充了兵力,却补的是川东兵。你说说,这能放心用?” 杨庆复和杨师范听了这话后,下意识对视了一眼,然后还是由杨师范道: “咱们在前面也听说了,那颜氏父子完蛋了?你赵大还出了力?” 当着领导的面,赵怀安不敢多吹牛,一五一十讲了那天在木楼的经过,最后补了句: “节帅,小杨将军,咱赵大是个屁咧,什么出力不出力的,我啥都没做,颜师会就被使相给拿下了,不过后面听说颜师会被送走了,但后面又被盗匪杀了,也是报应。” 那杨师范当场就想问人不是你赵大杀的?那边杨庆复就点了点头: “嗯,那天在鸡栋关,我说让你等等,就是这个事。你想过朝廷为何忽然拿下了颜庆复的川东节度使位置?” 赵怀安摇头,他的确不清楚这个事,不过他还是知道,正是这件事的连锁反应,使得川东诸将抛弃了颜师会,才使颜师会毫无还手之力。 此时幕下只有杨庆复、赵大和自己儿子,所以杨庆复就将这段时间朝廷的情况说了一下。 杨庆复告诉赵怀安,西川的情况很特殊,它虽然是藩镇,但实际上却是朝廷的影子,长安权力场上的任何变化,都会直接反映在西川这边。 如今虽是新圣登基的第二个年头,但圣上因为年轻好玩,权力基本都集中在中尉田令孜手上。 很少有人注意到,田令孜本姓陈,是成都人,他还有哥哥也在成都,之前卖胡饼的。 如今田令孜权倾朝野了,他们陈家在成都自然也就成了新贵,自然有人巴结,就连这一次资助隆舜的买卖,陈家都占了大头。 杨庆复告诉赵怀安,这一次高骈入成都就是来救火的,他在这里呆不了多久,只要平完南诏,后面朝廷就会派新节度使下来。 而且杨庆复还就告诉赵怀安,新节度使的人选不会是别人,就是田令孜的那个卖大饼的哥哥。 嗨,赵大你又说傻话了,什么朝廷没有法度吗? 朝廷是谁?朝廷又不会说话,不还是田令孜做主。 说到这的时候,杨庆复还难得自我解释了句: “那帮川西丘八背地里都说我杨庆复怂,不敢和高骈硬抗,人家背后有朝廷,后面还有神策军中尉,你抗个屁呀!那帮人只想我顶在前头,哪管我死活?” 此时赵怀安也理解杨庆复。 军中轻蔑杨庆复的事,他也听说过,左右不过是没有为军中大伙张目,尤其是高骈杀了迟到的安、李二将,更是一句硬话不敢说。 而现在看来,这是人家杨庆复掌握的信息更多,知道背后的水有多深,所以才明哲保身。 显然,杨庆复还是在乎赵怀安的观感的,所以难得为自己解释了下,就继续说回田令孜。 田令孜在长安,就希望他哥哥出任川西节度使,进而宣麻拜相进入政事堂。 到时候,他在内,他哥哥在外,他们陈家的权势才会稳固。 所以呀,别看现在的川西节度使是高骈,但实际上高骈不过是给田令孜解决麻烦的糙手,待他将川西的刺头都拔掉,然后才好交给他的兄长。 如此,颜氏父子就成了必除之人,他们既是刺头,又觊觎川西这块陈家禁脔,那还能饶得了你? 然后,川东节度使颜庆复就被办了。 别看他颜庆复在川东军钱邀买人心,但在两川这个地方,你那点钱一点用没有,都顶不上朝廷的话好使。 所以,杨庆复告诉赵怀安,这后面你想在西川发展,等回了成都后,好好拜见一下田令孜的哥哥陈敬瑄。 杨庆复看赵怀安还沉默,以为他瞧不起宦官的亲戚,不想交结,还用过来人的经验开解: “这些都是人情往来,不搞定人,怎么搞定事?” 却没想,赵怀安沉默了一下,就和杨庆复道: “节帅,末将想回淮西。” 杨庆复明显愣了一下,他几次张口都没出声,最后叹了一口气: “哎,出去也好,川西实在不是英雄用武之地。” 见赵怀安还要解释,杨庆复摇头,欣慰笑道: “赵大,我视你为子侄,自然希望你更好。你出去是对的,蜀地留不住豪杰,太消磨英雄气了,你在这久了,也会和那帮川西将一样的。到时候我看了你变成那样,会更难受。” 此刻,赵怀安心中满满暖意,以前总是他温暖领导,这是他第一次被领导温暖。 他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对杨庆复深深一拜,沉声道: “节帅,我赵大永远是你的兵!不管在哪里,只要节帅一声吩咐,我赵大不管在哪里,都会为节帅赴汤蹈火。” 一番话,说得是老杨哈哈大笑,小杨也是嘴角含笑。 谁都喜欢感恩的人! 赵怀安也的确由衷感恩杨庆复,是他给自己机会,让自己在双流招募兵马,完成了人生的第一个飞跃。 来到大唐久了,赵怀安也是晓得世情的了。 人人都道当军头好,可上面的军头就不知道吗? 所以但凡军头,对下面的人也是防着的,当初赵怀安那个背景,手里有百十人就是顶天的了,上头压根不会给你发展的机会。 一旦你实力有扩张,立马就被安排到危险的地方消耗实力,所以对于大多数武人,领个百十人就是这辈子的天板。 而想要领千人兵,成为小军头?对不起,那东西是生来就有,生来没?也求不来! 可正是杨庆复帮赵怀安打破了这个天板,不然赵怀安就是心气再高,在唐军这边也就是个为人差使的武夫,绝不可能有独自成营的机会。 虽然,这个机会同样是赵怀安玩命拼来的。 更不用说,杨庆复对自己言传身教,告诉他如何做一名将帅! 那句,运气不好,做不了将帅,他赵怀安能记一辈子! 本来赵大两世都是感恩的人,别人对他的好,他必十倍百倍去还,更不说用,赵怀安还是从心里尊重着杨庆复的。 他有着这个时代武人的局限,但他是个好人。 本来,赵怀安是不想这么快说这个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现在就是说这个的最好时机,他总有一种直觉,那就是这一次决战可能不会如想象的那么顺利。 他知道杨庆复对自己是有期望的,希望他能带着保义都留在川西守土,甚至是保护川西百姓。 这似乎很可笑,毕竟杨庆复在邛州、雅州、荣经,可一点没有要保护百姓的样子。 但赵怀安却懂,在那么多的川西军将中,也许只有杨庆复还在乎老百姓吧。 这在双流的时候,赵怀安就看出来了。 当时诸难民猬集双流,杨庆复明明可以将这些人驱离城市,但他没有,而是继续让难民留在城内避难。 后面破邛州城,杨庆复放任大兵入城劫掠,但战后,他用自己全部薪金买下了二百多名奴隶,然后将他们放归后方。 当日,赵怀安在鸡栋关送别杨庆复的时候,说了句“可惜”。 他在可惜什么? 可惜的就是杨庆复是个老好人,他知道什么是对错,但他又知道什么是现实,他对现实妥协了,心里又难安,但只能做一些弥补他内心的,却对百姓无补的事情。 可这不是杨庆复的错,而是这个时代,这个朝廷,他们川西的军将们配不上杨庆复这样的统帅。 但现在自己,却让杨庆复失望了,他没有按照杨庆复期盼的样子,留在川西,成为下一个杨庆复。 可即便如此,杨庆复还是理解自己,并为自己未来能更好而高兴。 这是一个好领导,好统帅,也是个好人。 只是到底这番话后,幕下的氛围凝重了,赵怀安第一点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他看着杨庆复,再次拜下: “节帅,一定要保重自己。” 说完,赵怀安就换换退下了,这一次,杨庆复没有留他。 …… 出了帐后,赵怀安忍不住仰头,看了一眼大太阳,感觉的,他摇了摇头,大步回营。 一进来,赵六等人就迎了上去,大伙都在问什么时候出发去打邛崃关。 可赵怀安掀开军帐,回身骂了句: “打邛崃关?打个屁!” “一天天的,着啥急啊,关就在那,还能跑了?先睡觉,睡完再说。” 说完,赵怀安把帐幕一甩,自己进了帐篷,留下赵六、豆胖子等人在外头面面相觑。 都将这是,咋了? (本章完) 第115章 飞夺 第115章 飞夺 赵怀安是个成熟的人了,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而且快到众将都反应不过来,就下令全军夜袭邛崃关。 又是夜袭! 众保义将内心一阵哀嚎,但还是在赵怀安的怒骂中,老老实实背负行囊,卷着旗帜,苍头们背着甲胄,向着西南二十五里外的邛崃关进发。 这段时间的打磨,保义军越发形成了自己的做事风格,也就是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小三千人的保义都,在月色下,向着西南外的山口走去。 从荣经到黎州的汉源,中间有一条大概六十里长的山岭,而邛崃关正处在此山岭最中间的大相岭之上,扼守此条著名的茶马商道。 而荣经就是坐落在山岭当中的一处谷地,只是因东的经水,西面的荣水汇于这片山谷地,所以才得了荣经这个地名。 在山岭中,由河流穿过的河谷地是最天然的通道,而赵怀安他们所要攻打的那条邛崃关就坐在经水的下游。 所以,此刻保义军只需要沿着经水河畔南下,就一定能走到邛崃关,而这也是赵怀安令军队夜行的底气。 可当保义都进入了山地后,赵怀安还是倒吸一口凉气,明白自己到底还是纸上谈兵了。 首先就是一进山区,又是夜晚,温度骤降,赵怀安裹着个毛氅都有点难以忍受,更不用说已经将冬衣卸掉的保义都吏士们了。 而众人冻冻索索地入山后,又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周围山高林密,队伍已经没办法借助天上的月色赶路了。 不得已,赵怀安只能令队伍支起火把继续赶路,只希望浓密的山林能阻挡火光,不让邛崃关上的敌军发现。 可这些困难在他们真正看到山口时,都不是问题了。 黑暗中,前方是绵延起伏的山麓小丘,两侧是巍峨的山峦,阵阵山雾蒸腾着,将这一切都染上了几分阴森。 而从山口进去后,路面坡度越发陡峭,道路也蜿蜒曲折,两侧山林间时不时能听到野兽的嚎叫。 顺着山道,众保义都吏士们才终于看到眼前这处大相岭的山口。 整个山口大概有二三十步的宽度,可进去后,整个道路却是漏斗喇叭,越里面道路越窄,到了后头更是只容得一人通过。 保义都吏士们前后相扶着,走在这条河谷道上,旁边是经流不息的经水,头上的山岭时不时有碎石落下,最后滚进经水中。 脚步声、战马的蹄子声,牙关颤抖声,在夜色中尤为清晰。 正因为道路狭窄,保义都几乎将大型装备都落在了后面,只人背着铠甲、横刀、弓弩,一步步踱在河谷道上。 赵怀安也背着自己行囊,而他的铠甲则由几个义子和义社郞们背负着,至于他们的,则由苍头们背着。 此刻,赵怀安着实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 战争是最讲究实事求是的,谁要是自以为是了,敌人就会教你做人。赵怀安就反思了一点,以后不管什么军事行动,必须要先弄清楚地理。 即便自己不亲自走一趟,也要让哨探先走一遍。 而现在,看着两侧高耸的山岭,时不时能见到白骨尸骸,赵怀安只能暗暗祈祷,千万不要遇到敌军伏击,不然这一把他赵大就要输光下场。 空气中的山雾越来越浓,赵怀安几乎都要看不清前面的火把光了,于是他正要下令前队再慢一点,忽然就听到一阵欢呼声,还不等细听,前后就传来: “邛崃关拿下了!” 赵怀安愣了一会,这就拿下了? …… 南诏军到底在搞什么? 此时邛崃关下的赵怀安在思考这个问题。 眼前他们夺下的邛崃关实已是一座废关,不仅关外输进来的水源被截断了,甚至本身关内挖掘的山水,也被南诏人丢了动物尸体,不能再饮。 这种水喝了,立刻就会胃痉挛并伴有腹泻。 所以即便周德兴等前队轻而易举就拿下了无人把守的关口,但还是放弃了在关内驻扎的打算,因为取水太难了。 小三千号人只能猬在狭窄的河谷地休整。 因为连夜行军,又在那么高压力的环境下,众吏士早已精疲力尽,一旦发现这里并无敌军,那根弦一下子就松开了。 于是只裹着毯子,就睡在了河谷旁。 赵怀安则将一众队将们喊了过来,共同讨论一下,南诏人到底是什么打算。 这是要跑,还是要诱他们深入到汉源呢? 人群中的陈法海率先说了他的想法,他认为南诏人应该是要跑。 道理很简单,南诏人现在东西也抢的差不多了,他们之前在邛州、雅州都拼死抵抗,显然是要掩护后续部队撤离,现在不守了,很显然是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不过很多保义将们下意识反对这个想法,毕竟这意味着他们的缴获和军功也都跑了。 赵怀安则不是因为这个,他摇头对众人道: “如果没有丢了隆舜,南诏那边的确可以抢完就跑,这本身也是他们出兵的目的。可现在隆舜在我们手上,而南诏国主酋龙年纪大了,据说立的新太子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娃娃,所以他们不会这样撤。” 见有些人明白,有些人不解,赵怀安进一步解释: “那隆舜在国内做了二十年的太子,对于地方上是有不小威望的。这一次,如果国主酋龙不能打一次胜仗,一旦他死后,年幼的太子势必压不住国内的权臣,而到时候,我唐则可以利用隆舜的关系,从容收买分化南诏贵族。不消今年,南诏必亡。” “所以如果我是国主酋龙,我就一定会打这一仗,好压服各豪族,给新太子积攒威望,最重要的就是彻底打掉我唐在川西的有生力量。” 经过赵怀安这么一说,众人都明白了。 所以张歹就问: “都将是觉得敌军在诱我深入?”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将一面羊皮地图摊在了地上,这是他之前逃难时画的,基本涵盖黎州境内的山川形势。 他对众人道: “如果南诏人是打着诱我军深入的打算,那唯一可以作为决战的地方就是流沙河东侧的那片台地。敌军放我军深入汉源,而不是在雅州或者荣经与我决战,我估计就是因为咱们现在所处的山岭地。” 陈法海点头,也补充道: “都将说得在理,雅州、荣经咱们都去过,那里适合我们作战,来自成都的补给可以源源不断输入,而南诏军却要翻越这片山岭才能将物资运送到前方,这一来一去,南诏军根本扛不住。” 于是,众将终于恍然,现在如果敌军把决战地放在汉源,那情况就正好反过来了,南诏人可以利用大渡河,不断将物资补给到前线,而我军无论是水运还是陆运,在抵达邛崃关之后就都断绝,只能靠着人夫驮运过岭。 更加恶毒的是,南诏人还破坏了这一带的水源,使得从邛崃关这边出发驮运的力夫没办法获得淡水补给。 这下子,众人都明白了,忙看向赵怀安,看都将有什么计划。 可咱们的赵大刚刚一通分析猛如虎,这会也只是耸耸肩,表示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上头还有高个子顶着,他将这里的情况汇报过去,等高骈拿主意呗。 但不管怎么说,对面的南诏军再不能小觑了。 …… 山里的一个特征,就是时不时就会下点小雨。 此刻,驻扎在汉源流沙河西侧某山上,南诏国剑川节度使杨和丰的五千军势就驻扎在这里。 作为南诏六节度、两都督的八巨头之一,剑川节度府一直是杨氏的自留地,而这一任的节度使就是杨氏家族的酋长杨和丰。 杨氏的前身是生活洱海一带的洱河蛮,据说他们这一支之所以姓杨,还是当年诸葛武侯平南中时赐予的,所以一直被沿用到现在。 后面随着南诏的兴起,以及陆续平定六诏,洱河蛮被驱离了洱海,到了现在剑川一带扎根,杨氏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成了剑川一带的土豪的。 后来南诏大扩张,杨氏就加入到了南诏国,就一直在剑川地区有着极强的影响力,而且杨氏在朝廷、寺庙都也有不小的影响力,大量的杨氏族人为卿官,为僧侣。 用一句南诏冠族来形容他们杨家是一点不过分。 所以正常来说,能让杨和丰烦恼的事情并不多,但现在倒真有一事,让杨和丰左右拿不定主意。 不是他优柔寡断,而是事关家族百年兴衰,他实在不敢不谨慎。 那就是,现在到底是该站国主酋龙,还是站那位太子隆舜。 从理智上来说,国主酋龙作为他们的王,自然是要站在王一边的,可隆舜那边却是代表着未来。 他们这些南诏上层贵族很清楚,以南诏国的实力和大唐西南诸藩相比尚且不敌,更何况和长安呢? 所以每每南诏劫掠,都是在长安出援兵后就返回,可这一次他们掠川西,却是真的因小失大了。 因为他们丢了嗣君隆舜。 不是隆舜有多贤,而是他是酋龙那么多的儿子中,唯一一个成年的,一旦隆舜不再是太子,而酋龙老了,国内立马就会和陷入四分五裂,这是隔壁高原的吐蕃上演过的。 而且一个更现实的就是,有了隆舜作为带路党,唐军可以直接攻入南诏。在以往,唐军也曾数次攻入南诏腹心的洱海地区,但那几次,唐军无一例外都是全军覆没。 但以往几次,可都没有南诏的太子作为帮助啊,所以你让现在的南诏军将贵族们如何有信心。 他们哪里是要诱敌深入啊,完全就是一溃再溃,要不是国主酋龙又从国内调来了三万大军堵在大渡河上,这些贵族早就放弃汉源,撤回国内了。 可即便如此,有五六个贵族都还不满,他们已经联络好了,准备趁今日酋龙召集各军大将的时候再劝一次,而且如果这次文劝不行,他们就来武谏。 他们也喊了杨和丰,让他一起劝,只是杨和丰自己还在犹豫,左右下不了决定。 就在这时,外头的扈兵进来了,说时间到了,要出发前往国主所在的菩萨岭,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没办法,杨和丰只能起身,他将两本奏疏放在了衣袖口袋里,一本写议和撤军,一本写决一死战,只能看具体情况再看递哪本了。 杨和丰驻扎的山寨距离菩萨岭不算太远,他带着扈骑只是奔了一刻不到,就已经到了。 当时大部分的军将都来了,而国主酋龙就在岭下扎了帷幕,请各军将入内。 杨和丰感觉有点不对劲,趁着没人的时候,直接将那本求和的奏疏撕掉然后吃进了肚子里。 然后他才带着几个扈兵去帷幕,还没进去,扈兵们就被罗苴子们给拦住了,最后只有杨和丰交了浪剑,被放了进去。 一进去,杨和丰就听到里面在争吵,其中之前和杨和丰串联过的几个贵族已经站起来对酋龙劝谏,整个过程中,国主一直没说话。 可就在杨和丰他们进来后,又有一批军将进来了,然后帷幕就被放了下来。 直到这时,那酋龙才终于站了起来,忽对下面那几个贵族冷笑数声: “我欲与唐军在这里决一死战,谁赞成,谁反对?” 这个时候,来参会的众军将、贵族们已经察觉出氛围的不对劲了,正惊慌地看着帷幕外。 只见帷幕上,一名名甲士的影子都在上面,只有那几个背对着,正劝谏酋龙的贵族们看不见。 其中一个还要说话,忽然酋龙暴呵一声: “你敢反我?” 而随着这一声怒吼,外面的帐幕直接被撕破,冲进来数十名披甲罗苴子,然后直接将还站着的贵族们全部杀光。 此刻,看见所有反对者全部倒在血泊中,酋龙第三次大喊: “我欲与唐军在这里决一死战,后面的大河,除了我死,或者我等带着唐军的缴获,不然谁都不准一人过河!” 这下子,所有人军将齐齐跪在地上,大喊: “我等谨遵皇命!” 就这样,南诏军放弃了最后的撤离,决定在汉源这块地方,与唐军决一死战! (本章完) 第116章 杀将 第116章 杀将 山雨交加,高骈坐在步辇上,由七八个壮硕昆仑奴抬着,上了山上的大营。 在他的身后,节度、换钺都被武士给卷着,防止被雨淋到。 现在,他们处在汉源东北龙苍岭的一处山上,昨日前,高骈在巡查了一圈周围地形后,将自家节杖扎在了这处山头。 此山普普通通,但却可以眺望西南处的汉源谷地,南侧又有两道山岭一直延伸进大渡河边的台地,北就是荣经,可以作为撤退方向,西北又是绵绵丘陵,可以对西面的谷地呈高屋建瓴。 此时,高骈被晃晃悠悠地抬了上来,此处山头已经平整好,一处营寨已经拔地而起,数十员各藩军将都已恭候迎立。 这会一见高骈抵达了,忙迎了上来。 高骈拒绝了几员心腹的搀扶,自己跳下了步辇,差一点就把脚给崴了。 一路奔波这么老远,一天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多少,不是接见各军将领,就是布置沿途任务,甚至一些牙将的纠纷都需要高骈操心。 如果是二十年前,高骈还是三十多的时候,那自然没问题,那会的他龙精虎猛,不眠不休,连熬几个大夜都没事,往往路上补两三个时辰的觉,又能精猛起来。 可现在,高骈到底是快六十了,这觉是又浅又难眠,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熬夜多了,现在高骈不仅眼睛有点,记性还不怎么好,有时候站着半天想不起来自己刚想的事情。 所以,每次高骈午睡的时间就是最不能让人打扰的,即便是虫声蝉鸣都要让落雕都的牙兵们粘走。 可现在,高骈都扎在深山老林里了,就是牙兵们人再多,杆挥得残影,都驱赶不完虫子,如此,高骈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睡好过。 这会高骈脚一晃,那边张璘一把抓住了这位使相的手臂,将他稳稳地搀住了。 高骈笑了笑,拍了下张璘的手臂,然后走到众将面前,笑道: “山里的雨再小,都阴,都别站着了,一并入帐吧。” 随后,众牙将们拥着高骈进了帐,那里已经摆上了鲜鲜瓜果,还有一副高骈常躺的软榻,这是昆仑奴们用肩膀生生扛到这里来的。 外面山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高骈的心情也不错,侧躺在软榻上,随手拿了块槟榔嚼了起来。 这东西是他在安南吃习惯的,不仅提神,还能防瘴气,对于高骈这个年纪还要负担脑力、体力双重工作的,这东西已经是片刻不能离了。 嚼着槟榔,吸着气,高骈问兵曹长高泰: “十三郎,驻扎在各山的外藩兵如何?” 高泰是高骈的十三弟,向来是为高骈所信重的,所以委之以兵曹长之要职。 高泰的头发用巾帕裹着,他也是刚刚从各山巡营回来,也很辛苦,这会见兄长问起,忙起身道: “各营皆安堵井然,弟巡营十八所,各军吏士皆整戈待旦,随时可以出战。” 高骈点了点头,问了句: “军心如何?说实话!” 高泰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 “各部士气都不高,主要还是山雨不绝,军中不少是西北的番众和还有河东、昭义这些北兵,有点遭不住山瘴和阴雨,已病倒了不少。” 高骈皱眉: “医匠们都去了吗?” 高泰叹气: “去都是去了,但此前南诏掠成都四野,不少乡间的土医都被掠走了,只有成都来的一些随军的,可数量实在不够。” 高骈不说话了,叹了口气,就让高泰尽力而为吧。 因为他也弄不清楚,那些河东、昭义兵是真病了还是假病。 饶是雄心万丈的高骈,这会也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有时候他也很困惑,人人都在逢迎着自己,但有几个是真心为国的呢? 难道天下事只在神策军?河东、昭义这些人就不是唐人了?难道这场战争就和他们没关系吗? 忽然,高骈想起了那一日赵怀安说的,人不分南北,皆能万众一心。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句屁话,河东人能和川西人有什么关系?南诏人抢川西人,又和他们昭义军有什么关系?如不是王命在身,他们如何会奔到这老林中受风雨之苦? 可,如果真能这样,国事就不会这样艰难了吧。 就在高骈身心力疲地闭上眼,高泰忽然说了句: “倒是有一营,士气高昂,弟去巡营时,篝火熊熊,众吏士皆唱歌吃酒,皆求战若渴!” 高骈一听睁开眼睛,喜笑颜开: “哦,这是谁营的?” 高泰看了一眼众军将,郑重说道: “为保义都赵怀安部!” 高骈有点吃惊,但也在情理之中,只对侧旁的杨庆复,感叹了句: “果然这一仗还是要看你们川西军的!保义都士气可用,你带的好将,赵大带的好兵!” 杨庆复是和高骈一并来的,只不过他先行赶到这里来迎接高骈的,毕竟人家是领导嘛。 这会杨庆复头戴武弁,穿圆领袍衫,腰系犀带,笑着应道: “也就是赵大如此了,这一次他可是卯着劲要立大功呢!” 高骈哈哈大笑,手里铁如意一敲案几,大声: “就是要有这股劲,老杨,小曾,你我当年不也是这样吗?咱们做武夫的,刀口上舔血,战场上搏命立功,没那股劲,就别上,上了也是个死。” 所谓小曾者,正是博野军军使曾元裕,他同样在这两日带着三千博野军抵达到了汉源,其部大多在荣经休整,就他先随高骈入山了。 说着,高骈忽然乜着一将,喊道: “但有些人怕是忘了这一点,以为上战场和他上妓馆,是来找乐子来的。” 一下子,帷帐内就一静,一些心虚的直接低头不敢应声,而被高骈乜着的这员军将,诚惶诚恐,直接出列跪了下来。 高骈看都没看这人,对众将道: “我自从戎起,就知‘慈不掌兵’,诛可明武,刑可立威,故,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杀一人而万人喜者,杀之。” 当高骈连连说杀的时候,那个军将几不能跪,额头冒汗,瘫软在地。 高骈厌恶地瞥了一下这丑物,继续说道: “所以,为军将者,不可不狠,不可不杀!因为你不是一条命,而是千百条性命在你肩上,杀一人哭一家,与覆一军哭一郡,孰轻孰重?” 随着高骈说话,外头进来了七八个披甲武士,都是党项、吐蕃等义从,和在场的这些军将毫无关系。 他们进来后,一把擒住跪在地上的那名军将的脖子,像抓鸡崽子一样,就往外拖。 这个时候,那个军将已经恐惧得说不出话来了,他讷讷的,只哀求地看向左边坐着的一员军将。 那人叹了口气,抱拳对上首的高骈,求情: “阿兄,如今大战在即,焉可杀大将,且鄜坊兵,关内藩镇,军中本就是多商贾,虽不耐战,却在调转物资上别有用处,不如让发此将还雅州,戴罪立功。” 那个要被杀头的,正是这一次随高骈南下的鄜坊军都将,阴元义。 而为此将求情者,为高骈的从弟,高柷,时为右神策铁颗堡镇遏兵马使,此次率邠州兵五百入蜀,助高骈。 但高柷这边刚开口求情,高骈就肃声道: “军中无兄长,再说!” 高柷一听这话,就知道那鄜坊将是死定了,只好抱拳: “使相,请看在同为关内的兄弟,三思,威可以肃军,但仁才可以教上下效死。” 本来高骈还没表情的,忽然听这句话,直接暴怒,用手中的铁如意直接将案几砸碎,怒喝: “你是认为我高骈不仁?” 高骈发怒有多恐怖?只见高柷一下子汗毛竖起,整个后背都湿了,这会再不提什么关内兄弟不兄弟了,直接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此时,高骈再不持风度,对那些秦胡牙兵们大吼: “还不拖下去?” 于是吐蕃、党项武士们才回过神,先是两个人一左一右用铁骨朵砸碎了阴元义的膝盖,然后拖着哀嚎的此人出帐了。 外头,山雨淅沥,只听一声惨叫,阴元义的人头就被砍下来了。 几个党项武士将人头放在木案上,端着就侯在帐外,也不进来。 但那浓重的血腥味早就顺着飘了进来,原先还有些散漫的军将们,纷纷低眉肃容。 直到这个时候,高骈才对一众人等道: “我就是从神策军出来的,在场的一半人也是从神策军走出来的,所以咱们神策军现在什么德行,已经不用我多说了。你平日捉钱放贷,我理都不理你,因为知道你们烂!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咱们在什么地方?” 说着,高骈直接跳下软榻,对众将呵斥: “都抬起来,看对面,对面是什么?” 包括跪着的高柷在内,一众军将皆抬头望向对面。 山雨中,对面也是重重山岭,雾霭沉沉,但依然可以看见,无穷无数的旗帜飘荡在岭上,那是南诏军驻扎的地方。 高骈对众将大骂: “但现在是打仗!是国战!军争之处,死生之地,社稷存亡。你在军中做买卖,你捞了钱,这仗败了,你拍拍屁股走人了。但对国家意味什么?此战,我军集数万精锐于此,胜了,南诏百年边衅不在,百姓也可以稍稍喘口气,败了,朝廷失此精锐,川西不得安堵,社稷至此而乱。” “这个时候,你和我说关中兄弟,这个时候,你和我说怀仁得人!放你娘的狗屁!” 这是高骈第一次当大伙面骂人,这个爱写诗,爱神仙道的老武夫,总是那么云淡风轻,倜傥风雅,但骂起人来,也是那个披坚执锐的匹夫! 他将安几上摆着上摆着的横刀,直接抽出,然后丢在地上,冲所有人大喊: “此战,军中无兄弟,无父子,无关系,只有帅和将,将和兵。我令上前,你就给我上!我令后退,你就给我退!谁违我令,我杀谁!做不到的,现在拿刀自戕,我全你体面。可你要是在战场上做不到,害我军中弟兄,那我必杀你满门!” 此时,全场军将没一个敢喘气的,就连高骈的体己幕僚们这会都口干舌燥,他们这位使相是真的发怒了。 天子之怒,他们不晓得,他们知道,使相怒,真可要他们满门性命! 当然,这里面有个悖论,那就是军中渤海高氏子弟着实不少,要是这些人战场上不力,要被砍满门,那是不是高骈也要被砍。 但没有一个人敢抖这个机灵,他们这会都汗涔涔地伏在地上,齐呼,为国家,为圣上,为使相,拼死决战。 于是高骈怒吼: “那还不各回本阵,整肃军威?再敢颟顸不战者,就休怪我刀不利!” 众将齐齐呼吼,然后淋着山雨下山,往各自的本阵丧魂奔去! 此战就是战死了,也不想再面使相之威,真让人骇魂。 …… 右神策镇遏兵马使高柷这会在几个邠州牙将的搀扶下,丧魂落魄下山了。 后头一个牙将举着大伞,够高柷挡雨,他自己则整个人淋在外面。 这个时候,一个牙将忍不住抱怨道: “使相今个是咋了,威那些川西将也就是算了,怎么把威撒在咱们关中老兄弟身上啊!咱们都是自己人啊!” 没错,像右神策军邠州镇,自高骈的爷爷开始,就是高家的基本盘,高骈的爷爷从这边升到节度使,高骈的父亲也是从这里升走的,高骈也是从这里走的,他走后,就是高骈的从弟来做镇遏兵马使。 可以说,高氏四代人,于邠州镇累世亲故,是比长安的内神策军都要亲的自家人。 高柷这会离了大营老远了,才满满回过魂来,说个毫不夸张的,刚刚他兄长用铁如意敲碎案几的时候,他高柷差一点就尿了。 别看是从兄弟,别看都姓高,但高柷就没上过几次战场,在关内也是和鄜坊兵他们一起做做生意,哪里能扛得住高骈的虎威? 他们这一系的高家是渤海高氏,明面上是高敖曹这一系传下来的,但实际上族籍上写的就是北齐高氏一脉下来的。 他们这家,人疯起来,是真的杀人不眨眼,那一刻,高柷是真的觉得高骈能杀自己! 自己也是飘了,大战在即,竟然敢在高骈面前忤逆他,真的是快活日子过久了。 这会听那牙将抱怨,他也只敢替自家兄长解释: “小朱,少说几句,现在我兄长心意还不知道吗?他是要留名青史的,现在谁挡了他的路,他就杀谁?念什么自己人?没用的。” 那个小朱的,是邠州军的一名牙将,叫朱玫,其人世代为邠州牙将,其中四代都是在高家下面为将,所以被高柷认为是自己人。 这个时候,后头给高柷、朱枚几个撑伞盖的牙兵,忍不住插嘴道: “使君说的是,我也觉得使相是想有大作为,细看使相这么多年,也胜仗无数,却没一个可以祭告太牢的大胜,一旦此战使相定南诏,解决朝廷百年边患,死后都可以谥号‘武穆’了。” 前头走着的高柷一下子愣住了,这还真说的有道理。 自家兄长这些年求神问道的,不就是想求一个不朽名?现在一旦真的打下南诏,咱那大兄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到时候真的谥“武穆”,就是青史有其名啊。 而自己作为高骈从弟,百年后,史家著史,兄长肯定是单独列传,而他们这些族亲、大将,岂不是也能附在传后? 一下子,高柷的心头一下子就火热了。 他多少明白兄长的心思了,的确,咱这大兄是能打,从西北打到西南,堪称国家干城,可这些战功固然多,却没有一个可以盖棺定论的大功劳! 那什么可以盖棺定论的?那必然是一战而破一国啊!尤其是像南诏这样的百年大国。 昔日苏定方如何青史留名?是因为他随李靖北征突厥吗?不是!那打得再好,也不过是李靖的,他能有大名,还不是一战攻灭了百济? 高柷越想越对,正要对后头指伞盖的汉子夸一句,旁边那个朱枚就指着那人的鼻子,恶声恶气: “王行瑜,要你多话?偏显得你能耐?好好撑伞,恁多废话!” 这下子,本要夸一句的高柷,将话咽在了嘴里,然后带着牙将们匆匆敢往营地。 看来这一把确实要好好打了!没准,咱高柷也能青史留名呢! 于是,脚步更加轻快了。 …… 高骈所驻的龙苍岭,西南十里,天井山坝。 赵怀安正顶着蓑帽,带着幕僚、义社郞们冒雨巡营。 此时,狭窄的山坝内,已经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帐篷,都是那种十人一伙的大号帐篷。 保义都的随军苍头和乡夫们同样顶着蓑帽,在坝下搬运着物资,因为没有时间建仓,大量的物资只能摞在一起,用帐篷盖着。 虽然冒雨干活,但苍头和乡夫们的热情却很高,只因为他们不仅干完活能有一口热汤喝,最重要的就是能拿到钱。 他们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保义都从邛州救下来的,按道理他们已经算是随军奴隶了,那些裹着青巾的就是这些人。 然后像其他乡夫,则是各县征发过来的,然后分到他们保义都的。 国朝初年,还行租庸调制,所以当时征发劳逸、支军,皆是百姓义务,可自用两税法后,百姓再征调就需要朝廷给钱了,因为此前他们的劳役已经折算成钱粮交付过了。 可这都是理论,这些乡夫们被征来后,每日干活,却一个大子都没见过。只因为从来都是从百姓手里捞钱容易,如何见过从地方上漏钱下去的?更不用说比地方更强横百倍的军中了。 所以,这些人纵然已经交过劳役税了,也依旧要来支军免费劳作,不得不说,发明两税法的真是个人才。 可这些人自分到保义都后,情况却不同了,人家武士都是每日给大伙结账,做一天就给一天的钱,这是哪来的好菩萨? 所以这些人巴不得这仗打个一年半载的,到时候回去直接起大屋,娶婆娘,也过上美日子。 这会,这些人见赵怀安过来,纷纷弯腰感谢。 赵怀安一路上也点头微笑,心里却古怪: “别说大唐也真是创业的好时候,给这些人正常发工资,都能让这些人感恩戴德,这让资本家都羡慕得流泪。” 和一些眼熟的打过招呼后,赵怀安问旁边的薛沆,他这会是判官,也兼着兵曹的活,刚刚就已经带着一批兵曹吏到各队巡查过了。 他问薛沆: “老薛,军中兄弟们士气如何?” 薛沆不苟言笑,挺着铁棍走在赵怀安身后,听都将问了,忙道: “各队士气都很高,都在说要在后头决战中为都将立下不世之功!都将,兄弟们这会心气都高着呢。” 赵怀安哈哈一笑,夸道: “果然是我赵大的兄弟,好!很有精神!” 然后赵怀安就小声问道: “军中兄弟们对于后面去淮西都有什么打算?” 之前赵怀安就让薛沆去透风,看看众将和下面的吏士们对于去淮西有什么想法的。 这种事情肯定是要让薛沆他们先以小道消息去探探风的,如果小道消息得人心,那很快就会出正式通知,如果大家反弹大,那就需要再想其他办法。 总之,赵怀安肯定是不能拉一帮人进来,就说要带着兄弟们去淮西干,到时候兄弟们有想法,是说还是不说呢?都没有个转圜商量的空间。 因为赵怀安和后面的背嵬们拉了距离,薛沆也凑到身边,压低声道: “兄弟们都乐意随都将去淮西,他们这次这般勇战,也是想帮都将立下大功,到时候去了淮西也不使人小瞧了。” 赵怀安心中感动,果然我以诚待大伙,大伙也以诚待他。 可薛沆下句话就是这么说的: “弟兄们都知道淮西是好地方,到时候随都将到了淮西,择一大邑,也起庄园,养一群美妾,到了那里就是人上人!” 赵怀安的感动戛然而止,僵着笑道: “是这个理,咱赵大做防御使了,兄弟们自然也要进步,都做人上人!” 那边薛沆也理所应当的点头,然后就又说了一件事: “都将,杨帅那边有人过来,让咱们这些旧将都去,你看咱们去吗?” 赵怀安毫不犹豫: “去,肯定要去,这是喊咱们一起抱团取暖呢?后面决战,兵凶战危的,多个朋友,就多条路!” 说完,赵怀安就让背嵬们把队将们都喊来,都一起去杨帅那边露露脸,和那些川西将们都混个脸熟。 别到时候,不认得他赵大的人了! (本章完) 第117章 怀疑 第117章 怀疑 当赵怀安他们抵达杨庆复设置在佛进山的本阵时,这位川西节度副使正在就着情报布置着沙盘。 作为川西军唯一的帅才,杨庆复的能力自不用多说。 虽然位居于高骈之下,但他并没有全部仰赖高骈那边侦查的战场情报,而是令突将们不断四出,渗透到对面山去探查南诏军的情报。 此时,在他的脑海里,有一张汉源周边数十里的地图,这种全局意识,即便是赵怀安也是不具备的,唐军四万大军中,唯他和高骈具备。 这种高屋建瓴的洞察意识,得益于杨庆复二十余载战斗经验,可以说,他就是川西于南诏战争中成长出来的将帅。 而对于汉源,这处南诏和川西军反复战斗的前沿阵地,杨庆复熟悉这里的每一处山岭、每一条峡谷。 这种脑子里有一张活地图,就是高骈也没办法和杨庆复相比。 而川西其余诸将,即便如赵怀安在内,他们都不具备这样高维视野,赵怀安还好一点,他之前走过这段山路,对于战场周边的形势还是有一点见识的。 可其他川西诸将,脑子不过是局限在纵目所及,你让他想象战场周边地形,那是脑子里一团懵,只能等待杨庆复发号施令,做个棋子。 从高骈那边回来后,杨庆复就在大帐中听取谢再兴的汇报。 这位游奕突将之前就得杨庆复的军令,带着数十名精锐善走的突将们渗透到对面群岭,探查南诏军的虚实。 经过谢再兴的讲述,杨庆复大概了解了对面酋龙的打算,此人将军中求和派斩杀后,就意味着要在汉源这里和他们决战。 酋龙之所以如此坚决,怕是和那位高骈营下的南诏太子分不开的,这位年过半百的国主,也怕自己死后,他的儿子被唐人来个奉国主以讨不臣。 失去大义的南诏地方节度使们,根本不可能是唐军的对手。 酋龙如果不想建立一百多年的祖宗基业毁于一旦,他就必须在这里击溃唐军的主力,如此才能用无可置疑的军功扶立一个年轻的太子。 所以在了解到对面那场血宴后,杨庆复就能判断出南诏军是不会再跑的。 那决战地点自然也就清晰了,能放得下数万大军对阵的,整个汉源就只有汉源所处的那片谷地了。 但这里就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此时的汉源城是落在南诏军手上的,一旦唐军和南诏军在那片谷地决战,那汉源城就会像一把凿子抵在唐军的腰上。 所以,在决战前,唐军必须先把汉源城给拿下。 想着,杨庆复在沙盘上放了块石头,代表了汉源城。 正想着何人可为将,那边赵怀安带着一众保义将笑嘻嘻地走进来了。 看着龙精虎猛的赵怀安,杨庆复眼睛一亮,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就决定是你了! 那边,赵怀安一进来,就看见杨庆复对自己笑,也是感觉莫名其妙的,不过倒也不奇怪,自咱赵大兵强马壮后,谁看见他不是笑脸相迎? 赵怀安看还有不少川西将没赶过来,就自己安排赵六他们找地方坐,然后他就自来熟地走到杨庆复旁边,一并看着沙盘。 虽然,这块沙盘只是简单用石块、泥土、木头制作的,但赵怀安还是一眼就确定,这是一块汉源战场地形盘,因为他营中也有一块,就是赵大自己捏的。 此时,杨庆复还在想事情,见赵怀安凑过来看,他也没有拒绝,正好让他多学一学。 除了刚刚汉源城的夺取外,川西军这边还有其他麻烦。 首一个就是关于谢再兴自己的游奕。 一开始南诏军并没有觉察到川西这边渗透过来了哨探,所以没有防备,让谢再兴他们获得了不少情报。 但很快,南诏军就发现了谢再兴他们的存在,也组织了大批哨探精锐搜查谢再兴他们。 成都突将虽然是精锐,但到底不是生在山林里的,无论是生存经验还是作战经验都远不如南诏蛮苴子,几番死斗下来,死了不少人。 现在,谢再兴他们之所以在杨庆复这边,除了来汇报情报,更多的原因是他们在对面山岭已经没有生存环境了。 只有大概十来个出自邛地山区的突将依旧留在对面,而他们也是川西军获取敌军情报的唯一途径了。 但可想而知,只那十几人深陷数万南诏军中,也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刚刚,杨庆复还专门问了这些人的姓名,知道他们叫阡能、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韩求等名,还将这些人的名字写在了衣袍上。 他不敢忘这些为川西流血的忠勇武士们! 而除了这两个麻烦,还有一个直接涉及川西军的存亡,那就是他们的粮道补给线。 如今,唐军的粮秣都是聚集在雅州的粮台,然后从雅州经水运输到荣经,但从荣经到前线大营,却需要驮夫背过来了。 可别看这段山路在黎州,就以为唐军此时是内线作战,但实际上他们和外线作战没什么区别。 此前南诏军之所以能了解黎州军的虚实,通过两渡大渡河的虚实战术迷惑黎州军的黄景复,正是因为南诏军早就利用茶马贸易,收买了黎州本土的邛部六姓蛮。 邛部六姓蛮本身就是乌蛮的一支,和南诏王族核心主体是同族,所以本身就血脉相连。 而此前川西虽然在黎州这里设州,但实际上这里是羁縻州,唐军只在茶马道的这条山谷走廊设置戍、亭,保护商道的安全,至于广阔的山林,和生活其中的羌、蛮、獠,基本是放任状态。 但过去的放任则成了现在致命的问题,那些被南诏军拉拢的六姓蛮正公然威胁着唐军的补给线。 其实这都不用南诏军费力拉拢,哪家寨子看到山脚下成群结队的粮食、兵刃从眼前过,能忍得住的? 所以,目前川西军除了要在战前拿下汉源城,还要保障后方的这条补给线。 这个任务显然只有川西军能担任,那些北地的外藩兵,进了山林里,连方向都找不到,更不用说和攀越如猿猴的蛮兵作战了。 所以,杨庆复就打算让任可知带着他的西山羌营到后方维护粮道,他麾下的西山羌同样长于山地作战,到了山林更是如鱼得水。 不过杨庆复有一点担心,那就是之前攻打邛州的时候,任可知带着西山羌先登,损失不小,也不知道现在的战斗力有没有恢复好。 于是,他忍不住看了一圈在场的军将,发现直接就没见到任可知,便问自己的儿子杨师范: “任大怎么不在?” 杨师范喊外头一个西山羌武力问了一下,然后皱眉和杨庆复禀告: “那任可知发现一队南诏军,带着一些西山羌杀过去了。” 杨庆复一听就拍了桌子,骂道: “这任大怎么回事?谁让他出击的?还自己带人去追击,说带了多少人?” 杨师范回了句: “就带了五十多人!” 这下子,杨庆复坐不住了,任可知是他麾下悍将,尤其是他那支西山羌更是要有大用的,一旦出了意外,他都不敢想象后果。 于是,他直接令坐在一旁的突将赵怀义,让他带着所部去支援任可知。 杨庆复麾下的成都突将有两千人,分成了两个都,其中一个都将是鲜于岳,一个就是这个赵怀义。 当日攻下邛州后,那个敢抢保义都仓库的三角眼突将,正是这个赵怀义麾下的队将。 而之所以有这个冲突,正是因为赵怀义和鲜于岳不对付。 这会鲜于岳带着千人突将隶在高骈大营,现在统带突将的正是这个赵怀义。 赵怀安对这个赵怀义相当不感冒,去年在雅州外,解救宋建的时候,他就见过这人。 当时此人就对自己麾下的一众夷、汉瞧不起,后面和李师泰一起来吃酒的时候,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他赵怀安当时位虽卑,但也不受这个鸟气,所以此后吃酒就再也没喊过那鸟人。 更不用说,这鸟人的部下还敢抢他保义都的物资,那更是结下了梁子。 当然,除了这些因素外,还有一点也让赵怀安不爽的。 那就是,你赵怀义什么档次,也和我赵怀安名字差不多的? 我叫安,你叫义,这不是抢我名头吗?我为了个呼保义名头,打生打死多少次?不晓得多少人以为说得是你赵怀义呢? 这个才是他和赵怀义恩怨的重点,说白了,就是占了他赵大的生态位了! 这时候,听得杨庆复喊他出援,那赵怀义连忙起身,就准备出帐,然后外头就传来一阵爽朗大笑。 再然后,包括赵怀安在内,一干川西军将们就见到那任可知提着两人头,浑身血臊味就进来了。 他将那两个头发绑在一起的人头往托盘上一丢,然后大大咧咧对上面的杨庆复,行礼: “节帅,咱路上发现了这队南诏兵,顺手就杀了,其中还发现了个情报。” 此时,他已经看到杨庆复脸色铁青,心虚地扭过头,冲外头大喊: “给我把那个狗奸细给带上来!” 话落,两个精悍的羌人武士就绑着一个人进来了,这人一出现,幕下好几个川西将都下意识惊呼出来,然后猛然闭嘴。 原来被任可知带上来的这个人,他们很多都认识,也常打交道,因为这人是他们成都豪族严氏的大典事严九郎。 严氏原先是川东梓州豪族,先后出了严震、严砺两个节度使,权倾川东,但后来严砺因为贪暴不法,在死后就被抄了家。 从此严氏就离开了川东故土,迁移到了成都,并发展为成都有数的豪族。他们家就是通过在茶马贸易中转输,成了大豪商的。 这会帐内的很多川西将都和严九郎做过买卖,甚至还是他们的坐上宾,可一见这位掮客被任可知抓成了奸细,顿时就不敢看了。 为何心虚?因为他们心里多半知道,这任可知是抓对了 而上首的杨庆复也自然认识这个严九郎,但他更注意到了帐下好些个军将的反应,心中暗道不好。 于是,他直接抽出刀,走了过来,在任可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刀砍下了严九郎的首级。 任可知被喷了一脸血,这个时候,再是迟钝,他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忙要跪下,就听杨庆复大笑: “你个呆子,既知是狗奸细,那还留着干啥?拖出去喂狗!” 任可知这会额头冒汗,他连忙让下面的羌人们将尸体拖走,就喂给他们的苍犬。 他麾下的西山羌,特征就是负硬弓,持长矛,牵苍犬,有的是好狗。 那边羌从们将严六郎的尸首拖下去后,任可知就一直杵着,不敢说一句话了。 还是赵怀安这个时候拉任可知坐下,然后对一众心思复杂的川西将们,笑道: “我前面正巡营呢,然后节帅就唤咱来这,当时我就在想啊,这肯定是嘱咐咱们这些老兄弟们结成棍,决战时兵凶战危的,咱们能靠那些外藩军?靠使相麾下的北兵?不还是靠咱们这些自己人?” “刚刚老任这事弄得不妥。这人是谁都没弄清楚,就咋咋呼呼地带过来说是奸细。人家要是被俘的自己人呢?或者压根就是个寻常通译?是吧!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说!” 然后赵怀安对众人意味深长道: “不利于团结的话,也不要乱说!” “其实那人是谁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节帅已经动手砍了,连尸体都喂了狗。那什么是重要的?就是决战之日,咱们这些老兄弟同气连枝,肝胆相照!这才是最重要的!” “大伙说,是不是啊!” 众人当中,那个爱跳舞的山行章是最先笑着回应的,然后众将都喜笑颜开,都说赵大说的在理。 这个时候,还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的任可知摸了摸自己脑袋,也跟着哈哈大笑。 只有赵怀安是一点笑不出,因为这事太要命了。 别看一众川西将笑哈哈,但谁都不敢深想一件事: “那严六郎为何会带着一帮南诏人出现在这里,他们是不是要见什么人?这人是不是就在他们中间?” 怀疑的种子就像是毒药,吞噬着这些川西将们本就不多的信任。 而且就在刚刚,别看杨帅果决杀了那个严六郎,但实际上这事办得遭透了。 如果是他来办,他必要当场拷掠此人,不管最后答案是什么,都能安众心。 可现在,别看大伙好像哈哈大笑就把这事揭过了,可到了战场,彼此没法及时沟通,这时候的任何一点疑虑,到了战场上都是要命的事! 这他妈的,偏偏大战前搞了这么一出事! (本章完) 第118章 攻山 第118章 攻山 有了赵怀安帮忙安抚,众将们至少表面上已经看不出来异色了,这会正听杨庆复调度各军。 现在如今,杨庆复帐下各军序列大致如下: 麾下直属精锐有川西衙内军五都两千,都将分别为杨茂言、杨棠、杨儒、张顼、句惟立五将。 两营成都突将,左右将为鲜于岳、赵怀义;然后黄头军两营,左右将为李铤和郭琪;还有西山羌军任可知部、游奕军谢再兴部、左右突骑马步使瞿大夫部、谢从本部。 这些都属幕府下衙内军,然后就是藩内外军镇、包括各戍军镇的: 有鹿头砦将杨行迁,领兵五百;白马砦将莫匡时,领兵六百;松岭关将侯矩,领兵三百。 然后就是各州刺史下的镇军,每州大概人数都在五百到八百人之间。 其中夔州毛湘领兵五百、眉州山行章、徐耕合领兵八百、戎州谢承恩领僰兵五百、雅州张承简领兵五百、茂州张造领羌兵八百、维州李顺之领羌兵六百。 最后就是赵怀安这边的保义都,马步一千七。 以上零零散散加起来,因为鲜于岳的千人众还在高骈那边,所以此时杨庆复麾下川西总兵力在一万三四千上下。 此时,二三十名领兵将就坐在幕下,听杨庆复调度。 按照杨庆复调度,其中衙内五都和成都突将右厢都围绕在佛进山本阵扎营。 然后黄头军、西山羌军、左右突骑马步大概四千众,也是兵力最庞大的一支,安排在白溪口扎营。 这里位于汉源谷地的正北面,扼守北道山豁口,杨庆复将麾下马步全部集中在这里,就是方便从这里直接驰奔进汉源谷地。 然后他又将衙外军三军和夔州、戎州、雅州、维州四军,安排在佛进山的西侧群坪,这里靠近汉源谷地的东侧边缘,可以随时从东面出击,进入战场。 最后,他将赵怀安的保义都、眉州的山行章、徐耕,以及茂州的张造一并安排在汉源谷地南面的垭口坡、楠木坪一带。 如此,由黄头军等精锐在北、杨庆复麾下衙内军及衙外军在中,保义都及部分镇军在南,以三面将这块长度十余里的汉源谷地三面包围。 赵怀安听得很认真,还一并结合了沙盘的形势,他发现杨庆复果然是军中宿将,所选的几处可以说都是要害。 这就和下棋一样,杨庆复虽只落了寥寥数子,但却抓住了全盘要害,已在兵法上先人一手。 就拿赵怀安要移营的垭口坡来说,这里直接可以有两种变化。 一旦汉源战场需要支援,保义都从垭口坡出击,直接可以从西南侧后方截断南诏军的后路。 而一旦需要保义都追击,就又可从垭口坡直接向西进攻。 此处的流沙河在这里的宽度非常窄,几乎和水沟没有什么区别,马步骑可以直接从这里越过对岸,以大迂回姿态穿插进山岭中,进攻南诏军的后方。 由此,也可以看出杨庆复对于保义都的期望是很大的,要赵怀安肩膀的军事任务也很复杂。 但赵怀安越是这样越兴奋,这才是他想要的决战!这才是大唐军队该有的风采! 所以即便需要肩负如此重任,赵怀安还是高兴起身唱喏。 但除了赵怀安自己踊跃,在听完杨庆复的调度后,幕下却是一阵沉默。 赵怀安还没发现为啥,那边黄头军的左军使李铤忍不住站出来,抱拳问杨庆复: “节帅,末将听此番调度,怎么都是我川西军安排在最前线,使相带来的外藩诸军在干什么?在后面坐壁上观?” 是的,一众军将们沉默都沉默在这个地方,杨庆复的调度是好,以三面合围汉源谷地,而且诸军都居高岭坪台,居高临下,可以随时发现情况支援友军。 但整个汉源谷地外面一圈的,全部都是他们川西军,合着这一仗就是他们川西军的事?高骈手下的人不拿饷?凭什么他们顶在一线。 杨庆复看李铤站了出来,并没有发怒,因为他知道,李铤其实是想让自己解释一下。 黄头军是杨庆复很看重的精锐,不仅仅是因为吏士精锐敢战,更重要的是左右兵马使都是他很看好的军事将领。 尤其是这个李铤,作战骁勇,为人质朴忠诚,是难得一遇的将才。 在他没遇见赵怀安之前,他一直将此人作为自己的衣钵传人,所以和李铤有着亦师亦友的情分。 此刻李铤站出来打配合,杨庆复想了一下,掏心窝子和众将说道: “就在今天,鄜坊都将阴元义被使相给砍了。我去时相那边开会,会上使相把刀往地上一丢,问咱们能不能打,不能打现在就拿刀抹脖子,可要是现在不抹,上了战场不拼命,使相就杀咱们满门。” “现在我能坐在这和大伙说话,就说明我没抹脖子,所以一旦咱们川西军在战场上缩了,使相肯定是要杀我满门的,我满门都不保,到时候我想保兄弟们,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此时,幕下一片哗然,他们没想到高骈直接杀了鄜坊都将阴元义,这人可不是没有背景的,现在直接被高骈祭了旗了,刚刚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这会全都缩起了脑袋。 高骈的确有一套带将的手段,那就是敢杀人! 杨庆复也有点意兴阑珊,对众将道: “就按照我说的去调度吧,此战不是咱们杀光南诏人,就是被使相杀,既然如此,为川西,为朝廷,拼这一仗!” 一众军将齐齐起身,然后唱喏就退了下去。 只有赵怀安和李铤被杨庆复单独留了下来,显然有军务要留给他们。 …… 赵六他们一直在外头等,半天才见自家都将从幕下出来,连忙围了过去。 豆胖子最直接,小声问了句: “大郎,杨帅是不是要让咱们去打汉源。” 果然,保义将们也是历练出来了,也知道此战关键在于是否先拿下谷中的汉源城。 而一般这种任务,都是保义都的活。 赵怀安摇了摇头,对众人道: “一开始的确是想让咱们去打汉源的,但黄头军的李铤把这活揽下来了。” 几个知兵的军将面面相觑,还有这么实诚的军将呢?打汉源可不是什么好活啊。 打不下要吃军法,打下了,到时候被困在汉源城,城内外就是唐军和南诏军决战地,外无援兵的情况下,还要抵挡南诏军的进攻。 但这种苦活,竟然还有人抢着做,不得不说,川西军也没烂透。 赵怀安也是和众将们一样疑惑,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个李铤,但不得不说,此人是个好汉子。 不过虽然他没有被安排去攻打汉源,但依旧有别的任务,那就是保义都要组织精兵去截杀南诏军的哨探。 此刻,大战还未开始,但两军的哨探早已在这片山林厮杀起来了。 …… 稍后的两日,为了应对后方粮道补给线受两侧山林的邛蛮部落威胁,杨庆复特请高骈下令在山岭深谷间囤积粮草。 这样,一旦后方粮道出了差错,这些囤积的备用粮依旧可以顶十天半个月。 与此同时,赵怀安带着保义都也转移到了哑口坡,并在谷口、两侧山岭分立三道大寨。 赵怀安这边刚刚扎营,踏白队的丁怀义就带来了一个情报。 自上一次搜山被伏击,丁怀义就发了狠了操练麾下踏白,赵怀安也给支持,从各队中都抽了一批骨干补到了踏白中。 这还让不少队将叫苦连天,说狠狠练兵最后被丁怀义做了嫁衣。 而有了教训和精干的补充,踏白队在战场的搜索能力提升了一大截,现在他来报,就在垭口坡的南面,有一支南诏军忽然出现在了印版山一带。 这一次踏白队深入到附近,哨得此军规模在千人上下,然后有五十左右的骑兵。 丁怀义自己估计,这支南诏军应该是利用大渡河,划船进了流沙河下游,并在东岸河滩地登陆的。 当踏白队发现这股南诏军的时候,他们已经占据印版山到西边河滩地的一片地区,光营寨就立下了四座,而且还不断修建营寨。 而且踏白队还观察到,这股敌军可能只是先头部队,正不断有后续部队坐船到此地集结。 赵怀安一听这个情报,立马警觉起来。 都不用看沙盘、地图,他就知道这股南诏军的战术目的。 赵怀安现在所处的垭口坡,下方就是一片山岭,可这山岭在延伸到大渡河后,就停了,所以河岸与山岭之间就留下了一块河滩地。 而印版山就是这块河滩地的制高点,现已被南诏军占领。 敌军一旦扎营在印版山,就可以从容集兵于后方的河滩地,然后就能威胁到川西军的整个后方。 按照此前杨帅调度的军略,一万多川西军基本都是排布在山岭的西侧,而在山岭的背面是有一条曲折山路的。 南诏军可以利用这条山路,直接从河滩地驰行到杨行复大营的后方。 也幸亏是保义都的哨探水平上升了,还留心搜查了坡口南面。不然真让这些南诏军扎下来,一旦决战时,川西诸军奋发在前,后方空虚,这些南诏军再趁机从后面山道绕后,那真是万劫不复! 所以赵怀安一阵后怕,只派人和杨庆复通报了军情,立即就集结保义都,南下攻打印版山之敌。 果然,这战场如对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棋子,唐军这边刚落了子,南诏军也开始落子了,而且一上来就打在西川军的七寸上。 南诏军中有高人啊!真不能小觑了! 而就在保义都刚刚南下,佛进山的杨庆复本阵奔来数骑,送来了最新情报; “黄头军李铤率军下山,向着谷地中的汉源城发起进攻。” …… 保义都从卯时中出发,天光微熹,一千七百马步骑,以前中后三纵奔行在山道上。 一直到辰时中,前队的保义都已经抵达了印版山东北侧的高低。 率领此前军的,是赵怀安的肱骨王进。 如今保义都已经有三十二个队了,再按照过去队将直属来管带的话,赵怀安压根管不过来。 所以,为了应对这次大规模战事,赵怀安专门任命了三个营将,分别是王进、韩通、陈法海三人,剩下的八个精锐直属依旧由自己直领! 只不过现在这三人都还只是个权,这一仗是要是打好了,自然坐稳位置,可谁要是让赵怀安不满意,别说营了,就是此前的队将怕也是别想做了。 所以,对于王进、韩通、陈法海三人来说,这一次不进则退,三人没一个敢粗疏的,皆用起了十二分精神。 此时,王进带着八个队率先抵达印版山东北口。 刚登上附近的一座山头,队将高仁厚就带着两个山獠过来了,旁边还跟着都将的学生王离。 高仁厚穿着铁铠,披着翠绿色的披风,三步两步就利落上山,直接向王进汇报: “营将,咱们在附近遇到了两个樵采的獠人,刚刚王离他问过这两人,对面的印版山的确有一股南诏军,人数有多少还不清楚。” 王进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高仁厚,这人和自己很像,都有一股仁心,以前又都是川西军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高仁厚打仗用脑子,这才是王进欣赏他的最重要原因。 此刻,听高仁厚汇报完情报,王进思索了下,就让所属的八个队休息,等待太阳落山。 高仁厚没有问为什么,带着军令就下去通报其他七个队将。 这个过程中,王进不断派遣精锐哨探摸到对面,源源不断的情报一直往这边送。 最先送来的情报是,印版山上的南诏军虽然扎了不少营帐,但兵力并不多,大概就在二三百人不到。 得了这个情报后,王进令康彦君、党守肃、王环三将,带着所队从密林中穿插,绕到印版山南侧石岭,在这里潜伏。 一旦发现敌军从河滩地支援印版山,他们三将必须立刻向西,占领并摧毁西南处的河滩地渡口。 于是,山下等待的康彦君、党守肃、王环三将,得军令,背着行囊、铁甲,在向导地带领下,直奔印版山南面石头岭。 之后,前方又送来了第二封情报,这是渗透到河滩地的哨探送来的,他告诉王进,现在集结在河滩地营地的南诏军,总兵力在八百人左右,但并没有看见此前哨到的五十名骑兵。 时间到了午时末,另外一营也赶了过来,带队的正是韩通。此时,哨到更西南的哨探也回来了。 他给王进带来情报: “我等哨南十里,没有在西南群岭发现南诏军的踪迹,也没有炊烟升起。” 王进又确定了一遍: “一直哨到大渡河边上了吗?” 得到明确肯定,王进终于起身,对旁边的韩通道: “老韩,等太阳一弱,咱们两营直接从北、东两面攻印版山,我料日暮便可破敌军。” 韩通没有王进的战术水平,但他不争,抱拳领命。 于是,一个时辰后,太阳偏西,时为申时一刻,王进、韩通二营忽然对印版山发起了进攻。 由选锋将李简、孙传威先发,仰攻上山。 此时,印版山连忙烧起了狼烟,山上毫无防备。 …… 南诏军所占领的印版山,从高空看去,就如同一座铁锥,山下因为累世砍伐都是光秃秃的,只有山上布满松树。 这对于防守一方来说,很占优势。 敌军攻山可一览无余,但敌军却无法看清山上的兵力调动,正适合应用避实就虚。 而这也是南诏军布阵在此山的原因,可当山上的南诏军被晒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一眨眼,山下就冒出数不清的唐军。 南诏人大惊失色!这些唐军一旦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们的营地已经暴露。 于是,他们再顾不得隐藏,直接在山顶烧起了狼烟。 此时,最重要的就是守住山头,不然后面驻扎的营地就危险了。 随着狼烟烧起,戍守在山头的南诏将,连忙从营帐中冲出,忽然又返回营帐里,随后两声凄叫,此将提着滴血的浪剑出来了。 这军将一出来,就下达军令: “将狼烟再烧旺一点,后面的蒙昭罗将军会来救咱们的!兄弟们,顶住!咱们这些人落在对面是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吧!” 此将叫爨辟道,是昔日南宁州都督爨守隅的后人,他们爨氏本一直是大唐的羁縻州都督,但在天宝年间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使得爨氏衰落,只能南下投靠了南诏人。 当年爨守隅还能娶南诏王皮罗阁之女为妻,也算是南诏国的上层,可现在七八代下来,已经只是个低级的土酋之家了。 可即便如此,爨辟道依然惧怕落在唐军手上,因为他听说汉人,十世之仇都会报,更不用说他这才过了七八代。 而果然,一众白蛮兵在爨辟道的激励下,奋勇守山,一次次用落石击退了攻山的唐军。 也是这个时候,爨辟道从山上看南面,已经能看到南诏军的援军的旗帜了,再回头望向“狼狈”撤走的唐军,双手叉腰,意气风发: “就这?也不过如此嘛!” (本章完) 第119章 八斗 第119章 八斗 很快,一名留着须髯的南诏军将提着一柄铁矛登上了山,在他的身后,数百披着皮甲的南诏武士漫山遍野。 爨图看见此人,忙迎了上去,只因对面之将就是南诏国主酋龙的偏支族叔,蒙昭罗。 蒙昭罗年已有四十,二十年前,他不仅是王族的第一勇士,更是勇冠三军,二十年后,虽然他依旧披得铁铠,提得铁矛,但已力不从心。 此刻,他匆匆上了山头,气喘吁吁,可见到爨图后,还是第一时间问道: “唐军来了多少?攻到何处了?” 爨图骄傲的对蒙昭罗笑道: “白崖主,唐军已被我击退了。” 白崖为蒙昭罗的封地,对于他们这些王族子弟,下面人皆以封地主来称呼其人。 蒙昭罗愣了一下,然后就把爨图拉到了一边,看向山下,只见唐军的确猬在山脚下的灌木中,乱成一片。 电光火石之间,蒙昭罗大叫一声不好,正要带人立即下山,忽然就见自己来时的方向,燃起了浓浓的黑烟。 只是一刹那,蒙昭罗眼睛一片黑,整个人都要摔倒在地,幸得爨图在旁边搀扶。 爨图此刻也懵然的看着西南方的黑烟,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里应该是他们登陆的那片河滩营地。 还未等爨图意识到遭,他的嘴巴就被重重地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抽得他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齿。 这是蒙昭罗抽的,作为南诏顶尖武夫,即便气力不如以前了,这会含怒一抽,都是爨图无法承受的。 此时蒙昭罗已经气疯了,指着爨图的鼻子就大骂: “蠢物,本主要被你害死了!” 爨图这会头晕目眩,只摇晃了一下,然后就晕倒了。 看着西南方,黑烟越来越浓,蒙昭罗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后路已经被截断了,唐军明显是要来将他围在这片山里。 自己真的是大意了! 果然,很快,山下的唐军也看到了西南方燃烧起的黑烟,随着一声声号角和唢呐声,北、东、南三面山下都出现了唐军。 而这一次,唐军全员披甲,手持横刀劲弩,呼啸登山,准备仰斗! …… 当西南天空燃烧起浓浓的黑烟时,赵怀安带着直属精锐也抵达了印版山的北面。 赵怀安一到这里,就选择了一片稍开阔的谷地作为扎营点,令赵六督促辎重、苍头、乡夫砍伐附近的林木,建造营地。 这是赵怀安从后世的曾国藩处学来的,倒不是那句“结硬寨,打呆仗”,这个在军事角度是很呆的事情,因为凡用兵之法,首在机动灵活。 到一地就立一寨,耗时费力不说,还很容易被敌军拖得疲于奔命。 但这其中倒是有一点是值得赵怀安学习的,那就是军无寨不稳。 赵怀安抵达印版山后,只是稍微看了一下地形,就知道此战不好打,而既然是要持续作战,那本军就需要有一个后方营地,如此军中吏士才有落脚之处。 赵六随着自己历军这么久,对于扎营和辎重之事已经非常老道,此番赵大还是嘱咐他来办此事。 然后他自己就带着十来名保义将登上王进所在的山坡,准备观察敌军阵势。 赵怀安来的时候,看见王进正在大声吼叫,激励士气,其中下面韦金刚铁甲上还插着一支箭矢,满脸羞愧。 很显然,刚刚王进他们攻山并不顺利。 那边王进没看见赵怀安上来,在那大吼: “都将随时都会过来,难道兄弟们还想等都将来了,让都将来攻山吗?” 赵怀安听这话,故意咳嗽了一下,见众人都看过来,才笑哈哈道: “兄弟们打得不错。” 众将包括王进、韩通在内,一看见赵怀安,连忙下拜,等被喊起身后,就围在了赵怀安身边。 王进这会有点羞愧,他抱拳对赵怀安道: “都将,我军已将南诏军调虎离山,现将他们包围在了印版山,可末将没料到敌军弓矢如此犀利,我军就是披甲攻山都挡不住一箭。” 赵怀安听得悚然,连铁铠都挡不住箭矢,那是何等宝弓?这支南诏军有这么多宝弓吗? 然后王进就解释了情况,不是南诏兵弓好,而是这帮南诏兵是真不怕死。 每每保义都披甲仰攻,敌军弓手就冲下来,抵近至三四十步才用重箭进攻。 用王进的话来说就是: “此部南诏军,弓弩非强劲,却惯于抵近射击,非五十步内不射,所用箭镞至六七寸,形如凿,入辄不可出,我军中者立倒。” 赵怀安一听这话立刻警觉起来了,因为他知道自家重步的防御情况,别说是抵近五十步内射,就是十步以内射击,都难穿重步的三层甲。 其实,军中都赞他们保义都战力强,那到底是强在何处呢? 一是斗战技强。保义都的主体几乎都是来自各藩的武士,这些人都是职业兵,而对面的南诏军,基本都是农兵合一的,真正有战力的都是各部落的苴子,这些人和唐军牙兵性质类似,只不过是从农兵中选拔出来脱产的。 二就是战意坚韧,这是赵怀安的功劳。自赵怀安于白术水练兵,他就一直重视军队的体能,要求各队具备连续作战的能力。和当日魏武卒一样,从赵怀安开始往下,每日吏士们都要背甲绕营跑操,磨炼体能和意志。 所以在几次遭遇战中,南诏军忽然就发现一支重步穿插绕到了自己的后方,这直接突破了他们对重步的理解。 也正因为这种日常的体能训练,保义都最喜欢用的战术就是侧击、绕后战术。 既以机动性穿插进敌军薄弱处,再以重步给予敌军致命一击。 这种战术最适配的其实还是骑马或者骡子,这样可用长距离机动穿插,如此不仅再局限完成战术目标了,更能作为战略力量去使用。 但奈何,此时的保义都还没这个资本组建一支骑马或者骡子的重步。 当年截断漕运税赋的淮西军才有这个实力来养数千骡子兵吧。 而除了技战术和坚韧之外,保义都第三个强,也就是真正的硬实力,就是那一身铁铠了。 赵怀安发家就是从三副吐蕃人的铁铠开始的,此后他就一直重视铁铠的积累。 不仅为军中勇士配三层甲,寻常吏士所用之兜鍪也是极坚硬,只露两目,必要枪箭不入。 而这些铁铠重步,除了一身甲胄外,还常佩各类重兵,或八棱棍棒,或金瓜骨朵,或长柄双刃斧,所以西川其他军的,私下也称呼保义都为“硬军”。 不仅作战风格硬,更是字面意思上的硬! 可现在,赵怀安听到什么?他引以为傲的铁铠重步,竟然吃不住对面的弓弩!这让赵怀安对敌军的弓有了好奇。 这会,赵怀安见众将各个焦急羞愧,笑着安慰众人: “那么着急作甚?敌军被咱们围在山上,还能插翅膀跑了?慢慢来!” 说着,赵怀安走上前,开始观察南诏军在印版山的阵地。 整个印版山自北向南竖列着,自西部和西北两部各有一处山岗,南诏军在这两个山岗上都立有营帐。 然后在两山岗之间,时不时能看到一处小木寨,上头可能只有几人,但因为本身立在斜坡地上,非常难打。 此外,在敌军印版山阵地的东侧腰坡处,南诏军还布置了两处兵寨,随时可以支援西部和西北的两处山岗。 然后在印版山阵地的南侧山脚,那里有一块野稻田,应该是山里的一些獠人们随手撒的。 而稻田的南侧,保义都的另一营,也就是陈法海率领的八队兵马就部署在那,如此就与另外两营,钳击敌军印板山阵地。 但陈法海布置在那里也有问题,那就是印板山南侧靠近大渡河,这里的山地走势已经非常低矮了。 陈法海他们营,在山下做任何兵力的调度,都瞒不过山上敌军的眼睛。 而在印板山的西侧,那里只有一条极其狭窄的山路通往小岭,然后就是断崖和西侧滚滚流经的大渡河。 所以,王进此前就没有在西侧布置人手。 赵怀安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并对这些信息做着自己的解读。 从这也能看出,打了这么久的仗,赵怀安的军事才能增长飞速,这本身就和他是一个高素质人才是密不可分的。 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将帅,那你就不能只学兵书战策,你需要懂天文、明地理,察人心,这些方方面面的素质共同构成了你的战场决策能力。 而赵怀安在前世就已经具备了这样的素养,现在经过几个月的高强度军事指挥,越是越发得个中三昧。 现在,赵怀安在看到战场形势后,脑子里是这样想的。 虽然刚刚赵怀安嘴上和众将说着什么急,但实际上赵怀安还真的就蛮急的。 此时,敌军在山上阵地布置了千人兵马,他要围的话,当然也能将这些人围死,可问题是,汉源谷地的战斗随时可能爆发。 按照杨庆复的战略,此战先手必是黄头军攻打谷地的汉源城。 可咱们知道汉源城的重要性,南诏军会不知吗?所以,一旦汉源城的战斗打响,敌军必会派兵增援,而到时候,杨庆复也需要加码兵力。 如此,两方各来一回,决战也就因此而爆发了。 但问题来了,保义都原先被部署在垭口坡,是要肩负抄击南诏军后路的任务的,现在赵怀安都不清楚,自己这边的调度,那边杨庆复知不知道,更不用说在这里消耗时间了。 所以,赵怀安很急,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就拿下此山敌军,然后快速回援垭口坡。 所以这山肯定是要打的,但从哪个方向打,却需要好好想了。 首先就要排除南面的陈法海,因为他们前方有一片野稻田,其余并无遮挡。 一旦从这里主攻,敌军可居高临下,随意射杀冲山的保义都吏士,从此方攻山,损失太大。 此外,从北面攻山也不行,因为这一面的山坡更加陡峭,保义都攻山时都披甲,本身就灵活不足,一旦从这里攻山,连坡都上不去。 这样,最合适的攻击方向就是山坡的东面,那里不仅截面更长,利于部队展开,坡度也非常适合,唯一可虑的是,敌军也考虑到了这个,所以专门在此面山的腰间设了两处兵站。 如此,直接从这里进攻的话,战术意图太明显了。 于是,赵怀安想了一下,便做如下调度: “以陈法海所部八队分三番,前后交替进攻以牵制南诏军注意,同时北面的王进依旧摇旗呐喊,而暗地里抽调部分精锐迂回到东部,与那里的韩通一并,攻击敌军在山腰的两处兵站,必要同时发起进攻。” 赵怀安的军略很快就送到了韩通和对面的陈法海处,在让他们对传令的背嵬复述了一遍军令后,背嵬们告诉两将一旦听到北面的唢呐声,各部便齐头发起攻势。 就这样,赵怀安耐心地等着,可忽然,他隐隐然听到北面有动静。 再凝神一听,只闻淡淡的鼓角声时隐时现,继而越来越清晰。 赵怀安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北面谷地的战斗这么快就爆发了。 于是,他再不迟疑,拔出“藏锋”,剑指前方的印版山,在其身后,牛礼带着一众军乐班子,奋力吹起了唢呐。 精锐苍茫的唢呐声直惊得山上无数飞鸟盘旋,然后北、东、南三面保义军,皆同时向着印版山发起攻势。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而这是保义都的第二次攻山! …… 印版山,南麓。 当营将陈法海告诉徐瑶、华洪二人,他们这边只是作为佯攻的时候,二人内心皆是愤愤然。 倒不是他们对赵怀安有意见,而是一种武人的自重。 都是善战武士,谁又比谁高贵,凭什么给别人抬步辇? 所以,当陈法海下令徐瑶、华洪二部先发佯攻的时候,二将不约而同都有这样一个念头: “哼,什么主攻、佯攻的,先攻上山的就是主攻!” 徐瑶、华洪二人都不是一般武士,他们一个为忠武军斗将,满面纹身,作战最是悍不畏死。 而另一个华洪,别看年纪稍小,但已有豪杰气量,不仅自身有膂力又骁果,还轻财好施,为下所戴。 他们八个忠武将中,华洪是第一个压住下面那些东川牙兵的。 此时,华洪左手举着牌盾,右执横刀,披双层甲,跃如奔雷,为众人首,率先冲上前方的野道田地。 幸亏这几天太阳都大,这处野稻田被晒得梆硬,所以华洪此刻赤脚奔在稻田上,迅捷如风,一点都没有迟滞。 这位年轻的忠武将,竟然选择光脚冲此石头山,真是一副铁脚板! 在华洪的身后,三十多名川东武士紧随其后,他们也如华洪一样,左排右刀,毫无畏惧地冲山进攻。 这些川东军大部分都来自巴中一带、或者是西南的戎州、泸州的山蛮,自小就生在山中,人人都是攀天大圣,此刻奔行起来,比华洪更要迅捷。 山上的南诏军并不确定唐军是主攻哪面,看见这边的唐军攻势如此猛,丝毫不敢大意,上来就将滚木、落石、箭矢砸了下来。 华洪是第一批冲出稻田攻上山的。 他带着十来名川东武士,更翻过一道山坎,上面兜头就滚下来一片原木、石块。 然后华洪毫不犹豫,原路跳了回来,将将把石块躲开了。 可旁边有两个川东武士就没有这么敏捷了,一个小腿被滚木撞折倒在地上,一个被石块直接砸在了脑袋上,就是精铁兜鍪都没能救得了他的命,当场就委顿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奔上来一队长弓手,他们在队将胡弘略带领下,仰射那些冒头的南诏军。 一下子,滚木、落石就少了不少,华洪当机立断,趁着这个空隙,一口气冲上了半腰坡,然后与这里的南诏军厮杀了起来。 而有了华洪的先登阻敌,后面的徐瑶、陆仲元都带着所队锐兵冲了上来。 而下面的营将陈法海看见上头这么猛,大喜,亲自夺过木槌,开始猛敲牛皮鼓。 兄弟们不愿做佯攻的,难道他陈法海就甘心吗? 机会从来都是自己挣的,这是都将说的! 于是,陈法海敲得更用力了,他大吼: “诸君进发,奋武扬威!” 越来越多的保义都吏士冲了上去,然后南诏军一步步往后撤,最后终于撤到了山顶,再无可撤。 就在华洪、徐瑶、陆仲元、胡弘略几人以为大功即将在手,忽然就听得山顶上一阵呼喊,再然后,他们就见到众多南诏兵纷纷溃散下来。 此时,望着敌军主将的首级被一个昂臧大汉提在手里,大喊大叫,那华洪、徐瑶是又气又急,大骂那南诏将是个废物。 可要是他们知道,那位南诏王族蒙昭罗年轻时,也曾铁枪连挑十三名武士,可能就不会这么鄙夷此人了。 而实际上,这一次要不是那位昂臧汉子太有绝活,一把夺走了蒙昭罗手里的铁枪,此人就是再年老体衰,也绝不会死得这么快! 只能说,那位昂臧汉子委实过于厉害了。 很快,华洪、徐瑶他们也杀上了山顶,本来他们以为荡绝威猛如此者,不是军中的韩鹞子,就是那位弓、骑、槊无不超绝的王进。 可谁成想,他们看到的竟然是霍彦超?那个下山的和尚? 此时,华洪、徐瑶这两个昔日的忠武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天下豪杰有十斗,保义都独占八斗!” 至此,二将再不敢骄矜,只觉保义都藏龙卧虎。 而这个时候,当保义都攻下印板山阵地,北面汉源谷地,更加密集沉重的鼓声响起。 这一次,鼓声更加急促了! (本章完) 第120章 突阵 第120章 突阵 乾符二年,三月二十八日,垭口坡阵地。 晨时,就在赵怀安带着主力南下印版山不久,从杨庆复的佛进山本阵就奔来两名令骑,告诉这里的保义都,黄头军已经出阵了。 自赵怀安走后,留在哑口坡阵地的,就是郭从云、丁怀义、刘知俊、刘信四队二百突骑,还有就是山行章、徐耕领的八百眉州兵,张造领的八百茂州羌兵,他们都分立在垭口坡两侧。 当令骑过来汇报情况时,郭从云等人已经知道了。 因为,就在他们的眼前,一支列阵严整,头戴黄锦帽,高举丈八马槊,左右猎骑不断在阵列两侧驰奔,将战场上游弋的一些南诏游奕驱逐走。 只看此军服饰样貌,郭从云就知道是川西精锐黄头军出阵了。 这黄头军本不是西川藩土生,最早实际是由淮西藩建立的,元和年间,此军打出了赫赫威名,后来朝廷平淮西后,不少军将都吸收原黄头军的武士,扩建牙兵。 其中最出名的一次,就是十六年前,大中十二年,朝廷以泾源节度使李承勋为岭南节度使,统兵讨平岭南之乱,他就以黄头军百人平定岭南,至此,黄头军名声大噪。 后来忠武军常入蜀抵御南诏,作为继承淮西衣钵的忠武军,他们有着最正宗的黄头军,他们中很多人在入蜀后就被西川幕府延揽,如此,川西也建立了自己的黄头军。 现在,出阵的黄头军虽然只有千人,但两侧都有数部西川兵遮护,他们在汉源谷地一字排开,向着不远处的汉源城压迫过去。 此刻,垭口坡上的保义骑将们看此雄壮军势,皆振奋欢呼,这些稍还单纯的武人依旧可以单纯为袍泽的雄壮而高兴。 骑着一匹白马,刘知俊顶着山风,激动地对旁边的郭从云大喊: “营将,咱们什么时候出击?” 此时的两百保义都突骑和其他队一样,也完成了编制的升级,赵怀安将郭从云升为突骑营将,领四队二百突骑。 同时,因为赵怀安特壮骑兵威势,赐紫布五十匹,专门给这些突骑们做背旗。 这些背旗上除了写所属番号,还可以将自己的姓名录在其中,这可是出尽风头的时候,意味着你也是一个有名有号的武士了,不是什么杂兵。 所以此刻牵马立在垭口坡上的二百突骑,皆背紫色小旗,各衣铁甲兜鍪,望之就精悍勇鸷。 郭从云瞥了下刘知俊坐下的白马,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子也听了赵子龙的故事,也来个白马白甲白披风,有够显眼的。 可这就让郭从云不舒服了,不知道他郭从云人称为“郭子龙”吗?他都没敢骑白马,这小子倒是拿起劲了。 听刘知俊还在叫,郭从云淡淡地回了句: “等到将来,什么时候出击,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一般情商低的,真不知道自己情商低,反而特别觉得自己懂人情世故,咱们这位刘知俊就是这样的人。 这会他一点没听出郭从云的不舒服,反而笑嘻嘻大声喊道: “出击自然是要等都将来了,但咱们可以先去战场奔一圈,也好将谷地形势了解清楚呀!” 但素来和刘知俊别苗头的刘信,听了这话后,直接就笑了出来,戳穿道: “刘开道,你这话哄鬼呢?谁不知道你就是要耀武阵前?但你忘记了?都将临行前,千叮万嘱,凡事等他回来再说,你也想违令?” 刘知俊瞪了一下刘信,这老小子一副蠢笨样,倒没想到还有这份机灵劲,索性不理他,对郭从云就要继续说服。 但郭从云直接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努努嘴,看向坡下谷地: “好好看,南诏军的突骑从汉源城里冲出来了!” 于是,刘知俊几人再不卖嘴,连忙向着谷地张望。 而此时,周围山岭坡上,也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同样张望过去,那里正爆发着谷地的第一次交锋。 …… 谷地上,数千西川军曳甲持矛前进着,滚滚灰尘漫卷,无数面各色旗帜猎猎作响。 忽然从前头奔来十余骑,沿着队列直奔后头的黄色大旗下,那里是黄头军兵马使李铤的大旗所在。 军中的黄头兵们都是善战老卒,马上就意识到,敌军出击了。 果然,很快后方就传来一阵阵号角声,然后就有专门的旗官开始摇动各色旗,此时行进中都不断引颈回顾的旗手们看见后,纷纷向所属的领兵将们下达中军令。 而此番李铤所下军令,即为: “列阵!” 于是,本身就以方阵队列前进的黄头军立即停下脚步,然后就是各种操典的战术动作。 先是随军的苍头们将一辆辆手推鹿车推到了方阵外面,彼此连成一道车墙,然后苍头们又将车上的甲胄、重兵给驮了下来,扛着这些就奔向自己所属的武士。 而方阵的最外围,一队队手持丈八步槊的黄头军纷纷面向四面,他们将步槊抵在地上,架在前头的鹿车上,然后留出中间一个巨大的空间。 此时,上百名重步甲兵在苍头、辅军的帮助下穿戴好了甲胄,其中部分手持巨大陌刀,寒光凛凛,杀气腾腾。 而其他的则各持牌盾、长斧、铁锏、铁钺,兜鍪一直覆到两肩,只露出一双双森寒的眼睛。 可即便这样,他们还好像多此一举的戴着自己的黄锦帽,因为这是他们的荣誉! 当黄头军完成列阵不久,两侧的其他藩军也完成了方阵,六个大方阵以左中右三个位置,排布在谷地旷野上。 这些方阵几乎都以五百人为一阵,其中黄头军分成两阵,左翼的鹿头砦将杨行迁、白马砦将莫匡时,也各立一阵,右翼则是松岭关将侯矩,衙内军杨儒也各立一阵。 只此六阵,几乎都是川西军的衙军,可见杨庆复对拿下汉源城的决心! 首战出击,必要建功! 而这份果决,处在军阵之中的李铤深知,他与杨庆复情同父子,他的地位就相当于张璘之于高骈,为一军之武胆。 既然义父有这份雄心抱负,作儿子和下属的,自有死命追随,全忠孝两节。 此刻,李铤端坐在马扎上,不断听游奕送来战场外围的各种情报,他都一一作安排,无不让两侧牙将们敬服。 这位李兵马使,虽只三十而已,但已久经沙场,隐然有大将之风。 之前,他带领所部黄头军,一直驻扎在维、茂二地,抚剿杂胡番种帐落,大小数十战,无不克捷,番人畏之,皆呼李铤为李太保。 一身铁铠在身,李铤坐在马扎上,挺直如松。他看向战场的西南侧燃起阵阵黑烟,这是游弋在战场外围的突骑烧烟示警。 这个时候,旁边的一员牙将沉声道: “都将,那些南诏军战意很足啊,竟然出城邀战!也不知是哪部的。” 此将话音刚落,那边一个粗豪牙将,即便坐在马扎上,都能看出外翻严重的罗圈腿,他满嘴唾沫星子直喷: “都将,让咱老邓出击,我只带着本部番骑,就能杀得这些南诏狗败犬哀嚎狗吠。” 见对面的同僚避过头去,此人还以为他不信自己的话,红着脸拍着胸脯道: “你不信咱老邓的话?这样说吧,都将让我上阵,且看那帮南诏狗奴喊不喊咱老邓耶耶!” 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人忽然说了一句: “咱们可不能缩啊!一想到那个什么狗屁呼保义,也没见到什么军功,就站在咱们黄头军头上,我老邓就不能忍。” 这一句话直接就说到了在场牙将的心坎里了。 老邓说的可太对了!要不是咱们这些黄头军在山里去清扫番落,能让那个赵怀安抖起来? 更加受不了的,这赵怀安还不是咱们川西的,让一个寿州人站在咱们头上唱名号,那不是打川西武士们的脸吗? 所以,他们非要压保义都一头,好好打一打这些后进的气焰。 小辈们,对军中前辈,尊重点! 倒是此前最先发言的那个军将,难得说了句: “那赵大也是好汉子,没必要分得那么清,能为我川西,为节帅效力,都是咱们兄弟。” 但有这种想法的就只有他一人。那老邓本来就窝火,此刻听了这话直接炸毛了,站起来就喊道: “什么兄弟?我老邓可没有个寿州兄弟,再看那赵大,手底下都是一堆什么人?山棚、溃兵、川东兵、南诏兵,军中是咱们川西的,又才几个?就这样,也能列在咱们西川军序列?也能和咱们一起出战?” “要我说,那些保义都直接躲到后面,和高使相下面的那些外藩纨绔们缩一块得了,这仗是有卵的丈夫打的,不是怂汉来混军功的。” 老邓越说越气,忽然就将马扎踢倒,准备带着麾下番骑狠狠杀一番,出口邪气。 他这脚都没踏出去,一边的李铤就骂开了: “添什么乱,坐下来!” 于是,老邓只能气鼓鼓地坐下了,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李铤将老邓骂下,心里也同样不快。 对于赵怀安,不仅是黄头军将们不忿,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李铤也是如此想的。 这一次回师南下,他明显就感觉到自家义父对那个赵怀安有一种特殊的欣赏,他倒不是真嫉妒,但心里就是不舒服。 但老邓这话,虽然有几分煽动,但却不能变更他的决心。 因为他对于老邓的话只是信了半分,信的那部分是因为老邓麾下的秦胡突骑的确战力不凡,但可惜人数不过数十骑,这点骑军在过去扫一扫吐蕃的帐落倒也够了,在这么大的战场,济得啥用? 等了一下,李铤见前头的哨骑还没来汇报最新情报,忍不住问刚刚说话的军将: “老巩,你说敌军出城有多少?” 此军将叫巩咸,一直和李铤搭档,早就有了默契,这会一听李铤这话,忙笑道: “都将是打算放进来打?好一股歼灭南诏有生力量?” 李铤点头,随后肃然沉声: “不错,此战我军先发,为诸军表率,此战必须要赢得干净利落,但我们也不能一开始就猛打猛冲,不然将敌军又吓回去,后面要打成烂仗了。” 几个牙将纷纷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李铤一直在等的哨骑终于过来了,只是比之前的人数要少了,人人气喘吁吁,显然这些人刚刚经历过一场死斗。 他们落马后,就奔来下跪,大喊: “城内南诏军忽出城四百骑,其中甲骑三十,正直奔我军。” 这一句话,直接让旗下诸将哗然,他们万万没想到,敌军出动了四百多骑兵,其中甲骑,这种几乎都淘汰的兵种,都出动了三十多骑。 一下子,众将汗毛都竖起来了。 刚刚还耀武的那位老邓,这会也不吭声了。他是勇,但不是傻,数十骑与数十倍之骑,在如此开阔的谷地咬斗,那是十死无生。 甚至一直气定神闲端坐的李铤,这会都有点口干舌燥,显然这种情况,也是他没料到的。 这些南诏军竟然偷偷在城内布置了这么一大股骑军,果然,他们也和咱们一样,也是想拿下首胜,以激励全军士气。 风沙吹在李铤的脸上,只是一瞬,他就站了起来,然后将手中的军棍交给了旁边的巩咸,道: “老巩,你且在这里为我调度全军,我去去就回。” 然后他就意气风发,看向那边坐着的老邓,笑道: “老邓,走吧,咱们一起去会会那些南诏骑军,看看他们成色。你刚刚说战场是带卵的丈夫来的,但战场也从来信刀剑,不信咱们的一张嘴!” “能不能盖压诸军,就看此战的首级!” 那边,老邓老脸一红,起身唱喏。 …… 汉源谷地是一处狭长的谷地,它南北长足有十五里,可东西宽度却只有五六里。 所以,前脚刚从汉源城中飙出的四百南诏骑军,眨眼间就奔到了黄头军的方阵外线。 此刻,凭借骑军的数量优势,南诏军已经彻底将外围的黄头军哨骑给压缩在方阵五百步以内了。 完全控制战场的南诏军骑士们,纷纷呼吼,不断在唐军方阵前耀武扬威,甚至一些大胆的直接要顺着唐军方阵的内部空隙,穿过去。 一些外围的黄头军看得目龇牙裂,因为他们发现对面的所谓南诏骑士,很多都是吐蕃人。 就吐蕃人身上的酥油味,他们隔十里都能闻得出。 他们这部黄头军之前就一直驻扎在维、茂地区,那里本身就是靠吐蕃,时不时就有吐蕃小队下来扫荡,双方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可现在,这些黄头军再有心杀贼,他们一群步卒也只能徒呼奈何。 有一些前线军吏气不过,直接下令弓弩手对着那些吐蕃、南诏骑士攒射。 可这些骑士都是何等老卒,他们早就对唐军步射的距离了然,看似在嚣张驰奔,实际上一直游离在射程之外。 只有偶尔几个眼神不好的,奔了进去,然后被射成了刺猬。 此时,时间又快过去了一个时辰了,双方都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南诏、吐蕃的骑士没有任何想冲坚阵的打算,而黄头军和其他衙内军也缺乏足够数量的骑兵去驱赶敌军,如此只能躲在在阵内等待。 等待什么?等待后面高坡上的节帅看见,调发西川的突骑过来。又或者,等待更后面的使相看见,然后调军下河东、昭义、落雕都骑兵前来支援。 但显然,至少目前为止,两位统兵帅,皆没有丝毫发兵的打算。 随着,头上的日头越来越大,几个方阵的阵型可见的松散了。 人不是机器,耐力是有限的,平常就是在日头下站个两三刻,腿都会发酸,更不用此时汹汹紧张的战场了,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紧绷,体能和耐心比平日流失的更快了。 而唐军的这些变化,全部落在外围的南诏骑兵眼里,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于是,南诏骑军开始骚扰得越发频繁,也越发大胆了。 唐军的士气在以肉眼看见的速度下降。 所有人都在疑惑,后方本阵为何还不派骑兵出来,他们就算再精锐,在这样的战场,也只能被动应对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小心试探的南诏骑士,忽然散开,然后一支马槊突阵骑军直接冲后面奔出,一上来就直接向着黄头军的本阵发起冲锋。 不知道是不是人性,两翼的衙外三镇兵和一部的衙内军,见那些南诏骑士不是冲向自己,皆下意识呼出一口气。 然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下令两侧弓弩手攒射南诏突阵的马槊骑。 可此时哪里还来得及啊! 不过五六百步,早就完成加速的南诏突骑,简直如飞一般,瞬息便至黄头军阵前。 此刻,前头的黄头军步槊手已经惊惧着大喊,将半个身子压在了步槊上,准备抵抗突骑的冲击。 就在所有人的恐惧被放大到顶点时,忽然黄头军的另外一阵,撤开了一角。 再见一彪突骑在一甲骑的带领下,从阵内杀出,奋战无前。 此甲骑正是一直引而不发的李铤,他带着披甲执槊的五十多名番羌突骑从阵内杀出。 而他们的目标,正是那些突阵的南诏骑军的,侧翼。 (本章完) 第121章 吃饭 第121章 吃饭 骑兵统治着战场,可骑兵也最怕遇到骑兵,尤其是向着自己腰部发动进攻的骑军。 此刻,近百持槊的南诏骑军呈前后楔形队,准备对颇为疲惫的黄头军发起进攻。 可前头第一梯队的南诏骑军正冲锋,他们压根看不到自己侧翼的情况,所以大胆呼号,下腰扣槊,一下子撞进了黄头军的军阵中。 黄头军在外围依靠鹿车,布置了四重步槊手,每面都密密麻麻地举着槊,可因为长时间举槊,只有最前边可以将步槊架在鹿车的步槊手还能举,后面三人全部胳膊酸得抬不起来。 所以,前头的南诏突骑一下子就撞了进来。 这些人本身就披甲,然后又利用着坐骑奔冲的力道,直接将前面一排排黄头军撞得起飞。 而一旦一处塌陷,后面越来越多的南诏、吐蕃骑士纷纷控驭着战马,灵活地灌了进来。 可他们并不知道,此时他们后面的梯队正遭遇什么噩梦。 为什么骑军最怕被侧腰突击呢?因为战马奔行中是没办法立即转弯的,而立在马背上的突骑又如何能挡住来自侧后的攻击? 所以一旦一支骑军在驰奔的过程中,被一支同等兵力的骑军从侧方向撞入,等待他们的只有溃散一条,最后到其他地方重新集结。 此时,为众人之先的李铤,披甲夹槊,奋击无前,在撞进南诏后阵突骑的时候,他就用手里的马槊顶飞了一名吐蕃突骑,然后又撞飞一人,最后就从南诏、吐蕃的突骑中凿出来了。 在他的身后,一众突骑也差不多如此,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所斩获,然后毫发无损地杀出。 此时,这支准备作二次突阵的南诏、吐蕃骑士,直接遭受了毁灭性打击。 他们这些人本来人数也就比李铤他们多一点,可只是一轮冲击后,这支骑队已经没有多少人可以坐在马背上了。 一些落马侥幸未死的,也是迟早要死的,唐军的突骑自然不是精力去刺杀这些落马的伤兵,可不要忘记,他们这些人可就在黄头阵附近,一旦冲阵的南诏军突骑不能破阵成功,这些人也是难逃一死。 后面的哀嚎惨叫传到了前面正陷在阵内的第一番突阵耳边,皆诧异回顾,就见后面友军已经被尽数屠戮。 一下子,陷阵的突骑们慌了神了,他们都是善战老卒,如何不知道身陷整阵,后路被夺会是怎么一个结局呢? 而与此同时,本丧胆的黄头军吏士们忽然看到斜杀来的己方突骑正大肆屠戮着敌军,整个士气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同时,负责扎此阵的黄头将崔宝亲自带着一直在后方休息的重步,大吼地奔了上来。 他们一上来就将没法机动的南诏骑士砍得七零八碎,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突骑们在这些铁甲重步的斧钺下,可怜地和鸡子一样。 南诏军身上的甲胄完全挡不住这些重兵的砸击、劈砍,在一声声哀嚎、求饶中,这一支南诏突骑也全军覆没于阵中。 形势就这样被逆转了。 转眼间,刚刚还抓住战机的南诏骑队,直接折损了百余名精锐突骑,这些都是军中勇者,一旦陷死,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剩下还游弋的骑士们,当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为利而来的吐蕃人,此刻一见唐军如此骁悍,早就没有了发财的想法,打马就要往北面奔,那是他们老家的方向。 随着吐蕃人撤离战场,仅存的百余名南诏骑士已经完全没有战场生存能力,只能丧胆落魄,狼狈回城。 而在他们的后方,数千西川军,将地上哀嚎的南诏军尽皆杀死,然后将他们的首级挑在槊杆上,顿地大呼。 他们所呼的,正是“李太保”之名号。 这一仗,太扬眉吐气了! 谁道蜀地无男儿?且看今朝! …… 此时,十里左右外的垭口坡阵地,赵怀安已经带着保义都上下奔了回来。 可人虽回来了,保义都要再想出战,怕是要一段时间了。 要不是保义都平日就负重拉练,此刻换成其他部队,这会早已经瘫在地上了。 从寅时出击,到现在午后返回,这都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了,其间保义都来回奔了十来里,其间又攻山不停,这会能返回到垭口坡阵地已经是极限了。 赵怀安一回来,就看见了谷地上爆发的步、骑对抗。 一开始赵怀安看见黄头军的军阵越来越不能维持,就知道要糟糕了,当时他就准备带着麾下的突骑支援下去的。 赵怀安很清楚,作为先发攻势的黄头军,可以败,但不能大败,不然对于士气的影响是毁灭性的。 那什么是大败呢?就是步阵崩溃,然后被骑军像猪羊一样衔尾追杀!那样会直接杀掉西川军将本就不多的战心。 前两日在佛进山大营开的会,一直让赵怀安心有余悸。 此时众西川军虽三面围在谷地,但本身真正能战、敢战、欲战的营头其实并不多。 现在形势好,所以还能维持包围之阵,可一旦素为西川军之锐的黄头军在第一阵就败了,那些西川将们会怎么想? 这不是赵怀安杞人忧天,就在他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到隔壁山岭上的眉州兵,正时不时往垭口坡阵地张望,这已经是阵脚不稳的表现了。 所以赵怀安即便已经很疲惫了,但依旧准备带着郭从云他们冲一阵。 可形势峰回路转,他都没看清真切,那些南诏突骑就溃散得一败涂地,即便他离得老远,也能看到那边举槊欢呼的,正是黄头军所部。 此刻,赵怀安的一颗心才放进了肚子里,对众将大笑: “去,让兄弟们吃饱饭,还有给我多来一碗,现在的我,可是胃口大开啊!” 那边老墨带着令下去准备了,然后赵怀安就坐在马扎上,两侧都支起帷幕,好阻挡两侧山风。 没多长时间,老墨举着案就跑了过来,上面摆着一份茶泡饭。 赵怀安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意识到老墨是把自己说的“饱饭”听成了“泡饭”,而且也亏得老墨有心,这个时候还能弄到茶水。 他来大唐这么久,尤其是来到了蜀中这个地方,如何不喝茶呢? 要知道虽然其他地方是这百十年才开始普遍喝茶的,可蜀地这个地方,自前汉时期,就已经全民饮茶了。 可赵怀安一直喝不惯这时候的茶,倒不是茶叶不好,而是现在的做法实在让他下不去嘴。 现在的饮茶方式是熬茶,也就是把烘干的茶叶放在小锅子里煎,然后再放水煮开,后面加上葱、姜、椒、大枣、桂皮,有些还会放点薄荷、奶酪、猪油。 当时赵怀安一看这处理手法就熟悉,这不就是和他煎鱼汤一样嘛,合着这会喝茶和喝汤一样,这让赵怀安如何受得了。 但今天不同,当老墨举着这碗夹着猪油、羊油、椒的茶泡饭上来的时候,赵怀安直接口齿生津,然后一口气就将这碗茶泡饭吃完了。 吃完后,赵怀安还大喊一声: “老墨,再给我来一碗。” 然后老墨就笑滋滋地下去了。 赵怀安笑着摇了摇头,老墨是真的有心了。 这可是战场,哪来的物资给你弄个高油脂的茶泡饭呢?就这点东西,老墨不知道费了多少劲。 可是老墨到底是年纪有点大了,耳朵也不怎么灵光了,后面还是得给老墨找个好归宿,一直陪自己呆在军中,到底不像个事。 那边,赵怀安又吃了一碗茶泡饭,看着众将都在幕下吃饭,然后自己就一个人望着下面的谷地战场。 等大伙都吃完饭了,赵怀安才笑道: “我看今天这一仗,估计就打这个样子了。一会你们也带着吏士们早日休息,养足精神了,明日就轮到咱们扬武军前了!” 一众保义将不清楚为何都将会有这样的判断,但还是齐齐站起来唱喏,随后退了出去。 然后真的神了。 第122章 豪杰 第122章 豪杰 临近日落,唐军垭口坡阵地。 赵怀安吃完茶泡饭后,裹着毛毯在帐里补了一觉,这一觉就到了日下山头。 神清气爽,赵怀安顶着发懵的脑袋坐在马扎上,看着帐外那满暮斜阳。 这一场景让他想起了他来大唐的那一天,同样在战场,同样在汉源,也是同样的如鲜血染红的天空。 赵怀安深吸一口气,冲外面帐幕大喊: “来人啊!” 话音刚落,他四个义子已经披甲进来了。 赵文忠他们几个已经不能用五寸丁来形容了,在军中肉稻管饱,这几人开始进入了发育期,短短四五个月,个子就都蹿起来了。 看着四个义子顶着成人的衣甲,像模像样地行礼,赵怀安笑道: “行了,没人的时候少来这套,看见你们六叔了吗?” 四人之首的赵文忠依旧恭敬,伏地回道: “六叔正和眉州兵的是山行章、徐耕两个说话,哦,他们还叫了茂州兵的张造。” 赵怀安倒是奇了,这山行章跑到他这边干什么?也想给自己跳支舞? 于是,赵怀安就让他们把老六喊进来,还有山行章他们三个。 义子们一走,赵怀安意识到要见客,又起身披了件袍衫,人家来做客肯定是有事,他不能失了礼数。 这边刚穿戴好,那边老六就一边笑,一边带着山行章、徐耕、张造三人进来了。 赵怀安也笑着迎了过去。 山行章,他见过两面,所以不用多认识,倒是他旁边站着的一个白胖武士,一个黑矮瘦的包着黑色圆头巾,穿着身皮甲,小腿绑着个白布行缠,活像个山里的猎户。 山行章进来后,姿态极低,上来就给赵怀安行礼。 赵大不搞这些,拉着这些人落座了,然后那白胖武士和黑矮瘦都简单介绍了自己。 至于赵大?他不用介绍自己,军中现在不认识他的,不多! 那白胖武士叫徐耕,爱笑,看着就心宽体胖,倒头就睡的那种;黑矮瘦叫张造,是龙州人,虽然唐话说的也顺溜,但赵怀安听着就像是广西那边的人。 然后他得知,龙州的确是后世广西一片的。 虽然不清楚一个龙州人怎么跑到茂州做了领兵将,但人家不说,赵怀安自然也不好问。 这边山行章也在客套寒暄,然后就直入正题了,他们傍晚过来,就是想明天决战时,和保义都共进退。 赵怀安一听这个,满心高兴,毕竟三人部属加起来和保义都兵力相当,他们需要自己,自己同样也需要这些人。 但他更加好奇的,就是为何山行章怎么会突然,这人是个老滑头,肯定嗅出了什么。 于是,赵怀安拍着胸脯,保证: “这自然好,我上次在杨帅的大帐下就说了,只要咱们结成棍,守望相助,这仗咱们没问题的。” 但赵怀安下一句就直截了当问了: “可要是咱们大伙各有心思,啥事都藏着掖着,这次怕就悬了。所以老山,你直接和大伙讲讲,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也别藏了,说吧。” 于是,那边的张造也盯了过来,把山行章看得浑身不自在。 这个龙州蛮子,看人的眼睛动不动往脖子处打量,真是蛮夷! 面对赵怀安的询问,山行章也不敢隐瞒,毕竟他是真想托庇在赵怀安下面的,对于明天的战事,他心里没底。 但有些话他也只是猜测,不敢把话说满,便谨慎说了句: “我隐约听说,好像各营都有一些人走动。” 赵怀安直皱眉,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那山行章就又转口说: “嗯,隐约,隐约,也做不得数的。” 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把赵怀安弄恼了,忽然把桌子一拍,大骂: “看着我,把话说清楚,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 赵怀安一直和和气气的,忽然拍了桌子,直接把山行章吓住了,这人当时就要往帐外望,听到帐外甲片哗哗相撞,直接变色,如吐豆子一样: “有南诏人进了几个营的大营,但去了哪些人的,我不能说。” 赵怀安一下子懵了,电光火石间,他直接问道: “是不是有南诏人找了你。” 这话直接把山行章吓住了,起身就要往外头走,忽然旁边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张造,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如铁浇筑一样,死死抓紧。 此时身后,赵怀安哈哈一笑,起身将山行章又摁了原座,给他定心: “老山,你慌什么,你能这个时候来和我说这些,说明是信我,那我有什么不信你的?” 说着,赵怀安一只手臂就搭在了山行章的肩膀上,笑眯眯道: “那个南诏人杀了吗?” 山行章愣了一下,感受着赵怀安压在肩膀上的力道,立刻反应过来,连忙点头。 赵怀安这才松手,笑着回到了马扎上。 此刻,赵怀安内心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明日就是大战了,可南诏人却可以找到各营军阵,甚至能穿过战场游弋的哨探,这本身就是大问题。 而不管这些南诏人到底找那些西川将们说什么事,又或者是几人反对,几人答应,这些都不重要了。 此时,诸将已经形成了猜忌链,每一个被找的西川将都会想一个问题: “对方是只找了我一个,还是也找了其他人?要是我这边不答应,但是别人答应了,那我明日大战是不是就危险了。” 而还有一点,那就是那帮南诏人竟然没找自己,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对于此时战场上各个西川将是非常了解的。 自己就是从这一次南诏战争中起来的,所以压根不会答应任何南诏人的条件。 此刻,赵怀安看了一眼那边抹汗赔笑的山行章,对这人倒真有了几分感激。 要不是这人来找自己,他现在还懵懵懂懂,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呢。 但赵怀安紧接着就想到了一事,为何这些南诏人会这么熟悉这些西川将呢?甚至有信心觉得可以动摇这些人的作战决心? 于是,赵怀安看向山行章,第一次语气严肃地问道: “老山,你信我,我也信你,那咱们就是肝胆相照的兄弟,明日到了战场,是生是死,全靠咱们这份互信,但兄弟我现在还有一事不明白,你不和我讲清楚,我不安。” 于是,赵怀安就将心中疑问说出。 此时山行章已经彻底压宝赵大,今天稍晚,当南诏人摸到他营帐的时候,他真的是吓得半死。 不用见那人,就知道南诏人是许下滔天利益,不是让他明日倒戈,就是让他观战不动。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自然想得多,别人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但他又多想了一层,那就是旁边的赵大知不知道。 然后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南诏人一定收买不了赵怀安。 他现在的眉州兵有两部,一个是他麾下五百兵,一个是徐耕那边的三百兵,别看这人整天笑笑的,实际上为人非常正派。 团队里哪些人都是哪些德行,外人不知道,大伙还不知道呢? 所以一旦他这边和南诏人眉来眼去,那老徐肯定不会倒到自己这边。 而再看自己阵地旁边的两家,人保义都不用说了,麾下三个营,任何一个营都能碾死自己,然后旁边龙州的张造也是。 这人带着部分龙州夷兵到茂州带兵,此前一直在山里戍守,是成都权力场的边缘人物,这种人压根就不会和南诏人有交集。 这种情况下,南诏人也不会找上他。 所以这么一分析,山行章就知道,自己其实是没得选的。 所以他索性连南诏人的面也不见,见了,他怕自己抵御不了诱惑。 那既然不倒向南诏人那边,那他自然就得提醒一下旁边的赵怀安,毕竟他们这一翼的安危,可就指望保义都呢。 所以他这会稍作犹豫,就对赵怀安托盘而出,而且就当着旁边土包子张造的面,说了西川诸将和南诏人的关系。 山行章告诉赵怀安,他们成都是富啊,可真正从土里长出的财富才几个子,真正富的从来就是商贸。 而西川最重要的商贸就是和吐蕃、南诏的三角贸易,西川用茶叶、粗盐、布匹、佛经,和南诏换取金、银、宝货、丁口,又与吐蕃换丁马匹、皮毛还有高原宝货。 这条商道上运的不是货,而是金山银海。 实际上这条商道自汉时就已成型,当时号为“南中道”,可如果说当年是涓涓细流的话,自南诏、吐蕃先后崛起,这条商道就发展成了汪洋大海。 尤其是南诏成中南一霸,不仅整合了广大山岭,甚至去安南的商路也被打通了。 以前,大唐获得海外宝货和物资,不是从西域就是从广州,可南诏崛起以后,南中道的商贸就成了大唐第三条对外商道。 而且和前两个不同,这条商道至今不为朝廷所掌控,或者准确的来说,是不入土贡。 西域商道的利益是由回鹘、粟特商、长安大族们共享的,广州的海贸,是进入到皇室的土贡下的,其利润直接输送到皇室。 但南中道则不同,他形成规模拢共不过百年,又因为其间都是不服王化的土蛮,所以除了成都本地豪族,和他们背后的长安卿族,别人是压根插不进来的。 所以百年来,朝廷数发大军南下征南诏,但每次都功败垂成,最后形成了现在的妥协。 此后,南诏与川西诸豪族的联系就越发深了,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今天我们打一下,明日我们继续做生意。 没办法,实在是这里面的利润太大了,谁要是阻挡了大伙发财,谁都活不长。 山行章直接告诉赵怀安,就杨帅麾下的那些西川诸将,家里没几个不和南诏人做生意的,这里面谁是真做生意,谁又是做了唐奸,谁都分不了。 而现在能信的,除了赵怀安这种新起势的,然后就是张造、李铤这些从西北边戍调动回来的边镇精锐,然后剩下的,用山行章的话来说: “赵大,其他人,你信都别信!这可不是战场上打打杀杀那么简单的。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这是赵怀安第一次听别人从经贸的角度讲了南诏和西川的关系,这也解释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为何南诏一直就解决不了?为何南诏是战是和,都能切换自如?甚至为何南诏会如此了解他们? 以前他以为颜师会是唐奸,出卖西川情报,现在看,做唐奸的又哪里是颜师会一个?或者更准确的是,谁都可以是! 这一刻,即便是坐在马扎上,外面的帷幕也挡住了夜晚的风,可赵怀安还是冷得发寒。 他忍不住看向了赵六,颤了句: “老六……。” 赵怀安的话还没说完,赵六忽然就拍着案几,起身说了句: “赵大,额们和他们干!有一事额一直没和你说,前日额们歇营,额去南面看了额们战死在大渡河台地的兄弟们,你知道额看到了什么?” 赵怀安看着怒气勃发的赵六,有一瞬间,似乎有点不认识他了。 只听赵六大吼: “那帮南诏人将额们黎州军的兄弟们都砍了头,做成了京观,还立个什么鸟石碑,也就是额认不得字,不然上面写了啥,也能和你说说。” 这边赵六越说越气,那边山行章还补了一句: “天宝年间,咱们二十万大军征南诏,就在洱海边大败,二十万人无一生还,然后那些南诏人就给阵亡唐军,封土做了京观,还立下一碑,得名‘德化碑’。”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赵六,他冲到山行章那边,喷着吐沫星子,大吼: “屁的德,能化此德的,唯有杀光那些南诏人,为额们兄弟们报仇!” 看山行章缩着脑袋,他扭头盯着赵怀安看,看着,看着,他哭了: “赵大,黎州军多少是额的乡党,他们的家人至今都不知道他们死在了这里,在额们那,这种头都砍了,死在异乡的,就是招魂都招不回来,是彻彻底底成了孤魂野鬼啊!” “呜呜呜,额赵六不管那些南诏人有多少人,也不管咱们这边出了多少叛徒,不就是拼命吗?赵大,额们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早就是孤魂野鬼了,还怕再死一次吗?这一次,额们就在这里,杀光那些南诏狗,为兄弟报仇!” 然后赵六一把将眼里抹掉,狠声道: “赵大,额这段时间也学得好武艺,明日上战场,你给额一把陌刀,额也要上阵杀敌!” 赵怀安就这样一直看着赵六,此时老六在他的心中,不是七尺男儿,而是和他一样,有这八尺的伟丈夫!真汉子! 也是难得的,他没有骂赵六,而是笑道: “你个文艺兵上什么阵?够谁杀的?你给我好好把唢呐吹好,告诉你,你吹得越响,兄弟们杀得越起兴!你的活,很重要!” 赵六重重的点头,第一次将以前厌恶的吹唢呐,当成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那边,赵怀安扭头盯着山行章、徐耕、张造三人,真诚道: “我能信你们吗?” 山行章忙不迭点头,而旁边的白胖的徐耕则摸着自己的肚子,哈哈笑道: “能和军中呼保义并肩死战,也是人生快事啊!” 而那个黑矮瘦的张造,看着外面已经彻底黑了的天空,说了句: “山里出朝霞时,那不适合出门,可要是晚上出了霞光,那明天定是个难得的好天。” 然后张造看向了赵怀安,笑道: “赵都将,那明天我们可得好好杀人啊!不能辜负如此好天。” 这一刻,赵怀安心情激荡,他猛然站起来,对三人道: “好,你们不负我赵大,我赵大必不负你们,明日上了战场,我生则罢了,死,则必死在诸君之前!” 然后,赵怀安直接抽出割肉小刀,拉破手指,滴在旁边的水碗里,然后对三人道: “今夜,我四人便义结金兰,明日生同生,死同死。便是去了黄泉路了,我赵大也带着你们,继续杀南诏人!也别怕我们人少,在下面,我还有千余黎州兄弟,必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 此刻,山行章、徐耕、张造三人都笑了。 尤其是山行章,他眼睛都有点湿润,人人都讨厌他,鄙视他,可谁又知道他的苦? 望赵大豪迈,他毫不犹豫站出来,接过水碗和割肉刀,也滴下了自己的血,然后是徐耕、张造二人。 最后四人歃血为盟,将这碗血水分干后,对着帐外黑天,起誓: “明日血战,至死方休!” 赵六更是跳起来高喊: “报仇!” …… 那边,山行章喝完血水,就急匆匆出去,后面赵六大喊: “老山,那么着急回去干啥,一起吃了饭再走。” 然后就听山行章头都不回,大喊: “我回去就杀了那个南诏狗,先为战死的黎州兄弟们报仇!” 这话说得赵六连连大彩,然后徐耕、张造也准备回去了,他们也要回去整肃军伍,明日必要杀个痛快! 赵怀安一直将二人送出帐外,看着消失在夜里的徐、张二人,忍不住对候在边上的四个义子道: “谁道蜀地无豪杰?我今日就见了两个,哦,不,是两个半!” 四个义子纳闷地互望了一眼,不清楚自家义父说的那半个是谁。 应该不是咱们六叔吧!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巡夜的丁怀义带着一名杨庆复的牙兵走了过来,探耳对赵怀安说了番话。 赵怀安听完后,忍不住望向西北面的佛进山方向,窦疑: “节帅这个时候喊我过去干什么?” (本章完) 第123章 长夜 第123章 长夜 月色被高岭遮蔽,赵怀安举着火把,带着十余名突骑沿着岭后坡地,纵马驰奔。 黑夜中,虫鸣鸟叫,这支骑兵举着火把,简直是此万里荒芜一捧篝火,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此时赵怀安心里也提在了嗓子眼,尤其是在知道西川军中大部分军将都不可信后,更是担心自己被人打了伏击。 其实,要不是赵怀安看到来的那个传令骑是杨庆复的心腹众,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是要被南诏人针对袭杀。 可就是如此,此时赵怀安也是全甲驰奔,即便是多带两匹马,也绝不卸甲。 不怪他这样小心,历史上多少大将都是这样死的。 数百年前,也是在这片川蜀大地,那位曹操肱骨的宗亲第一大将夏侯渊,可不就是夜里去查看前线哨所时,被老将黄忠给打了埋伏? 没办法,太显眼了呀! 所以,赵怀安这会一路狂奔,一点不爱惜战马,十里不到的山路,一刻便到了,这也还是因为山路,不然时间还要少一半。 这就是骑军的机动性,只要你敢放开了跑,一夜便可于五百里方圆完成机动穿插。 当然,这么跑的话,马也差不多废了。 很快,赵怀安带着刘知俊等突骑抵达到了佛进山阵地。 此时的夜依然深沉,可佛进山阵地却灯火通明。 赵怀安驭马而立,几个认识赵大的西川牙兵忙上来拉着战马,然后他才开始看向稍显混乱的阵地。 只听夜里山雾缭绕,不断有披甲武士正冲着苍头和矛兵们大喊: “将木栅立起来,全部对准两侧坡地。” 这些苍头们连忙吆喝,将一座座木栅鹿角堵在了山道。 然后还有搬运其他物资的,有用铁锹掘沟壑的,要不是佛进山这片土壤下层都是灰岩,赵怀安相信这些人一定会掘地三尺。 看着这般忙碌的中军牙兵,赵怀安心中窦疑,他看向给自己拉马的一个武士,正是他之前的老熟人,吕四郎。 就自己还送了几个金豆子的绛色武吏,他不应该在老岳那边的吗? 顾不得多想,赵怀安跳下马,拍着吕四郎: “咋了,怎么忽然就忙起来了。” 吕四郎忙笑着回道: “节帅从使相那边回来就这样了,咱们也不清楚为什么?” 赵怀安挑着眉: “咱节帅去见使相了?所以节帅回来后就让我过来了?” 话音刚落,赵怀安就看见又有几个西川将奔过来了,他们看了赵怀安一眼后,直奔坡上营帐。 这个时候,吕四郎才开口: “是的,不过节帅也喊了其他人,但具体都喊了谁,大伙都不知道。” 赵怀安点了点头,让刘知俊等人就在这里照料马匹,然后和吕四郎聊了会,也直奔坡上的营帐,此时赵怀安依旧没有卸甲。 顶着胖肿的铁甲,赵怀安上了坡,这里已经竖起杨庆复的节旗,上写: “川西杨庆复” 是的,不用加任何头衔,谁都认识这位川西擎天柱。 赵怀安走到帐前,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身后,只见下方谷地上篝火丛丛,如天上繁星数也数不清。 节帅选这里作为节旗驻地,倒也是绝佳。 …… 赵怀安一进来,就看见帐篷里已经有四人在了。 分别是西山羌军任可知,成都突将赵怀义,左厢突骑兵马使瞿大夫,右厢突骑打兵马使谢从本。 还有几个就是杨庆复的一些心腹牙军武士,都是赵怀安认识吃过酒的,有骑将宋行能,还有李继昌、李继雍两兄弟,还有牙将费存。 赵怀安进来时,帐内没人说话,杨庆复一直杵着下巴在想事情,直到赵怀安进来了,他才起身笑道: “夜里山里起雾,来一趟也挺冷的吧。” 说着,杨庆复就要给赵怀安擦铁甲上的凝雾,赵怀安连忙用披风自己擦了,然后抱拳道: “节帅,末将赵怀安奉命来到,不知节帅有何示下。” 杨庆复没说什么,拉着赵怀安坐到了自己的左上位。 此时,在场的西川将们心里都颇为苦涩,虽然他们来的时候,看到那个位置被空着,知道是有更重要的人要坐,可他们没想到会是赵怀安。 而再看节帅对赵怀安的态度,就更是让人歪酸了。 等赵怀安坐下,杨庆复忽然让牙兵们给几人上酒。 这下子所有人都惊讶了,毕竟杨帅治军极严,如今大部分军队都已经派下谷地了,谁都知道这种对峙下,明日必是一场惨烈的决战。 这种情况下,就算平日再好酒的,今日都不敢沾一滴,没成想来了杨帅这边,还吃上了酒了。 赵怀安也惊讶,他看到诸将和杨庆复都喝了起来,才将举着的酒杯凑近嘴边,但依旧也只是抿了一下。 一会还要驰奔山路回营,可不能醉酒驾马。 杨庆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对几人笑道: “夜里寒,大家吃点酒暖暖身子。也实在是明日就要大战了,不然非得和你们不醉不归啊!” 说完,杨庆复还对赵怀安笑道: “也是可惜了,上次路过鸡栋关的时候,咱两就没一起吃酒。今天咱两稍微意思一下,咱这也算是会过你这位酒中豪杰了。” 赵怀安将酒举着,然后一饮而尽,对杨庆复道: “杨帅,有什么事就和咱们说,弟兄们都站在你这边。” 其他几个人也是如此,都齐齐看向杨庆复,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庆复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笑道: “是有个事,你们觉得明日该怎么打。” 一听是问这个,任可知是最先说话的: “还有什么说的,我军只要坚持到使相发兵,此战我军必胜。” 是的,即便如任可知这样的勇将,他也知道此战的关键还是岭后苍龙岭上高骈的三万多诸藩大军。 毕竟谁都知道,此时光谷地上罗布的南诏军队,其总人数就已经超出了西川的兵力。 但这个时候,左厢突骑兵马使瞿大夫却说了一句: “我看敌军也不过两万人上下,与我军也就伯仲之间。不用忧虑。” 听到这话,在场武士们纷纷惊异,这瞿大夫也是个领兵多年的军将了,怎么连敌军的旗帜、篝火都数不过来?就这还带兵? 反倒是上头的杨庆复来了兴趣,笑道: “来,老瞿,你来说说。” 于是瞿大夫挺着将军肚,说了这么一番道理: “不错,咱们于坡上望对面岭上旗帜,怎么也在七八万以上,可在末将看来,不足为虑,这些人此时连谷地都不敢下,一味于岭上观斗,就这样心气,也能称呼为武士?不过是朽木罢了。所以真正可战的,不过就是谷地那两万左右的兵力。这才是敌军真实军力。” 众将听了这话,有觉得提气的,有拍手叫好,也有认为这瞿大夫说的哪里是南诏军啊,分明是在后后面逡巡不战的高骈啊。 而杨庆复同样高兴,亲自下来给瞿大夫斟了酒,与他共饮。 但就在这个时候,同为突将的赵怀义忽然沉声说道: “末将认为,我军当今夜就发起夜袭,敌军必无防备,可一战功成!” 此时马扎上的赵怀安,虽然对这个赵怀义很有意见,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说的在理。 他赵大自己就喜欢夜袭,这夜袭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弥补与敌军的兵力差距。 毕竟黑夜中杀起,谁知道对面来了多少人。 可出人意料的是,杨庆复不仅笑着拒绝了,还说了这样一句话: “此战非是夜袭能为,要想扫百年之边敌,就需堂堂正正击溃南诏军,我们眼下那片谷地,长有十里,宽有五六里,足容纳十万大军对战,正用以决战。” 说着,他让牙兵们将沙盘抬了过来放在地上,然后自己坐在马扎上,以竹棍点着下面沙盘。 “这是这片谷地,周围一片山岭上就是我军和南诏军的本阵。今天下午,我已令二十营下谷地扎营布阵,占据着谷地的一半面积,这已是占了地利,但这还不够,明日我欲与南诏决战,此时谷地内的军力就稍显不够,所以我打算命你们于今夜拔营下谷地,明日等我节旗一到,便对南诏军阵地发起猛攻。” 一听杨庆复是这样调度的,包括赵怀安在内的四个军将纷纷站起领命。 说完这个,杨庆复终于说到了诸将们最关心的一事: “刚刚,我从使相那边回来,他已令博野军、兖海军、感化、山南西道兵为第一阵先发,然后是昭义、河东、长武三军为第二阵后发,估计明日午时前都会陆续抵达谷地。” 一听这话,包括赵怀安在内,大伙是齐齐舒了一口气。 那这一仗算是稳了。 但大伙这气才舒,那边杨庆复忽然又补了一句: “此是我军绝密,尔等不可泄露半分,违者定斩不饶。” 一句话说的杀气四溢,众将紧肃,忙再次唯诺, 然后,杨庆复就让几人下去了。 赵怀安有意走到最后,见其他三人都走远了,才又绕回军帐内,此时杨庆复已经把牙兵们都喊出去了,彷佛已经料到赵怀安会折返。 时间紧,赵怀安上来就小声说道: “节帅,我听军中似有流言,有南诏人出没在一些军将的阵地。这事节帅知道吗?” 此时杨庆复没有表情,只是哼了句: “赵大,你都知道是流言,还来问我?之前不是你说的嘛,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怎么现在倒和我讲起来了。” 赵怀安脸色一苦,忙叫唤: “节帅啊,我的好节帅,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些事情传的这么厉害,也不会空穴来风,咱们定要警惕呀,实不相瞒啊,节帅,咱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就算要拼命,也要拼个明白吧。” 这个时候杨庆复回味了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然后看向赵怀安: “赵大,今日我再教你一招,这军中只能信自己,其他人的话,不管听得多有道理,多么为你好,也就是听听。你要明白,你军中上下性命全在你一人身上,你要自己做主,别人再如何都替不了你的。” “所以想好了,就去做,做完了,就看天!所以我之前就告诉你了,没有运气的,做不得将帅的。“ 赵怀安可不想听点道理,他就想杨庆复给自己交个底,于是还要问,但直接被杨庆复给赶出去了。 最后,被牙兵们推着下山的赵怀安,只能无奈地看了一眼坡上的营帐,叹了一口气,翻身上马,向着自己的垭口坡本阵返回。 来了这里一趟,赵怀安更加没底了,此刻唯有和众兄弟们在一起,这心里才踏实。 想要他赵大的命,尽管来取好了。 但此之前,你们最好有足够的脑袋,不然可不够他赵大的一班兄弟们杀的。 …… 赵怀安一路平安无事,成功返回了垭口坡阵地。 可他却在帐内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就是忠武军的李师泰竟然在帐里等着自己。 只那一瞬间,赵怀安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果然,李师泰一见赵怀安进来,忙上前说话,却被赵怀安给制止了。 赵怀安披甲坐在马扎上,缓了一口气,然后让赵六他们将背嵬们布置到了二十步以外,做完这些,帐内只有他和李师泰二人。 李师泰也是一路夜奔过来的,也是乱了分寸,这会见赵怀安做派,心里真的起了佩服。 这赵大的确是个做大事的人! 武艺不说他好坏,酒量咱老李也不提,只这份机心、胆魄、沉着,何事不可为? 于是李师泰也稳了稳心神,对赵怀安道: “今日下午,宋使君唤我进去,让我驰奔来你阵地,只告诉你一事,明日万不可下山出阵!” 李师泰这一句话,直接和炸雷一样炸在赵怀安的脑子里,差一点手里的马鞭都拿不住了。 他勉强问了一句: “使君有说为何吗?” 李师泰抿了抿嘴,这事太重大了,他不敢乱说,只能谨慎说了句: “好像今日上午,就在你们出战时,使相将宋使君他们这些大将喊了过去,回来后,使君在帐内走了好一会,才喊我进去的。” 赵怀安在听,却一点听不下去。 老宋应该知道啊,明日决战,他要是不下山出阵,此战必是要军法从事,到时候自己不死都难!更不用说还辜负了杨庆复的期望。 可他又知道,宋建不会乱讲的,他最多有些事不能说,但说了,就不会乱说。 所以,明日他一旦出阵,必有大危机!不然老宋不会让李师泰来得这么着急。 这个时候,李师泰忽然想到了,又补了一句: “对了,使君临了还念了句,说什么,你送他平安,他也保你平安,一类的话。可这话什么意思,我就不懂了。” 这下子,赵怀安终于确定了,老宋是在救自己! 只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可正当他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到坡下传来一片喊杀声。 再然后,赵怀安看着远处谷地上,火光大起,那汉源城方向传来震天喊杀声。” 也是这时,王进、陈法海、韩通三个营将就跑进了军帐,其中王进对赵怀安喊道: “都将,有南诏军来袭击咱们了!” 但也是这个时候,他和大伙就发现,此时的赵怀安,脸上的表情非常怪异,像是一种极端发怒后的表情。 然后他们就见赵怀安站了起来,然后一脚将面前的矮几给踢翻,气笑道: “好呀,好呀,都拿咱赵大是个软的,行,可真行!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人物,偏就我赵大是个傻子,那好,我就让你们看看,一个傻子他怒起来,是怎么杀人的。” 说着,赵怀安指着王进,骂道: “你来和我说什么,你应该立刻、马上,带着拔山、铁兽二队,给我将那些人都杀死!一个不留!” 最后赵怀安一字一顿: “我,说,一,个,不,留!” 王进从来没有见过赵怀安怒成这样,他毫不犹豫大吼: “末将尊令!” 然后他就跑着出来,对外头大吼一声: “拔山、铁兽何在?出阵!” 话落,旁边的军帐被推开,排出一支铁甲重步。 这些人从头到脚都被铁甲包裹着,只有眼睛黑漆漆地露出,因身躯实在臃肿,这会只能迈着八字步前进。 行进中,他们手里的铁锏、重斧、长柄铁骨朵,又时不时地擦到身上的鳞甲片,彷佛是刀刮在了头皮上,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在黑夜中耀着寒光,只把帷幕下的李师泰都看傻了,乖乖,赵大不声不响就攒下这么一支铁甲兵啊! 何其雄壮,何其大丈夫! 然后他就见刚刚那个叫王进的,扶着铁兜鍪,带着这支铁甲兵冲下坡去了,简直地动山摇。 再然后,他就听到坡下爆发惊天怒吼,以及无数惨烈哀嚎。 李师泰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那里必是人间地狱! 此刻,本就有点信佛的李师泰,忍不住闭上眼睛,念了句: “阿弥陀佛,早死早超生!” 只有赵怀安坐在马扎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远方汉源城。 杨帅没和自己说实话? 亦或者,老杨知道咱们当中有叛徒? 想到这里,赵怀安冷笑出声: “今天这夜是真长,大伙也真忙!” 闻听此言,旁边的李师泰忙不迭点头,没错,他今晚累得可不轻。 明日就是最后的决战,一并高潮,为本书画上第一个高峰!大家月票先支持起来!且看赵大如何名扬天下!此战后,天下谁人不识呼保义。 (本章完) 第124章 大阵 第124章 大阵 自古夜战,最为凶险,所以王进负责在垭口坡阵地扎营时,专门在坡下一侧挖了沟壑。 一旦有敌军从这里冲砦,必须要先跳下沟壑,然后才能往坡上爬。 当南诏军冲到坡前百步的时候,外面示警的铃声大作。 一直逡巡守备的队将张歹听到后,大吼: “点起篝火!” 说着,坡上一线陆续烧起了篝火,而一些神射手则开始凭着感觉,向坡下射火矢,他们此前堆了一片柴禾在那边,就是为了照亮战场用的。 但可惜,一阵火矢射出,没有一捧篝火点燃,所以一线的保义都吏士们完全不清楚对面黑暗中来了多少南诏军。 此时,张歹的营将韩通带着三个队奔了过来,这些人皆持弓弩,抵达坡地后,便自觉站成了前中后三列。 韩通举着手里的铁矛,对下方黑暗处大吼: “射!” 后方的保义都弓弩手,包括此前张歹的部下们,纷纷将手中的箭矢抛射出,连绵不绝。 黑暗中的惨叫声一直不断,但依旧有南诏军不畏死,顶着箭雨往坡上爬。 其实也算这些南诏军倒霉。 他们从唐军内部获得了准确情报,知道那位西川之虎赵怀安就在这里扎营,所以就派遣精锐千人冒险穿过战场,夜袭赵怀安部。 今夜彻底打垮赵怀安这支精锐,明日决战,南诏军更加稳操胜券了。 南诏军实际上一个时辰前就已经抵达了,但此军主将是个知兵的,按照兵法,于三更天夜袭是最好的,所以他们硬生生等了一个时辰,才发动攻击。 可恰是这个时候,赵怀安得了杨庆复的军令,让他们半夜奔至谷地,于明日清晨发起总攻。 所以一回来,赵怀安就让各队将整肃队伍,准备于三更天出发。 然后这就是撞在一起了。 本以为是在夜袭的南诏军,刚冲锋就被兜头来了一顿箭雨,顿时就懵了。 除了少部分精锐还在继续冲锋,大部分都在黑暗中乱窜,队伍之间拉得很大。 连绵箭雨一直不停,忽然左侧黑暗中响起密集的脚步声,还时不时能听到吆喝声,负责这里的队将韦金刚闻听,大吼: “止步,何部在那里。” 这是因为韦金刚知道左侧坡是张造的维州羌兵,所以才有此问,不然直接兜头就是一顿箭矢。 黑暗中传来一声大吼: “我是张造,特来支援。” 韦金刚皱眉,并没有因为对方自称是张造就放开防线,他大吼: “我部已接敌,张军使请就地防御,不要妄动。” 然后黑暗里就没声了。 这边韦金刚吩咐阵列不变,就准备让两个精干的吏士下去接触张造部,后边忽然传来一阵阵大喊: “让开,让开。” 韦金刚他们都不用回头,只听那甲胄撞击如暴雨梨,就知道是重步队上来了,于是高兴大吼: “兄弟们让开坡地,让重步的兄弟们杀翻他们。” 黑暗中欢呼雀跃,然后一支发着寒光的铁甲军就沿着坡道泄了下去,是的,就是泄,如同灭世洪流,势不可挡。 对面一些南诏人也有听得懂唐话的,在听到对面喊“重步”就已经脸色苍白准备后退,可哪里还来得及呀。 带着恶鬼铁面的王进,将怒火全部撒到了这些人身上,近百名铁甲武士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击碎了这支南诏军。 黑暗中,恐惧被无限放大,每每踩到地上的残肢碎臂,都会让一众南诏军发出尖锐惊吼。 耳朵不断传来类似果实爆开的声音,那是一种很闷,却让人听着浑身僵硬的声音。 更让人恐惧的是,这种声音是越来越近了。 这一刻,什么荣耀、家人、勇气,统统都不见了,在出现第一波人开始溃逃后,余众土崩瓦解。 可即便这些人溃逃了,要想活着穿过这漫长的战场,也是微乎其微,其间潜伏的一些山棚,正将这些溃兵当成猎物。 而即便这些人侥幸活着回去了,他们也毕生不会忘记今夜,那一支披着铁皮的催命恶鬼! 击溃完这支敌军后,王进等人就地休息,他知道上面很快就会鸣金收兵。 果不其然,未几,尖锐的鸣金声,响彻垭口坡阵地。 保义都以无匹的威势击溃了这支夜袭的南诏军。 但遗憾的是,他们也被隔断在了这里,一时间也没办法下谷地参战了。 …… 南诏军并不是仅是对保义都发起了夜袭,实际上,他还对左厢突骑兵马使瞿大夫的阵地发起了夜袭。 瞿大夫的阵地离佛进山本阵距离不远,所以很快就返回了阵地,并整备好千余马步,高举着大旗往谷地开阵。 瞿大夫雷厉风行,其麾下千余马步众也是精神振奋,斗志昂扬,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是一支胜多败少的部队。 作为除了衙内军之外,唯二具备独立骑军力量的队伍,瞿大夫的千人部是一支足以影响战场态势的力量。 其部光突骑就有五百,比赵怀安的骑军数量不知道多出多少。 可就这样一支精锐,却在半道被打了伏击。 此时,瞿大夫被人抬在辇上,一路向东南奔逃。 因羞愧和焦虑,瞿大夫整个人都涨红着,他猛然问边上的牙兵: “现在几刻了!” 一名扶着辇的牙兵听了这话,估摸了下,回道: “使君,多半到了酉时了吧。” 瞿大夫愣了一下,喃喃道: “那快天亮了。” 围在辇边,护着瞿大夫奔逃的牙兵都暗自埋怨,自家使君这个时候还想什么天亮不天亮,再不跑快点,他们这些人都要被后面的南诏人追上。 可埋怨归埋怨,大伙还是抬着落马受伤了的瞿大夫向佛进山本阵奔逃。 武人们爱钱可以,但恩义这东西,却愿用命去还,也许这就是此代武士们为数不多的道义了吧。 此时躺在辇上的瞿大夫一路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是无法相信他千余马步就这一个瞬间崩溃了。 他也是奇怪,为何南诏军能找到他的阵地,又知道他在哪个时间出阵的呢? 哦,不对,敌军并不需要知道我什么时候出阵,他只需知道我本阵在何处,就可以伏在山道等我自己钻进去。 忽然,他想到军中的那个流言,什么他们为何要打生打死去拼命,而让那些外藩军落在后头捡功劳。 本来他没往心里去,现在看来,这分明是有人在动摇军心。 咱们当中有唐奸啊! 想到这里,瞿大夫是又恨又气,然后一口郁气堆在胸中,猛地喷了一口血。 这把牙兵们吓到了,正要拥上来望,后面马蹄声急,南诏军已经追上来了。 这也意味着后面殿后的兄弟们恐怕都…… “还不快抬着辇走!” 此时,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士,一矛抽在了愣神的牙兵兜鍪上,怒喝。 然后此人就对辇上的瞿大夫,颔首: “使君,某就送你到这了!” 说完,此人就带着两个伴当逆流而上,直迎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几乎是一瞬,在场的众牙兵们都听到这样一呼吼: “灌口齐万兴在此!谁敢上来找死!” 再然后就是一阵厮杀声,以及再次扬起的马蹄声。 此时一众牙兵们才含着泪,抬着瞿大夫继续狂奔。 辇上瞿大夫已经泪流满面,他望着远处初升的太阳,看山道旁有一片竹林,对众牙兵道: “将我抬到那片竹林去。” 众牙兵不知道自家使君想做甚,但这个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听从着,将瞿大夫抬上了竹林。 这个时候,南诏军的突骑已经追了上来,就在竹林下驭马打转。 没有多余的话,瞿大夫抽出手上的横刀,对一众牙兵们道: “好儿郎,今日就是我瞿大夫的死期,但勿要使我首落在南诏军手里。” 说完,瞿大夫望向那缓缓升起的太阳,含泪低吟: “初阳泣血映残卒,我辈拼杀转头空,可怜荣恩今何在,恰似一抔黄土在梦中!” 最后,他对众牙兵们低吼一句: “兄弟们,来世再做兄弟!” 说完,瞿大夫引刀一快,一腔热血便洒在翠林中,此时牙兵们才哭天昏地,由两个最善走的牙兵裹着使君的首级继续突围,剩下的抄起刀戟,就冲向了林下的南诏军。 可怜,可叹!从来忠勇不爱惜,临了又求一英雄。 …… 南诏军利用唐军内部的情报,夜袭数营,或击或走,或胜或溃,自以为掌握了先机。 可他们并不知道,猎人与猎物的转变,从来都只是一瞬。 几乎是南诏军袭各阵地的同一时间,汉源城外的李铤、郭琪两部左右黄头军,也对汉源城发起了夜袭。 这两部可以说是此时谷地战场上战力最强,兵力最多的一支建制。 两部几有三千众,于半夜开始对汉源东城发起猛攻。 同时,于下午投入战场的郭琪部更是绕开汉源城,直接向西面的南诏军营地发起猛攻。 当时南诏军大部分兵力都偷偷抽调到了两侧山岭,对唐军死硬派军将发起夜袭,所以谷地大营的兵力很是虚弱。 在第一轮攻寨不利时,时为右兵马使的郭琪,直接带着牙骑冲了上来。 其人策马扬弓,驰奔在寨下,箭无虚发,直压得角楼上的南诏弓弩不敢冒头,也是这个时候,一众黄头军顺利涌入到营内,开始肆意屠杀南诏兵。 很快,这处营寨就被点起熊熊大火,郭琪等人也不继续冲击后面的兵砦,带着黄头军就开始绕到汉源城后西侧。 此时,汉源东城,黄头军正猛烈进攻着城头,双方箭如雨下,战况焦灼。 然后郭琪就带着人直奔西门,在那里,城门上,星星火把来回摇晃。 未几,郭琪等骑刚奔至城下,汉源城门就洞开了。 是的,唐军中有人受不住南诏人的诱惑叛节了,同样也有南诏人实在太了解国内的虚实,对未来绝望,终选择站在了隆舜和高骈这一边。 此时,看着黑洞洞的城门洞,郭琪对身边的一位南诏武士大喊: “去问,看是熟悉的吗?” 那南诏武士连忙大喊,连续喊了十来个姓名,应声者十七八,于是他扭头对郭琪道: “军使,是咱们的人!” 听此,郭琪再不犹豫,纵马在前,率先冲入城内,其后百余突骑扬鞭冲入,很快就杀穿了一支支惊慌集结来的南诏军,然后在城内烧起了大火。 山风助涨着火势,染红了夜空。 带着主力在城东攻城的李铤,望见大火,再不犹豫,下令全军奋击。 此时黄头军各部早就斗志昂扬,纷纷攀上城墙,嘶吼着与惊慌胆丧的南诏兵撞到了一起。 城下的李铤见自家旗帜立在城头上,正要高兴大吼,忽然就见旗帜被砍落了,恼怒大吼: “谁为我立旗城上!” 话落,那位粗豪老邓直接大喊一声: “让某家来!” 于是,只带着心腹牙兵,就踩着挂着的云梯,直攀上城。 刚跳到城上,还未插旗,老邓的肩膀就被砍了一刀,要不是护坚甲片挡了一下,这一刀就能卸掉他的胳膊。 也是这么一下,老邓还魂,同样转身就是一刀劈了过去,黑夜中,看不真切,只听一声惨叫,便有人栽倒。 老邓也不管其他,指了一个伴当去割那人首级,自己则将背后的旗帜拔下,插在了城头上。 焰火中,唐军大旗终飘荡在汉源城上。 至此,黄头军终于拿下谷地最重要的战略位置,所有人都相信胜利近在眼前! 只是谁都不知道,此时谷地外围,西川军正在纷纷溃散。 天亮了。 …… 天一明,李铤、郭琪两部黄头军会师城内,打灭了焰火后,就以此城为阵地,开始出击四处的南诏军。 因战场的广大,以及溃散的西川军普遍都在山林中,所以此时谷地内的川西军大部还并不清楚眼下的形势,他们正按照之前的方略,在天明攻击南诏军的阵地。 此刻,各部西川军都士气大振,因为随着黄头军拿下汉源城,他们就有了这片战场上唯一的高点,城内的黄头军随时可以根据战场形势机动穿插到敌军薄弱处。 在战场的稍微北面一点,任可知带着西山羌军就如是,准备攻击对阵。 此时,天光破晓,谷地里忽然升起了浓雾,数不清的人和旗帜在浓雾中隐隐绰绰。 自昨夜奉命出阵谷地后,任可知就带着千余西山羌军抵达了这片战场,并直接宿在野外。 随着一声声鼓角响起,已经完成列阵的西山羌军们,举着各羌部落的图腾,还有羊头骨这些象征物,向着对阵缓缓移动。 浓雾中,西山羌军上飘着无数面绿绦旗帜,各种牛头骨、羊头骨在雾中时隐时现,望之就是一股蛮荒肃杀之气。 在西山羌军之下,也就是他的南面,夔州毛湘的五百兵、戎州谢承恩的五百僰兵、雅州张承简的五百兵、维州李顺之的六百羌兵都依次列在那里。 然后再下面就是西川衙军了。 其中,西川衙内五军都列在那里,分别为杨茂言、杨棠、杨儒、张顼、句惟立五部,其中杨茂言之前被安置在北面山岭,也是今日凌晨抵达战场的。 这五部兵人数在两三千人,也是这次野战的核心力量,他们将肩负进攻对面南诏军的中军主力。 按照此战杨庆复所调度的军略,他们这一次的战术是以中军硬抗南诏军,然后以北面的任可知、南面的赵怀安两部精锐为矛头,先行在两侧击溃敌军,最后包抄合围。 这就是之前为何赵怀安听到宋建让李师泰传令,让他不要下阵时,他纠结的原因。 实在是,如果他不去参战,那不仅是辜负了杨庆复的期望,更是害了此时已在谷地诸西川军。 那此时,保义都到底有没有下阵抵达谷地南面战场呢? 有! 此时保义都旗帜无数,遍于战场的南侧,两翼是眉州兵和维州兵,列阵于野。 就放佛昨夜他们都没有经历过袭击一样。 然后,如成都突将的赵怀义部、游奕军谢再兴部、右突骑马步使谢从本部,鹿头砦将杨行迁,白马砦将莫匡时,松岭关将侯矩,都各列阵在这三支主力的两侧,作为连接部。 其中,赵怀义的成都突将千人众就布置在赵怀安部的东北侧。 而在太阳彻底出来的那一刻,原先列阵在佛进山阵地的杨庆复,也带着牙军抵达到了阵线的三里后,并升起了他标志性的绣金节旗大纛。 阵线上的西川各军都观察到了后方升起的大纛,士气大振,漫长的战线上,时不时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 此战必胜! 大概在晨时,南诏军和西川军这边都布置完毕了。 从人数看,两军相仿,但西川军因为占据了汉源城,所以整个阵线拉得更开,几乎以三面包围之态,将猬在汉源西侧,流沙河以东的狭长条河滩地南诏军给包围了。 所以,从战前来看,西川军的确占据着大优势。 这从此刻大纛下,杨庆复的神态就能看出。 此时这位西川宿将,坐在一面绣金大纛下,大纛上那金色的穗子随着山风的吹佛不断摇摆,杨庆复安坐马扎上,轻拍着自己的大腿,很是自信。 他也的确应该自信,因为在他看来,他已经彻底掌握了战场的主动。 南诏军找自己麾下的那些军将,杨庆复知不知道?他当然知道,不过那又能代表什么呢?代表着这些军将就会倒戈? 怎么可能?这些人怕是想被杀光满门! 所以,杨庆复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那些南诏军最多就是让这些过往牵连深的军将们,做壁上观。 但他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昨日下午,他就将大部分靠不住的军将下阵到了谷地,还将自己最核心的牙兵、突将也派下去,怕的就是战线不稳。 所以现在那些两面三刀的诸将根本就没得选,如今人都到了战场,还能由得他们坐壁上观? 而且这些人本就是三心二意,一旦主力打顺了,那些人还不拼了命的出击抢功? 但这还不是杨庆复最为得意的,昨夜他让黄头军袭城才是他最绝妙的一招。 他通过放出假消息,说不会夜袭,而让汉源城内的南诏军丧失了警惕。 昨夜他喊来的四将,其实他只信赵大,因为只有他会后找了过来,提醒自己要多加小心。 想到这里,杨庆复心头一暖,下意识看向了西南边保义都的军阵,只是因为谷地起了大雾,所以也看不真切。 拍了拍手掌,杨庆复对旁边的牙将费存,沉声道: “击鼓,进兵!将这一切结束吧!咱们西川人受得苦够多了!” 费存点头,对着身后的鼓阵就竖起了小旗。 于是,山谷间鼓声大作,军气勃于旷野。 闻此雷霆战鼓,战场北侧的任可知大吼一声: “随我杀!” 说完,直奔对面的南诏军阵,以方面主将而行突将之举! 这真的大丈夫吗? (本章完) 第125章 援兵 第125章 援兵 昨夜从佛进山大营回阵,成都突将赵怀义和任可知并绺而行。 对任可知这位川西虎将,赵怀义很是恭维,但在其中却补了这样一句话: “明日决战,必是老任为首功,毕竟以你和赵大的关系,他肯定不会和你抢的。” 然后赵怀义就和没事人一样,又说了其他事。 可任可知却把这话听得真真的,而且听成了心里的一个疙瘩。 什么时候我任可知要拿首功,还需要别人让了? 这疙瘩越来越大,直到今晨身后鼓点如雷,他终于释放大吼: “随我杀!” 为夺此战当之无愧之头功,任可知上来就是全力猛攻,连预备队都不留。 毕竟他都冲在第一线了。 其身后,包括西山羌军在内的三千兵众,盔羽似海,刀槊如林,追随着任可知狂奔。 但也有人看见了问题,策马直奔任可知身边,大声劝谏: “都将,我军不可前突太快,这样会和后部脱节的。” 任可知不听,拍马继续驰奔,猛如虎! 这个时候,又有一队哨骑奔来,见到任可知在第一线,也奔了过来,其人大喊: “大兄,你怎么到了前线?” 没错,带领这队哨骑的正是赵怀安的老朋友,也是任可知的亲弟弟,任从海。 即便是自己亲弟弟在问,任可知也是照样不理睬,继续带着少量突骑驰奔。 很快,他们就遇到了一支正要后撤的南诏小队。 这支小队没想到西川军来的这么快,大惊失色,未等结阵,就被任可知带着羌骑顺进去,然后杀得一干二净。 这次短暂的冲突更是激得任可知意气酣然,他大吼一声: “继续冲!” 然后就带着羌骑继续挺进敌军阵地,其间又击破了数支南诏小阵,就这样越赢越冲得深。 而且为了耀武记功,任可知每破一阵,必要遣一羌骑带一面本军大旗奔回杨庆复处报功。 就这样,任可知突骑队伍人数开始变少,而他们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在后方,一些南诏军开始集结,并阻击正赶来的西川军后队。 终于,当任可知快要杀到流沙河畔,有羌骑感觉到了不对劲,拉住了上头的任可知。 经羌骑一指后方,任可知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底被隔开了,但他丝毫不惧,大吼: “来得好,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后路已断,那咱们就继续向前杀,直杀到酋龙身边,斩下他的狗头。” 于是,任可知竟然真的带着羌骑准备涉渡流沙水。 可当他们精疲力尽地过河时,一支军队高举无数佛家经幡开了过来,其中一面最高的,正写着一句: “是心作佛,是心是佛。” 此句正是南诏国主酋龙最爱的一句话,难道那里真是酋龙下来了? 但不等任可知再多想,一支骑队直接拦了过来,于是他毫不犹豫,率羌骑冲锋。 只一轮,任可知落马被踩死,余骑大崩。 …… 任可知的死直接导致了西川军北面三千军士群龙无首,很快就被围过来的南诏军分开包围。 可后果却不仅仅是这样,任可知的队伍是最先冲阵的,而且冲得很快。 原来其他面的西川将正要犹豫,要不要杀掉军中的南诏使者,可形势直接逆转。 随着西山羌军的崩溃,西川军的北面阵线已经开始不稳了,南诏军的兵力越来越集中到了北面,已经将战线推进到了中路衙内五都的身后。 这意味着,本该两翼齐飞的军势,直接在北面塌掉了,反而让南诏军形成了半包围状态。 但更严重的还在后面,很快,各战线上的西川吏士们就看到南诏军的国主酋龙带着后备力量上来了。 当那面净土宗大纛高悬于战场,南诏军士气大涨,诸战线上的西川军吏士正犹疑时,忽然发现战场外围的山坡上出来了数不清的南诏军旗帜。 敌军什么时候占领了他们在山岭上的本阵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士气都跌落到了谷底,一些本还在前进的方阵更是直接停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 可只是片刻后,他们就有了答案。 只见无数喊杀声从两侧山岭爆发,早就于昨夜完成战场迂回的南诏军,在看见自家国主大纛的那一刻,倾巢而出! 只一个瞬间,数条战线开始崩溃,落在后头的杨庆复,看到这一幕,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这不可能! …… 谷地战场西南,南诏军猛攻保义都大阵。 此时眉州兵和维州兵紧紧靠在保义都两侧,多达三千多的精锐部队在这里组成了铜墙铁壁。 在下谷地列阵时,保义都就带着了大量军车,而在中军发战鼓时,保义都也是行至这片稍微高的坡地后,就不再行了,反而开始在这片坡地上挖堑树栅。 此面的南诏军主将正是“灵活”的剑川节度使杨和丰,以及他麾下的的五千大军。 本来他是等西川军来主动进攻的,可左右都等不来,直到后方出现国主的旗帜,他这才不情不愿带兵主动靠了过来。 而一看到保义都不仅人数众多,还环绕坡地挖堑树栅,这位节度使就不准备强攻了。 可很快,从酋龙那个方向奔来数骑,直接向杨和丰下达出击任务,然后这些人就留在了军中监军。 杨和丰无奈,只能令前部发起进攻。 车阵后,保义都、维州、眉州的弓弩手万箭齐发,直杀得南诏人胆寒,还有一些维州羌兵在后头甩石头,直打得南诏兵血肉模糊。 于是这些南诏的剑川兵只是假模假样了一番,就带着受伤的袍泽们退了下来。 他们和他们那位节度使一样,很灵活。 望着敌军狼狈而走,车阵后的三军吏士们振臂高吼,欢呼胜利。 胜声一直传到中军的帷幕中,里面的王进和赵六却一点没法高兴,只因为他们上首的马扎上,空空如也。 赵怀安压根不在这里! …… 赵怀安是昨夜就奔往高骈在苍龙岭大营的,他是来求援兵的。 自击溃了来犯的南诏军后,赵怀安心里很清楚,此时的西川军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为何? 就因为他这边打完半天了,中军那边竟然一点反应没有,这说明此时的杨庆复基本丧失了获得战争情报的能力。 各军现在真实是如何,到底什么状态,他一点都不知道。 如此,赵怀安就明白,明日决战,杨庆复凶多吉少。 他本来可以按照宋建的建议,就留在垭口坡阵地固守,可他不能这样做。 赵怀安一直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不是要苟且偷生,不是要荣华富贵,这些东西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有,却偏偏在这个残唐五代的间隙,他没办法有。 时代给他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不你活着结束这个时代,要不就是为结束这个黑暗时代而死! 所以,赵怀安要名!要声望! 这一次他做了壁上观,他的政治生命几乎就结束了,他这样无资背景,一旦在人格上都不能让人尊重,海内豪杰为何要来追从他? 此时,赵怀安还想救杨庆复,他要报这个恩,他赵怀安的人生信条就是这样,谁对他好,他必要十倍报之!更不用说,杨庆复还是个好人,他更得去帮他! 可这些都是说给脑子听的,真正心里的想法,赵怀安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就想打赢这一仗。 他赵怀安要赢!他对胜利的渴望就是这么纯粹。 可光将队伍下到谷地列阵可打不赢这场仗,不然宋建也不会让他不要下去。 所以,赵怀安就连夜奔到苍龙岭,向那里的高骈要救兵。 他来要,还有一丝可能,可要是让部下或者信兵来,怕是高骈的面都见不到。 赵怀安当然知道这事有多大风险。 临战前,主将忽然消失了,换成你是当兵的,你慌不慌? 所以赵怀安先是在大帐内动员完队将们,然后才将兵符、令箭交给了王进和赵六,让他们带着队伍下谷地参战。 赵怀安给二人就一个目标,就是寻机找善守地形,然后就坚守到他带援兵回来! 是的,他给王进、赵六的感觉就是,他一定会带着援兵及时赶回的。 实际上,赵怀安在那个时候,几乎将家底全部交到了王进、赵六二人的手里,他甚至不敢和其他队将们透露自己不在的消息。 哦,你和大伙说你去叫援兵了?对不起,临阵而逃的,基本都是喊自己去要援兵去了。 所以,赵怀安就让王进、赵六代替自己调度军队,反正有背嵬在,他们在帐内调度,一时半会不会暴露的。 然后,赵怀安一路兼程,终于在天亮时奔到了高骈在苍龙岭的大营。 …… 当赵怀安带着少量突骑奔来时,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只因此时高骈本阵丝毫没有一丝战争的气息,周围布满了军帐、大旗,显然高骈答应杨庆复的援兵压根就没有发。 而且,他还看到了一队舞姬刚刚从坡上下来,其中几个还好奇地看向了自己。 这一刻,赵怀安头脑里充满了愤怒,他在心中大骂: “高骈到底要干嘛?真的是要卖杨帅吗?” “我本以为高骈也是个奉公的豪杰,没想到却也是这种以邻为壑,为了蝇营狗苟的事情就可以出卖军国大事!可耻!” 想着,赵怀安气冲冲地就奔向山坡的帷幕。 但站在坡下的落雕都武士们是多么敏感的人?他们察觉到赵怀安的怒火,在他奔马来此的刹那,就暴呵: “速速下马!” 说话的同时,几支长矛就已经怼在了战马的脖子和马腹,不是赵怀安拉得及时,自己胯下骏马怕就要死在这里。 愤怒彻底冲昏了赵怀安,只见他直接抽出鞭子,对着下面的吐蕃、回鹘、党项武士就劈头盖脸地抽。 眼见着冲突爆发了,后面的保义都突骑,尤其是刘知俊、刘信二人连忙护了过来。 这下子,附近执戟的落雕都也恼怒地聚集过来,直接将赵怀安等人围住了。 眼见着冲突就要变成血斗,坡上传来一声怒斥: “使相允许见你了,还不上来?” 赵怀安抬头去望,正是那位幕府掌书记裴铏,于是他毫不犹豫,将手里的横刀交给眼前的落雕都武士,然后推开此人,踏步上去。 其他落雕都武士不敢拦,只死死盯着圈内的刘知俊等人。 眼神越发危险! …… 一上来,赵怀安见高骈还在悠闲地吃着槟榔,大声问道: “使相为何不出兵?” 高骈倒是懵了一下,自他为上以来,倒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指着自己鼻子问。 然后不等他做反应,赵怀安却又说了第二句: “使相,我军已拿下汉源城,只要使相麾下的三万大军能抵达战场,我军必胜啊!” 高骈此时脸色古怪,他将嘴里的槟榔吐进痰盂后,淡淡回了句: “实际上,我已发兵了。” 赵怀安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了一下,回道: “使相是让诸藩兵迂回到汉源谷地了?” 高骈赞许地点头,这个赵大也不是个单纯的武夫嘛,有那么点意思了。 于是,他也不怪罪赵怀安的无礼,一边让人给他搬马扎,一边说: “不错,实际上我昨夜就令诸藩兵从两侧山岭谷地迂回到汉源东西两侧,至于现在到了哪里,我也是不清楚的。” 见赵怀安沉默,高骈轻叹了句: “倒不是本相要拿西川军做诱饵,而是这是他们自找的,这些年对南诏战,为何总是失败?不还是这些硕鼠作祟?不将这些人都扫掉,今日赢了,那以后还是要输的!” 此刻赵怀安无言以对,因为高骈说的都是对的,可杨帅是好人啊! 高骈像是猜出赵怀安心思一样,摇头: “这实际上也是你们那位杨帅默认的,我看你们这位杨帅对扫除军中颟顸很是有决心嘛!” 此刻,赵怀安毫不犹豫站起来,对高骈抱拳: “使相,等外藩诸军迂回已经来不及了,我现在想请使相发援兵,不然我数万西川儿郎都要死在汉源啊!至于那些颟顸者,又与寻常吏士何干呢?他们为何要陪葬?” 高骈对赵怀安的幼稚不屑一顾,只是冷冷道: “赵大,你是个寿州人!别真当自己是西川的了!这里,不适合你!“ 赵怀安噎住了。 高骈见此,语气也松了下: “你要记得一点,慈不掌兵!做人要狠!做事更要狠!你不明白这一点,你就永远是别人的棋子,即便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也是一样的。当然,你要是不狠,也别想能做到我这个位置了。” “行了,下去吧,一会就留在中帐,这场仗很快就结束了!” 一句话说的赵怀安脑子嗡嗡的,一万多将士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被抛弃了? 此时赵怀安想到了很多,有杨庆复、有赵六、有战死在台地的黎州袍泽,还有很多很多,他们都在等着自己,等着他带援兵回去! 于是,这一此,赵怀安再一次上前抱拳,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手死死抠进肉里: “使相,再给西川一个机会,我们能用南诏人的血,证明自己!” 高骈眼神已经很危险了,他几次给这个赵大机会,可此人非要找死,那他就成全了他! “你不是要援兵嘛?兵我是没有的,不过你家杨帅不是放了千人突将在我这嘛,你一会带回去吧!” 赵怀安没有抬头,大声喊了句: “使相,给我一百落雕骑,我为使相拿下酋龙的首级献给使相!” 高骈哈哈大笑,然后将嘴里的槟榔又吐掉了个,这一次他没吐在痰盂里,而是吐在了赵怀安的前面,他轻蔑地问了句: “你真是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酋龙身边有多少兵,就凭百人落雕都,你就想杀酋龙?本相都不敢做这个梦,你倒是先做了。你想死,我还舍不得落雕都呢!” 可赵怀安下一句话就把他给噎住了,只因为眼前的赵大说了句: “使相,你不是说做人要狠,做事更要狠吗?今日使相最多折了百人,可一旦我真的做到,使相还担心自己不画图凌烟吗?” 就是这一句话,高骈沉默了,片刻后,他对外头喊了句: “折宗本,你随赵怀安驰奔汉源,听他调令!” 帐外铁甲武士折宗本大声唱喏! 说完,高骈看向赵怀安,意味深长道: “年轻的时候要拼,不拼,你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所以这一次,拿不拿下酋龙的首级,对我并不重要,但却对你很重要,所以这一次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了!” “要拼!” 本来想一口气写完结束的,但今天搬家到下午,一直写到了三点,只能写到这里了,明日调整一下状态,一口气写完。 (本章完) 第126章 白旗 第126章 白旗 赵怀安天蒙蒙亮就抵达了苍龙岭,请兵用了两刻。 虽然只有鲜于岳的千余突将,还有折宗本的百人落雕都,但他也只能带着这些援兵回去了。 毕竟有援兵和没援兵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此时赵怀安已经一夜未眠,虽然下午补了会,但眼睛已经通红,再从大帐中出来,脚步都有点发虚。 赵怀安这幅样子,旁边的折宗本颇为担忧的说了句: “赵都将,你这样就是到了汉源,也是去送死,要不在这里先休息一阵。” 赵怀安顶着满眼血丝,笑着对折宗本道: “不妨事,先到那再说,要是战况不急,总是有休息的时间,要是急了,在这里每耽搁一会,都是贻误战机。” 折宗本没有再劝,他复杂地看了一眼赵怀安,心中涌动着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这个赵大,不过是个寿州人,却愿意连夜奔行危险山路,来为袍泽们求援军,即便是只带了少部分援兵回去,却依旧义无反顾回去。 这样的人物,他折宗本没有见过,别说他以前老东家河东军没见过,就是此时聚集七八道诸藩军,都没有这样的人物。 此人简直不是这个时代的!那一腔热血和豪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个时代还能养出这样的豪杰? 不可思议! 其实这一次去救援西川军,虽然使相点了他带百骑随赵大,可不用折宗本去请示,他都知道这一仗该怎么打的。 正想着,忽然从坡上下来一人,正是掌书记裴铏,他一路小跑下来,后头还跟着八个昆仑奴抬着一步辇下来。 裴铏过来,气喘吁吁,拉着赵怀安道: “赵大,使相让你坐着步辇走。” 然后他指着自己身后的八个昆仑奴,介绍道: “你别看这八个黑里嘛漆的,但这脚程丝毫不弱于骡子,别担心会误事。” 说完,裴铏自己小声说了句: “赵大,你是个人物,得回来啊,咱们到时候还要一起吃酒,你上次不是说东海有个美猴王吗?这个本子好,我好喜欢,我等你回来讲呢。” 赵怀安望着裴铏,心里涌现着感动。 这个时代糟糕透了,这是赵怀安来的第一天就知道的,然后他见过了很多人,也遇到了很多事,这一想法没有改变,反而更加深了。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道德的末世,他赵大依旧遇到了一些有趣的人,他们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爱恨情仇,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是这个时代的异类。 但正是这帮人,让自己发现,原来这个时代是值得的,是他们让自己没有变成颜师会那样的人,没有被这个污浊的时代给同化。 遇到这些人,何其有幸啊! 赵怀安没有多说什么,怕一语成谶,只是拍了拍裴铏,笑了笑,就躺上了高骈的那架步辇,调笑了句: “不错,使相的步辇,到底是舒服!” 说完,他就对折宗本说了句: “一会等我大兄来了,咱们就出发吧。” 折宗本点头,正要说话,却发现赵怀安已经仰在步辇上睡着了。 看着那架使相的步辇,折宗本忍不住怀疑: “难道是我想错了!” 然后下一瞬,他重重的点头。 是的,使相必是让我全力以赴,这才不弱我们落雕都之名! 在赵怀安微鼾中,鲜于岳已带着千余突将奔了过来,在看到赵怀安睡着后,他和折宗本对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 然后众军就带着沉睡着的赵怀安,直奔西南二十里外的汉源战场。 …… 乾符二年,三月二十九日,午时,汉源谷地中央战场。 作为衙内五都,杨茂言是布置在中部战场最北面的,他的周围有维州李顺之,雅州张承简两部,合计兵力在两千不到。 此时,战场两侧的号角一直不断,不断有敌我双方的哨骑穿越战场,有些撞到了直接就是一场血杀。 杨茂言此时已经立好了车阵,和赵怀安他们那边一样,他也是带着战车下坡的,然后在两个时辰前,他就下令全军就地列阵,不再继续出发。 他还在犹豫。 这个时候,他麾下的五百牙军正咬着肉干,不断听附近战场动天彻地的厮杀声,不少人犹疑道: “我军怎么还不参战?” 这些牙军都是老卒,战场经验非常丰富,他们很明白,战机就在一瞬,你不去抓住,那就会被敌军抓住,不是你坐在这边等就能安稳活的。 现在周边几个军阵都爆发战斗,他们这个时候必须立刻行动。 要么进攻,要么撤退,他们这些人都能接受,可留在战场上傻坐着,这是几个意思? 众多饱经权力斗争的牙兵,心里似乎都明白了什么,相熟的都开始窃窃私语,时不时还看向后面空地那边。 这些都被冲入阵的李继昌看在眼里,心里一片忧愁。 李继昌是杨庆复帐外的牙兵,刚刚奉了杨庆复的军令,来中部战场哨探。 彼时,当杨庆复发现两侧坡地爆发出南诏人的怒吼时,他就派遣了一批牙骑到战场各处,一方面是激励士气,一方面也是作为督战。 李继昌是在本阵饱食了一顿后才出发的,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还是很饱满的,并没有因为此时战场西川军出现了劣势就如何丧气。 可当他带着一队牙骑穿行于战场的时候,这份饱满乐观渐渐荡然无存。 一路上,光他们就遇到了三队南诏军的哨骑,一番血杀下来,出发前的五人牙骑,等奔到杨茂言这边已经就剩李继昌和一个叫朱能的牙骑。 袍泽们的战死固然是让李继昌难受的原因,可真正让他心忧的则是,明明前线依旧还有万余大军在,可敌军的哨骑就能出现在战场后方,这意味什么? 意味着,西川军已经彻底丧失了战场的主动权。 果然,当李继昌二人赶到时,果发现杨茂言竟然真的逡巡不前,所目牙兵全都士气低落。 李继昌心里越发焦躁,过阵时,牙兵们都认得他,所以很快放开阵角的口子,让李继昌入内,但战马却被扣了下来。 李继昌二人沿着军道一路奔袭,忽然在到了一处帷幕时,一刀光闪光,下意识偏开了头,然后这刀就斩在了他的肩膀上。 被偷袭的李继昌大吼一声,抓着肩膀上的刀,直接撞进了帷幕里,后面朱能也冲了进来。 一进来二人就发现,四五个本军牙兵竟然就伏在里面,其中一个李继昌还认识,竟然是杨茂言的侄子,杨思敏。 电光火石间,李继昌毫不犹豫就将刀斩在了一名牙兵脖子上,怒击下,那人的脑袋直接被劈飞了。 而旁边的朱能则抓住两个捅过来的横刀,然后以伤换招,杀死了这两人。 但那边李继昌却受到了重击,他在斩杀那牙兵时,杨思敏直接抽刀斩在了他的护颈上,也是知道这里有铁甲,那杨思敏直接将刀一拖,然后顺着甲片划在了李继昌的脖子上。 李继昌惨叫一声,脖颈处鲜血淋漓,他发了疯似地用刀搠在了杨思敏的胸口,甲胄崩断了手里的刀,却正好被他用断刃捅进了杨思敏的眼睛里。 李继昌忍着巨痛,将手里的刀柄一转,彻底杀死了这位杨思敏。 可他心里没有一点高兴,而是深深的恐惧。 杨思敏是谁?他是杨茂言的侄子,而杨茂言正是杨帅的族亲啊,衙内五都中有三个姓杨的,都是杨帅的族人或者义子。 这也是杨帅发现战场形势不对后,当即就让他来找杨茂言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兵力有多少,而是因为他能被信任。 可现在,杨茂言的侄子竟然在半道,还是在阵内袭杀他,这即便不是杨茂言的意思,也说明此时这支牙军出了叛徒。 脖子上的血一直在流,李继昌有点目眩,他拿一块白巾给自己稍微包扎了下,然后让朱能留在这里断后,然后他自己直奔前面杨茂言的帐幕。 即便有一丝可能,他也要完成节帅的军令。 一路奔来,再无危险,可李继昌的血也是越流越多,当天冲进幕帐的时候,就看见那位留着长髯,仪表堂堂的杨茂言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李继昌踉跄奔到杨茂言面前,附近几个牙兵已经抽刀奔了过来,没有时间了。 他抓住杨茂言的衣摆,大吼: “节帅有令,命你部向东北,截击右路过来的南诏军,护住中路本阵。” 杨茂言下意识回道: “尊令!” 可在看到几个牙将缓缓地站到李继昌的身后,然后一刀砍掉了李继昌的首级,他才反应过来。 望着滚在地上的李继昌,杨茂言讷讷: “为何要这般,这李继昌是个好汉子!”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只见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军将,抱拳道: “都将,现在局势难道还不明朗吗?我军激战半日,后方的高骈依旧无一兵一卒过来,这明显是以我军为弃子!这个时候,咱们在这里把家底都拼光,此战就算打赢了,回去也不是和李押衙还有安军使一样?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杀掉咱们!” 那边同样有个牙将也冲着杨茂言怒吼: “老杨,你还在想什么!此时咱们就在战场,南诏军已经在北路完成了包抄,很快就杀到咱们这边,再犹豫,之前南诏人的条件还能作数?” “是啊,都将,下令吧。咱们也不是投南诏人,就是明知不可为还为之,那不是蠢吗?我军得南诏人默许,只要我军不出战,他们就会放过我军,这是在为我西川武人留骨血呀!” 杨茂言半天不说话,然后在众将终于要不耐烦的时候,小声问了句: “可杨帅还在后面,我等不战,他该如何?” 一众牙将不说话了,说到底他们心中都知道对不起杨庆复,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受过杨庆复的恩?四年前,他们这些人能活着,哪个不是杨庆复的功劳? 更不用说平日衣食用度,哪个短过他们?所以这会话说得再好听,也知道是在背叛杨庆复。 但他们也想活着啊,他们背后也有一大家子,战死在这里固然快意了,可谁会记得他们的功?是西川百姓还是那位高骈?不都是恨不得他们死吗! 他们这些牙兵什么口碑,他们自己会不清楚? 于是他们将目光看向了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军将,让他去说。 这人望着杨茂言,说了这样一句话: “南诏人素爱杨帅,如何会杀他呢?后面咱们少不得还要在杨帅下面继续效命呢!” 一听这话,那杨茂言微笑点头,释然道: “确是这般道理!” 于是,在众将面,他下令: “挂面白旗吧,不过上面得写‘免战’二字!咱们到底不是要投降南诏人!” 在场军将们喜笑颜开,忙让人去办了。 至于白旗上写什么,谁又在乎呢? 此时,杨茂言看了一眼草甸上的李继昌尸首,叹了句: “都是自家兄弟,给他葬一下吧!” 众将蔑笑,还是唱喏去办了。 少顷,杨茂言部衙内军高挂白旗,并陆续撤出了阵地,将后面的维州李顺之,雅州张承简两部全部暴露出来,而在他们的身后,正是交战着的另外四个衙内都。 再然后,近万南诏军步、骑从这条缺口冲进来中部战场。 …… 自开战以来,黄头军的两位军使,李铤和郭琪就站在城楼上望阵。 当他们看到南诏军击溃了西川军的右翼后,他们就知道遭了。 因为换言之,此时南诏军的左翼大军实已突破到了西川军的右后方,一旦敌军转向,中路的牙军危矣。 可更让他们牙碎的是,杨茂言那部竟然挂起了白旗,甚至还主动放开缺口撤离了。 这下子,二人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 他们明白,这一战要输了。 现在,他们必须立即作出行动。 李铤将绛色的抹额扎在额头上,在牙兵的帮助下穿戴好了甲胄,然后对郭琪道: “老郭,你继续守在城内,我料高骈必然是会出击的,这一次他以我等西川吏士的血肉做鱼饵,如何会放过南诏军?所以你守在城内,等高骈大军到来,能活下的!只是,请尽力多收拢西川吏士,这些都是我军的骨血啊!” 郭琪不安,看着李铤甲胄在身要去拼命,焦急道: “老李,你不和我一起守城?以我两黄头军,守在城内,南诏军不足惧啊!何必出城浪战呢?” 李铤这会已经挂上了绛色披风,他回头笑着对郭琪道: “这次不浪了,我去救节帅!” 说完,他捧着兜鍪,下了城。 在那里老邓带着百余黄头军突骑等在那里,在看到李铤来了后,欢呼! 就这样,城头上的郭琪,只能看着李铤带着百余骑直奔后方杨庆复大纛处! 在那里,杨庆复的描金大纛依然矗立着。 …… 与此同时,在谷地战场的南线,保义都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保义都与维州、眉州二军合营后,就布车阵于坡上。 保义都三营以品字型护着中间的幕帐,左右两翼分别是张造的维州兵和山行章、徐耕的眉州兵。 除了郭从云、丁怀义、刘知俊、刘信四队突骑自开战前就不在,三营战兵一千三百六十八人全部在阵。 本来保义都和维州、眉州合营后,遇到的又是“灵活”的剑川军,所以压力是不大的。 可战场形势说变就变,谁也没想到中路军崩了。 南线的这些保义都吏士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并不影响他们明白眼下的处境。 中路军的崩溃,意味着他们南线的这几只军队很快就要被敌军包围了。 果不其然,越来越多的南诏游军已经杀到南下,此时正攻打着右翼的眉州兵。 山行章、徐耕二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半个时辰后,他们再坚持不住,向赵怀安这边派出了一名求援兵。 可这个从战阵中一路突出来的眉州好汉连赵怀安的面都没见到,只是在帐外对话。 王进在帐内,听着外头讲着右翼阵地的血腥艰难,压低嗓子,坚定道: “我会发援兵过去,但请兄弟告诉你家都将,今日就是我们兄弟的死期,不要想着撤了,一旦离开阵地,我们会如同猪狗一样被屠戮,而在这里,我们却可以像武人一样战死!” “回去告诉你家都将,此战,唯死而已!” 帐外沉默了,王进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忽然外头响起: “明白!能与赵都将共赴死,有什么不能的!” 王进胸口一堵,压着情绪,哼道: “好兄弟,那我们黄泉路上见!” 于是,甲片撞击中,帐外复归安静。 此时,王进和赵六的额头全是汗,他们听着外面爆发的厮杀声,呼吸同样急促。 忽然,赵六捏拳砸在案几上,对王进道: “老王,额们带兵杀下去吧,这样下去,老山、老徐都得死光了!” 王进的压力非常大,他第一次理解到一个领兵将所要承担的责任。 他努力压住烦躁,沉声道: “继续守在这,咱们要信都将!他一定会带来援兵的!” 赵六点了点头,望向了南方,那里是大渡河,是黎州军乡党们战死的地方,也是他和赵大成为生死兄弟的地方! 他信赵大! (本章完) 第127章 十荡十决 第127章 十荡十决 跃马驰奔,赵怀安夹着马槊,身后是三百多突骑。 有郭从云带来汇合的二百保义都突骑,有百名折宗本的落雕都骑士,还有数十名成都突将,他们也由任通、宋远带着,跟在骑队中。 三百多突骑驰奔,千匹战马扬尘,地面发出雷霆般的咆哮。 战马作为人类驯化的坐骑,之所以能成为统治战场的存在,全在于战马的速度,可相伴的缺点就是,耐力不足。 所以往往为了在战场上获得足够的马力,骑士们除了必要时刻,平时是不会骑战马的,往往都是随大军牵马行军,等到了战场边缘,才开始上马驰骋。 而一些富裕的军队,则会给骑兵配多匹战马,好用数量来弥补骑兵耐力的不足。 现在赵怀安的队伍就差不多如此。 此刻,赵怀安将自己的家当全部带来了,整整五百多匹战马,平均配给保义都突骑的,每个都能配到两到三匹。 而落雕都作为高骈南征北战的无双精锐,尤其是这些武士家族本身就养马,所以更是到了每人三匹到四匹的水平。 而成都突将则是人数少,所以攒了一下,四五十骑也有百余匹战马。 此刻,多达千余匹的战马在山道上驰奔,很快就看到了前方的谷口,那里已经爆发出山海的呼吼。 数万人在那里狂呼、哭泣,哀嚎,连战马们都焦躁地打起喷嚏,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前进。 此时,最先前探的郭从云和丁怀义带着数十骑奔了过来,隔着老远就对赵怀安吼着,可马蹄砸出的巨大噪音,赵怀安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终于,二人奔到了赵怀安这边,扯着嗓子大喊: “都将,西川军崩溃了!” 赵怀安愣了一下,他来得已经够快了,可西川军怎么崩溃地得比他预想还要快? 他喘了一口气,大声喊道: “带我去前线!” 说完,赵怀安给不远处的折宗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带着百余落雕跟着自己。 折宗本呼啸一声,然后带着落雕都骑士从骑队中分开,然后追上了前面的赵怀安。 赵怀安对折宗本道: “西川军崩了,咱们必须现在冲进去,将杨帅救出来!然后在附近游弋,最好是找到我本军所在,咱们这些骑军有了军阵的保护,必然可以坚持到诸藩大军到来!” 折宗本没有多少主意,反正使相说了,听赵大安排! 于是,点了头,就回头对麾下的落雕都喊道: “抽弓,上轻箭!” 百余落雕都骑士纷纷换弓,然后从箭囊中抽出一把轻箭,百余骑整齐的几乎奏出了旋律。 赵怀安暗暗点头,果然骑军和骑军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 自己麾下骑马也还行,但能像落雕都这样战技纯熟,人马合一的,十个不过才一个。 等落雕都换完毕,那边赵怀安也让麾下四个骑将换装备,不过不是换成弓,而是举起手中的丈八马槊。 因为都是制式装备,这些马槊几乎用不到第二回合,除了赵怀安自己和其他几个骑将手里拿着的是价值二三百贯一支的精槊,其他突骑主要还是靠着铁骨朵这些来杀伤敌军。 两边准备后,赵怀安猛吸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口,最后缓缓呼出,他单臂提槊,指着后方的修罗战场,大喊: “诸君见我旗帜,我旗帜何在,你们弓槊就指向何处!今日,血不流干,死战不休!” 众保义都突骑纷纷振臂大吼: “血不流干,死战不休!” 那边的折宗本等落雕都骑士则不是太感冒,毕竟话说得好听和做事让人服气,是两回事。 赵怀安再不耽搁,对刘信大喊: “阿信,你为我护旗,我在旗在,我亡,你要继续带着旗帜冲锋!” 刘信大吼: “都将,我死骑旗都不会倒!” 赵怀安骂道: “死个屁,今日我等就在酋龙的帐下吃酒!” 随后,他对郭从云、丁怀义、刘知俊、任通、宋远等骑将吩咐: “你们各带本部,分散离合,但记住,无论在哪,皆按我旗帜所引,前来汇合!” 众骑将大声唱喏! 终于,赵怀安扭头看向远方的战场,随后拨马掉头,向着战场奋勇向前。 …… 整个谷地战场,到处都是西川军崩溃奔逃的身影,以及南诏军桀桀的笑声。 可依旧,有几处阵地在这乱潮中如磐石一样坚守着,甚至不断吸收着周围的溃兵。 一处是郭琪所在的汉源城,其在李铤出城后就开始收拢附近残卒,充实了城内的防守力量。 但随着四五支南诏军开始将汉源城团团围住,郭琪也只能停止了收拢溃卒,开始死守城防。 另外一支则是游奕将谢再兴部,其部多骑卒,所以溃而不散,并在过程中不断发起反击,这是一支游动的磐石。 而第三支正是保义都所在的南线阵地,这是一座不倒的长城,尽管南诏军已经发起了数次冲锋,但依旧不能动摇保义都的车阵。 但这些都吸引不了南诏军的目光,此时无数南诏军如同飞蛾一样,向着那面绣金大纛疯狂涌去。 那里正是杨庆复的大纛所在。 整个地平线上,到处都是南诏军的旗帜,随着胜局的确定,附近山岭上犹疑的南诏军头,开始疯狂加入战场。 这一次南诏太子和国主的权力斗争,到底还是老凤要更亮一些。 连绵的号角,夹着着一些铜鼓声,南诏军越战越勇,此时战场上已经没有太多成建制的唐军了,于是他们也不再保持着阵列,开始分散地去追击唐军。 唐军武士从来都是最优质的俘虏,每抓一个都能大大加深所在庄园的底蕴,所以这些部落军头们根本抵御不了这个诱惑。 即便此时中军的鼓声一下比一下急,他们还是没组织起最后的冲锋。 此时,黄头军使李铤带着百骑从斜后方杀了出来。 在李铤的视线中,到处都是南诏军的黄色和红色的战旗,尤其是最中间的一路,这是一支难得的纯甲重步兵。 因地处雨林,南诏人要维护一支铁铠重步兵的成本远远大于唐军,所以在南诏军中,这类重步还是很难得的。 此时南诏军气势如虹,李铤就是再勇,都不敢冲这样一支铁甲步兵,可这支步兵正向着杨庆复的方向压去。 来不及多想,李铤带着突骑从斜侧方游弋了过去,忽然看到了一支己方部队,看旗帜正是成都突将。 那应该是赵怀义的部队了! 此刻,李铤感叹了句,那赵怀义不吭声的,没想到也是将才,诸军皆溃,唯他阵还不散,想了一下,便决定靠过去。 毕竟在战场上骑兵就像是舟船,军阵就像是陆地,每个一条船在看到陆地时的第一想法,就是靠过去。 李铤他们刚刚已经冲了不短的时间了,之前也在保义都那边修整过,补充了箭矢。 于是,李铤照样在前,纵马驰奔。 风吹在他的脸上,李铤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脸色大变,就准备转马头从军阵的两侧顺过去。 可几乎就是同一时间,从突将的方阵中射出无数箭矢,没有防备的黄头军突骑纷纷落马。 而李铤也被第二波箭矢射倒,在地上滚了一圈,才迷茫地看向天空。 再然后,一支南诏突骑竟然直接从突将的方阵中奔出,向残存的黄头军突骑追杀过来。 李铤想站起来,可浑身一软,却发现一支箭矢刚刚好地从甲胄的缝隙,钻进了自己的腋下。 气力从身体流失,李铤茫然地看向前方,那里一个南诏骑士夹着马槊驰奔而来。 再然后,一痛一黑,李铤的首级被马槊平整得铲飞了。 黄头军将李铤战殁,至此西川军再无力回天! …… 看着混乱的战场,杨庆复茫然地坐在大纛下,下方,牙兵们正组成坚阵,用步槊死死地顶住南诏军的攻击。 这场仗是败在了哪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败的呢? 如果这一次是他点评,那杨庆复会有很多答案,可这一刻,他真的不知道。 他不再看毫无希望的战场,而是将目光凝在了前方的牙兵儿郎们。 杨庆复看到宋行能带着少数骑兵冲了出去,然后就再没有回来。 他还看到李继雍带着一队重甲步兵死死地钉在阵地上,手里的铁锏不知疲倦地砸击着,南诏人的尸体在他的脚边摞下了一层又一层。 可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箭矢,也不知道射中了哪边。 总之,穿着三层甲的李继雍就这样倒下了。 哦,还有费存,这个自己的心腹牙兵正带人往自己这边奔来,此刻杨庆复的眼睛了,耳边也嗡嗡的。 直到费存摇醒了他,然后就听费存焦急道: “节帅,我们撤吧,刚刚少郎君已经派人过来了,他带着突骑正往这奔,咱们一起突围!” 杨庆复下意识地点头,忽然他又想起一事,直接摇头: “不行,我作为节帅,不能走,我一走,战场上的兄弟们将再无战心,赵大还在战场上呢!” 费存哭了,他抱住杨庆复,哭道: “节帅,哪还有什么兄弟们啊!如今还在的基本都是投靠了南诏军啊,这帮畜生啊!” 杨庆复茫然,他坚定道: “赵大如何会负我?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个时候费存已经懒得争辩了,正要裹着杨庆复撤退,可忽然外面响起震天怒吼,再然后他们就听到外面军阵杨师范怒吼: “我乃杨师范,速速散开!” 然后众中军牙兵就看到一团烈火从阵中杀出,依旧是枣红马,绛色披风,朱漆大铠,手里的马槊也是赤色如火。 杨师范足够勇猛,手里的马槊上下翻飞,直接扫掉了一片杂军。 顿时,一众牙兵欢呼高吼,唱着杨师范的名字。 可还是这个时候,一支箭矢从南诏军阵中射出,杨师范下意识缩了下脖子,箭矢射飞了他的兜鍪。 浑身肌颤,杨师范扭头看去,正看到一名武士就要隐匿在阵内,看清这个人后,杨师范爆发怒吼: “狗贼,赵怀义!你竟然卖我父子!” 没错,那个屡用暗箭射死西川牙将者,正是左成都突将赵怀义,这个由杨庆复一手提拔起来的军中肱骨。 可杨师范只是犹豫了下,就放弃去追赵怀义,扭头就直奔他父亲那边,准备带着他突围而走。 正是这个时候,那背对着,已经要隐入军阵的赵怀义,忽然转身大喊: “小杨!” 杨师范下意识回头,因为这是赵大常喊他的称呼,他以为赵怀安来了! 然后下一刻,一支箭矢直插在了杨师范的脖子上,将他带飞出去。 距离杨庆复十余步,他的儿子杨师范就这样砸在了地上,杨庆复疯了,他慌忙奔了过去,将儿子揽在怀里。 此时杨师范已经气息奄奄,他望着父亲几乎一夜苍白的头发,苦笑道: “父……亲,儿……不……孝了!” 说完,杨师范死死抓住父亲的手,最后滑落。 抱着儿子的尸体,这一刻杨庆复彻底愤怒了,他怒吼着,举着手中的横刀冲了上去。 后面,费存等牙兵死死护着他,冲进了南诏军的军阵! …… 这是什么声音? 一开始,只有很少的人听到,然后越来越多,一些正抓着俘虏的南诏人迷茫地看向了东方,那里挂起了沙尘暴。 生活在山林里的南诏人很奇怪,谷地为什么会有大风呢?可不知道怎么的,这些人抖了一下,然后是一直颤一直颤。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军正向他们杀来! 不能怪这些南诏人,他们也从来没见过骑军的集团冲锋! 几乎是他们看到沙尘的一瞬间,一支绛红色衣袍的骑军冲了出来,其中一人,手持丈八马槊,身上明光铠闪耀着精光。 明明太阳就在头上,但为何那人比太阳还要耀眼呢? “轰隆,轰隆” 当南诏军惊慌地准备结阵时,已经来不及了。 洪水呼啸而过,留下一片断肢残臂。 为首的赵怀安,手持精槊,横勇无敌,他不需要如何动自己的马槊,只需要将自己面前站着的任何人都挑飞就行。 是的,任何人! 赵怀安越发焦急,好在不远处,那面绣金大纛还立着,于是他再一次催马狂奔,将十分速度,再提高了两分。 见赵怀安越冲越快,身后的保义都突骑们再不爱惜战马,纷纷夹马狂奔。 与此同时,两侧的射雕都正在大范围的游弋,他们几乎是以顺时针在转动,一支支箭矢射出,将外围的南诏军无情地屠戮着。 作为最精锐的骑兵,射雕都由擅长此战术,他们可以绕着军阵不断奔驰,然后在马上回身射击。 当然,他们也只能以顺时针的方向转动,毕竟大部分的人都只能右手拉弓。 屠夫的石磨已经转起,不以喂饱足够的南诏人血肉,它就不会停下。 而看赵怀安这边,他和一众保义都突骑们没有那样的骑术,他们也一辈子练不出这样的骑术,但他们有一样东西,那就是勇气! 勇气是人类的最高赞歌! 在外围射雕都绵连的箭矢下,赵怀安身披明光铠,带着同样披甲的部下们,奋力冲击 在震撼山海的呐喊中,赵怀安一往无前,如风暴,是雷霆,狂吹乱炸在南诏军阵中。 这些本就分散的南诏人,在这样的集团冲锋中根本没有抵抗。 两百多名突骑,带着六百多匹战马,就像铁犁一样翻整着战场,留下一道道血肉残渣。 赵怀安并不是天生的骑将,但他懂物理,知道力量集中在一点,压强最大。 所以他带着突骑从来都是猛攻一阵,攻破此阵后,撕破阵线,驱散南诏军,最后斩将落旗。 只是这一招,却大巧不工,阻挡在赵怀安面前的南诏军纷纷崩溃。 最终,当最后一个南诏军的大阵,在保义都突骑的纵横驰突中,也崩溃了。 他们败得不冤,因为保义都的冲击从来都不是一轮的,而是连续不绝。 从斜着切近去后,冲出阵外继续整阵,然后再次换个方向突破,就这样反复蹂躏,在南诏军的惊恐中,杀崩了这支军阵。 至此,赵怀安终于看到了那片绣金大纛,可下一秒他慌了。 只因为杨庆复死死地抱着大纛,用身体的力量支撑着大纛不倒,在他的外圈,幕府牙兵们已经横竖倒着,和南诏军的尸体抱在了一起。 赵怀安慌了,他纵马就去,可长时间的驰奔,已经要了这匹战马的全部生命,此刻它再也跑不动了。 不过它是忠诚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它嘶鸣了一声,然后才前腿弯倒,彻底倒在了地上。 赵怀安在战马嘶鸣的那一刻就跳了起来,可即便这样还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他顾不得疼痛,连忙爬到了杨庆复身边,此刻这位西川宿将再无戎马的意气风发,而是一个苍老的老人,一个刚刚失去所有兄弟,所有儿子的兄长和父亲。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杨庆复看到是赵大来了,他笑了。 他望着泪流满面的赵怀安,笑道: “赵大,看来咱老杨的运气也不怎么好啊!” 这一刻,赵怀安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因为他看到杨庆复的大腿彻底不见了。 他拉住杨庆复,抽着自己的脸,大哭: “杨帅,我真是个畜生啊,我怎么就在路上多睡了会呢?我带着你走,杨帅,我军中有个好手艺的,一定能救活你。” 忽然,刚刚还笑着的杨庆复一把抓住赵怀安,正色: “赵大,为我父子杀了赵怀义,拿着他的头祭奠在我父子坟前!” 说完,杨庆复仰头看向手上的那面大纛,留恋地看了一眼,这是他的一辈子啊! 望此青山绿水,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黄景复,那位黎州刺史,于是他用最后的力气,对赵大说了句: “记住,靠自己!高骈靠不住的!” 说完,杨庆复感觉好累好累,他努力拉住儿子的尸体,将他揽在手里,然后缓缓地靠在了赵怀安的怀里。 这一刻,赵怀安彷佛失去了什么东西,很痛很痛! 他放声大叫,胸中无穷愤怒需要宣泄。 缓缓的,赵怀安起身了,就抱着杨庆复的尸体,冲在场的骑士们,怒吼: “搜!给我找到那个赵怀义!谁都不许杀他!” 几乎就是同时,从汉源谷地的北侧河谷地,也就是赵怀安逃难的那条路,一支庞大的军队出现在了战场。 而一来就直插流沙水,将南诏军主力彻底截断在了谷地战场。 …… 这一日,胜负的转化来得过于快了。 当唐军出现在后方,彻底切断了南诏军的回归路后,南诏人再无斗志,纷纷卷下旗帜,向唐军跪地投降。 而因为隆舜就在军中,并以高价格收购这些俘口,所以这些出现在战场上的外藩军都选择接受南诏军的投降。 一时间,投降就如同疾病一样扩散,刚刚还将胜利揽在怀里痛吻的南诏人,转瞬间就品尝着败亡的滋味。 与此同时,像杨茂言这样蛇鼠两端的西川军将,望着排山倒海杀出的外藩军,心中的后悔和苦涩达到了顶点。 尤其是杨茂言,他更是望着那些外藩军的旗帜,怒骂: “狗辈,如何不能来得再快一点?要是来得再早一点,我如何会做这样的事!” 他看了一圈同样绝望的军将们,恨声道: “如今,要想不连累宗亲家族,就只能自戕以谢罪了!” 说完,他就对牙兵们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一个,一左一右,用白绫勒死了刚刚逼迫他投敌的牙将们。 此刻,望着吐着舌头惨死的一干人,杨茂言笑着笑着哭了,随后骂了一句,抽刀抹了脖子。 可恨啊!命运何薄于我! …… 此刻,赵怀带着突骑们一路追索着,刚刚刘知俊说看到了赵怀义,于是突骑们直奔过来。 可这一奔就发现,他们的前方有一军阵正向着北面移动,那里是白溪关的方向,此前任可知就驻扎在那边。 对了,也不知道老任现在如何了?他还欠咱一顿酒呢! 他见这支军队还高悬着一面旗帜,上写: “是心作佛,是心是佛”。 赵怀安看不懂,骂了句: “写得什么狗屁!冲过去!” 说完,挺槊夹马,率队驰奔过去。 此时,这支南诏军在发现唐军的援兵赶到后,实已军心动摇,又当头遇到一支唐军突骑,士气更加低落。 可他们是罗苴子啊,是万众选一的罗苴子,他们如何能逃呢? 所以他们也结阵,试图对抗驰奔过来的保义都突骑。 可在野外骤然遇到这等规模的骑军,就是心气再高又如何?明明兵力数倍于赵怀安等人,可还是被赵怀安等人冲得七零八落。 鲜血染红了草甸,到处都是伏尸和残肢。 南诏军中有一支禁军,为羽仪军,皆为国中高官子弟,一直护卫着酋龙。 此刻,为了给酋龙打开通道,这支羽仪迎着赵怀安他们当头冲去。 可赵怀安已经彻底烦了,他还要去杀那个叛徒赵怀义呢,哪里有什么和这些人打烂仗? 于是,赵怀安率先从褡裢里拿出一支手弩,对着那支敌军射去。 而后面的突骑们也有样学样,将手里的弩箭射了出去。 只是一个呼吸,对面奔冲的羽仪军呼号着栽落下马。 与此同时,一支河东兵骑军也咬了过来,而和赵怀安没见识不同,他们一看到那面佛幡后,就知道此战最大的战功出现了。 于是,他们呼吼着从后侧撞进了南诏军。 这一刻,被前后夹击的南诏军彻底崩溃了。 此时,赵怀安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敏锐地发现了河东军的疯狂,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 于是,他再不留手,带着刘知俊、刘信二突将驰奔入阵,遥见那面经幡,还有一个中年贵者跪在经幡下祈祷,毫不犹豫射出了两箭。 第一箭,正中那杆经幡,铁铲一般的重箭直接斩断了旗杆;第二箭,正中那个中年贵者,并将他死死钉在了旗帜上,动弹不得。 然后刘知俊和刘信二人驰马上前,在河东军赶到前,夺下了旗帜,割下了首级。 也是这时,从侧面奔来十来骑,正用套索拖着一个人。 为首的正是任通、宋远这些突将,原来在得知出卖杨帅的竟然就是他们的同军袍泽,这些突将们彻底愤怒了。 因为更熟悉赵怀义,所以他们更早地发现了此人,然后就是一路追杀,终于在附近将此人截住。 因为知道赵怀安要活的,所以他们用铁骨朵敲断了他的四肢,然后就将他如死狗一样拖了过来。 看到赵怀义,赵怀安甚至都没看一下刘信送过来的首级,就拍马奔了过去。 赵怀义这会已经被拖得血肉模糊,迷糊地看了一眼赵怀安后,叹了口气。 居高临下看着,赵怀安什么话都没说,就单臂拉着缰绳,将此人一路拖到了杨庆复那边。 此时,那面属于西川军的绣金大纛依然屹立在风中。 不倒! (本章完) 第128章 别离 第128章 别离 佛进山阵地,昔日杨庆复本阵所在,而今却被另外一群武人占据。 他们将一名头发苍白,虎威赫赫的老帅围在中间,一起观看着坡下的战场。 无人说话。 没错,这位老帅正是高骈。 实际上,在赵怀安他们刚走没多久,高骈就亲带落雕都、河东军以及张璘统带的乌蛮骑兵就跟了上来。 其意如何,无人能猜透! 当高骈他们上了佛进山后,看到那面“呼保义赵怀安”的土黄黑墨旗,他就知道是赵怀安率队驰奔入阵了。 只见那面土黄色大旗下,一支铁骑鼓勇突进,锐利的锋头戳进缺口,后续的突骑就如同洪水一样涌入南诏军中,踩着惨烈的哀嚎践踏、蹂躏,直至这支南诏军彻底崩溃。 再然后保义都突骑胆气愈弥,奋呼冲击,叱咤声,便是佛进山这里都能听清。 众外藩将们居高临下看着,目眩神迷,心情激荡。 偌大的谷地,那赵怀安驰奔在前,突骑披甲持槊在前,两侧是箭矢如蝗的射雕都的秦胡骑。 双方在东面山谷中混战、周旋,一面面南诏军的旗帜落下,一支支军阵被冲垮。 即便在场这些猛将们都没有亲临战场,只看下方铁骑如奔流,就知道此时的战场到底是何等的血肉横飞,胆气激荡。 他们都是从血战中走出来的猛将,可以不过三百骑便冲荡南诏军数万大军,这也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这赵大是真的胆大包天,是真的……大丈夫啊! 即便再看不上赵怀安的,此刻看着山脚下谷地的混乱,都为之心折。 他们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在这里见此等虎将折冲,回去必要将赵怀安的勇名传遍天下藩镇。 如果说赵怀安之前不过是西川小有威名,此战之后,随着时间的发酵,天下皆会知道有一位豪杰,他唤“呼保义”。 他夜奔高骈请援兵,不眠不休奔绝地,他胆气冲天折刀槊,只为不负心中义。 再蝇营狗苟的,这一刻在面对人类最崇高的道德,都会心生景仰。 真真是豪杰义气啊! 此刻,众将皆沉默,甚至本来还坐着惬意看着战场的高骈,都站了起来。 高骈砸吧着嘴,将槟榔吐在地上,笑着对众将道: “未想这赵大倒真有三分豪气,有老夫当年六分颜色了!” 说完,他也不听一众军将的恭维,眯着眼继续看下去。 到了这个年纪,高骈实际上已经看不到那么远了,虽然年轻时精于骑射,练就出一副鹰眼,可再鹰眼,这会也有了点白内障。 所以这些年,高骈已经不怎么射箭了,甚至连打熬武艺都很少,能坐步辇就不骑马。 这一次骑马奔佛进山阵地,已经是高骈这些年为数不多的剧烈运动了。 所以这会,他只能模糊地看到,无数黑点在不断溃散,当然,对于这个,他谁都没说,他永远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大唐擎天柱! 他怎么会老呢? 这个时候,从下方奔来一名披甲武士,为天平军都将张杰,在土坡下方,其人大声喊道: “使相,河东、忠武军已至白溪关。” 差不多同时间,押衙将俞公楚也奔了过来,大声唱道: “使相,义成、博野、山南道兵皆已至西北河谷。” 随后,又奔来几将,都是军中一时豪杰,如陈珙、冯绶、董瑾、张瑰、韩师德韩问、诸葛殷、申及等人。 他们之前都是分别联络各藩军,他们一来,说明此时三万余诸道藩兵皆已抵达谷口,随时可以下谷,彻底截断南诏军的退路。 望着一个个虎士跃跃欲试,高骈稍微顿挫的心再次振奋,他哈哈大笑,望着下方依旧在冲奔的赵怀安,轻笑,暗道: “老夫承认你有一腔子豪情,也确实够拼!但赵大呀,你还是太年轻了!仗不是这么打的!光拼命也从来进不了长安,因为长安从来不信这些。” “虽然很残酷,但有些东西,你不是生在长安的,那你这辈子再怎么拼命也得不到。真是可惜了,赵大,你要是一个长安人该多好啊!” “这些道理也许你日后多少会懂,但现在,该结束了,别挡着老夫力挽狂澜!” 念此,高骈嘿了声,大吼: “儿郎们!饥否?” 众猛将虎士披甲执锐,举着刀矛,奋声大呼: “饥!饥!饥!” 高骈再次振臂一呼: “儿郎们!渴否?” 军将们叫得更大声了,放声齐呼: “渴!渴!渴!” 高骈两句话激发了众军将的杀心,也将他自己振奋起来了。 如果说,刚刚高骈还只是虎卧山岗,此刻正是磨牙吮血,他要吃人! 此刻高骈须发皆张,举着手中的铁如意,摇指着远处谷地那赵怀安的身影,大声吼道: “尔等为我功狗!饿了就要吃肉,渴了就要饮血!所以儿郎们!出击!去吃肉!去喝血!去收得你们的荣耀!” 最后,他更是轻蔑嗤笑道: “尔等武名早著,今日要让小儿辈专美于前?夸耀军前吗?还不去!” 于是,众将大声唱喏,各带铁甲牙兵,鱼贯下坡。 此刻,他们对于高使相的敬服已经到了盲从,跟着使相有肉吃啊。 下面西川兵打生打死,最后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最大的功劳给吃了,这种神仙仗果然是使相这种修神仙道的,才能谋算得出。 还得是使相! 就这样,众将带着对功名利禄的渴望,如同争食的鸟雀一般,冲下山坡。 …… 没多久,佛进山上的狼烟就烧透了半边天。 整片山林无数飞鸟惊恐地盘旋在空中,彷佛林中有何等猛兽奔行猪突。 此刻,掌书记裴铏走了过来,对高骈恭敬道: “使相,这一仗终究还是需要你亲自出马呀!” 高骈哈哈一笑,看着山谷北侧无数外藩军从山岭后杀出,意气风发。 是的,高骈也要下战场了! 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用来激励吏士们,而是他要亲自去摘取这份饱满的果实。 因为这一战,就是他高骈最后的落幕战,他必须亲自拿下此战胜利,功德圆满。 他料此战过后,自己也要解甲归田,回到长安颐养天年咯! 所以今天注定是他高骈的独角戏,不允许有任何人挡着那份荣光! 毕竟一场伶剧就该只有一个主角! 是吧,赵大! 于是,高骈大呼一声: “下山!” 然后他就跨上了八人抬的步辇,然后就在牙兵的簇拥下,呼着号子,奔下战场。 是的,和他有很多心腹肱骨和健走昆仑奴一样,高骈也有很多步辇。 没有谁是唯一,也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 山道上,牙兵们呼号出战,虎兕出柙,势不可挡。 阳光下,那面“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愈发耀眼了! …… 当赵怀安拉着绳子,拽着赵怀义直奔大纛处时,战场上依然还没结束,到处都是溃兵,以及试图发起反击的南诏忠勇。 一团团南诏军看到赵怀安的旗帜后,嘶吼地冲了上来,可当他们恍惚地看到那面“作佛”旗,以及用长槊挑着的雕枯首级,所有的勇气和不甘都消失了。 这些南诏军最后一点士气也崩溃了,他们跪在地上,看着他们酋龙的首级越去越远。 他们的骠信,就这样被唐人杀死了! 而一些人则更加惊恐,发了疯似地奔逃,大呼: “骠信死了,骠信死了!” 于是,谷地战场上跪下了更多的南诏人,也更多旗帜无力地落下了! 与此同时,随河东军一起下谷地的南诏太子世隆,则在段宝龙这些南诏将的带领下,疯狂招降纳叛,凡他所过,南诏军皆下旗跪降。 这一刻,世隆意气风发,忍不住大吼出来! 原来这才是权力! 可下一刻,他就想到之前在坡上遥望谷地的场景,那位“呼保义”到底是如何十荡十决,如何奔流激荡的。 不知道为何,世隆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此等人物能为我所用吗?” 他又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于唐军所见的,知道像赵怀安这样的豪杰,立下如此大功,怕是难在西川了。 可这不正是自己的机会吗? 大唐昏庸,有豪杰而不能用之,这是天降贤臣与我世隆啊! 望着战场上彻底胆丧落魄的南诏军武士们,世隆没有兔死狐悲的哀伤,只有浓浓的振奋豪情。 大唐,今天我南诏是败了,但且看十年后,你还能有杨庆复、黄景复、赵怀安这样的忠臣义士吗? 想到这里,隆舜回头看向段宝龙,笑道: “宝龙,且看你我日后了!” 段宝龙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何隆舜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那些不断哀嚎惨叫的可都是他们南诏的精锐武士啊! 尤其是国主带着最精锐的白蛮、乌蛮武士们参战了,这些人都是国族核心,一朝丧在这汉源,隆舜就是回到国内,也不过是郑、杨这些大家族的傀儡呀。 哦,不对,我段氏也是这些大家族之一呀! 于是,段宝龙也笑了出来,恭敬对隆舜道: “诺!” …… 赵怀安一直拽着赵怀义到了大纛下,此时一些保义都吏士们已经将这里护住了,不使得乱军冲撞大纛和杨庆复这些战死者的尸首。 当赵怀安过来时,鲜于岳已经在这里收敛杨庆复父子的尸体了,他还从死人堆里挖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披三层甲酣战不退的李继雍,一个是被重兵砸晕了的牙将费存。 两人被扒出后,就被鲜于岳送到了后方,能不能活下来也看这两人的造化了。 鲜于岳望着杨庆复的尸体,为他找到了残肢,他知道杨庆复临死前依旧抱着大纛,他无法想象这需要多强的毅力才能忍受断体之痛。 他望向了那描金大纛,就是因为这杆旗吗? 对于杨庆复,鲜于岳也很难过,却没办法做到像赵怀安那样愤怒。 也许是自己早就估计到了杨庆复的结局?或者是自己本身就感情淡漠?又或者,只是赵怀安一人,感情太过充沛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杨庆复,可慢慢却发现,为何杨帅的脸上却丝毫看不见悲伤,难道他不恨那些西川叛徒呢? 也不知怎么的,只是凝望着这张脸,鲜于岳的内心忽然就揪着了一下。 这一刻,他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这位一直庇护着他们的老大哥,走了。 只是一瞬间,泪水就从鲜于岳的眼眶中流出,他低声压抑着,掩面抬头。 忽然,一只宽厚温暖的搭在了鲜于岳的肩膀上,就听一沙哑声: “老岳,咱们一起送下杨帅。” 鲜于岳猛地回头,就看见是赵大来了,手上还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物件,还在微微喘着气。 看着眼睛赤红的赵大,鲜于岳不知怎么的,只感觉自己的人生荣耀也许正是和这人有了羁绊。 那日英豪会,鲜于岳纵酒舞剑,其实内心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一个平庸的人。 平庸的家世,平庸的经历,平庸的才能,所以也是平庸的人。 他做不到赵怀安那样雄姿自生,也学不来赵大举手投足间无穷地魅力,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亲近,彷佛只是在他身边,人生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意义。 他知道赵怀安很舍得给钱,但鲜于岳却相信,那些愿意追随在赵大身边的,却绝不仅是因为钱才随他一起,那是为了一份事业。 什么事业呢?好像每个人都不同,但这些不同的人都彷佛知道,只要随着赵大,这些事业都能实现。 所以赵大到底是要干一样什么事业呢?常和赵大抵足而面的鲜于岳,显然有答案。 那夜酒后大雨,赵大出去后,凌晨又回来,他是去了哪里,鲜于岳永远不会去问。 所以此时,看着赵大,鲜于岳内心感叹: “真是一个豪杰啊!彷佛五湖四海的水倾倒也填不满他的胸襟。” 他很喜欢赵大讲的《三国演义》,故事太好了,以至于数百年前后汉英豪争雄斗智的场景,历历在目。 也许那位美姿仪的周郎初见那位八尺倜傥的诸葛孔明,感叹那句“既生亮,何神生瑜”,其心境也与自己相差彷佛吧。 不多有两点倒是不同,一是他远不如那位周郎,而赵大绝强于那位武侯。 二是,他没有“既生亮,何神生瑜”那份感慨,而是一种,能和赵大做兄弟,我鲜于岳真三生有幸啊! 其实,鲜于岳也一直想成为赵大这样的英豪,他也确实往这个方面努力了。 文成武学他自问不弱与成都豪族的那些同辈,甚至毫不谦虚的说,他们这一辈,谁为西川第一人,舍他鲜于岳何人? 可他遇到赵怀安后,他才明白,这么多年做的,终究不过是皮毛。 鲜于岳也知道原因。 因为他有很多偏见,对很多人和事都有自己的芥蒂,他看到人的第一眼便是: “不过如此。” 对下面偶尔涌现的英豪,纵然招揽,也是称为“折节下交”,他从来,也不可能把人平等地放在一起。 平等?这个词还是赵怀安告诉自己的,只是可笑啊,他竟然从来不知道世间有平等,人不是生来就是三六九等的吗? 可赵大又怎么懂这个的呢?他能看出,赵怀安不是说说,而是他真的这样想的。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三教九流,赵大都能当成兄弟,上至公卿高骈,下至他军中的那些匹夫,赵大都和他们吃酒。 真应了赵大常爱说的那句: “五湖四海皆兄弟” 不过,赵大也是真的爱组酒局哈。 想到这里,鲜于岳忍不住笑了。 …… 赵怀安看着鲜于岳又哭又笑的,怕他憋出毛病了,忙拉着他来到杨帅的尸体面前。 杨帅被收拾地很干净,即便战场条件很艰苦,鲜于岳他们还是给杨帅擦拭了身体,找到了一面漂亮的蜀绣盖着。 赵怀安将那个叛徒拉到了杨庆复的脚下,看着这个已经被折磨地没有人型的赵怀义,忽然明白为何那些海盗对叛徒最喜欢用刮龙骨这招了,的确是够折磨人的。 来的一路,赵怀安想了不止十种酷刑要折磨他,可当他将这个赵怀义拖到杨庆复面前时,他又有点意兴阑珊了。 他似乎觉得,这个赵怀义压根不配祭奠杨帅,杨帅从来不是因为这些小人而害,他是为这个世道,为这份污浊的道德末世而害死的。 于是,他扭头对鲜于岳道: “老岳,你想怎么弄这个叛徒!” 鲜于岳看着血肉模糊的赵怀义,心中的愤怒一直在积蓄。 忽然,他对赵怀安道: “赵大,我们之前已经拷打了这人的伴当,你知道他为何要背叛节帅吗?” 赵怀安嘴角一咧,笑道: “老岳,你不用和我说,没必要的,杀一个人杀了就杀了,没必要再去了解叛徒为何要背叛,咱们不需要审判,也不需要了解这个人,今日我们杀他,就是因为一点,杨帅要咱杀了他,那咱就杀了!哪那么多为何?” 鲜于岳笑了,赵大还是那个赵大。 于是,他也点头: “行,那咱就杀了吧,不过不能在这,别污了这片地方。” 赵怀安愣了一下,疑惑道: “不将杨帅带回去了?” 鲜于岳摇头: “不用,杨帅曾和我说过,要是此战输了,他就想埋在这里,这里有兄弟们,下去不会寂寞。” 赵怀安叹了口气,环视这青山绿水,点头同意了。 然后就捏着赵怀义的脖子,来到了一处偏僻地,看着只有一口气的赵怀义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赵大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小声说了句: “你犯不着和我说,我也不想听。我只将你送到杨帅那,到了下面,自有杨帅好好招呼你,有什么话你也留着下去和杨帅说吧。” 说完,赵怀安捏碎了叛徒的喉咙,甩了下手,将尸体抛到了一边,然后回到了杨庆复这里。 望着含笑的杨庆复,赵怀安喃喃说了句: “杨帅,你们父子到了下面肯定不愁吃穿,也自有好女鬼投怀送抱,但总有缺的少的,到那边后记得给我托梦,我给你们烧点过去。在我们那都是送洋楼、模特、跑车的,也不知道你们这边时兴什么,不过咱不差钱!要啥就给你们烧啥。” 念完,他对旁边的鲜于岳道: “老岳,咱们两给杨帅磕一个吧。” 鲜于岳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赵怀安一起磕了三下,然后起身开始给杨庆复父子掘坑。 泥土一点点扬,土坑一点点大,两兄弟小声说着话。 “老岳,我要走了。 “离开西川吗?去哪呢?” “嗯,大概是回淮西吧。” “淮西啊,说是地方不错,离你老家寿州近吗?” “不知道呢,左不过就那一片吧。” “都定下来了?” “嗯,高骈和老杨都同意了,主要我不走,那些人也容不得我留在西川碍眼。” 鲜于岳掘土的手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到了地方,好好干呀!不能丢了咱们杨帅的脸。” “嗯。” “对兄弟们也好点,那帮人虽然爱钱,但人都不错,是好汉子。” “嗯。” “对百姓也好一点,这些年他们都不容易,活着累。” “放心吧,大兄,我会的。” “那茂娘也带走的吧,人虽是胡人,但挺不错的,别负了人家。” “嗯,一并带走的,我哪舍得不带?” 鲜于岳哈哈一笑,然后继续埋头挖土。 然后二人就再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再挖土,他两都明白,在这个时代,分别意味着此生可能再无相见。 只恨着山太高,路太远,水太长,兄弟间的情义终究抵不过山海相隔啊。 二人将大坑挖好后,将杨庆复父子抱了进去,还是葬在一起。 忽然鲜于岳听到赵大抽泣了下,愣住了,他拍着赵怀安: “咋了,我家赵大千军万马都不怕,还怕去个淮西嘛?” 赵怀安笑了,唾道: “屁咧,我赵大到哪里,都是来做祖宗的?那帮淮西崽子以后敢炸刺,看我捶不死他们!” “刚刚就是沙土迷了眼睛。” 看着鲜于岳盯着自己,赵怀安慢慢抿住了嘴,到底还是问道: “老岳,咱们一起去淮西吧。这里不值得留!” 鲜于岳笑了,他拍了拍赵怀安的肩膀,笑道: “赵大,不了,这里纵千般不好,也是我的家乡,这里有我的亲族、兄弟、朋友,他们待我,正如你那班兄弟待你。你会舍了他们,独自回淮西嘛?” “而且,赵大呀,这天下去哪都是一样的,你以后回了淮西,你就明白了。也许西川呀,已经是不太差的地方了,至少这里的百姓多少还能有一口饭!” 赵怀安点了点头,不再劝了。 于是,两兄弟给杨氏父子覆了土,又封上了两个小丘包。 赵大还弄到了两支柳树条插在了坟边,然后在鲜于岳不解中,念了一句: “今日我在老杨坟边手植两棵柳树,三十年后,我回来再看他们时,想必两树已大如车盖了吧。” 鲜于岳笑了,然后点头: “嗯,每年我都回来看一看,也给这两棵树上上肥。” 沉默了一会,他又补了一句: “也不一定是三十年,要是想了,就来一趟吧。” 赵大郑重地点了头,然后和鲜于岳一起检查了封土,上脚踩实后才放心。 不踩实了,有些野兽一扒就能扒掉,不过这也是权宜之计,后面得空了,还是得给老杨父子重新修葺一下。 做完了这些,二人又检查了遍,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 此时夕阳终于要沉下,不远处的旷野建起了一座巨大的营盘,无数篝火已经点燃,得胜的吏士们押着数不清的俘虏,涌向了营地。 在那里将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夸功会,荣耀和功勋属于胜利者,可胜利者却并不包括那些已经长眠于此地的西川吏士们。 此时,迎着夕阳,鲜于岳与赵怀安并绺而行,忽然,他扭头对赵怀安道: “赵大,你得生儿子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儿子生了三个,女儿都生了四个,你不行吗?” 赵大一下子急了,骂道: “谁不行?我告诉你,回了淮西我就生他十个八个的,还各个是儿子!而且你以后别急着嫁女儿,这些都给我儿子们留着!” 鲜于岳哈哈大笑,纵马扬鞭,驰奔大叫: “那咱们就比一比,到底你是生的儿子多,还是我鲜于岳能生!也看看最后,到底是谁的儿子娶谁的女儿,哈哈!” 赵怀安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追上去: “我赵大行得很!” 就这样,二人纵马扬鞭,迎着夕阳,踩着最后的温暖,奔向了前方。 (本章完) 第129章 呼保义 第129章 呼保义 夜幕降临,旷野上到处都是篝火,简直与天上的繁星试比光辉。 而谷地中央,这座刚刚才拔地而起的营地,更是灯火通明,照得营地亮如白昼。 无数外藩军武士们提着血污的首级,拉着一群群俘虏,返回这片营地。 郭琪茫然地骑着战马,身后是数十名仅存的黄头军武士,这支昔日的西川劲旅如今也仅剩这么些人了。 郭琪从来不聪明,他信佛也是因为和尚们似乎都能说一些很有道理的话。 所以,仗打完了,好像他们也胜了,但为何他们却败得那么惨。 明明他们都拿下汉源城了,明明他们气势如虹,离胜利都那么近了,但怎么就输了呢? 战争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他看不懂了呢? 可有一点他懂的,那就是昔日并肩作战的袍泽们,都战死了。 李铤去救节帅的路上,被割掉了首级。老任是冲过流沙河,陷于军中;瞿大夫被伏击,在翠林中自刎; 衙内五都,五个中三个战死,两个自刎,那杨茂言和杨棠二将也是的,打了败仗,何必自刎呢?真不是好汉。 像谢再兴、杨儒消失无踪了,那些个军镇将也死的死,降的降,最后也不知道剩下了几个。 偏只有自己侥幸活了下来,但一众兄弟们也就剩下了这些了。 郭琪就这样茫然地从汉源城废墟中撤出,本能地往谷地中央的营地靠拢。 这一路,他到处能看到被割掉首级,扒掉衣甲的裸尸,也分不清是哪边的。 他只是扫了扫,看有没有眼熟的。 很快,郭琪就带着黄头军残军入了营地,这里已经热闹非凡,到处是帷幕和帐篷,一队队牙兵武士手提着首级,挨个排队着。 他们的前面,幕府的勘功吏正借着灯火仔细地勘验着送来的首级,每有一人符合的便高唱一声。 而一些偷偷塞了钱的,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只有那些既贪婪,又胆小以己军残尸首级冒功,还不舍得给钱的,才会怒骂。 这会,正有一个这样不长眼的,被拉着大骂: “混账,你拿个带有发髻的过来,糊弄我?使相的军功也是你能骗的?还不快滚。” 然后队伍的后方笑得更开心了。 至于那个发髻的首级,是从西川军的尸体上割下来的,还是溃兵脖子上割下来的,谁又在乎呢? 这边每通过一个合格的首级,就会有专门的人用清水清洗面容,以方便认出面目来。 一些重要的敌军大将首级,是需要敌军俘虏分别来指认的。 而现在,像这样的首级,光放在帐幕里的,就有七八颗,外头还有武士们来送来,可见这一次唐军到底赢得了一场何等了得的大胜。 也确实如此,此时营地内,虽然闹,但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对于外藩军们来说,这一场大胜来得何其容易啊。 他们只是奔了一上午抵达到了谷地附近,然后就等狼烟升起,那边一升,他们就在军将的呼斥下,冲下了谷地。 然后,他们就赢了! 他们还获得了南诏人的营地,那堆积如山的辎重和缴获,即便他们这些老卒,都是没见过那么多财货的。 所以这一次,他们每人应该能分到不少钱?二百贯?三百贯?嘿嘿! 寻常的吏士们高兴,外藩都将们更是耀武扬威,此刻,不断有军将带着牙兵返回营地,一进来就有人大声报功: “忠武将李师泰,阵斩外喻部贼酋!望部贼酋!” “忠武将王建,阵斩敌丽水城主!苍望城主!” …… 这些人都是斩杀的一些南诏方城、部落的城主、酋长,有功,但算不得大功。 终于当感化军的时溥率数百感化军返回营地时,报功的激动大喊: “感化将时溥阵斩敌永昌节度使杨保山、劝爽杨奇肱。” 唱报声传到了中间的帷幕下,坐在马扎上的高骈高兴对诸将道: “这时溥我听过,军中号为‘撞命时三郎’嘛,打得好。” 在场军将中,除了博野军使曾元裕还有兖海军都将田重胤,其他人都笑着恭维着。 他们这些人都是各藩军的都将和军使,都被高骈拉到了帐下准备夸功,所以这会在外面获首的都是下面的牙将们。 都将们也乐得如此,反正这些人的军功最后都会一并算在他们头上的。 可一众外藩军将们高兴,旁边陪坐的南诏太子隆舜则是坐立不安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以为有自己提前打招呼,愿意高价收那些军将的俘将,就能收回这些人,可谁想他们还是照杀不误。 虽然大部分都是自己的政敌,也就是他父亲的心腹众,可也有不少是他的基本盘。 就如刚刚被那个时溥一并杀死的劝爽杨奇肱,正是他的老师,也是他在文官体系中的基本盘之一。 此刻,闻得老师被杀,隆舜是又怕又怒,终于他忍不住小声问向高骈,刚说了半句话,外面就又传来一声嘹亮的报功声: “神策将宋文通阵斩贼小鬼主董凤由。” 高骈理都没理旁边的隆舜,高兴大喊: “好,是个好汉子,还是咱们神策军的。” 随后他便对下面一人问道: “那宋文通是咱们长安的吗?” 那人机灵回道: “此人先是为博野军将,也是咱们关内人呢。” 高骈扶髯,高兴点头,将这个叫宋文通的记住了。 不过宋文通也无需为此高兴,因为高骈现在的记性也不怎么好了,更不用说这会都在心里记了七八个名字了,到时候宋文通也是有可能被忘记的。 被忘了怎么办?没办,只能算这个宋文通运气不好。正如杨庆复说的,运气不好的,做不得将帅的,而出人头地也是一样的道理。 然后,高骈才扭头问向边上的隆舜,笑道: “太子,有事要说?” 隆舜看着高骈的眼睛,一颤,忙道: “没事,没事,甚好,甚好。” 然后高骈就不理他,继续听外面的报功声。 后面如什么长武军的朱玫、王行瑜也各有缴获。 这两个是高骈族亲的牙将,但他了解不多,便问向下手: “那朱玫何人?是我长武军老元从吗?“ 有敏锐的,察觉出高骈不了解二人,就开始踩了一下,出声道: “那朱玫据说是庞勋的旧将,后来降的咱们,但也有说是咱们老邠州元从,咱们也分不出。” 果然一听这话,高骈恼了,直接对下面的弟弟高柷,呵斥: “朱玫是你的牙将,底细还弄不清吗?你这个镇遏使怎么当的?” 此刻,携大胜之威,高骈威势如山,压得高柷汗如雨下,只能讷讷点头,表示会查号朱玫的身份。 其实高骈呵斥自己这个族弟,三分是因为这人不争气,七分还是因为他心中恼怒、忐忑、期冀。 之前他的武胆张璘带着乌蛮骑找到了南诏国主酋龙的营地,将酋龙的法轮、大礼皇帝印、以及袍服献了上来。 高骈固然高兴,可这些都比不上酋龙那颗首级。 此时他已经知道是赵怀安得了酋龙的首级,他一方面意外于真让此人办成了,另一方面则恼怒于,这赵大到现在也不带首级献上来。 这会,随着天越来越黑,高骈再忍不住想到,这赵大不会是抱着酋龙的首级跑去长安报功了吧。 别觉得不可能,当年他收复安南,后面的监军使要夺他的功,明明前头已经大胜了,还说他高骈败战,然后他不就带着捷报自己奔往长安,在半道用驿站加急传给了圣上? 他当年能这么做,这赵大胆大包天的,如何做不得? 可赵大你是真的想死啊!我客气说你有我当年几分颜色,你就还真的学我啊?你知道长安大门往哪里开吗?抱着个首级你都不知道求谁! 想到这里,高骈心里杀气四溢,他眼睛眯着望向远处的辕门,那里天已经很黑了,可赵大依旧没有来,甚至保义都那些人一个都没来。 高骈忍不住捏住了手里的铁如意,然后被一旁的裴铏看在了眼里。 没一会,裴铏趁着大伙不注意,从侧面出了帷幕,直奔一旁芦棚,那里刚刚献了首级、军旗的李师泰正在那里吹牛,看到裴铏奔了过来,连忙来行礼。 裴铏将李师泰拉到一边,问道: “没看见赵大吗?你赶紧去找,再迟,祸事了。” 李师泰没问什么祸事,只苦叫一声,就要牵马去找赵大。 赵大你真是我李师泰的祖宗,又是连夜给你报信的,又是要黑灯瞎火跑战场寻你。 还有这裴掌书记也是的,不知道黑里战场吓人吗?那战场到处都是无首尸体,你倒是自己去走看看啊! 更不用说,还有多少溃兵、山棚在那里抢疯了,要不是真把赵大当兄弟,我李师泰能答应这事。 一边埋怨着,李师泰一边牵马出帐,那边行辕处,忽然亮了一片。 只见一支血气酣然的大军从黑暗中排进,他们手举着火把,抬着着受伤的袍泽,举着一面面南诏军大旗,涌进了营地。 此时,辕门处,报功的已经彻底发不出声了,他看着血腥杀气的赵怀安,不断在发抖。 直到赵怀安踢了一下他,乜笑道: “报啊!怎么?我赵大的功,报不得?” 于是,这名报功才颤抖着,望着那赵怀安身后十七八面大旗,大吼道: “西川右厢兵马使兼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宾祭酒、行营左司马。” “保义都赵怀安!” “阵斩南诏国主酋龙,缴大纛一面;阵斩弄栋节度使,缴牙旗一面;阵斩建昌府校尉,缴团旗三面;阵斩乌蒙部酋长,缴铜鼓十六面;阵斩白崖赕诏长,缴王旗一面;阵斩蒙舍赕诏长,缴王旗一面……。” 之后就是一连续的人名,每叫一声,就有一名背嵬将首级放到了勘功的面前,然后就是一面军旗被扔在了脚下。 一连喊了十四个有名有姓的,赵怀安这边才报完。 而这还没结束,后面一众保义将还有斩获。里面最大的俘斩就是王进代表赵怀安,接受了剑川节度使杨和丰的投降。 这位灵活的节度使终究在高骈大军出现的那一刻作对了选择,那就是向对面阵地的王进投降了。 杨和丰率三千剑川兵投降,虽然没颜面,到底也保全了性命。 要知道,那些被阵斩的南诏节度使、酋长、城主又有几个是真的被阵斩呢?有多少是投降了被外藩将们杀死的? 那位南诏太子到底还是不了解这些武夫,他们固然爱钱,但更爱权! 唐军更认首级功,一个俘虏卖给你隆舜几个钱,换成首级报上去,能爬多少品秩? 这笔账,人人都算得清,偏就隆舜痴傻单纯! 此时,外头唱功声是一声比一声嘹亮,中间帐幕下的高骈早就站了起来,抚掌笑道: “这赵大可真是了得,我看已有我当年八分颜色了!不凡!走,诸将都随我去迎一迎这位大功臣!” 众将中,唯忠武军的宋建、兖海军的田重胤、博野军的曾元裕是真高兴,其余军将各个心情复杂,但还是随高骈起身了。 可正当高骈的脚迈出帐外的时候,外头忽然爆发出雷霆的欢呼,那是数千侥幸活下来的西川残兵在高吼,他们在呼唤: “呼保义,呼保义!” “呼保义,呼保义!” …… 黑夜中,谷地上,营地内,无数血战余生的西川武士们,放声大吼,向那位寿州人!那位他们西川军的骄傲!他们的英雄,欢呼大吼! 这一幕也同样烙印在了其他外藩军中,一些如忠武军、博野军、兖海军的吏士们也在高呼着“呼保义”的名号,甚至宋文通这些神策军也在大吼。 此等为国死战,为袍泽拼命,十荡十决的豪杰,为他欢呼三声又如何? 甚至连叫嚣着要给赵大好看的时溥也跳着脚,一边对后面的部下们大喊: “这赵大是个好汉子,也就是比我时溥差一丢丢,嗯,就一丢丢。” 然后,他也随后面的感化军吏士们一并,高喊着“呼保义”。 这真是三军齐呼,呼保义啊! 可他们真的是喊赵怀安吗? 也许在这个不义的世代,这不过是无数人心中最朴质的心声吧。 再混蛋的人也总是忍不住会去亲近行义人。 此时,已经将脚放出去的高骈又不动声色地撤了回来,他扭头笑了笑: “赵大都来了,咱们也别跑了。” 说着,高骈又重新坐回了马扎,右手捏着玉如意,左手抓了一把槟榔塞进了嘴里猛嚼,而眼睛则死死地盯着正前方。 那里,赵怀安在一众保义将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身侧,裴铏注意到高骈抖了一下。 快到裴铏几以为自己看了。 今天两章写完了,和大伙要个月票,一般我和兄弟们要月票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写的让小陈很满足。 (本章完) 第130章 名位 第130章 名位 赵怀安进来了,王进等保义将就站在外头,时不时瞄着帐外那些落雕都牙兵。 折宗本感受到气氛的微妙,犹豫着,叹了口气,带着麾下落雕都立在帐外。 赵怀安一进来,就感受到了帐内氛围的紧张,一些个军将正按着刀,屁股坐立不安,一些个则死死地看着自己,好像随时都能扑上来。 唯有自己熟悉的宋建、田重胤、曾元裕则愁眉不展,尤其是宋建更是对自己悄悄地摇了下头。 嗯? 而再看自己当面的高骈,还是那副龙盘虎卧,可今日却看着,有了一股色厉内荏的感觉。 怎的?都觉得我赵大会拔刀火拼?咱这么勇的吗? 于是,他指着一处无人坐的马扎,然后对高骈笑道: “使相,那地方没人,咱赵大坐了。” 众人顺着赵怀安所指的方向,看到是靠近帐幕边的低矮马扎,本来是一个河东军的牙将坐的,那人刚刚水喝得多,如厕去了。 而高骈脸色更是变了又变,正要说话,就见到田重胤站了起来,笑着对赵怀安道: “赵大,你是此战首功,如何让你坐在角落,这要是传到外面,还觉得咱们容不得为国家浴血奋战的勇士呢。” 说着,田重胤用脚踢了踢自己下首的一个蓝袍武士,骂道: “起来给赵大让让,少学人嚼他马舌根,人家尸山血海杀得战功,你管他哪路的?怎的,从过贼就打入另册?你当年被庞勋俘过,也是不是贼党?起开,给赵大让让。” 这个蓝袍武士正是刚刚嚼朱玫坏话的那个,其人是出自河东军的牙将贺公雅。 因河东军都将受了瘴气被留在雅州养病,就让他带着五百河东骑军南下,所以这会也是暂代他们都将坐在田重胤下面。 此人之所以污朱玫,就是觉得当年在庞勋大营见过此人,这才嚼了句,这会忽然被兖海军的田重胤扒了底细,顿时又气又怒。 但他也不敢反驳,因为这个田重胤四五年前就参加过平庞勋的战斗,对自己底细很清楚。 他正要从其他地方找回场面,忽然看到众将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当时就明白,自己犯众怒了。 外面那些斗将,哪个不是这些人手上的心腹、猛士,在藩镇内就是强力人物,他们自己平日都要好话说着,现在轮到你一个河东军的小人来嚼舌根? 更不用说,此刻氛围,人赵大都没地方坐,你不站起来让,难道他们站起来? 最后贺公雅扛不住压力,到底还是站了起来,然后坐到了刚刚帐幕边的位置,这个时候,原先的河东牙将如完厕正进来,正莫名其妙呢,就被贺公雅瞪了出去。 没办法,牙将和牙将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 就这样,那边贺公雅狼狈让了座,田重胤拉着赵怀安入了座,赵怀安是一阵推辞,然后更多军将就是一顿劝。 最后,赵怀安实在没办法,这才坐了下来,摸了下屁股下的马扎,补了句: “哎,这马扎好啊,高级货啊!但不是咱赵大和兄弟们炫,你们有谁坐过使相的步辇,那才叫一个享受,果然是天上人卧的。” 说着,赵怀安还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憨笑: “不过呢,使相的步辇舒服是舒服,可太高了,咱还是觉得这马扎坐得稳。哎,咱老赵也是个山猪,吃不得细糠啊!” 一番话说的众将哈哈大笑,原先紧张的氛围也松快了不少。 上首的高骈也嘴角上扬,露出微笑,可心里却对这个赵怀安起了忌惮。 就在刚刚,那赵怀安在三军吏士的欢呼中,走将过来,高骈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龙行虎步,日角插天,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赵怀安还有这份气度呢?” 其实他也知道龙虎之说,不过是相术者托说,真正让他忌惮的则是刚刚三军雷动,这赵大得士心如此? 高骈自己都记不清上一次三军欢呼自己高名是哪个时候了。 这种自下而上集合起来的威望和力量,让他这个长安人,心里很不舒服。所以他刚刚就在想利用众将被激起的排斥心,好好压一压此人的锐气。 只是没想到这个赵大还挺圆滑,长袖善舞,一番话不仅缓解了气氛,还把众将的排斥消解了。 如此,高骈对此人就更加忌惮了。 但…… 想到这里,高骈忽然对在场大伙说道: “此战功勋记好后,某家给诸位向天子请功,不用担心谁的功劳会被人惦记,在某家这里,只要你立功,你就得功受赏!” 说着,高骈就指着赵怀安,对大伙道: “就比如赵大,阵斩一国之主,当为此战首功,而此等军功,就是给一节度使又何妨?” 一众军将听了后倒吸一口凉气,从一个中阶武人的兵马使,一跃而为节度使?这是什么传奇? 但有参加过四年前庞勋之乱的却觉得理当如此。 此时那田重胤就点头,对众将说道: “使相说的不错,我记得四年前,那李国昌不就是因平庞勋之乱,而被任命为振武节度使,还赐了京城亲仁里的一套宅邸。如今赵大所立之功,丝毫不下那李国昌,得一节度使也是该的。” 众将听了暗暗在骂,这田重胤也真敢说,那赵大才多大?不到三十吧?就想作为一藩之节度使? 那边高骈依旧在抚髯微笑,旁边的掌书记裴铏上来就说: “田军使也是想差了,那李国昌在平叛前就是太原行营招讨,沙陀三部落军使,本就离节度使一步之遥,战后因功评为节度使,理所应当。更不用说,其麾下的沙陀骑兵,更是军中骁悍,在其父时期就已经是闻名天下的劲旅了,所以有节度使不奇怪。” 众军将纷纷点头,如果说赵怀安封个节度使,他们是万万接受不了,可那个李国昌得了节度使,众人却觉得理所应当。 不是李国昌有多厉害,立下的功劳比赵怀安又大多少,而是能统领那支沙陀骑兵的,本身就该有个节度使位置。 要知道此时的沙陀骑兵已经成为我唐第一番军劲旅,其人数不过一千二百人,但却已为朝廷立下累累大功。 元和年间攻成德王承宗、淮西吴元济,武宗年间对泽潞刘稹以及宣宗时对抗吐蕃、党项、回鹘,最后再到这一代,对庞勋之乱,所战无不前,所攻无不克。 这些沙陀人既能骑射又能突阵,既可日行百里驰奔,又可与军阵中反复冲突,连战力彪悍的徐州兵都在这些人弓槊下不堪一击。 高使相麾下的落雕都够强了吧,也是揽羌人、吐蕃、党项、回鹘豪杰从军,编以军阵,配以马槊刀铠,但还真不一定打得过沙陀军那帮人! 所以人家也就是千百号骑的力量,却可以成为朝廷依仗的军国力量,不是没道理的。 最直接的就是五年前平定庞勋那一战,它让中原一带的强藩对沙陀军的战斗力有了清晰的认识。 当年庞勋麾下的那帮徐州叛军有多猛?一度截断运河,仓城,打得朝廷军队左右难顾,可这样一支强军,就在沙陀人的追击中被灭了。 所以这帮人的酋帅做个节度使,没人觉得不该。 而这是那赵大能比的? 这边裴铏说完,没成想那兖海军的田重胤也点头默许,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此时,赵怀安看了一眼上头的高骈,暗骂了句老头没格局,漂亮话都让说了,能不能给我个节度使,你还不知道? 要是高骈真奏自己做节度使,你看咱赵大坐不坐吧,就是再大位置,你只要肯给,我有什么不敢坐的? 可你高骈能给吗?或者说你朝廷的那些个公卿能给吗? 此时的赵怀安早就不是什么权力场上的嫩青了,他帐下的张龟年真是一宝,也不知道老张之前在长安经历了什么,明明是去考科举的,却好像在中枢混过的一样,对于大唐的上层权力有很清晰的认识。 就比如此前他想去徐州一带出镇,然后张龟年就劝住了自己,晓以利害后,赵大才知道自己差点掉进大坑。 所以他后面就抽空和张龟年抵足而眠,从他的口中大致了解了天下藩镇的情况。 笼统来说,在张龟年这样的体系内部智士看来,天下藩镇虽然多如牛毛,但实际上大致就分为四类。 一类就是藩镇祸始的河朔藩镇,基本都是当年安禄山的余孽,有魏、镇、幽三镇,还有易定、沧景、淮西、淄青四镇。 这些藩镇是最为反骨的,动不动就是自留税赋,节帅自立,朝廷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动。但别看这些藩镇是安史余孽,这百年也有数帝试图收复,可这些年他们和朝廷的关系是比较复杂的。 他们这些河朔节帅却也能巩固东北,对此地的契丹、奚虏进行镇压,而当年回鹘在草原崩溃后,余部奔河朔,试图占据这里,然后也被河朔节帅们给打崩了。 一战而获牛羊百万,为河朔诸藩这些年少有的大胜!现在还有不少回鹘俘虏就在范阳军中做牙兵呢。 而且他们也会听从朝廷调遣,参与到对内部叛军的镇压。 如在德宗时期,泾原兵变,朱泚称帝,时成德镇节度使王武俊一开始从朱滔对抗朝廷,可后面却站在朝廷这边,帮助收复京城。 还有在淮西之乱,这些也在朝廷的调遣下参与平叛,不过主要还是起到牵制作用。 当时张龟年给赵怀安总结了河朔藩镇的一句话: “此辈胡汉杂从,素无忠义,目无朝廷,可在地方盘踞百年,彼此沾亲带故,敌朝廷也是时调时听,可却武功强盛,至少在河朔这一地,实为坐地虎。” 河朔诸镇很猛,但这些人就是自己关起门过日子,如果朝廷有需要,他们会视情况出击,可要是别人侵犯了他们的利益,那他们将会爆发出绝强的战斗力。 所以这些河朔军镇不是赵怀安能想的,就算他愿意去做个军寨的戍将,他也会寸步难行,也许赵大的后代倒是有机会,可赵怀安去了就废了。 而除了北地,那就是中原了,中原诸藩有钱又出强兵,如宣武、武宁、忠武、泽潞、河阳、义成六镇,他们担负保护东南漕运之责。 然后像靠近京城一圈的,如河东、河中、陕虢、山南东、金商,则是有山河之险要,是藩护长安的外围诸藩。 以前朝廷没平定淮西的时候,这些诸藩还有拥兵自重的情况,可现在基本都是朝廷的可控制地区。 这些地方的节帅、刺史,朝廷都可以方便任命。 所以赵怀安如果功劳够,的确可以到中原混个刺史、防御使,至于节度使?那就不要想了,因为那是长安人的。 可张龟年和赵怀安对未来时局的判断是,随着中原民乱四起,这些藩镇将陷入乱战中,到时候保义都绝对是平叛主力,可没有后方补给根据地,保义都就算再能打,又能打几次? 所以中原诸藩也是不能去的。 然后就是边疆防御使,这里有西北、西南两区,西北就是凤翔、邠宁等神策八镇,这里是神策军世代的自留地,赵怀安不是神策军出身,去不了那。 然后就是赵大他们现在在的西川、山南等九镇,这些地方都是防御吐蕃和南诏而设的。 可随着吐蕃崩溃、南诏平定,这些地方还有用武的地方?更不用说西川又为钱粮重地,握有重要商道,实为朝廷的腹心,每任节度使也都是公卿之流,都为使相。 所以赵怀安在西川也埋没了,而且他现在不走也不行了,因为高骈下面有很多元从,他们好不容易切掉了西川本土派的力量,正准备瓜分商道利益呢,如何会愿意让赵怀安继续留在这里和他们分食? 所以即便赵怀安自己不要求,高骈下面的人都会鼓动高骈,将赵怀安“升”到其他地方去。 所以西南也留不住。 然后算来算去就是东南、江淮了。 可对不起,东南太富了,一直是朝廷的钱袋子,其下的浙东、浙西、淮南及荆南等九镇,是维持朝廷用度的生命线,所以非公卿不得为此地节度使,非神策将不得为此地方伯。 而赵怀安还是啥也不占! 同时这个地方也素暗弱,兵无强兵,将无强将,任哪个豪杰到了这等温柔乡也是要废的。 赵怀安可不想自己的这班兄弟在本该奋斗的年纪,就开始沉迷享乐,跟他赵大一起拼起来! 所以他赵大自己数数,这天下哪一处藩镇是空的,哪一个节度使是能给他赵怀安坐的? 是,高骈是说的好听,说自己的功勋都够上给个节度使了,可就算朝廷大方,功勋换成了名爵,可和官位又是两码事了。 从来不是你有功了就能坐到什么位,而是哪里有了空了,才能给你安排在哪,这你还得后面跟着排队。 所以,赵怀安这会真瞧不上高骈,话都让你说了,让你演了把有功不吝赏的好大帅,然后还要咱来配合你的表演。 是是是,不是你高骈不给,是咱赵大不要! 但这会,赵怀安也只能违心地谦虚句: “使相,那节度使都是天上人做的,我赵大命里就没这个,咱是俗人,觉得现在扎势了,也多少是个人物,就想带着我一班兄弟回老家那边,也起大宅,养美婢,生他个十个八个的,才算快活。” 众军将听了哈哈大笑,赵大还是那个赵大,依旧是那么土鳖,立了大功了,不晓得求使相带他回关中落籍,就算做不得长安人,好歹也能落在周边乡邑。 到时候,过个两代三代的,你赵家也能称得上一句“天下脚下,得力土豪“,还有什么不值得的? 大家心里都看笑话,但没一个出声劝赵大的,毕竟看着比你还下层的人爬到头上去,他们恨不得手脚并用,把他拽下来。 此刻,高骈看着赵怀安情真意切的样子,心里也起了嘀咕,难道是自己多想了?这人就是想回老家? 这会,高骈心里安稳,抚髯摇头: ”赵大,你的功劳我给你都报上去,这是我为帅的本分,但什么去哪做个刺史、防御使,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国家名器,岂可我私相授受?那是朝廷做的事。” 赵怀安愣了一下,问了句: “哈,使相,我以为朝廷就是使相,使相就是朝廷呢,和朝廷要官不也是使相一言?” 一句话,全场皆沉默,就连高骈也愣住了,他看了一下赵怀安傻不愣登的,哼道: “你个土豹子,我只是朝廷的一员,朝中还有诸门下、中尉,岂是我一言而定?不过你的事我知道了,会给你办妥帖的,不过我后面要继续南下南诏了,你就不随我一起?” 赵怀安哪接这话,头摇得波浪: “使相休要哄我,后面去南诏哪还有什么功劳捞的?现在在场兄弟们都不和我抢,那些好位置还不是我先来挑?等平了南诏,再叙功,好位置哪里还有我的份啊?不行,不行,末将要去淮西,使相非得给我选个好地方。” 这番话说的在场军将们暗自咋舌,这赵大也有点脑子啊,不纯是个武夫,还知进退的道理。 高骈见赵怀安果是一门心思回淮西,也不再劝了,只是心里依旧对全军呼保义的场面心有芥蒂,决定好好思量一下,给赵大一个“好”地方,这也是对他好。 于是,高骈再不多说,举起酒杯,唱道: “现在我们满饮此杯,敬圣上,敬诸君,敬我等忠勇的吏士们!” 众军将闻言纷纷具备同唱,只有赵怀安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也为了此战所有为国捐躯的西川勇士们!” 最后,帐下众人满饮,然后就开始了盛大的庆功会,这场大会要持续三五日,高骈已经让成都那边募集乐班、舞馆前来犒军了。 这是他最后的一场大胜了,他要好好庆祝一下,如此才是圆满。 就这样,唐军宿于汉源谷地,在四野凄厉的惨叫中,开始了盛大的酒会。 这也是赵怀安第一次吃酒吃得不痛快,只吃到一半人就走了。 这一点高骈并不知道。 他这会正在后面补觉,到底人老了,熬不了大夜了。 可不论赵怀安高兴还是不高兴,至此,这场维时六个月的南诏战争,终于结束了。 而以汉源谷地为决战场的最后大战,则以唐军用无可争议的胜利而结束了。 是日,南诏与西川二军,死者遍山谷间,血流汉源草甸,河水为之尽赤。 高骈成了那个最大的赢家,吧! (本章完) 第131章 美职 第131章 美职 乾符二年,四月二日,汉源台地。 这里是赵怀安新生的地方,此时正有一群大和尚在一处巨大的坟冢前吟唱,木鱼声敲碎着清晨的寒冷,还有一面面招魂魄,在大渡河边一路排去。 这是赵怀安在给昔日战死在大渡河台地的黎州军袍泽祭奠,他专门从成都找来了一群圣慈寺的大和尚来做法事。 这帮大和尚贵是真贵,可也确实有活,法事做起来让赵怀安都有一种肃穆感。 此时赵六还有四个昔日黎州军的牙兵一道哭得稀里哗啦,这四人都是当时黄景复的精锐心腹,在黄景复被腰斩后,这段时间就一直潜伏在成都,准备向高骈复仇。 可当高骈打赢了南诏战争,这几个心中还有国家忠义的关中汉子,决定放弃了袭杀。 毕竟,于国家来说高骈是功臣,他们做不出以小义坏大义的事情来,所以四人一商量就来投奔这段时间特别扎势的赵怀安。 毕竟这段时间赵怀安的名声可太响亮了,军中呼保义,谁能不知谁能不晓得?更不用说他们还是昔日的袍泽。 而且他们都听说了,那赵六一个黎州军的管乐唢呐都在保义都混得如鱼得水,可见赵大是个恋旧的。 四人来投奔,赵怀安直接想起了他们四人,没办法,同为牙兵出身,这四人什么水平他记忆太深了。 他只是记忆碎片化而不是彻底失忆了,见到熟悉的人和事,这些记忆就会自己蹦出来。 所以不用赵六帮着说话,赵怀安就收下了这四人,还留在自己身边做牙兵。 如果赵怀安过往的记忆没有错的话,这四人正是昔日黎州军的最勇的一批。 其中那个高钦德更是其中佼佼者,手里一杆铁枪,勇冠黎州军,就连昔日的赵怀安都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这个高钦德也是最骄矜的,虽然来投了赵怀安,但心里觉得这赵大也不过是时运好,让他来,他也行。 可当两人于马上对冲演武了一遍,才知道今日之赵大早非昨日之赵怀安了,这也太猛了吧! 不愧是阵斩酋龙,挣得呼保义之人。 于是,四人老老实实给赵怀安当牙兵,顺便带着四个赵怀安的义子教习武艺,然后就一直等今日的招魂。 此刻,大渡河边,赵怀安看着修葺一新的坟茔,上面是赵大找高骈帐下的从事顾云来写的碑文。 这小顾年纪不大,据说今年才十四,可人家已经是中第进士,入了强力大藩的幕府了。 这运道不得让老张给羞愧死? 也确实如此,反正只要这小顾在,你就别想找到张龟龄。 碑文是一段漂亮的四六骈文,赵大这段时间已经把唐代的字认全了,脱离了“文盲”阶段,可看到这篇碑文也还是头晕目眩,索性不管他了,知道都是写的一些好话。 然后赵怀安在碑文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还有赵六的,至于顾云?那不过是个捉刀代笔的,都给了代笔费了,还想留名? 实际上那顾云也无所谓,要不是幕府的掌书记让他来写,就赵大给的那点钱还想找他来写? 不是说赵淮安人傻钱多,给起钱来大方得很吗?怎么名不副实? 自以为被骗了的顾云,写完碑文就坐着驴车走了,连酒都没吃。 赵怀安倒是不介意,他以后也是有家业的人了,也是该省省,该,小顾还年轻,又不要养家的,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虽然这会赵大又的的确确发了一笔大财,但依旧如此“艰苦朴素”。 …… 办完招魂仪式后,赵怀安就站在驴车上回营了,他留下赵六在这边招待那些大和尚。 他让赵六和这些圣慈寺的大和尚们处处关系,后面他有大业务找这些放贷的做呢。 赵怀安站着驴车一路回营,看到谷地战场的尸体也差不多都收殓好了,毕竟现在到春天了,再不处理,就要来瘟疫了。 他们本来就处在川西的烟瘴之地,再不注意这些,那高骈也别想继续南下南诏了。 是的,高骈到底还是雄心万丈,前几天刚把酋龙的尸体蜡好,就让那个监军使周从寓一并署了报功折子,直接送往长安了,先是坐船下到涪州,然后走荔枝道,五六日便可到长安。 算算日子,想来酋龙的首级这会已经到了长安了吧。 然后高骈就迫不及待的令大军修整,准备在四月初就拔营南下,送隆舜复国,到时候以一国内附朝廷,他高骈也是功德圆满,可颐养天年了。 也正是这份高兴,他对赵大的事情也有点不在意了,倒是让赵怀安舒服了不少天。 他一回来,就召见一众幕僚过来,询问他们,保义都家底清点的怎么样了。 从邛州以后,保义都就一直在挣钱,但具体发了多少,因为军情繁重,所以一直没有来得及清点,这会好不容易休整了,赵怀安就让王铎带着幕僚、书手们好好清点一下。 …… 这边赵怀安坐下,刚喝点饮子,那边王铎等人就汗涔涔的过来了。 这段时间保义都有钱有名,王铎那边招书手倒是顺利不少,这些人很多都是雅州、邛州、蜀州、还有黎州这些地方的,多是在刺史下面做过的老吏。 现在这些地方都陆续光复了,可这些人还不回去,只因为他们这些人多多少少有从贼的污点,不回去人家道你死了,可一旦回去,被几个往日有龌龊的针对下,那就是破门灭家的事情。 所以这些人继续托庇在赵怀安幕下,做点钱粮上的工作。 而有了这些老吏帮衬,王铎这个长史的架子到底是搭建好了,所以才能几天就将军中物资清点出来。 王铎这边一进来,赵大连忙倒了一杯饮子给王铎降降火气,这汉源地方也是怪,这才四月,天说热就热。 王铎这边喝完,连忙说了了最重要的事: “主公,咱们和贺公雅那边谈好了,一匹战马三百贯,概不还价,钱到就给马。” 赵怀安一听这个价钱就跳脚了,大喊: “这贺公雅是猪油蒙了心了,想钱想疯了?一匹要三百贯?他明明可以来抢,还要送我战马?” 但说完这话,赵怀安就自己泄了气,无力道: “他那里能卖多少给咱们?” 王铎伸出五根手指,说道: “五十匹!” 赵怀安啧啧嘴,对王铎叹道: “这个贺公雅真是胆大包天,他那都将只是病在雅州了,又不是死了,能容得了他这么卖军中战马?” “主公,咱管他许多,能卖给咱们就行,到时候咱们也拔营上任了,那都将就算发现了,还能追到咱们?” 赵怀安一想是这个道理,于是一咬牙: “好,五十匹都拿下。其他北道诸藩有几个肯卖的?” 王铎叹了口气: “其他人都没贺公雅胆子那么大,也就是几匹、十来匹的,不过几个军加起来,也有五六十匹吧,因为分别寻的价,价格都在二百贯上下。” 赵怀安点了点头,对王铎道: “行,这段时间你多盯着这事,反正那些诸道兵只要敢卖战马、铁铠的,咱们有多少收多少。” 说完,赵怀安就拍腿后悔: “贼娘皮,这一把咱们亏大发了,我上什么头,出什么风头呀!一把赔进去七八十匹战马,我真该死!” 一想到这个,赵怀安是割肉般的疼。 别看他带着突骑冲阵十荡十决,可战后一听这战马的损害直接哭了。 想到这里,赵怀安又问了遍: “军中抚恤都发到位了吧。” 这已经是赵怀安这几天第六次问了,王铎一点不敢怠慢这事,所以把今天的发放情况说了: “主公,这一战咱们战死了一百六十七人,残四十二人、剩下伤的可以陆续归营,然后按照你当日在邛州设的‘义保’,咱们这一次要发大概七千五百贯,如今除了几个家中没人的,其他的都已让随军商人帮忙送到他们家人手上了。” 赵大点头,这点钱不算多,而且这笔钱也不走军中钱库,而是走义保那边的钱,所以压力不大。 但他还是叮嘱了句: “阵亡的兄弟抚恤给够后,问问家中还有愿意来咱们保义都的不。那些残了的兄弟,我猜家中多半也不愿意要这些累赘,所以也让他们一并随军,后面按照每月一贯钱来发补贴,发到他们找到活为止。” 王铎记下这事,然后抬头问了句: “主公,咱们后面要给这些伤残的找事?” 赵怀安点点头,沉吟道: “其实咱赵大但凡心黑一点,实际上只要管给钱就好了,但我见过这些人,一旦残了,成了废人,那精气神一下子就没了,人也活不了多久。这些兄弟都是为咱们保义都受伤的,我得管着,得给他们一份事做,人一忙起来,被人需要,那精气神就不同了。” “而且我们后面多半到淮西,不管去哪肯定都不是寿州,毕竟我就是寿州人,所以咱们到了地方上后就是客兵,要想压住那些本土的势力人家,咱们得在地方上有自己的人,而这些人就可以到地方上充任乡长、巡检,有这些人在下头,谁能哄到咱们?” 此时王铎心里唯有佩服,自家主公既有仁心,又不是泛滥,总是能找到一个公私两利的好法子,真乃我主! 这边王铎正骄傲着,那边赵怀安再一次提了下“义保”这个事: “这是咱们义保的第一次实行,军中兄弟们能不能信这个,就看咱们这第一次办得怎么样了,老王,务必用心。” 王铎点了点头,然后就听赵大继续问: “来,和咱说说咱们现在的家底。” 一说这个,王铎嘴角就忍不住上扬,他第一次翻开手里的册子,开始给赵怀安报数字: “此战我军俘南诏军三千六百人,解放失陷各类工匠八百三十二人,其中铁匠一百二十人,铜匠六十人,石匠三十人,木匠三百人,然后就是各色杂类。” “而能制甲的甲师八人,锻横刀匠人十七人,能锻陌刀大匠人三人。这些都是几个大匠的名字。” 说完,王铎递来一册子,赵怀安仔细翻了翻,嘴角都压不住: “好,果然还得决战,这帮南诏主力果然比别部富得太多了!” 但好消息还不止这些,王铎继续道: “咱们在俘虏中还搜检了一批会养牲口的,这些都补到了辎重那边,专门管带咱们军中的骡马,现在咱们军中骡子四百头、驴六百、矮脚马六百,战马五百,也需要专人伺候了。” 赵怀安之前只注意战马了,这会一听军中大牲口这么多了,惊讶道: “哪里的这么多?” 王铎笑了: “还不是那位南诏的剑川节度使,这人也是妙人,为了赎自己,专门给咱们送了六百多匹矮脚马,那些马冲奔不行,可拉货却个顶个的好。而一些骡子、驴,则是咱们攻下的几个南诏军营地缴获的,都是拉车用的。” 赵怀安摇了摇头,心知这一次南诏人算是把西川祸害得不轻,也不知道多久能缓过来呢,不过倒也是便宜了自己了。 摇了头,赵怀安笑了,捶了一下王铎,笑骂: “来,给我说说咱们现在有点钱,就知道你憋到最后,肯定是想给我来个惊喜。” 王铎嘿嘿一笑,附在赵大耳边说了个数字,直把赵大惊呆了,他回神好一会,才问道: “咱们这是抢了南诏人宝库了?怎么这么多的钱?” 王铎这才交待,原来隆舜那边又来做生意了,除了之前被俘虏的剑川节度使,他麾下的剑川兵隆舜都要,还有此前赵怀安陆陆续续缴获的。 之前保义都钱库就有七八万贯,还有董公素那些豪商们供奉的三万多贯,然后袭杀颜师会的时候,从十万贯财货中分到的五万贯,这里就是十五六万贯了。 另外还有王进他们在反攻追击的时候,占了南诏的一处宝库,然后偷偷推下了流沙河,这几天没人,他们才起了出来。 这些加起来,数字有多少呢?八十万贯! 赵怀安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可惊呆了,他现在还记得当日第一次见王铎的时候,老王说这西川一年的两税才八十万贯。 咱保义都缴获的钱都有西川十四州七十一县的一年税赋了?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可看到王铎的眼神,赵怀安才真的开始接受,他赵大,要成该死的有钱了! 可不等赵怀安沉浸多久,王铎才补了一句: “这些钱还是虚的,隆舜那边一时给不了咱们那么多,他在成都募的资金都光了,所以他想等他回国后再给这笔钱。” 一听这话,赵怀安生气了: “这隆舜想屁吃吗?空手套白狼到我赵大头上?你给我告诉他,不给钱,那些俘虏一个别想带走。” 王铎解释了句: “主公,南诏那边虽然给不了那么多钱,但愿意以一国之主的信誉来担保,说以后允许咱们的商队入南诏做生意,而且可以在都城开三座专营铺子。” 赵怀安听了这个后,琢磨了下,觉得有点意思了。 他现在也知道这条商道的值钱,毫不夸张地说,就是金山银海。 要是自己能在这边有商路保护,还能在南诏那边开商站,那他们保义都也就能从这商道分润不少。 所以这肯定是大挣的,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隆舜值得信任吗? 想了想,赵大觉得这隆舜还是可以信三分的,毕竟几次做生意,这人对钱这一块都很爽快,属于那种不把钱当钱的。 然后他一想,这些俘虏留在营里也是吃白饭,浪费他粮食,不如交给隆舜得了。 犹豫了下,赵大还是决定和隆舜见一面,把这个事当面敲定了,这样更可靠一点。 哎,就是咱这小钱钱又缩水一半了。 到底是先甜后苦好,还是先苦后甜好,从来都是千古难题呀! 那边王铎将这些事都记下了,然后又专门提了一事: “主公,咱们这边最好现在就备船,现在咱们军中的辎重要是走陆路,别说那些外藩军了,估计高使相都得拦咱们,反而走水路没那么扎眼,毕竟咱们这边也那么多人呢,而且去淮西的话,咱们走水路也更快,更舒服。” 然后王铎就给赵怀安规划了路线。 他们就从大渡河这边上船,然后一路南下到嘉州(乐山)进岷江,然后沿着岷江继续南下到戎州(宜宾),在那里咱们进入长江。 下了长江后,去淮西那不就是随便走嘛。 赵怀安连呼王铎就是他的萧何,真是考虑周到,于是他让王铎现在就开始准备雇船,到时候他们就从水路回去。 那时,他赵大坐着大帆船,吃着酒,唱着歌,顺风顺水顺到家门口。 但赵大的快乐没有持续半个时辰,他的老熟人裴铏磨磨蹭蹭地来找他了,并给赵怀安带来了高骈给他选的“好地方”。 …… 半个时辰后,还是在这大帐,赵怀安怒气冲冲问着裴铏,骂道 “老裴,咱这做的忒不地道了,我这功劳,使相给咱安排到哪?你说说,这让人服气不!” 裴铏扭捏了下,辩解了句: “这不是咱使相的意思,是朝廷的意思。” 赵怀安直接破防了,大骂: “啥朝廷啊,朝廷还不是听使相报?这也太欺负人,让我去光州?光州以前不就是淮西匪兵吗?咱是回去衣锦还乡起大屋的,让咱去那里,咋弄得过那帮光州兵?” 不怪赵怀安如此,只因为那高老登是真的不做人,真是给他选了一片好地方。 他竟然是让自己去光州做刺史? 那可真是太好了! (本章完) 第132章 光州 第132章 光州 翌日,阳光大好。 赵怀安让赵六、豆胖子他们弄了个大桶,让老墨烧了整整一桶热水,然后就露天坐在大桶里享受着热水澡。 而那帮老六、豆胖子两个也有样学样,脱得精光,踩进了水桶,只是因为水太烫了,又缩了回去。 赵六倒还罢了,身材也没走样,就是那豆胖子是比之前更胖了,只是抬脚缩脚的功夫,浑身肥肉就是乱颤。 看着不知多少层的五肉,赵怀安鄙夷道: “胖子,你能不能少吃点肉,你下条腿,水涨了一半。” 豆胖子脸红,但还是嘴硬道: “军中哪有几顿肉吃?我这是喝水都胖!” 说着,感觉适应了水温,就整个人埋了进来,然后水桶就满了。 这会,赵文忠几个义子各拿了块搓石在赵怀安身上搓泥垢和死皮,赵怀安直舒服地哼哼。 搓着,四人中最机灵的赵文英,忍不住问道: “义父,你说咱们要吃什么,才能长得像义父一样伟岸?” 赵怀安忍不住往水下看了看,笑道: “这东西天生的,求不来。不过勤能补拙,你们还小,看不出来,以后和义父一样,多吃肉,多吃蔬菜,多造稻米饭,七日五练,胸、腿、背轮着来,包你们不用几年也各个是好汉。” 四人忙不迭点头,然后用心给赵怀安擦背。 尤其是四人中最好武艺的赵文辉,更是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多吃肉,非练出个八尺好男儿!不然你也配姓赵? 那边赵六和豆胖子两个轮着擦,可到底不是讲究人,身体掉下的泥渍全落在水桶里了,看得赵怀安又是一个毛巾砸过来。 然后两人才开始爬出来,一边擦泥垢,一边用葫芦瓢舀水冲掉。 豆胖子一起身,桶里的水位直接下去一截。 看着豆胖子,赵怀安脏话已经到了嘴边,可看到他背上的刀疤又将话咽了下去,犹豫了下,赵怀安才道: “豆胖子,你和咱回光州,家里人不说啥吗?” 豆胖子正给赵六搓,听到这话,摇头道: “大郎,家里能有啥说的?咱又不是家里长子,家里那点东西也都咱没关系。再说我这个岁数正是出去闯荡的时候,到时候在光州弄一片地,起片宅子,要是老父亲愿意来,就接过来,不愿意咱就做咱光州豆卢氏一祖。不过我还是得找西川的媳妇,这个好。” 说着,豆胖子还问赵怀安: “大郎,光州那边地咋样?也和咱们成都一样,是平原吗?” 现在的光州就是日后信阳一带,赵怀安前世去过那片,毕竟信阳毛尖天下闻名嘛。 所以他想了想,点头: “丘陵平原都有吧,那里虽靠大别山,但据说水网密布,农业还是蛮不错的,兄弟们在那里建庄园,收益不会差。” 豆胖子听了更高兴了,对未来充满了渴望。 忽然,外面传来一句声音: “使君,外头忠武李师泰、王建来了,在外面候着。” 赵怀安忙从水桶中爬出,擦了下身子,穿上便袍就转到军帐那。 …… 刚一进帐,赵怀安就看见李师泰、王建,还有好些个忠武军的武士挤在帐篷里,李简、王环这几个昔日忠武军的袍泽正陪着他们说话。 这些人吵吵闹闹的,多是聊一些前些日大战的事情,左右不过是谁比谁多杀了多少人。 赵怀安一进来,众人连忙起身,连李师泰都上来,既巴结又失落道: “赵大你现在是发起来了,都做到光州的刺史了,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可得互相照应呢。” 李师泰的难过赵大懂,既怕兄弟过得好,又怕兄弟过得苦。 但他赵大也是爱莫能助啊,谁晓得自己就起飞了呢?赵怀安只能拍了拍李师泰,笑道: “啥也不说,做兄弟,在心中,晚上留下吃酒。” 然后他对王建等一些忠武军的吏士们都吆喝道: “晚上都留下,我让他们弄头烤羊,再整点酒,好好享受享受。” 王建等一众忠武军武士忙不迭奉承点头,哪有什么桀骜不驯的样子?只有满满的与有荣焉。 没办法,二十一岁的刺史啊,还是在光州。 他们这些忠武军可太明白这个意味什么了。 当年老淮西的老底子就是申、光、蔡三州,后来淮西被拆分后,光州给了淮南,蔡州给了忠武,申州给了鄂岳。 所以赵怀安做了光州刺史,基本上就是昔日三分之一的淮西镇节度使啊!这不知道是多少淮西武人一辈子的追求,让这个赵怀安在二十一岁时完成了。 可众人没有一个不服的,毕竟人家赵大的军功就是实打实的,而且还是在兄弟们眼里发生的。 所以别看光州是属在淮南节度使下面的,好像和他们这些忠武军没关系,可谁不知道,以后有事的,能指望帮衬他们的,不还是一水之隔的赵大? 于是,李师泰这边一招呼,众人就一并来给赵怀安道喜。 赵怀安看了看众人,见他们这帮丘八上门道喜都不带礼,就知道这些丘八是纯刀口舔血上来的,人情世故是一点不懂。 只是这些人虽来道喜,赵怀安却能看出这些人心气不高,也许是真的被自己打击到了吧。 想了想,赵怀安就坐到马扎上,让义子们给他着甲,李师泰等人看得莫名其妙的。 你赵大都要走马上任光州了,后面战事也和你没关系了,咋还穿戴甲胄呢? 当赵怀安将最后的兜鍪扶正后,望向李师泰等人,沉声道: “如何,可还过得去?” 这下子李师泰等人哪里还不懂,纷纷旁边吹捧: “果然是我淮西好汉。” “赵大郞这气度,休说是个刺史,就是节度使又如何做不得?” “就是,就是。” “我等以后回藩了,少不得要和赵大郎亲近呢?” 但赵怀安听完后,也不应,只是右手虚握,大唱一声: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师泰这些丘八舞刀弄剑还可以,可你让他们品鉴诗歌?那真是难为他们了,此刻见赵怀安诗兴大发,纷纷鼓掌喝彩,做足了气氛。 只是李师泰的心里却歪酸了,腹诽道: “赵大果然是抖起来了,现在和兄弟们也生分了,也和那高骈一样,开始舞文弄墨了。” 却不想人赵怀安是这样说的: “呔,瞧你们一个个的,丁点大的雄心,全做了小儿女姿态。刚刚那诗是数十年前李贺写的,人家一个书生都有求万户侯的雄心,而你们个个肩膀能跑马,弓箭手艺是输咱赵大?” “我不过就是先行,做了个小小的光州刺史而已,你们日后哪个会少这个?你们可以瞧不起自己,但不能瞧不起我赵大的眼光,你们是我赵大的兄弟,日后前程能是一个节度使能顶得住的?” 你就看看语言的力量吧,一番话直把李师泰、王建等人说得是心怒放。 是呀,咱们也不差,要是差了,赵大能和咱一起吃酒?现在赵大能做刺史,他们以后也能。 一旦这么想后,众人没了自怨自艾,倒多了几分真诚来给赵怀安道贺。 赵怀安很满意,这才是大丈夫嘛! 不过这次李师泰他们来得正好,他正有不少光州的事情要找李师泰这些人聊聊,这些人到底是附近的,对于光州的情况肯定有不少能提醒赵怀安的地方。 见时间差不多,赵怀安就让老墨去准备烤羊,但这些都要烤半天的,所以也是晚上才能吃到,这会就让后面切点酱牛肉、弄点时蔬瓜果,然后上点好酒,大家就在帷幕下吃喝起来。 赵怀安拎着酒壶走了一遍,然后直接在李师泰旁边坐下,问了句: ”老李,还有老王,你们都给我说道说道,那光州到底如何啊?我又是听人说光州是个美职,又听人说这地方凶得很,这心里一直没数,你们大伙都给我讲讲。” 说着,赵怀安拍了一下李师泰,让他别吃了,该干活了。 李师泰抹了下油,开口就是一句: “嘿嘿嘿,赵大,不得不说,你算是有运道的,高使相也是真爱你,提举你做了光州刺史。你晓得这位置一般什么人坐的不?” 赵怀安摇头,但心里更高兴,这次吃酒就是要吃得这帮淮西坐地户上头,这样才好把真情况给说出来。 果然,李师泰最不能吃酒,但又是来者不拒,自己刚刚专门灌了他三圈,这会果然撂真东西了。 那李师泰看赵怀安啥也不懂,心里越发得意,捏着块酱牛肉,就开始说道: “我记得大概是我父亲那会,咱们忠武军来了个老节度使,叫卢简次的,进士出身,做到了兵部侍郎这些朝官,人家转任地方还只是做了个许州刺史,然后又迁转几任,才做了忠武军节度使。” 说着,李师泰眼中是藏不住的羡慕: “就这又是进士,又是朝官,还出自范阳卢氏,都才和你赵大在一个位置,你就想想你这刺史是多美的事了吧。你就问问在场大伙吧,只要是个节度使,别说是光州了,就是去边地都行。” 旁边一个忠武军武士,叫庞从,也忙不迭点头,可要说起来时,还是先怼了下李师泰: “老李也是瞎说了,那卢简次我也知道,我父当年就在他下面做事,这人号为范阳卢氏,实际上他们那些人连乡土都不能回的,早就是落毛凤凰了,也就是你老李还把什么五姓七望当回事。现在真有本事的哪个还信那个啊?要不拜咱们上面那些大藩节度使幕府,要不拜朝廷中尉老公下面。” 老李也就是想在赵怀安面前炫一下,没想到被庞从拆台,满脸通红。 但下一句,这庞从又开始夸起李师泰了,他附和: “不过老李说这刺史倒是对的。咱们地方上实际上就是节度使、刺史、县令、还有镇遏将这几个主官,其他的名号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听命的佐官,算不得威风。” “而这节度使,那是天上人做的,就像老李他刚刚说的那个卢节度,人家又是进士、又是世家的,才能做上节度使,其他的除非你是河朔、平卢这些地方,旁人是想都别想。” “而地方上的县令呢,虽然也是个主官,可手上没兵权啊,这年头手上没个兵,你就是做了县令也没人瞧得上,所以咱们这些人也是不乐意县令的。也就是地方上镇遏将这个还不错。” “可镇遏将一来兵少,一县镇不过四五百的兵,稍微强一点的盗匪你都摁不住。然后就是他不管民,所以也捞不得甚钱。而没钱就没法犒劳军士,最后还是拢不住队伍,落得一场空。” “可这刺史不同呀,人是又管兵又管民,地方上一切人事都可以任免。赵大,就拿你那光州来说吧,那地方只那成片成片的茶山,你只要啥不干,你就得发。” “可是…….。” 赵怀安下意识接过话: “可是什么?老庞你怎么也是不爽利的人?来来来,咱赵大再和你走三圈。” 这把庞从吓到了,他是真不敢和赵大这个公认的酒中仙拼酒,于是再不敢卖弄,忙说了: “就是这光州到底还是属于淮南节度使,可咱们都听说,现在新任的那位节度使不是好人啊!” 赵怀安和这帮人混久了,知道他们说的不是好人,那肯定是真的人品孬,毕竟这帮丘八自己就已经底线够低了。 于是,忙邀手,意思让庞从细说。 可当着这么多人面讨论一个大藩节度使,肯定是不合适的,庞从又不像李师泰那样吃酒上头了,这会依旧很谨慎道: “这个赵大你后面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咱们这边还是聊其他的好。” 可旁边的李师泰不高兴了,他刚刚正被庞从教训了一顿,这会正借着由头发疯。 于是,他将酒碗往案几上一顿,毫不客气道: “老庞,也不是我说你,老赵和咱们都是几次生死与共的兄弟,什么话不能说?扭扭捏捏像个娘们。” 说着,李师泰不理那人,拍着胸脯对赵怀安道: “大郎,来,哥哥给你说。” 然后他就将现在淮南节度使的情况说仔细了。 原来现在的这个节度使叫刘邺,实际上也是去年新来的,之前的节度使叫李蔚,这是个好官,据说当年要回长安,广陵的百姓还写万民伞留他。 但李师泰刚说到这,庞从就呛了过来: “那李蔚什么人我老庞能不知道?我兄弟就在广陵做押官,就和我说了,那个李蔚就任了个叫吴尧卿的本地佣徒做了盐铁吏,不晓得给那李蔚捞了多少,那万民伞啊,我看就是那李蔚不想走罢了,也对,要是我是淮南节度使,一年几十万贯地捞着,是我我也不走!” 这下子李师泰彻底恼了,他把案几一番,站起来大骂: “老庞,你这人怎么这般不爽利,刚刚让你说,你不说。现在我在说,你偏偏插话,就显得你能耐?咋地,非要在赵大面前压我一头?告诉你,赵大我兄弟!你少来这套!” 不过赵怀安倒是拉住李师泰又坐了下来,然后另一只手拉着庞从,笑道: “老庞,你也是的,把咱老李气得啥样了,这样你来说,老李酒吃多了,脑子糊涂得很,可别把我赵大带到沟里。” 赵怀安见两人都不吭声了,顺势就对众人道: “兄弟们今天都畅所欲言,我赵大什么人你们不晓得的?你们今天说的好的,能帮咱赵大稳住光州,等咱到了地方了,一人分你们一座茶山,到时候什么都不用你们管,每年家里把钱拿了,也让家里娘们看看你们的厉害!” 这话说得中忠武将一阵心潮澎湃,纷纷起哄,有个更是开着腔: “就咱这杆枪,杀她个七进七出的,还问谁厉害?” 旁边有人跟着起哄: “哟,你就七进七出就不行了?那你娘们确实得问别人谁厉害。” 这下子,众人哄堂大笑,连赵怀安也拍着桌子。 见气氛终于热烈,赵大咳嗽了声,拍着手掌,让庞从好好讲讲。 他刚刚已经发现了,这帮丘八中,也就这个庞从有点真信息,其他的都是从酒场里道听途说来的,听他们的,自己保准要被带沟里去。 庞从也被那茶山激得心头火热,一五一十说了那淮南的情况。 以前那个李蔚走了,自不多说他,可这去年新来的淮南节度使刘邺是真不是好人。 有一说一,老庞的兄弟挺多的,还是他的一个兄弟,在长安的忠武军进奏院做监官,就知道这个刘邺当年的丑事。 原来这老小子虽然也是公卿之后,只是他老子当年是走的李德裕的关系,从其幕府做到的刑部侍郎。 后面这个刘邺的父亲死得早,就被李德裕收留在府中当儿子来养,可后面李德裕倒了,这刘邺实际上就落魄了,就在吴越这片卖文养活自己。 而这刘邺后面能起来,是因为当时一个出自渤海高氏的大人物抬举他,辟他到了幕府,后面一步步推到了长安。 后来,这刘邺的父亲,当年有一个朋友叫刘瞻,就因为这层关系提拔他上位,后面才有了机会做到了户部侍郎。 可这刘邺后面因为一事,竟然直接诬陷他过去恩主刘瞻,致使刘瞻被贬到岭南,还差一点死在那。 所以谁不知道这刘邺是个小人啊,往后你赵大在这样的人手下当刺史,怕也是有的熬呢。 可那边一众忠武将唉声叹气,赵怀安却抓住了这里的关键信息,他忍不住和对面的张龟年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忧愁。 赵大忧愁啥?忧愁的是,不是忠武军将们说的,有可能被针对,而是他敢确定,自己十成十会被针对。 就从刚刚一番话,刘瞻就明白此人是当年李德裕的铁党,而赵怀安别看上面又是杨庆复、又是宋建的,还有高骈,但最早提拔他的是谁? 前西川节度使牛从!而牛丛是谁? 这也是他赵怀安最近才知道的,那牛丛竟然是当年牛僧孺的儿子。 这段时间,有了张龟年这个混过长安权力场的人讲古,他赵怀安终于了解到了很多过去的权力斗争。 牛僧孺大概是七十年前以贤良方正科榜首的成绩进长安的,后来一直做到了监察御史的位置,就是典型的清流。 而这个人呢,也的确方正,据说当年他是少有不收礼的大官。 这事不是假的,因为后面有个被抄家的,抄出一本账册,上面写了给哪些人送了多少钱,可上面唯有“某年某月某日,送户部牛侍郎钱一千万,拒而不收。” 要知道这可是万贯啊,一般哪个官员能经受得住这个考验的?就换赵大,他也要扭捏一下,问要办什么事,然后把钱收了。 可牛僧孺就是没要,可见这人的确方正。 不过这人不要钱,不代表就不要权,因为是清流出身嘛,批评人批习惯了,把当时的宰相李吉甫给批走了,这下子就把李家给得罪了。 而李吉甫有个特别有出息的儿子,就是李德裕,他两的恩怨就是来自这。 然后两派互相斗,也结党抱团来斗。 因为牛僧孺是科举出身嘛,所以他的老师、学生、同学,整个关系网就是这一块的,他拉的盟友也自然是这些人。 而李吉甫是老权了,是传统世家之族的,他的关系和朋友也都是这一块的,所以拉的盟友也自然是这一批人。 于是,渐渐发展到后面,就成了科举官和世家荫庇官的相互倾轧,最后就是水火不容。 最后怎么结束的呢?就是以牛僧孺将李德裕彻底贬死地方而获胜的。 现在赵怀安以后的上司是妥妥的李党,而赵怀安现在贴的是牛党,别说什么恩怨都过去二三十年了,对于权力斗争来说,这不过才刚开始。 所以,赵怀安去了淮南,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而且赵怀安还敏锐的发现,那刘邺身后还有渤海高氏的身影。 现在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出,那高骈肯定是故意安排自己去那边,要让刘邺盯死自己。 哎,这高骈老登原来是搁这里给自己上紧箍呐!真有够坏的! 但高老儿,你有想过咱赵大为啥要带着几千兄弟一起回淮西嘛?而且我不仅带着保义都,我还要沿途继续招兵买马,把保义都三千的军额彻底搭起来。 到时候,我赵大手握强兵,兜里还有四十来万贯,就这样,刘邺还能欺负他,那不是白折腾这么久了? 还是那句话,他赵大是来做祖宗的! (本章完) 第133章 携众 第133章 携众 当天晚上,还是那片幕区,赵怀安又把其他相熟的喊了过来,一并吃羊肉。 他让赵六、豆胖子还有一众保义将来作陪后,自己则和张龟年躲到了一个帐篷里说着悄悄话。 赵大一张嘴就是: “老张,如之奈何?你觉得咱们去光州真的有奔头吗?” 张龟年这段时间也在思考,而且还找了裴铏,弄到了不少内部消息,作为现在赵怀安的智囊,他毫不犹豫给赵怀安定心道: “主公,此天赐之宝地,没有比光州更好的了。” 赵怀安一下子来了精神,示意张龟年细说。 只听张龟年压抑着声音,沉声道: “光州襟带长淮,控扼颍蔡,自古戍守重地也。中原之兵欲下寿州,必先下光州,欲下鄂岳,必先下光州。光州岂惟为淮西之藩蔽,不且扼全楚之噤喉欤?是以,自古兵家必争此地。” “而今不用争,以天赐于主公怀中矣!更不用说光州兵精勇不下陈、蔡,有山茶之利不下淮杨,如此精兵足利,此成肇业之基也。” 赵怀安又问了句: “可到时咱们到了光州,那淮南节度使要弄咱们……” 后面的话赵怀安都说不下去了,只因人老张似笑非笑的,意思是主公的为人还担心这个? 赵怀安很生气,他是那种跋扈的人吗? 想了想,赵怀安拳掌一拍,骂了句: “行,那咱们到了光州就好好搞!非得搞得有声有色起来,不然那高骈指不定怎么笑话咱。” 说完这事,赵怀安心里大定,然后拉着张龟年一同出帐,开始和一众军中好汉们吃酒了。 说到底就是凭拳头说话,他赵怀安拳头又大又硬,那该怕的不是他赵大,而是那个淮南节度使啊! 桀!桀!桀! …… 后面的几天,保义都忙得团团转。 王铎是又要去各军买马,又要统筹军中物资,分类装箱。 张龟年也是不断往幕府那边跑,正向那边要开拔的物资,毕竟发这钱是规矩! 然后董公素那边是要联系长江各段上的大船主,让他们来大渡河口承接运送保义都南下光州的业务。 而罗元宝、杜宗翰两人则按照承诺,各送了一笔保义都的开拔费,其中杜宗翰找关系从秦、陇那边买了一百多个党项奴隶。 这些人都是最近在部落战争中被俘的,后面转卖到了汉人这里,杜宗翰靠着多年的关系,好不容易买下了这批人,然后送到了赵怀安军下。 党项人赵怀安还是知道,晓得日后西夏铁鹞子也算是精骑了,所以在看到这批人后,也很满意,还补给了杜宗翰一笔牙人费。 这群党项人都是来自野利氏、费听氏的,赵怀安将他们按照部落分了两个队,立了两个军号,一个叫“泼喜”,一个叫“步跋”。 只是可惜了,这些人大部分都不会骑射,也就作为步兵来用用。 …… 大伙都忙,就赵怀安是最清闲的,除了昨日和那个南诏太子见了个面,把后面的生意敲定了。 和赵怀安一起去的还有董公素、罗元宝、杜宗翰这三个大豪商,他们也将会是赵怀安的合伙人,一同做这个生意。 董公素那边有粗盐、罗元宝手上有茶叶,杜宗翰手下有人,所以正好做南诏、吐蕃这条三角贸易。 本来董公素都要和赵怀安一并回淮西的,但赵怀安还是觉得老董就留在泸州老家好,在那里正好策应整条商业网络。 后面赵怀安安排人去南诏都城羊苴咩城把商铺先开了,然后罗元宝和董公素一人跑一条商道。 老罗跑吐蕃那边,用茶叶换马,然后杜宗翰再用关系把马沿着长江运到光州。 然后董公素就是跑南诏那条路,专门用粗盐去换南诏的宝货,到时候也是从长江运到光州。 赵大打算利用南诏的南货来开辟一条榷场,专门做这类生意。 挣钱肯定是最重要的,但也有结实各种关系的因素在,他赵怀安虽然居光州一地,可眼睛却要看向整个天下呀! 隆舜对这个并不反对,首先他对赵怀安还是很欣赏的,虽然他自己被人俘了,他老子也是赵大杀的,所以做生意这事没问题,毕竟和谁做不是做呢。 但很快赵怀安就杀价了,因为他觉得这事自己担的风险不小,因为毕竟就算你隆舜现在没钱,你也可以继续和成都的豪商借啊,哪有空口白牙要走自己三千多俘的? 所以赵怀安就表示自己这边要扣个八百人下来做定金,就放三千人给隆舜。 隆舜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脸黑的答应了。 这些日子残酷的斗争让这个太子成熟得很快,这会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高骈带自己回去复国,那复国肯定是没问题的,可唐军却不可能一直在南诏呀?到时候唐军一走,他隆舜手下没人,如何镇得住下面? 还有一事也是隆舜担忧的,那就是这一战他们乌、白蛮的国族主体损失惨重,蒙氏一族的力量衰弱得厉害,而赵怀安手里的俘虏有不少就是乌、白族的,正用来重构国族力量。 所以即便是赵怀安要扣八百人,他也答应了。 后来隆舜一走,赵怀安就让赵尽忠带着何惟道一并挑选出八百人来。 这一次赵怀安就要一个,就是当日他们攻印版山的时候,南诏人的射手,还有来自都督府下面的,真的府兵。 这两个在赵怀安看来,才是这些南诏俘虏里面的精粹。 …… 赵怀安昨日谈完生意,今日就躺在胡床上晒太阳了,正眯着眼,忽然感觉阳光被挡住了。 正要骂人,一睁眼发现来的竟然是郭琪,于是忙坐了起来。 此时再看郭琪,明显苍老了很多,这段时间赵大都没见到他,就是找他吃酒都找不到,他估计老郭是没从那场大战中走出来呢。 于是,赵怀安拉着郭琪坐在了胡床上,关心道: “老郭,你最近还行吧。有事别自己硬挺着,虽然杨帅、老任走了,可有兄弟们在呢。“ 郭琪心里温暖,颇为局促的点了点头。 见此,赵怀安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只问: “老郭,你这是来找咱什么?你尽管开口,咱赵大肯定帮你到底。” 郭琪犹豫了下,问道: “老赵,你说我带着黄头军的兄弟们随你下光州,你觉得如何。” 赵怀安一听这个,激动地拍腿: “这有什么不好的,这可太好了,你带着黄头军来,咱到了光州,直接给你那帮兄弟们分地,到时候就在光州落脚,娶媳妇,建宅子,重新开始!” 那一句“重新开始”说得郭琪恍惚了,他压抑着情绪,重重点头: “那以后就麻烦都将了!” 赵怀安笑着晃着郭琪的肩膀,说了一句: “咱们都是兄弟,说这些呢。那咱们就说定了,喊黄头军的兄弟们都来,跟咱赵大回光州,过好日子!” 然后赵怀安一直将郭琪送到了营外,送完人后,他还让薛沆带一批物资到郭琪那,他刚刚看到郭琪明显有饥色。 哎,西川幕府的那帮刀笔吏真不当人,逢高踩低的,黄头军这样为西川血战的,都能饿到。 叹了口气,赵怀安又回去躺在了胡床上,开始思考后面回光州的打算。 虽然他是寿州人,就在光州边上,理论上他回到光州不应该会被排斥。 可不排斥不代表这些人愿意听自己的,而且就算听自己的,他赵怀安也是要被架空的。 道理很简单,那就是赵怀安和他的保义都是飘在空中的,而那些光州势力人物却是脚扎在土里的。 看着他赵怀安拥有权力,可任何调用光州的人力和物资,都必须通过这些势力人物来做,这就意味着,这些人拥有了和自己讨价还价的权力。 虽然他也可以通过和光州大族联姻的方式来融入光州,可这依旧解决不了本质问题,那就是他赵怀安没有网络扎根到广州的广大乡野、里社。 而这些地方才有人、有物、有粮食,谁掌握了这些,谁才真的掌握了光州的权力。 所以赵怀安想到的破局办法是什么呢?就是尽量拉外州人随他一起回光州。 就比如他留那八百南诏兵,这些人到了光州后,语言不通,人情不熟,除了能靠在赵怀安下面,他们无所依靠。 所以他们必然会成为赵怀安对地方上的一把刀,干什么都能下得去手。 此外,还有其他随自己一起回光州的西川人,都是一样的道理,大小相制,异地相制的权术,赵怀安懂! 他现在大致已经给未来的光州权力圈画好了。 一到光州,他就先寿州招揽乡党、族亲,这是天生的自己人。然后就在军中开始大力传播“义社”,非军事骨干、有前途的不能入社。最后就开始画圈。 这最里面的一圈肯定是自己的保义将们,然后一圈是自己的乡党、族亲,再外面一圈是保义都三营、再外面一圈就是南诏兵,最后才是光州本地兵。 一但能将这个同心圆画好,那小小光州自不在话下。 可话说回来了,他带着那么多外乡人回光州,必然是要激发土客矛盾的,毕竟生态位这东西就没真空地。 要想把保义都和同心众安排好,那少不了让光州本地豪势让让位置,要是不肯让?那自然是要比比道理的。 还是那句话,他赵怀安回去,是要去做祖宗的! 就这样,想着想着,赵怀安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一大早,赵怀安就被外头的喧哗给吵醒了。 他出来一看,正瞧见黑了不少的费扬古,带着少数二三百人汉子在营地里蹲着。 不用说,这老费终于将他的川康骑兵给招来了。 那边费扬古正和张歹那边说话,听到张歹竟然领着五十多名精锐武士,几个月下来,就攒下了五六百贯大钱,这费扬古是悔到肠青了。 他哪里晓得赵怀安发起来这么快,要知道这个,他回屁的山里,啥自由不自由的,能比得上几个月五六百贯? 不过一想到这一趟挣的,他也安慰不少,不说别的,这赵大的确是人傻钱多。 他此前在山里还老讲这个,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传出去了,搞得好多人都跑赵怀安那边吃白饭,弄得费扬古都不敢承认这个事。 这次他带着从川康招募来的二百多穷绔子回来,再见军中蓬勃之气,听他们说保义都又打了一次大胜,人人都分了赏,费扬古就更坚定了得跟着赵怀安。 这会赵怀安过来,心里也在琢磨。 这老费也是鬼精鬼精的,我这打完苦仗了,你倒是带着人来了,然后干嘛?让我赵大白养着啊! 能从我赵怀安兜里混薪水的,他还没生呢!哼,一会就将你们都拉到淮西去,一个跑不了。 想到这里,赵怀安笑得更高兴了,上来拉着费传古,唏嘘了声: “哎,老费黑了,也瘦了啊。” 费传古莫名觉得不安,默不作声将手抽了出来,然后指着后面蹲在地上的一众川康穷山棚,笑道: “都将,你来看看,都是个顶个的好身手。” 说完,他指了一个罗圈腿的,喊道: “康保裔,你站出来给都将露一手。” 那唤做康保裔的汉子,憨厚地冲赵怀安笑了下,露出一口黄牙,然后就说着蹩脚的唐话: “都将,请来一匹马。” 赵怀安打量了下,让刘知俊牵一匹过来。 那康保裔上来后,竟然直接拍了马腿,然后在一众人的惊呼中,战马嗖得就奔了出去。 未等大伙训斥那康保裔,这人竟然已经奔到了战马旁,然后翻身就上去了。 这一下,直接把众人看呆了,只因为这战马是连马鞍都没有的,这人的骑术竟然高到这个程度。 连赵怀安都看愣了,可他也是真高兴,冲着在场的那些川康骑兵,自信说道: “可惜了,你们来的晚了,那南诏都被咱们给打崩了,后面也没什么帐可打了。没有战利品分,就你们那一年攒的钱,能寄多少回去?所以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那里有钱挣,有茶喝,混得好的话,一年攒个百八十贯的都不成问题。” 见众川康骑兵都看着自己,赵怀安继续道: “可现在船位有限,你们这小三百人,我肯定是都带不走的,所以我就给你们一百五十人的名额,我也不选,毕竟这个都是看缘法的,所以你只要够胆,你就来报名,我们先到先得。” 说完,赵怀安就走了,留下了一众康定穷汉们是面面想觑,然后就是抢疯了似的找人问在哪报名。 那费传古看着这场面,是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骗?” (本章完) 第134章 三害 第134章 三害 乾符二年,四月十二日,风和丽日,赵大出发去光州。 赵怀安带着其麾下精卒一千三百,新附南诏义从八百,党项义从二百,川康义从三百多,还有愿意随军的苍头、工匠三千余众,骡马两千多匹,另外辎重、财货无数,一并坐船走水路去的光州。 这一天,七八十艘内河漕船前后排列在大渡河外,赵六、王铎他们调度着队伍,依次上船。 赵怀安则和张龟年还有一些保义将们在岸边和前来送行的袍泽们道别。 送别人群中,曾元裕还有宋建是地位最高的两个,至于高骈自然不会来这个地方,他早就在前一日将赵怀安唤到了帐下,提点了一番。 高老儿找赵大来,主要意思就是告诉他,朝廷对赵怀安可谓重恩,将你赵大一介无资提拔到了光州刺史的位置,不好好为朝廷效劳,那真的是丧尽天良了。 赵怀安知道高老儿这话没错,朝廷对自己的确是超拔了,他此前的品秩也就是六品,而光州呢,虽然那在户口上为下州,可因为战略性,却是个中州的配置,是正四品的品秩。 从六品拔到四品,那是跳了四级,多少人一辈子都在这个打转,赵怀安说跳了就跳过去了,而且这个四品还是地方刺史这样小诸侯的实权四品。 所以李师泰那些人才道心破碎,实在是接受不了昔日的土鳖赵大,也摇身一变是乘车舆,荫伞盖的赵使君了。 这种大程度的提拔,也就是赵怀安的战功实在太大,非重职无以酬功。 要是一个阵斩一国之主的勇将还按照年资在体系里打转,那说出去,不仅朝廷没脸,最重要是他高骈没颜面。 毕竟在同样重军功的前汉,这等功劳足以封侯了!哪里是个刺史打的住的? 可说一切道一万,再如何功大,朝廷把你提拔到这个位置,你能不感恩戴德吗? 赵怀安当然表示要为朝廷,为使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必不辜负朝廷和使相的恩德。 听了这个,高骈只是笑笑,说了句: “好,且看你作为!” 然后他就提点赵大,到了光州后,要多注意中原盗匪之患,那里有可能会威胁到漕运的安危。 让赵怀安到了光州后不要刀枪入库,就知道占地起宅生儿子,要时刻准备,若有诏,即能战。 最后,高老儿还隐晦提了一句,赵怀安还年轻,以后好好干,日后自己这个位置,你赵大未尝不能一坐。 赵怀安自然忙不迭点头,然后从高老儿那边领了光州刺史的告身、文书、印绶回去了。 …… 现在送别,曾元裕也是来和赵怀安离别的,因为朝廷的诏令随着赵怀安的任免告身一并来了,要他们这些前期南下的外藩兵回京。 自当年庞勋之乱后,朝廷已经不敢再把外藩兵长期滞留在外地了,博野军也在西川呆了四年了,再不放回去,恐怕出乱子。 所以今日也是曾元裕他们博野军、河东军、义成军、昭义军开拔的日子,他们这些都是北兵,是不可能去南诏的。 所以此时曾元裕披着绛色披风,红光满面,拍着赵怀安道: “赵大,你很不错,以后国家大事就在你们肩上了,我们到底是老了。” 对老前辈的期许,赵怀安能说什么?只能拍着胸脯表示当仁不让。 其实这一次南诏之战,赵怀安自己也颇为感触。 因此战属于国战,所以西川之地云集了天下强藩劲旅,这让赵怀安对大唐各藩的情况有了个真实的了解。 同时,他因此战又结识了一大批唐军中的精锐武士和军将们,虽然后面都是各自回藩,但赵怀安都要到了这些人的地址,后面回去依旧可以联络情谊。 战场上结下了感情,那的确是很真挚的,而赵怀安也很看重这个关系,毕竟以后到了光州,他就不能随便走动了,要想了解天下大事甚至帮忙做点事,那还是需要这些战场袍泽的帮助。 不过也是从这场南诏战争,赵怀安也觑见了这些藩镇军的底细了,那就是这些人几乎都是守户犬,都代表的是本藩的利益,甚难为朝廷拼命。 这一次决战,要不是杨庆复带着西川军血战顶在前面,这些人依旧不会出大力,毕竟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挣钱的,而不是来报效国家的。 各军中,唯一和朝廷利益站在一起的也就是神策军了,可这些人像商人多过于像武士,打仗拼命的事是指望不了他们的。 也正是有这份理解,赵怀安才明白,为何黄巢能打进长安了,毕竟只有和这些诸藩兵并肩作战过,才能明白这些人的战力有多强。 可这么强的诸藩兵挡不住黄巢的义军,原因只有一个,出工不出力。 想到这里,赵怀安已经明白大唐,或者长安朝廷的命运,已是不可改变的了。 这边曾元裕又和赵怀安说了会话,然后送了一把横刀给了赵大,就纵马去追队伍了。 而那边,宋建则一直等赵怀安和曾元裕说完话,才过来。 赵大就猜到老领导是有重要事说。 果然,宋建开口的第一句就是: “光州四战之地,虎将据之,为国家福气。可要是赵大你开始马放南山,觉得仗打够了,要享受享受,我怕你在光州是难善终了。” 赵怀安连忙请教,因为他知道老宋的作风就是,要不不说话,要说就必有缘由。 宋建和赵怀安两人走到大渡河的古渡口,他望着蔽日遮空的白帆,见漕船上的保义都吏士们不断和岸边的外藩袍泽招手挥别,人人脸上都带着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他们都知道和都将去光州,不光分到地,还能分到老婆,到时候他们就能在光州开枝散叶,也做一系之祖。 可这些人,包括赵大,都对光州的危险,一无所知。 叹了一口气,宋建对赵怀安说道: “光州此地有三患,你不可不知,为一为江贼、二为山棚、三为私贩。你要是不清楚这个,去了光州恐怕要吃大亏。” “而我料,那高骈之所以将你安排在光州做刺史,也多因为这三个。” 赵怀安躬着身子,竖着耳朵认真听着,这是老领导临行前的谆谆教诲,一言可抵千金。 岸边的湖风大,赵怀安很自觉站在旁边挡风,宋建点了下头,然后继续道: “这江贼就是劫掠在淮水段的江匪,自艰难以后,我朝就开始依赖东南贡输,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盐、茶之利,一年得利七百万贯。而这庞大的钱银全部通过淮颍水道输送长安。所以常有淮水江贼啸掠江上,州郡不能治。” “而这第二就是山棚,你光州地处桐柏、大别群山,山内棚民既憨又蛮,杀人残忍,射猎而不事农,迁徙无常,勇悍善斗。” “当年淮西兵精将勇,有三类,一为回鹘、突厥、高丽之南迁移民,这些都是昔日被我唐击败后内附迁移至此。二为浮海南下之平卢武人和其子弟后裔,三就是你们光州的山棚。” 见赵怀安没有反应,宋建讲得更直接了: “淮西这地方虽是中州,但浸染胡风,州下好人不多,人心过于夷貊,你且要多注意了。” 赵怀安憨笑: “宋公,你这说得太严重了吧,此前光州又不是没刺史,不也过得去了。” 宋建摇头: “你且继续听我说完,刚刚说完江贼、山棚、这光州还有第三害,那就是私贩,是私盐贩,私茶贩。而这三害,你以为是三个吗?实际上三害只有一害,那就是光、蔡之忠武军。” 赵怀安听到忠武军这个词,一下就认识到严重性了,忙拉着老领导的手,苦道: “宋公,你一定要教我,得给咱说清楚点。” 宋建拍了拍赵大的手,点头: “我就是要教你,免得你死得不明不白的,那你可得听仔细了!” “自朝廷取东南盐茶之利为己用,留给地方的只有营田的收益,可这些土里的产出如何满足藩镇的需要?你也是带兵的,知道带我唐的兵,那是要多少钱!所以,沿运河道的藩镇,都是想尽法子从水道上捞钱,就如徐州劫掠埇桥道贡船,忠武军也同样对身边的淮颍水道下手。” “可淮西军自被拆分后,历任中原军节度使皆是朝廷卿命,有这些人在,藩内的武士们是不能直接去抢水道的,于是便有了江贼、山棚、私贩。” “淮西三分后,有大量的武士流落于野,他们大部分都是进了光州群山做了山棚,然后这些人又熟悉淮水道的情况,沿江架船撑篙之徒,多为其眼线,每有大船行过,必出山劫江。” “而劫掠所得之财货因为无法变卖,所以他们会等光州的山茶成熟,然后就带着财货入山区购买大量的茶叶,然后再变为贩私茶者北归本州货卖,循环往来,终而复始。” “如此积年累月,沿江之民,何人不是江贼,山内之落,何处不是贼窟?更不用说,把持这一网络的就是申、光蔡之群豪?” “你赵大怎么跟他们斗?拿什么跟他们斗?靠你那千百的保义都?别忘了,就这千把人,还有不少是许、蔡的,这你怕不怕?” 赵怀安倒吸一口凉气。 明明阳光明媚着,可赵怀安却觉得好冷好冷。 这还没完,宋建又继续道: “那高骈将你放在那,就是要斗这三害,去斗那忠武军。从公来说,他出自神策军,和朝廷的利益是一致的,这些人都是趴在朝廷血管上吸血的虱虫,朝廷多少年就想扫掉这个祸害,可几次都失败了,甚至想单独将光州拆出个仙州,都没成功。” “而现在出了你这么个愣头青,手里又好像有点兵,还心心念念回老家娶老婆、建宅子,不把你放在那,都对不起朝廷。” “这是从公的一面来说,而私的一面就是你可知现在淮南节度使是谁的人?” 赵怀安老老实实说: “末将知道那刘邺受渤海高氏大恩,应该和高使相有点关系。” 这下子宋建倒是多看了眼赵怀安,心想赵大也不是纯粗胚,也是有玲珑心的,只是奈何缺少信息,所以直直跳进了火坑,不过以他这份胆魄,没准还真的能在光州站稳呢。 于是,宋建点头: “你既然晓得这份关系,那实话和你说,朝廷那一年七百万贯的盐利,里面就有高氏的一份,那些淮西余孽贩私盐,那就是挖他的肉,他如何不欲除之?你这次也看到了,我麾下那些忠武军,自高骈来了后,压根就不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所以,他更要将你弄到光州,为他彻底解决地方上的大患。” “我再多说一句,你也多想想,朝廷自宣宗朝,盐利就在七百万了,可这么多年下来,盐越晒越多,可盐利却越来越少,这其中的利害,不用我多说了吧。” “所以你到了光州,如只做个应声刺史则还罢了,可要是想要有番作为,你可知‘举世皆敌’四个字?” 赵怀安重重点头,此时的他,脑子已经是彻底清醒了,也没了前几天对自己力量的迷信了。 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光州竟然干系这么大,关系到朝廷的盐、茶之利,而光州竟又是全民从匪,或者压根就是农时忙,闲时匪这样自由切换,那他手上就是有千余兵马又能如何呢? 好好好,现在他算是知道高骈的老奸巨猾了。 这老小子是不管他赵大如何折腾都是赢啊!他赵大要是摁不住光州的山棚土豪,那自然不再让高骈担心赵怀安,要是赵大能摁住了,也是为他为朝廷扫清了一处顽疾。 一旦想明白这个,嘿,赵怀安心里还真就觉得高骈有点东西。 此时,赵大抬头,就看到对面似笑非笑的宋建,赵怀安灵光一现,忙向老领导哭诉: “宋公,那光州我不去了可以不,我本觉得那里离家近,又有茶山之利,以为是个美差,哪晓得是这样的龙潭虎穴,更不用说,你还道那三害的背后是忠武军,我赵大如何碰得过他们呀!” 宋建笑了,拍了拍赵怀安的肩膀: “朝廷告身领了不?” “印符、鱼袋领了不?” “伞盖、旗鼓领了不?” 赵怀安是一连三个点头,心里越发苦涩。 当然宋建从来不是来调侃赵大的,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对赵怀安道: “所以你呀,到了光州好好练兵,别懈怠了,你有保义都在手,只要不是伤害到忠武军的利益,你这个光州刺史坐得是稳稳的。” 赵怀安只能点头,可心里却知道,自己和那些盘踞在地方,累世为淮西、忠武将校的蔡州土豪,争斗怕是免不了的。 可不正有了那句,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亦无穷啊! 现在的忠武军的确兵强马壮,那些光州的江贼、山棚也的确人多势众,盘根错节,可不如此,如何显得光州这场大剧精彩,不如此沧海横流,又如何显得他英雄本色? 且看他赵怀安这条强龙,偏偏压一压这些地头蛇们! 于是,一直观察着赵怀安的宋建,就发现了一奇事,这赵大刚刚还一副哭哭啼啼的,这一眨眼功夫却昂扬起来,这真是年轻人啊!朝气蓬勃! 想到这里,宋建就留了一句: “我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听不得劝,以后有事了,可以寻我那叔父,他就在平卢作为节度使,再如何,必要时为你张目,也不是不行的!” 此时赵怀安还能说什么,只能对着老领导深深一拜。 然后宋建就摆了摆手,让他去和那边的西川朋友们道别。 在那里鲜于岳、任通、宋远、任从海、山行章、张造、折宗本这些军中认识的兄弟、朋友都在那里笑着看着自己。 赵怀安对着宋建再次一拜,然后就奔向了那些朋友。 而在不远处的舟船上,茂娘和一些投靠她的胡姬们也在甲板上,看着不远处赵怀安和他的那些朋友们欢笑道别。 她忍不住望向了东方,那里是光州的方向,甜蜜地笑了。 乾符二年,四月十二日,功授光州刺使的赵怀安腰缠四十万贯,乘大帆七十多艘,携甲兵千名,突骑五百,余众四千余,舳舻相连,浩浩荡荡的排帆向东南,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嘉州。 而巧合的是,赵怀安离开汉源登船的地方,正是他六个月前来到大唐的地点。 站在甲板上,赵怀安回望着那片台塬地,看着那些西川的兄弟朋友们渐渐变小,消失,再望向前方,那遮天蔽日的船队,赵怀安心中雄心万丈。 只六个月,我赵怀安就做了那么多,挣下了这份家业,那光州就算有三害又如何?且看我赵怀安一个个拔掉。 只是,赵怀安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高骈那张脸,猛想起一个可能。 这老东西,不会把我当成第四害吧! 让我来个大唐版的“赵大除三害”? 这老东西! (本章完) 第135章 沿江 第135章 沿江 四日后,船队顺风顺水到了嘉州。 当船主敲门来告诉赵怀安,他们需要在嘉州停留一些时间时,赵怀安正在和董公素聊南诏商路的事情。 听船主说船队要在嘉州停留,旁边的董公素帮忙解释了句: “咱们从大渡河过来的,但嘉州这地方是三江贯会之地,不仅是大渡河的船只,还有从青衣江、岷江下来的船只,这些都要汇进岷江,因常有船相撞冲覆,所以嘉州地方就设了船闸,分别入江。” 赵怀安点头,乐山这个地方他来过,当时是去峨眉山烧香去的,也不知道这会的乐山大佛建没建好呢。 想到这,赵怀安便对董公素道: “那正好,憋在仓里久了,也正好下去走走,这嘉州可繁华?” 董公素哈哈大笑,骄傲道: “三江交汇之地,如何能不繁华?此地一面倚山,三面临水。上通成都,下达渝夔。为水陆要冲,商埠之盛,甲于川南。大郎既然要下船,那咱老董就略尽地主之谊,也带大郎领略一番我川南风物!” 赵怀安哈哈大笑,意思正要吃老董的,然后就喊老墨也把茂娘她们喊上,正好一起逛逛。 …… 赵怀安一上甲板,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给冲击到了,倒不是董公说的繁华,而是这三江会通的山河激荡。 只见那青衣江水自西北而来,到此处正如万马奔驰,挟无匹之力,激荡而来,而与从西南缓缓而过的大渡河相汇后,水势更加激烈,如一白练,横射东去,正冲撞在远处三角洲的堤坝上。 而在三角州的东面,一江又从北而来,也如一条怒龙砸进河湾,与青衣江、大渡河合并后,更加汹涌地冲入东面的河岔口。 可奇怪的是,本在河岔口左撞右碰的岷江水,在流经到一处巨大的佛陀下后,竟变得温驯平和了。 赵怀安抬眼望去,就知道那座巨大的石佛正是乐山大弥勒佛。 没想到此时就已经将这座人类景观给修凿出来了。 旁边的董公素满意地看着赵怀安的惊诧,以为他是没见过这样的大佛,所以与有荣焉的介绍道: “此佛正是我蜀地善男信女捐物捐资,又有几代西川节度使资助,终建成这样一座石佛。” 赵怀安点头,惊叹道: “这佛建造之初应该是为了压制水势而造的吧,没成想蜀地百姓竟然都有这般公心,能为乐山一地安危而捐物捐资,人心赤忱啊!” 董公素听了这话,面色古怪,见周围没什么人,才小声说道: “大郎,全不是如此呀,要压水势,在山壁上凿泄水道就行,何必修弥勒呢?实在是因为,佛家中,讲究弘法修功德田。所以举凡这种人流汇聚之途,都会挖掘石窟佛像,就是让来往旅人能看到如此造物,心中景仰我佛之心,而能因此结佛缘,就更得功德了。” 赵怀安恍然大悟,果然这才是人性啊。 这边二人感叹大佛,那边船舱内茂娘也带着一群小姐妹,莺莺燕燕地出来,还专门梳着时兴的云髻还插了叉,绛朱红唇,艳丽四射。 赵怀安连夸: “好好好,就是这头发差点感觉,一会下船,我去找地方给你弄个时兴的,保管更好看!“ 赵怀安这话说得旁边一众唐馆小姐妹是抿嘴偷笑。 正当赵怀安和小娘子调戏着,那边北岸堤坝上,就有一群穿着红色衣袍的官吏在吆喝大喊: “可是光州刺史赵使君?我家使君请你过府一聚。” 赵怀安暗自点头,这才像样嘛。 我赵大过你境内,你嘉州刺史不引来送往一下,如何算得上为官之道? 于是,他让赵虎、孙泰带着背嵬和自己一起下去,然后带着茂娘,赵六、豆胖子,还有一众幕僚们,坐着小舟划到了三角州。 至于一众队将们则继续留在船上,一旦有事,可即刻发兵攻打嘉州城。 而这个时间赵怀安带着一众背嵬足以支撑到了。 是的,即便赵怀安不认为那个未谋面的嘉州刺史会对自己如何,但赵怀安还是做了这样的预案。 对赵怀安这种特别爱赴酒局的,往往最容易被人家针对,赵怀安从来都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真有了万一,有了这条预案,他就能活下来。 就这样,旁边茂娘是仕女华丽,赵大则是外面穿了件圆袍子,遮住里面的锁子甲,就带着披甲的一百名背嵬上岸了。 直看的候在这里的嘉州僚属们是目瞪口呆,这位光州刺史赴宴都要带着甲兵百人?这真的是来赴宴的吗? 可他们也不敢拦,望着这些桀骜彪悍的背嵬,又想到这位光州刺史“骇人”的功勋,这些嘉州的僚属们就没敢说一个字,只让舆夫们抬着步辇,载着赵怀安直奔忠中心的衙署。 此时赵怀安坐在步辇上,看着前面嘉州僚属在净街清道,心里就是一阵满足。 这就是权力啊! 都说这官场的水很深,那从现在开始,就让咱赵大来试试这水到底有多深吧! 嘿嘿嘿! …… 一顿酒吃的赵怀安是兴尽而归,他没想到嘉州官场上的人还挺懂事的。 不仅表示这段时间赵怀安的船队的一应销都由他们嘉州来供应,甚至还会雇佣一批纤夫来拉着赵怀安的船队过江。 因为这段水路湍急,稍不留意就会船毁舟覆,所以需要纤夫来帮忙通航。 赵怀安虽然豪气,但也不是那种无功受禄的人,自然是要问清楚原由呀。 然后这么一问,才知道原来嘉州和南诏有血仇啊!大概四年前的时候,当时南诏军就顺着大渡河杀到了嘉州,当时的嘉州刺史和南诏军一战,大败,直接丢掉了嘉州城逃到成都去了。 然后嘉州城自然倒了血霉,现在赵怀安在宴会上看到的这些,都是四年前机灵跑掉的,没跑成的,这会还在南诏教人念唐话呢。 所以赵怀安这么一个阵斩南诏国主的功臣过了嘉州,他们这些人自然要好好款待一下,毕竟他们身边也有很多亲人是死在四年前的战事中的。 赵怀安还没想到有这么一个因果,然后再不拒绝,就高兴的接受了。 毕竟这是人家一片好意嘛! 月上树梢,赵怀安他们拒绝了宿在衙署的邀请,带着背嵬们又回到了船上。 然后借着月色,酝着酒意,赵怀安又和茂娘好一阵折腾。 他这个岁数,到底是需要有儿子了! …… 翌日,嘉州的官吏和江吏全部出动,跑到河堤开始指挥江上的货船开始落锚,好把岷江水道给腾出来。 嘉州刺史之所以这么做,除了之前表达感激,更多的是,昨日那顿酒,他和赵大吃得无比高兴。 有时候人和人就是这样,事情也是这样,它都在两可之间,可不同人来办了,办得方式不同,却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赵怀安在酒会上的豪爽,让那位嘉州刺史觉得自己是被尊重的,即便这位军功场上的新贵,也依旧没把他看轻,那自然就要报之以李了。 而一众被插队的船队,一听后头的竟然就是军中的呼保义,纷纷高呼。 他们这些走岷江、青衣江水道的,大多承担了之前转输粮秣到雅州粮台的军务,而且家中多有子弟在西川军中。 那些已经战死在汉源战场的自不提了,可那些侥幸活下来的西川吏士们无不对赵怀安充满了感激。 毫无疑问,如果不是赵怀安在关键时期带着突骑席卷而出,先后击溃了南诏军数支大阵,他们这些溃兵是活不到那些外藩兵杀出的时候的。 这些有子弟因此而得活的船主和摇夫们,此刻见到后面船队上高挂着“保义都”、“呼保义”的这些旗帜,那真的是高兴大吼。 赵怀安也被两畔的欢呼给满足到了,看着旁边茂娘崇拜的眼神,直摆手,表示我赵大也就是小小出手,没想到南诏人就躺在那了。 就这样,船队一路过三角洲,终于上了岷江,然后先后相继,缓缓进入河岔口。 在那里,数量众多的纤夫已经在那等待着。 …… 船队被麻绳拉着,一群群纤夫高喊着号子,将保义都大队拉过河岔。 赵怀安则站在甲板上,看着这群齐心协作,斗气昂扬的纤夫,心中一动。 他将同船上的王进喊了过来,指着下面这群纤夫道: “老王,你觉得这些人稍加训练,可为精良步槊手否?” 王进没想到都将竟然要招这样一批人做步槊手,毕竟此时保义都军中的,即便是那些南诏俘虏,都是经年累月训练搏杀的武士,哪里是一群纤夫能比的? 可王进这么一看,却不得不承认都将果有一双慧眼,这帮纤夫虽然瘦骨嶙峋,很多个子也不高,但却有一股劲。 那是一种与天地搏斗,昂扬奋进的斗志,这是很多武士都没有的气概。 都将应该正是被这股劲头给吸引到的吧,你也别说,这样的纤夫成步槊手,那何军能冲得散? 于是,王进毫不犹豫赞同道: “都将,末将以为这是一支顶好的步槊手,只需好加操练,教以队列,必成气候。” 有王进这个军中肱骨认同,赵怀安再不犹豫,直接走到船舷边,冲下面的嘉州河关吏大喊: “拉完后,让这些纤夫不要走,本使要重重赏他们!” 那嘉州吏听了连连点头,然后就纵马在岸边,向那些犹在拉纤的纤夫们大喊着。 可纤夫们似乎并没有反应,依旧喊着号子,将船队一路拉过了河岔口。 等船队终于出江,这些纤夫们丢掉麻绳,大吼欢呼。 他们遇到了个大方的贵人! …… 赵怀安在纤夫中招了百人,每人给了二十贯的安家费,只把这些人感动地就地磕头。 然后赵怀安还告诉这些人,如果他们的家人有愿意去光州的,他会给他们分土地,而路费将会由保义都自己的船队来承运,他们到时候到嘉州来等船走就行。 那保义都哪里的船呢?就是眼下的。 赵怀安和董公素商量过了,打算拿一笔资金来投资长江船队,其中一个基地就放在嘉州。 这是赵怀安和董公素反复权衡过的,认为嘉州是他们和南诏、吐蕃、光州贸易网络的一处关键节点。 首先去往南诏、乃至南海的商道,基本起点都是从成都出发,然后沿着岷江而下,到戎州(宜宾),再转五尺道、步道和夜郎道,因此岷江途中的乐山便是这条线路的必经之地。 此外,如果走西路,又有三条路南下,即平羌江道、阳山江道和沐源川道,这三条支线的起点也都在嘉州。 这意味着,嘉州将成为物资的集散基地,成都的绢布、丝绸、蜀锦可以顺着岷江抵达嘉州,然后再转入长江,再入淮水到光山。 而长江下游的物资也同样可以经水道汇聚到乐山,到时候直接从这里下到大渡河。 如此,一条连通长江三角、江淮、蜀地、南中、身毒的贸易网络,就在嘉州这个地方集散物资。 而且,嘉州这个地方本身就有发达的造船业。 据说当年隋朝就在这里建造黄龙战舰讨伐南朝陈国,到了本朝,这里已经能够建造长100尺,宽50尺的内河大帆船了。 所以赵怀安就决定在嘉州这边建立一处基地,首要一个就是要融合当地的人情网络。 那还有什么能比招募当地人,能更好融入社群的呢? 如此,赵怀安又收了一波有心气的好兵源,又借此在当地有了人际关系,最后那些纤夫和他们的家人又能过上好生活,这是三赢!其中赵怀安赢两次! 就这样,赵怀安决定在乐山停留几日,让这些纤夫有时间把消息和钱都送回去,一方面又和嘉州官面上的人又吃了一顿酒。 这一次他带上了董公素和一众船把头们,就是让他们互相认识一下。 往后的很长时间,嘉州的这些人都会和赵怀安的利益有很深的绑定。 如此,那就再吃几顿酒吧。 …… 三日后,又新买了六艘一千六百石的嘉州船,赵怀安的船队数量突破了七十艘, 船队一字排开,借着江风一路南下。 先后下玉津、犍为等沿岸小邑。 为了打通这条水路,赵怀安需要和这些地方人物混个脸熟,所以每到一地就干三件事: “招兵、赴宴、交朋友。” 赵怀安每到一地,给下面的兵额就是五十,专门选那种苦大仇深的,又参与群体活动的,比如烧炭、伐木的苦工。 这些人也不要多,每地收五十,专门编为一队,然后隶在保义都各队将下。 现在赵怀安已经开始有意识地为后面扩军做准备。 以他目前的兵力,精锐是够精锐,但却人数太少,不利于结成一个军事集团,所以必须要扩兵。 现在最稳妥的扩兵方式,就是先以老带新,将原先每队五十人,扩编为百人,将总兵力扩到三千。 现在因为在江上,只能彼此先熟悉,等到了光州后,再开始大练兵。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停,一直走了七八日,才到了他们此行的一处靠岸站,戎州。 戎州这地方赵怀安没来过,可很快就认识到此地的彪悍了。 就在刚刚,赵怀安还在甲板上看到一群穿着,带着类似后世苗族头巾的几个人,公然在岸边将一伙人给砍了。 然后这些人看了一眼赵怀安的船队,就提着这些人的脑袋奔进了山林。 赵怀安不认识,可他麾下有认识的呀。 当日在鸡栋关的时候,杨庆复让赵怀安出关搜山,其中派的一名向导叫文武坚,此人就是僰道的僰人,后来就顺势进了保义都,还在胡弘略下面做了个什将。 此时赵怀安让人把文武坚喊了过来,问刚刚那群人是什么人。 文武坚羞涩地回道: “这是我们僰人,而被杀的应该是附近的僚人。” 随后在文武坚的讲述中,赵怀安明白了僰人和僚人的恩怨。 原来僰人算是戎州这片的土著了,早在周武王伐纣就参与了,后面到了蜀汉,诸葛亮还曾征伐过僰人,并招降当地土酋,送了一百面铜鼓给他们作礼物。 可到了本朝,云贵一带的僚人却大举进入川南,开始挤占了僰人的空间,于是彼此部落因为山场以及和汉人的贸易,杀得世代为仇。 所以刚刚赵怀安看到的这些人,就应该是因为仇杀了。 听到这里,赵怀安问了一句: “那些僰人愿意应募当兵吗?” 文武坚想了下,摇头: “应该是不会的,这些年我们僰人的山场越发缩小,所以丁口一直不盛,要是五十多名部落勇士被抽走,那附近的部落就扛不住僚人的攻击了,所以他们是不会走的。“ 说着,文武坚指着南面连绵不绝的群山,说道: “那里是我们世代生活的群山,我们的祖祖辈辈都葬在两侧的悬崖峭壁上,他们的根在这。” 赵怀安望了过去,只是叹了一声,然后就再没多说了。 而那位文武坚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让他的族人错过了多大的历史机遇。 就这样,船队终于抵达到了戎州城,这座川南第一重镇。 (本章完) 第136章 飞军 第136章 飞军 舳舻连接,沿着变窄的水道缓行,终于在拐过一处河弯后,见到了前方平坝上立着的一座土城。 那里就是赵怀安此行的停泊地,戎州城, 戎州土城建在了岷江北岸,城区面积并不大,却有一大片平整的码头,此时正有数十艘船已经靠在码头边,时不时能听到码头上的力夫在吆喝。 赵怀安看了看左岸,又看了看右岸更宽阔的河滩,纳闷地问着边上的董公素: “老董,我不明白,为何戎州城会建在江北呢?之前咱们在嘉州如此,到了这戎州也如此,这明明南岸土地更宽,能容纳更多的人口呀?” 董公素知道赵怀安不了解川南的情况,只是以一个外人的眼光看待,所以解释道: “大郎,你可能不晓得咱们川南,当年这些地方之所以开辟衙署,就是因为镇压此处的僚蛮。而那些人都生活在对岸的山谷密林之中,叛服不定,城址放在南岸,一旦乱起来,跑都没地方跑。” 然后,董公素指着前面的一处横江浮桥,说道: “那便是连接两岸的浮桥,只会在白日搭、晚上就会放掉浮舟,而我等这些浮江而下的舟船也要在这里等候放行,才能过浮桥。” 赵怀安恍然,这些天沿江南下,日子好不快活,看到的沿江城邑也舟船如织很是繁华,几让他以为这些城市是和中原核心区的县邑一样了。 却不想,这些地方其实已经是大唐可控制的边疆了,再往南,那片十万大山,却只是大唐的羁縻地,别说对其进行有效的控制了,甚至连深入都不敢。 只是站在甲板上,赵怀安都能看到南面群山上空浓密的烟气,这是这个时代最令汉人畏惧的瘴气。 想到这里,赵怀安问董公素: “之前我在甲板上看见一伙僰人在袭杀一群僚人,戎州这里夷人很多吗?他们的战力如何?” 董公素知道赵怀安什么意思,毕竟他沿江南下,到处招募精壮有勇力的,所以必然是惦记僰人、僚人了,所以他摇头劝了一下: “大郞,僰人不离族群说之无用,只这些僚人就与我唐的关系不睦,多有冲击州县之举,彼等既桀骜又与我等语言不通,募之何益?反不如有一兵,却可为大郎助力?” 果然,董公素作为隔壁泸州的土豪,对于戎、泸之地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 赵怀安忙请董公素多讲讲,要的就是他这地头蛇的一手消息: “僚这些虽蛮,却不强,因为这些人的各依山洞,不成编户,性又无知,几与禽兽相同,在诸夷中为乱最深。其众不知多少,但十余万落总是有的,历代州郡刺史皆不能制,早就为我川南百姓之患。” “既不能制,则势又骄吝,是有叛乱劫掠水道之举,是以戎州虽也是三江汇聚之地,可北上西蜀,南下鄂岳、本该商旅丰盛,如今却境宇日蹙,全是这些僚人之祸。” 显然,作为大豪商的董公素对于这类影响商道的西南夷,可谓深恶痛绝。 可说到另外一支力量时,董公素的情绪却高昂起来了,他道: “可此地不远处有一坝,名为五斗坝,居有一族名为青羌。我知大郎你曾讲了一本名为《三国演义》的话本传奇,而这青羌正与蜀汉渊源甚深。” 赵怀安还真不知道这个,忙问何等渊源。 然后董公素就说了,在前汉时,青羌就以勇敢善战闻名,是与板楯蛮齐名的存在。后来蜀汉时,诸葛亮平南中,曾移南中劲卒青羌万余家于蜀,为五部,所当无前,号为“飞军”。蜀汉亡了后,历代蜀主依旧喜爱青羌义从,将之编为劲旅。 董公素一说飞军,赵怀安就激动了。 盖因他太了解这支蜀汉的王牌精锐了,他们不就是王平带的那支山地精兵嘛,据说这些人身披铁甲,依旧可以穿林屡险,如屡平地,又善用弓弩,手持团排,号啸而进。 想到这个,赵怀安激动地拍手: “好好好,咱们就募一支这样的飞军,也募他个百十个的。” 不是赵怀安心气小,舍不得钱,而是光州那地方到底能养多少脱产武士,他是一点不清楚。 别看他现在也家资不菲了,小四十万贯的钱,就是真正到朝廷手上的茶税也不一定有赵大多,可这笔钱却是死钱,用多少没多少。 更不用说赵大后面还打算拿这个作为本金去搞钱庄呢,所以这个再怎么省都不嫌多的。 所以赵怀安给自己定下的兵额就是募三千,这都是可以用光州的财政覆盖住的,而再退一步说,现在的青羌还有没有当年雄风这谁也不清楚,他要是募多了,后面裁汰起来就是麻烦事,不如现在募个百十个先试试水。 要是青羌真的雄风不减当年,那再让人来戎州募呗!只要有这百十个人作为引子,保义都在青羌当地就有社会关系,到时候再募又有何难度? 这也是赵怀安的盘算,光州的未来在哪里?赵怀安这段时间已经想清楚了。 光州的北面是淮水和中原,那里以后必然是王仙芝、黄巢和朝廷反复拉锯的地方,所以北面不是赵怀安的发展方向,他只需要守住淮水道,并利用淮水道与淮南各州保持物资的流通就行。 而真正值得大发展的,则是光州的南方,黄州、舒州这些地方,他们都是靠在长江边,可以直接利用长江水道汲取南方物力。 现在赵怀安在川蜀一带已经有了很多盟友,包括罗元宝这些豪商、山行章、张造这些地方实力派、在成都幕府还有义兄鲜于岳,这些人都可以保护蜀地的商业贸易。 然后在沿江水道各地,赵怀安也开始陆续打点,吸收当地人入保义都,然后再从光州那边安排人到沿江各邑成立商站,到时候川蜀、南诏、吐蕃的物资可以源源不断顺大江南下,充实光州的实力。 而要做到这点,每个地方都收人就是关键的一步。 赵怀安很清楚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你能不能打入当地社区,能不能获得地方的支持,才是你能不能开展贸易的关键。 而一旦沿江各地都有他保义都的人和关系,到时候一个带两个,两个带四个,以点带面,很快就能在一个地方打开局面。 可以说,赵怀安想到的这套办法,不知道比地方那些土豪野心将们先进到多少个版本,也就只有朝廷部分度支专家才有这种物流意识。 在不能一步步填色块扩大势力范围的情况下,以水道作为贸易通道,沿江各邑建立商站打点地方关系,汲取南方物力为己用,是赵怀安目前最快的扩充实力的方式。 种地?那都是北方起家玩的,在南方,依托这条万里长江,贸易才是最合适的。 当然,开展贸易的前提,就是你得有面,有实力,不然你就是大肥羊。 赵怀安这边想着,然后一阵喧哗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循着声音往对岸望去,只见从这条河湾转过去,岷江的南岸,有一处热闹的市场出现在眼帘。 还没问,旁边董公素的声音就已经传来: “大郎,对面就是这一片最大的僚市了,可以说沿江数百里,再往南深入百里,如此宽阔的地方,各洞部落都在这里互市,然后一些鄂州的豪商都会来此地采买僚人的山货、象牙、犀角。” 说着董公素的声音还压低了: “戎州这里的土贡就是荔枝、象牙、犀角,但送到朝廷的永远都是中等货,最好的东西就在对面的僚市里,都是专门特卖给扬州的大豪商们的。论享受,长安的天子也不过是个土锤罢了。“ 说到这里,董公素都忍不住桀桀两声,其意莫名啊。 赵怀安懂了,深深看了一眼旁边的董公素,暗骂: “我就说丘八是最苦的,论会玩玩不过那些措大,论享受又不及老董这些豪商,就知道刀口舔血,风餐露宿,你们后面被武人砍,那真的不怪人家。” 赵怀安内心腹诽,但丝毫不影响他仔细观察下方的僚市。 因为在甲板上居高临下,赵怀安能将南岸僚市看得很清楚。 大部分参与互市的都是一些僚人,这些人普遍头上裹着白头巾,衣服也是左衽,腰间别着刀,赤脚踩在地上。 他们这些人也在看着江上过来的这条庞大船队,眼神中并没有畏惧。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赵怀安的错觉,他从最前面的几个僚人的眼神中看到了贪婪的神色。 赵怀安内心嗤笑,果是蛮夷。 船队这边继续前进,赵怀安也是在甲板上看了一眼僚市,准备后面也让老墨带着牛礼、王离他们去南岸采买点东西。 就比如犀牛角这些,在他前世这东西已经是禁止买卖了,所以这时候有机会扫到好货,如何能放过? 这边船队靠了岸,何惟道已经带人下去和戎州地方的官吏沟通了。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何惟道下船和沿江口岸打交道,展现了不俗的社交能力,这让赵怀安越发爱用此人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喊出“九生九世为奴”这种话的。 然后和之前发生过的一样,戎装的人一听船队是保义都的赵怀安,果然也奔马回了城内,显然是请示衙署的刺史。 赵怀安站在甲板上看着,内心喜滋滋。 南诏战争真的是我赵大的扬名显圣之地啊! 不说一战而天下知吧,毕竟这年代消息普遍闭塞,可在川蜀尤其是沿江一路,信息传递的都很快,已经少有不认识他赵怀安的了。 果不出赵怀安所料,得知赵怀安来了,戎州刺史裴恪亲自带着一班幕僚还有州院、军院系统的官僚、军将前来迎接了。 这倒是让赵怀安有点吃惊,毕竟他理论上和那裴恪是平级,哪有一上来就出门数里来迎的呢? 此时,赵怀安看着笑脸跑过来的绯袍圆脸中年人,他的心里忽然浮现一个念头: “礼下于人,必有求于人!这圆脸不像好人啊!” 那戎州刺史裴恪很热情,在得知赵怀安要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那就更高兴了,专门在码头上划了一块地给保义都扎营。 此人还细心地让人送食物和清水到船上,然后才邀请赵怀安等一众保义将进城赴宴。 赴宴的保义将只有一半人,赵怀安之前就定了轮番制度,每次到一地,上岸的只能是一番,剩下的一番必须留在船上警戒,然后到下一地,再轮番回去。 而这一次,被留下的值番的保义将看着另一番兴高采烈地去赴宴了,心里那叫一个难过。 只因为他们上一次去的犍为只是个小地方,哪像眼前的戎州,光看停泊的船只数量,就知道这顿席面是不差的。 可恶啊! 只能希望都将多念着点兄弟们,带些酒肉回来,可千万别忘了还有一群兄弟在船上吃西北风呢。 …… 赵怀安领着一众保义将,让孙泰、赵虎两个各领着一队背嵬,执着伞盖,告身幡走在前头开道。 后面则是雄壮的高钦德,扛着一面刺史大旆跟在后头,两侧是执着金光、钺斧的背嵬甲士。 再后头,就是一众各穿甲胄、衣袍,骑着马的保义将们,这次赴宴的有二十多人,每个后头又跟着一名牙兵,专门扛着一面名号旗,有些有军号的,如韩琼就有两面,一面是他的官职名号、一面是他的军号“铁兽”。 这些骑马队将之后,是一群带着各种铜锣、唢呐、七棒锣的鼓乐班子,打锣的走七步就敲一下,吹乐的则这会已经吹起了《将军令》,排场大到了不行。 而最后,则是赵怀安和戎州刺史裴恪,两人都骑在马上,穿着四品深绯官服,腰间系银鱼袋,头戴着进贤冠。 两人都仪表堂堂,那裴恪是河东裴氏外支,本就英华内秀,能通过吏部的铨选,身言书判自是不差。 可更出挑的还是赵怀安,这个八尺赳赳武夫穿上了官袍,依旧阳刚威猛,里面的锁子甲将袍子撑得鼓起,更显雄壮气魄。 然后围着两个刺史的,正是赵怀安的幕僚们、还有戎装州院、军院的判官、押衙、都虞候、衙官、孔目们,也是典服相随。 本来赵怀安也不想搞这样的排场的,毕竟他也不是那种爱秀的人。 但奈何之前在上一个地方犍为,他一身常袍,也没有仪仗,还被当地官员笑话了顿,随后此人后面被豆胖子抽了一顿,但却让赵怀安意识到了问题。 他现在已经不是普通人了,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这个时代的期许,还是那句话,人都是看表面的,也都是盲目崇拜高位者的。 有仪仗和没仪仗,下面人的崇敬是不同的。 所以,为了不让戎州官场再被保义都的人抽,赵怀安还是决定走一下四品刺史的排场。 可走着走着,赵怀安却发现,怎么旁边的裴恪看着脸那么僵呢? 他看着前后刀矛如林的铁甲兵,再看看那些恣意凶悍的队将们,尤其是那个刘知俊更是狂的没边,连缰绳都不牵,就双手往胸前一叉,拿鼻孔看人。 赵怀安暗道,难道裴恪被吓到了? 不是的,不是裴恪被吓到了,而是他以及身后一众的州、军两院僚佐、军将都被骇得身僵。 保义都的杀威,不是真在里面走过的,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戎州也是川南的军事重镇了,也防备僚人的反复,可今日和这些保义都甲兵走在一起,直恍若置身沙场。 有一个年纪大的兵马案,也是被骇得昏头了,直接撞到了边上一个扛旗帜的背嵬,这一撞人家背嵬一点没动,他倒是一把摔在了地上。 这下子,一众背嵬和队将们哈哈大笑,而赵怀安旁边的裴恪也终于绷不住了,苦笑一声: “赵刺史,未想贵军如此虎威,果是从国战中走出的强兵猛将啊!” 赵怀安嘴角一咧,你道为何沿江的刺史们都那么好客?还不是因为咱赵怀安手握真理? 就咱手里的兵马,从江面登岸,直接可席卷州治,就像之前豆胖子给他赵大出气,将那个冒犯赵大的犍为幕僚抽了一顿,人家犍为的县镇遏使有吱声了吗? 别说县令、镇遏使不吱声,就是被抽的,那也是一抽一个不吱声。 他赵怀安不跋扈,可在这个兵权即强权的时代,他是跋扈自生,一举一动,就是不跋扈,别人也认为是跋扈之举。 没办法,这就是一个强者从不被苛责的时代。 可这会见裴恪真有被吓到,赵怀安又连忙摆手,表示这算什么,你们节度使高使相那才叫兵强将勇呢,没见决战时,高骈所部兵马一到,南诏军直接就崩了?这才是至上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 那裴恪不知道赵怀安是在阴阳高骈,也万万想不到何人能有这样的狗胆敢编排高骈,所以忙不迭拱手向长安的方向,赞叹道: “幸赖我唐有使相啊!平党项、降吐蕃、收安南,定南诏,真是功盖三朝啊!” 确实,这三朝论军功,无人可出高骈者。 赵怀安咳嗽了声,哼了句: ”拜错方向了,这会高使相已经都带着兵马深入到南诏拉!“ 裴恪弄了个脸红,忙又转身往西南方向拜了拜。 然后就伸着手,引着赵怀安继续向前。 两侧的土道已经被清街,前面一直有服役的衙丁推着个小水车,一路撒水。 不撒水不行的,人一多,走在这种土道上,那就是漫天灰尘。 裴恪还要带着赵怀安赴宴呢,到时候饭还没吃,就吃了一嘴泥,那他们戎州官场岂不是丢了体面? 所以裴恪早就提前安排人撒水清街了。 于是赵怀安就看到了这样一座戎装城,它虽然不大,但看着很新,城里也没有那么多生活垃圾,连粪便都很少。 看来自己沿江南下的消息,早就被前面那些刺史送到后面了,所以早早就做了准备,是真有心了呀! 嘿嘿,这么说,我赵大现在也是个人物了。 可当赵怀安这边入了衙署,屁股刚坐下,刚吃一口手上冰好的荔枝酒,对面那裴恪就站了起来,对自己一拜,说了一句话。 听完这话,赵大是起身就走,连酒都不吃了。 (本章完) 第137章 荔枝 第137章 荔枝 当赵怀安好不容易被一众戎州文武拉住坐回去的时候,他冲着尴尬的裴恪就道: “老裴啊,我就在你这吃顿酒,你就要借我保义都去对岸清剿僚人?你这啥酒啊?吃了几杯就说这个胡话?” 那裴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装傻,非常丁真地回了句: “这是我们本地的荔枝酒,取的是西山的荔枝,浸在我们戎州的春酒,然后窖在冰室,一年不过十来瓮,很是难得。” 赵怀安噎了一下,忽然砸吧了下嘴,明显感觉到一股浓郁的粮食香,而且还是一种复合香,应该有高粱、大米、糯米、小麦,再加上这酒应该是陈的,这口感就更丰富了。 于是,赵怀安又忍不住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嗯,荔枝很甜,而且应该为了保存还放了蜂蜜,但主要还是这酒,口感依旧醇厚,喝完后舌尖、舌面、舌根都有浓郁的酒香气。 好酒啊! 忽然,赵怀安想到一事,稍愣了下,然后不动声色将酒杯放了下来。 只因赵怀安忽然想到,这戎州不就是日后的宜宾嘛?而宜宾最出名的是什么?不就是五粮液啊! 这本地所谓的春酒,可能在技法上不如五粮液,但已经能看出有五粮液的苗头了。 正经的五粮液,除了高粱、大米、糯米、小麦,还应该有玉米,可这会哪来的玉米啊,所以也就是“四粮液”吧。 可这已经不得了了,现在这酒在戎州本地不出名,可要是经过咱赵大的包装,搞几个神仙故事来营销一下,那这酒岂不是要卖爆啊! 此刻,赵怀安看向那圆脸的裴恪,那真的是当成了财神爷来看。 他以后要想做大,在内河贸易中攫取更多的利润,光靠做转手贸易是不行的,还是得有自己的拳头产品。 以前他是想把光州的茶叶好好搞一搞的,可毕竟现在光州山里面全是山棚,他不把这些人拔了,谁会老实去种茶叶呀。 所以暂时的光州毛尖是看不到影子的,反而在这戎州,偶然得之的这个“春酒”可大有搞头啊。 可赵怀安这边畅想,那边圆脸的裴恪却被盯着发毛。 那叫赵大的军将,果然是从南诏战场上功拜刺史的猛将,只瞧着自己,就让他有一种被饿狼盯住的感觉。 但裴恪还是努力压住心中的慌乱,笑着看着赵怀安,希望他能答应自己。 实际上,他也是没办法,最近从对岸过来的一些细人和货郎,都给他带来消息,说对面山林常听到铜鼓敲响的声音。 在戎州这几年,他已经很清楚僚人的战斗习俗了,他们那些僚人有个习俗,就是别管多小的洞寨,必要攒出铜锭来铸造大鼓。 之所以如此,就是凡有一面铜鼓的人,就能选为都老,成为一洞的威望领袖。 因为僚洞之间常事攻杀,彼此仇怨很深,一旦要集合洞中兵马,就会鸣击铜鼓,这样就能招揽散在山林的族众。 所以举凡要成为都老者,必要攒出一面铜鼓来。 而现在,那些细作、货郎都在说南岸群山中时不时响起铜鼓声,而且一直不绝,这就已经不是什么小股冲突了,而是有大都老正在集合僚兵。 可戎州地界,除了他们戎州城,哪还有什么地方值得对面那些葛僚集兵大入呢? 他虽然已经提前将情况汇报给了成都,可他也知道西川主力在三月的汉源决战中损失惨重,甚至连西川柱石,杨庆复都阵亡了。 所以即便戎州将警迅送到成都,那边也发不来援兵的。 就在戎州文武惊惧的时候,他们从上游的嘉州刺史的日常书信中得知,那西川之虎,号为“呼保义”的赵怀安,带着舟师南下了,不日就能抵达戎州,叮嘱戎州这边也要好生招待,不能失了他们川蜀官场的体面。 这下子,这裴恪可真是欢喜疯了,派了十来队人奔去上游,一旦发现保义都的船队就回来告诉他。 所以赵怀安的确没估摸错,那就是为了接待赵怀安一行人,这戎州上下的确是用了苦心了。 裴恪其实也没办法啊,他只能指望赵怀安这样的武人。 他这个刺史,既不是军功得授,也不是科举迁转,而是靠着荫庇一步步熬上来的。 裴恪本身虽然出自河东裴氏旁支,也属士族,但真正有权势的嫡系都在长安,像他们这些留在家乡的,实已式微。 所以他早早就熄了科考中第的心思,凭借祖父曾为洛州参军、父亲任绵州司仓参军的门第荫蔽入仕。 也因此,裴恪官场起步就是在西川幕府,然后靠着在大中十二年,南诏袭雅州的机会,时任嘉州司户参军的裴恪,在协助刺史组织土团防守时有功,升了上去。 然后在咸通十年,南诏进犯播州之战中,又组织了粮草支应前线,考科卓越,终于做了一地县令。 尔后这些年,慢慢积年功,升到了现在的戎州刺史的位置。 而他们戎州是下州,民口本就不多,几个城邑又散在金沙江上下,也无力支援州治。 如此情况,他不指望赵怀安,还能指望谁呢。 见赵怀安还没有谈条件的意思,裴恪自己没崩住,主动提了一个: “我戎装土产中,以荔枝为最,如果赵刺史能帮助我们戎州渡过此难关,往日赵刺史的家人来戎州可买到咱们这边最好的荔枝,这些都不在土贡内的。” 见赵怀安不说话,裴恪以为赵怀安是不知道荔枝的价值,或者都有可能没听过荔枝,毕竟听说这个赵大是寿州人,还是个无资,哪有可能见到这种贡物? 所以他就给赵怀安介绍道: “天下产荔枝处,为有三地,为福建、岭南、巴蜀有之。其中其品闽中第一,蜀川次之,岭南为下。而我蜀地荔枝,就以我泸戎之品为上,涪州次之,合州又次之,余地皆不足道。” “而涪州荔枝可是土贡,当年杨贵妃日啖荔枝二百颗,吃的就是涪州品,而我泸戎之品还要更在其上,赵大郞可知这里面的价值?我讲直白些,我戎州荔枝每年六月成熟,到时候一斤才八钱。而运到外面,只一颗就能卖二十贯,其利何止千百倍?” 赵怀安听明白了,这是用荔枝的特许贸易来忽悠自己出兵帮他打僚人啊! 可这圆脸老裴是不是觉得自己傻? 此时,颇觉得被侮辱到的赵大,哼了句: “裴刺史,你是不是欺我赵大无知?那荔枝那么容易烂,只三日就发酸发臭,就是再有利可图,但运不出去又有何用?” 说着,赵怀安这次真的要起身走人了,太气了,被老祖宗当傻子玩了。 这会他连老裴都不喊了,可见已经内心有多不爽了。 这下子,裴恪是真的坐不住了,他刚刚只是见赵怀安对荔枝没有感觉,只以为他是个不识货的土锤,可万万没想到这人门清啊。 看着赵怀安头也不回要走人,裴恪是真的腿肚子抽抽了。 他这样的文官刺史,落在那些蛮僚手里,那真的是要被吃掉的。 于是,他腿一软,再顾不得体面了,三步并两步,就抱着赵怀安的大腿,哀求道: “赵刺史,你务必要帮咱们戎州度此大劫啊,只要赵刺史你想要的,我戎州全部奉上啊!” 赵怀安任裴恪抱着自己的腿,就这样生生拖着他一路滑,就要走人。 于是,裴恪哭得更大声了,而一众戎州文武见长官都这样了,于是一窝蜂堵在了门口,然后各个伏在地上,向赵怀安磕头: “求赵刺史念我戎州生民无辜,救一救他们吧。” 看着被堵住了路,赵怀安叹了口气,低头对头发凌乱的裴恪说道: “老裴啊,不是我不救你,你是要让我兄弟们去送死啊!南岸群岭树深林密,我等又不是本地人,又惧瘴气,别说只有千余人,就是我有十万大军,都不够群山吞的呀,所以老裴,这忙我是帮不了一点。” 说到这的时候,那边赵六也补了一句,大叫: “额在关中都听过,这些南蛮会飞头术,睡觉的时候头就飞出去吃饭了,然后吃饱了,头再飞回来,到时候一天不用吃饭。这种头都会飞的,让额们去杀?杀不了一点!” 赵怀安也怪笑一声,乜着裴恪,补了一句: “这样,我给你支个招!” 裴恪茫然,听着。 然后赵大就来了句: “你们这点人,打是打不过的,外面没援兵的情况下,守也守不住,所以不如跑了吧,去北面或者岷水上游都行。至于你老裴,你是守土刺史,守土有责,所以跑了也是死,为了不连累宗族,索性自缢吧。” 这下子裴恪万念俱灰,瘫坐在地上,嘴唇发颤,说着怪话。 赵怀安看这裴恪的样,心头恶气终于出干净了,正要开头来个“但是”,忽然就见这个裴恪窜了起来,冲着衙署内的一个大柱就要撞过去。 赵怀安吓得声音都变了,破音大喊: “拦住他!” 然后霍彦超就横跨了一步,挡在了裴恪面前,将裴恪弹了回去。 赵怀安再不敢吓这人了,忙上去拉起失神的裴恪,急道: “行,这忙我帮你了。但以后我有忙,你也得拼了命的帮!” 裴恪哭了,他是真哭了,他握着赵怀安的手,嚎啕大哭: “呜呜呜,我裴恪一定不忘你赵刺史的大恩大德,你有事,我一定帮。” 赵怀安拿了块巾,递给裴恪擦眼泪,还补了一句: “不是帮,是拼了命的帮。” 裴恪一边擦,一边连连点头: “嗯,拼命也要帮!” 这下子赵怀安高兴了,双臂一抬,就将裴恪拉起,亲切唤了句: “别赵刺史的,叫我赵大,当然要是不客气的话,也可以叫我小赵。” 裴恪哪会听后面话,连连喊着: “赵大来了,戎州就有救了!” 只有赵怀安望着那案几上的荔枝酒,哼哼,这两样东西,他都要! …… 戎城的夜,静悄悄,只有那永不停息的岷江水轻轻地拍打着岸堤和泊船。 黑暗中,数不清的眼睛贪婪地看着这些停靠在北岸的船只,这里面定然藏着数不清的稻米、财货。 江上的夜风很冷,也吹不散这些人的心头的火热。 他们这些人都潜伏在南岸,白日喧嚣的僚市,这会已经没了动静,这些人就伏在僚市的另一侧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岸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然后就听到木船划破水浪的声音,再过了不知多久,原先被收起的浮桥这会竟然被重新架了起来。 原来这是出了奸细啊! 然后就是几点火把闪过,虽然快,但在这黑得发浓的夜色里,却是那么显眼。 再然后,伏在南岸的各洞葛僚再耐不住,急吼吼地就要奔过对岸。 这些葛僚虽然有一个统一的族群称号,但绝不意味着他们有共同的认识,甚至所谓的洞也不过是暂时的聚合。 这些葛僚之所以人数众多还常被青羌压着打,就是因为这些葛僚遍布山谷,以蛇虫相食,本就无君无长,只有洞中铜鼓响起,这些人才会闻讯回去。 所以这会一见浮桥重新搭好了,哪还管你什么都老不都老,这会蜂拥上前,在黑暗中踩着前面的脚后跟,跌跌撞撞地上了浮桥。 今夜伏在南岸的葛僚何止数千?此时蜂拥而上,其动静哪里藏得住?可就这,也没能惹到对岸唐人的动静,于是这些葛僚就更肆无忌惮了。 这会已经有人用僚语开始呼朋唤友了,他们几个人一伙,从浮桥上奔到了北岸,然后一部分人去扑岸边的舟船,一部分则向着戎舟城直奔。 城里的一切都在刺激着这些人的理智,他们高吼着各种僚语,举着短刀、环首刀、竹枪、竹弩就拥了上来。 黑暗中,人人的眼睛都是发红的,城内有他们葛僚的内应,按照计划,他们会拿下城门,然后将外面的同洞的放进来。 可奔到一半,他们忽然听到城门后,传来几声惨叫,但这并没有让这些葛僚迟疑,反而跑得更快了,深怕慢了一步,自己中意的女人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蠢的,一些营养足够好的都老们,开始发现了不对劲,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有几个甚至忍不住回头看去。 只见后方,已经有千余人跟着他们的脚步,从浮桥上冲上了北岸,还有更多人在后头,焦急地催促着,让前头再快一点。 可下一瞬,他们却看到了噩梦之景。 只见三搜画着恶鬼浮绘的大船直接从黑雾中撞出,一下子就砸在了浮桥上。 本就不坚固的浮桥,如何扛得住三艘千石大船的撞击?一瞬间,浮桥就四分五裂了。 而呆在浮桥上的二十多名葛僚直接被撞进了江里,然后被顺流而下的大船给压在了船底。 可这还不是最噩梦的,停泊在北岸的那些舟船,忽然亮起了无数火把,然后冒出数百名南诏角弓手。 这些精锐的角弓手,用手里的紫衫木制成的强弓,精准地射杀岸边的葛僚。 这些葛僚在第一轮箭矢中就已经崩溃了,他们抛开同洞的尸体,慌忙向后奔跑。 可下一瞬,他们又奔了回来。 只因为,刚刚还卧如病狮的戎州城大门洞开,然后五十多名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突骑直接跃马奔出。 为首这,白马白甲白披风,手里一杆精槊耀着寒光,其人大吼一声: “杀光他们!” 再然后,五十骑在黑暗中完成了启动、加速,然后就如同死神一般,收割着北岸上的葛僚众。 这些人普遍无甲,一些有勇者也不过披着皮甲或者藤甲,十个里面不过有两个持着竹枪的,可他们又没有协作结阵的能力,这能被杀得尸横遍野。 而一些葛僚竹弩手,慌乱地对着黑暗处的高大大马射去,可不是落空就是被甲胄弹飞。 这一刻,文明的落差几乎是几个时代。 也不知道杀到多久,等北岸的葛僚众不是被杀就是被俘,南岸已经静得可怕了。 就好像那些葛僚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他们跑了。 这真是一场无不足道的胜利啊! (本章完) 第138章 三千里 第138章 三千里 翌日,天明,赵怀安再入戎州,刺史裴恪带着州、军两院班子全部出城,扫地相迎! 昨夜一战,对于赵怀安来说是无不足道的胜利,可对于这些戎州官场上下却是史无前例的大胜! 看着依旧留有残迹的城外战场,一些戎州的牙将忍不住叹道: “往日见那蛮僚,也是凶威可怖,可昨日一战却真如土鸡瓦狗,在那些保义都的步骑下,简直是弱如稚童,究竟是蛮僚不过如此,还是这些保义精强如斯了呢?” 这还用问?此时一众戎州班子看着那些保义都走过来,一下子就被窒住了,之前还有骚乱的队伍,一下鸦雀无声。 而最前头的刺史裴恪直接走了出来,后面还带着一个个子有七尺的年轻人,他上来就对走来的赵怀安下拜道: “赵大郞果是我西川凶虎,一战催僚,此战后,怕是那些葛僚数年内都缓不过来。大郎你是真为我戎州百姓带来数年太平啊。” 赵怀安听到这个“西川凶虎”的名号,很是愣了一下,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个诨号。 不过在听得数年太平时,赵怀安很理所应当的说了句: “那几年后僚人实力恢复,再卷土重来,到时戎州百姓该如何?所以呀,还是好好整军备武才是正道。” 这边赵怀安说完,裴恪却笑着说了这番道理: “大郎果是英豪,有一战而定南土的豪气,可现实是自我唐开土,小二百年来我唐与这些僚人土蛮都是这样过来的,双方就这样黏黏糊糊,时战时和,而如今能一战而有数年太平,对戎州百姓实是天幸了。” 赵怀安愣了一下,心道这裴圆脸说的也有道理啊,就现在这种连烟瘴都解决不了的情况,想什么一战功成确实有点想太多。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戎州对面的十万大山应该就是黔、桂这些地方了,好像到了清朝才在那边存在有效统治,现在提早数百年,去要求裴圆脸去解决,实在是欺负人家了。 被裴恪小小训了一顿,赵怀安也有点尴尬,只能问了句: “但到底也要想想四五年咋办,毕竟那时候可没我这些兵马能帮戎州了。” 可谁想到裴恪非常理所应当地回道: “哈,那时候我早就迁转外州了,到时候要麻烦也是麻烦后面的刺史,至于那人该怎么解决僚乱,那就要相信后任者的智慧了。” 赵怀安哑口无言,只能说这圆脸说得太他娘的有道理了!不愧是老官僚啊! 不过此时的赵怀安,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些僚人怎么那么巧,偏偏在西川军大丧的情况下袭击戎州城呢?” 不过赵怀安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可能这就是个巧合。 这边赵怀安摇头不再多想,却不料裴恪忽然拉出后面立着的年轻人,然后对后者训斥道: “跪下,给你叔父磕头。” 那年轻人没有多少犹豫,就对赵怀安这个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叔父,磕了头。 赵怀安傻眼,不晓得裴恪这老官僚又搞什么,但还是连忙把那年轻人拉起。 然后就听旁边的裴恪笑道: “赵大郎,你我生死之交,自然平辈相论,这是犬子裴德盛,随我在宦过年,对于幕府事多有操持,你不是要去光州嘛,我见你幕下虽多智俊,可对于幕事的了解恐怕不多。而你要是不能有自己的幕僚操持州内事,恐会被本州那些大吏豪佐欺瞒啊。” 赵怀安虽然猝不及防多了个大侄子,但却知道裴恪说的很在理。 他之前也和幕府下面的几个幕僚谈过这个事,他们几个都各有长处,但却都没有进入过刺史幕下运转过幕府。 比如王铎,他之前只是西川幕府下的一个钱粮吏,虽然数道精通,可没进过任何一名刺史的幕下,所以对于刺史幕府的运转他并不清楚。 而张龟年也是如此,他后来和赵怀安交过底,原来他在长安的时候做过一任公卿的幕僚,所以对于朝政和天下局势有长足的了解,可也没在地方刺史下面做过,所以也不太行。 至于薛沆、何惟道两个就更不用说了,自己都还处在干中学的阶段,如何能帮助赵怀安处理幕下各事? 所以赵怀安还的确需要一名了解幕事的参赞,倒不是一定要委以何职,而是要对一个刺史幕府下面的各系统的权力运作和细节有了解,这样下面的人做什么,赵怀安才能理解,并不被糊弄。 赵怀安现在还记得有个老师说,号为雄主的雍正精明强干,下面的人很难糊弄到他,而一旦发现糊弄不了,下面的就越发用事。 而雍正之所以能做到精明强干,据说就是因为他还为阿哥阶段,就参与了很多政务,对中央机构的运行有很深的了解,后来又参与过永定河、黄河、淮河这些大型工程的视察和验收,所以对于下面的人情世故又有足够的体会。 所以做到的控御有术,不为下瞒。 而赵怀安也清楚自己的情况,他自己确实有足够的人情练达,可到底对于大唐的幕府的了解全是空白,所以他要想把刺史幕府搞好,还非得有这样一个熟手。 从这个方面来看,这裴圆脸还真的帮到自己了。 可赵怀安还是要面试一下的,毕竟这岗位还是很重要的,所以也不再顾忌裴恪的情绪,直接当场问他儿子问题。 而这小年轻还真的不错,对于幕府下面的厩库、曹署、军事院、州院、牙将、孔目诸院都有一定的了解。 于是赵怀安高兴了,一拍那裴德盛肩膀,笑道: “不错,果然虎父无犬子,以后就在你叔父我这里好好干,以后绝不比你父来得弱。” 随手激励了番小年轻,赵怀安就拉着裴恪到一边,小声说话: “老裴啊,你这托子给我,这是要干啥呀。” 裴恪也不隐瞒,毕竟他也算和赵怀安有“过命”交情的,所以就告诉他给儿子的谋划。 原来他是想借赵怀安这个机会,帮助他儿子跳到淮南官场去为官,一方面是前途更好,另外一方面还是那边能捞到大钱。 可裴恪自己也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州刺史,按照国朝的荫蔽制度,只能荫他儿子做个七品以下的小官,而且还只能在西川打转。 他自己当年就是这样的,混了十来年才做了个县令,这还是遇到南诏战的机遇,不然他可能一辈子都转不上正官行列。 正是因为这是他来时的路,所以裴恪就不想儿子也走他的老路。 而除了荫庇为官,还有两条路,就是科举和入幕。 可他晓得自家情况,那科举也是他们能考的?所以只有入幕这一条路了。 如果有的选,他当然希望儿子能进高骈的幕府啊,可他和高骈又不熟,更不用说攀扯关系了。 可眼下这个赵怀安不一样啊。 这人看着磊落,虽然人傻气了些,但作为上官来说确是顶好的品质,而且这人能打,年纪又轻,名声也传了出去,据说他这个刺史还是高骈帮他表的,所以他在长安也有人。 所以按照裴恪的判断,这赵怀安以后的前途,一个节度使是打不住的。 而现在他早早安排儿子入了赵怀安的幕下做事,后面赵怀安起来了,他儿子不也是从节度使出去的? 像节度使都是可以直接任命下面的刺史的,除了特殊情况,一般朝廷都会批准。 所以到时候,赵怀安做了节度使,安排他儿子当个刺史不是轻轻松松? 那万一赵怀安做不到呢?这就要说个残酷的了,之前裴恪也和他儿子说了现实,那就是赵怀安从刺史当到节度使的机会,不晓得比你从一个从七品干到四品的机会大了多少。 就是这么残酷,因为他这个老父亲就是这样过来的。 不过裴恪也给儿子撂了底,告诉他先入幕,后面要是真没什么前途,那也不怕,毕竟他裴恪就是死了,他这个荫儿子做个从七品的都还在。 大不了回来再去做从七品吧,短不了几年。 而且这番话裴恪是真的一五一十和赵怀安全部摊了,他也不担心赵怀安觉得自己父子心思多,这本就是应该的。 人和事,不就是你好的时候,多帮帮大伙,大伙好的时候,再帮帮你,然后不就可以共同进步了? 而且他还和赵怀安有大买卖在呢,塞个人,不也是应该的? 昨日赵怀安就和他裴恪谈了条件,说要在东岸那边划块地建个码头,后面在那边建仓库和酒作坊。 虽然不清楚赵怀安一个光州刺史怎么保得住川南这边的生意,但这又不是他来承担,他管赵怀安许多。 所以,往后他和赵怀安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 果然,赵怀安丝毫不介意裴恪的心思,反正能不能做节度使都还是未知,拿未来的条件换现在,那有啥不敢换的? 甚至,赵怀安还拍着胸脯,对裴恪画饼: “你放心吧,大侄子放在我这里,保管好前程,别说个刺史了,以后能当多大,你都不敢想!眼皮子还是不要那么浅!” 这话倒是把裴恪给唬住了,只以为赵怀安也想做个高骈。 赵怀安这边收下裴德盛后,两人关系更加融洽,忽然那裴恪倒是扭捏了一下,小声问了句: “我之前听赵六郎说你还没婚娶,我有一女,长得实不错,等你去光州安定下来,我让家里人带小女去看看?” 赵怀安下意识瞄了一下后面正和赵六说话的董公素,然后心虚地压低声音: “不好吧,待字闺中哪能跑光州见我?对了,裴女郎多大了?” 裴恪在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正要点头,暗骂自己老糊涂了,可听到后半句话后,愣了一下,然后脸笑得都是褶子: “二八芳华,正正好啊!” 然后赵怀安抓住了裴恪的手,真挚道: “老裴,你儿子在光州到底一个人,你家里人去看看光州的裴大郎,这个是应该的。” 于是裴恪笑得更开心了,然后腰杆一下子就挺了起来,丝毫没有昨日抱着赵怀安大腿嚎哭的窘迫。 他拍了拍赵怀安的手,微笑: “那你要好好努力!” 赵怀安愣了一下,暗骂这事都没成呢,这圆脸就开始装腔拿调了,果然老官僚就是会顺杆爬高。 忽然,赵怀安看着裴恪的圆脸,狐疑: 不对啊,这老裴圆脸,他女儿不会也是个大脸盘子吧!那这可不成。 于是,赵怀安更加含蓄地说了句: “嗯,你家人探望裴大郎后,也别着急走,听说光州景色不错,我到时候安排人带他们在附近玩玩。” 裴恪暗笑,这赵大看着像个粗胚,但没想到还挺有情趣,还晓得踏青。 于是,他开始在心中琢磨这事了。 按理说,现在的赵怀安品秩就已经比他高了,他女儿嫁给赵怀安也算是高攀了,可他们裴家也是类五姓七望的上品世家啊,以前天子都求不来,现在你一个刺史就能娶到,那已经是烧高香了。 虽然这名头这几朝是越发不经用了,可那也是名门!女儿嫁给赵怀安,那也是门当户对了。 想了想,裴恪越发觉得有搞头,于是让儿子过来,又提点了句: “以后叔父就不要喊了,乱辈分!” 裴德胜一脸茫然,但他素来听话,于是也不管赵怀安脸色古怪,就老老实实喊了句: “使君!” 这才让赵怀安舒服一点,要是这裴德胜喊一句“赵兄”,他保准给这小年轻一堆小鞋。 …… 船队在戎州又休息了两天,倒不是赵怀安贪这里的酒,而是队伍经过长时间的坐船,需要在陆地上修整一下。 人实际上还好,可船舱里的大牲口,还是要到岸上吃新鲜草料的,尤其是那些来自高原的战马,必须要妥善照料,那比人都精贵。 这两天,经裴恪的介绍,赵怀安也成功从青羌那边招募到了百人义从,这些人打仗如何暂时还看不出,可光爬杆子就已经看得赵怀安瞠目结舌了。 当时百人中有个勇士,叫王元孝,据说是王平的后人,这真假赵怀安还不清楚,但不妨碍这个王元孝自己就这么认为的,而且还一直以祖先为榜样。 他在知道蜀中豪杰呼保义在戎州招兵,就带着相熟的伴当还有其他几个部落不甘老死山中的勇士,一并出坝来入募了。 而这王元孝就表演了一招,就把赵怀安和一众保义将们给惊到了,此人只用一条竹杆,就攀上了戎州城,技惊全场。 有时候赵怀安也在想,这天下豪杰何其多啊,尤其是这些不起眼的山林草莽,都有这样的豪杰勇士。 这个王元孝是如此,此前速能奔马的川康羌康保裔也是如此。 如此看来,自己这一步算是走对了,收揽这沿江豪杰为己用,进一步厚实了保义都的底蕴。 两日后,休整完毕,再次补充粮食、草料、瓜果、肉食的保义都再次扬帆起航,他们还有很长的水路要走。 送行那天,甲板上的董公素看到在岸边送行的戎州刺史裴恪,心里充满了危机。 这戎州刺史的笑脸他无比熟悉,正是他望赵怀安时一摸一样,那是一种“得此佳婿,夫复何求?” 真该死啊!谁都来惦记我女婿! …… 从戎州出发后,沿着岷江航行没几天,便到了董公素的老家,泸州。 也是在那里,赵怀安了解到了董公素的实力,其人光僮仆就有数千,能操帆驾船的也有数百,是真正的大土豪。 董公素在泸州热情招待了保义都,其间光羊就消耗掉了百头,可见豪奢。 其中第二天的时候,这老董还带着他那十三岁的女儿过来了,赵怀安吓了一跳,幸亏只是见一面。 别说,土豪家的女儿果然营养不缺,才十三就已经出落的和大人一样,不怪董公素现在就着急嫁女儿了。 这一次,董公素倒是没再提嫁女儿,反正他已经进了赵怀安沿江商业网络的核心了,他不用提,赵怀安也会自己来提的,毕竟不联姻,谁能放心? 果然,第三天赵怀安自己倒借着酒意,微醺着脸和董公素扒着耳朵聊,具体聊什么外人不知道,但反正两人都很高兴。 只是这一次,赵怀安并没有在泸州招募义从了,尽管此地的泸州蛮即便到了宋代都是一支精锐,但赵怀安还是扬帆往下游去了。 在这里,董公素也和赵怀安等人分别了,他要在泸州这边负责赵怀安的这条沿江商道,不过他安排了一支船队和赵怀安随行。 船队满载着泸州的井盐,他们将到淮西一带贩卖,其资金全部作为赵怀安在光州发展的起始资金。 不仅如此,董公素还和戎州刺史裴恪一样,也安排了他十六岁的长子董光第进了船队,以后就在光州帮忙做事。 这是又送女儿又送钱,现在连长子都送了过去,这董公素是越投越多,此时已经彻底下不来了。 就这样,赵怀安离开了泸州后,穿合江、过渝州,尤其是在渝州这里招募了巴人义从百人,然后就继续沿着长江而下。 之后的水路顺风顺水,经涪州、忠州、万州、夔州、归州、峡州、过了天险西陵峡,然后从夷陵到江陵、再到鄂州。 其间水路三千里,用时十六日,吃了十一顿大酒,见了九名刺史,募沿江义从八百,然后终于在五月初十二日这一日,他们抵达了长江重镇鄂州。 在这里赵怀安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直接从这里转水道,沿着涢水向北到随州,然后在这里上岸后向东走一段路就可以抵达申州,然后几日后就能抵达光州了。 这条路更快,可赵怀安还是选择了第二条路,那就是继续沿着长江向下,然后在庐州边的濡须水转进巢湖,然后继续沿着施水到淝水,然后抵达寿春,再从寿春逆着淮水,最后抵达光州。 之所以选这条更折腾的,除了有彻底完善这条连络江、淮的商道之外,更重要的,还是那句“富贵不还乡,正如锦衣夜行”的心理在作祟。 他赵大发达了,不回去,那不是白发达了? 于是,赵大离开鄂州后,只在蕲州刺史裴偓这边吃了一顿酒,此人是圆脸老裴的近支兄弟,专门得了裴恪的书信招待赵怀安这位家族的未来女婿。 对此,赵怀安一无所知,趁着本月难得的西风,带领船队直下濡须水。 下一站,寿州! 家乡父老,当年逃难出去的赵大,他回来了! (本章完) 第139章 乡党 第139章 乡党 “彼寿春者,南引汝颍之利,东连三吴之富。北接梁宋,平途不过七百;西接陈许,水陆不出千里。外有江湖之阻,内保淮、淝之固。龙泉之陂,良田万顷;舒六之贡,利尽蛮越也。” “主公家乡,诚英雄用武之宅!” 船队一进巢湖,避开了湖上的风浪,进入到平缓的施水就抵达庐州城境内。 此时,张龟年就站在甲板上望着两侧无数陂塘水田,看着无数忙碌的农人正在弯腰插稻。 两岸的农人也看到了施水上这一支庞大的船队,惊讶于是哪个贵人来了庐州,然后就继续弯腰插稻了。 这种地就不能误了时,所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很快再有半月,梅雨就来了,他们必须在这个时间前将这些晚稻全部插好。 倒是有几个坐在马扎上监工的地头,是识字的,他们看到那一艘艘船队上,写着:“光州刺史赵怀安”、“军中呼保义”、“西川之虎”、“保义军”。 就纳闷最近是有什么事吗?怎么有那么多贵人来庐州? 不过他们都是一些地方小土豪,这种上面的事和他们太遥远,就今天看到的也只会当个谈资笑笑过去了。 可他们当中有一人,叫陶雅,是附近里社的小土豪,见了这些旗帜后,随口吩咐家中的十来个奴仆继续插秧,然后自己就骑着一头骡子,直往里中去了。 他要将这事通知同里的几个兄弟,只因为赵怀安这名字,让他想到了四年前闯祸出奔的寿州豪侠赵大。 陶雅凭直觉,就觉得这两必是同一个人,因为那船队的方向分明是去寿州的。 可要是真猜对了,那可真了不得啊,那赵大到底是干了何等大事,才能四年就做到了光州刺史? 一想到刺史,陶雅就头昏目眩,这是何等大人物啊!这赵大就一下子当上了? 想到这里,陶雅催着骡子狂奔。 …… 赵怀安等人在甲板上,成了别人的风景,可他也在看着两侧繁忙的农人。 这里是庐州,前面就是他的老家寿州了。 在前世,这两片地方不算多发达,可在此时的大唐,这里才是真富裕啊,甚至比他之前呆过的西川都要富庶。 其实他自己在西川也就呆了六个月,甚至连成都都没进去过,其实并没有直观看到西川最繁华的地方,可一个地方的老百姓,他们的状态是不会撒谎的。 就赵怀安看的两岸陂田上忙碌的农人,看着梗上有躲在芦棚下监控的,他就猜到这些人大部分应该都是佃夫之流。 可即便是这样,这些人的劳动热情都很高,动作也很灵活,不像是饥饿的样子。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赵怀安早已了解,在大唐,普通的老百姓只是能吃一口饱饭就已是多么难得了。 而这还是庐州的情况,就在刚刚,他的大幕僚张龟年专门说了计薄中对于寿州的表述,他告诉赵怀安,寿州丝毫不弱于庐州,实为南北之锁钥。 就如现在,张龟年指着他们现在航行的这条水道,对赵怀安道: ”隋以前,此道曾是沟通南北之重要水道,自魏晋用兵,与江东争雄长,未尝不走此道,而隋欲并陈,亦先屯重兵于此。可以说,南北用兵,谁能控遏此道,谁便能占得先机。” “不过自隋开凿大运河,水运便转到了更东边的汴渠,从楚州走埇桥到可直到汴州。至此,此道便日渐废弃,也因武人经营,水路渐渐湮废,尤其是我们现在所走的这段,从巢湖到合肥,更是因淤塞而不再通舟。” “可时势变转,艰难以后,中原诸藩皆叛唐,尤其是徐州桀骜,常威胁埇桥运河道,切断漕运。于是朝廷便又重新疏通了巢肥运河及蔡水,使得此道再焕生机。” “尤其是平定淮西后,此道附近再无掣肘,商旅往来庐、寿、从这里通达中原。朝廷的盐、铁税赋也经此路线运抵京师,如此寿、庐二州人丰民富,人不劳,水无害,一片太平之景。” “而守得此中道的,正是寿、庐、濠三州,一旦能据此三镇,那整个淮南便可抱于怀中。” 赵怀安听得一阵感叹,喟叹一声: “哎,我寿州人,没得去寿州做刺史,可要是能在这庐州做个刺史也挺美啊!” 这话张龟年没接茬,只因为很快他们就见到了位于施水左岸的那座淮南重镇,庐州城。 …… 这一次,接引赵怀安他们的,并不是庐州刺史,而是庐州的长史郎幼复带着人来迎接赵怀安。 他们也是得到传驿得知阵斩南诏国主的猛将竟然就是他们淮南人,还是隔壁的寿州的,现在功授光州刺史,现在专门绕了一个大圈走濡须水中道,过寿州来显耀来了。 其实赵怀安并不知道,这一段时间,尤其是他从鄂州选择继续南下而不是北上走更近的,他就成了山南东、淮南两道的谈资笑料了。 谁都有炫耀心,可做到刺史这个层面的,多少都会遮掩一点,或者欲盖弥彰一些,可真就没见过像赵怀安这样赤裸的,竟然带着仪仗绕远路也要过家乡一趟。 可消息传到庐州、寿州的官场后,两州吏长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他们一下子想起来,这个赵怀安是谁了。 大概四年前的时候,寿州霍山县发生了一起骇人杀人案,当时六人行于夜间,都被一人用劈柴刀砍死。 后来经过查证这六人都是霍山县放钱的浪荡和牙人,而在他们后面人物的推动下,霍山县的推官很快就锁定了不少目标,其中就有杏村的赵家人。 杏村因村口坡外连绵不绝的杏而得名,且因酿造杏酒,此村人人都是好酒量,虽然挣钱不多,却豪爽爱交际,在霍山一带很有威望。 四年前,杏村的杏树不知道因得了什么病,一夜之间都枯死了,当时为了买新树苗,赵家人正和霍山被杀的这群放捉钱的借了钱。 可不晓得犯了什么邪,新买的杏树没多久也死了,这个时候那些捉钱浪荡忽然出现,就要来收酒坊,甚至还打死了一个老人。 再后来,这六人半夜在道上就被人用柴刀给砍掉了头,人头都堆在了一起,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而后来,寿州的推官就知道那个被打死的老人有一个大儿子,之前一直在外浪荡,以前还有人偶尔见过此人于肆内吃酒,可自命案后,再无人见过此人了。 而那个爱吃酒的大儿子,正叫赵怀安。 不巧,正与传驿送来的那位新任光州刺史赵怀安同名同姓,还都是寿州人! 这下子,大家哪里还不明白,当年那个十六就伏杀六人的刁徒,赵怀安,回来了。 想到这里,长史郎幼复额头就冒虚汗。 他本身胆子就不大,只因为熟稔州内人情,所以才被新任刺史郑綮(qi三声)拔为长史,然后就事情都往郎幼复这里一推,然后自己开始游山玩水,还爱做诗。 对于这位刺史,州内都无所谓,他们这些本地土豪最爱这种不管事,不折腾的,所以即便这位刺史写的都是一些歪诗,但还是各个吹捧。 郎幼复还是非常羡慕这位刺史的,他人生的模版也不过就是活成人家现在这样。 出自五姓七望,年少中第,没太多钱,但也不为没钱而烦恼,前期一直在中枢清贵,外放地方了,就是大州的刺史。 然后平日无案牍劳形,整日就是和州内那些和尚、道士游山玩水,写一写歪诗,然后随随便便赢得别人的赞美。 所以今日迎接这位光州刺史的时候,这位庐州刺史郑綮,就将传驿往郎幼复手里一扔,把这种迎来送往的活交给了他,然后就又带着小队人出城游山玩水了。 以前,郎幼复一定会羡慕自家刺史的潇洒,可在今日,当他看着前后望不到头的船队出现在眼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使君哎,你闯祸矣!” 然后,郎幼复再不敢耽搁,在对方船队下锚的那一刻,就带着队伍上前迎接。 …… 最先下船的是一众川康骑士,这些人这段时间可是受老罪了,自打上船后就开始晕,要不是赵怀安一直给他们补充新鲜蔬菜和盐水,他们这些人非得晕死在长江上。 可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这些来自高原的川康骑士却习惯了,他们也会走到甲板上眺望那万里长河,以及那沿岸的风光。 他们这些人中实际上有不少是唐人,不是从平原逃税到的高原,就是被吐蕃掳掠过去的。 可不论怎么来的,他们这些人实际已经对大唐没有太多的情感,甚至印象都很模糊,唯有高原翠绿的草场,以及唱着山歌的情妹才是他们的心头好。 直到他们贪那几十贯的安家费,直到他们听了赵怀安说的事少钱多的许诺,他们登上了那些船,向着东南顺流而下。 也正是这一路,他们知道了大唐的广阔,也见识了高原之外还有这么广大的世界。 他们一直觉得世界只是高原、雪山和群岭,而闯入到这些地方后,他们还隐约明白,可能他们才是被抛下的一群人,没有人在乎是不是存在过这样一些人。 那一刻这些川康骑士是惶恐的,但很快在那位唐人军将的身上,他们却看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既然天下不识得我们川康骑士,那我们就去名扬天下! 于是,这些川康骑士们越发重视起派头和仪表,此番下船后,明明也是五月天了,淮南这里开始出现湿热,但这些人依旧腰缠着羚羊皮毛,腰间系着貂尾,头顶插着翎羽,纵马驰骋,尽显武风。 而在川康骑士之后的,则是保义都的老三营,他们并没有着甲,而是穿着束身圆袍,抹着绛色额巾,扛着一面面旗帜就下了船,并自然地在庐州城外列阵。 然后就是党项、青羌、以及沿江各州的义从,他们统一穿着绛色军袍,扛着一面面军号旗,下了船,就在保义都旁边列阵。 可即便队伍中有保义都武士帮忙调整,这些人还是站得歪歪扭扭的,时不时地左右张望着。 然后直到这个时候,赵怀安的伞盖、仪仗、告身旗才下到岸边,随赵怀安陆续下船的,正是中军下面直属的八个军号队。 其中左右背嵬是直接披甲,后面跟着一名名义从扛着旗帜,护着赵怀安的旗帜向前。 今天,赵怀安一改往日的便袍,穿戴起了一身亮银色的明光大铠,驱马上前,直到距离庐州文武不过五六步,才停了下来。 此时,赵怀安执着马鞭,环视下面的一众庐州州、军两院从属,黑着脸问了句: “你们庐州好没待客之道,我赵大特地老远跑一趟,就是要来庐州见识见识的,可没想到我来了后,你们刺史竟然那么拿大,也不来迎一迎,莫非是瞧不上咱赵大?嗯?” 赵怀安并不知道他板起脸来有多凶,再加上后面一众列阵好的军兵,这些庐州文武是吓得汗如雨下,本来还有一堆话解释的郎幼复竟然连嘴都张不开了。 却不想,这个时候,一个头戴进贤冠的中老年站了出来,手指着马上的赵怀安,怒斥: “郎长史携刺史仪仗便为刺史亲临,你为朝廷命将,光州刺史,难道也要带头犯禁?如只以力称强,而不知用礼来约束众人,未知昔日你不会受此羞辱?” 赵怀安听了这话,心里一突,看到左右背嵬嘲弄的眼神,心中悚然,连忙下马给这老儿行礼: “不知是庐州哪位尊贤老?” 旁边赔笑的郎幼复正要说话,赵怀安咳嗽了声,哼道: “你站着别动,一会再问你。” 一句话,郎幼复的脸僵住了,他觑了下旁边的中老年,见他没为自己说话,心中一苦,就退了下来。 而那边,进贤冠的中老年也没想到赵怀安前倨后恭做得那么自然,愣了一下,才回礼哼道: “在下寿州司功参军王勖,见过赵光州。” 赵怀安对措大是没有多少好感的,可此人刚刚一句话确实让赵怀安惊醒了。 那就是如果他对人只有威,而不知礼,对系统内部的同僚不尊重。那上有行,下必效,他后面到光州也要开幕了,到时候下面人也互相瞧不上,对章程礼仪完全不屑一顾,认为有刀就是一切,那他赵怀安不完蛋了? 所以赵怀安就是对这一句,才下马给这个叫王勖的行礼。 不过这人不冷不热的样子,赵怀安也懒得碰,忽然看到旁边一个持旗杆的小吏,问了句: “你叫甚名字?看你两膀子有点气力,是个好汉。” 原来,赵怀安之前就注意到了,随这些文武出来的还有一群执旗和仪仗的小吏,可其他人都是扛在肩上歪歪扭扭,唯有此人是用手臂端着的,而且站那么长时间,也是纹丝不动。 而那小吏下意识看了一眼后面的长史,见其人没反应,便依旧执着旗,朗声回道: “回刺史,咱是州里的手力刘威,在使君面前,不敢称好汉。” 说着,他忍不住瞧了一眼身高八尺,披着铁铠都行动自如的赵怀安,内心感叹: “这位光州刺史才是真好汉啊!而自己,哎,不过一个小小的手力罢了。” 赵怀安哈哈一笑,拍了拍这个叫刘威的肩膀,然后才扭头对眼前的郎幼复道: “你很怕我?” 那郎幼复连忙回道: “赵使君虎威,谁人不怕,谁能不敬呢?” 赵怀安啧啧两声,环视了一圈低头鸭子,也无趣,对郎幼复训斥了句: “你家刺史不在,这城我就不进去了,你去备点饭食给我麾下义从、吏士,但凡有不上心的,你就看我捶不捶你吧。” 此时的郎幼复心里委屈极了,这赵怀安对老王也不这样啊,甚至对一个扛旗的手力,都笑吟吟的,偏就对自己,怎么这样啊! 他好歹也是一州刺史的长史啊! 可一看到赵怀安身后精悍的披甲武士们,其中一个脸上有个大刀疤的,还看了一眼自己,于是忙点头唱喏,再不敢抬头了。 …… 当夜,赵怀安宿营于淝水河畔,正要洗个热水澡去去燥气,那边赵六就奔过来喊道: “大郎,有乡党来找你。” 赵怀安愣了一会,经赵六又解释了一番,才狐疑道: “你说我的乡党来找我了?叫什么?丁会?” 然后赵怀安死去的记忆一下子跳了出来。 半天他才记起来,这不是他的小老弟丁大胆嘛! (本章完) 第140章 丁会 第140章 丁会 军帐内,灯火斑驳,穿着葛衣的丁会局促地坐在马扎上,双脚不自觉地笼着,下意识将身躯蜷在一起。 在他的对面,老墨正给他上茶,这些茶是按照赵怀安的口味做的,就是将茶叶炒干后,然后用热水冲泡,简简单单,却口齿留香。 但很显然,当丁会接过茶的时候,下意识吞了下去,然后在嘴里咕嘟咕咚,最后又吐进了茶盏里。 这把老墨弄傻了,但还是没吱声,就带着茶盘下去了。 然后丁会嘴一咧,暗道自己猜得果然是对的,他以前和班子也去一些大土豪家号丧,听过那些大人物、土豪们,饭前都是不喝水,直接漱口的。 所以那老叟一端汤水过来,他就猜多半是后面有宴,现在来看,自己果然聪明。 这边丁会在丢人现眼,对面陪坐的陆仲元、豆胖子、费扬古、郭琪几人是面面相觑,暗道这是哪来的土冒,不过他们一想到自家都将偶尔的土气,心下更觉得此人没准真的是咱都将的乡党了。 陪坐的几人中,豆胖子雅言最好,所以喊了句: “兄弟是寿州哪里人?和咱都将怎么认识的呢?” 此时丁会心中已经大定,刚刚那杯水上来,就说明后面有宴,后面有宴,不就说明那位光州刺史赵怀安不就是他们那位老大哥赵大? 乖乖,老大兄出去逃难四年,回来就是光州刺史了? 心下是又羡慕又高兴,顿觉得他们这班兄弟的好日子是来了。 赵大郎最是讲义气,又孝顺,在他们圈子里是有名的“孝义赵大郎”,他看到咱,肯定是不会亏待的。 这会豆胖子用雅言问话,丁会也高兴,他自己就常随吹打班子去周边几个州吹打号丧,所以也说得一口好雅言,这会大声回道: “咱们和大郎都是兄弟,最早就是吃酒的时候认识的。不过咱们寿州那片谁不认识咱大郎,有名的‘孝义’,当年……。“ 丁会顿了一下,换了个话: “当年,我两性情相投,都约为兄弟,除了我之外,还有好些个兄弟,只不过他们各都有活。就咱刚刚在附近做活,遇到了咱们这保义都,然后看牌子上写着咱赵大郎的名字,就来试试。” 说完,丁会自己都忍不住嘿嘿笑,也就是他素来胆大,寻常人看到这般军势扎营,唯恐避之不及,哪还会主动凑上来问? 毕竟,你一号丧的上来就和这些武士说,你和你们刺史是乡党兄弟,你就看这些武士抽不抽你得了。 可丁会是真赶巧,因为他遇到的赵怀安真是他的乡党兄弟,而保义都的一众军将武士们也都知道这点,晓得他们都将老家就是寿州,所以到了这片地后,听有乡党上来求见,就是再不信,也得先当信的来。 不过这些保义将也不都是傻的,万一揽了个刺客进帐,那不是黄汤掉在裤裆里?所以豆胖子几个能言善辩的就齐齐入帐陪着,言语试探,但凡有一句不对,就先拿下。 而这会一听丁会说,那赵大郎爱吃酒,爱交兄弟,还孝义无双,那没跑了,定然是咱们刺史。 于是,豆胖子几个换了个眼神,然后语气更加热情了。 刚刚陆仲元有心,听到这叫丁会的在附近做活,就顺嘴谈了这个话题: “丁兄弟在这附近做什么活?” 丁会听了这话后,倒是一点不介意,还相当骄傲: “也没甚,就是附近庐州一个押官的别业,他家有娘子去世了,然后就请了咱们班子去那里唱唱,我有点口舌,也就一并去了。” 这下子,包括郭琪在内,一众保义将再无人对丁会的身份起疑了,只因为他们刺史真的就是爱交这样的人做兄弟。 现在可好了,军中已有了个六哥,平日最怕他吹一唢呐,现在又来了个号丧的,全是手艺人啊! 一时间,素来会侃的豆胖子和陆仲元都沉默了,气氛忽然陷入到了某种尴尬。 也就是这个时候,未见其人,便已听到赵大那标志的大笑声。 只听帐外豪迈大笑: “我丁兄弟在哪?快,带我过去。” 只是一瞬间,本来还坐在马扎上的保义军将们全部从马扎上弹起,然后转向帐门处。 丁会被对面齐刷刷的举动骇了一跳,也连忙站了起来,看向帐门口。 然后,他就见到一个身高八尺,只是简单穿着袍服,额头上用额带扎着的大汉走了进来,雄威之气,扑面而来。 真的是赵大!真的是他! 只是一瞬间,丁会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连跑了过去,抓住赵怀安的手臂,哭喊: “大郎,真的是你啊,真的是你!呜呜!咱老丁今天太高兴了!呜呜!要是兄弟们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得乐成什么样!” 然后丁会才抹掉眼泪,笑道: “好呀,大郎你都坐到刺史了,要是赵伯还活着,可得乐坏。他平日不最爱说,你定有大出息嘛,现在看,还是赵伯最有见识。” 赵怀安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堵,他拍了拍丁会的手臂,拉着他坐到了胡床上,然后吩咐老墨: “老墨,你去营里看看有没有蜜饯,我这兄弟最爱吃,取一点来。另外再将营内今夜不执勤的兄弟们也喊过来,都来见见我赵大昔日的兄弟。” 丁会这会是彻底放心了,感受着赵大温暖的手掌,心里定定的,他一听要取蜜饯,抿了下嘴,还是摆手: “算了,算了,太麻烦了。” 赵怀安没听,直接示意老墨去取。 然后他才对旁边站着的一众保义将笑道: “这我兄弟丁会,以前在老家这片,就属他和我最亲,帮过我不少!” 丁会一听这话,手摆出了残影,忙解释: “可不敢这样讲,兄弟们都知道,大郎待咱们才是恩重如山,就拿九郎来说,当年要不是那二十贯钱,他父亲得早死五六年。” 赵怀安拍了拍丁会,然后将一众保义将介绍给丁会。 他不是一起介绍的,而是每一个都拿来单介绍,介绍豆胖子是一番话,介绍陆仲元是一番话,然后介绍郭琪又是一番话,甚至刚刚带着蜜饯回来的老墨,赵怀安也郑重其事地介绍了。 最后,他才指着旁边的赵六,对丁会道: “老丁,这是我兄弟赵六,和咱在大渡河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以后唤他六哥。” 丁会恭恭敬敬喊了句“六哥”。 那边赵怀安还调笑道: “你这六哥也是个吹打好手,以前在岐山十里八乡,一支唢呐就属他活最俏,老丁你不是也唱得一喉咙好曲嘛,以后你们多熟悉熟悉,到时候弄几只时兴的军曲,给咱们保义都壮壮威!” 刚刚拜了那么多保义将后,丁会腰都弯得酸了,这会撑着腰,不好意思道: “大郎,咱这水平怕是做不来曲呀,还是得找大家来整,兄弟怕给你丢人。” 赵怀安哈哈一笑,也不说什么,把这事记在了心里后,就让大伙都坐下。 丁会这边刚坐下,就感叹地对赵大道: “大郎,你的兄弟越发多了。” 赵怀安正色了句: “大家都是兄弟,如何是我一人的,今夜你就和我睡,和我讲讲这些年家里的事,还是兄弟们这些年都过得怎么样。” 赵怀安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丁会就难受了。 他期期艾艾说了句: “大家都好,就是你家已经从杏岭迁走了,现在住在霍县城外棚区。” 赵怀安听了这话,就知道这里面有事。 他看到不值日的队将们都过来后,就给丁会一一介绍了,然后他才对众人道: “这段时间大家在江上都辛苦了,等到了光州后我私人掏腰包,再请兄弟们吃烤羊,但这段时间却不能松懈,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把弦绷紧,你们回去和弟兄们说,庐州咱们就不呆了,明天上船直奔寿州,到了那里,带兄弟们一起拜见我的家人们。” 众军将纷纷唱喏,然后依次出了军帐。 这边豆胖子几个还要再留着说话,一直不吭声的赵六却带着这些人走了,留下了赵怀安和丁会。 坐在胡床上,斑驳的光影打在赵怀安的脸上,他轻声问了句: “家里怎么了,你和我说说。” 丁会这一刻才感受到赵大郞的威势,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 “自你杀了刘三他们六人,他哥哥刘行全就一直不善罢甘休,你知道的,他那姐夫王绪在寿州就是大土豪,城里贩肉的哪个不听他的,所以很快就断了你家卖酒的生意,后来新来的个刺史,叫史颜章,那刘行全不晓得怎么就和他的一个幕僚勾结上了,然后把你家桃岭的地都夺了,说那片地方要建什么茶监所。现在伯母带着你的一干族亲都住在霍县城外。” 赵怀安阴着脸,死死盯着丁会,淡淡道: “哦?我那班兄弟们呢?就没帮衬些我家人?” 丁会忙抬头解释: “大郎,自没你领头后,咱们就斗不过刘二郎他们,现在他们又勾搭上了官府,咱们更是力怠。不过你放心,兄弟们都没让你家人受委屈,这些年咱们在外头挣的钱都接济你母亲了,你三个弟弟也长大了,然后你家族亲又有百十青壮,虽然斗不过官府,但那个刘行全也拿不了咱们如何。” 赵怀安就这样看着丁会,然后对丁会深深一拜,正色: “老丁,你们对我家的恩,我赵大都记着,以后且和我一起过好日子。这样,今夜我不留你了,你现在就奔回霍县,把一班兄弟都喊上,问他们愿不愿和我回光州,到时候有我赵大一口吃的,你们就少不了半口。” 丁会满脸红晕,忽然问了句: “哈,大郎,霍县不靠淝水的呀,不如我们带着伯母和你的族人往寿州去,在那里和你们汇合。” 赵怀安摇了摇手,半个身子隐在暗处: “不妨事,你们就在霍县等我,到时候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丁会下意识要劝一句,可忽然就想到赵大都做到刺史了,手底下那么多兵马,各个龙精虎猛的,换成是他,他也要快意恩仇不可。 于是,丁会点了点头,就要拜别。 忽然,他被赵怀安喊住了,然后就被赵大往怀里塞了个东西。 丁会愣了下,然后就拜着出去了。 直到走出去,他才从怀里取出那物件,却是用巾帕裹着的一整块蜜饯。 丁会嘿嘿一笑,然后就有见刘信带着二十多骑迎了过来,见了他面,就问: “可会骑马?” 那丁会一拍胸脯,大喊: “咱淮西男儿各个好汉,如何骑不得马?” 说完,其人直接选了一匹最高大的,翻身上马,兜马腾挪,骑术精湛。 刘信默默点头,看来淮西确实多好汉。 于是,刘信就对丁会道: “使君让我随你一并先回霍县,到了那里,先把老夫人他们先保护起来,然后等使君他们来。” 丁会看着那二十多强猛雄鸷的骑士,心中自豪。 咱们寿州乡党们以后也要这样威风! 就这样,丁会带着刘信等突骑直奔西南处的霍县。 …… 翌日,玩乐了三天三夜的庐州刺史郑綮带着十几辆车队并乐姬返回了庐州城。 一进来,就见自己的长史郎幼复跑了过来,大急: “使君,天不亮,那新任的光州刺史赵怀安就带着队伍走了。” 郑綮坐在胡床边,敞开上衣,露出圆润的肚腩,边摇着扇子,不以为意: “走了就走了嘛,挺好,不然人吃马嚼的,也费不少咱们庐州的米,都是庐州老百姓辛苦种的,能省则省。” 可郎幼复丝毫没有自家刺史的豁达,一抹脑门上的汗,就说道: “那赵刺史是带着四百多突骑直往霍县奔去,而船队是直往寿州去了,这分明是有祸事啊!” 郑綮摇头,瞥了下自家长史这火急火燎的样子,逗着笑: “哦,那赵大不就是霍县的嘛,去那边领他亲族去光州,不很正常嘛?至于那船队先去寿州等,那也是有道理的,毕竟到了寿州吃的就是寿州米,他一个寿州人好意思来吃我庐州米?” 郎幼复是急得团团转啊,自家刺史是一点事不管,丝毫不晓得这里面的厉害,可他又不能说,只能补了一句: “刺史是忘记了那杏村发现的东西了?” 这下子,郑綮的笑容呆滞了,他猛地想起了之前淮南节度使知会过的事情,一下子站了起来,可下一刻,他又坐了下来。 郑綮思索了片刻,对郎幼复道: “这事不能大张旗鼓,这样你去选几个精干的小吏,让他们去霍县,记住什么都不要做,就将看到的汇报回来就行。” 郎幼复点点头,自家刺史总归干了点事了,然后他就补充: “那先让库里发点钱出来,先给那几个办事的人一笔赏钱。” 却不想郑綮邹眉训斥: “国朝坏成这样,就是你们地方带坏的。事都没办先发钱?今日办这点事都要用钱办,日后要让这些人用命,发什么?不发!领朝廷的米,办朝廷的事,天经地义。” 说完,他就挥手让郎幼复去办了。 …… 出了院,郎幼复回头望了一眼里头的刺史,骂了句: “长安来的就是不晓得事情,还有大伙吃的是庐州米,什么时候吃了你朝廷的?” 说完,他骂骂咧咧地出去,然后转头看到举着牌子立在院下的刘威,眼睛一亮。 然后他就站在院下,喊刘威过来。 刘威将牌子插在地上,连忙跑来,躬身问道: “长史唤咱何事?” 郎幼复捻着胡须,笑道: “是有一事,你去将你相熟的台濛、田頵几个都喊上,去一趟霍县公干,从那进一批黄芽,自己先把钱垫上,然后回来后给你报。” 刘威一听还要自己先垫钱,就要拒绝,可郎幼复下一句就是: “人赵刺史今日提马步数百直去霍山了,你就不想去看看衣锦还乡是何等威风?” 这下子刘威嘿嘿一笑,还主动补了句: “那我能再带上一人吗?大伙一起去看看赵刺史的威风。” 郎幼复见他同意,哪有不愿?就说道: “那你快些,别去了霍县,人赵刺史就走了,对了你要带的叫什么?是咱们院的吗?” 刘威摇头: “是个好汉子,而且特别健走,能日行三百里,有他在,咱们肯定来得及。” 郎幼复噗嗤一笑,随手甩了甩,嘲笑了句: “你们这帮丘八,晓得三百里是多少嘛?算了,也不与你多说,现在就出发吧。” 刘威嘿了声,将牌子让相熟的同僚管着,然后就拐弯跑到旁边的军院,他的几个好友,李遇、台濛、田頵都在这里当差。 未几,一听能公费去看热闹的众人热热闹闹出了城,跑到东南一处里社,将里面做事的杨行愍还有陶雅一并喊上。 之所以还喊上陶雅,实在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各个精穷,实在没钱买霍县黄芽,也只有陶雅这个小土豪才能出资先垫着。 陶雅毫不犹豫,他对那位孝义赵大郎,早就心慕久矣。 于是六人再不耽搁,从里中要来六匹骡子,就往霍县而去。 第二章稍微晚一点发,最近一直写到两三点,有点熬不住了,我今天12点睡早点休息怕猝死了 (本章完) 第141章 回家 第141章 回家 往霍县的路上,赵怀安骑在马上,看了一眼旁边的白净书生。 这人叫袁袭,是昨夜登营求见的,这人自称是庐州的一无用书生,想求在自己帐下做事。 当时赵怀安没心情考教此人,就应了他,随手打发给了个书手的职位。 可今早他刚带骑出营,这个袁袭就又上来请见,说赵怀安如此待他,他留不住。 赵怀安当时就乐了,这措大还瞧不上一年七八贯的书手职位,于是就让人把他喊来,问了句: “哦,你为何留不住?觉得书手委屈你了?” 却不想这个袁袭是这样说的,他说: “所谓宰相起于州郡,猛将发于卒伍。使君将我安排在书手,是对的,也是应该的,可学生不傻,能看不出使君只是将我视为常人,如我只是为了个七八贯的俸米,那我在哪里求不到呢?昨日我在野外,见使君雄姿英发,以为是我淮西豪杰,所以特来投募,可没想到使君也不过是这样待人的,那学生又有何要留下的?” 赵怀安点了点头,对旁边的赵六道: “老六,你以前在岐山吹一次活得多少钱?” 赵六乜着看着这个自命不凡的措大,嘿了声: “额那会和乐班子走四十里路,吹三天,吹得喉咙发胀,不过得钱百十。一年几贯,风不吹着,雨晒不到,这种好事额做梦都不敢做这个。” 赵怀安哈哈大笑,损道: “谁让你不识字!” 然后他才望着那袁袭,嗤笑了声: “我从蜀地南下,顺流三千里,经过多少雄镇大邑?每到一日,不知道多少如你这般自命不凡的要来求见,说要做我的入幕之宾,可这些人呢?和赵六一样,全是嘴里有活,我这兄弟是吹唢呐的,嘴里有活那就能吃饭,可这帮书生,却想着靠着嘴里的活,到我这里偷钱!你知道我如何办他们的?” 说着赵怀安举起手里的鞭子,就冷哼道: “这些妄图三言两语就要如何如何的,我就出了三道题给他们,答上来一题,我给一职,两题我给中职,都打出来,我就给要职,可要是一道都答不出,那就是吃我三鞭子,滚人!所以,你现在退下,还让你做个书手,毕竟你也算我半个乡党。” 袁袭固执地抬着头,丝毫不畏惧赵怀安,大喊: “且让学生答题。“ 赵怀安看着那双眼睛,愣了一下,将鞭子收了起来,安抚了下战马,说了句: “行,就冲你这胆魄,就是都答不上,那这顿鞭子也给你省了,那就答题吧。” 然后就见赵怀安跨于马上,挥鞭指向中原,问道: “方今天下,藩镇四起,雄藩大镇,各自称雄,争斗频仍,朝廷欲定四方,息兵戈,如何做?” 这一问正是问如何解决晚唐藩镇的问题。 当时那些只会清谈的儒生听到这个后,要不是骇得口不择言,要不就是只会说朝廷修德。 这些人全被赵怀安抽了鞭子撵走了,而且他还有话说: “一帮措大,让朝廷修德,意思朝廷无德了?” 这话直把那些人吓得抖成筛子,被抽了鞭子后都是千恩万谢走了。 可当赵怀安问起眼前的袁袭时,这个自称庐州无用书生,竟然眼睛亮得吓人,他对赵怀安深深一拜,便将无数日夜所思的策略俱告。 就在那施水之畔,江风习习,这位袁袭郎朗唱道: “方今天下,有三弊,一为藩镇,二为阉祸,三为取士。我唐藩镇之祸烈于宗周,阉祸之乱甚于后汉。唯取士一条本是远迈前代之德政,而今却沦为魏晋故事。以此三祸,是以生民致困,盗贼遍起,小者掠行旅,大者破井邑,天下九州,蜂拥而起,宗社如何不危?” 当袁袭说完这话的时候,当时的赵怀安就已经下马了,他从赵六那边接过马扎,亲自给袁袭送座。 那袁袭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受了,身子板直,挥斥方遒: “刚使君问如何纾方镇之祸?无他法!唯雄主出,扫群雄,再兴社稷!至于天下定于一,则以文抑武,以公卿出四方,以三司分藩镇之权,以禁军收天下精兵,如此藩镇之弊可解。” 然后袁袭拱手朝赵怀安,笑道: “使君,未知学生这第一题答得如何。” 赵怀安没有回答,而是在深思。 眼前这个袁袭不是凡人,从他衣着落魄的样子,其人应该不是什么有资的,可这样的人却有这样的见识,可见平日用心多少。 而再听这人说的天下三弊,赵怀安虽然觉得少了一个重要的朋党,当然也可能朋党在这些读书人眼里从来不是问题,但即便如此,他说的三条也都是赵怀安认可的。 再听此人回答的关于如何解决藩镇之祸,这人大的框架是非常务实的,知道这种局面唯有以力破之,以雄兵扫天下诸藩,只这一条就已经强出时人不知道多少。 虽然他后面说的以文驭武,以公卿出四方,并不是赵怀安认可的,但从后世宋来看,这也是一条解决方式。 这个时候,赵怀安才开始认真看此人,他从马扎上站起,而那袁袭竟然也连忙站起。 赵怀安、袁袭二人就这样相互看着,忽然赵怀安对袁袭深深一拜: “此外两题已不用试了,只这一答就可见先生大才!公若不弃,幕府判官一职,虚位待先生。” 是的,实际上就是从这一题,赵怀安就能看出这是他要的人。 不仅仅是才华的问题,而是他看出了此人的野心,那是一种渴望颠覆现有政治秩序的野心。 一开始赵怀安问的是朝廷欲振作,要如何?而这袁袭如何答的呢? “唯雄主出,扫群雄,再兴社稷!” 这人和自己对路! 所以赵怀安直接不用再试了,当下就以要职聘请了袁袭。 那袁袭也很激动。 在天下诸官中,幕职的待遇是最好的,甚至比朝廷同级别的正官的俸禄要出一倍不止。 一个判官每月料料五十贯,杂给二十贯,而朝廷同级别的郎中,一个月才二十五贯,虽然后者这些年也陆续加俸了,可还是不能和幕职相比的。 而且本朝的幕职还不是前汉以前那种府主私人,他是朝廷的国家官员,有职有官,可以说被幕府征辟后,那就是一跃入了龙门。 而袁袭一介清贫书生,看书访友,一切用度皆是其母和娘子浆洗衣服换来的。 所以这样的职位对他和他的家庭来说,都是一步登天的跃升。 所以袁袭对此不激动那是假的,可他真正激动的却是赵怀安这个人。 他来夜谒赵怀安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的。 如今天下,就是讲兵权,一个刺史能不能做得长久,能不能有所作为,就看他能不能抓住地方兵权。 而现在这位光州刺史还没到任,就带着数十大舟,附众数千,甲士千余,光骑军就有数百,只这些骑军在江淮就是无可匹敌的力量。 此外他也听说了,这位刺史当年在寿州杀了六人逃到了西川,四年打出了这份家业,这是何等了得? 正是家贫,所以袁袭才知道他们这样的人,要想白手起家那真的是难如登天。 至于十六岁就杀六人,这在袁袭看来,更不是问题了。 庐州这边的人都知道,当年那赵大是为了父亲报仇,休说是在前代了,就是在本朝,那也是一等一的烈性汉子!哪个江淮丈夫听了这故事,不要多吃一碗酒? 更不用说,十六就敢杀,能杀,这等胆魄、勇力,无怪乎在西川打下这样的威名。 所以袁袭是很看好赵怀安,这才做出了半夜拜谒的荒唐之举。 要晓得,军队夜晚扎营,必行宵禁,凡遇人,必要对当夜的夜号,一旦有迟疑或者对不上的,直接就是一顿箭矢。 这一点,连赵怀安都不敢乱整,昨夜他从丁会那里得知了家里的情况时,整个肺都要气炸了,可他硬生生忍住了,只让刘信带着最精锐的突骑悄悄出营。 正是因为半夜大军,宜静不宜动,他威望虽深,可营中现在有大量恩义未附的沿江义从,赵怀安不敢赌。 所以按照正常的情况,袁袭的命运本该是在辕门口就被射死。 可偏偏昨夜那个丁会先来了,所以当时巡夜的就已经在辕门处执灯火,因看清是个穷酸书生,所以才允了进来。 不然休说这里和赵怀安对策了,这会尸体都发僵扔在道边了。 不过现在袁袭赌对了,眼前的这个光州刺史赵怀安哪里是寻常武夫啊?武夫能问出那第一个问题?武夫能看出自己那番对策的高明? 只能说,这是天授我主啊! 于是,他毫不犹豫,对赵怀安一拜到底,感激道: “袭困顿半生,邻人皆知我是个妄人,只有家母和糟糠理解我,支持我,今日我想求使君一事,能否将我家人一并接入营,带他们去光州。” 赵怀安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拍了拍袁袭: “大丈夫就要快意恩仇,得意时就要人前显圣。那些老人会说什么中庸含蓄,所以这天下就成了这鸟样,而想改变天下,就非得靠我们这些年轻人不可,以无匹之锐利,打碎一切牛鬼蛇神!” 说着,赵怀安把门徒中最机灵的何文钦喊了过来,让他和庐州城要十辆辎车,备齐八车聘礼,敲锣打鼓回袁袭居住的里社,将袁袭的家人都接入营中。 这聘礼倒不是赵怀安自己乱搞,而是这就是国朝的制度。 府主辟署幕职,先下一纸聘书,“语皆用四六,大略如告词”,随书还要送上一金帛“聘礼”,所谓“撰书辞,具马币”,最后将辟书送至长安,换得朝廷命书,如此一个幕僚就成了国家的正经官吏了。 而现在赵大就是走这个流程,只是更加隆重。 至于袁袭本人,他说要随赵怀安去霍县,至于为何不随聘车回家乡? 用他的话来说,他见不得母亲、妻子落泪。 这真是个性情人啊! 就这样,袁袭加入到了赵怀安的骑队中,一路奔至霍县,现已能见霍县城了。 …… 赵怀安带着四百突骑,纵马扬鞭,老远就激起了无数烟尘。 在能看到霍县城的时候,他下令降下马速,然后缓缓前进。 霍县城外有一片棚区,赵怀安要是带着数百突骑纵马突前,必然会让那里陷入混乱,他家人还在那里呢! 赵怀安在前,一众义子、义社郞执槊在侧,身后是背嵬们扛着告身旗这些仪仗,郭从云、刘知俊这些骑将则已带着两翼的突骑张开了队列,将霍县的东北面包围。 不远处,霍县城上早就是警钟大作,城楼上的守门吏们紧张、惊骇地看着前方的这支突骑团。 在江淮地界,什么时候有了这样规模的骑军? 就是这样,在无数面大旗,和闪闪照耀的甲光中,赵怀安裹着绛色披风缓缓来到了城外。 他看向不远处棚区,又看到附近一些玩泥巴的孩童畏惧地看向自己。 赵怀安轻轻夹了下马腹,独自骑到了那些孩童面前: “你们晓得以前杏岭的赵家人现在住哪吗?” 这几个玩泥巴的孩童,畏惧地看向高头大马上的赵怀安,只有一个流着鼻涕的指了东南一处大棚场,说道: “他们住那,你是赵大郎吗?” 赵怀安愣了一下,从马上下来,蹲在地上,对这小孩笑道: “哦?你怎么晓得我是赵大郎呢?” 这个时候其他几个孩童也没了畏惧,纷纷说道: “咱们就是赵家人呀!我们大人早就说了,咱们杏村的赵大郎要回来了!要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咱们回去过好日子!” 这时候其中一个手上都是满茧的孩童,傻傻问了句: “大郎,啥是好日子呀!是不是能吃稻米饭呀!咱不想再吃那硬硬的麸谷了,好多天都没拉出屎了。” 这人刚说完,其他几个都纷纷应和。 赵怀安这一刻有点绷不住,这些人口齿伶俐应该并不是几岁小孩,可这些人的个子哪又不是小孩呢? 他摸了摸这些孩子的头顶,笑道: “哦,你们都是赵家人,那都应该唤我什么呢?” 可这就难住了这些孩子,他们有说大伯的,有说大舅的,反正都没个定的,可就是这番吵吵样,让赵怀安哈哈大笑。 此时,忽然一声苍老声从前面传来: “是大郎回来了吗?” 赵怀安的身子呆住了,他缓缓抬头,看着前方一群人,其中丁会带着几个突骑兄弟就在人群中,而最中间的是一位老媪。 她是怎样的人啊? 皮肤很黑,头发白了一半,但个子又很高,有着这年纪女性少有的健壮,她的嘴唇也有点干,没有血色。 但她的眼睛,却笑吟吟的,看着就很温暖。 一刹那,赵怀安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前世是个苏北人,毕业后去了上海,在那里一直工作成家,虽然上海离家不远,可总是很少回去。 以前是因为没有火车,所以他说不方便回;后来通了高铁了,他又说最近一直在忙;直到赵怀安有一天忽然觉得自己大了,他想家了,他就爱回去了。 那时候,每每过了苏通大桥,爸妈的电话就会来,他们一听赵怀安过了大桥了,就高兴了,开始准备饭菜,都是他爱吃的。 也许对所有生活在上海的苏北人来说,苏通大桥就是他们的山海关,过了桥了,就到家了。 这一刻,赵怀安从老媪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笑。 这一刻,赵怀安跪在地上,对着母亲,哭喊: “母亲,儿回来了!” 这一刻,数百突骑齐齐下马,他们唱着: “使君回家了!” “使君回家了!” 声浪骇得不远的霍县城,都地动山摇。 …… 三个和赵怀安长得很像的年轻人,扶着赵氏走了过来,他们激动又克制地看着眼前的大哥。 大兄更壮了,也更高了,不过是不是比以前更黑了点呢。 他们偷偷瞧着自家的兄长,身后还有五个女郞,她们是赵怀安的两个亲妹和三个堂妹。 赵氏拉着赵怀安起来,看着赵大郎,忽然眼泪就从眼角蹦了出来,她想摸着赵大的头,可太高了,但下一刻赵怀安就弯下了腰,将头凑到了她的手上。 手掌很糙,但很温暖。 赵氏抿着,轻轻说: “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咱们回家吧!” 说着,她就要拉着赵怀安的手,去那处窝棚,可她没拉动,只因为赵怀安将赵氏扶着,对三个弟弟道: “你们将母亲扶着,等我!” 三个弟弟都有七尺高了,这会扶着母亲,已经猜到自家兄长要做什么了,是激动又担心。 在他们的身后,赵怀安的几个堂兄弟,各个拿着哨棍,他们看到赵怀安起来,大喊: “大郎,你回来,咱们就有底气了,咱们和刘二郎他们干!” 一众赵家人纷纷举着手上的棍棒齐齐大喊。 他们已经听昨夜回来的丁会说了,现在大郎做刺史了,回来就是给族亲们做主的! 哼!看谁还欺负咱们! 只有赵氏担忧地握着赵怀安的手,劝道: “你回来就行,其他的都不妨事的,庄子没了就再建好了。” 赵怀安亲亲拍了母亲的手,然后翻身上马,下一刻他纵马持鞭,冲霍山城上,大吼: “还不开门!” 一众突骑纵马驰奔,他们将不大的霍县城团团围住,大吼: “还不开门!” 片刻后,霍县城门大开,时霍县令孙滂踉跄而出。 哎没崩住写到最后一段的时候哭了哎 (本章完) 第142章 跋扈 第142章 跋扈 孙滂很惶恐。 作为霍县令,他是以经济度支的才能从淮南节度使刘邺的幕下直接越过佐官这一级别,而超拔成为县令的。 这其实在淮南是比较普遍的,因为淮南作为肩负朝廷度支的钱粮第一大道,上上下下都很看重度支才能。 能否从下面搞到钱,能搞到大钱,能持续的搞到大钱,是评价官员才能的金标准。 而显然,这位孙滂孙县令正是这样有才能的优秀官员。 但可惜,这份才能在城门外数百精锐突骑的山呼海啸下,毫无用处,甚至因为在上任的这一年内,没有给县镇卒们发过一次赏钱,所以这会城墙上的霍县卒是各个在看戏。 刀不离鞘,弓不上弦,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这位县令。 你让孙滂怎么办?他除了自己主动开门,他能怎么办? 这一刻,他才晓得为何在自己上任的时候,昔日同僚们都让他做个散财仙人。 哎,悔不当初啊。 可此时,当他仰头看着骑在高大战马上的光州刺史赵怀安,孙滂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他应该就在城内的,即便被那些丘八打死也好过被这样人的盯着。 忽然,孙滂的头顶被压了一下,一把带着鞘的横刀正正压在他的幞头上,将这硬制的幞头都压塌了。 然后他就听到这样一句声音: “你是本城县令?可知我是谁?” 头顶上,压力越来越大,孙滂只能努力昂着头,才能维持着一点县令的体面,可忽然头顶上的刀松了,再然后,刀鞘就顶在了孙滂的喉咙上。 孙滂忍不住咽了下喉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刀鞘应该捅不死人的吧?” 下一刻,赵怀安的声音再次传来,更加冷冽: “说话!” 孙滂大声喊道: “下官霍县令孙滂,见过光州刺史。” 他能感受到背后有无数目光盯着自己,所以孙滂想说一句硬气的,让这些人看看,他孙滂不是个孬种。 可下一刻,当赵怀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他抖了一下。 “我家那地是你夺的?” 这一刻,孙滂感觉天都塌了,他哆哆嗦嗦说了句: “这不是我干的,是州上传来的,我也没干,只是下面人在弄,我不清楚。” 赵怀安点了点头,就知道这个县令放不出个屁来,也不指望这人。 于是,他问了最后一句: “县里的刘行全在哪?” 孙滂愣了一下,他哪认识什么刘行全?他才来多久?署里上下不过才认识个遍,衙外的,也不过认识一些县里的大茶商,这刘行全他哪里晓得是谁。 可这孙滂下一句就是: “晓得,我现在让镇兵把他提来,这等人不过就是二三亭卒可办。” 然后,孙滂来了自信,他看了下旁边一直不吱声的县镇遏使薛贲,有心喊他去办,但又担心万一被拒绝,更丢人了,所以看了一圈,只能将自己带来的押衙孙万喊了过来。 他当着赵怀安的面,吩咐道: “你去,将那个刘行权带过来。” 说着,他还扭头问了一下赵怀安: “使君,给此人安什么罪名?” 看着这个乖顺的霍县令,赵怀安忍俊不禁,甩甩手就说了句: “人带来就行。” 既然此人配合,那赵怀安也不难为他,此人品秩虽比自己低,但到底是寿州官场上的人,自己实际上是没权训斥的。 得了赵怀安同意,孙滂叉着腰对心腹孙万做了如下布置: “你带所部牙兵去将那刘行全提来,不问罪名,胆敢有反抗的,就打断腿。” 此时孙滂是意气风发,可那孙万则是面露难色,悄悄凑在孙滂旁边: “八郎,那刘行权是本县的大土豪,专做捉钱的,他那姐夫也是州上的大土豪,和幕府的关系很深,他放贷的本金都是州里廨库钱,这人我也打过交道,和咱吃过酒……” 可孙万还没说完,孙滂就急了,瞄了一眼旁边微笑的赵怀安,压着声音对自己这个本家兄弟道: “都啥时候了,管有没有和你吃过酒,州里有关系又如何?也不看看他得罪了谁?休多话了,快去!” 但孙万却拉着孙滂,忙解释: “我是说,他宅里常年养了百余汉子,很多都是贩茶和私盐的,最是凶恶,我手底下那点人,如何能拿下他们?” 孙滂傻眼,没想到一个他不晓得的无名之辈都有这等武力,毕竟霍县本地的县镇兵也不过三百,一个放贷的能养得住这么多人? 这得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啊!毕竟孙滂就是度支起家,还不清楚养百人武士的成本? 但关键不是这啊,关键是,就在自己县署眼皮底下有这样一支百人武装,而且他还从来不晓得。 于是孙滂决定了,这事结束了就辞了,还回幕府去做度支,再不吃这份担惊受怕了。 可再如何也是以后,现在还是要先将眼下这关度过去。 于是,他咬咬牙,吩咐孙万: “发钱,给县里的老梁发钱,让他发兵。有他百兵,再加上你手上的数十牙兵,还拿不下一小土豪?” 见孙万还要推辞,孙滂发狠了,凶道: “你是我同族兄弟,这个时候你不挺我,什么时候挺?快去!” 孙万叹了口气,抱拳,然后就带着一队牙兵回城了。 那边孙万走后,孙滂回身谄媚笑了下: “使君,稍等片刻,我已令人去拿凶人,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使君请放心,在我治下,正义不会迟到!” 赵怀安笑了笑,且看这县令施为吧。 然后那孙滂就机灵地从伞盖下搬来自己的软马扎,给赵怀安坐,但赵怀安哼了句: “先给老夫人坐!” 那孙滂一拍脑门,然后又奔了回去,搬了一件更软的马扎,小跑到赵氏身边,恭恭敬敬地递过马扎,还亲自扶着赵氏坐了上去。 感受着软马扎的舒适,赵氏才对自家大郎的权势有了准确的认识。 这位县令她见过无数次,这人坐着车舆从这片棚区过了无数次,但从来没有停下来看过这些失去土地的霍县百姓。 他们这些人和赵家人一样,都是被地方豪强赶离了家园,他们的土地有被作为茶场的,有放山货的,甚至有些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就被赶走了。 他们不是没有壮丁,可他们却不敢和那些有背景的土豪们作对。 可就这样一位只能远远观望的父母官,却在儿子面前伏低做小,毕恭毕敬,这一刻,她晓得儿子到底取得了多大的官了。 只是下一瞬,她的心里就是一阵难过,大郎孤身到西川闯荡,不晓得吃了多大的苦,受了多少的罪,才立下这样的大功, 她一直不知道儿子去了哪里,还是丁会昨夜回来才和她说的,说大郎这些年一直在西川,西川是哪她并不知道,可她就想知道,那里的酒大郎吃得惯吗? 就这样,赵氏坐在大郎的身后,旁边三个儿子围在身边,虽然觉得儿子很有把握,她还是叮嘱了句: “大郎,要小心。” 赵怀安扭头笑了一下,然后就坐在马扎上,等候这位霍县令给的结果。 而此时,城内已经杀声四起,连他们城外都听得到。 本还智珠在握的孙滂,坐立不安,时不时张望着城内,焦灼等待。 然后,一队溃兵从城内直奔出来,身后还跟着一队穿着或皮甲,或葛衣的扎巾汉子,杀声震天。 嘿了声,赵怀安对旁边呆若木鸡的霍县令嘲弄道: “果是我赵大家乡,这武德着实充沛!” 说完就不理会霍县令孙滂的苦笑,将横刀往前一指,身后就飙出百骑。 带头的正是刘知俊,他早就等发疯了,这会带着数十骑率先奔出,冲着前头溃跑的孙万等人,大喊: “孬种们,给好汉们让路!” 说完也不管那些人会不会让,带着突骑就撞了过去。 …… 那孙万看见一队突骑撞了过来,连忙滚到街道两侧,嘴里刚要骂娘,就看见刚刚还撵着他们跑的刘行全的弟弟和一众宾客,直接被那队突骑冲垮了。 而那刘行全的弟弟连一招都没挡下,就被统率这支骑兵的骑将给搠在了杆子上,然后踩着一堆残缺尸首,向着前面的街道继续冲奔。 那孙万看傻了,喃喃喊了句: “真是好槊啊!” 可下一秒,他就被一粗壮的手臂抓起,然后拽到了一匹空马上,一名身材高大,面色黝黑,浑身肌肉将甲衣撑得鼓鼓囊囊,尤其是下颌那一圈络腮胡更是又黑又密。 此人冲他喊着: “还不前头带路?” 孙万看了看自己浑身斤两,再看看对方那粗壮的膀子,呆了下,问道: “不知道是哪位好汉,这单臂怕不是有百斤。” 这骑将噗嗤一声,将自己的假面放下,然后抽出马槊,瓮道: “前头带路,废什么话!” 这下子孙万再不敢发愣,大喊了声“驾”,然后带着这些勇猛刚鸷的突骑再次奔往那刘行全的宅邸。 他心中也发狠,杀我那么多兄弟,今日非要灭尔满门! …… 当刘知俊、霍彦超这些猛将冲进霍县城内的时候,一直呆在赵家人队伍里的丁会也奔了出来。 和他一起的还有十来个高壮汉子,他们一出来就向坐在马扎上的赵怀安磕头,那丁会带头大喊: “大郎,咱们也想杀进去,之前谢六郎对老夫人不尊重,咱们兄弟一直想杀他了。” 赵怀安扫了一下这些人,记忆一个个闪烁,认出这些人都是他昔日的奔走兄弟。 自己以前在霍县一带还是很有牌面的,在县里、山里都有吃得了酒的兄弟、朋友,但酒肉兄弟这个一般都做不得数。 可这些人却对自己够义气,他刚刚已经问过他弟弟,知道这些年丁会这些人帮衬家里不少。 这些人也都是下力气的人,那丁会是号丧卖嗓子的;那个个子高高的,叫郭亮,是给人做木匠活的;那个身高有八尺,几不下赵怀安,手臂粗壮有刺青,叫邹勇夫,是县里打铁的;那个留着个髯须,白白净净的,叫林延皓,是桃岭不远处的猎户,旁边是他的弟弟林仁翰,都会一手好弓箭。 这几个算是伴当里面的头,其他的几个都是这些人拉的,和赵怀安的关系只能说一般。 但这些人,毫无例外,都是手停口停,哦,丁会例外,他是嘴停口才停,就这样一天挣不了几个大子,还接济自己的家人。 这是恩! 所以当这些人跑出来要跪自己时,赵怀安连忙站了起来,将他们一一扶起来。 他拍了拍他们膝盖上的尘土,笑道: “那谢六郎何须你们杀,我让人带一队去,你们是要和我回光州过好日子的,要是在这里磕了伤了,我赵大心要悔死!” 但丁会这些人却非常执拗,人群中的郭亮更是涨红着脸,说道: “大郎,你待咱们好,但兄弟们却不能不懂事。而且咱们也不想当什么富家翁,就想在你手下好好干,我们这些都是你乡党,不帮你帮谁?” 旁边的林延皓则说道: “大郎,往日咱们这些人不敢杀谢六,今个你带着那么多人来,咱们这些兄弟要还是还缩了,那也不配做你赵大的兄弟,所以大郎你不要劝咱们,是咱们这些年没照顾好老夫人,让咱们杀了那个谢六郎,算是赔罪了。” 赵怀安能说什么?他重重点头,对旁边站着的孙泰道: “你去看看背嵬中哪些人和我这些兄弟身形差不多,把盔甲、刀兵都给他们使。” 孙泰点头,扫了一下这十来人,就从后面的背嵬中点了人,将甲衣给他们换了。 这次丁会他们没有拒绝,毕竟他们也怕好日子还没过呢,就折在了这里。 背嵬们亲自给这些人披上了甲,尤其是丁会、郭亮、邹勇夫都披了三层甲,每个人都裹成了胖子。 赵怀安最后对丁会这些人说道: “我最后说一句,我不在乎那个什么谢六郎,这样的人我反手就能杀一堆。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可你们切记,就是一百个谢六郎都比不上你们,所以能杀则杀,不能就拿着这铜哨,一旦需要支援,就吹这个,已经入城的突骑必会来支援你们。” 说着,赵怀安将一铜哨交到丁会手上,最后拍了拍他们,才扶着他们上了战马。 十几人上了马后,冲赵怀安大喊: “大郎,你且在这,看我们霍县儿郎们如何杀人!” 赵怀安哈哈大笑,拍着一面胡股,豪气冲天: “好,兄弟们,尽管去,且由我为兄弟们拍鼓助威!” 说着,赵怀安将鼓挂在腰间,双手开始击打鼓面。 随着丁会这些人冲入城内,鼓点声越来越急,赵怀安兴起,当着一众突骑、赵家人还有霍县文武的面,开始且鼓且武。 浑厚的鼓声伴随着赵怀安的叱咤声,不远处的城内杀声四起,赵怀安的三个弟弟也开始跳了起来,这是他们这些山里人的娱乐方式。 “嚯” “咚咚咚” “哈” “咚咚咚” 赵怀安与弟弟们豪迈起舞,直看得旁边的霍县令孙滂是浑身冒冷汗。 这就是霍山人?我竟然是这些人的县令?我怎么有勇气来就职的? 很快,越来越多的赵家人也开始在阵前歌舞,他们唱着山歌,踏着步子,在赵怀安的手鼓中,豪迈唱和。 此时,城内的喊杀声越来越急,未几,城内奔出十来骑,正是刚刚杀进去的丁会等人。 进去时十三人,出来时还是十三人,一个不少,一个不伤。 他们看着赵怀安在阵前鼓舞,跳下马,将手里的谢六郎还有其宾客七人的首级全部丢在地上,毫不在乎。 然后丁会他们也开始加入到了鼓舞,尤其是丁会,还时不时唱上两嗓子: “哎……哟嗬” “天子坐金銮,我卧青嶂巅。” “任他诏书几千道,不换山中一丈天。” “生不跪金阶,死不羡神仙!” “但有兄弟一壶酒,我管他今夕是何年!” “嘿!” 赵怀安也跟着唱着,手里的鼓打出了节奏,舞步大开大合: “但有兄弟一壶酒,我管他今夕是何年!” 那孙滂就一直傻傻地看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晓得这赵大郎到底是何样的人! …… 城外鼓点催逼,城内的刘氏宅内外也陷入了苦斗。 实际上,当赵怀安的船队出现在庐州城内的第二天,霍县城里的刘行全兄弟三人就知道了。 消息是他们的姐夫王绪从庐州传到寿州,再从寿州传到霍县的,基本就是来通知刘氏兄弟避一避风头。 因为那位要从寿州过境的光州刺史真的很有可能就是四年前出走的赵大。 可刘行全听到后,是气得肺都要炸了,昔日的杀弟仇人竟然做了刺史?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他给刺史府干了那么多年脏活,最后连刺史的面都没见到过,而一个杀人逃犯跑到外地,才几年就做到了刺史? 老天何其不公啊! 但再愤懑,他也得把这心放在一边,他姐夫说的对,这会是该避一避的。 可他没想到,他今日才收到消息,中午城外就传来动天的马蹄声,那时候刘行全就意识到这是赵大回来了。 也幸好,因为要避难,他将散在外头的宾客、党徒都聚到了宅子,所以当孙万那些县里的镇兵过来要提刘行权时,直接被对方杀懵了。 这些镇兵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些刘氏党徒竟然有铁甲和弓弩! 毫无防备的镇兵自然不杀崩了,也就是后面刘知俊带着突骑奔来,才稳住了局势。 也是那时候,正在壁上用弓弩射杀着镇兵的刘行权看到了人头挂在旗杆上的弟弟刘德全。 那一刻,刘行权撕心裂腹大喊: “四弟!” 而听到这声惨嚎的刘知俊,嘿嘿笑了下,然后就取下那刘德全的首级,甩进了宅内。 霎那间,宅内再次爆发怒吼。 这一刻,刘知俊板着脸,举槊大吼一声: “下马,攻宅!” 下一章稍后发,最近按时一点十二点睡,早上起来写。 (本章完) 第143章 恩仇 第143章 恩仇 可下一刻,一位执铁矛的甲士拦住了刘知俊,后者正要发怒,就看到拦他者竟然是李继雍,他的身后还跟着费存其他几个甲士。 这些个都是当年汉源决战中,杨庆复帐下侥幸活下来的牙兵,因为不愿再留在西川卖命,便随赵怀安一同南下光州。 因为李继雍是昔日杨庆复的牙兵勇士,无论是地位还是勇力都是骁勇绝伦,所以刘知俊在看到他后,硬生生忍住怒气,哼道: “李九郞,为何要拦我?” 李继雍自被保义都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后,脸就很少笑了,此刻他翁声道: “你们都是突骑,不善攻壁,让我们兄弟来为你开路。” 可刘知俊什么人啊?从来只有他开道,就没有别人为他开道的,正要拒绝,就看见李继雍、费存几个已经裹着铁铠,持矛拿殳奔向了宅壁。 刘知俊大骂,但也只能吩咐后面的川康骑士们抽弓向对面宅壁上的刘氏党徒射箭,掩护李继雍他们。 李继雍在前举着牌盾,后面的费存和另外两个牙兵手提着长柄斧,在后面刘知俊这些人突骑的掩护下,直奔到了宅邸门口。 再然后,就是一顿斧斫,这扇本就防备不了攻击的宅门直接被劈碎了。 这个时候,落在后面的刘知俊再忍不住,大吼一声,提马冲向刘宅,可有人比他更快。 只见一直默不作声的霍彦超,在大门被斧斫碎的那一刻,直接就奔了过来。 然后在刘知俊的眼前,带着一队川康骑士冲进了前宅内。 这下子,刘知俊是真的暴跳如雷,低吼一声,也冲了进去。 …… 霍彦超冲进前宅后,看见一名向后跑的刘氏党徒,毫不犹疑就冲上去,随手一槊就敲碎了他的脑壳。 那党徒哀嚎一声,噗通倒地,然后就没有活人了。 霍彦超谨慎地在前院跑了一圈,确定那些刘氏党徒都退到了后院,然后就留在原地不冲了,他要等后面的刘知俊。 果然,那刘知俊冲进来后,压根没看见霍彦超,就一个劲地往里面冲。 可下一刻,一阵马嚎,那刘知俊的白马直接被冒出来的刘氏党徒射翻了,就连他自己,要不是用牌盾挡了一下,也要吃几箭。 被摔翻落马,后院上的几个刘氏党徒就要用长戈勾住落地的刘知俊的衣甲,打算将他掳到里面。 可又是一阵马嘶,只见霍彦超直接冲了上来,单臂就抓住了一支长戈,然后反手就夺了过来。 霍彦超也不恋战,反身抓起落马的刘知俊的腰带,提着他奔到了后面。 而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的川康骑士对着后院空地就是一阵抛射,射得对面哀嚎一片。 被提到后面,刘知俊是又羞又愧,涨红着脸,将头埋在肩膀下。 要不是霍彦超刚刚救自己,自己差点要折在这处小宅邸。 那时候到了下面,岂不是要被战死的兄弟们笑死?你刘知俊千军万马都过来了,现在刚回个寿县,就差点折在一个乡下土豪手上,那还不得羞得再死一次。 那霍彦超见刘知俊的样子,轻说了句: “这事不会和刺史说的。” 一句哈把刘知俊的精神头喊了回来,他抬起激动。 可不等继续激动,那霍彦超就补了一句: “不过这一战你得给我压阵,这功劳就留给我了!” 刘知俊被这个假和尚的无耻给气坏了,可他更怕赵怀安训斥自己,于是忍住了,哼了句: “我就给你压阵,但你要是攻不下,那我就上了。” 那霍彦超嗤笑了声,留下一句: “这你放心,功劳是我的了!” 原来他刚刚在前院奔了一圈,早就把这处宅邸的规制和布局弄清楚了。 这姓刘的住的是一个三进宅院,可因为是乡下地方,所以朝廷的礼制约束不到他们,这姓刘的给自己两侧又带了个侧院,这真是自取祸端。 当保义都的突骑围攻刘氏宅的时候,附近的一些百姓也趴在自家院边偷望,他们对于放捉钱的刘氏兄弟也是深恶痛绝,其中有借了他们钱的,这会更是恨不得他们满门死绝。 可忽然他们就看见刚刚冲进去的突骑又奔了出来,然后就拍响了他们的家门。 一阵惊慌中,这些邻居给这些保义都骑士开了门,然后他们的门板就被这些人给卸走了。 这下子那些邻居是各个哀叹,怎么就和这刘氏兄弟们做了邻居呢? …… 拿了门板后,霍彦超直接命令康宝裔还有王环各带二三十骑下马,绕到宅子两侧,用木板翻进两侧的侧院。 而霍彦超自己则带着三十多川康骑士,并刘知俊这边的十来骑,一并留在前院。 只是等了片刻,当对面院里传来一阵箭矢的破空声,接着无数声哀嚎后,霍彦超下马,将一面牌盾护在胸前,然后直直地撞上了院门。 这里的院门更多只是防备前院的仆隶,并没有前院大门用来警备的作用,所以霍彦超和四五个甲兵撞了一圈,便冲入了后院。 在他们的身后更多的甲士也涌了进来。 此时守在这里的刘氏党徒已经被两侧院射出的箭矢扫了一片,这会只有十来人在两个披着铁甲的悍夫的带领下,冲了上来。 可就撞了那么一下,这些人直接倒了一片。 剩下两个要跑,也被纵马奔来的刘知俊用箭矢射翻了。 霍彦超瞪了一下刘知俊,后者犹在嘴硬: “我只说让你头功,可没说这些也要让你。” 霍彦超懒得理这人,杀光中院的人后,直接冲进了后院。 这里也是刘氏党徒最多的地方。 此时被逼到后院的刘行全,披头散发,冲着围过来的保义都武士,大吼: “尔等还有王法吗?我刘行全犯了何罪?光天化日,你等纵兵杀人,也不怕朝廷?不怕节度使吗?” 已经缓缓走来的霍彦超听了这话,大笑,随手将一个被锤死的刘氏披甲士丢在地上,笑道: “你也配提王法?窝藏甲胄,你九族都不够死的!还负隅顽抗什么?速速弃械投降!“ 此时,刘行全已经知道自己再无幸免之理,就要带人杀出去。 可下一刻,他被人从背后扑倒,而他身边,仅剩的最后一个弟弟刘待全也被摁在了地上哭喊。 这个时候刘行全才看到扑倒他的,竟然是平日与他约为生死的兄弟,李缝益、陈浩、魏勇、李恒、蔡祚、李福智等人。 刘行全哈哈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随后大吼: “好,好,好,是刘二郎的兄弟!是我兄弟!我且死在你们前面,看你们到底是如何被那赵大郎杀的。” 摁倒他的,中间一个叫李恒的走了出来,无奈道: “二郎,咱们以前就劝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当年要不是那么逼人家杏岭赵家,如何有这般祸事?我等随你拼到现在,什么兄弟情不够还的?真让兄弟们随你一起陪葬吗?咱们可没杀人赵大的父亲!” 那边,刘行全的五弟刘待全被摁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叫声,整个人像一条上岸的死鱼乱蹦,而旁边他的好二兄,这会已经闭上了眼睛。 此时,外围的刘氏党徒纷纷丢下了兵刃,向对面的保义都突骑们投降了。 …… 后面,刘知俊侧头对霍彦超道: “咱们要接收他们投降?使君那边会同意吗?要不这边就杀了,省得麻烦。” 霍彦超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谁晓得这里面哪个是使君家人的仇人,我们要是杀了,反倒不美,先将这些人呢押到城外,咱们也利索些,这打个宅子都打半天,不丢了咱们保义都的脸吗?” 刘知俊看了看霍彦超,心想这个假和尚的确比自己心细不少,不过听霍彦超后面那句话,他还是要辩解一下: “这帮人不简单,不是寻常土豪,敢藏甲,敢拼至最后一刻,各个勇力都不错。难道使君家乡人都这么勇猛的吗?” 霍彦超也认同点头,看了一下被捆着的刘行全兄弟俩,并一众余党,挥手下令: “都押走!” …… 赵怀安他们的鼓舞早就跳结束了,这会他也是一脑汗,接过赵虎递过来的干巾,稍微擦拭了一下,看到自家母亲欣慰看着自己,忙走过去: “娘,儿的舞艺没落下吧。” 赵氏是真的高兴,不是高兴大儿子舞跳得好,受人拥戴,而是看到自己的几个儿子几年没见,却依旧没生分。 一个家,还有什么比相亲相爱更重要的呢? 所以她笑着道: “好,都好,都好!” 赵怀安哈哈大笑,这个时候才扭头喊丁会他们过来。 此时丁会、郭亮、邹勇夫、林延皓、林仁翰这会也是气喘吁吁,他们去杀那谢六郎的时候,可一点没费劲,毕竟这姓谢的临死时都没想到丁会他们会披甲杀过来。 可就随赵大跳了一会舞,他们本就披甲,也就是勉强摆动下,就已经大汗淋漓了。 这会丁会他们气喘吁吁走过来,赵大看着哈哈大笑,拍了拍丁会: “小老弟们,你们呀,还得练!以后入了保义都,都随咱一批披甲跑操,要想战场建功,没个好耐力是不成的。” 丁会几人羞赧,连忙点头。 然后赵怀安才看向那堆首级,最上头的就是那个谢六郎,此时雕枯的首级留着惊恐和后悔。 说来这人也算是自己团队的一员,但没想到咱不在了,就对他家人这样。也是,不是所有兄弟都能和丁会他们一样,善始善终的。 扫完后,赵怀安让赵虎他们将托盘拿了过来,上面全摞着一块块金铤,都是赵怀安这一次专门带来的。 他笑着对丁会几人道: “兄弟们,所谓金杯共汝饮,我不在家时,你们侍奉我母亲如侍奉自己母亲,待我弟妹就如待自己弟妹,那你们就是我的亲兄弟,那自然就要富贵同享。军中有制度,所以你们要想在军中出人头地,就要靠自己拼!可这钱,嘿嘿,来!” 说着他就招手丁会他们过来,每人分了二十两的黄金,是真正的大钱。 虽然此时市面上没有统一的换算,毕竟黄金还是主要用来皇室赏赐和大宗的对外贸易结算,可这二十两黄金,依旧在五百贯的财富以上。 赵怀安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总计六千五百多贯的金子分给了在场十三人。 不仅是丁会这些人手足无措不敢接,就是旁边一直看戏的霍县令孙滂都惊呆了。 这赵大这么豪绰啊,六千多贯说分就分,这一刻他晓得自己和这个赵怀安的差距到底大到了什么程度。 赵怀安将金子塞进丁会他们手里后,正色道: “后面你们将家人一并带到光州,一起过好日子。手上的金子不准乱用,就用来买地起宅,到时候宅子就建在我母亲宅附近,晓得吗?” 此时丁会灵光一现,忽然对着那边坐着的赵氏就跪了下去,然后大喊: “老夫人,你就是咱丁会的娘啊!” 这下子,邹勇夫几个哪还敢犹豫,纷纷冲赵氏跪倒,口呼“娘”。 赵氏高兴极了,丁会这些人这几年帮了她们不少,所谓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这几人都是品性纯良的好孩子,她哪有不乐意的。 赵怀安踢了一下丁会,笑骂道: “偏就你会搞事,还拜起我娘了。行行行,以后你们就都是我赵大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这一下子,丁会这些人再次喊“大哥”时,叫得更亲切了。 这边是一派敦亲和睦,兄友弟恭,城门处刘知俊等人牵着刘氏残党赶了过来,还有一车缴获的甲胄,十来车财货,至于剩下的家具什么的,都让附近的邻居自己去拿了,算作个补偿。 刘知俊、霍彦超、李继雍、费存等人来交差,那刘知俊率先说话: “这一次老霍是头功,没有他那脑子,咱们打这宅邸还要费点手段,这姓刘的也养了一帮党徒,也很凶,有甲有弩的,要不是遇到咱们,就是霍县的那些人,怕早被人家打出城了。” 这话说的后头的孙万是满脸羞愧。 这时候,赵怀安也看到那车的甲胄了,很多都是军中制式,甚至明光大铠都有四领,可谓甲械精良啊。 赵大重重一哼,对旁边脸色发白的孙滂沉声道: “孙县君,你数数只是多少领甲胄,你这治下出了这等大案,是你往上报还是我往上报?” 以制度论,刘行全兄弟私藏了十来领甲胄,诛杀三族是一点不为过的。可现在早就是末代,人心动摇,法制崩坏,哪家土豪宅内没一两领铁铠护身?所以这本也是寻常。 可这种事又确确实实是大忌,其他时候也就算了,这会被拿来定罪,那是十死无生。 那边正等着的李逢益等人,听到赵大这话后,脸色大变,正要骂,就被后面的背嵬用铁骨头砸碎了下巴。 此时,唯有刘行全被留着,他抬头灰死地看着赵大: “我从不认为我有错,只恨我力有不逮,不能报杀弟之仇。可你如此公报私仇,也是大丈夫所为吗?” 赵怀安点了点头: “的确,你弟杀了我父,我杀了你弟,本来两仇相抵,可偏偏你找死,非要报你弟的仇,我都已经离开家乡了,你还要夺我家弟,将我族亲欺凌逼迫至此,我不杀你,不族你满门,我为人子乎?” “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倒是对的,今日我杀你,明日他杀我,左右就是看谁强,哪有半分道理在里面,在这个世道,你还接受不了这个?也别卖弄口舌了。” 那刘行全大急: “留我弟一命,他是我刘家最后的骨血,夺你家地的不是我,我一捉钱的要你地何用?” 可赵怀安理都没理,只看了一眼这这两兄弟,暗自可惜少了一个,然后便对身后的老二、老三喊道: “怀泰、怀德,拿刀杀了他们!” 赵怀泰、赵怀德两个不愧是赵家人,听了兄长吩咐,毫不犹豫取下腰间的短刀,上前一个搠一个,正要把刘家两兄弟的头都砍了,却被赵怀安骂了。 “当着母亲的面,耍什么凶?” 两兄弟这才回神收手。 赵怀安看着已经呆着的孙滂,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哼道: “走吧,带我去看看,到底谁占了咱老赵家的地!” 这个时候孙滂一下子瘫软,却被赵虎、孙泰一左一右架着了,而包括孙万在内的一众霍县镇卒、牙兵全部低着头,不敢看。 (本章完) 第144章 修葺 第144章 修葺 赵怀安并没有进霍县城,拿了刘氏残党后,和城内要了几十辆牛车载着亲族和乡党们的家人,就要回乡。 同行的还有被挟着一并来的霍县令孙滂及其一众县吏、手力、镇卒,一行人近千,乌泱泱地往杏岭那边去。 再次回乡,尤其是自家主心骨大郎回来后,赵家人一路都很兴奋,之前赵怀安在棚区外见到的那几个小孩这会就绕着车队奔走,一路充满了欢声笑语。 甚至几个小孩去扒着孙滂的胡子,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县令都只能忍着痛,陪笑。 此时在车队的中间,四年未见的母子二人正在说话,尽说了这些年的快乐。 …… 赵怀安坐在驴车边,赵氏裹着毯子坐在车内,两边三个弟弟徒步跟着。 赵氏幸福地看着周围,忽然叹了一口气,对赵大说道: “大郎,咱们真的要举族迁往光州吗?不能留在老宅?” 赵怀安点了点头,对母亲道: “娘,儿子要做很多事,以后会有很多朋友、兄弟,可也会有更多的仇家。今日我能带兵杀光刘氏兄弟,明日也会有人这样对咱,我不把你们带走,那是害了你们和族亲。” 赵氏知道这个道理,可到底舍不得杏岭的老家,那里毕竟有儿他爹的坟茔,还有祖宗们的。 可这话她没有说出来,不想让儿子难做。 可赵怀安却像是知道母亲的难过,补了一句: “家里的坟茔还留在这里,咱们只是暂时去光州,你相信儿子,没多久咱们还能回来,到时候把那边的坟茔再修修,也让先人们沾沾咱们的福气。至于这里,我会安排人照料的。” 解了母亲的顾虑,赵怀安问道: “娘,你和我说说当年什么情况,我那年回来就去报仇了,也没回家,所以还不晓得这里面的事。当年爹是怎么死的呢?” 见儿子问到这个,赵氏叹了一口气: “当年有个术士过来,说杏岭有煞气,会妨碍你,所以就让你爹将岭上的杏换成桃。你晓得的,你爹素来就信这个,那年你才三岁,有一天一个长髯朱袍的术士,跑到咱们岭上要水喝,当时指着你爹就喊他有贵气,是有大贵的。然后这人喝完水就不见了。从那以后,你爹就信这些东西了。” “然后说来也怪,这桃树还没栽上,岭上的杏树就枯了,之后就是一路借钱、还钱、刘氏兄弟又来要走了酒坊,你爹就是那时候被气死的。” 赵怀安点了点头,只感觉自家父亲是落在杀猪盘了,但他也不清楚里面细节,只好继续问: “那地呢?我见那刘二郎临死前那话,咱家地不是他们夺的?” 对于这个,赵氏也表示不清楚,她说有一天官府就上门了,把咱们从岭上赶了出去,说那里要建茶监所。不过,倒不是那县令带人征的,那会他还没来,此前的县令也是做完这事没多久,就不在任了,后面中间还空了一段时间县令呢。” 赵怀安大概清楚了,瞅了一下后面心不在焉的孙滂,冷哼了声: “到了地就真相大白了。” …… 可当赵怀安回到杏岭时,却发现这里的确有一座茶监所,但却被遗弃了。 自家原先的宅子也布满了杂草,很多地方房梁倒塌已不能住了。 在这里,赵怀安回忆起了很多事情,可明明很熟悉,却有一种疏离感。 这个时候,孙滂凑了过来,小声道: “使君,我见你家宅院也荒芜了,还住吗?其实有可能的话,还是光州好。” 见孙滂话里有话,赵怀安乜着此人,猛然把刀拔了出来,架在了孙滂的肩膀上,冷肃: “你也许觉得自己说了实话,头上这顶幞头会保不住,但你觉得在我这,你要是不说,你脑袋能留住?我也说个撂底的话,我上头也不是没人,不然只凭军功,我能在这个岁数升到刺史?所以你和我说了实话,我保你,大不了你这县令不干了,到我幕下做个度支,谁能在光州动你?” 孙滂在思考,脖颈上的锐利寒芒让他不得不正视眼前的问题,不和赵大交代,他恐怕真的要撂在这了。 就在这个时候,刀又凑了几寸,又听赵怀安继续道: “你恐怕也认识到我赵大的为人了,我把你杀了,你觉得节度使能为你张目吗?且不说我手里兵强马壮,就是再退一步,事有不济,我退进那大别山内,谁又能把我如何?” “所以啊,人得识时务,毕竟秘密是别人的,可命却是自己的。” 这一句话彻底摧毁了孙滂的犹豫,他颤抖了一下,嗫嚅道: “我只和你一人说。” 赵怀安点头,带着孙滂到了自家废弃的宅子里,望着满目荒芜,这一刻赵怀安才有了一丝感伤。 完成思想建设的孙滂悄声说道: “其实这事我也就了解个大概,大概我还在节度幕府做支度的时候,我晓得幕府每月都会有一笔很大的进项入节度的私账,可当时一直不晓得来源。后来节度安排我到了霍县做县令,才晓得,大概是两年多前,你们岭所在的这片山发现了金矿。” “这对淮南节度幕府上下都是一笔天大的惊喜,你也晓得的,能来淮南做吏,都是度支方面的人才,上面则是朝庭的公相,所以一切都是为了求财。” “可淮南被经略数百年,除了百年前开辟的茶税,这淮南本道能刮的,不能刮的,都搜罗尽了,可朝庭要的却越来越多,尤其是这些年又是庞勋之乱,一切耗费都是由淮南一道支应,所以现在忽然出了这么大一笔钱,而且还是朝庭暂时不晓得的,你说会如何?” 赵怀安没想到自家这地方竟然还出了金矿,这本该是天降之财却成了赵家人的劫难。 这个年头,果然是有钱、有关系,不如手里有刀。 他插了句: “所以我家金矿是被那个刘邺占了?” 这话说得差点让孙滂翻出了白眼,那金矿最多也就是靠你们岭,要是真是你们岭内的,你家这些亲族还能活? 这赵大也有够无耻的,一句话就要把金矿给吞了。 但这话只能在心里腹诽,当着孙滂的面,他直接就把刘邺给卖了: “大部分都是他的,当年发现金矿的时候,还小,是刘氏兄弟他们当成进项送了上去,然后就落在了刘邺的手上,然后才发现这是一座大金矿。不过这里面刘邺应该也就占了一点,这些年他给各州都发了不少钱,刺史们或多或少都晓得些,然后他又分给长安的田老公,至于分了多少,没人晓得了。” 赵怀安却很敏锐地抓住了一点,皱眉问道: “你意思是他分钱给淮南各刺史?” 这下不好办了,他本以为那刘邺来淮安做节度使,能有甚根基?所以还做好了拿捏一下此人,让他见识一下跋扈刺史的厉害。 可这姓刘的,不愧是父子两代都搞权力斗争的,这拉帮结派的能力就是强,这上来就给下面各刺史分钱,那他位置能不稳吗? 可恶,暂时做不了刘邺的祖宗了! 赵怀安也拿得起、放得下,既然金矿搞不回来,就问道: “哦,给各刺史都分钱,那我也是刺史,是不是也得有钱?” 孙滂一听这话,心里大定,就怕不要钱的,不怕要分钱的,于是他主动揽下了这事,拍着胸脯对赵怀安道: “赵使君,你这事我来办,你到任后,多的不敢讲,一年分个三五千贯一点问题没有。” 赵怀安一听这话,暗暗吃惊,这矿那么大的吗?像刘邺这些人要瞒着朝庭吃独食,所以肯定不会大规模挖掘,可即便这样偷偷摸摸挖,都能分他一年黄金一百二十两,心下对这座金矿就更上心了。 可现在时间不成熟,他只能先退而求其次,于是赵大拍了拍孙滂的肩膀,亲昵道: “那就得麻烦老孙了,我和刘节度还没交情,现在还未履任光州,到节度幕府拜谒也得等我安堵州里,所以这段时间就需要你多美言美言!” 这下子孙滂是彻底放松下来,他哈哈大笑: “一家人休说两家话,这事就交给在下,必马到功成。” 于是,二人就这样从废弃宅中勾肩走出,倒把单纯的赵家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看到三个弟弟傻傻的,赵大骂了句: “看啥,还不来见过你们的孙叔父?” 孙滂只是愣了一下,就笑眯眯地接受了三个赵氏兄弟的下拜,摸了摸全身,终于翻出一个玉环、一个腰带、一个囊袋赐给了兄弟三人。 赵怀安点了点头,暗道这个孙县令倒是会做人。 这边,赵家族亲将坟茔上的杂草拔走后,也拥着赵氏回来了,喊赵大几个兄弟一起去祭拜祖先。 …… 赵氏他们带着赵怀安来到的第一处是他祖父的坟茔。 要不是赵氏他们说,赵怀安绝对不会认出这处几乎要被踩平的土坡会是他祖父的坟茔。 既没有碑,也没有封土,寒酸落拓到了极致。 其实赵怀安也发现,他这家族的确比较贫穷的,今天和他母亲一起迎接他的,只有二十多人,大部分都是赵怀安的直系堂亲。 至于其他人,则因为没有衣服,所以一直窝在棚子里。还是后面赵怀安晓得了,让霍县城内支应了一些衣服。 这就是他这支族亲的生活水平。 此外他还发现,家族内普遍小孩少,男人多,女孩更少。一开始赵怀安在听丁会说他们家能拉出百十男人时,还以为家里是大家族呢?毕竟按照壮丁占总人口的两成的比例来看,他们家少说五百多人。 可当他带着族亲返回杏岭祭扫祖宗的时候,他数过人数,包括老人小孩一共加起来才三百不到。 这下子赵怀安才明白,丁会这小子说的能拉百十男人,真的是字面上的男人。 所以家族就这么个情况,无怪乎连土地都守不住呢,真要是千百号人,就是县里来人了,也要打过才知道,再不济,也要从县寺那边要到足够的补偿钱,哪会像个难民似的窝在城外窝棚里。 叹了口气,赵怀安正要吩咐,那边县令孙滂自己就站了出来,他当着一众家人的面训斥县里的署吏: “你怎么办事的?虽然朝廷追赠赵刺史先祖考、先考的命书还没有下来,但你们也得先把事情办在前头啊?哪有你们这样办事的?” 训完手下,孙滂就凑到赵氏旁边,巴结道: “赵大娘子,这事本来就该咱们张罗的。现在我这位赵大兄弟是已经正四品的正官了,所以按照追赠两代,其祖父可追五品,坟高九尺,墓田五十步,立碑高八尺。而且因为大郎是国战立下殊功,更是显贵,坟前还可放石羊、石虎各一对,立八尺神道碑。” 赵氏不懂这些礼制,只是听出了自家阿公的坟要由县里修缮了,眼泪一下子就在眼眶里打转。 这一天,她感觉不真实到了极点,总觉得这是一场梦,一睡就醒。 可孙滂哪知道赵氏为何流泪?还说了句: “赵大娘子,光这个就乐哭了?你亡夫,就我那个未谋面的老大兄,他的坟还要更好呢?大郎现在是四品,他后面追赠下来也是四品,这坟啊,要修到一丈二尺,墓田六十步,也是石羊石虎,要是不出意外还能再有石人、石马,神道碑,是真正的宠命优渥,风光大葬。所以赵大娘子哎,还哭啥呀,好日子可在后头呢。” 这会赵氏也高兴极了,她抹掉眼泪,对孙滂道: “那真的要谢老父母了。” 这一句直说的孙滂跳脚,他忙摆手: “可不敢谢谢,这是大郎从战场上搏命杀来的,赵大娘子,你可不晓得你家儿子有多猛,只带二百多骑,就猛冲南诏数万大军,甚至一战而斩南诏国主首级,这休说是现在了,就是前代,能有大郎这般武功的都不多。” 赵氏脑子嗡嗡的,一听到自家大儿子带着几百人就去拼命,手戟一指赵大,怒道: “过来,跪下,跪在你爹的坟前!” 赵怀安傻眼,左右看了看,见兄弟们这会都别过脸去看向别处,一些更机灵的已经往后缩了好些步,他才好受一点。 苦着脸,赵怀安走到赵氏面前: “娘,我也是带兵的,也要给我留点体面,如何能让我当众跪呢?” 赵氏这一次真的哭了,她捶着赵大骂道: “你在外如此不惜命,对得起你爹,对得起娘怀胎十月生下了你?你走后,娘每日都担惊受怕,深怕你死在外头,连家都不晓得回。呜呜,娘晓得你要拼命博功名,可你以后凡事多想想,家里有娘!” 赵怀安的眼睛一下红了,跪在地上给赵氏磕头: “娘,儿子不孝了,以后有弟弟们给你养老送终,赵大是不能在你床前尽孝了,儿如今一肩膀上不仅是咱们这个小家,更是众多兄弟的大家。以后儿定不会莽撞冲动,可真到要儿拼命的时候,儿也必须迎头上去,因为儿背后也有一众人的家呀!” 赵氏愣住了,孙滂愣住了,一众赵家人也愣住了,只有外围的丁会等乡党还有一众保义军将和突骑、背嵬们是心潮澎湃。 所谓金杯共汝饮,富贵不相忘。 此真我主也! 此刻赵氏彷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大儿子,她看着大郎坚定的眼神,看着外面那群一直追随着大儿子的好汉们,心中第一次有了触动。 “也许当年那位相师说得真的对吧!他爹的富贵真就应在了大郎身上!” 赵氏心情复杂,她晓得儿子说得是对的,也看出儿子是一定会这么做的,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啊,是她养到十六岁的儿啊!如果有可能,她如何愿意儿子为了别人去搏生死? 可再多的话她已经说不出,只能叹了一口气: “大郎,你已经顶门立户,这个家就靠你来做主,凡事多思,莫要冲动,至于儿你要做什么,娘支持你,这个家都支持你!” 赵怀安大喊一声,冲着赵氏磕了三个头,然后高兴地站了起来。 他冲旁边发呆的孙滂哼了句: “老孙,你也少诓人了,哪有地方给官员修坟的?这钱我来出,我赵大修祖坟还要你们出钱?当我什么?不过,你刚刚一番话让我娘哭了,还让咱磕了三个头,我让你帮我照料祖坟三年,用这个赔罪,不过分吧!” 孙滂没有回应,他的眼神发散着,在想着刚刚赵大的那番话。 这个赵怀安到底何等人呀? 他孙滂没有显赫的家世,只靠着在长安积年度支的本事才勉强到了刘邺的幕府,随他一并到了淮南。 他本以为自己能在淮南捞足钱,好回到长安退休,后半生衣食无忧,死后能葬在西郊就行。 可他了半生积蓄,好不容易谋求地方,来到了霍县来做了县令。 可他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的百姓是真穷啊!他就是捞也捞不到,可那些地方豪强们却又不敢压榨,最后只能想办法搞起了茶叶生意。 但很快他就卷入到了霍县金矿的事情,也因为是此地的主官,所以上面分了他一年五十两黄金,这些是全进他腰包的。 但第一年的钱才收到,就遇到了个衣锦还乡的赵大,此人刁蛮不讲理,又是恐吓自己,又是拿刀压他,自己也是一个快四十的老汉了,经得这般吓吗? 这人还杀人,砍了人头后就往地上一扔,然后开始起鼓跳舞,这是正常人吗? 但好在这人也算讲理,识大体,晓得这金矿是淮南那么多官员的私房钱,所以也没再闹了, 可这一切印象,当赵怀安对着他母亲说完那番话后,都被孙滂推翻了,这不是常人,不,这是个英雄好汉! 他孙滂在长安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忽然,他抬头看着赵怀安,说道: “大郎,休说三年,便是三十年,你家祖坟我也看了。” 赵怀安愣了一下,缓缓才点头: “要是你能再活三十年,便是给你看又如何!” 此言一出,那孙滂笑了,然后跑回去开始对跟来的乡夫、镇丁喊道: “咱们给赵大郎修坟了!你们回去都把家伙带上,再去喊人,县里供饭,然后一切都由赵大郎出钱。” 于是这些乡夫、手力纷纷看向赵怀安,不晓得啥情况。 赵怀安哈哈一笑,手指朝前,豪气冲天: “今日,赵公子买单!给我家修坟,来了就管饭管酒,一人还有五百钱,只要今日能修好,我再封五百钱给大伙!” 然后他就转头对丁会说道: “你去附近社里去买五口猪,三十口羊,买不到就去县里买,今天咱们就在岭上和乡党们不醉不归!” 丁会高兴点头,然后带着郭亮几个骑马去买了。 这下子,众乡党是纷纷欢呼,为咱们家乡走出去的赵大欢呼! 嘿,这个赵大,做事是真没话说! 老赵家祖坟冒青烟咯! (本章完) 第145章 到任 第145章 到任 当天,消息散了出去后,杏岭方圆二三十里的乡党都来了。 修个坟就能吃肉又喝酒,还能领一一贯钱,这天大的好事,就是天上下石头,他们都要来。 就这样,不大的岭上,乌央乌央的一片,人山人海,还不断有更远的地方听到消息了,也往这里赶。 赵大的名声也从之前的做事真没话说,传到后面就是,杏岭赵家的大儿子回来了,在外头发了大财,要给祖宗修坟了,就是人傻,钱多,速来! 可这些人中大部分注定是赶不到了,因为人一天靠腿走路也就是个三四十里。 至于岭上来了这么多人,赵怀安来者不拒,还让人又去买猪、羊,让来的村妇们开始做大席,然后男人就在保义都的队将们的指挥下,开始平整这片墓地。 赵家生活在这片岭子实际上也就七八十年,再早的历史,反正没话传下来,所以到赵怀安这代,总共才传了三代下来。他的太祖父、祖父、父亲,三代人都葬在这片土地上。 可除了前两代,最早的一代已经认不识墓地了,而有一些旁支已经绝了的,更是连最近一代都没人记得住。 赵怀安想了一下,便将无人认领的坟墓全部移葬到一处,然后在旁边修个家庙,选几个老实本分的作为庙祝,然后再按照族谱把这些没人领的祖先全部做成牌子,供在庙里。 这事现在做不了,只能拜托老孙。 是的,在赵怀安的口中,那个霍县令孙滂已经成了敬爱的老孙了。 老孙把这事记住了,回到县里就会找人来这建庙,而且他也乐意做这个事。 毕竟赵怀安把族人们迁走后,实际上就留下了这个岭子上的一小块土地作为墓区,然后就再不用担心更深的霍山里头的金矿秘密了。 可他哪里晓得,赵怀安惦记上的东西,他一定会搞到,只是现在形势不对,所以才没张口血盆大口。 赵怀安从不缺乏斗争的手段,当你要解决一个人时,在其得道多助的时候,那就需要收起你的爪牙,折服深丘,可一旦敌人陷入到少数境地,甚至众叛亲离,这就是你重拳出击的时候了! 家族中无人认领的有了归宿后,赵怀安主要修了他直系的这块。 爷爷辈都死了且不说他,就他父亲这一代有三个兄弟,其中赵大的父亲排行老大,生了四男两女,老二无后早死,老三生了三儿两女。 所以赵怀安这一代同辈的就有十一人,在他们这一代算是人丁兴旺的。 而赵怀安母亲这一支,也就是舅家,并不是霍县人,而是更东面一点的濠州人,据说也是个蛮大的家族,是贩茶的,而且多半就是私茶。 当时赵大的大舅就是和外祖一起来霍山进茶,就是走到了杏岭,见赵家人是个好人家,便将赵大的母亲许给了赵大的爹,然后才有了赵大。 往年舅舅家还每年来,可这些年不晓得何事,就一直没来过了。 在这些直系族亲中,只有赵怀安的爹因为赵怀安的品秩所以修的高大,他的两个弟弟还是按照庶人的地位修建了坟包。 这激发起了他两个堂弟要建功立业的心,至少也要让他们的父亲也躺在这样的大坟里。 因为来的人多,又有保义将们在指挥,毕竟这些平日统带百十人上阵的,现在管起这些人平个坟,还是简单的。 在天快要黑的时候,赵怀安那些能确定的祖宗和他的直系父、伯的坟墓就已经修好了。 只是一些神道碑这些需要县里帮忙弄,暂时还没纂刻,但一处赵家祖坟已经像模像样的出现在了杏岭上。 …… 天到了傍晚,杏岭上酒香、肉香四溢,数百附近岭的乡党还有赵怀安的突骑、背嵬、还有孙滂带来的县里的人,围着篝火开始欢歌笑语。 今日的赵氏格外高兴,她专门让小儿子去将埋在岭山的杏酒起了出来。 有二十二瓮,都是赵大的父亲在生每个孩子时,埋在土里的,最陈的,如今已有二十一年矣。 他算过,赵大娶亲时喝四瓮,大姊出嫁的时候喝六瓮,二郎娶亲时喝两瓮、三郎娶亲再喝两瓮,四郎娶亲时再喝两瓮,剩下的六瓮等小姊出嫁的时候喝掉。 赵大的父亲是个明事理的,大郎作为家中的顶门柱,结亲那天好酒水断然不能少了。 而两个女儿是出嫁,以后过得好与坏都要看夫家的,所以得让亲家门那天喝好酒,所以一人都留了六瓮。 至于三个儿子,一人留下两瓮,已是父亲的爱了。 而现在,这些酒全部都被赵氏起了出来,这位老夫人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们将会有很长的时间不会回来这里了。 所以这些酒就索性喝掉吧,毕竟今日他们全家都在一起,当喝好酒! 于是,当赵怀泰、赵怀德、赵怀宝将这些封泥的酒水搬出来时,岭上的乡党都高兴疯了,谁不晓得杏岭上杏酒,只是自杏都枯死后,他们就再没能喝到过了。 没想到今夜还能再吃得此酒,今日是太快活了。 赵怀安知道是父亲埋的酒后,看着母亲去看父亲的碑,就晓得母亲的心思了。 他想了想,对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道: ”今夜,是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时候,该吃这酒,但这些酒也是留给你们娶亲出嫁的,所以你们一人抱一瓮,到时候就留在身边,等到了光州后,再埋进土里,到时候,等你们娶亲、出嫁了,咱们再吃这个。” 弟弟妹妹们都很懂事,毕竟生活如此,早已晓得唯家人才是一切了。 于是听了大哥的话,就留下了六瓮,其中一瓮是给大兄存的。 那边,赵怀安见母亲偷偷抹掉眼泪,又笑着回来后,就拎起一瓮,揭开封泥,大喊: “来,吃咱赵家的酒,今夜不醉不归!” 酒从来都不醉人,真正醉人的是里面的情感,是关于它的故事。 当一瓮瓮杏酒被揭开,今夜才到了高潮。 霍县山民们本就横行无忌,尤其是吃了酒后,那种山里人骨子里的奔放、自由全部激发出来,到处是手鼓声,号子声。 那丁会又开始唱起了山歌: “哎……哟嗬” “天子坐金銮,我卧青嶂巅。” “任他诏书几千道,不换山中一丈天。” “生不跪金阶,死不羡神仙!” “但有兄弟一壶酒,我管他今夕是何年!” “嘿!” 夜空下,数不清的霍山人纵酒高歌,他们在歌声中踏步起舞。 他们高喊着: “但有兄弟一壶酒,我管他今夕是何年!” …… 篝火边的孙滂就这样看着这群山民载歌载舞,说实话,他并不能听清这些人在唱什么,但那歌声的豪迈和自由,却是相通的,无怪乎这里能养出赵大这样的豪杰。 真是一处好地方,来这里当县令真是我老孙的福气啊! 想着,他又吃了一口杯中的杏酒,叹了句: “可惜了,这岭上的杏怎么就凋零了呢?“ 然后他直接从席子上站起,走到了舞场的中间,当着他的下属、县民的面,忽作豪迈: “鄙夫们,且让你们看看我们长安的舞!” 说完,这孙滂就是一声长啸,似将心中的愤懑和无奈啸出,然后他指着那赵六、丁会二人,问道: “可会横笛、丝竹、铁琵琶、小羯鼓?” 丁会傻眼,可赵六是见过世面的,毕竟人也是关中岐山人,岂能不知道长安时兴的舞蹈,胡腾舞? 于是,他和丁会大致说了下,让他以口技做横笛声,他则拿起白日赵怀安用的手鼓,开始起号子。 当口技与鼓声响起,孙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忽就腾踏跳跃、时而踢腿、时而扭腰,动作大开大合,真不像是一个三旬多的老汉能做出来的动作。 那干净利落的动作、充满节奏的舞步,无不让一众霍山人看得呆了,他们其实也是瞎跳,不过就是兴致而起,便舞上一段,哪见过这种专业的。 那腾挪跳跃,踢踏跺脚、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有力,那么感染人! 赵怀安也是第一次看这个,当年他觉得鲜于岳的踏歌跳得好,现在这老孙的胡腾舞跳得更好。 真没想到老孙一个搞度支的,都有这等才艺,真是一舞惊四座啊! 果然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 此刻,处在人群焦点的孙滂越跳越快,彷佛忘记了长安城里的窒息,淮南官场的蝇营狗苟,忘掉了自己的卑躬屈膝和谨小慎微。 这一刻,他翩翩然如仙,如一只自由的蝴蝶,挥洒着他仅剩的单纯和纯粹! 这一刻,被他感染的赵怀安等人,也齐齐放歌,他们喊着孙滂的名字。 一曲毕,鼓停、口停、舞停。 孙滂只觉得天旋地转,借着最后的月色,笑对众人: “这杏酒是好酒,可就是上头快,不如我长安西市的葡萄酒。” 然后他便高歌唱道: “诸君可闻,‘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啊,人莫笑,他古来征战几人回?” 唱完,孙滂倒头就睡。 留下一众人哈哈大笑。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原来长安也有它的美好!可终究是少数人的! …… 今夜,一些霍山民觉得孙滂跳得好,但还有人觉得孙滂跳得和山里吃醉了的大马猴,手舞足蹈。 可所有霍山民在内心中都有一种不真实,他们也能和自家的县令一起吃酒,一起跳舞。 这位县令看起来是个好人! 而散了酒后,赵怀安一人来到了父亲的坟前,赵氏和弟弟妹妹们远远地看着,没人上前打扰。 谁也不晓得赵大在父亲的坟前说了什么,笑了什么,总之当他回来时,看着一众乡党、亲族、袍泽兄弟,大笑一声: “守夜,睡觉,明日出发寿州!” 军令既下,突骑和保义都便在岭上巡哨换番,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今夜的这点酒并不会让这些武士懈怠。 而在最中间,赵怀安在帐篷中,睡得很香。 …… 翌日,赵怀安亲自给乡党们发了钱,告诉他们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就去光州找赵大,有事他给乡党们撑腰。 数百乡党背着一捆铜钱,还有几条昨日剩下的肉,齐齐拜过赵家人后,就回去了。 行进的山岭间,赵大彷佛能听到岭中时不时传来歌声: “但有兄弟一壶酒,我管他今夕是何年!” 而赵怀安也在这里拜别了孙滂等人,一方面托他帮忙在节度使刘邺那边要钱,一方面多照应一下这里的祖坟,一些家庙、神道碑都还要补齐。 最后,赵怀安才带着一众亲朋还有突骑们向着东北处的寿县而去。 …… 有车有马,二百里路三天便到。 此时,保义都的船队已经停留在寿县西南的淝水上已是两日了。 赵怀安的车架马队刚进入到寿县境内,就有州里的牙骑奔来帮忙导引,然后每到一站便有人接待,礼遇备至。 所以当赵怀安等人到了寿县城外时,寿州刺史颜章已经带着州吏、僚属、军院等候多时了。 而在老远,赵怀安就看到伞盖下的一个绯红汉子,佩银鱼袋,旁边还有一个被绑着的人,此人在看到自己后,老远就大嗓门喊道: “可是‘呼保义’赵大郎?” 赵怀安心里一动,只觉得这名刺史一副武人做派,于是便问向身边袁袭: “袁先生,这位颜刺史也是军旅出身?” 袁袭点头: “嗯,是当年平庞勋之乱的有功士,是密州人。” 赵怀安愣了一下,问道: “这人以前兖海军的?” 袁袭点头,赵怀安便把刘信喊了过来,问道: “这颜刺史是兖海军的,你可见过?” 刘信远远瞧着,感觉有点熟悉,对赵怀安道: “使君,如果这人是密州的话,那应该就是昔日的陌刀大将颜章。据说此人是颜回之后,也不晓得真假与否,但能确定的,其家祖上是琅琊世家,在本朝也是郡望,后来此人在平定庞勋之乱中,立下功劳,就升出去了,没想到是来寿州做了刺史。” 听得刘信介绍,赵怀安倒是惊疑,此人倒是个悍将啊。 思考间,马队很快奔到了城外,赵怀安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在数十步外就勒住了战马,但并未下马。 那边颜章倒是丝毫不介意自己主动来迎,带着伞盖和仪仗就来接赵大等人。 将全场环视了遍,赵怀安才跳下战马,而那边颜章来的第一句就是: “早就听老田说有一寿州豪杰在西川如何了得,今日一见,你这位军中呼保义,果然名不虚传啊!” 说着,颜章就自我介绍: “某家琅琊颜章,现在做这个寿州的刺史,哈哈。” 赵怀安看了一眼此人,心道: “这琅琊都废弃了,不成想这人还以汉时的郡望来自称!” 想着,赵怀安也恭敬行礼,毕竟有了田重胤这层关系在,两人也算有关系了。 那颜章介绍完自己,就把身后一人牵了出来,怒道: “此人就是某家幕下的参军,就是他坏了赵大你家的宅地,今日要杀要剐都听你的,只是可惜了,我去拿那个杀猪的王绪时,此人已经得了消息跑了。” “但大郎你放心,我已各路设卡,一旦发现此人,必拿下。在我治下,容不得这种害人残民的畜生。” 赵怀安心思在转,对眼前的这个颜章并没有完全信。 毕竟此人甭管嘴上如何说,最后实际上就是拿了个替罪羊出来,那王绪也让他跑了。 这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其心思如何,还得继续观察。 所以赵怀安也场面话不断,笑道: “嗨,都是误会。那杏岭的地也坏了,种杏都能死,还要得何用?我都将我亲族接上,一并带去光州过好日子,至于作梗的刘氏兄弟也因为私藏甲弩而被正法了,所以这事就算了,毕竟我也不是动不动就灭人满族的。” 那颜章似是没有听出赵怀安的威胁,而是点头道: “那刘氏兄弟该死,霍县令是有功的,某家必会奏功上去。至于这个幕僚,既然赵大你不追究,那就杀了吧。” 赵怀安正要点头,可一听是“杀了”,愣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一名穿着紧袖胡袍的武士,一刀砍掉了那个幕僚的头。 鲜血就在赵怀安旁边喷射了出来,映衬着赵大阴沉的脸。 这人是在给咱下马威? 还没等赵大趁机发飙,那颜章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忽然和他说了一个事: “两月前,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叛变了,某家估计,后面很快就会让咱们淮南出兵平叛,到时候某可要和大郎在沙场上一较长短哈!” 赵怀安挑了下眉毛,问道: “那浙西叛乱,不有本藩兵马平叛吗?需要用得着咱们?” 此时颜章嘿嘿一笑,嘲弄道: “浙西搞钱还行,平叛?他们也正经武人吗?这种事啊,到底还是靠咱们。” 说完,颜章拍着脑门,就道: “哎,还在这说什么,咱们如城边吃边聊呀。” 可赵怀安远远望着那森然的寿州城,忽然笑道: “算了,认识老颜你就行了,酒就不吃了,咱还得赶紧回光州呢!这一路耽搁,我是深怕节度使怪罪咱呀。“ 说完,赵怀安抱拳,让突骑护着亲族去船上,然后才纵马离开。 只留下,颜章这些寿州文武面面相觑。 而那颜章则笑了笑,喊了声: “走吧,人是不放心咱们啊!哈哈!” 说完就纵马回城。 很快,接到赵怀安一行人后,早就察觉不对劲的王进等人,立即下令扬帆起航。 这寿州不能留! 而十日后,保义都船队逆着淮水,终于抵达光州境内。 当他们在光州北面的渡口下船时,这场用时两个多月时间的大江之旅终于结束了。 这座山丘之州,也终于迎来了它表面的主人! (本章完) 第146章 窥探 第146章 窥探 乾符二年,六月十日,光州治,定县北。 “使君车驾到了!” 只听一纵马的州吏从官道上驰奔而来,老远就向着在城外等候的州、军两院僚佐、大吏呼喊。 然后其人又奔过队伍,加进了东边一侧的队列中,这里有十几骑在一名披着明光铠的骑士的带领下,皆衔枚静候。 听得通报,这些大吏们再次将幞头、官袍整好,恭候新任光州刺史的驾临。 只见前方黄沙漫卷,一队队骑士举着五尺多长的长角开道吹响,而在厚重的长角呜咽中,一支巨大的车队缓缓从北方的官道上出现, 队伍最前的,是一支举满旗帜的马队。 一名披着明光大铠的骑将,高举着旄牛尾做的旌节处在队伍的正前方,两侧是各色幡旗,包括青色的州府旗,上书“光禄大夫”、“光州刺史”、“充光州都团练使”。 这些幡旗每一面都代表着这支车驾主人的身份。 光禄大夫为从三品散官,意味着此主人领从三品的俸禄待遇。 而光州刺史为本官,为正四品,意味此主人正是光州这里的最高军事、监察、财政的长官。 而第三面光州都团练使,则是此主人的使职差遣,意味着光州之地的一应军事武装都理论上被此人统辖。 在华丽的州幡旗后,是各类仪仗骑、军号旗,这些旗帜更是颜色纷繁,其中“保义都“、“西川之虎”、甚至还有一面“大义大安”旗,令人不明所以。 然后就是各色小旗、包括各列小队旗、小军号骑,如“背嵬”、“拔山”、“铁兽”、“归德”、“突骑”、“义社”、“泼喜”、“步跋”等号,然后又是某某营下某某队,诸如这样的绛色旗。 总之,北面官道上这会已是旗帜的海洋,威武壮丽。 旗帜之后,便是携带各鼓角、金钲、唢呐的军乐们,他们在车队前头长角吹响后,也开始吹打敲揍起来,宏大厚重的声响遍于郊野,肃穆威严。 大鼓、长鸣、中鸣、铙鼓、横吹、唢呐的声音汇在一起,只闻之便已热血沸腾,彷佛置身于宏大的战场。 旗帜、鼓乐之后,便是兵戈仪仗。 大概二三百名高大雄健的武士,穿着锦帽貂裘,腰间挂着貂尾,在一面巨大的“背嵬”旗下,手举着步槊、长戟列队向前。 除了举着兵戈,这些人还举着一面面绛引幡,上锈各种龙、虎、豹。 他们虽然没有着甲,可肃然之气,一点不比前头导引的骑队来得弱。 很显然,这是一支战场上砸出来的精锐牙兵。 背嵬之后,便是一支庞大的马队,一眼望不到后,漫漫如长龙。 和前头的背嵬只穿锦袍不同,这些骑士分两种。 一类是高举着巨大马槊,全身穿戴着柳叶铠、明光铠,头戴着插着翎羽的兜鍪,外罩着各色蜀绣锦袍。 真威威然,甲光曜日,大放光明。 还有一部分则穿着各色犀牛甲、头戴的也是各类小帽,腰间别着横刀,鲜衣怒马,散在官道的两侧。 真矫矫然,出山虎豹、势若雄鹰! 这支庞大的骑队一直走到迎接队伍的面前才开始向着两侧展开,既拱卫着身后的车架,也隐然将一众光州文武包围起来。 肉眼可见的,这些光州文武都骚动起来了,尤其是边上候着的那些战马,更是不安地扒着地面,要不是身上的主人不断安抚,这些战马必然要逃离这里。 而马上的骑士们,安抚战马,内心也紧张不安,只因为他们看到这支骑军中,大部分人的弓箭竟然不是放开的。 是,虽然前面几排的骑士都是携带着一个用布囊包裹的长棍,那是直拉弓,一旦临战时,就会取弓上弦,崩如半月。 可在后排,那些骑士的手上,却是已经弓上弦,箭在腰,随时可以对这些光州文武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被这样的虎狼突骑包围着,迎接队伍中,一些胆子不怎么大的,此刻已经两股战战了。 这位新来的刺史,排场也太大了,威势也太足了吧!他要干什么? 随着齐齐的号角中,一支马车在两侧扛槊的武士的护拥下,终于出现在了光州文武的面前。 前头是一队骑士,或扶着刀、或举着槊,或执华盖、青伞,或持团扇、黄幔,后头一队驴车上,稳稳当当载着一众幕僚、属官,车边还有一众步行的文吏,带着各色幞头,吃着车灰。 然后车队后就是漫漫长的辎车,谁也不晓得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当这支驴车队出现时,在场的所有文武都把目光牢牢的放在最前的一名高大武士身上了。 此人头戴武弁帽,身着绯色吞兽袍、腰环束金带,系银鱼符,足蹬一双乌皮靴,站在驴车上,气魄昂扬。 在场光州文武众人再不迟疑,对着此人,口呼: “下吏见过明公!” 然后抬头,包括光州别驾、大吏都愣了一下,就见对面的队列中,光山县令吴玄章赫然在列。 这下子几人心里是破口大骂,这姓吴的这么不讲究,抛开众人,自己先去迎刺史了? 要晓得光山还在州治定县的南面,距离更远。 而此时,光山县令吴玄章被几个州上佐看着,也很心虚地低下了头,可一想到一个时辰前,他和新任刺史赵怀安的对话,他又忍不住把头昂了起来,嘴角含笑。 哼,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 吴玄章是光山县令,两日前,正与县内大苏山净居寺的法严和尚闲坐,忽然有个紧急信件从外面送来。 这是他在寿州的好友送来的私人信件,展开一看,正写着: “贵州府公舟船已过寿州,不日便至渡口,君欲有作为,必先迎驾。” 当时吴玄章看了这信件后,面色不动,三言两语就结束了和法严和尚的闲聊,然后就独自将信件又拿了出来。 信是真的,是他朋友的私人印,也是好友的亲笔文书,琢磨了一下新任刺史从水路逆流来的时间,和朋友送信的时间,一下子就断定新任使君已经到光州了。 吴玄章是上任淮南节度使李蔚身边的幕僚,之前在幕府管理一些榷场的活,也是因为工作出色,所以被李蔚表到了光州光山县做县令。 这算是从流外入流了,即便还是浊流。 吴玄章到了地方后,就准备在大别山脚下建立一个茶榷场作为政绩,毕竟上面就喜欢能搞钱的官员。 可没想到没多久李蔚就转走了,过了一段时间竟然来了个李党的刘邺,而他的举主李蔚公虽然不属于李、牛二党的任何一个,但因为交际和履历,常被视为亲近牛党之人。 这下子,吴玄章不仅没了靠山,还和大领导有派系的冲突。 虽然刘邺到任后,没有找过吴玄章的麻烦,可他想要往上升,那就别想了。 本来绝了上进之路就已经够惨了,可没想到这两个月他设在大别山脚下的茶榷场也被山里的山棚给劫掠了。 所以当吴玄章一听新的刺史来了,还是从西川国战中立下大功的,立马就起了靠齐意识,既是引为靠山,也是为了借兵剿灭那伙山棚。 所以把事情一捋,吴玄章就决定,谁也不说,即刻带几个心腹往北面光州境内的淮河古渡奔去。 他要在这里率先候迎新任刺史! 吴玄章在渡口没等半日,就见到了抵达古渡的庞大船队。 他最先见到的是一个叫裴德胜的年轻人,此人表现出的世家子弟的气度,让吴玄章看得很惭愧。 这个小裴和他大致说了下船的各支队伍的情况,也问了很多光州本地官场的情况,还有地方上有哪些大族,各自背景有哪些,甚至州内的大别山的山棚,他也问了很多。 吴玄章没有啥好遮掩的,问了什么就说什么,尤其是大别山的山棚,他更是说的更多,就是好想让刺史身边人多注意一下大别山的情况,这样他后面提借兵剿山棚,也有助力。 那个小裴很会说话,也没有世家子弟的矜骄,所以吴玄章与他越聊越投缘,然后刺史的旗帜就从船上下来了。 裴德胜笑着对吴玄章道: “走吧,随我一起去见使君。” 此时吴玄章随裴德胜走上坡,望渡口下一看,就是头皮发麻。 只见三四里的渡口岸边,到处都是人,大量的物资、牲口还有战马陆陆续续被从船上运到河岸边。 然后一面土黄色的大旗下,上书“呼保义”三字,一队武士围着一名坐在马扎上的绛袍汉子坐镇现场。 一路随裴德胜走到大旗下,还未进,吴玄章就冲着那坐在马扎上的绛袍汉子下拜,高唱: “光山县吴玄章接明府公车驾。” 此时那裴德胜走到那高大汉子身边,耳附了几句,然后那人就转了过来,笑道: “哦,你一光山县令倒是比本州的那些衙署来得还快,哈哈,你这人有点意思。” 吴玄章也是有羞耻心的,晓得自己这种行为是多么谄媚上官,所以这会被刺史直接说出,也是老脸一红。 可吴玄章这边有耻感,可坐在那的赵怀安却很高兴,毕竟领导空降分公司,最怕什么?最怕没有信息渠道,了解下面的底细。 所以这会有一个县令率先靠拢,赵怀安哪有不乐意? 于是,他笑着让吴玄章起来,问了些细节: “老吴本贯哪里人?” 虽像是寒暄,但吴玄章不敢怠慢,忙道: “下官是扬州人。” 一听吴玄章是扬州人,赵怀安眼睛一亮,赞叹了句: “我常听人说扬州是天府之国,人间胜地,可否真的?” 吴玄章含蓄又颇为自豪道: “虽有夸大,但扬州的确饶富,更是风雅,有地惟栽竹,无家不养鹅,的确称得上南北之会,天下之中。” 赵怀安若有所思,然后便问了吴玄章一些履历的问题,得知其人是从榷场一系的专业官僚提拔到正官后,更是点头。 正当吴玄章准备递话借兵,那边赵怀安又说了句: “你和我讲讲州内的一众大吏、豪家,都讲讲叫什么,何背景。“ 吴玄章瞄了一下旁边一直候着的裴德胜,但还是将刚刚说过一遍的信息再次重复了遍,而且更加详细。 “州内的别驾叫夏侯璋,参加过十来年前的平叛裘甫之战,多有功,所以做到了本州的别驾。” 赵怀安愣了一下,疑惑道: “我道别驾是文官,没想到一介武夫也能为之?还一坐就是十来年?” 听赵怀安这话,吴玄章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位沙场刺史还没正式接触官场,忙解释道: “本朝自艰难以后,地方职权都在幕府,如州上的这些别驾、司马都是优游禄位的闲职,只是品高禄厚而无职事,地方大权都在州幕府的行军司马、判官、掌书记、巡官,所以朝廷也把这些官位赏给一些无以酬官的功臣,算是朝廷有了交待。” 赵怀安点了点头,大概明白意思了,合着就是朝廷出钱养了个米虫,怪不得换了三四任刺史了,那位夏侯别驾还在位呢。 所以赵怀安自然问了句: “所以本州司马也是如此?” 吴玄章直摇头,说道: “司马一般给朝廷左迁的一些朝臣,让他们来地方悠游的,或者就是一些资历高却又昏聩不能任事的,让他们遥领。” “而本州的司马则是某公遥领,吃个俸禄。” 赵怀安轻蔑咧嘴,问道: “那你和我说说本州的强力人物有哪些吧,就是能让我注意的。” 吴玄章连忙说道: “本州大的豪强并不多,需要注意的唯四家,分别是定城桓氏和陈氏、固始李氏、殷城和氏四家,这四家僮仆近千,在地方和县里都有很深的关系。” 最后看了看赵怀安,吴玄章补充了最后一个人物: “本州有光州兵八百,这些都是五年前的张刺史在任时欲从征平庞勋,所以招募的牙兵,号为‘光刀’、‘定乱’两军,可当时才招了三四百,庞勋之乱就被平了,州刺史还招募了一些徐州溃兵,补满了八百人。” 赵怀安要的就是这个信息,他最关心的就是手里有刀把子的,于是捏着胡须问道: “这两军领头的有哪些,品性如何?” 吴玄章想了一下,就讲了自己了解的,说道: “光刀军有军四百,有陌刀五十,牌盾三百、铁锐五十,皆披大铠、用大弓,素来骁悍。其军都头叫赵可举,乃是徐州溃将,此人跋扈,为州内一霸,前任州府不能制,被其驱走了。” “而定乱有军原有四百,是张刺史最先招募的本州子弟,可自张刺史走后,前任刺史不能抚州内,被驱走,此都兵陆续被州内的几家大豪族招募走了,如今唯有二百,隶在州下,领兵将叫耿孝杰,此人也是徐州人。” 赵怀安暗暗咋舌,乖乖光州拢共精兵就六百,还都是在徐州人手上,这真的是。 赵怀安大概把情况弄明白后,最后说了句: “我来光州,州下各线实已是有消息的,尤其是固始县令,就在淮河边,却怠慢于我,我肯定是要和他有计较的。而你就很好,我赵大这人眼睛亮,谁做了什么,想干什么,我都知道,所以你不错,很好!” 吴玄章满脸涨红,对赵怀安再次下拜,口呼: “下吏做的这些都是本分。” 赵怀安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句: “本分是本分,可要是大家都不守本分,守本分的就是难得!行吧,你随我车驾,与我一并回州!” 吴玄章激动点头,终于靠上了一座大山。 …… 此时,还是在定县城外,赵怀安居高临下扫视着上来的这些文武。 前头两个就是别驾夏侯璋了,也许十来年前此人也算是个勇将,可这会却是个头发稀疏,面目浮肿,极无精神的老叟。 夏侯璋的后面则是一众州佐官,其中一个拿着卷牍的,出来对赵怀安行礼: “使君,下吏为录事参军洪晏实,特为使君宣读一众僚属们的致辞。” 然后其人便在赵怀安的点头示意中,开始宣读手上的致辞: “维大唐乾符二年,岁次乙未,昭阳协洽,孟夏之吉,光州上佐诸君等,谨以清酌庶羞,敢昭告于新授光州刺史赵公讳怀安使君:” “伏惟圣皇膺箓御极,明照八荒,选贤任能,式宏治化。公早娴韬略,夙负奇材,昔战南诏,气吞蛮瘴。临汉源而鼓鼙震地,斩渠魁而甲胄凝霜。频捷奏凯,名动紫宸,诚乃社稷之干城,边庭之砥柱也!” “今者圣恩简拔,作镇光州。此邦襟带淮汝,控扼豫皖,然频岁灾祲,黎庶未康。某等虽竭驽钝,犹恐阙失。幸蒙公纡朱曳紫,按辔而来,若旱苗之盼甘霖,涸鲋之望溟海。” “自此以后,某等愿执鞭弭以效驱驰,捧案牍而承指教。凡城池之修缮,仓廪之积储,讼狱之平断,皆禀钧裁。更冀公垂仁惠之政,施抚字之方,使荒陬变乐土,编户颂神君。他日功成之日,定当勒石岘首,流芳青史!” “谨奉土仪,聊表芹诚。伏惟明鉴!” 唱完,此人就让定县的县丞、主簿,本地特产茶叶和石斛献给了赵怀安。 在那洪晏实开始唱片汤话的时候,赵怀安大致把这些迎接的人群看了一圈。 在场的除了夏侯璋这些州院、县寺系统的官员,军院系统的也在,大概十来个挺刀的军将正立在后头,警备地看着将他们包围的保义都突骑。 然后除了这些人之外,有一骑将最让赵怀安侧目,其人英气勃发,望之便是锐气十足。 然后就是本地一些大族与耆老,僧道、里正。 僧、道们是各站一边,比丘、道士各持香、经幡迎于道旁,正念念有词,大概就是为赵怀安说些吉祥祈福的话。 然后是一些持着户籍簿册的里正们,大概十来人,估计也都是些附近乡社的。 而那些手持万民伞和“德政”石的应该就是定县本地的望族了,而且应该就是桓家和陈家的子弟。 最后,那些年纪大到站着都颤的,着襕衫,手持笏板,应该就是本州的耆老。 赵怀安看着那几个老头颤颤巍巍的,深怕这些人给自己来个碰瓷,于是在那洪晏实唱完后,连忙吩咐此人: “本州耆老,德高望重,如何能站着?快快与他们马扎。” 这洪晏实先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吩咐下面人去搬来马扎,给那几个耆老坐下。 那几个耆老也有点猝不及防,但还是感激了一番赵怀安的仁德。 因这么一件事,场面上的氛围倒是好了不少,那快秃了的夏侯璋,更是笑着上来奉迎: “本州父老们有福了,使君武能决战杀场,仁可抚下安民,真是我光州的福气啊!” 赵怀安笑笑,认可了夏侯璋的示好。 夏侯璋被这一笑鼓舞到了,然后大声招呼迎接队伍中的鼓乐班子。 这是一支大鼓、金钲、横吹大小乐器齐全的迎驾班子,两侧还有十几个搞百戏的,乐舞的,这会也在一处搭着的帷幕下候着。 此时,这些舞、乐、百戏在听到别驾的吩咐,纷纷开始吹奏起了乐器,翩翩起舞,那些百戏们也开始表演幻术,角抵、走绳这些剧目。 气氛一下子欢乐热闹起来,也是这个时候,夏侯璋从属吏那边端上一银盏,恭敬道: “使君,请喝接风酒。” 所有人都笑着看着赵怀安。 赵怀安也笑着接过了银盏,之所以用银盏盛酒,就是示以酒中无毒。 可赵怀安哪能真信银器能试出所有毒啊,这酒啊,他是万万不敢喝的。 于是,赵怀安也就将银盏,靠到了嘴边,忽然他眼角一瞥,彷佛看到上头的城垛后,似有人窥探自己。 直接将银盏往地上一摔,抽出驴车上的三石弓,大吼一声: “何人居高窥探本州?” 话落,箭矢已先射了出去,正扎在一人的喉咙上,然后将他旁边另外一人直接骇得呆在了原地。 所有人望着那个从城头上摔下来的尸体,一片死寂。 此时郭从云、刘信各带突骑直冲城洞,在一众光州文武都没反应过来时,就冲上了城楼,将剩下那个人给拿了下来。 望着悚然发怔的这些人,赵怀安冷哼一句: “干嘛停下?接着奏乐!接着舞!” 片刻后,身子都发僵了的艺人们,努力吹拉弹唱,可原先的欢乐却怎么都吹不出了。 这时候,郭从云等人已经绑着一个年轻的武士压到了赵怀安面前。 望着这人,又看了看那边摔得面目模糊的尸体,赵怀安走到一众光州文武面前,淡淡问道: “有人能告诉我,这两人是谁吗?都这么勇的吗?敢居高窥探我?” 还有一章今天早上9点多发按时睡觉 (本章完) 第147章 镇压 第147章 镇压 正在所有人都犹豫的时候,刚刚唱致辞的洪晏实忽然站了出来,对赵怀安下拜: “使君,刚刚使君所射杀之宵小正是‘光刀’都头赵可举,而这人就是他的儿子,赵裴。这父子二人跋扈悖乱,带领光刀都哗变,驱逐刺史,以假刺史自居,使君一来就奋雷霆一击,宵小授首,大快人心啊!” 有了洪晏实的带头,众人才连忙拱手称是。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被赵怀安侧目的骑将,忽然抱拳朗声道: “末将耿孝杰,请使君速速发兵入城,光刀都在校场,不用多时就能晓得赵氏父子就法,到时必然惊怖慌乱,如不镇压,一旦劫掠城内,那就是生灵涂炭。” 赵怀安看着此人,又看了一下被自己射死的赵可举,人也有点懵,他没想到自己一箭就射死了赵可举,直接将矛盾给激化了,本来他还要徐徐图之的。 罢了,错有错着,当断则断,于是赵怀安直接做如下部署: “王进何在?” 两班中战左首疤脸将,大步出列,抱拳唱道: “末将在!” 赵怀安指着城上: “你带拔山、铁兽、归义三队,并左八队入城,先行占据四门!” 说完,赵怀安递给王进一支令箭,王进唱喏后,便带着本部和中军隶下的拔山、铁兽、归义鱼贯入城。 赵怀安又下令: “韩通何在?” 一直披甲候立的韩通,持一面铁锏,抱拳唱道: “末将在!” 赵怀安也发下令箭,下令: “你率本营八队,即刻入城清街,一旦有乱兵刁民敢浑水摸鱼,烧杀劫掠者,杀无赦!” 韩通抱拳,接过令箭,便带着本营顺着街道一直向前。 最后,赵怀安才环视一众光州文武,对众人道: “光州诸将听令!” 之前提醒赵怀安的耿孝杰最先下马,对赵怀安大声唱道; “末将在!” 然后其他州内军判、押衙、直将、虞候、衙推纷纷出列,向新任刺史赵怀安抱拳: “末将在!” 须臾间,赵怀安就拿下了光州的兵权,此时他指着城内,大声喊道: “余众随我,兵发校场!” 说完,赵怀安翻身上马,带着郭从云、刘知俊、丁会、邹勇夫等骑将突骑,冲进城内。 身后,本州将耿孝杰、韩元皓等人,也纷纷点着牙兵紧随其后。 …… 入了城后,也是刚刚向众人哨探刺史车驾距离的探马,忍不住问向耿孝杰: “都头,咱们都是徐州子弟,赵可举跋扈固然该死,那刺史杀了就杀了,可咱们为何还要助他杀‘光刀’军呢?那里面七八成都是咱们徐州好汉。” 耿孝杰不动声色,小声对边上这位他看好的小校说道: “彦章,你只看到一,没看到二呀。徐州子弟如何?咱们现在根在光州,不晓得多少亲朋故旧就在城内,那些光刀兵一旦得知他们都头被杀,肯定是要抢一把就跑的,到时候他们跑了,咱们这些留在光州的徐州子弟岂不是要背这骂名?” 这个叫彦章的,这才恍然。 他祖籍是郓州的,但他祖父那代就迁到了徐州,他父亲更是徐州银刀都的骁将,但死在那年王式屠灭徐州银刀都中,此后他就随军中父辈一直流浪淮上,直到被光州的张刺史收留,才安定下来。 所以他也很珍惜这份安稳,听到耿孝杰的话,忍不住骂了句: “那赵可举真是该死啊!竟然敢居高窥探刺史,这人也是狼子野心,多半是想看看新刺史何人,要是稍实力不够,没准这人又会闹事驱逐这位新刺史了。可没想到,这位刺史竟然带着这么多兵马上任。” 说着,他又忍不住问向耿孝杰: “都头,那刺史何人呀?怎么有如此兵马、义从?而且我看其军中,番汉皆有,这是能得士心的。” 耿孝杰轻笑,看了一眼被突骑护在最中间的旗帜,摇头道: “小王,这位刺史可是不得了,他是咱们隔壁州寿州的豪侠,四年前为报父仇,伏杀六人,那年他才十六。之后他跑到了西川入募了西川的黎州军,去年冬,南诏军大犯,黎州军全军覆没,就这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山里绕了数百里找到西川军主力。” 那王彦章听了后,赞叹了句: “好个豪杰,真是忠孝两全。” 耿孝杰又道: “更厉害的在后头,此人之后数战,屡立战功,最后更是在决战中,只带二百多骑就冲垮了南诏军,阵中射杀了南诏国主酋龙。也正是以此大功,这人才做了咱们刺史啊!” 王彦章本就是热血的年纪,听了这番事迹后,忍不住向前望去: “这才是大豪杰啊!” 本来他以为也就到这了,可不想耿孝杰又说了一番话: “小王,你以为刚刚刺史是随便射的吗?你晓得我们布置仪仗迎接刺史的位置,距离城门多少步吗?” 听了这话,王彦章才想起来,这才惊叹: “少说一百五十步!我的老天呀!这么远能射死城楼上的赵可举,那刺史用的弓,最少也是三石啊!” 王彦章刚说完,自己又摇头: “不对,使君是从下往上射的,距离更远,再加上风的影响,难度更大,而这还能精准射杀赵可举,这也太……太可怕了!” 耿孝杰点头,淡淡道: “所以明白了吧!那些叛乱的徐州人和咱们这些好徐州人有什么关系?咱们在这位刺史手下有的是前途!且看吧,你我兄弟的飞黄腾达,就应在咱们这位刺史身上!” 王彦章越琢磨越是这个道理,忍不住长啸一声,倒引得不少奔马的川康骑士们侧目,然后离开的远远的。 只觉得此人和那个刘知俊一样,也是个疯的! …… 沿着街道,赵怀安带着骑队快速突进,很快就冲到了校场边。 从射杀赵可举到带突骑杀向校场,全程没多少时间,正是这番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此时校场上的光刀军都没反应过来呢,就被堵在了校场上。 此时,楼上正有楼吏诧异地看着奔来的马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毫不犹豫,追上来的耿孝杰冲着楼上大吼一声: “此是新任刺史,特来劳军,速速开门!” 耿孝杰的威望在这一刻体现了出来,那些门吏虽然弄不清楚为何刺史要这么兴师动众来劳军,但手上还是麻利干活,把校场大门打开了。 大门洞开,赵怀安一马当先,此时的他甚至连甲胄都没有穿,只是穿着他那四品的官袍,冲在最前。 剧烈的马蹄声砸在校场上,两侧扎营的光刀军牙兵早就被惊醒了,各个提着刀冲了过来。 此时,赵怀安已经奔到了校场上的点兵台,直接上台安坐,冲刘知俊等人大喊: “擂鼓,点兵!” 刘知俊他们纷纷下马,奔到后面的大鼓前,齐齐擂动,隆隆鼓声传遍校场。 此时被搞得摸不着头脑的光刀都牙兵们,下意识就往点兵台走。 看着两侧陌生的突骑,这些牙兵越走越虚,忽然有人大喊: “我们都头呢?” 此人正要激起哗变,战马上,那王彦章自己抽弓在手,对着那人就是一箭。 射杀此人后,此人更是大吼一声: “叛将赵可举居高窥刺史,其意可诛,现已被刺史诛杀!尔等不要执迷不悟,都是我徐州子弟,放下刀,别干傻事!” 此时台上的赵怀安看着这个带头杀自己人的军校,点了点头,将此人记在心里,然后就站起来,对着校场上的数百光刀都,大吼: “我是你们的刺史赵怀安,现在我说三件事。” “第一,我来是给你们发饷的,我晓得此前刺史没对得住你们,觉得你们是徐州人,怎配吃光州的稻米,可在我这里,你做我一日兵,我发你一日饷!” “第二,我是来诛杀前次哗变的胁从的,如今首恶赵可举父子已被拿下,还有一众协从未清算。那谁是协从呢?谁拿着刀的就是胁从!一句话,执刀者死,弃刀者活!” “第三,从今日开始,尔等光刀军的军号作废,我会从尔等中拣拔百人为我院内牙兵,定号‘金刀’。” 此时,赵怀安冲着被环伺的光刀徐州子弟,大呵: “所以尔等是要为胁从,还是欲作我牙兵?” 在场的这些光刀子弟脑子稀里糊涂的,完全不晓得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 早上都头还和他们说,替大伙去看看那新刺史是何人? 如是听话的,那就当他是个假刺史,如果是有话的,觉得自己真是个刺史的,就叫兄弟们一起闹闹,再将这人赶走! 这光州就该是他们徐州人的! 可现在只是迎了一番刺史,赵都头就死了,连儿子都丢了,而急切间,他们又找不到能领头的,然后就被一众突骑围在了校场。 因为来得匆忙,大伙基本都没披甲,连对面突骑的第一轮箭矢都扛不住。 现在那上头的新刺史又说了这么一番话,大伙心一下就散了。 此时氛围越发紧张,这些牙兵望着彼此,忽然都丢下了兵刃,生怕最后丢的,被定为胁从。 可队伍中依旧有赵氏的死党,知道后面定下来,必然会被清算,此时叫嚣鼓噪: “兄弟们,刀不能放啊!银刀都的教训还不够吗!” 果然,这一番话说得在场牙兵又迟疑了,当年银刀军不就是被那王老儿骗到校场发赏,然后一锅端吗? 于是,还没放下刀的,这会更是死死地握住,眼神越发凶横! “嗖!” 一支箭矢破空,直接插在了刚刚鼓动之人的喉咙上,射箭者,为川康骑士康保裔。 而剩下的川康骑士见有人动手,也纷纷将箭射向了还持刀的。片刻就是箭如雨下,精准射杀。 一个个持刀的倒下,被围在圈里的再不敢拿刀了,纷纷丢掉。 直到在场的再无一人敢拿刀,箭矢才停下。 至于一些明明丢了刀的,却倒霉被射死的,只能算命不好了。 哀嚎、惨叫,数不清的尸体相互枕着,鲜血染红了校场。 一些随过来的定乱军,也有百人是徐州子弟,这会看到乡党们纷纷倒下,忍不住侧过了脸。 太惨了! 在川康骑士射杀那些人时,赵怀安站着看着,丝毫没有要制止的意思! 怀柔是要看人的,有些人用再多的真心也暖不了,那就只能吃吃他赵大的拳头了。 望着还剩下的百十人,赵怀安点了点头: “好,虽然胁从多了点,但至少没人和你们抢金刀牙兵的名额了。” “现在,我令,各队各回各帐,无令不得出帐!” 然后就有冲上来的突骑,开始将剩下的一百多徐州兵集合起来,由军中书手就地录名造册,然后按五人一帐,分到各处帐内。 这些徐州兵已经被彻底杀得胆寒,此时侥幸活得一命,那边说什么就是什么,丝毫不敢有个不字。 就这样,屡在光州作恶的徐州兵,就这样被赵怀安给拿下了。 全程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 之后的几日,镇压“光刀”军的风波差不多平静,可光州的大吏、豪族们才开始认识到赵大的手段。 那些被杀死的无一例外都被定罪枭首,而活下来的再被仔细甄别后,留下八十人。 这些都是一些被裹挟的牙兵,然后他们从赵怀安这里领了这两年的军饷,然后被一个个问,是否愿意加入‘金刀’队。 最后有五十人愿意留下,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杀人不是问题,不能杀人才是罪!对于更强者,他们选择了效忠! 而一些其他人,则厌倦了这种你杀我,我杀你的,朝不保夕,所以就拿着军饷就离开了光州,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找到一处没有杀戮的桃源。 然后,赵怀安又对这次有功的人进行奖赏。 其中率先指认赵可举的洪晏实,被从州院系统提拔到了幕府,做了赵怀安的参军。 而带头射杀鼓噪者的王彦章,被赵怀安提拔到了背嵬做十人将,并入了义社。 受赏最大的就是此前定乱军都头耿孝杰,他被提拔为押衙充右直将,为牙府第三重之军职。 而对于这次镇压,赵怀安让张龟年写了一份漂亮的公文,上报给了节度府,看看那边又什么反应。 可赵怀安没等到节度使幕府的反应,倒等到了治下另外三县的县令。 在血腥镇压光刀军后,时固始县令谢元赏,仙居县令薛邵通、殷城县令杨光定三人联袂上州拜谒赵怀安。 至此,赵怀安车驾刚至州衙,光州一州五县便已略定。 小小光州,也不过如此……吧! (本章完) 第148章 茶法 第148章 茶法 光州定城六月的天,梅雨连连。 定城内外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固始县令谢元赏站在州衙署下马门侧的廊庑下,将拜帖递给了眼前这位新任幕府参军洪晏实,小心翼翼地谄笑道: “洪君,麻烦了。” 洪晏实笑着接过谢元赏的拜帖,然后淡然回道: “县君请在这里稍待,我这就帮你将拜帖呈上。” 然后此人就将谢元赏的拜帖塞进了衣袖,然后拜过谢元赏后,就消失在了廊庑,只留下谢元赏毕恭毕敬。 等到洪晏实消失后,谢元赏才叹着气起身,神态落寞。 哎,他是真后悔,下面人也是真该死。 他是真不晓得刺史的船队从固始过了,不然他做那个得罪上官的事?迎奉一下又能费个什么劲呢? 可没人和他说呀,直到他听到州上的跋扈都头赵可举被屠了,他才晓得咱们刺史到任了。 这下子他才着急忙慌地坐着牛车来。 然后就没然后了,另外两个县令和他差不多时间来的,但这会都见过面回县里了,只有他到了衙署吃了三天闭门羹,还是得了州里的别驾夏侯公的引荐,才找到了洪晏实的门路。 可就是这样,人洪晏实也没见他,只是让人将礼送到他在乡下的别业。 要是平时,谢元赏理都不理这人,他是谁?这洪晏实是谁? 自己出身可是会稽谢氏啊,真正的上品家门啊,虽然在本朝落后了些,但在江东,那还是一等一的世家大阀。 虽然现在的会稽一般叫越州,可他们这些人称呼郡望从来不看现在,都是前溯两汉,最差也得是魏晋,不然如何能显示家门之绵延高贵? 说个难听的,大唐才多少年?咱们这些世家多少年?品品吧! 而自己呢?是咸通十二年的进士,初放官就是丹阳尉,只二年就迁转光州固始令,前途一片光明。 那洪晏实不过是光州小小的录事参军,又是本地土豪出身,平日不过是念念稿的喉舌,也敢向自己索贿? 但骄傲如他谢元赏还是选择了低头,只想把事情给解决了,他真不敢惹那个刺史。 之前在丹阳做县尉,他还觉得在地方也就是那回事,平时游游湖,约和尚道士一起吃吃酒,然后两年就过去了。 真如刘宾客说的那样,“无案牍之劳形“,就是丝竹乱得厉害。 可等他到了固始做县令,他才发现事情不对了。 是哪哪都不顺,下面是刁民难治,身边是豪吏欺瞒,他在固始不过就是点头画押而已,全是个泥塑。 所以再心高气傲,在光州被打磨两年,谢元赏都成长了。 他有时候忍不住在想,怪不得国朝馆台才能称呼清流呢,不然就是进士,只要到了地方再回来的,也只能称为一句干才。 是啊,再如何清白,到了地方这个烂泥塘滚一圈,那也清不起来了。 这两年,谢元赏学到的就一点,那就是该低头就低头,更不用说他是对那个洪晏实低头吗?他是对那位刺史低头! 这刺史是何等的杀性?来的当天,就在校场杀了几百人! 最近这些年,地方藩帅履职杀的最凶的也不过是王式吧,但人家一个节度使也不过杀了千把人,而你一个刺史上任当天就杀了几百人,要不要这么凶啊! 哎,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样的人呢? 所以,点钱就点吧,他已经做了两年县令了,再熬两年,走点关系就回长安做个衙吏吧,他夫人还在长安,总不能一直两地分居吧。 外头梅雨哗啦哗啦地打在瓦片上,也砸得谢元赏是心如乱麻,多愁善感。 他忍不住望向了下马门的右侧,那里有一大片空地,正是衙署边的校场,据说那天刺史杀人就是在那杀的。 恍惚间,谢元赏彷佛看到那校场地上是一片殷红,忍不住抖了一下,默默靠近值守在廊庑下的牙兵,还是当兵的冲煞。 望着院里蓄水的缸子不断溢水出来,谢元赏在心里道了一句,再等等吧,解决这事就回固始,不,回长安! 然后他就等了一个上午,还是没人喊他进去。 …… 洪晏实是讲究人,收了钱,他真的办事,更不用说求他办事的是一个县君。 别问是不是一个被下面架空的空头县令,再如何,人家也是进士出身的,也是州内权力架构中的三架马车之一。 可洪晏实一路穿门过院,到了刺史议事的小厅时,可不巧,刺史正在里面开会谈事情。 洪晏实很会做人,尤其是对赵怀安身边人都很尊重,于是这会靠近守门的孙泰、赵虎问了句: “刺史在里面谈事吗?” 孙泰耸耸肩,瞥了眼这个光州人,随嘴说了句: “许是吧,反正在里面谈了好一会了。” 洪晏实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听到里面说话的正是之前率先迎驾的光山县令吴玄章,心里满是羡慕。 他不敢在门口多呆,向孙泰、赵虎两人,拜了拜后,就转身走回前院,那里有一排厢房,幕府下面的诸幕僚、孔目院都在这里办公。 望着洪晏实离去的背影,赵虎说了句: “这人还怪礼貌的!” 孙泰乜了一眼赵虎,哼了句: “那是因为咱们有刀,不是都将带着兵马上任,这些本地人能这么乖?所以啊,丢哪个,也别丢了咱手里的刀,有了这个,谁和你都是和和气气的。” 赵虎瞪了一下孙泰,嘟哝了句: “我不晓得?就你话多。” 然后两人再不说话,只听后面小厅里,那位刚得都将赏识的光山令说话越来越大了。 …… 此时,小厅内,吴玄章被围在中间,面对赵怀安一众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本朝产茶地众多,大体可为两片,一为两川、一为江淮、浙东、西、岭南、福建、荆襄。其中两川茶税直接押送长安,入的是户部的库。而江淮、浙东这些地方,茶税统一运至扬州,然后由运河运至长安,入的是盐铁使的库。” “其中,除了这些茶税,还有各州的上等茶叶作为土贡,以茶叶品质分,只说淮南地中,就以我光州的光山茶为第一等,然后是义阳、舒州,寿州。” “所以我光州茶是一等一的好,使君要想贩咱们光州茶到吐蕃,定然可行。” 这个时候,围着的人中,张龟年问了一句: “这光山茶不是贡茶吗?咱们有多余的量去贩吗?” 作为在扬州那边就开始搞茶榷的专家,只是说起本职相关,休说是在赵怀安面前,便是在节度使面前,他也能侃侃而谈。 于是,他对张龟年道: “掌书记,这茶叶和盐铁绝不相同。盐和铁、朝廷是可以绝对管控的,只要控制住产地,便可控制整条贸易,所以朝廷官盐、铁,自古有之。可茶却不同,往往种于山中,漫山遍野,朝廷鞭长莫及,控不住产茶地,自然控制不住贸易。” “所以自贞元九年,德宗皇帝开始初税茶,便是在出茶州县及茶山外商人要路,设卡征税,将茶叶分三等,每十税一,从此,每年可得数十万贯茶税输于长安。” “可这样的征税方式,几乎只能对沿江和大道上的大宗茶贸抽税,因为只有这等大茶商,茶叶量大,才需要走通衢大江。可即便如此,人家也可以在沿岸、沿道贩茶、转茶,最后能被朝廷税的茶叶,少之又少!“ 说完这个铺垫后,吴玄章大手一张,对赵怀安自信道: “而使君要是信我,用我榷茶法,一年可见效,三年可为州税重基,十年?使君将再舍不得离开光州!” 说到这里,吴玄章抿了下嘴,对赵怀安说了一个更大的饼,也是他最大的追求: “甚至这么说,如果使君能控制咱们南面的大别山,不用多,就只是外围这一片。只要能控制住产茶区,一年得钱数十万贯,不费吹灰之力!从此,使君将再不愁军州之用。” 吴玄章说得言之凿凿的,直把赵怀安说得是热血沸腾,情不自禁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 当吴玄章找自己请兵去剿光山的山棚时,他才知道这个很求上进的县令,竟然不声不响搞了个小的茶叶榷场,于是他连忙将一众幕僚喊了进来,然后让吴玄章细讲。 为何他这么重视吴玄章?就是因为他来光州后,最重视的就是这个茶叶! 想要养兵、练精兵,还要保持队伍的纪律,那必须要搞大钱,不是那种靠种地攒的辛苦钱,非得是暴利才行。 而有暴利的产品一定要满足多频次和必须性两点。 就像盐,实际上此时的盐价并没有多高。 盐价最便宜的时候是开元以前,那会一斗盐不过十钱,而一斗盐能够七口之家吃半年,几乎对百姓没有任何负担。 而到了肃宗时期,第五琦开始主持官盐,那会盐价涨了十倍,到了一斗一百多钱的价格。 虽然后面时期盐价有高有低,但基本一直维持在每斗百钱到二百钱之间。 这价格比之前是高了十倍,却似乎并没有想象那么高,毕竟随便做个短工都能每日挣个十来钱,一斗盐的价格也就是一个劳力十来日的时间。 可为何盐税却能成为朝廷第一税源,每年能为朝廷输送盐税八百万贯以上? 无他,就是因为盐符合了多频次和必须性,人人都离不开盐,又是消耗品,天天吃。 所以日积月累、积沙成塔,这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而茶叶在赵怀安看来也是一样的。 他在西川的时候就发现了,川地几乎人人都吃茶,如果这还有因为蜀地喝茶历史悠久的缘故的话,在赵怀安沿江东下,看过沿路风物后,就发现不是川地如此,而是天下从上到下都是吃茶风靡。 此外,赵怀安比时人更清楚,茶叶这东西是含有咖啡碱成分的,对人类的中枢神经有刺激性,只要长期喝,你再想不喝就比较困难。 而且赵怀安还看重茶叶的一点,那就是适合大规模长途贸易。 他要想在南诏、吐蕃的三角贸易中打出名头、品牌,就必须要有拳头产品。 之前从戎州发掘的荔枝,好不好,当然好啊。 可按照他弄的制冰技术,最多也就是送到扬州这些地方,这里商业环境好,高消费人群多,买得起这些东西。 可你要说送去吐蕃?那能不得坏? 而茶叶不同了,它都是晒干后压紧了的团茶、饼茶,轻便不容易坏,最适合长途贸易。 日后那条三角贸易被称为茶马道,不是没原因的,就是因为这茶叶太适合贸易了。 所以赵怀安一直不清楚,茶是丝毫不差于盐的大宗商品,可朝廷能在盐上,一年税八百万贯,茶叶却只能税八十万贯。 这里面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现在听这吴玄章这么一说,赵怀安顿时就明白了。 合着现在的茶叶税实际上是个流通税,朝廷的盐铁使只能在流通过程中征税,那避开朝廷卡哨的方法可就太多了。 …… 此时,赵怀安将一盏茶喝完,只感觉更上头了,他忍不住踱步来回,忽然对端坐马扎的吴玄章说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哦,我拿下了整片大别山,控制住江淮的产茶地,我让你来搞榷茶,你怎么搞?” 这个时候,吴玄章终于了解到眼前的这位刺史野心有多大了,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就要表态,然后被赵怀安又压着坐在了马扎上。 只听赵怀安严肃道: “不用站着,就坐着讲,仔仔细细讲来,我用心听。” 说完,赵怀安还从一个随身带的褡裢里,拿出一摞纸,还有一个炭笔,意思是让吴玄章说,他来记。 此刻吴玄章看赵怀安的架势,哪还不明白这一刻是他人生最关键的时刻?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自己平生所学,全部讲来。 …… 外头大雨倾盆,狭促的小厅里,赵怀安一边听一边记,眼睛亮得发烫。 刚刚吴玄章将他苦思十余年的榷茶法毫无保留地告诉赵怀安。 他主要的思路就是抓住产茶地这一条,也就是在主要的茶叶集散地设置榷场,然后由榷场统购统销。 就比如吴玄章主要讲的光山山场,就专门收购山内的散茶,然后按照茶叶的品质分等,分别按照价格在榷场发卖。 但和官盐铁最大的不同是,吴玄章这里的发卖却不是向市场发卖,而是像各类茶商。 而茶商想批多少茶需要买茶引,也就是说你想在榷场批发一万斤的茶叶,那你先要到榷场交一笔钱,买一种条子,这个条子上批注了某某在什么时候买一万斤茶。 然后茶商就可以拿这个条子去榷场购买茶叶,然后卖多少钱,榷场不管。 赵怀安还在思考,他们当中最善数的王铎就最先高兴拍手,赞叹道: “此法妙啊!行此法相当于咱们挣了两道钱,一道是从茶园户手里低买高卖的钱,一个就是咱们挣的茶引的钱。” 人群中的赵六是最懵的,他疑惑问了句: “那些茶商是傻的,让额们刮两道油?” 那边裴德盛就笑着给赵六解释了,此君年纪最小,却在庶务中打磨许久,对一些人情的事情看得很仔细,他说道: “六哥,商人买卖只有一条,就是能否挣钱,能挣钱,你就是刀架子他脖子上,你都撵不走他,要是不挣钱,咱们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来不了。” “而刚刚吴君所说的茶引,能给商家带来两利。一个就是省去他入山购茶的艰辛,大部分茶商要想挣钱,必须要一次购得大量茶叶,可山中茶户不仅种得量少,还特别分散,茶商们往往光买足茶叶量,就耗费累月,这些时间用来卖茶,不晓得已挣了多少!” 赵六恍然: “意思就是额们给那些茶商跑腿了?这钱挣得!那第二利呢?” 裴德盛看向赵怀安,笑道: “这第二利就是心中稳当。这榷场是谁办的?放在咱们光州,那就代表是咱们光州办的,现在你在咱们光山买茶,你只要缴足茶引钱,你买一万斤就能卖一万斤,买十万斤就能卖十万斤,不用担心再被官府查抄。如果你是买卖人,你愿不愿这点钱买个心安。” 赵六点了点头,承认这个小裴说的有道理。 可他脑子也灵光,忙就发现了不对劲,指着小裴道: “不是吧,咱光州人才多少,就是户户吃茶,怕都用不得十万斤,到时候买了茶引,卖不出去咋办?” 这个时候裴德盛只是一味笑,却不说话了,只让赵六摸不着头脑。 还是王铎给赵六解围,解释道: “怎么会卖不出去呢?不是处处能贩私茶嘛。咱们就光卖,人家买的怎么卖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这下子赵六是彻底明白了,高兴拍手,对赵怀安道: “大郎,咱们这不得发啊!” 赵怀安瞪了一眼赵六,对众人摇了摇头: “这事嘛,关键在咱们能不能垄断住大别山的茶叶,你们不是不知道,山里的茶叶长出来难道是为了烂在地里的?这么多年过去,山里每座茶山都是有固定买主的,每年不晓得多少江匪带着金银入山买茶,那是多少代的关系,现在咱们要开榷场,人家凭什么卖给咱们?” 这话说的,豆胖子懂啊,将自己的横刀一下子拍在了案几上,嘿笑: “大郎,凭咱们这手里的刀啊!” 赵怀安哈哈一笑,对豆胖子笑道: “不错,有刀把子,咱们的确可以打到那些人服,别说让他们卖茶了,就是无本给咱,谁能说个不字?可光有刀不行,人家能跑,能找更多人,甚至人家山里的刀加起来比咱们兄弟们都多!” 这时候,吴玄章则笑着指着赵怀安架起来的那件四品吞兽官袍,理所应当道: “那就凭使君这件官服,这些人能与光州刺史作对?” 赵怀安被吴玄章逗笑了,对他道: “老吴啊,你是不晓得咱们山里人,我赵大就是霍山人,你晓得咱们那有首山歌,那是三岁小孩都会唱!来,老六,给老吴唱一唱!” 赵六卖弄起来,从丁会那边学的山歌,像模像样,尤其是那句“任他诏书几千道,不换山中一丈天。”直唱的吴玄章变色,他没想到山民都这样不服王化,对于朝廷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所以赵怀安站了起来,对所以人说到: “办茶场,咱就靠光州的幕府名义,山里人只会觉得咱是个屁!就算勉强卖些咱,也是人家江匪剩下的,我赵大能吃一帮水匪剩下的残羹剩饭?” 赵六难色了,对赵大道: “那咋办?大郎,你说个章程来,额们听你的!”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赵怀安,听他做决定。 赵怀安直接走到了官袍前,当着众人的面穿上了,然后又将挂在刀架上的横刀取下,托在手里,亮与众人: “凭什么?自然是凭咱手里的刀和身上这件袍!” 吴玄章直接站了起来,对赵怀安下拜道: “使君,如能行此茶法,何愁使君功业不就呢?” 正当赵怀安要说话,厅外廊庑下,一群牙兵带着两名穿着蓑衣的武士快步奔来。 奔到门口后,一名披着蓑衣的武士,将怀里匣子取出,里面正有一封书信。 拿信之人,正是从扬州过来的马递,他告诉孙泰、赵虎二人,这是淮南节度使亲笔写给赵怀安的,让二人一定要亲手交给赵刺史。 孙泰、赵虎当然晓得轻重,一见是节度使的书信,不敢耽搁,由赵虎这里看着人,孙泰则带着信就开门进去。 此时,赵怀安正要说话,看见孙泰拿了封信进来,知道有紧急事情,伸手示意孙泰拿过来。 孙泰低着头,阔步走到赵怀安身边,伸手递上。 赵怀安拿起,揭开信封,揽目就看。 片刻,赵怀安将这封节度使刘邺写的亲笔信整个捏成了团,随手扔到了案几上,然后再不理会这事,对着一众惊疑的众人,淡定道: “哦,咱们说到哪了?剿匪?对,这匪咱们这必须剿!” 照例早点睡,第二章明早写好发。 (本章完) 第149章 祸福 第149章 祸福 江淮地区的梅雨一直从五月中旬开始下,一直要下到六月中旬。 大雨太大,军中操练和幕府事基本停摆,所以赵怀安索性给众人放了个假,也让他们这段时间在衙署附近的公屋中,自己寻房子。 赵怀安入定城后,在问过光州牙府中账上的钱后,直接用放贷的公廨钱买了衙署附近一片的房子,用作幕府人员的住宿。 定城虽不大,可要是住得分散的话,临时有事找,也还是挺不方便的。 而且赵怀安很清楚,一个团体保持凝聚性,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地理空间上保持靠拢。 兄弟们彼此住的近,不仅自己工作上方便,家里人也能相互有事帮衬,这一里一外很快就能结在一起。 前世的时候,赵怀安就是个厂子弟,所以很清楚小时候邻居们之间的那种关系,既是同事,又是邻居,彼此之间的感情甚至比一些亲戚都亲。 所以赵怀安也借用这个经验,从住在一起开始,结成核心的利益共同体。 兄弟们除了利益要一致,感情也很重要,甚至比单纯的利益还重要。 人类这个群体,纯粹的利益生物是很少的,大部分人都是利益和感情的结合。 而这个钱呢,又不能赵怀安出,因为理论上这片住宿区,是分给州里、幕府、军院的吏员们住的,不是私产而是公产,所以当然得公账上的钱。 然后赵怀安就让洪晏实去把放出去的公廨本金都要了回来,将钱直接用了大半用来买房。 对此,不少州院的官吏是很不满的,因为这些钱是放贷出去给他们发俸禄的。现在本金少了,他们俸禄哪里来呢? 可赵怀安却告诉他们,俸禄不仅一笔不会少,而且每个季度他还会按照州吏们的表现评价,评价好的,还有奖励的俸禄。 能多领到钱是人都开心,可到底说的不如做的,等他们领到第一月的薪俸后,刺史说的他们才信。 实际上,赵怀安对这事也挺认真的,不是在放炮。 在西川的时候,他就挺瞧不上本朝这个公廨制的,通过放高利贷给员工发工资,那是创业者的耻辱! 现在赵怀安打通了贸易网络,又确定了核心产品以及对应的商业战略,现在就差搞定上游生产商,成为自己稳定的供应商了。 一旦能把这一块补齐,毫不夸张说,他赵大直接起飞! 在唐代对茶税还非常粗糙的时候,都能一年搞个八十万贯,他按照老吴的法子,搞精耕细作,只控制淮南一道的茶叶产区,就能挣到这笔钱。 这些天外头一直下雨,手下们都陆续乔迁新房,赵怀安则躲在小厅里,除了时不时情趣一番,其他主要时间都在研究这个茶法。 他发现老吴的搞法还是比较初级的,实际上就是有点茅台的意思,那些想要进货茅台的都需要先交经销费成为经销商,然后还要先交货钱,然后才能拿货。 基本上通过这种方式,茅台就将经营风险都转嫁给下面各级经销商了。 而老吴搞的这个榷场实际上也是一样的道理,都是靠垄断市场尖货,然后赚取渠道费和产品本身的利润。 虽然这么搞,也是能挣大钱的,不然茅子也不能成为中国之茅了。 但赵怀安这些天,经过无数贤者模式的加持,却看到这生意模式更大的地方。 这就是那个不起眼的茶引。 在吴玄章看来,他所用的茶引不过就是一张纸条子,可在赵怀安看来这分明就是纸币啊! 而且他也不需要迈那么大的步子,完全可以从以货易货的方式先用起来。 比如茶商来了光州购买茶叶,不是要先钱买一份茶引吗?但你可以用钱,你船过来的时候直接带上光州这边需要的货物,然后按照货物多少换多少的茶引就行了。 在茶商们看来,这不过就是以货易货,那个茶引就是可有可无,可赵怀安却知道,这茶引才是那盘醋。 只要茶引法用的久了,茶商对茶引有信任,那就会自己衍生出私下交易茶引的现象。 道理很简单,有时候商业就是博胆子,高收益自然有高风险。 比如今日某茶商脑子一热,钱买了一万斤茶叶的配额,可他没几日就觉得自己做得轻率了,以他的渠道消化能力,吃不下一万斤茶的。那这个时候,他要是不想钱打了水漂,他会干嘛?他必然会找其他茶商卖手里的茶引。 因为你胆小,可总有人胆大的,你实力弱,总有实力更强的,他就是看好这批茶引的利润,在你不敢搏的时候,抄你的底。 当然,要是判断失误,他肯定要承受更大的损失,可要是正确了,他这一笔就能大赚! 这就是商人,他们从来不是挣互通有无的钱,他们挣的是胆子的钱,是风险的钱! 在这个时代,就没人比赵怀安更懂这样的商业操作。 所以赵怀安激动啊,把办茶榷场当成了发展光州和保义军的首要大事来办。尤其是他后面还要落地军中的义保制度,还要开办钱庄,这一件件事,都要靠钱! 搞社团,搞军队,搞项目,从来都是先搞定钱,钱够了,项目就成了一半。 甚至为了集中精力,准备后续入山剿匪,赵怀安直接推掉了淮南节度使刘邺的事。 那日,刘邺来信给他,就是说一件事,就是让赵怀安去扬州。 实际上,赵怀安理应在到州后安堵四民后,就去扬州向节度使刘邺拜谒。 淮南虽然是朝廷掌控较多的一个道,下面各州、县的正官也普遍是朝廷来任命的,可淮南藩依旧是藩,它也遵循这个时代的规则。 那就是节度使只要加上观察使之职的,就能对藩内一应州、县长官有监察之职,是藩内的最高行政长官。 而这位节度使刘邺,正有观察使的头衔。 就好像下面的县令要来赵怀安这边拜谒一样,不拜谒的少是训斥,多是责罚,几乎成了试探地方上的态度的重要手段。 可当刘邺”纡尊降贵”,甚至亲笔寒暄一番后,期望能在扬州见到他,咱们赵大依然拒绝去扬州。 当然,他让张龟年写了一份措辞极为卑谦的回信,这个功夫肯定是要做的,然后以境内山棚下山作乱为由,表示要先将境内匪情平息了,才好去扬州叙职。 可除了这原因,还有几个原因是不能放在台面上讲的。 赵怀安自那日在木楼里见过高骈的手段后,就晓得这帮搞权力斗争的,最惯用的,就是骗过去,杀! 他赵怀安在光州,那刘邺能奈他何?可要是他离开光州去叙职,他能带几个人去扬州啊,到了那地方,生死不还是看刘邺的底线? 可赵怀安早就从李师泰、庞从这些人口中得知了刘邺的人品,那是连武夫都自残形愧,他之前在寿州刚动了这人在地方上的利益代表,他过去了,能有好果子吃? 所以你刘邺越是“纡尊降贵”,越是礼下于人,他赵怀安就越不敢去。 什么时候他可以去呢? 带精兵一万,直上扬州,如此才稳当!没有?那就先苟在光州吧! 至于刘邺生气,后果会不会很严重?他赵大管你许多! 信都回你了,理由也给了,还想咋样? 真当他这个刺史不跋扈啊! …… 与此同时,赵怀安这边因梅雨而在小厅快活时,远在东南九百里外的扬州,节度使刘邺却在风雨中奔波。 扬州是大唐的第一经济重镇,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它绝佳的地理优势。 它的北面是堪比中原的淮东大平原,这里自徐州以来就是天下粮仓,民丰物饶。而它的南面,则是吴越太湖平原,这里是天下经济重地,丝绢、茶叶为天下之富。 但这还只是扬州得天独厚的一部分,它最重要的地理优势,就是在它南面的长江和西面的那条大运河。 自隋炀帝挖掘大运河后,他将帝国最后的体面留在了扬州,就是因为扬州这里为长江和大运河的枢纽,他坐镇在这里,就可以用江南的物资来支援洛阳,当年王世充能在洛阳和占据中原的瓦岗军战成那样,来自江淮的物资占了绝大作用。 而此时的大唐也是如此,作为运河和长江的枢纽,整个南方的物资都在扬州这里中转集中,然后从扬州这边出发,经运河转往长安。 而且不仅是内河水运,扬州还有海运,当时江穿都是停瓜洲北面的扬子津码头,然后船队直接可以航行进入城区,而海运则是停在扬州东面的海陵,在这里再换船进入内港。 所以如果赵怀安来了扬州后,他会感觉很熟悉,因为这里就是大唐的魔都! 一座通达江海的巨型工商业城市。 可成也江海,失也江海,当梅雨季节到来时,这座城市也要比别的城市承受更多的考验。 此时,在一众武夫中底细甚低的淮南节度使刘邺,刚刚结束了堤坝、仓库的巡查,在风雨中赶回城中的衙署,准备在那里办理剩下的公务。 任谁看到这么一位沐雨栉风的节度使,都要感叹一句: “真是好官啊!” …… 刘邺一进来,刚换好干爽衣服,幕僚萧公瑾就走了进来。 此人一进来,就见刘邺穿着件黑色长袍子,头上随意用额带绑着,尽显世家潇洒,忍不住赞叹句: “使君,咱们去光州的人回来了。” 刘邺笑道: “如何?见到那赵大了吗?” 萧公瑾点头: “嗯,他们送完信后在偏厢等了一会,那赵怀安就来了,之后就是吃酒,临走时,又每人送了一贯钱,他们都把钱交上了。” 刘邺摇头: “钱就让他们收下吧,不然让下面人说我刘邺不能容下面人挣钱呢。” 然后他就意味莫名道: “这赵大果然会做人,据说此人在西川的时候就善拉拢人心,临走时,不晓得多少西川将去渡口送他,这人不简单。” 想了想,他便对萧公瑾道: “那赵大能来扬州吗?” 萧公瑾想了下,判断道: “应该是托辞不来,高使相的书信也说了,此人外恭顺,实桀骜,不是能久居人下之辈,而越是这样的人,越会多想。当年安禄山居渔阳十余年不敢入朝,为何?不就是担心自己虎兕困于柙,身不由己?依在下看,赵刺史其心亦不远矣啊。” 可刘邺听了这句话后,凝重道: “楚瑜是说赵大这人类安禄山?” 萧公瑾一听刘邺应激,暗道坏了,忙摇头解释: “那赵大如何能做安禄山呢?其不过是一介小小刺史而已。” 却不想萧公瑾的一番话,打开了刘邺的想象。 那赵怀安为国立功,那安禄山也是如此,那赵怀安善拉拢人心,那安禄山更是如此,那安禄山麾下胡汉杂之,这赵怀安据说来光州的时候,船上羌人、夷人、党项一堆。 那安禄山貌忠实奸,这赵怀安也是外恭顺,实桀骜,如此一样样,不都对得上? 想到这里,刘邺连忙在桌上挥笔写了一封信,喊外面的门子进来,让他速送往西川高骈处。 不过此时高骈已经深入南诏,一时联络不上,那就在成都等候,务必要将这信送到高骈手里。 吩咐完后,刘邺有点不放心,踱步走了两步,对萧公瑾道: “你觉得一旦光州叛,以我淮南实力,能定否?” 此时萧公瑾后背一身汗,他真恨自己乱比喻,这不是给自己招祸吗? 于是连忙道: “使君,此前颜刺史汇报,说赵怀安此人麾下精兵至少千人,义从数千,尤其是有一支人数五百多的马队,这在淮南绝无仅有,以我幕府的兵力,要想擒住此人也是有点力有不逮。” 说完萧公瑾又补了一句: “那赵怀安虽桀骜了些,但高使相也说了,此人需善加引导,能成为社稷干城,如果此时使君就以赵怀安为敌,恐会将此人越推越远。” 刘邺琢磨了下,点头,承认萧公瑾说的是这么个道理。 他想了想,就对萧公瑾叹道: “如今天下骚然,我淮南也需整经备武,中原草寇已有坐大风险,那王仙芝竟然打下了濮州、曹州,如今兵众数万。又有数支草寇聚啸呼应,有一寇为黄巣,你可听过。” 萧公瑾心中一紧,黄巢这人他们扬州人如何能没听过,他们本道黑下来的盐,都是通过中原的土豪们贩出去的,这黄巢就是其中一员啊。 他不露声色,对刘邺道: “许是哪家土盗之流,不足为虑。” 刘邺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表明态度: “中原草寇蜂起,我淮南也好不了哪,庞勋溃卒遍地,浙西叛军至今还不能剿平,这会极大影响漕运,你去料一料本藩兵马,到时候都用的上。” 刘邺三言两语给萧公瑾安排了个苦活,虽不情愿,但还是领了。 然后就听刘邺自己笑道: “现在有个赵大也好,来不来扬州都行,但这匪他得剿!就从他光山开始,那帮江匪、山棚,本使早就想诛之!” 萧公瑾这才舒了一口气,正要问给其人多少军饷,却见刘邺自己说道: “至于军饷和开拔?之前这人不是托霍山县令要黄金四百两嘛,给他,这就是他的军饷了。” 萧公瑾抬头看了一眼,忙唱喏。 然后就在刘邺的示意中退下了。 出了厅,萧公瑾就叹了一口气: “使相对赵大算计如此,未知祸福啊!” (本章完) 第150章 严峻 第150章 严峻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赵怀安既定了征剿南面大别山,却不是直接带兵杀进山的,那是拿自己的事业和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 在五月到六月的梅雨中,赵怀安频繁召见州院、幕僚,从全方位了解光州的现存实力。 也是这些过程中,光州原有州吏频繁和赵怀安奏对。优者,赵大录姓名于手簿,劣者,直接发了一份裁汰钱让他回去。 掌握绝对武力,赵怀安可没有什么闲心和州吏那些人玩什么权力游戏,上来就是大刀阔斧。 短短月余,赵怀安对州院进行人员精简,老而颟顸、尸位禄餐者全部裁汰,留下的都是精于吏事,作风强干之辈。 也是得益于这支队伍,赵怀安首先就开始厘清光州的税源,这事关赵怀安第一次扩军的军额和待遇问题。 这里面那位录事参军洪晏实立下很大功,因他的存在,州吏中的一些实干之才,纷纷向赵怀安靠拢。 自古官面从来是两本账,一本账给上面看的,一本账是给自己人看的,而这些实干之才就是接触光州真实数字的一线人员。 赵怀安要想了解光州真实的情况,就需要这些人的帮助。 现在,经洪晏实的推荐,州内的司户参军杜宗器就决定向杀伐决断的刺史靠拢。 此人作为主管户籍、土地、赋税征收及仓储管理的州吏,是光州财政的核心官员。 此时,杜宗器就抱着几摞税账在正厅外的廊庑等候,随时准备向赵怀安献上他炽热的忠诚! 而现在,小厅内,赵怀安正和刚回来的赵六说话。 …… 外面大雨纷纷,丝毫没有见弱的时候,赵怀安看着正喝姜汤的赵六,问道: “淮水水线到了哪里。” 赵六连忙将汤碗放下,认真汇报: “额和牛礼、王离几个小子去看过了,地方州员没有欺瞒咱们,现在水线依旧在石头的下面,还没有过警线,现在已经六月了,雨季很快就结束了,按这个看,今年是不会泛水灾了。” 说完,赵六叹了口气,和赵怀安说了一事: “哎,额最近认识一寡妇,是许州那边,前两年逃难来的光州,她男人就是死在当年水灾的,说两年前中原水旱相交,到处都是死人,也就是额们光州在淮南这片,才好些,像她这样从北面逃难来的还有不少,都是无家可归,也是可怜啊。” 赵怀安深深哦了下,忽然来了句: “你和那寡妇睡了?” 那赵六羞得满脸涨红,辩解道: “说的什么话?额是心疼人家无家可归,收留了人家。” 赵怀安直接就呸了过去,骂道: “心疼个屁!我就看你是馋人家身子。滚!” 说着赵怀安就赶走了赵六,准备接见在外面等待的杜宗器。 望着赵六的背影,赵怀安一想到最近的事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兄弟们随他来光州,看来是真的是富贵的,这才刚落脚就开始求田问舍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能钱在光州买地置业,说明这些人的确是要在这里安顿下来。 所以赵怀安让州里的几个孔目帮忙去跑,由他们出面去买田,不然他怕丘八们被本地人骗了后,直接拿刀砍这些人。 然后赵六这小子也找了个许州来的寡妇,年纪轻轻就送了个半大儿子给他,这人也是有福分。 还有老墨也是的,那天扭扭捏捏过来和自己说喜欢上了个州府的一个做廊下食的厨娘,想让自己给他做个主。 那天最让赵怀安难绷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这老墨和他说,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努努力,生个儿子出来,这样儿子也就是唐人了。 没办法,老墨跟自己这么久了,要个儿子不过分。 所以赵怀安自己掏腰包给老墨在附近买了个宅子,安顿了老墨的新妇。 前几天,自己那些族亲也托他的堂兄赵又本来问问,什么时候给他们发媳妇。 然后赵又本就被赵怀安骂了一顿,让他去找自己的老娘去解决这事。 开什么玩笑,他赵大现在一天天忙得酥油茶都打得少了,哪有什么时间还管族里的事情? 也是经这事,赵怀安正式让他老娘赵氏全权管理族里的事情,然后让一个族叔、两个书手一并辅助。 其实不用那些族人问,赵怀安自己就在帮他们解决这事。 他也发现了族里人口不盛,很多到了年纪的族亲都没有娶亲、出嫁。 所以赵怀安给她母亲支了一笔钱,大概两三万贯的样子,让她作为家族的族产,以后家族的婚丧嫁娶都从这笔钱走。 有了钱,就有了聘礼,到时候自能娶到光州的好人家女儿,哪能事事都劳他时间? 不过,赵怀安没时间管族亲们的婚姻大事,可对于住宅和教育却很上心,是来光州的第二天就让人去办的。 为了安顿族亲,赵怀安选了一条小坊区作为二百多赵家人的宅邸。 他将这个坊区稍微改造了下,打通内部墙壁,又增高了外侧院墙,将这里打造成了具备生活、习武、防御功能的小坞璧。 以后赵怀安二百多族亲都生活在这里,所以这里也被外人叫为“赵家巷”。 对于这些族亲,赵怀安是相当重视的,因为自古创业就是用人唯亲。 只是有些亲族有能力,所以辅佐功成,有些就是铁废物,到了不该到的位置,害人害己。 所以赵怀安要想后面走得稳当,现在就需要提高自己这些亲族的能力。 他专门从幕府和军中挑选文才质朴、武艺精熟的武士作为自己族人们的教习,赵家人无论男女,皆要习授。 不过族亲要娶媳妇的事也启发了赵怀安,他想到也应该给保义都的吏士们也找媳妇,然后在本地安家。 人就是这样,穿上鞋了,想法和顾忌就多了,之前搞义社是一份羁绊,现在让吏士们娶妻生子又是一份羁绊。 可要想到这么多适龄的女子是很困难的,本来光州户口就不多,也就是三万多户,大概十来万人的水平,然后又是男多女少,所以光靠光州本地,是没办法解决吏士们的婚姻大事的。 不过这事也是一步步来,毕竟也不是太急迫的事情。 到了赵怀安这个位置,几千人都围在他身边,吃喝拉撒、婚丧嫁娶,都需要赵怀安安排。 他获得了权力,也自然承担了这样的责任。同时,只要他能一直承担这样的责任,那他就能一直牢牢掌握住权力! 权责从来都是对等的! 这时候,外面传来扣门声,王铎在外面喊了句: “主公,杜参军到了。“ 看看,这就是老王的政治意识,成长得很快嘛,明明那杜宗器在外头等了快一个时辰,在老王嘴里就是人家刚来。 赵怀安听了后,对边上的老墨吩咐了句: ”换好茶。” 然后就整了整衣袍,喊道: “进!” …… 杜宗器在外头廊庑下站得腿脚发酸,可一点不敢当众锤腿,要是碰到一些爱嚼舌根的,和刺史说句,这位杜参军身体不大行,那可就冤枉了。 他们这种官场爬格子的,从来不会高估同僚们的人品。 幸亏这个时候,前头的长史王铎和煦地走了过来,示意他可以进去了,这才趁机迈腿松缓了不少。 杜宗器见王铎和煦,趁机请教道: “长史,咱们这位刺史有什么忌讳吗?卑职需要注意哪些还请长史赐教。” 王铎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这个机灵的年轻人: “咱们刺史没什么可忌讳的,要是有的话,就是忌讳别人骗他,所以你只需照实说就行。” 说完王铎拍了拍这个年轻干吏,然后带着他进了小厅。 在厅内,赵怀安还是坐在软榻上,两侧各放了一张马扎,旁边还有一个小几,摆放了一些蜜饯、水果。 王铎和杜宗器进来后对赵怀安拱手下拜,口呼: “见过使君。” 赵怀安笑着伸手示意他们坐。 然后王铎坐向了左边马扎,杜宗器见此就坐在了右边,挺着身,只敢坐一半。 见到杜宗器这样,赵怀安哈哈大笑,说道: “小杜无须如此,随意就行。” 那杜宗器连忙起身,下拜: “下吏不敢,使君为一州所系,生民父母,正该以礼为威,垂范郡县。如此一州之内,谁敢不尊,不敬。” 赵怀安笑了笑,只觉得这些儒生出身的官吏对于礼都能说出一番大道理,不过既然这人坚持,他也无所谓,于是问道: “行,小杜,你来和我讲讲光州的情况,眼见着夏税已经入库,你也和咱说说这次夏税的情况,还有咱光州的家底,你也和我说道说道,不然咱心里着实没底气啊。来,先坐下,顺便尝尝我们光山自己的茶叶。” 说着,赵怀安就让杜宗器坐下,然后先举着茶碗敬了一下杜宗器,然后又敬向了自己的长史老王。 王铎和赵怀安就随意很多,举着茶碗回敬候,就抿了一口金黄的茶汤,赞了口: “好茶,入口就是口齿留香,还有回香。好茶啊!” 此时王铎喝的正是赵怀安改良的光州茶,本朝吃茶多是将茶叶蒸熟,然后捣碎了作成茶团煮的吃。 而赵怀安则将光州茶按照明清时期流行的泡茶,将茶叶用大铁锅炒熟杀青,保留茶叶的香气,然后直接用热水冲泡就行。 如果说本朝吃茶是将茶作为个配料吃,赵怀安这种就是吃的茶的本香。 为此,赵怀安还专门让州里的匠人窖了几套茶具,专门配着吃茶。 像王铎这样的老人,对于炒茶冲泡已经不陌生了,只是第一次吃光山本地的茶叶,被这青香吸引,忍不住赞叹了句。 可对面的杜宗器却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吃茶方式,看着如琥珀一般剔透的茶汤,就有一股食欲。 举杯还未入口,茶汤的香气已经扑鼻而来,脑子一下就清灵不少,然后小心一抿,没什么味,又忍不住再抿了一口。 此时第一口的回香已来,浓郁的香气在口齿间打转,杜宗器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这种茶汤没有煮茶汤来得味道浓,但也没有那种油腻,非常清爽,这样舒适感就很得他这样的文人的喜欢。 不知不觉,杜宗器就将手上小杯内的茶水喝完,旁边的老墨又给他斟了一杯。 此时杜宗器有点羞赧,放下茶杯,对赵怀安道: “下吏唐突了,这茶汤着实清爽留香,不知不绝就多喝了些。” 赵怀安看着哈哈大笑,将茶杯放在手上,打趣道: “不唐突,正要这样,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咱们以后就靠着这个挣大钱呢!” 杜宗器心中一动,将前后事想明白了,但因不属于他的事,这会也不插嘴。 然后赵怀安就对旁边的王铎道: “老王,这茶咱做了两款,一种最高端的,专门是选的咱们光州最上等之茶,用最好的越窑瓷器做茶具,装茶叶,一两我就卖他个一贯,取名‘小光山’,你觉得有搞头吗?” 王铎也是混过成都的,对于那些豪商大贾、世家豪绅的消费能力是很清楚的,这要这东西高雅,能让这些人欢喜,别说一贯一两了,十贯一两都供不应求。 所以王铎高兴地赞同道: “主公,这小光山最适合文人墨客和世家豪绅待人接客、迎来送往之用。再加上越窑本就是我朝珍品,更能增显小光山的格调,不愁销路。只是越窑价格不菲,咱们就卖一两一贯,会不会太亏了。” 赵怀安愣了一下,理所应当说了句: “谁说连瓷器拉,就茶叶一贯一两。瓷器另算!” 王铎看着自家主公的样子,腹诽了句,这才是咱主公的样子。 那边赵怀安又对旁边的杜宗器道: “小杜,你现在喝得这种都是最好的,所以产量也少,卖也是卖给大土豪们的。不过有另外一款,就便宜很多,而且这种茶叶只需热水冲泡就能喝,对普通百姓也是能喝得起的。” 杜宗器此时已经晓得自家刺史对于搞钱这条路,丝毫不比他这样的循吏来得差,心中更是看好赵怀安,毕竟一个有钱有兵的刺史,那是什么光辉的前途? 差不多寒暄完了,赵怀安才话入正题,问杜宗器本州现在的财政情况。 …… 此时,随着杜宗器一边侃侃而谈,老墨在旁不断添茶,果盘蜜饯也一点点减少,赵怀安大概晓得现在光山的财政情况了。 最先问到前些年的结余时,当得知数字的赵怀安,直接在心里怒骂了一句前任: “狗东西,那些徐州兵怎么没剐了你的,你这也贪得太厉害了吧!” 杜宗器告诉赵怀安,藩镇有个规矩,就是会有一笔钱叫廉使常用钱,就是可以从公库拨一笔钱到刺史、节度使这些使职的私人腰包。 廉使常用钱,大概意思就是这个,有了这笔钱作为补贴,你就给天子好好做个廉洁的刺史吧。在赵怀安看来就颇有点养廉银的意思。 可前任那个节度使也太贪了吧,当时公账上大概剩下了六万多贯钱,这本来是要给牙兵们发的赏钱,可这狗东西,一下子就全划到自己账上了,怪不得那些徐州兵要哗变呢! 这一刻,赵怀安倒是有点理解了那些徐州兵,而且还觉得这些人真克制了。 要是他的钱被人贪了,他早就把这人扒皮充草了! 哎,杀冤枉那些徐州兵了!但咱赵大也让你们放刀了,你们玩什么命啊! 心里默默将这个刺史的名字记住,叫李弱翁是吧,好好好,记住你了,日后有你老李家好果子吃! 按捺住捶人的心,赵怀安让杜宗器介绍这个月夏税征收的情况。 夏税的完税情况就是在六月,在赵怀安来任之前,州府和下面的五个县开始了征税工作。 在赵怀安梅雨天快活的时候,下面的税吏们是一脚泥塘,顶着暴雨去收税。 果然铁军在哪个时代都要有这样的精神! 也是知道赵怀安不会对库藏的情况满意,所以杜宗器也连忙讲了这月夏税的征收情况,而这也是他最本职的工作。 在光州众多财源中,两税是最多也是最普遍的一个税源,它笼统来说,包括了户税和地税。 这里的户税是按照户口的财产算而不是人口数量,其中户等高者纳税多,光州因处淮水,虽比不上隔壁寿州饶富、但也富民较多,所以户税收入还是不错的,今年夏税得钱四千贯。 还有的就是地税了, 在杜宗器的介绍中,光州是麦子、水稻轮着种的,而现在夏税收上来的主要是小麦,这里面是按照上田每亩税六升,下田每亩税四升。到了秋税的时候,就收稻米,那时按照上田亩税五升,下田三升来收。 他给赵怀安一个数字,现在光州在青苗簿上的在簿田亩有多少呢,在三万顷上下,而今年收得的夏税小麦在一万五千石上下,也就是平均每亩税了五升麦。 赵怀安琢磨了下这个数字,这一万五千石粮食按照货币化来换算的话,笼统在一石一贯的比率,所以光州夏税就是两万贯上下。 因为没有参照,赵怀安也不知道这个数字是多还是少,所以直接问杜宗器: “你了解哪个地方的夏税,他们一年夏税能收多少。” 杜宗器犹豫了下,想到之前在门口王铎提醒的话,坦诚道: “我有好友在苏州为司户参军,他曾和我透露过苏州的夏税,在三十万贯左右。” 一听这数字,赵怀安险些没绷住,脱口而出: “多少?三十万贯,就一个夏税?乖乖,是我光州的十五倍啊!” 赵怀安知道苏州这地方自古就富,没想到富成这样啊!日后非得把苏州攥手里。 看到刺史有点失态,杜宗器还帮忙安慰了下: “使君,他们税得多,可交的也多呀。像苏、湖、扬这些州,几乎要将一半的税收交到朝廷,然后再将剩下的一半送到节度使那里,最后自己就留个两成半,所以他们夏税也就是留了八万贯左右。” 可赵怀安一点没被安慰到,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刚收来的夏税也要交朝廷和州里部分。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问杜宗器: “老杜,咱们光州这两万贯,也就留两成五?” 这会小杜都不喊了,直接喊老杜! 杜宗器摇头,赶忙解释: “咱们光州比不上淮东那些地方,他们普遍是留两成五,咱们留三成到四成,所以今年夏税咱们留州的能有九千多贯!” 看着杜宗器还有点骄傲,赵怀安是有点绷不住了,他刚刚割给老娘的族钱都有两三万贯。 光州夏税是两万贯,就算加上秋税也不过是四万贯钱。这里面自己能留的就一万五六千贯,都没有他给老娘的零钱多。 这会赵怀安是心痛啊,只是不知道是觉得给老娘的钱多了,还是觉得给朝廷和节度使的多了。 不怪赵怀安接受不了啊。 这一年留州的钱才有一万五千贯,自己现在麾下保义都三千兵额,每兵按二十贯算,一年光军饷都要六万贯,这里面足足差了四万五千贯呀! 他如果坐吃山空,只要四五年就能把老本都赔光。 这还不算他后面要入山剿匪,到时候必然是剿抚并用,山里的兵源素来就优质,赵怀安还打算到时候扩军呢。 可按照现在的情况,州里也就维持一个五六百人规模的军饷。 等等,之前那些徐州兵加起来的人数,可不就在五六百嘛! 嘿,真绝了! 看着赵怀安几乎是扶着额头,杜宗器有点犹豫了,迟疑道: “使君,咱还要继续吗?” 赵怀安闭着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安慰自己情绪解决不了问题。 他努力挤出微笑,对杜宗器道: “你继续讲,咱州里还有哪些钱,又需要在什么地方,你都给咱讲清楚了,当这个家,就知道算清账,不能糊里糊涂的。” 然后杜宗器就又细细讲了州里的其他进项和支出,让赵怀安听得时不时就皱一下眉。 咱们光州的情况,很严峻啊! 咱们队伍中,也有坏人啊! (本章完) 第151章 惊喜 第151章 惊喜 赵怀安也不晓得这个老杜是不是也会向上管理,给了一连串坏消息后,直接就给他来了个大惊喜。 他告诉赵怀安一个州的财政来源除了两税外,有一个重要的收入来源,那就是地方上的营田,而这笔钱是个大钱。 营田实际上就是由州府地方出田,然后雇佣流民、或者租借给强户富农耕作,然后田土所出一半给州府,如果州里提供耕牛的话,那就是上交六成收成。 那光州有营田多少呢?大概一千顷,因为部分提供耕牛、部分不提供,所以一年能收大概六万石粮食。 这六万石的分配就比较灵活,如果战时的时候,这六万石就可以自用,如果是平时,也大概分一半出去就行。 赵怀安一听还有这么一笔钱,忽然想到去年在西川迎高骈的时候,为何西川幕府的营田使站那么前面了,合着这是大财神啊! 他自己算了一下,现在下收冬小麦能得六万石麦,等秋收又能再得差不多六万石,虽然地力有损耗,时间没这么多,但一年得粮十万石是没问题的。 赵怀安快速心算,步兵一人军饷加口粮是二十五贯,骑兵又加了单匹战马的口粮十八贯,那就是四十三贯。 那么十万石粮大概就是十万贯,也就是他可以养五百单骑兵的同时,再养三千名步兵。 嗯?这不正正好就覆盖了他现在的兵马? 只这一下子,赵怀安眉头就彻底舒展开了,现在只营田的收入,就能彻底养活他的这些部下和义从。 这样枪杆子就稳了。 而且还有不少好消息,杜宗器继续汇报说,光州这地方还有盐铁、茶叶、酒的收入。 光州不产盐,但因为都属于淮南道且交通便利,淮东产的盐是会在光州专卖的,然后光州可以从这部分中征收关津税的,这部分大概一年在四千贯左右。 然后盐到了光州专卖后,光州又可以征收邸店税,这部分不多,大概一年千百贯左右。 不过过去光州和节度使关系好的时候,那边的盐铁使是允许光州这边自己直销一部分盐赚取差价的,这个往年能在四五千贯左右。 所以光州在盐税上大概一年就是万贯上下。 但在铁税上,光州的收入就不甚理想,因为本地只有一些零散的铁砂所以产铁量很少,而铁又是大部分在本地消化,又很少有铁过境和到光州贩卖,所以光州在铁税上,一年也就一两千贯的收入,聊胜于无。 可光州不产盐铁,可它产茶啊!虽然因为控制不了大别山,只能征收一点过路费,但一年也有两三万贯,一直是光州给牙兵们发赏的重要来源。 然后还有酒税,这部分光州也是聊胜于无,也是大概一年五六千贯的样子。 最后就是一些商业税了,这部分包括一些对过境商旅的征税和自己直接行商的收入。 前者光州因为处在淮水的最上道,大部分商旅除非是走汝水才会经过光州,不然光州这边是收不到钱的。 可汝水道不是什么大水道,除了汝、蔡几个州,没其他商旅经过,所以这部分收入和旁边的寿州差距特别大,光州是七八千贯,而寿州直接就是七八万贯,差距是十倍差之。 而剩下的直接经商,光州过去的刺史都没搞过这个,嫌烦,挣钱累。且这部分一直都是节度使那边挣的。 尤其是淮南节度使那边,因为处在天下商贸之中,历节度使都自己开邸肆贸易,具体挣多少钱外人是不晓得的,但只看多少节度使都在自己开邸店,就晓得有多赚了。 赵怀安听了这个,眼睛一亮,这个不就是他准备搞的嘛,原来本朝节度使们已经玩起来了,这样也好,只要他稍微低调点,到时候商路跑起来,那就是源源不断来钱啊。 此前张龟年曾担心过,现在黄巢他们已经在中原攻城略地了,到时候战乱加上商路断绝,百姓流离失所,还能卖得了茶叶吗? 但赵怀安却不怎么看,因为他的茶叶主要跑的是南诏、吐蕃甚至更远身毒那边,走到算是国际贸易,而且商道也不经过中原而是走水道。 主要的货物集散地也是在川蜀一带,在他的印象中,黄巢是没打到那边的,不然后面长安朝廷也不会跑到巴蜀避难。 所以即便后面战乱蔓延,赵怀安凭借长江水道都可以继续做生意。 至于现在,大部分的战乱还是在北方中原一带,南方,尤其是吴越地区还是很稳定的,即便有一些战乱,也不影响大体的贸易情况,毕竟谁不靠商路吃饭呢。 至于以后如何?那就走一步算一步了,挣一年是一年。 而且他现在处在光州,本就是中原草寇南下鄂岳、淮南的必经之路,他自己都要抗在前面呢。 如果他能挡住草寇从这里南下,那基本大半个南方不会受影响,可要是他挡不住,那他还管得了许多?也得跑路。 所以正是因为形势危急,才要狠狠搞钱,去山里扫茶抓丁,将军力提升到七八千,那才是正道。 现在杜宗器基本将光州的收入都讲完了,赵怀安自己算了一下,抛开营田的收入是和军队耗费持平,他实际上能攒在手里的大概能有四万贯的结余。 可赵怀安高兴还没多久,杜宗器告诉他,州里的耗费还要从这里扣呢。 州府的支出主要就是上供、供军、进奉、赏军、州俸禄是最重要的四个项目。 上供、供军两个都抵扣过了,所以这每年剩下的四五万贯,基本就是要覆盖赏军、进奉、州吏俸禄三个部分。 其中赏军和进奉就是一对冲突,给下面丘八多了,那进奉给皇帝的就少了。前者的支持是你能不能坐稳,而后者的欢心又决定你的前途,所以给哪边多少,全看刺史们自己的想法。 说着这个,杜宗器还拿眼瞧了下赵怀安,觉得以刺史的跋扈,估计是不太给朝廷进奉的。 可他这就想错了赵大了,他现在是没钱,也就算了。可日后但凡正着钱了,你看到不大把钱撒到长安去吧。 兄弟们的拥护是刀把子,小皇帝的欣赏就是官袍子,只有两个都硬,才能在乱世中如鱼得水。 不就是点钱嘛?! 最后杜宗器提了一下他们这些州吏的俸禄,以前是不存在这个问题的,因为有公廨钱的利息,但赵怀安不是把这钱“投”了宅邸嘛,所以这钱就需要来出了。 对于这个,赵怀安听了一耳朵就过去了,等有钱了再说吧,先紧着军队。 …… 本来对谈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基本上赵怀安已经将光州的财政情况弄清楚了,简单来说,就是以现在的财政水平,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而且这还是比较稳定的时期,一旦中原开始爆发大规模战乱,这收入必然要降,到时候就连守成都搞不成了。 所以必须要开拓税源,必须搞大宗商品贸易,如此才能养军、作战。 然后赵怀安见杜宗器是本地人,就随口问了句: “你有认识熟悉山里情况的吗?” 但就这么一问,问出事了。 那杜宗器以为赵怀安知道什么,就一五一十讲了光州的一个难言之隐。 原来州里是有牙兵七八百人,可那个是武士精锐,拿着一年二十贯的俸禄的。大部分在地方做事的,比如哨所、巡检这些,还是其他人。 但之前杜宗器也说了,就州里的情况给牙兵们发钱都是好的了,所以这些在地方上的,基本都是发点俸米,让你饿不死就行,毕竟刺史太贪了,直接卷了钱跑路。 可光他们这些人饿不死有什么用啊,这些人哪没有家人,他们也要吃饭的呀。 所以杜宗器就告诉赵怀安,在下面,这些县卒、土团、巡丁基本都自己搞买卖。 这些人搞买卖能是什么买卖?不就是走私一条路。 巡检的人和水上贩私盐的关系非常紧密。 贩私盐是怎么卖的呢,你直接卖盐很容易被打击,所以他们都需要弄些菘菜、萝卜什么的,腌渍咸菜,然后就方便卖了。 而这些菘菜、萝卜什么的,基本都是巡检的人卖给这些人的。 还有一些胆子大的巡检所,更是直接参与贩私盐,他们自己去收盐然后让盐贩子去卖,从中获利。 这种情况在光州都不是秘密了,之前节度使那边的盐铁官几次弹劾过光州这边的情况,说这是损害国家利柄,危害甚大。 可淮南要是搞得定山里、江上的的私盐贩,也不会让他们活动这么久了。所以那些弹劾也就成了一堆废纸。 江上的巡检所如此,陆地上的各土团也是一样的,他们这些人时常收受商旅的贿赂,光州的商税只有隔壁寿州的十分之一,除了水道船流量小,这些人包庇走私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本来杜宗器以为刺史这么爱钱的人,一听这个,必然是要铲除这些毒瘤,可赵怀安听了后却没什么反应。 杜宗器还问了下,然后你晓得赵大怎么说的? 他乜了一眼杜宗器,骂道: “不给人家发饷,还不准人家自己搞钱啊?他们也就是偷,去走私,要是换成我,我早就抢他娘的了!” 杜宗器一噎,看着匪气十足的刺史,对他们这位使君又有了更完整的认识了。 不过杜宗器提供的这个消息却真的帮到了赵怀安。 原先他就愁如何搞清大别山内的情况,那深山老林的,没有内部人带,刚进去就能被打了伏击。 现在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咱自己内部就有他们的人啊!也幸亏自己大张旗鼓说什么剿匪,不然直接就惊动了山里的山棚了。 那些巡检、土团既然和那些人做生意,必然关系密切,他现在正可以从这些人身上打开突破口。 于是赵怀安问杜宗器: “这些人中,哪家有漏地税的,你报个名单过来,不要是一个地方的。” 那个杜宗器一听这话,涨红着脸要解释,可赵怀安直接笑了: “行了,这也不是你们的错,常情嘛,我赵大不是不晓得世情的人,没事,你就按照说的报,要那种偷得最严重的那些。我好办他们!” 杜宗器这会已经有点汗流浃背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干了蠢事,那些巡检、土团一旦落在刺史手里,目的是为了惩治走私,但这偷地税的事情也经不住问啊。 一想到里面的关系,杜宗器张了两次口,都还是没说话,只能低着头领了命令。 算了,这和我又没关系,想那么多干什么。刺史要名单,那就写好了。 谈了小半天,赵怀安自己喝茶都喝了七八碗,这会直接是膀胱炸裂,他最后又和杜宗器说了一些营田的情况,了解到大概在哪片地区,就打发杜宗器下去了。 那边杜宗器一走,赵怀安就见到王铎一直在沉默,拍了一下他,喊道: “走,去放水。” 然后赵怀安就和王铎走到茅厕开始放水,边放,他边对王铎道: “你今天也听得差不多了,这数字你觉得有问题吗?” 王铎这会也在放松,听了这话后,毫不犹豫点头: “这里面猫腻不小,光州的耕田、营田数量都有点少。我们之前和吴县令了解过,光州这地方,水利是很发达的,开元年间就疏导两岸通官陂十六所,灌溉良田三千顷。而这还是沿淮的小部分,整个光州五县之地,这么多年下来绝对不止三万亩。” “而如果耕地数字是假的,那营田数字也不能信。” 赵怀安这泡尿太长了,这会他放松着对王铎下令: “老王,等雨停了,我会让一队背嵬护着你,你再去军中找几个熟悉吏事的,就给我去陂塘、营田,还有下面几个县去跑跑,切记一定要低调。” 王铎哆嗦了一下,将鸟放好,叉着手对赵怀安道: “下吏领命!” 说着,他就要走,然后就听到赵怀安背后喊住了他,叮嘱了句: “记得一定要保证自己安全,还有,记得洗手,别和老六学!” 王铎心里一暖,对赵怀安深深一拜,然后就出去。 留下赵怀安这边继续放水,直到哆嗦了一下,才笑了: “既然你们是又菜又爱玩,那咱赵大就和你们好好玩玩!但输了就不是哭哭鼻子那么简单哦!” “桀桀桀!” (本章完) 第152章 残党 第152章 残党 光山县西南二十里,潢水渡口边。 夏日竹林,山林掩映,群丘之间,一处庄园坐在其中,左枕潢水,右临群丘,倒是闲情好去处。 这座庄园主人姓许,管着后丘上的茶园,是光山县首屈一指的茶园户,每到出茶时节,每日都能见到有从淮水下来经潢水抵达码头,然后将一担担茶叶装好发运出去。 只是今年的春茶早已经结束,此刻码头只有两三艘能行河汊的小舟,便没有其他船只。 可相比于码头上的冷寂,不远处丘陵脚下的庄园却是人声鼎沸,各色人等全部聚在庄园的茶场上,吃酒吆喝,打眼望去不下数百。 而在里面的厅堂内,四十多穿着各色衣袍的,甚至还有不少还套着皮甲,这会也在厅内杯盏交换,绿林气十足。 在上首,一个须髯黑袍汉子正吃着酒,边听边上一个麻衣小厮在哀求: “许渠,你一定要救救咱们大郎呀。大郎被州里拿了去了,老夫人急得快闭过气了。你平日和咱们大郎最是要好,现在他要被槛送州里问罪,你可要救救他呀。” 这须髯黑袍汉子正是此间主人,叫许应,排行老三,人多以许三郎唤之。 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啸聚江上的大水寇,手下百十悍匪,往来江中,杀掠商贾,自为一党,号“水中仙”。 这些贼党同样贩私盐,从淮东弄来海盐后,弄到光州来卖,北至光山、西至麻城、南至宿松、东至庐江的大山里,数百聚落皆食他贩的盐。 他又用劫掠来的财货、金珠和山里的聚落换取茶叶,然后集中在这处庄园蒸熟装担,最后直接到隔壁码头装船,一路过潢水进淮水,发往中原。 掌握这样庞大的贸易网络,可见其人的财富和势力,休看他庄园内不过数百人,可要是时间够,此人从山里叫人,甚至可以聚众数千。 这样的豪杰、贼帅,地方能制、敢制?既不敢制,那自然就有人投靠其中,一起发财。 此时来寻求许应帮助的,正是他在巡检所的一位内应,唤做蒋大郎,是潢水巡检所的一位巡检,手里也有二三十条小船。 此人之前一直给许应消息,只要发现有大船过所,必会报于许应,然后由此人劫船,最后再分润于这位蒋巡检。 本来许应今日是高兴的,不然也不会在庄中起大宴,高兴的地方有二。 一个是卖出去的春茶获利不菲,后面还有一批夏茶,虽然品质不如春茶,但也是一份钱。 二个就是他新纳的小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让他儿子的数量达到了六个,老许家是人丁越发兴旺了。 可吃着半天,这个蒋家的小厮就哭哭啼啼地奔了过来,要让他去救这个蒋巡检。 心中烦躁,许应将酒杯往案几上一顿,冲那犹在哭哭啼啼的小厮骂道: “哭个屁,你家大郎也是黑了心了,在我这挣得是金山银山,还在地里偷那点税钱,现在被州里拿了,怪得了谁?就怪自己!” 那小厮被骂得一噎,忙跪在地上哭道: “许渠啊,老夫人说了,州里如何会因偷了那点地就拿了咱们大郎?必然是和许渠你的生意事发了,这才遭了祸啊!昨日早,县里喊大郎去领这月的俸米,因州里来了人,就让大郎亲自来一趟,到时候一起酒宴做陪,然后大郎就没回来,下午就被槛车送州里去了呀。” 许应什么人,会被这言语勾到?一脚就将这小厮踹了下去,骂道: “合着那蒋用偷税,被抓了还怪到我头上了?滚,今日咱心情好,不然非得抽你几鞭子。” 那小厮慌了,下意识看了一眼左侧的一个青衣汉子,然后又继续哭诉求饶: “许渠,咱们大郎便不是因为这犯了事,可人到了州里,指不定就扛不住,把这事说了呀,到时候不还是要连累许渠?现在咱家大郎的槛车没走多远,咱们追上去救了大郎,到时候一并回山里,也省了事啊。” 这番话倒是让许应犹豫了,这小厮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也是这个时候,左下边的青衣汉子就喊了一声: “三郎,这小子说的在理,而且我听说新来的刺史手辣地狠,州里那些徐州悍卒被他杀了一半,这样的人怕是不好弄啊!” 听这人说话,许应骂了过去: “咋,手辣又能咋?能奈咱们兄弟如何?那刺史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住咱们兄弟穿衣吃饭?” 青衣汉子嘿嘿笑,回了句: “那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反正咱们兄弟正好吃得酒热,骑着骡子去追,把县里的杀了就往山里一丢,谁晓得是谁弄的。” 许应琢磨着这事,正要说话,可一个披着皮甲,扎着红额带的精悍枭鸷武士,忽然抱拳对许应道: “三郎,今日咱们兄弟们正好都在庄子,不如直接去打那光山县城,那光山令吴玄章的榷场前些日被咱们兄弟们烧了,然后就听说去迎了那个新刺史,此人没准就将这事和那刺史禀报了。” 许应皱眉,问道: “举报了又如何?吴玄章能晓得谁烧的榷场?那州里会管这个事?” 这红额带武士心里一叹,解释道: “三郎,事不是这样啊,咱们干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就潢水上跑的贩茶船十艘就有八艘是咱们的,那些人又不傻,如何不晓得我们是做什么的?而烧吴玄章的榷场,咱们这些贩私茶的嫌疑是最大的,那县令之所以当没见着,还不是因为咱们势大?” “可现在来的那个赵刺史却不是凡人啊,道上都传了,这刺史是四年前霍山那边的豪侠赵大,犯了事奔去了西川,今年春阵斩南诏贼酋功封光州刺史,带着数千兵马上任,咱们江淮这片,多少年没见过带这么多兵马的刺史了,此人如何能怕咱们?” 许应也晓得这事,心里一沉,迟疑道: “小杨,你不是外人,你直接说,那姓赵的会如何?” 这姓杨的,叫杨师厚,虽是颍州人,可父兄当年都是庞勋党徒,四年前庞勋兵败身死,徐贼余党相聚闾里为群盗,散居兖、郓、青、齐之间。 其实不光是这位杨师厚如此,在场厅的,十个有七八都是,包括许应也是,而且许应的父亲还是当年庞勋军中大将许佶。 所以在一众庞氏残党中,就以许应的实力最强,又因把持盐、茶,又是最富,所以隐隐为残众魁首。 此时杨师厚就颇为心忧道: “我看那蒋大郎被抓不是巧事,没准就是那吴玄章找了那个赵大,要对咱们下手。所以与其等那赵大来打怎么,不如咱们现在就集兵去打光山,杀他个措手不及。” 可杨师厚这话却让厅内喝酒的一众庞氏残党们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六尺多高,精瘦的汉子直接冲着杨师厚道: “老杨,你怕是说梦话吧。你此前总在颍州,所以不晓得,咱们也不说你什么,但今日你可听好了,你晓得咱们光山的兄弟们有多少?” 杨师厚的确不是常在光山,他负责的是颍州那边,这一次来也主要是因为许应相召。 这会冲自己不客气的,叫张本,是当年徐州兵在桂州哗变的四人众之一张行实的族弟,不过此人当年都没怎么参与过战事,直到庞勋兵败后,县里去乡里抓人,他才跑了出来。 可就是因为人家是张行实的族弟,就被许应当成了元老班底,现在倒能对自己吆五喝六了。 于是杨师厚举着手,淡淡笑道: “哦?这咱倒是真不晓得,还要请教。” 这张本乜了他一眼,这种地方上的小贼帅自诩为庞党旧卒,越发不把他们这些元老家人放在眼里了,他张开五根手指,大喊: “五千!咱们现在庄里的就有五六百众,然后散在山里的有数千,这兵力,官府能敢惹咱们?要不是这日子过得惬意,有这实力,咱们早就杀回徐州去了!非要把当年那帮叛徒扒皮凌迟!” 杨师厚听了这个数字也是一惊,他没想到许应这么有实力,他在颍州才几十人,就这都养不下去。 不过正当杨师厚要说话,那边训斥完杨师厚的张本自己抱拳对许应道: “许魁,这老杨虽然说的不值一提,但打光山县却是不错。今年的夏税刚收上去,县里仓库正好堆积如山,以咱们在光山的关系,提众一到,旦夕便能破城,到时候咱们抢了府库,杀了那狗日的吴玄章,再裹一批人进山里,现在茶园种得越发大了,缺人手啊!” 许应没有回应,倒是在认真想着张本的话。 光山城内夏税什么的,那能有多少钱?那顶天万贯吧,那点小钱还不放在他眼里。 他真正被打动的还是那句话,就是掠光山县民入山摘茶。 只有卖过茶的,才晓得这是何等暴利,那树上长出的叶子都能卖钱,那简直比抢还挣的多。 所以这些年,他们自己在淮水倒是作案少了,也怕把商旅吓跑。 但就是有一点麻烦事,就是摘茶极费人手,而山里的那些山棚也就是偶尔摘摘换点盐巴、布匹,你要是让他们多干点活,他们能拿刀和你玩命。 所以许应要想做大做强卖茶产业,非得搞一批吃苦能干的人去山里。 现在张本说的攻打县城,既可以泄愤杀了那个妨碍兄弟们发财的县令,也可以解决山里人手不足的问题。 而且许应心里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和那个赵大别别苗头,他正可以通过这事,和那个刺史碰一下,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光州的规矩。 想了想,许应心里已定了,但场里还有其他几个盟友过来的亲信武士,他也问问他们的看法。 于是,他将目光看向右侧的两人,笑着问道: “小杨、老张都建议咱们打光山县,好好闹一闹,不晓得二位兄弟是何看法。” 一个面目白净英俊,身高近有八尺,整个人坐如松,也是在场诸人中唯一披着铁铠的,他也不站,面对许应的询问,很是淡然道: “这事咱们不好多说什么,只不过一旦做了攻掠县城的事,那就和地方啸掠不同了。就如中原的王仙芝,他在濮州、曹州小打小闹,州县都当看看见,可现在他们打下了曹州,你再看看,人天平军节度使薛崇都带兵马前去征剿。未晓得许渠有这样的准备吗?” 这人说这话的时候,许应脸色就不好看,旁边察言观色的一人,指着那铁铠武士大喊: “王虔裕,你昔日也是咱们徐州军校,莫以为随那诸葛爽投了朝廷,你们就是朝廷的人了!在那些长安人眼里,你们一日为贼终身为贼,在咱们这些人看来,那王仙芝再如何草寇,只要打朝廷,那就是好汉!容得你这样说?” 那边眼见着要吵起来了,坐在王虔裕后头的一人,半截头发用个红巾裹着,一对眼睛眯成了缝,脸上一直挂着笑,忙起身转圜: “呀呀呀,都是自家兄弟,莫为了那王仙芝坏了兄弟们感情,老王,你也是的,在场的这些都是你昔日军中袍泽,哪能这样见外。” 说着这话,此人又对上头抱拳的许应道: “许渠,咱们就是奉咱们兵马使过来给你道喜的,咱们再小,也披着官袍,听了也就听了,但再帮你谋划这事,这不显得咱俩吃里扒外嘛!” 许应点了点头,也不想勉强。 可下面一个吃得醉了的人,也是许应手里的悍将了,看这人油嘴滑舌的,当着上头许应的面,拍着案几大骂: “你个秃厮,在这里蹦蹦跳跳的,这有你插嘴的话吗?” 那只有半截头发的眯眼汉子转过头,望着这人,指着自己,笑了一下: “哎,记得哈,咱叫李罕之,别找错人了!” 然后就在那人醉眼朦胧中,一酒杯砸在了这人的脑门上,直接就飙出了血。 哀嚎才起,李罕之就扑了上去,上去就是左右两个巴掌,直把此人打得脸是又红又肿。 这个时候,反应过来的众人,才把二人分开。 那李罕之被拉走的时候,还踹了一脚,嘴里犹在骂着: “我和你家渠帅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目无尊上的东西,且先揍你一顿,要是再横,就再吃贫僧几顿拳脚。” 回到座后,这李罕之还犹在不忿,对上首阴沉着脸的许应抱拳: “许渠,咱李罕之确实是个小人物,但今日在这厅里,咱和老王二人非是咱们二人,而是代表着咱兵马使,你手下人辱骂我,是在辱我吗?是在辱咱们兵马使。而兵马使是应许公你的邀才来的,是客。他辱客就是在辱你呀!” 他们口中说的兵马使,正是诸葛爽,此人昔为庞勋帐下小校,在庞勋兵败身死后,才无奈投降,和那些背叛庞氏一党的绝不一样。 此人现在是汝州的兵马使,因和许应有生意上的来往,又是昔日袍泽兄弟,所以这次许应相邀,就让自己最信重的两个大将来光县道喜。 所以此时李罕之说的一点不错,他们二人就是代表着诸葛爽的颜面。 也是明白这个,许应心里的火是彻底按不住了,他冲着外面大喊一声: “把这丢人现眼的给我拖出去,抽他二十鞭子。” 此刻那被打的已经彻底酒醒了,正要起身去揍那李罕之,忽然听到自己渠帅说这个话,不敢置信地喊道: “渠帅,你为了此人鞭咱?” 看到这人还执迷不悟,许应对还在犹豫的部曲,大骂: “我说话不管用了吗?给将老姚我押出去,抽!抽到他知道错了!” 此时这个叫姚行仲的汉子听了这话,一抱拳大喊: “用不着,咱自会走!” 说着将案几踹翻,自顾自地走到厅外,然后在外面脱掉衣服,大喊: “来,抽咱,看你耶耶喊一声!快抽!” 很快厅外就传来了鞭挞声,而那叫姚行仲的,竟然真的一声没吭。 此时,厅内的李罕之才脸色有了变化,悄莫声就坐到了一边,不再惹人注意。 厅内陷入了一番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最先提及攻打光山县的杨师厚竟然又开口说话了,他对阴沉着的许应,沉声道: “刚刚王兄弟说的对,渠一旦打了光山,不仅光州刺史会来剿咱们,便是淮南节度使也会招兵攻打,与其那时候无力招架,不如咱们直接立旗招兵,将咱们散在江淮的袍泽旧党都聚集起来。那王仙芝、黄巢起兵也不过是数千,可现在攻下濮、曹二州,众至数万,便是那天平军节度使薛崇都已败在王仙芝手上,他们能行,咱们更是百战老卒,如何不能行?” 当杨师厚说那天平军节度使薛崇兵败时,王虔裕、李罕之二人明显惊讶,他们的确不晓得这个消息,此时对原先不怎么上心的草寇,忽然重视起来了。 许应面无表情,听着杨师厚继续说: “如今王、黄二人起于曹、濮,中原、青徐的豪杰纷纷景从,甚至不少都是我等昔日的袍泽,如今也归了王、黄二人,渠帅,咱们明明实力不下他们,更有当年一众元老、悍将,如何还弱于人后呢?” “索性咱们直接攻破州县,杀回青徐,到时候和王、黄二人遥相呼应,朝廷还能再像四年前那般括诸藩,合围咱们?” 此时许应终于笑了,可越笑越冷,他瞪着杨师厚: “小杨,你莫非以为就你是聪明人,偏咱们都是傻子?要打光山县也是你提的,现在说打了光山县会被剿,就让咱们竖旗再反。哦,那你提什么打光山呀,直接让咱竖旗造反啊!” “你一口一个王仙芝、黄巢如何,莫不是你投他们?又或者你收了人家钱,要来卖兄弟们?让咱们在光山起兵,怎么?给他王仙芝吸引忠武军的兵力啊!狗东西,你是想死?” 此刻许应暴怒,山里江上劫掠,杀人无算,此刻怒斥,更是凶威滔天,那杨师厚不敢直视,可真不敢背这个指责,正要说话。 就听许应打断: “你也不用再说,忠不忠,上了战场就晓得了。后面打光山县,你打头阵!敢退,就杀你头!当然,要是立了功,该有你的就有你的。” 杨师厚脸色难看,但还是抱拳应命,然后坐下来开始吃闷酒。 许应弄完杨师厚,望着委在地上的蒋家小厮,手一指: “将这人拉去喂狗!凭白坏了一场好宴。” 那小厮是彻底瘫了,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求饶,可许应回他的是什么话呢? “你也是一忠心小厮,等把那蒋用弄来一并杀了,也给你作陪,尔等下去了也做一对好主仆!” 随后,许应对厅内的众武士、部曲,喊道: “今日好好吃酒,明日咱们就去打那光山县,大伙好好乐乐!” 众贼党纷纷鼓噪,拍案大喊。 此时,厅内发生的一切,被厅外吃酒的人都看在眼里,一听要打光山县,这些悍匪、贼众纷纷大喊,大叫要杀他个尸横遍野。 也在其中吃酒的一桌,一个汉子脸色变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其中一个高大黑壮的汉子,羞赧道: “行愍,咱吃坏了肚子,且先去一趟茅厕。” 说完,此人抱拳快步走出了院子,向一旁的茅厕跑去,然后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一下子就翻出了院壁。 今天按时睡,剩下的一章稍晚发。 (本章完) 第153章 出奔 第153章 出奔 翻出壁的正是此前庐州的手力刘威。 此前刘威带着李遇、台濛、田頵还有杨行愍、陶雅一起去霍县买茶,顺带见识见识人家光州刺史衣锦还乡的威风。 可他们没想到人家光州刺史是骑马回去的,他们骑着骡子又在后头出发,等他们赶到霍县时,人赵大早就带亲族走了。 可赵大是走了,他的传说却留了下来。 刘威他们一行人到了霍县后,捎带一打听,就听到了各种传奇故事。 什么四年之期已到,赵大郎归来,一怒之下,数千骑兵包围县城,只为让母亲一笑。 什么昔日仇家,耀武扬威,可善恶到头终有报,赵大郎带着千军万马归来,屠灭仇家满门,带着亲人荣归故里,修坟祭祖。 还有赵大郎报四年之恩,千金散尽,甚至当日给他们家一餐食,一日柴的,都是金银奉上,不晓得让多少樵夫悔死没去送柴的。 总之各种桥段都有,但核心都是赵大郎快意恩仇,让好人得大钱,让坏人得大报,直听的刘威等人是一路爽,一直听就一直爽。 虽然没见到赵大郎归乡的场面,但听得了这些故事,也没有白来一趟。 可等他们好不容易到了茶邸店,却发现店里竟然没有卖黄芽的,然后一问才晓得这黄芽早就在四月份卖光了。 那个时候是清明,茶叶也是那个时候最嫩,而官府、豪商都有迎来送往的需要,所以每每都有购茶的习惯。 而且黄芽的产量本来就少,大部分又都是直接供给固定买主,所以流在市面上的就更少了,往往一上市,就被抢光了。 那邸店的人还嘲笑他们几个,哪有六月份来黄芽的。 这个时候刘威他们还不晓得他们是被长史给忽悠了,只在想如何办上面给的差事。 然后问了一圈人才知道,光州那片出茶晚,要到五月份底才出茶,如果他们去的快的话,还能买到一批。 一听去光州能买到茶,刘威等人一下就高兴了。 他们高兴可不是去光州可以游山玩水、能见识赵大郎,而是真的在完成公差,毕竟总不能让刺史他们喝不到好茶是吧。 于是,刘威他们写了一封信,让脚铺送到庐州,和他们长史通报一下情况,就骑着骡子赶往了光山县,那里有比黄芽还要好的光山茶。 等他们到了地方买茶后,却发现县里邸店很少,打听一下去哪买茶,也各个讳莫如深,让刘威这些人摸不着头脑。 后来自有人找了上来,见他们各个魁梧高大,尤其是一个黑脸汉子,更是壮硕,以为他们是官府的探子,便要折腾他们六人。 可没想到后面找了人过来,一进来就和那黑脸汉子抱在了一起。 原来那个黑脸汉子叫杨行愍,之前在大别山一带也做过盗贼,和他们这边的一个小帅正好认识,而且交情不浅。 这下自然就打不成了,反而一起坐下来吃了酒。 也是在酒上,他才知道这些人是真的来买茶的,可一问要买的量,那个叫陶雅的直接报了个大数字,这就让这些人犯了难。 而刘威他们也齐齐盯着陶雅,暗暗咋舌,不晓得这陶雅怎么就忽然要那么多。 原来这位小陶,别看是个小土豪,可眼界一点不低。从庐江到霍山走一圈,陶雅就发现市面上的好茶非常少,只有光山这里因为温差的原因,出茶晚,还有好茶。 而且光山茶一直是他们淮南品质最好的一批,以前小陶就是想买都买不到,毕竟人家都是土贡给圣上的贡品,他一小土豪别说吃了,就是闻都闻不到。 可现在,没想到杨行愍竟然在光山有路子,能搞到光山茶,那不搞一把,对不起这番机缘。 于是小陶一咬牙,把自己家底都掏了出来,决定一把定富贵。 听到这个量后,那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也许是真的看在杨行愍的面子,他们决定卖给他们。 不过他们现在城里没有,茶都制成团了,就放在城外的庄里,问刘威他们敢不敢去。 六个庐江好汉有甚不敢的?吃完酒就随这些人出了城,然后就来到了这处处在水泊与丘陵之间的庄子。 当时看到这处庄子,那杨行愍还大赞了一句,说是虎踞龙盘不过如此,贵家主人必然是日进斗金的豪奢人物。 这些人笑了笑,然后就将六人带进了庄子,还直接带到了许应的面前。 许应听他们来买茶,又看杨行愍这幅雄姿魁梧的身板,心中喜爱,不仅答应许茶给他们,还让他们留在庄子歇几日,正好庄里有大宴,让他们也在这里见识见识。 如果处得好,后面将庐江那边贩茶的生意交给他们来做,也不是不行。 于是杨行愍等人高兴了,纷纷留下来准备吃大宴。 没办法,这里面除了陶雅有点小资产,其他人是各个精穷,就是刘威几个在州里当差的,那也是类似只发俸米而没有编制的临时工。 而杨行愍也是,从山里跑出来后,一直在家里吃白食,家里人早就看不过去了,而他也羞,毕竟这么大的身板,就是去码头扛货都行。 可杨行愍又拉不下那个脸,毕竟他发小都是州里做事的,偏他就去码头当力夫,这能受得了啊。 所以就一直这么不尴不尬地混着。 可没想到陪老刘来一趟公干,就发财的路子就砸在兄弟们的脑门上了。 他们再不晓事情,也知道能在庐州独家卖光山茶,那是什么泼天富贵。 虽然他们也发现庄子里的人山棚气、江匪气十足,明显不是个好庄子,但男人没钱的时候,尤其是还没老婆的时候,你就问他敢不敢干吧! 于是,刘威他们就在庄子上落了脚,其间不断有青、徐、兖、豫、扬的豪杰来庄子,刘威他们也认识了不少,也是那会才琢磨过来,这庄子的主人怕不是简单盗匪啊,这是江淮遍地有关系啊! 终于等到今日大宴,刘威六人因为许应的赏识,席面安排在了内院里,和一众党徒在一起吃酒。 他们六人安排在一个角落,虽然案几是木板临时搭的,可酒水、席面却是一点不差,和那些厅里吃酒的规格是一个样的。 这下子刘威他们六人是吃得满嘴油光,爽滑舒坦,毕竟都是精穷了,就是能吃,又能吃得了几次酒肉。 于是众人纷纷给杨行愍敬酒,感激要是没有他,哪有现在这份发财路子。 杨行愍也是高兴,酒吃得越来越多。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厅里面传来吵闹声,六人各个都是心里活泛的,一下子就清醒了,深怕遇到了贼党内部火拼的倒霉事。 而那些贼党也一点不遮拦,吵闹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都不用他们竖着耳朵听,六人也晓得这些人要干什么了。 乖乖,里头的人是吃了几个菜啊,吃顿酒就要去打光山县? 这个时候,大伙开始吃得没滋没味了,尤其是杨行愍更是暗暗叫苦。 做盗贼?那没问题,这年头大家都活得苦,不抢不偷,家里人怎么吃饭?所以咱虽然做盗匪,但咱还是清白好人家。 贩私茶?那也没问题,毕竟那么多人要吃好茶,可朝廷却只管着长安人,咱们庐州那么多有钱豪商,他们想吃好茶有错吗?他只不过是给他们需要的。现在不合法,只能说明是朝廷做法有问题。 可去打光山县?那是万万不行的。那可不是盗贼啊,那是反贼! 第154章 扒皮 第154章 扒皮 “刘威这狗东西是真该死啊!” 此时,杨行愍五人狼狈地往光山县纵骡狂奔,胯下的骡子四蹄顺拐走骡,平稳又快速。 人群中,陶雅边吃着灰,边骂那刘威。 这狗东西,出来公干就是来帮你忙的,现在自己一声招呼不打就跑了,把兄弟几个撂在了庄里。 那帮江上悍匪也不是傻子,发现你这边少了一个人,还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到时候苦的不就是咱们兄弟几个? 而且你跑就跑吧,如何能不喊兄弟们一起呢?难道偏就你想给赵大郎通风报信?兄弟们也想啊! 此刻陶雅是真心在骂,因为他这把亏大发了。他之前是交了三成押金的,基本把自己带来的钱都用光了,这会全都打了水漂! 刘威啊,你真是该死啊! 这边陶雅一路骂,身边的李遇、台濛、田頵、杨行愍几个,心里也全是苦涩。 本来眼见着就要时来运转了,可先是这帮贩茶的是个疯的,又遇到个不要脸的兄弟,这会不仅钱搞不到了,差事也要丢。 其中杨行愍是损失最大的那个,因为他之前是和那帮贼党中有相熟的,现在一旦晓得他出卖朋友,那他在道上的名声就臭了。 更不能细想的是,那些人知道他杨行愍家住哪里,以前他老是半夜往家里院子扔铜钱,不少人都晓得。 所以现在都不是发财的问题,而是他家人都变得危险了。 想到这里,杨行愍也骂了句: “刘威是真的该死。” 五人跑了一圈,到了一处十字路口,往左是往光山县城,往右是能到一个渡口,在那可以直接坐船去对岸,回庐江。 杨行愍几个都往右走,正奔着,忽然发现少了一个,正是刚刚骂得最凶的陶雅。 几人忍不住回头,就看见陶雅停在路口看着他们,眼神犹豫,看到杨行愍几人回头望他,他下了决定,对他们大喊: “你们回去,替我照顾好家人,我这把亏了大钱,这么回去家都得败,我得从赵大郎那边挣回来。你们走吧,别送了!” 说完陶雅冲着杨行愍几个摇摇手,然后骑着他那头调教许久的健骡,向着光山县狂奔。 此时杨行愍等人终于晓得这陶雅的打算了,纷纷叹了口气,但还是没人愿意走。 他们很清楚,去那光山,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得赵大郎的赏识?人刘威第一个去,还有赏识的可能,第二个、第三个?谁还你当回事啊。 所以去光山,好处没多少,可冒的却是丢命风险。 那帮庄子里的贼党乌央乌央就是数百人,还不晓得有多少同党不在这,这么多人去打个县城那不和玩一样? 更不用说这些人在光山做了那么久生意,城里还能没有内应?要晓得,他们就是在城内被他们的人找上门的,可见人家在城里的关系。 所以他们没人羡慕陶雅,只觉得小陶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了。 此刻,李遇、台濛、田頵三人都齐刷刷地望向杨行愍,听他拿主意,他们这些人中就数杨行愍跑的地方最多,也最有主见。 杨行愍想了想,叹了口气: “咱们只能祝刘、陶兄弟好运了,我们先回庐江,把这事也和州里说了,然后就看州里什么打算。” 三人都点头,然后就随杨行愍沿着右侧的土道继续狂奔。 自此,分道扬镳。 …… 此时,光山县内的胡弘略正发呆地听着吴玄章说着山里贼党要打县城的事,然后看着那边的熟悉人。 忽然,他想了起来,齐声抱拳,问道: “是庐州的好汉子刘威?” 刘威连忙起身,心潮澎湃,他没想到赵大郎的手下也能认识自己,激动抱拳: “不敢称好汉,在下刘威!” “胡弘略。” 那边高钦德、李继雍、费存、林仁翰几个也起身道了姓名,然后胡弘略坐下后,笑着对刘威道: “咱们刺史说你是好汉,那定是好汉,刘兄弟就不要过谦了。你先将事情细细和我们讲一下。” 于是刘威便将这几天在许氏庄子里看到都讲了,尤其是今日厅里酒宴中发生的更是讲得仔细。 听完后,胡弘略几人再无怀疑,知道这情报十有八九是真的,于是便问向紧张的吴玄章: “吴县君,这许应是何等人呀,庄子里养了几百号人,这等大獠,你不早除?” 这会胡弘略等人实际上还是很安稳的,他们带来光山县的吏士、义从就有百人,加上城里的县卒,守城自不在话下。 贼党不过数百人,如果是偷袭则还罢了,直接攻打,他们还怕?当他们保义都是什么? 可当吴玄章说完后,胡弘略几个是齐齐变色,只因老吴这样说的: “几位啊,你们不晓得这许应的厉害,我来县里几年才将此人底细摸清,他应该是当年庞勋旧部,手下人也多是四年前溃到这里的,不,准确来说,是扎根在这里的。” “这些人以前就是江上悍匪,那巡检蒋用就是此人的内应,现在他们这些人一手保持江上、一手握着山里,做的是私盐、茶叶的生意,别说是数百人了,就是几千人,他怕是也能拉得出。” “我前些日去州里拜谒刺史,就是要刺史发兵铲除此等毒瘤,之前我那山场被烧毁,就多半是此人所为。可咱也是着急糊涂了,光晓得谈茶,就忘了借兵这回事了。” “哎,现在人家先下手为强,咱们后下手就遭殃啊!” 此刻,胡弘略他们哪里不晓得这帮贼党的厉害,其中林仁翰是寿州人,现在还记得五六年前庞勋的兵马过寿州,将当时徐州北面招讨使王晏权围在寿州城内,当时县里还想要招募一批人北上寿州支援官军呢。 现在一听这些人竟然是庞勋的残党、遗部,各个是倒吸一口气,贼党核心为精锐百战的叛军残党,还能拉出数千武装,这城怎么守得住? 当时胡弘略的脑海里就闪过一个念头,就当这事没听到,趁着贼党还没围城,押着那蒋用回去交差,毕竟他们来就是办这个事的。 正当胡弘略踌躇的时候,旁边年纪最小的林仁翰先开口了,对着那吴玄章道: “吴县君,你放心,有咱们在,就算贼党再人多势众也奈何不了咱们。” 说着此人看向了胡弘略,认真说道: “老胡,你说咱们怎办?” 此刻胡弘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骂道,你不晓得你接话?可这林仁翰是都将的乡党,他们几个下来办事为何会安排个他?还不就是此人代表着都将? 所以即便内心在骂,胡弘略依旧面带微笑,然后对吴玄章笑道: “吴县君,你放心,咱们车道山前必有路,先把情况汇报给使君,使君必有妙计。” 好好好,都一个个传是吧,最后还是传到了赵大头上。 于是几人商量一番,决定让费存带着一队人现在就出城,向州里求援。 …… 贼党比想象中来得都要快,本来他们是要明日才出发的,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之前那六个来买茶的庐江人不见了。 这下子事情闹大了,众贼党一番搜检,发现这些人的踪迹是奔往北面光山县的,顿时就晓得队伍中出了叛徒。 那许应也发了怒了,尤其是当着几个外人的面,出了这样的丑,直接就将之前引荐杨行愍几人的贼党全部活埋了。 晓得已经暴露了踪迹后,许应立即发了三十面大旗,让哨骑扛旗入山,呼唤山棚前来,然后留了人守在庄子,就先带着四百多江匪直奔二十里外的光山县城。 贼党行进到下午,距离光山县还有四五里路的样子,忽然有三人出现在了这支贼军的面前。 此时许应正和一众心腹在商量如何破城,现在光山县必然有了防备,他们又没有准备攻城的器械,所以商量一番后,还是决定让城内的人手负责开城。 可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把行动计划和时间通知给城内的人。 正当这些人琢磨时,前头有人回来通报,说在路口遇到了三个圆袍子,说是城内来的,要见许应。 许应眼睛一转,对在场人笑道: “这不瞌睡就有人睡枕头,来,咱们一起去见见!” 听了这话,以前都是作为徐州牙兵的数十悍匪,纷纷拿着各式军中兵刃鼓噪地迎了过去。 许应远远看去,就见着这三人都是他认识的,一个是县里的押官,另外两个看都是县里的横巡。 此时这三人被一群穿着各色衣的悍匪围着,畏惧地挤在一起,在看到许应过来后,那押官连忙伸手喊道: “许三郎,这边,咱何六啊!” 这个何押官以往每次见许应的时候,也是客客气气,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自谦过。 许应大步走了过来,两侧悍匪党徒纷纷避让,见到何押官的第一句就是: “哦,这不是何押官嘛?怎么在这等我呢?我这正要去县里,要不一起?” 这押官哪里敢应这个,忙笑道: “县里听几个庐江过来的人污蔑许三郎你要造反,还要攻打县城,咱们县令多明白的一人啊,就晓得定然是你什么生意上的仇家要害你,所以就让咱来了,问问你打算如何办?总之只要你一句话,咱们就把那人提给你。” 许应哈哈大笑,他仰着对身边的伴当们笑道: “嘿,你们说这人傻不傻!还是睁眼说瞎话说习惯了?没看见咱们兄弟手上明晃晃的刀吗?” 然后许应才轻蔑地对这押官道: “尔等平日各个吃得脑满肥肠,就你从我这怕不是敲走了数千贯,今日报应来了,咱们兄弟正替老天来收你们!本还想专门拿人拷你呢,你倒是自己送上门,哈哈!” 说着,许应点着这押官的额头,每点一次,这人的脑袋就要低三分。 此人颤抖着喊道: “许三郎,莫要糊涂啊,你这几百人也敢造朝廷的反,也不怕州里的兵将吗?新任刺史可是从国战中回来的,击灭尔等岂不是手到擒来?我念你无知,不晓得厉害,还是速速退去,县里也自然当无事发生过。” 许应拍着此人的脸颊,一副为他可怜的样子: “何押官啊何押官,你是不是得罪了你们县令了?怎么啥都不清楚就来劝咱们,造反?很可怕吗?兄弟们没造过反吗?不还是那鸟样?” 此时一众悍匪哈哈大笑,已经有人逼了过来,将这人提了出来。 这个时候,何押官已经彻底瘫了,他努力抓着许应的手,哀求道: “三郎,咱的确是什么都不晓得啊,你放过我,我有钱,我有很多钱,你一定不要杀我啊!不要杀我!” 可许应需要此人吗?他一点不需要,就算这人说要回去给自己通风报信,但就以此人的身份,回去必然有人注意,到时候别消息没通知到,自己的人都被暴露了。 此人对自己唯一的作用也许就是骇一骇城里的人咯! 于是,许应一刀砍掉了这人抓着自己的手,然后对下面人道: “这人拖下去,扒皮,填草,举起来,挂在队伍的最前面!让光山县的人看看,冥顽不灵,这就是下场!” 就这样,惨叫如杀猪的押官被拖了下去施以酷刑。 而剩下的横巡早就五体投地,伏在地上给许应一个劲磕头。 许应望着两人,淡淡说了句: “你们回去给我帮个忙,要是不帮也行,破城时我杀你们全家,可要帮了,不仅你们全家免死,我还有重赏!” 那边被扒皮的惨叫声无时不刻在摧毁着这几人的胆量,二人磕头捣蒜,连称愿意效力。 望着胆丧的县里人,许应哈哈大笑,顾盼自雄。 …… 光山县距离州治定县有多远呢?二十里。 换言之,当许应他们这边快要抵达光山的时候,费存几人已经带着消息回到了州里。 此时赵怀安正在校场看着军中教头们给义从们习金鼓、旗帜,因都是沿江搏命人,本就战力不俗,这会只需要教以金鼓、旗帜,就可形成战力。 这种招募兵勇的方式的确能很快形成战斗力,像前代的大部分军制,实际上都是兵农合一,虽然国家可以无养兵之费,但实际上无论是对农业生产还是军队建设都非常不利。 而招募职业军人,将他们长时间独立于军中进行管理、训练,不但能迅速形成战斗力,还可以让兵将之间互相信任,这对于战场生存至关重要。 赵怀安从沿江一路招募的小两千名义从,基本都是按照职业军人来招募的,他们将长时间居住在军营中,甚至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要为赵怀安战斗半生。 可没有任何事情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赵怀安很快就发现了他这样招募义从的方式,带来了第一个弊端,就是军费激增。 不是说这些义从的军饷,这些都是赵怀安预计当中的,而是他发现了多出一部分开支,那就是军中子弟的军眷、家属。 随着赵怀安在光州安定下来,军中很多人都将家中眷属也唤来光山。 本来赵怀安还挺高兴这点的,毕竟他之前就有想过给军中子弟安排娶亲,让他们能在光州安定下来,这有利用稳定军心。 而且在这前期,这样非常适合光州的扩张。 随着部队开始安定、以及后续扩兵,赵怀安很难每场战事都亲临,所以他必须要安排其他领兵将们代替自己出征四方。 虽然赵怀安素来以恩义相连核心兄弟,但人心这东西从来都是隔肚皮的,一些必要的预防是必要的。 而如果领兵将手下的军士的家属都在定县,那就算此人有心要反,下面的人也不会支持。 所以将军中家属集中安置在一起,既能让出征将士无后顾之忧,也能让他赵大更放心几分。 可问题随之就来了。 随着第一批军属的到来,赵怀安发现自己错算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以为自己一年二十贯的军饷发下去了,还时不时有赏赐,那这些人的家眷不应该是他们自己养活吗? 可等这些军属来了,他就发现事情不是这么回事,不仅要养兵,还要专门找地方营建房子,好给这些人的家眷居住。 赵怀安是按照年给的,所以别管这些军士薪俸有多高,他们实际上都没钱安置亲属。 而且随着赵怀安带着数千人进了定县城,实际上定县的各项物资都在疯涨,要晓得定县城原先不过才不到万人,他赵怀安直接就带了快一半进来,这东西能不变贵吗? 所以军士们手里的钱实际上就打了折了,就更不用提去买房安置家人了。 你可以说赵大很冤,但下面人可不算这个帐,他们只晓得,他们要养活家人,养不活,养不起,那一切都是你赵大的错。 正如那句著名的话,一个人的最低工资是养活他和家庭的收入。 所以,赵怀安不想在军费上再开支一笔,那他就必须先建房子,把亲属都按照好。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朴素的理由,那就是你赵怀安进了定县了,是给亲族又起宅,又娶妻的,咱们当兵的自然不能和刺史的亲族相比,但总不能上头大宅子住着,下面无片瓦遮身吧。 如是这样,那还谈个屁的恩义啊! 所以,赵怀安必须建,而且要集中一起建,如此才不负“金杯共汝饮”的承诺。 可这钱啊!就越发不经用了。 此时赵怀安算是明白,历朝历代这个冗兵、冗费是怎么来的了。 现在他手上还都是精兵,养兵的效用比还是非常高的,可随着这些人老了、残了,按照之前他制定的义保制,他到后期需要承担巨大的军费开支,而了这么多钱,军队战力却没有一点提高。 这对于一个靠着农业生产来积攒财富的时代,这是一个必死局! 此时的赵怀安已经能看到三十年、四十年后的结果了。 但纵然如此,他也没想过放弃这个制度,他很明白保义军能否完成时代使命,不是靠几个英雄豪杰能实现的,他必须形成一个和此世军头不同的势力模式。 而义保就能完成这样的使命! 所以他必须要在财政危机爆发前,不断开拓财源,现在保义都还很小,所以靠吐蕃、南诏的三角贸易是能覆盖的,而日后?如果他真有天命在的话,那就需要开拓真正的增量财富了。 忍不住的,赵怀安将目光看向了南方,那里才有超越这个时代局限的无尽财富。 也正是顺着这个方向,他看到了费存奔来的声音。 片刻后,赵怀安坐在高台上的,轻蔑地回着费存: “就这?庞勋残党?拥众数千?要攻打光山县?不过一群土鸡瓦狗!有甚好乱的!” 说着,他站了起来,对着旁边的牛礼喊道: “擂鼓,聚兵!” 沉闷的鼓点很快传遍校场,正在训练的义从、吏士纷纷在各自什将的约束下整列队伍,然后在队将的大旗下,向聚兵台奔去。 片刻后,赵怀安大喊一声: “出兵!” 随后他便带着汇来的四百多骑士率先奔出了营门,其后是两千多以纵队行军的步兵,他们扛着无数面旗帜,刀戈如林,鱼贯而出。后在他们后面,又是同等数量的辅军、力夫,他们背着甲胄和靴子还有粮袋,叫喊着追了上去。 从点兵鼓响,到整队出发,全程不过二刻。 保义都两千五百多马步便已奔往了光山! (本章完) 第155章 土鸡 第155章 土鸡 光山县,到处都是喊杀声,吴玄章紧张地坐在县署,心都跳在了嗓子眼。 出城的探马已经回报,许应贼党已经抵达西南四里外,城上已经能遥望见他们的身影。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那胡弘略等人都坚持要扑杀城内的贼党,他们在弄到几个贩茶人后,顺藤摸瓜终于确认了大部分贼党的地址,现在就在带人在城内四处出击。 现在,吴玄章还记得那位脸有点胖胖的胡军将,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县君,现在贼已失了先机,仍还往光山进发,必然是有所恃,末将想来,必是城内有其党羽,不将之翦除,光山不得安。” 可这话说得简单呀,本来城内贼党是不晓得发生何事的,现在这样打草惊蛇,反倒让这些人发现不对劲了。 但他说的没用,那胡军将到底是军中人,一句话就封死了吴玄章的所有话: “县君,哪有什么算无遗计,想好了,咱们就干,使君常对咱们说的,三分天注定,七分靠人事,咱们能做的就是这些,至于其他,不是咱们能想的。” 吴玄章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能让胡弘略等人尽力为之。 此时已距离下令扑杀过了半个时辰了,忽然就闻得堂外隐隐然有骚动,然后就听得一阵喊杀声。 吴玄章大惊,忙站起来问何事,可这会厅内无人,没人应他。 没一会,吴玄章就听到前院有人大声怒斥“贼子”,“好胆”,这些怒骂。 然后就是各刀戈撞击的金铁声,以及惨烈哀嚎。 吴玄章能见到厅外廊庑下的甲士在不断支援到前院去,这些人是那位胡队将留下的七八个甲士,这会全部都奔往了前院厮杀去了。 此时,吴玄章背后全是汗,几次坐下几次站起,最后算认命一般,将头上的幞头带好,就安然地坐在胡床上,望着堂外。 就在这个时候,县尉薛陀带着三个穿着皮甲的县卒奔了过来,焦急喊道: “县君,城内贼党直接攻打县寺了,钱什将正带着人顶在前院,他让咱们先护着你撤走。” 吴玄章几乎就要起身了,可忽然想到了赵怀安那张笑脸,和那天在小厅内的那番上下相得,他又硬生生地定在了胡床上,颤抖问了句: “贼党来了多少人?” 县尉薛陀忙道: “有小百人,但披甲的并不多。” 可吴玄章却关注的是: “他们还有甲?这……。“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去了,多半也猜到这些贼党的甲胄是怎么来的了,他无力地甩了甩手,对县尉薛陀说道: “我是县令,守土有责,不能走,你要是想走,你就走吧。” 说完,吴玄章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飞速闪过一生,可最后定格的还是那一日,他在赵怀安面前激扬文字,将他毕生的鲜血送出的那一刻。 哎,要是能活着亲自实行此茶法,我也此生无憾矣。 看着自家县君认死了要留在县寺,那薛陀也发狠了,对左右两人道: “走,咱们再杀回去!” 说到底,这吴县令是个好官,在任的这些年,给县里着实是办了好事的,他得护他。 此时前院已经乱成一团,那位留守的钱什将气喘吁吁地和剩下的六个袍泽团在一起,守在门口。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拥进来,此人大喊一声: “退到门口!” 说完,七人从前院推到了中庭,然后就用据在门口,用步槊攒刺着外面。 忽然,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县寺前,聚集了大量的县人,他们巴望着看着前院的厮杀,忽然有人大喊: “杀了这些贼寇,救吴县君!” 喊这话的,是县里的一个屠户,他往日曾被城内的贼党欺辱过,是吴玄章秉公执法,搭救了此人。 而聚在门口的县民们几乎都是如此,要么是受过县令吴玄章的恩,要么就是看中机会,想来搏一把的。 这会随着屠户的吼叫,数十胆大的县民就从后面冲了上来,将前院的贼党打得措手不及。 可很快,这些人就顶不住了。 虽然双方同样都是无甲的多,可越是如此,刀术精湛与否,越是起决定性作用。 此时杀入县寺的贼党,核心是十来名徐州军的老卒,剩下的就是光州本地的盲流、浪荡,往日就是靠着贩茶、贩盐吃饭的。 本来老卒都顶在最前面和那些七个保义都的武士对战,听到后面的喊杀声后,连忙分了一半过去。 在那七八名手持横刀的老卒的进攻下,这些勇助吴玄章的义士顿时土崩瓦解,除了那个屠夫,其中大部分都是断臂断手,哀嚎一片。 本来还有大量的县民涌了进来,可看到这样一副场景,顿时全部鸟作兽散,各奔回家了。 而这一切,都被坐在中堂下的吴玄章看在眼里,看着那些被屠戮的县民,他泪水直接流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觉悟到,他为何要当一个官,当一个好官! 忽然,一直用步槊守在中庭门口的保义都武士们,纷纷大吼,竟然直接向着前厅反冲了过去,然后猛地关闭了大门。 而与此同时,一阵阵急促的铜哨声,从院墙外不断传来。 在这些贼党莫名其妙时,忽然一阵箭雨就从墙外射来,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 院内,到处都是惨叫声,浑身插满箭矢的贼党纷纷撞着大门,可气力很快就从身体中流失,最后只能无力地躺在门槛外。 而一些靠后的贼党则直接向着县寺外逃去,可等他们冲到街道时,却看到十来名突骑,举着锐利的横刀,纵马奔来。 一阵泉涌,人头滚滚。 …… 当前面的保义都武士关上门时,吴玄章以为彻底完了。 可听着门外数不清箭矢的破空声,以及哀嚎声,他终于意识到,胡队将他们回援来了。 于是他连忙起身,就要走出去,可被守在门口的钱什将拦住了,他侧耳听着,直到听到一阵阵非常有节奏的惨叫声,他才对边上几个部下点头。 然后这些武士就将院门推开,就见到前院此时已经躺满了尸体。 而吴玄章一下子就看到披着铁甲的李继雍,正挨个给地上的贼党补刀。 吴玄章一点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连忙跑过去就要感谢,可李继雍随后就给他带来了坏消息: “贼军到了,老胡他带人上城墙了。” 但此时的吴玄章却彻底放松了,他望着满院的尸体,笑道: “光山能守住!” …… “守住光山!这里是你们的家,身后都是你们的家人!落在外头那些贼匪手上,是什么结局,还用我说吗?” 此时,胡弘略带着所队已经上了城头,县寺各吏已经按照三家抽一丁的方式拉人上城墙防守。 此时七八百号壮丁在胡弘略这些人的命令下,搬运滚木、烧着一锅锅热油,紧张地看着城外越来越多的贼党。 阵前,那个惨白惨白的,像人一样的东西,是人皮吗? 这一刻,所有县民内心中都充满了恐惧。 可这些人望下去,那些贼党们也怒骂着望着上面。 此前被任为一线的杨师厚,正带着十来个心腹,颇为无奈地看着前方的城墙。 叹了一口气,杨师厚纵马奔回了后方,一路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队伍,时不时能看不见不同的旗帜彼此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到底哪队是哪队。 此刻杨师厚才晓得,那许应所谓的核心老卒数百、众数千到底是什么成色了。 昔日傲视青徐、江淮的天册军,如何成了这幅鸟样。 这一刻杨师厚忽然有了个觉悟,当兵的成了匪,再想恢复以前正规军的战力,那真的是痴人说梦啊! 一路奔到后面,见到一面绛色大旗后,杨师厚远远就下马,然后顶着铁铠奔了过来。 这会许应正和他的心腹们聊天,看到杨师厚回来了,眉头一皱,呵斥道: “不是让你在前头带兵攻城吗?谁让你回来的!” 杨师厚这会内心已经悔得要死了,他要是晓得这个许应连消息都捂不住,如何会鼓动此人打县城? 他也是被王仙芝他们弄得急了,眼见着他们干得风生水起,中原、青徐,不晓得多少豪杰奔了过去,甚至连杨师厚下面的,都有人奔去曹州投靠草贼。 所以杨师厚也急啊,他们这些庞氏残党再不弄点动静来,仅剩的一些资本和名望,都要被新起来的王、黄二家给取而代之啊。 可谁想到,这许应竟是个草包,哎!果然又是当水匪、又是做山棚、还做生意,时间长了,连吃饭的本事都丢了。 他们徐州牙兵们连打仗都生了,那就离死不远了。 这会被许应问着,杨师厚也忍着怒,回道: “许魁,城内早有防备,而城内的内应至今联系不上,这城咱们下不了。如果直接硬攻,不说兄弟们损失大,要是这个时候定县那边派援兵过来,咱们就危险了。” 许应想了想,忽然问在场的这些人: “你们晓得那光州刺史带骑兵上任了吗?” 在场不是山里的,就是江上的,要不是许应相召,这些人都不在光山境内,所以被这么一问,自然没人晓得。 杨师厚听许应这么问,才点了点头,还没有把本事丢完,于是他补充道: “光山再如何,数十骑还是有的,一旦我军前面攻打县城,后面被奔袭而至的骑军突袭,咱们就是再多人,再大的胜算,那也要军崩啊。” 许应没有说话,让杨师厚继续说: “所以,我建议咱们立即虚晃一枪,派一队人去进攻西面的乐安,然后我们大部立即回山里,等我们把山里的部众都集结起来,再出山和他们一较长短。” 可以说,杨师厚说的是很有战术性的。 许应虽然没随其父参与过四年前的大战,但这么多年做事业,还是很能分清这个建议的好坏的。 可就在他还要再多想一想,他们忽然看见后方有黑烟升空。 不等他们想怎么回事,忽然就感受到地面在震动。 许应缺乏大型战阵经验,又多是在江上啸聚,压根还没反应过来,可杨师厚则不同了,他可是正儿八经的骑将,弓马骑槊,在他这个年纪就已经是一等一的了。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刚刚还牵马步行的杨师厚,忽然就跃上了战马,然后向着北面纵马狂奔。 许应呆了足有两个呼吸,然后他身边的贼党直接炸开了。 只因西北方的旷野上,数不清的骑兵黑压压地卷了过来,地动山摇,数不清的旗帜在翻飞,很快就如同洪流一样卷进了许应的队伍中。 他这次出庄,带了四百多人,可几乎没有任何的结阵的意识,就胡乱地散在旷野上。 此刻,这支突然出现的骑兵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杀了进来,于是,胜负再无悬念。 四百多突骑在旷野上,对四百多江匪、山棚、庞氏残党,其结果还有什么多说的呢? 望着敌军一名执着大槊的骑将在自己队伍中横行无忌,许应喃喃问了句: “敌军怎么来得这么快?” 再然后,他就因为身后大旗而暴露了身份,然后被奔来的马槊骑士一槊削掉了脑袋。 这个身份不凡,势力遍布数州的庞党渠帅,连实力的十分之一都没发挥出来,就这么儿戏地战死了。 随着此人首级被挂在了马槊上,开始不断有突骑来回在战场上狂奔,边喊: “使君有令,跪地者活!” 随着背着绛色背旗的突骑们大声呼喊,一些本要下死手的突骑也留了手,只是将旷野上的溃兵驱赶到了一处。 兵刃被丢弃,脸伏在地上,双手被老实反剪着,昔日这些悍匪哪还见到桀骜的样子。 望着眼前的战场,大旗下的赵怀安也是一阵无语。 不是说是庞勋的残部吗?亏他狮子搏兔,上来就用了全力,可就这样不经打? 儿郎们的战马都没跑热,战斗就结束了。 不过赵怀安也看出了不对劲,战场上的敌军人数如何也没有数千啊!剩下的人去哪了? 于是赵怀安让刘知俊去拉一批俘虏过来,他要问话。 然后几个看着像小头领样子的贼党核心,被拉了过来,赵怀安还没说话呢,其中一个人就高喊: “将军,我们愿意献出金银,不要杀我等!” 赵怀安一听钱,眼睛一眯,笑道: “哦,你们有多少钱呢?能买这里几条命?” 这名率先求饶的,是同样此前赞同攻打县城的张本,只不过此人的初衷是要掠得人口进山摘茶。 而此人之所以热衷这个,正是因为他主要负责的就是这块事情,他也是团队中管理钱粮的。 这一刻,为了活命,这张本毫不犹豫就出卖了其他人,将贼党数年积蓄全部卖了出来: “数十万贯,尽在庄中,就待将军去取!” 赵怀安笑了笑,让刘信将这人单独扣押,然后就纵马向前,那里光山县的城墙上,无数人都在大喊,他们高喊着: “呼保义!” “呼保义!” 赵怀安哈哈一笑,点了刘知俊,刚刚他杀了贼魁,正好让他跑几趟: “让城内出人来接受俘口,等后续的部队赶来后,就在光山扎营,让他们多备车。” 刘知俊点了点头,可忽然觉得自家都将像是要单独行动,忙问道: “使君,那你去哪呢?” 赵怀安将马槊插在地上,豪迈道: “当然去拿钱啊!有人送钱给你,你不要啊!” 然后他就带着突骑并那些贼党骨干,在后者的导引下,直奔许氏庄。 只留下刘知俊傻傻问了句: “谁那么好,送钱给咱们?” (本章完) 第156章 无畏 第156章 无畏 赵怀安高兴极了,他正愁钱,就爆了个积年老匪的巢穴,一想到里面有数十万贯财货,他就忍不住大喊: “再快点,再快点,到了庄子,捡钱!” 随着赵怀安大声喊,一众骑士们热情高涨,再将马速提起。 由不得他们不高涨啊,按照使君一贯的做派,这一次又是交够钱库的,剩下的他们和使君五五开。 这仗打的!汗都没流几滴,就把大钱捞了。 这些突骑们,各个喜笑颜开,路上不时有人唱着山歌、号子,向着不远处的许氏庄园奔去。 远方,绿林郁郁,丘陵怀抱中,庄园已在望。 …… 震动大地的马蹄声踏碎了黑夜,守在庄园外围丘陵的岗哨、暗哨,纷纷敲着锣,警示着庄园,本该宿林的群鸟也惊慌地盘在空中,不知如何。 得到警声的庄园顿时惊醒,听着外面的马蹄声,各楼都在敲钟大喊。加厚的木门早被关上,一些滑车也被塞进了门后,不断有人从宅舍奔出,涌上了壁垒。 其中又以一支队伍最为镇定,他们一边分人出去,将庄里剩下的人集中到蒸茶场,一边让人打开武库,开始分发兵刃、弓弩。 而一些明显是武士模样的,直接从家中翻出了甲胄,这些甲胄上都布满刀劈斧砍的痕迹,见证着主人纵横沙场的光辉岁月。 当这些人在家中妻女的的服侍下穿戴好甲胄出门时,拿着弓弩的党徒已经站上了庄园。 此时,天光忽暗,刚刚还勉强能看清的,这会直接就暗了下来。 赵怀安带着突骑奔来,正准备趁势杀进去,没想到这庄园的警备这么严密,兵在如此短的时间就完成了防备。 这让赵怀安的快乐低了三度,他拿鞭子点着旁边投降的张本,问道: “不是让我来取吗?这怎么回事?哈?这里面守庄子的是谁,能劝降吗?” 张本不敢委屈,连忙点头: “能的,定能,这守庄的叫姚行仲,是当年庞勋大将姚周的从子,如果是平日,此人必不会降,但今日这人刚被许应鞭打过,定然怨怼,以三寸不烂之舌,必能说得此人归降。” 赵怀安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对张本也不甚看重,便让他上前一试,反正得发挥点用处不是。 于是,张本就自信地上前了。 这人也聪明,出来后,大喊的第一句就是: “兄弟们,我是张本,许应已死,众兄弟们都降了赵使君,使君仁义,特命我来招抚尔等,能放下兵刃者,既往不咎!” 此时,黑暗中,本就不晓得外面来了多少兵马的党徒们,正心惊胆寒,忽然就听到下面竟然是张本的声音,还告诉他们渠帅死了,几乎各个呆立。 这张本是谁呢?队伍中的老人都晓得,此人的嫡亲兄长是当时拥立庞勋的四人众之一牙将张行实。 当年在桂林,就是此人和都虞候许佶、军校赵可立、姚周几个人谋划哗变,然后推当时的,粮料判官庞勋为主,劫库兵北还徐州,随后开启了波澜壮阔的战斗。 而他们这几个人当年都是徐州群盗,后来也是因为地方州县不能讨,所以招安他们补了牙将。 所以当年庞勋事败,也是这些人的亲党、部署们最先溃入山林,重操旧业。 换言之,这张本是党徒团队中仅次于许应的威望人物,可现在就这样一个人,却像狗一样在外头冲官军摇尾乞怜,让大伙出来投降,这如何不让大伙心中胆寒? 可从来有人懦弱,就有人浑身是胆。 庄园上,一些积年老卒,对于这种投降官军的叛徒最为痛恨,因为四年前,正是这些人出卖了大伙的事业,使得无数袍泽、亲人死于官军之手! 于是这些人纷纷怒骂着下面的张本,一些甚至还射出了手中的箭矢,可一是判断不了张本的位置,二是距离太远,射程不够,箭矢最后只能无力地掉在地上。 张本一开始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骇了一跳,可见着光看见前面掉了一地的箭矢,嘴角一咧,也不张狂,就要回马撤走。 他素来稳健,这种情况下,他也是尽力招降了,可敌军不投降啊,那他能怎么办? 可就在他回身时,忽然庄园那传来大喊: “张本,你上前来,我说三个条件,你看那刺史答应不,如能答应,我就带着兄弟们出庄投降!” 张本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姚行仲,下意识看了一眼远处的赵怀安,犹豫了一下,依旧是立在原地,大声应道: “姚兄弟,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没看错你,你是个俊杰!你有何条件,说说看。” 此时他忽然听到对面墙壁上,有人正大骂着姚行仲,然后就是窸窸窣窣声,那些明显顽固的都被按住了。 于是心中更是大定。 可忽然他听得一尖锐声,脑子刚预警,喉咙就一痛,直接栽倒在地。 此时对面才传来姚行仲的声音: “张兄弟,啥条件我也不晓得呀,你下去自己去问渠帅吧!哈哈哈!” 顿时庄园的墙壁上,爆发出大笑! …… 看着被拖回来,死得不能再死的张本,赵怀安脸色难看。 他明白刚刚觉得哪里不对劲了,那就是这个姚行仲要是有了怨恨,那许应如何会将看守庄园的重任交给此人呢? 所以更准确的原因是,此人必然是许应的绝对心腹,而且许应很了解此人,晓得即便自己鞭打此人,也不会怀疑他的忠心。 望着警备且士气高昂的庄子,赵怀安并没有因怒出击,他让一半的突骑留在原地继续给予庄里人压力,另一半则到丘后下马休息。 这一天也奔了四十里路,吃点后面山丘上的夜草,也给战马吃顿好的。 不急,肉烂在锅里。 …… 赵怀安这边不攻庄,也不打火把,就安排两番人轮流,一番人继续监视,一番人则到后丘扎帐篷睡觉。 而赵怀安自己也裹着个羊毛毯子,和一众突骑们就宿在小帐篷里。 而赵怀安他们不动,庄里的人更不敢动,因为他们不晓得官军到底来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官军在附近的布置是如何,一旦轻率出庄,没准就一败皆输。 就这样,当金鸡报晓,朝阳缓缓从丘陵处升起,一支步军推着数百辆大车缓缓抵达庄园。 此时庄园上的贼党这时才睡眼惺忪地看到,一下子就慌了。 怪不得敌军不攻庄子,原来是等后面的步兵,他们这只是庄子啊,哪能挡得住外头那黑压压一片的步军? 果然,当几个突骑奔到那支步军处,传达了几声军令,这支步营就分出一百多人奔往了庄后的土丘。 庄上的人站得高,自然看清这些人在干什么了,那些步卒正挥舞着斧斤砍着丘上的大树。 当年许应在这里建庄时,就有人曾劝过他,说附近山丘有大木,如不砍掉,后面可能会被敌人用于攻庄。 可当时许应毫不在乎,认为敌军都攻打此地了,有没有大木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看来,两人说得都对啊! 沉闷的斧斫声不断从丘上飘到庄上,那些光州兵的斧头哪里是砍在树上,分明是砍在他们的心间,砍在他们的脖子上。 所有人都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这不是昨夜黑暗中逞勇喊几句就行的,这是眼见着刀就要砍在脖子上,谁人不慌? 很快,第一批大木已经被扛下了丘,然后那些光州兵竟然直接开始了攻打庄园。 随着一阵沉闷的号角,数十名步甲举着牌盾走在前头,后面是一众副辅兵、乡土们扛着大木走在后头。 时不时有几个披甲的武士走在其中,一边给这些人鼓劲喊号子,一边及时格挡射来的流矢。 到了这个时候,庄上的党徒内心中最残忍的一面终于爆发,他们呼喊着,向着压上来的保义都猛射。 可大部分的箭矢在不是被牌盾挡住,就是被甲胄弹开了,只有极少部分侥幸射在了甲胄的细缝处,让三五个步甲闷哼倒地。 可随后,就有几队甲士扛着牌盾从阵中奔出,几人举着牌盾遮挡箭矢,剩下的则抓着受伤倒地的袍泽的领甲,将他们拖到了阵内,然后就有几个治疗箭伤的医匠奔了过来,将伤员卸甲后,放在了大板车上,推到后面治疗了。 就这样,时不时有几人倒地,然后就有人从后面奔出顶上,队伍就继续前进,没有什么大喊大叫,就这样往庄门口推进。 此时,带人守在墙壁上的姚行仲望着下面的兵,眼睛出现了幻影。 那是五年前,他随族兄姚周驻守柳子城,当时围攻柳子城的官军是康承训,此人曾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可很快康承训就得了三千沙陀骑兵的帮助,他们徐州军再与之交战,屡战屡败。 于是族兄便令他姚行仲突围寻援兵,明王便令徐州大将王弘立带领精兵三万来解柳子城。 当时姚行仲就随军导引,在他的帮助下,三万大军渡过濉水,并在夜里袭击唐军的鹿塘寨,将康承训困在寨中。 当时他和众将都以为大胜在手,可等天明,唐军中的沙陀军冲出时,他们才晓得什么是噩梦。 康承训麾下的沙陀骑军就和飞一样,纵马冲奔,横行无忌,直接将三万徐州精兵打得大败,一路追杀本军至濉水,尸积堕水,濉水为之断流。 那一战,是姚行仲见过徐州军败得最惨的一次,三万徐州精兵,两万多被砍了首级,尸体从鹿塘至襄城,伏尸五十里,连天地都是血色的。 姚行仲侥幸随王弘立逃了出去,他后来才知道,在他们这边全军覆灭后,柳子城也守不住了,从兄带着兄弟们与官军血战数十次,终究还是寡不敌众。 在突围时,徐州军再次被那些沙陀军追上,兄弟们全军覆没,而兄长也在带着数十人奔宿州时,被仇人梁丕杀死。 此后,徐州军江河日下,虽有明王振奋中再战,可终究不敌沙陀军,最后数万徐州子弟身死,一切转头成了空。 而现在,他望着下面闷声不吭在推进的光州军,恍惚间就看到了当年那支沙陀军的影子。 沙陀军是骑军,这些人是步甲,按理说两者绝不一样,可他们那种井然有序,那种自然内敛,却是如出一辙。 当年那些沙陀军就是如此,纵马冲奔,离散分合,几乎每个骑士都明白自己应该在哪个位置,他们又该做什么。 而现在下面的那些光州军同样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这是一支一等一的精兵,堪比他们当年的银刀军,不,某些方面是更强,因为他们更有纪律! 当光州军和昔日仇寇沙陀军的影子混在一起,姚行仲内心涌出了强烈的愤怒。 他们徐州军就是想求个节度使,就是想安稳地过日子,可朝廷偏偏不让,那些江淮、朝廷的公卿也各个是伪君子,一个个说要给他们奏报朝廷,请求节度,然后就集结兵马打他们! 所有人都逼他们去死吗?啊!他们徐州人的命就是贱嘛?啊! 好,那就和你干!五年前他就该死了!多活五年已是向天挣来的! 这一次,他不会再逃了! 望着逼近的光州兵,姚行仲大吼一声: “徐州子弟何在!” 顿时,大概有三十名披甲士在大吼回应: “在!” 这些人正是之前从家中取出衣甲的老卒们,四年多的盗匪生涯极大地摧毁了他们的战阵素养,但他们的杀气却比当年更烈三分。 姚行仲什么话都没说,将抱着的兜鍪套在头上后,举着铁锏就冲了下去。 庄门后,滑车被推走,大门缓缓打开,姚行仲带着三十多徐州老卒出现在了保义都的面前。 …… 率领这营保义都兵马的是保义第一大将王进。 之前他就坐在小坡上看着前面步甲缓缓推进,充满节奏,忍不住赞叹了句: “如我保义都有此等精兵一万,纵横天下,莫能与抗。” 然后他就看见对面庄园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三十多名甲士,其首者手拿铁锏,后面的不是拿着长斧就是拿着步槊。 这些甲兵就这样走了出来,闲庭信步,将战场当成了自家后园。 王进忍不住皱眉,他当然看出对方甲士的精锐,能在战阵之前如此恣意的,必是悍勇拔萃之徒。 不过他倒是觉得这些人是来求死的,毕竟再铁甲包裹,挡得住万箭齐发吗? 想了想,王进就要举着小旗,准备让弓弩队上前,结束这一切。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候在坡上的观阵且没有任何出手打算的突骑忽然动了。 王进忙将小旗放下,扭头万向侧边,正看到自家都将带着郭从云、丁会、丁怀义、刘信、霍彦超、李简、张虔裕、徐瑶、王环、华洪、康保裔等骑将奔了出来。 王进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家都将又爱才了。 …… 赵怀安带着骑将们奔出,各个手里拿着脆木的马槊,这种马槊都是制式的,用一次就得坏。 可这种马槊却有一样好处,那就是撞击时会整个碎裂炸开,形成冲的力而不是刺的力,往往能将对手顶翻而不是直接搠死在马槊上。 所以用此类槊,往往能造成敌军伤而不死,是唐军骑士捉生的惯常手段。 没错,赵怀安惜才了,从庄里出来的这个武士应该就是张本说的姚行仲了。 他昨夜也不是啥都不干,就等着王进的步营来汇合。 半夜宿营的时候,赵怀安就将那些被俘的贼党喊来,问他们这姚行仲是何秉性。 不同的人说了姚行仲不同的事。 有说他曾参加过五年前鹿塘寨大战,从尸山血海中逃出升天。有人说了,此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也就是喝酒时会吐露几句真心话。还有人说,这人很硬,今日被鞭打时,一声不吭。 这些人的不同说话,拼凑出了一个复杂的人,这让赵怀安心中有了想法。 这个姚行仲有点不简单。 之前那个做了刘知俊槊下无头鬼的许应,其性如何,他也从这些被俘的贼党口中了解了。 也许是其人已死,这些人也很是敢说,其中有个人说的一事,最能让赵怀安看清其人的品性。 说有一次一徐州老卒忽然哭,然后就被许应看到了,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那老卒就抹掉眼泪,说今日是他老妻的忌日,当年叛徒张玄稔攻破徐州,尽掠庞党亲属,尽数斩杀,他的妻子就是那会被杀的。 按理说许应听到这话至少安慰一番,说点场面话,毕竟这些老卒当年也是追随他父辈的忠卒,可这许应如何说的? 他笑着对左右道: “可惜,一身老肉倒是便宜了徐州野狗,我家苍黄,尚饿着呢。” 苍黄是许应的一条狗,他因为酷爱狩猎,庄里养了十来条凶犬,为养其凶气,常以人肉喂之。 人肉哪来?不就是那些江上客旅和一些得罪了许应的人? 和赵怀安讲这个故事的人,当时正是守门的一人,说他这辈子都记得这句话,以及那老卒的表情。 据说当夜这老卒就死了,但为什么死,没人说的清,只是有人私下说,他半夜执刀去了后院,那里正是许应和一班妻妾住的地方。 当时赵怀安听完这个故事,默然。 要不是那许应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听这故事后,非得活活捶死他。 可就是这样一个刻薄寡恩的人,都将家业妻儿交付给姚行仲,甚至他白日还鞭挞过这人,要不就是这人是个傻子,要不就是这个姚行仲是个让他完全放心的人。 当然姚行仲其人秉性再如何,这都不是赵怀安想得他的原因。 他最看重的其实是很多人都没讲过,只有一个老卒说过的事情,那就是此人竟然参加过和沙陀军的战斗,而且是从那些人的追杀中逃出来的。 这段经历就让赵怀安来了兴趣了。 自晓得黄巢起义后,赵怀安就将沙陀军当成了大敌,尤其是他手里有了一支数百规模的骑兵后,更是将这份重视提高到了顶点。 只有带过骑兵的才晓得骑兵到底有何等厉害! 只拿他击溃许应的一战吧,打得轻轻松松吧,好像那帮贼党就是往赵大刀口自己送菜。 但如果不是赵大带着骑兵忽然奔袭至贼军身后,不是贼军散漫,许应又自己暴露着自己的位置,这不是一场好打的仗。 许应麾下的贼党核心是徐州军残兵,外围是光、寿、申、蔡的盐贩、茶贩,干得是杀人越货的买卖。 这些人虽然做匪久了,已不在乎战阵了,可杀人的功夫却越发厉害。 如果赵怀安带的是一支步兵,非得承受一定伤亡,才能击溃许应不可,而且就算击溃,最后的结果也是让许应跑了。 哪里能如现在一战而定,一击授首?然后奔着来接收这些贼匪的多年积财? 这就是骑兵的力量! 而沙陀军作为北方最强悍的突骑,必然会是他前进路上的大敌,而偏偏他麾下没有一个了解沙陀军的,就是了解也不过是道听途说。 哪如那个姚行仲亲身经历来得直观? 所以只是这一点,赵怀安就打算留此人性命,让他给自己好好讲讲沙陀军,看他们到底厉害在何处! 本来赵怀安就是坐在马扎上,看王进攻庄,他甚至已经在算什么时候能回定县了,毕竟他真的太忙了,有一堆事要弄。 核心队将们尚未授幕府职,山棚尚未清剿,州中蠹虫还没清理。 可就在赵怀安漫不经心中,他就看到对面庄园打开,一名铁甲武士带着三十多名甲士走了出来。 赵怀安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赵大爱好汉,可他爱的到底是什么呢?其实就两个字,“勇气”。 赵怀安爱的就是一些人骨子里的这个勇气。 怕死,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人不怕死的。可也正是常情,才显得勇气的弥足珍贵。 人人畏死,可偏偏有些人面对死亡时,他们会选择站出来,不是摇尾乞怜,不是俯首帖耳,他们选择拿起刀战斗! 这样的人,有着人类至高无上的品质,那就是勇气! 而未能想,那姚行仲竟就是这样的人! 赵怀安大笑,对身后一众站着的骑将们指着那姚行仲道: “兄弟们,今日就和咱赵大比一比,看谁能擒了此人献我!赢了我的,我将身上这件披风送他!” 说着,赵怀安就将披风取下,挂在了树梢上。 然后拿了一个槊棍就翻身上马,第一个冲下了坡。 在他的身后,一众骑将纷纷上马追随,大伙自然不敢和都将真比,都很默契地将都将护在中间。 而如霍彦超、张虔裕这两个骑射精湛的,这会更是暗暗取出了弓,一旦都将有危险,他们就立刻射杀贼人。 而现在都将要玩,那就陪着都将一起耍耍。 …… 可总有些小年轻,一冲起来就上头,忘记了这场游戏的本质。 此时,年轻的华洪纵马奔到了赵怀安的前面,看着那持着铁锏站着的姚行仲,大喊一声: “颍州华洪,小心!” 说着,华洪探着槊棒就撞向了姚行仲,然后他的槊棒就被后者抓在了手里,另一只手已经挥着铁锏重重地敲在了他胯下战马的头骨上。 直接一击,战马一声悲鸣,一下子就摔倒了,华洪猝不及防直接被马鞍锁到了小腿。 那姚行仲三步作两步,举着铁锏就抽向了华洪的脑袋。 这一刻,在华洪的眼中,铁锏越来越大,死亡已至! 可有人却硬生生从黑白无常手中将他又拽了回来,只听“咄”的一声,冲在其后的赵怀安,一槊棍就顶在了姚行仲的胸甲上。 只一下,那姚行仲就伴随着崩散的木碎片,直接飞了出去,躺在地上不动了。 在他的身后,骑术最精湛的康保裔后来居上,对着一个持斧的甲士撞了上去,也是一声碎响,那甲士就闷哼地飞了出去,可他却依旧能动弹。 然后就是越来越多的骑将和骑士撞了下来,三十名徐宿州甲士就这样被撞晕绑了。 而这个时候,姚行仲却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下子,赵怀安愣了,不会自己一槊怼死他了吧! 他当即就要下马去看,然后丁会就跳了下来,先跑了过去,看到姚行仲还虚弱地眯着眼,冲赵大喊着: “使君,这人还活着。” 这会其他几人也下来帮忙,开始将姚行仲的衣甲卸掉,然后众人才看清,铁铠下的麻衣上,早就是血迹斑斑。 丁会小心掀开麻衣,只见这姚行仲的胸前、后背,一道道鞭印,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此时,大伙齐齐沉默。 这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披甲,这人是真的狠啊! 而赵怀安夹马过来,也看到了姚行仲的情况,扭头就冲王进那边方向,大喊: “老裴,老裴,死哪去了,赶紧救这人啊,要活的!” 话落,保义军的大医匠裴闵就带着四个徒弟,推着辆插着红白旗的双轮木板车,跑了过来。 最后,赵怀安看着已经虚弱地睁不开眼的姚行仲,喊道: “你他娘的是个汉子!熬住了,以后就跟我!” 然后,他就看到姚行仲闭上了眼睛。 (本章完) 第157章 镇遏 第157章 镇遏 是役,王进部突许氏庄,俘贼盗三百,家眷妻属五十,得钱十仓、绢六仓、茶两仓,后清点计得三十万贯,几相当于大唐茶赋的三成。 破庄之日,许应妻儿举火死,一应核心贼党知不可免者,尽数自戕,自此,啸聚淮水上数年之久的“水中仙”烟消云散。 两日,许应党徒全军覆灭的消息遍传光州五县,豪族悚然,黎庶称赞,而反应最强烈者,尤以五县之首的固始最为激烈。 …… 淮水支流,史河外,固始县、两河镇。 一位年轻人带着一队兵马并大车抵达到了两河镇,此人正是光州刺史幕府参军袁袭。 这会他来这里,正是受赵怀安命令,抵达固始,巡视各县乡,如今遍巡诸乡后,唯有眼前这座军镇尚未巡查,不,应该用慰问。 袁袭将之留在最后,自然是因为这里也是最要害,最不可出错的地方,所以他才将之留在最后,好让军镇一干军吏做好足够准备。 两河镇,因处在史河、浍水的交汇处,因而得名。作为直接隶属于淮南节度使幕府的军镇,他们与光州并没有从属关系,内部自成体系。 当初设置两河军镇,就是因为固始这个地方为军事要害,守在通往淮东的丘陵平原通道,无论是从西至东还是从东到西,都要从此地经过。 但理论归理论,作为驻镇在地方,地方刺史的代表前来慰巡,两河镇上下肯定是要给面子的。 所以当探到袁袭的车队只有五里后,他们就出镇迎接了。 可奇怪的是,在场的不仅有军镇相关的吏员,本地县令谢元赏也带着主簿等县署吏员们恭候在镇外了。 当日谢元赏到底是没能见到赵怀安,不过他就一直站着廊庑下没走,甚至有随行仆隶喊他去用点饭,都被谢元赏拒绝了。 他生怕自己刚走,里面就有人喊他进去,到时候岂不是白等了? 后面赵怀安听那洪晏实的汇报,才晓得什么事,连忙让他进来。 开玩笑呢,要是一个县令在他的州署外饿晕了,那淮南官场得如何评价他赵大?一个苛待下属的人? 于是当谢元赏进来后,赵怀安就让后厨做饭,然后他就与谢元赏边吃边聊。 其实赵怀安自己都有点忘了这事了,毕竟这段时间他太忙了,真没时间给谢元赏穿小鞋。 可忘记了,不代表不会记起来,所以这谢元赏处理这事是非常及时的,既然是你态度出了问题,那领导要的就是你一个态度。 果然,赵怀安就没怎么提迎驾的事情,而是主要问谢元赏关于固始的情况。 他来之前就晓得固始的大名,可以说光州五县,就以固始户口最多,经济繁华,不仅有着全州唯一的军镇,就是治下的豪强也不一般。 他在州里就听说了,固始县的李氏据说和李德裕有些关系,当年李德裕为淮南节度使,此家曾和李德裕换过宗谱,据说还真的联系得上。 后来李德裕巡各州时,到光州落脚住的就是这个李氏的宅邸,可见这份关系应该是不假的。 本来李氏也没有这般扎势,毕竟李德裕后面很快就被牛党给弄翻了,自己都死在了外头,更何论这八竿子外的亲戚。 可这两年不同了,因为几乎就是被李德裕抚养长大的刘邺来了淮南,他对于昔日假父的族亲那是分外照顾。 令各州迎他节度的队伍中,只有固始的李氏是唯一一个县乡的耆老。 所以在这种政治氛围中,李氏在固始的权势可想而知。 而果然,谢元赏一听问刺史问固始的情况,尤其要了李氏的信息,虽有心多说,可摸不准赵怀安的心思,所以一开始都是往好的说。 赵怀安当然发现谢元赏的顾虑,直接了当告诉他: “老谢,我这么和你讲吧,我来光州就是给光州百姓办实事的,所以别说一个破落宰相的偏支亲戚,就是真宰相来了,挡了我的路了,我也照拿不误。所以你放心大胆的说。” 那会谢元赏只以为赵怀安这话是表达态度,哪里晓得他对面的这个赵大,是真的这么想的。 随后谢元赏就大致和赵怀安说了他的情况,其中尤以两点最为要害。 他说自己在县里常被掣肘,主要就是因为这个李氏,这些年来,李氏发展很快,不断招徕豪侠作宾客,子弟外出的排场也很大,彷佛有使不完的钱。 所以一开始谢元赏作为个进士出身的县令,在弄清搞自己的就是李氏时,也想办这人。 可他当天和一个心腹说了这事,晚上这心腹在过河时就失足淹死了,而他自己后宅养的狗也被人毒死了。 然后谢元赏就没有然后了,后头就老老实实做了个木偶。 但在私下里,谢元赏对李氏的追查就没有停止过,他发现李氏和双河镇的镇遏兵马使勾当张瑄往来密切,而一些看着就很绿林的人,又常出入李氏在乡内的别业。 所以谢元赏直接怀疑李氏和双河镇的镇遏兵马使还有山棚、江匪这些人有合作,而且很可能就为后者销赃。 当然谢元赏也没证据,不过刺史不是问情况嘛,他就给李氏来点料。 可令他遗憾的是,当时赵怀安只是沉吟了会,就问了其他的事,似乎并没有再关心李氏了。 可现在来看,情况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嘛。 …… 双河镇外,袁袭的车驾抵达后,其人笑着下车,眼睛却将在场人等都扫了遍。 双河镇的军吏应该都到场了,作为一个纯军事单位,军镇内部自成体系。 从最上面的镇遏兵马使,到军制官、十将、权副将、勾押官、押衙、虞候、将虞候、押官、库官、印官、使官、权押官、横巡、税木官、粮料官、行间官、直头、行官、城局、外巡、桥门子,二三十名军吏满满当当。 而这些军吏基本分为三类,一个是军事系统、一个是军镇政务系统、一个就是税事务系统,因为像双河镇这样的戍壁,一般都兼管关税与稽查事务。 而袁袭作为这次幕府派遣的推官来双河镇,除了来慰问这里的镇兵,最重要的就是拿到镇里这些年来的税账。 现在袁袭粗粗扫了一下,除了县令谢元赏带着一干县署人等单独站着,本该按照职司系统分成三列的双河镇人员,这会却全部站在镇遏兵马使张瑄的背后。 袁袭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都没说,就笑着对最前的双河镇遏兵马使张瑄叉手: “见过张镇遏。” 没错,作为使者的袁袭倒要对张瑄先叉手打招呼,谁让人家是节度使幕府下的派出人员呢? 那张瑄也大大方方叉手还礼,丝毫不以面前只是个州幕府的参军就怠慢礼数。 也是这会,袁袭看清了这个张瑄的脸,此人面目硬朗,长相极为周正,威风凛凛。 而对方在袁袭看自己时,眼神丝毫没有避让,就迎着袁袭的眼神,也打量着他。 于是袁袭认识到,眼前这个张瑄是个内心极度自信的人,这事不好弄了。 袁袭眼神率先避开,看向那边的谢元赏,然后点头笑了下,而后者同样含笑,然后就继续保持没有存在感的状态。 这会乐班子开始吹打,氛围开始热了起来。 袁袭也整理了一下衣袍,开始正式代表光州幕府来慰问双河镇上下。 此时,镇遏使张瑄也带着三系统的军吏们下拜,正式欢迎光州使团们的到来。 然后就是一番仪式来往,官面上大伙都是高高兴兴的。 礼毕后,大伙就随意多了,袁袭最先开口寒暄,笑着问道张瑄: “张镇遏,家乡何处?” 张瑄笑着道: “我是岐山人。” 袁袭赶忙把话接了,笑道: “我们刺史有一生死兄弟,都是在大渡河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也是岐山人,只是口音乡味很重,不如镇遏使你来得正音。咱们以前调笑他,说他该学学正音了,他倒是辩解,说他们那是最正的。哈哈!” 张瑄也笑了,他点头说道: “那位乡党说的不全错,咱们那人的确一直以自己口音为正音,你让他们改,他们还急呢。哈哈!” 这是张瑄第一次流露出真实感情,袁袭敏锐察觉出这点,正要顺口继续问,忽然张瑄后头有一个人站出来,笑着插话: “袁参军一路没遇到什么贼盗吧,我们听说现在山里乱的很,山棚们蜂起,时不时就出来抄掠,据说官都杀了几个了。咱们见参军半日不到,还担心是出了什么意外呢。” 说完,此人哈哈大笑,然后后面几乎有一大半的军吏跟着在笑。 来者不善啊! 袁袭脸色如常,叉手问道: “不知君是?” 那人拱拱手,很不礼貌地回了句: “在下税木官李成贤,见过参军。” 哦?姓李?这就难怪了。 然后袁袭直接了当就问道: “哦?不知君与本县贤族李氏有何渊源?” 那李成贤没想到袁袭会直接问,脸色颇为不自然,僵硬回道: “正是本家。” 然后袁袭就哈哈大笑,连说“难怪,难怪!果是俊秀人物!” 接着,他就脸色一肃,转头对脸色淡然的张瑄拜道: “张镇遏,在下来此,正是为此啊!如今山棚作乱,州里人手不够,使君正要请你出兵,助我光州平定贼乱。” 张瑄也不拒绝,含笑伸手邀请袁袭入营,内有酒席,边吃边说。 望着森然冷肃的军营,袁袭抿了下嘴,带头进营。 龙潭虎穴,待他袁袭试他一试。 而在他的身后,李成贤和几人眼神交换,嘴角上咧,然后也随在后面入内了。 最后,咱们的县令谢元赏才笑着对衙署们笑道: “嗨,没人邀请咱们,咱们自己请自己。“ 有那机灵的,直接弯腰喊道: “县君,请!” 谢元赏哈哈一笑,随后也带着一众僚属进营了。 (本章完) 第158章 失火 第158章 失火 袁袭慰军,固始军政两方作陪,给足了他的面子,当然这也是主要看在赵怀安的面子上,在张瑄这边,这位军中呼保义有这个面子。 进来后,张瑄很自然地坐在了主位,将旁边的宾位留给了袁袭,然后就是两边人分列坐着,至于咱们的县令谢元赏则和一众县吏坐在帐边,单独一列。 没办法,在双河镇军中,他谢元赏就这点牌面,哪怕他是个进士。 不过咱们老谢倒是颇为习惯了,这会和县主薄坐在一块,对斟对饮,颇有一种看戏的味道。 酒肉上齐,张瑄代表本镇向袁袭敬酒,客套一番,两人对饮,酒过三巡,自然就说到了正事。 袁袭倒也不装腔拿调,很坦诚地开口: “张镇遏,自使君除了那盘踞在光山的庞勋贼党,山中骚然,现在使君正召集本州各色土团、武装前往州城,打算镇压山内的山棚。” 袁袭再一次主动提及出兵的事,张瑄倒不能再搪塞了,将酒杯放下后,捻着胡须道: “不瞒参军,我是很敬慕赵使君的,这等边将得功的好汉,每一个都是我大唐的柱石,我也很愿意在赵使君帐下效力。可调兵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袁袭看了一下那边犹在吃着菜的谢元赏,后者注意到了,才晓得该自己发挥作用了,于是笑道: “袁参军,你不晓得的,双河军镇是隶属在淮南节度使下的,别说使君无权调动,就是张镇遏要动兵,也是不行的。” 然后袁袭才“恍然”,可下一句却是: “这个镇遏使大可放心,之前我家使君早已通禀过节度使,节度使对咱们使君剿匪一事是非常支持啊,特拨了军费黄金四百两,所以镇遏使尽管出兵,我家使君早就在定城虚席以待了。” 见袁袭已经把话说到这了,张瑄沉吟了会,终于点头: “好,参军稍待,等我军整备好,便往定县与使君汇合。来,继续吃酒。” 然后就不管后面李成贤这些人的焦急,和袁袭杯盏交错。 而这小袁也不晓得遍尝世情冷暖,早早晓得圆滑世故,还是和他们家使君有样学样,总之和武夫出身的张瑄没有丝毫隔阂,吃起酒来很快就熟络了。 可这边两人是吃美了,那边李成贤等一干李家人,却是没滋没味。 …… 很快,酒席散尽,袁袭也没有提什么历年关卡的账册,也没有说要巡营一遍的想法,和张瑄这边拜别后,就与县令谢元赏一并车舆往南面的固始县赶去。 在张瑄独自在帐内饮酒思考时,那边李成贤已经自己掀帐进来了。 他气汹汹地问着张瑄: “张瑄,谁让你出兵的?你晓得双河渡口对节帅有多重要吗?你将兵带走,一旦出了差错,这事你能担吗?” 张瑄还在吃着酒,并没有理会李成贤,还在想着事情。 然后气急了的李成贤直接扑了过来,大喊: “我和你说……” 后面的话他如何也说不出了,只因为一把光寒如秋水的横刀已经塞在了他的嘴边。 如果刚刚李成贤再跑的近一点,这一剑已经塞在了他的嘴里。 此时张瑄一手执刀,一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喟叹了句: “好酒好酒,可惜不能与赵大郎共饮啊!我听军中兄弟说,赵大郎曾在雅州外,与一干军中豪杰置酒高歌,说那功名与利禄,清风与明月,都不如与兄弟们共饮,惜哉,我张瑄不能列席。” 然后他才抬眼望了下李成贤,嗤笑道: “你这样的颟顸猪狗,如何能懂得我张三的心意?滚!” 李成贤一句话不敢多说,连忙撤出了大帐。 而那边,张瑄摇了摇头,望着猪犬一般的背影,不屑。 …… 那边李成贤一出帐篷,连忙奔回自己的帐幕,那边已有几个李氏家将和伴当等候在那里。 他们一见李成贤脸色出奇的差,就晓得出事了。 果然,李成贤一进来,就沉声道: “我们收拾一下,立刻回家中,我感觉事情不对劲。” 伴当们则依令而行,而那家将武士则疑惑道: “二郎,怎么了,如何就要回去?” 李成贤此时哪里有之前的嚣张,皱眉道: “你觉得那州里的参军过来,就是为了看一看双河镇的情况?” 这家将也是有脑子的,闻言直接摇头: “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依某家看,这是冲着咱们来的!” 李成贤出奇的冷静,点头道: “之前我父就说,我们家此刻情况很是危险,这些年给光山那边销赃,纵然隐秘,可多年下来必然瞒不住贼党的核心,如今许应一党一网成擒,很难说没有核心党徒被拿了,然后将咱们家给供出来。” “从最坏的来说,那袁参军来镇,就应该是观察那姓张的态度,我本以为他是刘节帅的人,所以多为倚仗,可今日这顿酒下来,这人起了心思了。” 家将这会也意识到严重了,他们之所以在许应他们被灭了后,还没有过多慌张,就是因为有这双河镇的三百镇军作为倚靠。 双河镇将张瑄是节度使刘邺提举的,而自刘邺来淮南后,他们李家就将生意的一半作为土产敬奉给了刘邺,不然真靠着脸就能攀上节度使啊。 可现在听自家二郎的意思,这镇军有点靠不住了,所以此人忍不住问道: “二郎,不该呀,那姓张的难道就不怕节度使责怪下来?要晓得咱们可是给节度使做事的,他敢不用心?” 此时李成贤已经将人都赶了出来,就独自留下这个心腹家将,然后才说了心中的猜测: “正是那姓张的变得太快,所以我才觉得是节度使可能要放弃咱们了。” 家将傻眼了,不晓得怎么就被抛弃了? 然后就听李成贤叹道: “你不为官,不晓得官场上的做派。你以为节度使是最大吗?这在河朔,自然是敢讲这么一句的,可我淮南可不是这样,在刘节帅的上头,有监军使刘季述,刘老公,他才代表着朝廷。” “你晓得贩私盐所得意味什么吗?意味着从圣上兜里偷钱,而偷圣上的就是偷他们这些宦官的。你觉得一旦这事弄张扬了,那节度使会保咱们?告诉你吧,到时候节度使为了把自己洗干净,所有事情都会往我们家来推,到时候咱们李家有多少头够砍的?“ 此刻家将一听家中最聪明的二郎都说得这么言之凿凿,是彻底慌了神了,忙问道: “二郎,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李成贤目露凶光,问道: “那袁参军真是和谢县令回城了?” 家将点头,表示是自己亲眼看到的。 李成贤来回踱步,狠下心来: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你现在就把咱们人都带上,我们回城,我要先和父亲商量一下。” 家将什么也不懂,这会见二郎下了令,只能叹了一口气去办了。 此刻,李成贤跺着脚,发狠: “我倒要看看谁先死。” …… 一队车马向着固始城快速前进。 此时,光州幕府参军袁袭与固始令谢元赏坐在驴车中,说着事情。 谢元赏皱眉,有点忐忑道: “使君要把双河镇兵调走,然后铲除李氏?这会不会太过激了,那李氏毕竟是节度使的人,使君杀了他们,到时候节度使那边怪罪下来该如何?” 袁袭笑着道: “哦?谢县君是怕了?你要是怕了,其实也无妨,我让人先将你送到使君处,你将印留下,我留在固始坐镇就行。” 谢元赏又不是个傻子,能将印交了? 于是他摇头讪讪一笑,说道: “我这不是为使君着想嘛,毕竟使君就要攻略大别山,这个时候要是和节度使闹翻了,那岂不被动?更不用说,咱们剿匪还要仰仗扬州的钱粮吗不是?” 对于这个,袁袭自不会多说,难道告诉你老谢,那刘节度使库里的钱都不一定比使君多? 自入了赵怀安的幕府后,他就参与过数场各部门的长吏级会议,会上负责管理钱粮的长史王铎就给出了幕中的钱粮。 目前光州幕府,州库里的夏税留存在四万贯左右,然后幕府的钱库有大概七十六万贯,其中有三十万贯是最近缴获自光山贼党的。 当这个数字爆出来后,当时从来没接触过的袁袭简直惊呆了,要不是养气功夫还行,非得要惊叫出声。 里外一算,使君手上竟然有八十万贯的资财,这是何等庞大的财富? 想到这里,驴车内的袁袭微微一笑,并不回老谢,而是说了个片汤话: “而且再说哪有谁是谁的人,大家不都是朝廷的人?都为朝廷分忧解难,现在使君除掉江淮盐业的蛀虫,岂不是国家之福吗?” 但谢元赏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他对袁袭道: “袁参军,你要是不说就不说呗,何必拿这种话搪塞我?我谢元赏进京考科举的第二天就不信这话了。你晓得在长安,谁拿谁的帖,拜得谁的门,那可比你写点策论和文章,重要多了。” 袁袭听到考科举,进长安,投行卷这些话,心里就不舒服,只是脸上控制地好,恭维笑道: “在下险些忘了县君也是进士出身的,又有家学,这些自然是熟稔,我倒是班门弄斧了。” 谢元赏也听不说袁袭的意思,还要打探: “袁参军,这事肯定还是得我办,我在县里这些年也不是白呆的,就很有几个心腹,就外头那个扛旗的县吏,叫王潮,有两兄弟,俱称勇力,有他们在,我只需招书一封,赚得李氏父子入衙,自然就把事办了。” 袁袭想了一下,问道: “那王潮三兄弟靠得住吗?” 谢元赏笑道: “他们祖上也是官宦之家,好像多少代前的祖辈也做过固始令,因本地百姓苦留,最后就落籍在了固始,所以家风还是不错的。那王潮在我来的时候,不过一个手力,家里也中道衰落到了富农而已,我提拔此人,对他有恩,如何差遣不得?” 袁袭感叹了句: “没想到县君后人,也最后沦为斗食小吏。” 袁袭这话直接被谢元赏给笑话,就在这个驴车里,一个出身江南世家的县君,给一个出自微末读书人的州幕府参军,说了一番迥然的道理。 “袁参军啊,你这话说得就没见识了,岂不闻‘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什么是君子,那在前代至少也是诸侯国的卿大夫,换到现在也少说是四品的正官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君子。” “为何?因为五品以上子孙才得恩荫,一品可荫正七品上,二品子正七品下,三品子从七品上,依次递降,至五品子从八品下。再往后就没了。” “这些荫子只要通过吏部的铨选,就能为官,而且说是要通过‘身、言、书、判’的铨选考试才能授官,可官宦子弟又哪个不掌握这些?所以就是个过场。” “而咱们这些县君,说是百里侯,可要是不爬到州主官以上,那也不过是一世富贵,子孙有个不贤的,可能清明都烧不了几盆纸,咱们就是到了下面也是要忍饥受穷。” “而那王氏家祖也是如此,怕是自己就止步在了县令的位置,后人不得恩荫,又无科举的门路,那不就是江河日下?” 这些东西对于谢元赏这样的世家子弟不过是常识,可对于袁袭来说,却是从未听过的,所以一时间也在思考。 那谢元赏又说了: “而且你看我刚刚说的荫庇,一品也不过才荫个七品,要是儿子不孝,他爬不上个五品,他后人要想做官,基本就没路了。而你像南朝那会,成了上品那会,那就是子子孙孙世世为官,永葆富贵,那才是世卿世禄。” 此时,袁袭忍不住笑了,意识到眼前这位谢县令到底是姓谢嘛,最怀念的果然还是南朝光景。 于是,袁袭终于讥讽了句: “世卿世禄?我看也不见得嘛,这不谢县君这会还在光州打磨嘛。” 一句话说得谢元赏从对过去的缅怀中醒来,颇为尴尬地回了句: “哈哈哈,扯得有点远啦!不过就是那个意思,在咱大唐啊,就别想和过去那样躺着就能世代富贵,要想出人头地,子孙富贵绵延,就得不断往上爬,要么你靠恩荫,要么进幕府,要么就是考科举。” “不是因为这个,你道以前那些世家们干啥一窝蜂跑去长安定居?不还是那里权贵云集,机会多?” 袁袭倒是听过这个,于是很自然地问道: “那谢县君家也在长安?” 这话说得谢元赏老脸一红,毕竟他们谢氏多少年没出过门下了,如何能在寸土寸卿的长安落脚?他们谢家也就是在长安外的塬上建庄,长安?他们也想去啊。 但他不想在袁袭面前露怯,依旧维持着一个长安人的骄傲: “嗯,搬过去五六代了,我夫人现在还在长安家邸呢,我还有两年,到时候托朋友帮忙运作一下,就回长安做个闲散职司,也和家人团聚。” 袁袭这时候才恍然,我说这谢元赏七拐八绕的说一堆,原来是在这等我呢。 他笑了笑,回应道: “放心吧,我家使君早就安排好了,这事办成后,给你考核写个上上,到时候再让你长安的朋友们再给你运作运作,比能得授一个美职,不仅与夫人团聚,更能更上一层楼,保你家业不坠。到时候,你富贵了,可不要忘记今日我两同坐驴车的情谊啊!哈哈!” 谢元赏嘿嘿直笑,也敷衍客套了句: “哪里哪里,袁参军也是前途无量啊。使君年纪轻轻就以是一州刺史,到时候再进一步那是一点没问题的,而使君又如此信任参军你,没准参军日后可走在我前面呢。那时,袁君富贵了,可不要忘记今日我两同坐驴车的情谊啊!哈哈!” 于是二人皆哈哈大笑。 有一种,你在京城坐朝官,我在地方为幕僚,我们都有美好的明天。 笑了一番后,袁袭才严肃说道: “既然事关你我二人前途,所以还是要更稳当一点。我直白和县君讲吧,固始人我不放心,你举荐的什么王潮兄弟,你能一定信任?到时候走漏了消息,你我可不是前途妨碍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就有杀生之祸!” 一句话杀气凛然,直接就让谢元赏自己想到了他那个“失足”而死的心腹和“误食”而死的爱犬了。 是的,还是得稳当些。 他知道袁袭不会说更多的,就抱拳: “那到时就全凭袁参军施为了!” 袁袭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前头就有人声传来: “县君,咱们到固始了。” 听了声,谢元赏端正了下幞头,冲车外喊道: “竖牌,回县署!” 随后车外就传来浑厚的声音: “诺” 就这样,车驾一步步进了固始城。 …… 回到县署,谢元赏往软榻上一瘫,冲婢子喊道: “去从井水拿点饮子给郎君我解暑,这六月天还要迎来送往,我就说这县令当不得,还是得回长安。” 想着今日所见所闻,谢元赏还是没底气,可他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就身上这官袍,也就对榻上的小婢管用了。 叹了一口气,谢元赏也认命了,只能看那袁袭怎么弄了。 有时候他也抱怨,那赵怀安果然是个武夫,手段就是杀头、杀头还是杀头。 这官不是这样做的。 他也想动李氏,可被威胁是一回事,实在搞不过他后面的节度使才是重点。 人家刘邺明摆着就比你官大啊,而且淮东的那些刺史基本都听他的,就你一个光州怎么和人家斗啊! 就算是论兵吧,你赵怀安不就是精兵千人,义从千人吗?是,了不起还有一支骑军,但你看人刘邺刘节帅,淮南三万五千军悉数听他的。 就今日,那个双河军镇的张瑄,人家手上不过三百镇兵吧,可如何?你没人家节度使的令,就是调不走人家。 但那张瑄也是个傻子,连调令都不看一下,空口白牙就拔营啊,以前也没见这张瑄这么傻啊? 嗯? 忽然,谢元赏直接从软榻弹起,一下子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那张瑄不会是故意走的吧,此人晓得咱们要对李氏下手?要抛弃他们?不对,不对,这张瑄如何敢有这样的决断?定是那刘邺嫌脏活见了光了,开始料理这条线上的人了。 啧啧,这刘邺果然不愧是长安有名的黑心肠子,手段是毒哈! 正当谢元赏放松,准备再次躺下时,他又想到了一个不对劲的: “刘邺如何反应这么快?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了。” 电光火石,谢元赏想到之前袁袭说了句: “哪什么你的人我的人,不都是朝廷的人嘛!” 然后一下子就想通了。 他妈的,咱们那位刺史不会去拜了淮南监军使刘季述做干儿子吧,这刘季述也才三十多啊,你赵怀安也不大吧! 啧啧,这赵大做个地方武夫真是屈才了!要是能在长安混,早就青云直上了。 就在饱受赵怀安欺负的老谢,在脑海中死命编排自己领导时,外面传来一句话,正是他的好心腹王潮的声音: “县君,大事不好,西城好像是哪里着火了。” 被打断颅内畅想的谢元赏,颇为不快,问道: “失火了就去救啊,我能灭火啊。” 外头不说话了。 而谢元赏自己说完这话后,整个像被电过了一下,直接从床边弹到了门边,一开门,正看到西边,光天化日之下,天空烧起浓浓的黑烟。 谢元赏面色煞白,大喊一声: “和咱去救火啊!” 说着,谢元赏率先奔了出去。 我的天,李氏是真的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然后咱们的老谢刚带这王潮转过院子,转角就撞到了一人,正要训斥,忽然看到其人后,竟然忍不住抱着哭道: “袁参军,你没死啊!” 原来此人正是袁袭,而他的旁边,几个披甲的军将正带着数十人将县署封锁,任何人等只许进不许出。 然后衙署外的街道上,就传来马蹄的震动声,只听数十骑兵在大喊: “闲杂人等一律不许上街!光州刺史令,固始李氏窝藏贼党,侵吞营田,持械造反,三罪并举,夷三族!” “三罪并举,夷三族!” 一时间,固始沿街门扉紧闭,门口的百姓、土豪死死盯着外面驰奔的骑兵和一队队披甲执槊的步甲,正向着城西的李氏宅逼近,他们意识到,固始的天要变了。 因为那里燃烧起火的地方,正是固始李氏的家邸所在。 而随着火炬烧毁了大门,无数精甲武士涌入宅邸,喊杀声只是维持了片刻就停歇了,再然后一名名头上裹着麻袋的李家人就被投入了槛车上,然后立即送往了州治。 此刻,随袁袭一并上了县寺高塔上观望的谢元赏,看着一队队李家人被拿送槛车后,呆遏了片刻,这才对袁袭道: “这就结束了?” 而望着大火熄灭后,一半沦为灰烬的李家宅邸,袁袭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是啊,这就是咱们使君的作风!对待敌人就是秋风扫落叶般残酷!” 然后他才歪头对谢元赏,笑道: “可对兄弟和朋友,咱们使君又如大日一般温暖啊!” 谢元赏看向袁袭,双腿一并,喊道: “忠诚!” “我对使君忠不可言!” (本章完) 第159章 报效 第159章 报效 什么是奸猾似鬼,袁袭就是这样的人。 按照原先的计划,对李氏的铲除并不是这么快的,可当他在慰问双河镇的时候,发现李氏的族人竟然就在营内管理关税。 当时他就有了两个判断。 一个就是原计划要帐薄的事不得行了,你在一个李氏的人手里去找李家人的罪状,那能找到什么?帐都是假的。 第二个判断就是,他要立刻行动。 李家人与节度使的关系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还要深一点,连双河镇的税务工作都交由他们家去干。 但他很快又发现了不对劲,那就是当自己提出要张瑄带兵去定县集中的时候,他也是提一嘴,可他没想到张瑄竟然就答应了,这折射了什么信号? 节度使并没有想死保李氏人,甚至还可能借着使君的手要让这些人闭嘴,不然不会将庇护这条线的镇兵给撤走。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能从这个信号猜到后面,那李氏人,或者准确来说李成贤能不能猜出来呢? 袁袭有个不晓得是优点、还是缺点的性格,那就是料敌从严,往往高估自己的敌人。 所以袁袭判断出,那李成贤也应该读出了这个信号,而自己如果是李成贤呢?他会怎么做? 在上面快要抛弃自己的时候,他唯有行险一搏,杀他袁袭。 在他们李氏人看来,州里要给他们定罪,那就要找到账簿,找到关键证人,可如果他们直接把来查账的袁袭给干掉,那谁还能定他们的罪? 而没有罪,节度使还会抛弃他们李氏吗?当然不会。 所以在李氏人眼里,他袁袭是非杀不可的。 那他们会什么时候动手呢? 而这就是袁袭的奸诈之处了,他让双河兵调动走,就是给李成贤一个错觉,他们会在镇兵开拔后再动手。 但实际上呢?当袁袭随县令谢元赏的车驾回县后,立即就找到了此前就驻扎在城外的周德兴、韦金刚二部,让他们即刻入城攻打李氏宅邸。 而最后他们拿下李氏族人后,果然和猜测的一样,李家的确要对袁袭动手,但他们不敢在白日,是决定在半夜的时候烧毁袁袭落脚的驿馆。 他们以为自己的时间充裕,却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而这一步就是搭上了全族性命。 最惨的还是那个李成贤,本来他要是依旧在军中的话,袁袭要解决此人还颇有点麻烦,可偏偏他自己纵马驰奔,自己跑了回来,那正好就是一锅端了。 至此为固始县真县君的李氏一族烟消云散,成为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可他们并不是输在袁袭的奸猾手段上,而是他们根本就不理解他们那位刺史到底是什么人! 杀你全家还需要帐薄和人证?要这个?直接给你现场写一个! …… 前往定县的路上,周德兴、韦金刚二部押送着百辆囚车,将李氏从上到下全部槛送到定县。 赵怀安需要从李氏的口中顺藤摸瓜,将盘踞在光州,做茶叶、私盐生意的网络全部打掉,然后由他来做。 此外,他将要对大山发起清剿工作,就需要从这些销货的土豪们口中弄清山里的情况,这样才能知己知彼。 所以周德兴、韦金刚在攻破李家宅邸后,一刻不停留,带着一干人等火速回定县。 此刻,在一处押送着女眷的槛车外,几个保义都的吏士窃窃私语,然后被巡过来的傅彤看到了,骂道: “干什么呢?不晓得在行军?这也敢懈怠,看我不扒了你们皮!” 说着傅彤就上脚踢了过去,然后这几个吏士笑着不动挨了一下。 看到自家什将来了,这几个吏士声音大了,其中一个眯着眼笑道: “傅头,咱们听说都将要给咱们分媳妇,有没有这事啊?” 说着这话,这吏士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其他几人也跟着笑,只是怎么听都觉得这笑声颇有浪荡味道在里面。 傅彤听了这话,皱眉问了句: “你咋晓得的?我都是隐约听了几耳朵。” 然后边上一个吏士就喊道: “傅头,你不晓得赵长耳,最是消息灵通,好多事都晓得呢。” 傅彤皱眉: “行了,在军中少打听,安心办事,咱们都将什么时候亏待过兄弟们?” 傅彤这话说话,数人都赞同点头,都将,哦不,使君对咱们是真的没话说,啥都先紧着他们。 那么这媳妇的事没跑了!哈哈。 还是那个赵长耳,指着帷幔车,荡笑道: “能分这里面的给咱吗?好白,好喜欢。” 傅彤脸黑了,骂道: “你也是想屁吃,我都没着落呢,你就想分媳妇,还自己挑?好好立功,做到咱这个位置,你再提要求。” 然后他环视众人,说道: “还是那句话,使君什么时候亏待过咱们?总之,好好做事,什么都会有的。” 这时候赵长耳等人纷纷点头,那赵长耳更是拍着胸脯说道: “放心吧,傅头,使君对咱们好,我们能差事吗?就刚刚打他们宅邸,我一人就打趴了五个,每个人我都多打了六棍,吃使君的饭,咱们有的是气力,揍死这帮人!” 傅彤这才哈哈大笑,拍了拍赵长耳,然后让其他人先走。 这边,只有赵长耳后,傅彤这才低声问了句: “你姓赵,和咱使君那个赵,有关系吗?” 赵长耳一愣,迟疑道: “没关系啊,不过也可以有关系。” 傅彤皱眉,哼道: “那到底有没有关系。” 赵长耳忙小声回道: “傅头,你别急啊,咱西川的啊,使君寿州的,那八竿子打不着,不过咱到时认识个赵家巷的挑水工,只要有钱,咱们也可以和赵家巷的人攀攀关系呀,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啊。” 傅彤迟疑了下,问道: “那得多少钱?” 赵长耳伸出一只手,笑道: “五十贯,五十贯,咱就能和赵家人走上关系,到时候傅头你要办什么事,那不一句话的事?” 可傅彤一听这数字,直接让赵长耳滚蛋,他打了这么久,腰包里零零总总剩下的也不过就是六十贯,这人狮子大开口,直接要走他积蓄,滚滚滚。 但赵长耳却拉住傅彤,谄笑: “傅头,你看你就是太着急,五十贯有五十贯的攀交情,五贯也有五贯的走动。这样,你给我五贯,我帮你去使使力。” 傅彤犹豫了,五十贯他给不起,可五贯虽然也是大钱了,但还是能给得出的,想了想,他一咬牙: “好,五贯就五贯,后面回了定县你跟咱去钱库领,可我要说好了,办不成我可扒了你的皮。” 但傅彤这话说完,赵长耳自己把头摇得拨浪鼓,扭头就要走,然后被傅彤拉住了,才道: “傅头,你也太会做生意了,五十贯的事,你五贯就想办啊?你找别人吧,我可不愿意给你扒皮。” 傅彤也晓得自己说得难了,小声道: “那行,你这五贯怎么个用。” 赵长耳拍了拍胸脯,对傅彤道: “傅头,你把钱给我,也别管我怎么个用法,总之你想求什么事,我帮你给赵家那些人递上话,但奏不奏效可就不是五贯能打住了。” 傅彤思考了下,窦疑道: “赵家巷的都是使君的族亲,你五贯就能递上话?” 赵长耳急了: “傅头,别人可能不行,可咱姓赵啊,当然行。而且你别看赵家巷的是使君族亲,可是也是精穷,不愁吃穿还有教习,但兜里却没几个钱,咱有的是办法走动走动。” 听了这话,傅彤叹了口气,赞叹道: “哎,使君对兄弟们是真没话说,自己族人还穷着呢,就给咱们分钱,咱们得好好报答使君。” 然后他咳嗽了声,接着上面话,装模作样说道: “所以啊,要报答使君,咱这个位置还是低了些。我听上面说最近咱们要整编,很多位置都要扩起来,老赵,你帮我去走动走动,看这一次咱能不能混个队将做做,咱也想再努努力,多多报效使君恩情。” 赵长耳听了后,一竖拇指,赞叹了句: “我西川人果然就是讲恩义,傅头,没得说的,这个忙我赵长耳帮定了。” 而此刻赵长耳的内心却是: “嗯?队伍要扩编了,那咱能不能混个什将当当?我也想多报效报效使君啊!” …… 距离八百多里外的广陵,淮南监军使刘季述的驻节地。 作为监军使,刘季述并不愿意和刘邺处在一地,他不爽利,刘邺也不痛快,不如分在两地,各捞各的。 而广陵作为淮南海关处,天下奇珍异货都往广陵这里送,自然是他刘季述坐镇的好去处。 此刻,刘季述就和一个监军小使聊着天: “小薛啊,新罗送来的那批女婢卖出去了吗?” 这小使夸张地弯着腰,笑道: “阿兄啊,事都办得麻利了,要咱说啊,那些新罗人就该打死,给咱们送新罗婢,也不晓得是不是埋汰咱们。” 刘季述躺在软榻上,松快道: “费那事,咱们来广陵是求财的,不是来求气的,咱们这些人,也就是这黄的白的,才能让咱们以后有保障。” 小使恭维道: “那是小宦官们才有的事,阿兄你可是刘氏人,以后是中尉、枢密万万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哪还在乎这点钱,咱晓得是阿兄你仁厚,这才不和那些新罗人一般见识。” 刘季述哈哈一笑,意思你小子懂我。 氛围热络,这小使才小声问道: “阿兄,咱听说阿爹要把左中尉传给你呀。” 刘季述晃了晃,眯着眼道: “是这么回事,所以啊,最近少给咱惹事,等阿父退了,咱安安稳稳的把位接了,以后有的是享不尽的富贵。咱们这些人啊,不坐个中尉那到底是虚的,咱们没了根,那就得拿着刀,不然南衙的那些人当咱们就是一坨屎。” 这小使得了确定消息后,是心怒放。 毕竟领导上去了,这广陵的肥差不就落在他头上了? 于是,此人也越发用心,忽然想到了一事: “那有人投书给咱们,说那节度使刘邺侵吞盐利,这事咱们还查吗?” 刘季述睁开了眼,直接开骂: “蠢货东西,咱家刚刚怎么说的?少惹事,要安安稳稳,我管那刘邺侵吞不侵吞呢,那盐利是上头老公们的钱,是圣上的钱,是度支的钱,可偏偏就不是咱家的钱,我管它呢。” “而且你当这刘邺是给自己一个人吞啊,他就是南衙那些人的钱袋子,你动他们干什么?不想做中尉拉?” 小使被训后,表情诚惶诚恐。 刘季述摇了摇头,教道: “小子,咱们心别大,该吃哪些就吃哪里,只有懂规矩才能吃得久。而且你也别想太多,这满朝的,只要披上这身袍,哪个不是衣冠禽兽,哪个不爱这钱?咱们和他们啊,就井水不犯河水,各吃各的。以后你也要接我这个位置的,早一日晓得这个道理,就少惹一份祸。” “能做到这个,咱们就已是报效朝廷和圣上啦!” 这小使听了这话是彻底心怒放,对刘季述是一番感恩戴德。 只有那刘季述躺着软榻上,嘴角微笑。 这边淮南上下贪污成风,上行下效,那边光州定县,得了刺史集兵的军令后,各县土团、乡夫都往定县集中。 此时定县已然成为一座军营,赵怀安将在这里彻底清点兵力,重整队伍,然后对大别山的山棚、群盗进行剿抚。 他按捺的时间足够久了! (本章完) 第160章 三司 第160章 三司 当李氏一族被押送定县的时候,赵怀安正带着幕僚班子视察新建的营房。 走在赵怀安旁边的是州幕府的孔目官杜宗器,是的,这位昔日的州司户参军在完成了忠诚测试后,摇身一变成了幕府的孔目官,依旧还管着幕府专项财政支出。 此时,杜宗器就在向赵怀安介绍营房建设的成果: “使君,按照你的规定,我们给每名军士营造了两房,用于安置他们的家属。目前我军在册军额是三千六百众,所以需建房七千二百间,如今已得房两千间,后面还有四期在建。” 赵怀安点了点头,爬上了土坡,望着这处平整出的坡地,问道: “建在这坡上有什么讲究?” 杜宗器做事认真,有主动学习的意识,虽然之前不是主管营造的专业官吏,但既然被任免这项后,就经常和下面的专业干吏聊天,所以这会被问及后,胸有成竹道: “使君,幕府为军中吏士营造房屋,是用于长期驻扎的,所以必须要将兼顾御敌、自保等功用。而我司在考察定县附近土地,发现西北面靠近淮水渡口,可土地平坦无险可守,而渡口之东,靠近潢水附近,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地方,却丘陵土坡颇多,正适合建造营房。” “此地建营,既控遏淮水与潢水水路,又可以拱护定县城,为州治的方城。且因居高临下,下瞰河原,在此筑垒壁,置楼橹,储峙粮草,就是坚寨一座。” 赵怀安点了点头,认可杜宗器他们司的工作。 实际上,在选址时,他们这些幕府孔目就把几个地方交他定夺,但他一看就晓得,这些人虽然是给了三个地方让他选,但真正合适建造大规模营房的,就是城东北这一块地。 所以看似是让他赵怀安选,实际上却只是让咱赵大走个过场。 这么长时间了,说实话,他也习惯了这些吏员的办事风格,都是老油条。 但油无所谓,他反正搞赛马机制,能者上,不能者下。 再加上他不断从外面引入朝气蓬勃的年轻幕僚,此时整个幕府实际上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做事的人,从上到下的风气,也是一个字,卷! 都给我赵大卷起来!赵大都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你还想躺了? 对于军队,他是恩爱有加,可对于这帮官吏,他是重拳出击。 赵怀安在光州实行诸多政策,但本质其实一条,那就是先军原则,一切权力集中在军队,一切也都为军队服务。 就比如现在营造的营房,这动辄几千间,动用的人力、木料岂是小钱? 但这个钱必须,只有让下面人没有后顾之忧,兄弟们在战场上才能一秒八搠,为他赵大玩命! 和一干幕僚走上坡时,赵怀安指了一下坡道: “这里要平整一下,要适合大军开出,还要加上碎石,这样下雨天也能快速出队。” 那杜宗器听闻后,连忙拿毛笔在簿子上记了,可他后面一干具体干事的孔目们却面有难色,只是不敢说话。 赵怀安看到了这个,也明白他们担心什么了,松了个口: “就把这段行军道平整了就行。” 几个孔目迅速在心中算了一下工费,食钱,觉得剩下的结余还能覆盖,于是点了点头。 那边杜宗器见手下点头,心中一定,将纸笔放好,继续为赵怀安介绍道: “使君,你看此地。这里位置高,除了可以御敌,还能防涝。淮南地区每到梅雨,就有汛情风险,军营驻扎在这里又靠近两河,非常容易受到洪水威胁。所以我司在坡下四周挖了壕沟,既可以防洪,又可以防备敌军袭击。” 这个时候赵怀安已经登上了土坡,看到已经有大量的营房建造好,这会听杜宗器在介绍壕沟,他也纵目往坡下看,果然看到有两道土沟,当即对杜宗器夸赞道: “老杜,不错,这一点要好好夸夸你,咱们做工程的,不比其他司,最需要考虑到一些特殊情况,不然光房子造得好看,但不考虑洪水,那发一次大水,这些岂不是要泡汤了?州里建这么大的工程不容易,都是我光州百姓的膏血,要珍惜。” 一干吏员,包括幕府的王铎、张龟龄、薛沆、裴德盛都纷纷点头,将这条记住。 赵怀安点了点头,可心里却没觉得这些人真能记住,说到底这些人的眼里,百姓是羊、他们是牧羊的。 所以赵怀安才要时时提这个,他讲的多了,这些人自然就上心。毕竟他们这些人,从来就是领导重视的就是最重要的。 然后赵怀安就看到丘背后似乎有一些坑洞,问道: “那里是什么?” 杜宗器正领略领导讲话精神呢,忽然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然后赶忙解释: “附近乡人适合冢墓的就是这片,所以有坡上有不少冢墓,不过咱们已经都清理了,不会让军士沾染疾病。” 赵怀安听了这话,刚刚还在笑呢,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直接给杜宗器来了一脚,骂道: “谁让你铲老百姓的坟了?” 杜宗器脸一下子白了,电光火石间脑子一醒,喊道: “使君,没有铲,咱们是给附近乡人迁坟,还给了补偿。” 赵怀安将信将疑,问道: “真的?” 他的威势太足了,一句疑问直接就要让杜宗器撂实话,可不等他说话,赵怀安自己点了点头: “嗯,这样还行,记得,没有民,哪有军,没有军,哪有咱们?所以得看本质。这样,用我名义给附近乡人立个功德牌坊,感谢他们给州里做的贡献。这牌坊要立得高,就立在他们乡的乡道上,让沿途商旅都能看得到。” 杜宗器有点傻眼,听名字他大概晓得这牌坊应该是城里坊市外的坊牌,可大概什么形制他就不晓得了,于是小声建议道: “不如就建个神道碑,在碑上写上乡人们的事迹,这样大家也能清楚。” 赵怀安摇头: “神道碑也要,不过不要弄那么复杂,后面让州里找石匠刻一个碑,把这事讲清楚,嗯,这事你搞不来。” 接着赵怀安对身边的张龟年喊道: “老张,烦你大笔,写个碑文,文章精神你把握把握。” 张龟年恭敬行礼,唱了喏,脑子就在构思该怎么写这篇碑文。 既然使君特意强调了精神,那自然就要突出州民鱼水情,心中无数名篇掠过,已然有了思路。 吩咐完这事,赵怀安又对杜宗器道: “光立神道碑不行的,这东西涉礼制,麻烦得紧,而且过于平常,吸引不了来往商旅的注意。就用牌坊,我要立得高,要让更多人晓得乡人们让地的德行,所以非高不以彰德。这样,牌坊这个你不懂,我后面会让州里把牌坊造好拉过来,你就负责协调这边乡里的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杜宗器的错觉,他感觉使君说到“协调”二字的时候,语气稍稍加重了。 此时杜宗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赶紧把钱给乡人补了,把这事办好。 哎,在赵使君下面做事,真是一点不敢懈怠啊。 赵怀安精力充沛,在营房外走了一圈,对不少地方提了意见,杜宗器和一班孔目每条都记下。 又看了看坡脚下的潢水,赵怀安发现那里没有码头,于是对王铎道: “老王,军中钱粮后勤是你们度支保障的,这里距离定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补给数千军士以及他们的家属,还是要靠水路。你们后面在下面建个码头,后面定县的物资就直接走潢水运道这里,还有这里还要寻地方建一处粮台,以后从外面买回来的粮,就部分运到这里储存。” 王铎出列,忙将这事记录下来。 自入了光州,赵怀安虽然还未对军队进行整编,可对幕下的支持机构进行了整合。 现在基本就分军、民、财三个班子。 军队这边的幕僚全部,隶属于帅司,这些人直接分管军中兵、粮、甲、马各案,是赵怀安维系军队运行的左右手。 而光州一州五县,基本还是按照原有州县班子在运行,原有幕府侵夺地方权柄的,依旧放权给州县各司衙,而只在州之上成了一个幕府政院,专门负责下发和接收公文。 最后就是财这个班子,这是赵怀安唯一一个从地方上彻底抽到幕府的职司,也就是说以后各州县的税收、支粮都由幕府派出人员,编制隶属于幕府,独立于地方行政。 然后赵怀安在财政班子就分为三部分,度支、转运、审计三案。 和朝廷按照盐铁、度支、户部分财政三司不同,赵怀安的幕府财政班子虽然也一分为三,却是按照职能划分的。 度支的权力最大,专门负责整个幕府的财政预算、收入和支出,但这些人却只负责统计,具体收税和转运的事由转运案来做,而最后两个案,由全部由审计案来固定核查账目。 赵怀安设计这种三司,就秉持一个原则。 管钱的不碰钱,碰钱的不管账,管账的什么都不碰。 就比如这一次赵怀安修营房,可以说是光州这些年来最大的工程和单项财政支出。 那这里面要多少钱呢? 现在已经修了两千间房,度支那边核算用的材植、物料约使钱一万七千六百九贯,本来价格还可以再便宜一半,但赵怀安命令营房必须要取木,不许席、草、竹料充数。 所以只是用料的成本,一间房就有九贯钱左右,而普遍每个吏士能分得房两间,这就是赵怀安直接给三千多保义都、义从发了十八贯钱。 可这个钱给的值啊!平日这点钱给了丘八们,兄弟们喊一句“使君仁义”,然后就没了。 可同样的钱在给他们造房子,他们却能每时每刻念他赵怀安的好。 这就是把钱用在了刀刃上。 不过赵怀安现在也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给每个兄弟和他的家人建转瓦的营舍,他也想,可幕府用钱的地方太多,实在不起这个钱。 而且这一步步来,年年有进步,年年有提高,这不才显得日子好起来了?要是一上来就一步到位,那后面怎么提高? 不过他也问过了,现在修一建瓦房,估计材植、砖瓦、芦、竹、蔑、石灰这些物料钱,就在十八贯以上。 只能说,他赵怀安在向着这个方向努力。 目前来说,造营房的料钱就是最大的支出了,至于力钱?要不是赵怀安执意要给乡夫发工食钱,下面那些小吏直接就免费征了。 虽然自国朝实行了两税法后,就不存在征徭了,但实际上,地方上让老百姓使力气那是家常便饭。 甚至自己署衙的人也只是征过来,发了个俸米就打发了,只能说在大唐当这个官,到底是太快活了。 上面用他们,那就是啥啥都要钱,他们用下面,那就是啥啥都得免费。 可就是赵怀安加上了这工食钱,修一建营舍的价格也只是从九贯到了十贯,而且因为发了工钱,乡夫们更加卖力,把工期又缩短了不少。 哎,我大唐的老祖宗还是太淳朴了,赵大前世的时候可听过一个故事,那才叫刁民呢。 据说当年美军在阿富汗修第一公路,给附近山民按照一天一美元的价钱雇佣修路。 这一美元对阿富汗山民来说,那可是大钱,所以这些山民怎么做的呢?他们白天修路,晚上又从山上下来,把刚修好的路又给掘了。 就这样,一边修一边掘,这路修到老美被赶走才勉强通了一段。 和那些阿富汗山民一比,我大唐老祖宗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 目前来看,赵怀安还是对营房很满意的,虽然称不上多好,但对于丘八们来说,却是个温馨的小家。 赵怀安晓得这个时代的武夫底色,都不用前世了解,就他自己来大唐的这一年体验,他就晓得这帮武夫是什么鸟人了。 但赵怀安却还是认为,再是武夫,他也是人,他就有柔软的地方,尤其是保义都这样还没被大染缸污染的群体,就更是如此。 他为什么要坚持给吏士们在营房修建营舍,还让他们家眷住过去?就是因为这才是家。 军队是什么状态,赵怀安门清,可以说充满了暴力!体罚、鞭打,动不动砍头,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样的状态中,他不发疯他就得变狠。 而且军中生活是一点隐私没有的,这会让这些当兵的感觉自己就是牲口,只是为上头的财富、权力去卖命。 可有家人在隔壁,还有可以让他们落脚的营区,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训练再累,回去的时候就是看着老婆在忙着浆洗衣服,孩子在营里到处跑,但凡有个责任心的男人,他就不会觉得苦,他只会想着,老子拼了命的往上爬! 而且旁边有家眷在,无论是军吏还是吏士,都心里安稳,晓得再如何旁边还有个家人呢,然后做事情就会多想一下。 很多事就是因为多想一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军中眷属就是军中的润滑剂。 此外,赵怀安还有一个不好说出的原因,那就是军中好汉素来憋闷,尤其是练力的,激素上升,最是饥渴。 这时候有妻子在身边,那总有个渠道,不然很多时候憋急了,遇到个不舒心的,就哗变去打县城,然后好好发泄一番。 所以,赵怀安是非得把这个营房给弄好,把兄弟们的火气给降下去。 …… 这个时候,杜宗器差不多已经将营房都介绍完了,赵怀安很满意。 对下面就是该夸就要夸。 杜宗器诚惶诚恐,然后将已经造好册的账簿交给了赵怀安过目。 赵怀安翻了翻,就将账簿交给了管审计的薛沆,让他回去核对,没问题就盖印入库。 此时,在众多幕僚、军将的簇拥下,赵怀安站在营房前,就准备给大伙上上价值: “军中无小事,更不用说涉及衣食住行的大事,只有让兄弟们住得好,穿得暖,有钱存,有饭吃,兄弟们才不会糊弄大伙。咱们可以糊弄他们,这个少一点,那个短一点,反正又没人看得出来。但没人是傻子,尤其是下面的人每日都用,好不好,少不少,他们能不清楚?” “你糊弄兄弟们,兄弟们会在战场上糊弄你们。遇到好的,把刀一扔,地上一跪,然后就换个地方继续干。可要是遇到歹的,直接把你压着往敌军那边一送,到时候你就哭着、悔着,干嘛贪那三瓜两枣。” “所以,无论是对兄弟们,还是对你们,我赵大就一句话,用真心换真心。咱们把事都做前头来,为兄弟们想着,把他们当亲兄弟待,你们纵然有屑人,到时候咱们用军法杀头,那就是他们活该!” “而这也是我赵大做事的作风,我先待你好,你要是个有天良的,那自然用心用力,那咱们自然是金杯共饮,富贵同享。可要是你是个丧天良的,那咱赵大手里也有刀,杀起你头来,你也莫怨。” 一番话说的军将、幕僚们纷纷鼓掌,高喊着忠诚。 谁要是吃使君的米,还砸使君的锅,都不用使君动手,兄弟们就宰了他!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扫了一遍营房,对杜宗器说道: “这房继续建,等我们扫完山后,以后可不止四期!” 杜宗器能说什么?只能为使君的雄心高呼。 就这样,留下部分吏士看守营房后,赵怀安等人就回了定县,再那里,他要坐镇军中的整编工作。 哎,这一天天的,真是太忙了。 (本章完) 第161章 八都 第161章 八都 赵怀安一直想对队伍进行整编了。 自建立保义都以来,他就有意识地将部队的最高编制停留在五十人队,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方便他控制军队。 但随着他来到光州,并通过更完善的后勤保障抓住军队的心,如今赵怀安已经有底气扩编队伍,提高编制了。 实际上,队伍也到了整编的最后时间了,因为很快军队就要开拔进山,原有的五十人队伍的编队已经不能适应得了山地作战的要求。 五十人入山,而山中一个山棚最少也有百十人,如果一个队去打,那就是以少打多,非常吃亏,而要是多个队进去,那部队的指挥权又怎么算? 此前赵怀安虽然将八个队整编为一个营,来适应最后的决战,可这个也只是过渡,毕竟后面队伍的人数又扩编了一倍。 所以如今,必须要对部队进行整编了。而对于部队的编制建设,赵怀安有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打算完全沿用如今的唐军藩镇编制,毕竟这样的编制太容易滋生小军头了。 但建设一个什么样的部队编制呢?这个问题赵怀安从去年打完汉源决战就开始琢磨,一直到现在差不多成型了。 现在保义都的原有部队编制是一千五百武士、老卒,一千五百沿江的番汉义从,五百左右的突骑,总计战斗部队人数是三千五。 赵怀安是这样打算的,他将原有队的编制,直接按照三队一团,两团一都,进行整编,其中以都作为最高编制,每都作战兵力在三百,辅兵、力夫人数在二百。 这三百兵力的兵种配置,按照轻、重、骑三种,其中从都、团、队以上按照队编制,而在什一级只以纯队进行编制。 以一队为例,其中披铁铠、两裆、柳叶大铠者,三十人,这些人皆持步槊、大矛,不再持背弓弩。而剩下二十人,皆着锁子甲,操弓矢横刀。 而每队又备突骑两名,当以队为单位进行作战时,由突骑负责纵马哨探,观察附近虚实,然后汇报队将,由队将作出战术安排。 当敌军人数多,或者处在便于部队展开的队形,部队将按照团级作为单位,三个步队,其中重甲对襟武士九十人,锁子甲罩袍六十人,突骑八人。 而团级作战主将又会配备十人左右的扈骑,所以当部队组成团级作战单位,将具备突骑十八人,重步九十人,轻步六十人,实际作战兵力一百六十八人的规模。 在大部分的战场,这已经足够作为一个基本决策单位了。 而实际上,对大别山的作战部署,就将以一百六十八人作战部队,二百多人保障部队,大概四百人左右为单位入山,独立决策,独立作战。 不过,赵怀安考虑到日后要到中原战场作战的事迹需求,又将两个团合并为一个都。 和团、队的编制一样,都的编制也是队,按照重甲、锁子甲三比二进行分配,而都的直属部队呢,只有一个队的兵力。 换言之,从都一级,到队一级,各级军将能灵活调用的部队人数还是五十人。 所以实际上,赵怀安还是依旧以队官带军队,只不过把队官分成了三个级别而已。 那谁真正有兵力呢?还是赵怀安。 对原有兵力整合八个都后,赵怀安又设置了幕府牙兵八都。而保义都则升级为保义军,早在西川的时候,当时杨庆复就已经给保义都升成军了,只是赵怀安没时间弄,才一直照旧。 而现在,在保义军之下,将分为衙内八都和衙外八都。 所谓的衙内八都,实际上就是此前赵怀安各赐军号的那些队,不过他又对之精简合并了一下。 其中左右背嵬被合并一都,兵百人;拔山兼铁兽合并一都,兵百人;步跋兼泼喜,合并一都,兵百人。又以此前青衣羌及沿江番部为一都,赐军号“无当”。再有昔徐州军子弟合并一都,兵百人,号“金刀”。 此衙内五都又号衙内步军,而剩下的则是衙内马军三都。 其中以昔日突骑为核心,分散统带川康、淮西、回鹘、突厥等子弟,编为三都,分别赐号“飞龙”、“飞虎”、“飞豹”三都。 这里面江淮、回鹘、突厥都是赵怀安到了光州后,招募的本地人。淮西豪杰本就善骑善骡者众,当赵怀安来了后,以霍山、光州等地的浪荡儿,纷纷慕赵大豪名,特来投军。 这些人就有四五十人,而那些回鹘、突厥众,实际上是当年内附到淮西一带的,到现在基本和本地人无异,只不过因为以前的传统,家中子弟善骑者众多,所以在赵怀安到了光州后,也招募了这些人数十人。 所以原先的五百突骑,加上这些新招募的突骑,保义军的骑兵力量到了六百。 不过,因为要让下面的都、团具备距离作战能力,赵怀安将一半的突骑分散到了下面八个都,或为军中探马,或为都将、团将的扈骑。 而剩下的三百精锐突骑,则被分为龙、虎、豹三都。 值得提一下的是,此前的衙内步军五都虽是步兵编制,却配备了大量的健骡,仿照的是当年淮西骡子军的战法,以健骡驰奔转进,然后下骡结阵突破。 如此,衙内八都的全称也叫做衙内马步八都。 至于在内八都和外八都之余,赵怀安还有一支特殊的队伍,那就是以义社郞、义子们组成的帐下都。 这些人晚上宿在大帐,白日守在帐外,出战时为赵怀安拿靴、袍、甲、伞盖、马扎,总之赵怀安要用什么,就由他们中专人携带。 如此,就是赵怀安设定的帐内都、衙内八都、衙外八都的军队编制格局。 编制既定,最重要的就是选将。 在如今的保义军,用个不夸张的说,那是猛士如林,斗将如雨,能拼能打的车载斗量。 所以赵怀安要提拔下面人,主要就是从军将、韬略、忠心三个维度去挑选。 但这依旧不好挑,为此赵怀安了大量时间把把昔日的保义将们一个个喊来,就是为了让他放心,也不让兄弟们多心。 最后,赵怀安拟定的内外都将分别是:保义衙外左厢正都,都将张歹,领黑旗;保义衙外左厢贰都,都将陈法海,领红旗;保义军衙外左厢三都,都将周德兴,领青旗;保义军衙外左厢四都,都将高仁厚,领白旗。 以上皆为左厢编制及军将,以下则为右厢编制及军将,他们分别是: “保义军衙外右厢正都,都将韩通,领黑底黄边旗;保义军衙外右厢贰都,都将陆仲元,领红底黄边旗;保义军衙外右厢三都,都将孙传威,领白底黄边旗;保义军衙外右厢四都,都将郭琪。” 这份名单是赵怀安想了很久才拟定的,既考虑了上面三个要素,也考虑到了资历和派系背景。 在保义军发展的过程中,最重要的就是赵怀安去年起团的那些人,他们算是赵怀安的元从,所以基本都被提拔到了都将的位置。 而在起团之后,又是按照能力选了两人,一个是高仁厚、一个就是郭琪,这两人一个长于兵法韬略,一个熟于战术,皆有成为大将的潜力。 至于剩下的人,比如韦金刚、钱铁佛,两人没被选上,就是因为这批名单中,从雄边子弟保义军出来的人太多了,他已经将韩通提拔为了右厢正将,那肯定不能再把韦金刚、钱铁佛再提拔上来。 就是孙传威,他也是因为自己对此人有大恩,所以放心此人。 而张歹、陈法海这些人,他们虽然都是元从,可基本都没什么关系,要么是出自山棚,要不就是外藩军,之前都没有关系。 所以这份名单,赵怀安自觉还是满意的。 他之所以如此慎重这份名单,就是因为后面这八都不仅是入山的主力,后面也会作为驻防军,分到光州各处县、戍、渡口、津桥,这种外派军队的主将,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而安排完外八都后,内八都倒是简单,因为这些人都是直属于赵怀安,所以他只看一点,那就是能不能打,这就是唯一的标准。 他的衙内八队,无论是都将还是中间的团、队将,还是下面的吏士、武士都是从全军选拔的勇士,甲坚刃利,被赵怀安当成核心武备在培养。 而这八都中,赵怀安直接分了两个都指挥,也就是都将之上,可以指挥其他都的主将。 他们分别是衙内步兵都指挥王进,衙内马兵都指挥郭从云,而他们二人又各领本部,其中王进统领昔日赵怀安的亲兵,背嵬;而郭从云统领骑军之一的,飞龙骑。 而剩下的拔山都,由韩琼统带;步跋都由高钦德统带;无当都由霍彦超统带;金刀都则由李继雍统带。 这些人能被选上的唯一理由,不是任何亲属、派系,就是一点,有无匹之勇! 当时赵怀安在内部弄了个比斗,除了王进之外,剩下的四个都的位置,全是由这些人比武所获。 而正是韩琼、高钦德、霍彦超、李继雍四人,以毫无争议的胜利,夺下了四都之位。 至于败给他们的斗将,则被赵怀安安置在四人的下面,作为队将。其中当年从忠武军出来的,基本占了一小半。 因为这四人包括王进在内的,都有万人敌之勇,军中又爱那《三国演义》,所以就以军中五虎上将来称呼这五将,倒真给这五人平添了几分威势。 而除了这五虎上将之外,就是马军都指挥郭从云和飞虎骑都将刘知俊、飞豹骑都将耿孝杰。 这里面耿孝杰固然是不错的骑将,但军中堪比他的也有数人,比如刘信、李简、张虔裕、徐瑶、王环都不差。 但之所以耿孝杰能胜出,就是因为他算是光州本土军和徐州客军的代表,赵怀安需要提拔此人作为对军中这两方人的认可。 可以说,赵怀安的衙内马步八都,虽不满千人,但无论是机动能力还是战力、装备,都堪称横行江表无敌手,也许只有那支从没接触过的“沙陀军”才能和此军一较高下了。 将内外八军分配好后,赵怀安就着手安排了帐内都的名单。 实际上,帐内都虽说是都,但实际上它不是一个作战单位,更像是一个将官团,是作为安置一些降将、以及赵怀安要培养的军中二梯队。 降将们在帐下主要是作为行军参谋之用,比如像段忠俭、赵尽忠,姚行仲几个。 然后就是义社郞们,比如最早的杨茂、孙泰、李虎、王离、牛礼、何文钦这些,后面又有丁会、郭亮、邹勇夫、林延皓、林仁翰这些昔日的霍山党,还有像王彦章、刘威、陶雅这些赵怀安看好的军中后进。 这些人都被赵怀安吸纳进了义社,与他赵大的关系,有点类似于老师和门徒的关系了。 最后就是赵怀安自己的亲党,他三个弟弟和四个义子,其中弟弟们还需要跟着学,但赵文忠、赵文英、赵文辉、赵文逊四个其实已够出师了,但他们依旧还没被赵怀安放出去。 年纪太小,心性不定,又有自命不凡的勇力,让他们出阵,那是害了他们。 除了这些基本都是武士的,还有一些算是“近侍”,那就是赵六、豆胖子、老墨三个。 如豆胖子、赵六二人,他们不适合带兵,但他们却又具备军将们没有的东西,那就是赵怀安的信任,所以他们常常会被赵怀安临时安排某个差遣,然后就去办。 他们也和这些保义郞们一起生活在帐下。 至于老墨,赵怀安本要安排他退休和那个厨娘好好过日子,可老墨死活不走,那没办法,赵怀安也被服侍习惯了,就由老墨去了。 只是这老夫少妻,又两地分居的,这老墨最后会不会原谅人家,也就不晓得了。 …… 以上为赵怀安编练的精兵,但费也重,为了维系军中的战力,赵怀安一直奉行的就是精兵原则,所以待遇给的极高。 普通吏士武士的一年薪俸在二十贯,而到了子低级的什将,一年在六十贯左右,而职级越高,薪俸都是成倍往上翻,像王进这样的都将,一年薪俸就被定在了一千一百贯。 这么讲吧,这笔财政支出有多重呢?就以光州为例,夏税结余不过四万贯,而保义军有十六个都,光这十六个都将就要吃掉光州一半的存留,就是这么夸张。 然后这还不包括给军士的福利,比如营房建设和维护、春冬衣绢,武器打造、保养、补充,然后还有战马的口粮,草料,以上种种,都在疯狂吞噬着赵怀安的腰包。 所以赵怀安很清楚,精锐部队的维持成本太高,所以必须要发展地方的土团,效用作为地方的守备力量。 这里面就可以像后世宋一样,在地方城县用厢军,这部分按照个人薪俸发,待遇也与衙军减半,然后再发展乡团、弓手,这样的地方义务兵。 如此才能构成一个军事体系。既可以提高效用比,又可以提拔地方出类拔萃者,进入衙军,为衙军源源不断提供兵力。 不过现在赵怀安还没时间弄这些地方的守备力量,他现在很饿,必须要吃肉。 当李氏一族被槛送到定城后,这些人三木之下,啥还能隐瞒的?不仅这些年走私网络上的各家节点都被他们出卖,大别山外围一带的大小山棚也被他们卖了个遍。 一旦有了情报,赵怀安立即让整编好的衙外八都出动,正好用作练兵。 而短短月余,衙外八都,基本扫掉了光州境内的绝大部分土豪武装,要么是歼灭,要么就是收编,总之,充分完成了,保义都在光州对暴力的垄断性。 也正是在不断打击中,赵怀安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情报,他对于山内的情况也越发有数了。 终于,在乾符二年,七月初四这天,在一年最热的三伏天,赵怀安誓师出兵,剑指南方大别山。 很多人都会记得这一天,这一天出奇得热,没有半点风,连旗帜都耸搭着。 保义军全军三千五百众于定县校场集合,由赵怀安亲自在点将台上唱着此战的赏格: ”功分五等,绢十匹、钱十贯为第一等;绢七匹、钱八贯为第二等,绢五匹、钱五贯为第三等,绢三匹、钱三贯为第四等,绢一匹、钱三贯为第五等。“ “此战,获口者功高于斩首!获众者,功高于获贼渠!获茶山者,功最高!……” 以上还有各种赏罚,但核心就一个意思,这一次入山,杀人不是重要的,获得山内丁口和茶园才是此战最重要的。 对于战役的目标,无论是军将们还是吏士们都是非常清楚的,此时赵怀安只是再为强调一点。 最后,赵怀安让王进带领两个都并自己的本都留守光州,他就带着剩下的七个衙内都,六个衙外都,向着南方大山进发。 这一天很热,万里无风,可谁都不晓得,自今天起,那八百里大别山内,竟会掀起怎样一个风暴。 (本章完) 第162章 搜山 第162章 搜山 大别山,东西八百里,南经长江、北遏淮水、西挡江汉、东阻江淮,此天授之与英雄,坐断东南。 乾符二年,九月秋。 为了控制淮西茶区,捉生山棚,时光州刺史赵怀安发兵入山,搜山检林,不知不觉,夏去秋来,已经过了两月,而这场攻势却依旧看不到头。 …… 一处从深山发源的溪水缓缓地穿行于山谷间,然后与一条自北向南的水道相汇合,它就是贯穿光州全境,并最终汇入淮水的潢水。 此时,在这处山谷溪流间,碧绿的水潭七八具尸体,他们有的赤裸,有的穿着一身麻衣,就这样躺在水潭里,鲜血晕染着溪水,赤红一片。 从上游又飘下来几具尸体,有些背上插着箭矢,然后拱着一路飘了下来。 而在河滩上,有一具尸体穿着一领布甲,望着像是首领,可近前一看,他的首级却已经被砍掉了,脖子处露着渗人的脊骨,不寒而栗。 几只螃蟹正出入其中,用钳子吞食着脖颈上的血肉。 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蜿蜒的山谷深处传来,两名突骑先奔,看到这里的场景后,竖起来一面黄旗。 伏在后面一处小坡上的两个背旗,看到后,从后背也拔出的一面黄旗开始摇动。 在下方,看到此颜色旗帜后,一名穿着锁子甲的武士,扶着刀一路奔往后方,在那里一支五十人左右的小队正坐在嶙峋的山石上咬着冷馒头。 这名武士马上奔到一个挺着肚子,踞坐在石头上的军将,此人这会穿着一领柳叶铠,外面罩着一件翠绿的披风,正狠狠地咬着馒头。 其人一来,单膝着地,喊道: “队将,前面山谷安全。” 这名武士正是傅彤。 没错,他终于如愿以偿升到了队将,但却绝不是他了那五贯钱的作用。 真正的原因是他的老领导周德兴升到了都将,而周德兴对傅彤很赏识,所以也将他的名字报了上去,成为了保义军的一名中低层军将了。 但傅彤可不晓得这些,他以为那个赵长耳果然实力了得,只觉得五贯钱得太值了。 所以在他被提拔到队将的位置后,傅彤也就把赵长耳要到了队里,并安排他做了个什将。 就这样,傅彤和赵长耳都实现了他们的愿望,结局美满。 就在刚刚,傅彤带着随队在投降的俘口的带领下,深入山里,袭击了俘口所在的聚落,俘获二十多名山棚,健骡两头,茶包六十包,还有一些山里的鹿肉、草药之类,正准备回营。 这会听前面的哨马后,傅彤点了点头,冲一众吏士喊了声: “走吧,过了这山谷,咱们就到大营了,到时候好好休息休息。” 听了这话,穿着锁子甲,带着八瓣盔的赵长耳眼睛一亮,问道: “是轮到咱们出山了吗?” 听了这话,傅彤直接骂了过去: “一天天好吃懒做,别的队哪天不立功?下面的人恨不得天天进山抓山棚,偏就你整日想着出山修整!以后再敢说一句,看我不扒了你这身衣服,直接滚出保义军。” 赵长耳被骂后,嘟了嘴,不敢多话。 毕竟有没有出力,他自己还不清楚吗?所以也心虚,哪里敢在傅彤面前跳? 随着傅彤起身出发,披甲于山道间行军了五六里的保义都也累得够呛,可他们却没有一个敢脱了衣甲赶路的,因为但凡这么做的,已经死了。 在保义都入山的最开始两月,直接就摧毁了几支敢于和他们正面对战的山棚。 这些都是属于光山境内的大别山山棚,也是和昔日江匪们勾连最深的一批,之前在许应被灭的时候,就是这批人从山中奔出,袭扰光山境内的乡里。 而如今,这些人不是成了山场的伐木工,就是茶厂的采摘工,为光州经济发光发热。 可随着这批与悍匪勾连最深的山棚被击破,保义军清山的难度直接指数级上升,而且伤亡也多了起来。 那些山里的山棚已经不再选择和保义军正面作战,而是几个几个一伙,于山林高处,忽然对着下方山谷中行军的保义军抛射箭矢。 山中的弓矢大部分都是竹制或者单木结构的,弓的磅数都很低,所以基本很难对披甲的保义军吏士们造成伤害,可你要是没披甲,那被这种箭矢也是能射死人的。 所以保义都也开始在短距离行军中穿着甲胄行军。他们也基本不会距离营地太远,都是五六里路,而且从不攻山,所以这点距离对于他们来说,还是能接受的。 坐着休息好,傅彤带着队伍很快进入了山谷,看见这处溪潭后,就要蓄水,然后就看到那十几具尸体了。 只是瞧一眼,傅彤就知道这是一支山棚队伍,虽然不晓得是哪一家山寨的,但就身装备,甚至裸着的都有,肯定不是他们自己人。 他带人走了过去,检查了一番后,皱眉: “这是哪支友军做的?不晓得会污染水吗?做事真糙。不过这些山棚怎么都跑到了这里?” 傅彤也没有多想,让人把尸体搬到岸边,然后就不管了。 队伍继续沿着河谷走,在队伍的中间,一支二十多人的山棚手被捆着,跟着前进。 他们也看到了这十几具尸体,不过并没有太多反应,也没什么兔死狐悲,只是继续被牵着走。 在这片八百里的大别山内,生活着数千个聚落,他们有的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山里的,有些是早年从淮西安顿过来的,甚至最晚的,是这两年中原大灾,这些人背井离乡逃难入山的。 这些人基本都以血缘和经历组成聚落,每个聚落又是五十到百人不等。山里就这个条件,不允许出现集中性的大组织,因为周边的产出供应不了。 所以基本每个聚落在超过五六十人后,就会分出一个部落寻找山场,然后自己繁衍生息。 此时被俘的这些山棚就是这些年才逃进山的,他们看那些躺着的,被割首的,基本没有一点感情波动。 就这样,队伍沉闷地走着,衣甲撞击声威慑着每个山棚的心,让他们提不起一点反抗。 在转过一条山谷道后,水道忽向北,从前面两山的细缝中穿过。 山头上有一处岗哨,远远的就看到了返回的傅彤等人,但依旧警惕地看着后方。 没有任何寒暄和打招呼,颇为疲惫的队伍继续向前,在通过山孔后,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的河流映入眼帘。 而在这处河流的西侧台地上,一处营盘驻扎着,以山中大木制作的营壁呈半圆包住营盘,并和后方的潢水相连。 这里就是,保义军衙外左厢三都,周德兴部的营地所在。 当傅彤在营外换了口令后,他带着队伍返回了大营,然后就看见营后的码头,正有不少长夫、附军在忙碌,将一箱箱封好的茶叶和丁口往船上运。 而此时,已经有不少船只已经撑着竹篙,摇着橹,往北面的下游而去。 傅彤给都部交了令,然后就将队伍解散了。 回到自己的大帐,他正要躺着休息会,忽然又起身。 想了想,傅彤从自己软榻后面翻出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鹿皮袋子,在手里掂了掂后,忍不住笑了。 犹豫了一下,傅彤还是从腰间又解下一处鹿皮小袋,然后从大袋子中倒出一半金沙放进小袋子,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将袋子又原封好。 将小袋子贴身放好后,傅彤起身出帐,往营地中间的大帐走去。 但路上看到两个相熟的牙兵,问了句: “都将在吗?” 两牙骑正在用水桶给战马洗澡,听了这话后,摇头: “上午都将就接到使君的命令,早就坐船到下游了。老傅你找都将何事?” 傅彤摇头: “没啥事,就是回来的时候,在附近河谷发现一队山棚的尸体,但看着有点不像咱们杀的,所以就想给都将汇报一下。” 听了这话后,其中一个牙骑想了下,对傅彤道: “都将这会不在,你一会告诉我那片山谷的位置,我带几个牙骑去跑一趟,看看是什么个情况。” 傅彤点头,提醒了句: “那现在去吧,我给你们带路,不然再迟,尸首都要被野兽吃了。” 那牙骑点头,将洗好的战马入了厩,然后点了几个同僚,骑着骡子随傅彤出了营地。 …… 船橹激荡着潢川水,载着周德兴和一个度支的小吏一并抵达了一处河湾地。 这里是山里潢水岸边最大的一处河湾地,东西长三里,南北长两里,足以建一座小城了。 而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两月前,保义军从光山县出发,坐船溯着潢水南上,然后就发现了这一处河湾地。 不过准确来说,这处河湾地并不是赵怀安他们发现的,此前山外的许应就将这里作为货场,作为山外、山内的物资中转。 在许应的贸易网络中,他们用私盐和一些劫掠来的绢布沿着潢水运到这处河湾地,然后到了出茶的时候,山里的山棚会自己挑着装满茶叶的竹篓下山,到这处河湾地卖茶。 而许氏党徒们将交易来得的茶叶再次沿着潢水运到下游码头,也就是他们建立的那处庄园,然后在那里蒸茶装袋,最后和抵达这里的茶商们贸易。 所以人人都以为许应控制了光山境内的大别山,但实际上他也没有能力深入到山里,也是通过这一处河湾地和山里的山棚们贸易。 而现在,这处藏在群山中的秘密货场被赵怀安获得,并将之建成了一个半永备的前进营地。 如今,赵怀安带着七个衙内都驻扎在这里,负责坐镇和调度这一次搜山检林的攻势,而如周德兴他们六个衙外都则被安置在河湾地的南北两面,沿着潢水西岸一字排开。 这两月,就是这六个都不断进山攻打山棚,凡是不愿意受光州幕府管辖的一律都在打击范围。 周德兴是六个都中,最深入到大别山深处的,从他那边再沿着潢水行个五六十里,就到黄州的麻城了。 本来这两日,周德兴正准备组织一起比较大的攻势,此前他通过诱敌深入,示之以弱,成功伏击了一支山棚联军,从俘口嘴中获得了七八处聚落,保守估计能获口五百以上。 所以这两日他先是让一队人马先行入手,摸摸情况,如果情况真如俘口们说的那样,那这一次他周德兴的军功,绝对是前三。 正当他在等小队回报的消息,他就收到了从大营过来的小船送来的军令,让他带着度支返回大营。 自保义军整编后,除了编制发生了大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各都多了一个度支。 和以前的粮料案不同,度支们全部都是来自于幕府度支派下的人,负责一都的财务收入和支出。 总之,有了度支护,各都军将基本不用再考虑下面发多少钱,立功赏多少,军功该怎么计,缴获又得了多少,这些基本都是由度支和他下面的小吏们核算。 而这也意味着,在保义军,军将基本就已经和钱隔开了,军队的回易、缴获、分赏全部都是由度支负责,也就是他背后的幕府负责。 所以当赵怀安令周德兴带着度支一并回大营,他就晓得使君是要查账。 不过周德兴倒没有什么惊慌的,也不是说他没贪钱,而是上个月就已经跑过这么一次了,当时在外面的六个都将,都带着度支回来核查本月的缴获情况。 周德兴还是挺喜欢回大营的,上一次他们回来,使君就没和他们说钱,就是大伙在营里吃酒吹牛,然后各都的度支则在一起汇总,向幕府的度支汇报数字。 在外面,使君是不让大伙吃酒的,尤其是周德兴这种深入进大山的前站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也就是回大营的时候,他们这些人才能吃到一口酒,这如何能不高兴? 当周德兴和度支跨上码头,就看到张歹和高仁厚两人已经到了,且还在码头上小声说话,表情都不是很好。 两人在看到周德兴来了后,走了过来,三人互抱了下,然后就听高仁厚笑道: “就等你了,右厢的老韩三个已进去了。” 周德兴的第一反应是: “不会已经在吃酒了吧,真该死,也不等我老周,走走走,咱们速去。” 说着周德兴就要拉着张歹和高仁厚一起进去,但高仁厚却拽住了他,小声问道: “你们三都这一个月如何?” 周德兴纳闷,想了下,说道: “还凑活,具体获了多少口,咱也不晓得,都是度支那边在算,不过破了七八个寨子也是有的吧。” 至于他自己发现的几处寨子的位置,周德兴倒是没和两人说。 张歹和高仁厚一听这话,互相望了一眼,果然如此。 于是张歹就对还纳闷的周德兴道: “老周,你不算数,所以没感觉,你晓得咱们上月破了多少寨子吗?” 周德兴点头: “我这小二十处吧,那时候真顺,山棚聚落是一处连一处,抓一个就是抓一把。” 张歹道: “我这里也是这样,刚刚我和老高互相对了一下,发现咱们这个月都少了快一半,一开始我们两还以为我们位置的问题,现在你也是这样,那多半跑不了了。” 周德兴纳闷,不晓得张歹什么意思。 那边高仁厚补充道: “咱们怀疑,那些山棚已经开始跑了。” 周德兴一愣: “跑?能跑到哪里,这都是山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周德兴一拍大腿: “妈的,不应该来的,咱刚刚发现了七八处山棚,就准备收网呢,这要是让他们跑了,我得哭死。不行,我得回去。” 说着周德兴就要火急火燎的坐船回营地,然后就被张歹拉住了,后者骂道: “你是不是傻,军令让你来大营,你还要走?不想活啦!跑了就跑了,你着什么急?分不清轻重啊!” 被张歹一骂,周德兴回了神,晓得态度比业绩重要得多,可是心里还是悔得肠青,嘴里嘟哝着: “这顿酒也要吃得没滋没味的。” 二人摇头,推着周德兴进了大营,然后就发现营内正在收拾东西,三人互望了一眼,都没说话,进了最中间的大帐了。 这会,衙内外的军将们纷纷在席,而上首,使君正和掌书记说话,而且看着很生气。 三人不敢打扰,按照上一次来的座位小心坐下。 …… 在一处画满大别山山川走势的屏风前,赵怀安正骂着: “那黄州刺史谁啊,他一个鄂岳那边的刺史,弹劾老子?老子淮南的,他也配弹劾老子?他弹劾我,我还弹劾他呢,我看这人就是山棚的黑伞!是大老虎!” 赵怀安气坏了。 原来就在昨日,驻扎在定县的王进遣快船进山,将一封节度使幕府的弹劾奏折送到了赵怀安手里。 这弹劾折子只是节度使刘邺转送的,弹劾他赵大的是他隔壁的邻居,黄州刺史。 那黄州刺史直接给朝廷写了一封弹劾信,直接弹劾他赵怀安兴师动众,无故入山,使得申、黄、蕲三州骚然,如今已有大量的山棚出山,进犯黄州的麻城等地,地方损失惨重,百姓流离失所。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赵怀安,然后就是对他赵大喊打喊杀的!不仅要把他赵怀安撤职,还要赔偿黄州的损失,糟老头子,坏得很! 不就是之前船队过境的时候,没找他吃过酒嘛?就这么小气? 不过这黄州刺史是愣子,朝廷可不是,对于赵怀安这样为国立下大功的人,这屁股坐在光州刺史的位置还没坐热呢,就被褫夺? 到时候天下还以为他们李家苛待功臣呢! 所以,在最后,朝廷不仅将这封弹劾信送了回来,还勉慰了赵怀安清扫大别山群盗的初心,是为了维护国家盐利,这是值得表扬的。 不过,朝廷还是罚了赵怀安三个月的俸禄,其理由是,黄州的确因为赵怀安清理盗贼一事而受了损失,还是要受到处罚的。 此外,朝廷在行文的后面,又给赵怀安上了一条紧箍,就是让赵怀安只准剿境内的贼,不要影响到周边几个州的治安,更不允许越境清剿。 本来到这里,行文还是一封简单的处理地方纠纷的旨书。 可在行文的最后,朝廷却忽然开始强调光州的任务,一个是维护淮水水道的安全,另一个就是堵住中原盗贼南下的通道,凡是不符合这两个的,都不要做。 第一条是一直有的,可这第二条,却是朝廷给地方刺史的下达书文中,第一次郑重提起了中原盗贼的事情。 很显然,此时中原的情况不容乐观。 可赵怀安却对朝廷的处理很不满意。 你要是搞中庸的话,那最少也是各打五十大板啊,可现在,合着就是他赵怀安吃亏?那黄州刺史就没责任? 我剿匪,匪自己长腿跑了,我能怎么办?他们去掠黄州,是我让他们去的?这事能怪他赵大?不应该怪那个黄州刺史连个山棚都挡不住吗? 一个守土官,连土都守不好,那不才是最大的罪吗? 而且赵大更生气的是,你朝廷做事不地道啊! 因为现在中原到底是什么情况,朝廷的行文是只字不提, 还是刘邺那边在信里说了一下大概,最后提醒他,后面如果淮南要用兵,很有可能就是他赵怀安带兵出境,让他赵怀安早做准备? 但此时被影响了发财大计的赵大,直接当众摔着谕旨,骂道: “准备?我准备个屁!咱继续扫山,就让那黄州刺史继续弹劾,我看到底是他弹劾得快,还是他后面求我来的快!” 说着,赵怀安对张龟年问道: “我得想想办法,这些山棚打不过咱们就开始跑去黄州了。老张你帮忙一起想,看怎么弄这事。” 说着,他又对在场的军将们,喊道: “你们也一起跟着想,别老想着吃酒,今日想不出来,咱们一个别吃。” 于是,包括张龟年在内,一众军将皆苦着脸,皱眉苦思。 这些山棚也是的,你跑什么跑啊!咱是带你一起过好日子来的! 今天第二章稍晚一点。 (本章完) 第163章 锁关 第163章 锁关 张龟年一筹莫展,他毕竟是西川人,来光州才多久,能把光州人情了解清楚就已经算是很有学习精神了,更不用说从未入足过的大别山区了。 而其他军将们也是差不多,你问他们用什么战术打,往哪里打,他们还能说出个一二,可现在你问他们该怎么堵住山棚逃跑?那没办法。 帐下诸将不是没出自山棚的,比如张歹就是混在邛崃山区的,对于山岭情况那是很清楚的。 为啥自古流民们都往山里跑?就是因为这些个地方,是堵也堵不住的,山里横横叉叉的山口那么多,十几个人一伙,哪个地方不能走的? 可你大军就不行了,只能沿着河流的山谷行军,而这些地方一般又是夹岭蜿蜒,山里的山棚只需要守在这里,居高落石,就是有千军万马也过不去。 这就是为何自古山岭密林一直是绿林好汉落脚的好去处。 而现在保义军清山,实际上也面对着这样的困难,不过赵怀安一开始就将部队指挥权放了下去,让各都自己选择搜山方向。 而这些都将们也是以小股兵力渗透,既不惹人注意,又具备能歼灭一支聚落的战斗力,往往出其不备,捷报频频。 但也就是这样了,如今潢水水道附近的山棚基本都被扫干净了,要想继续深入,就需要将各都营地转移到山中,而这样风险就太大了。 所以,此时山棚们自己也开始往深山里面撤离,这就挤压了山里的空间,一些靠近黄州附近的山棚,很自然得到了人手的补充,开始出山劫掠黄州了。 众人都没什么好办法,毕竟人家有腿,你能管得了人家跑路?可他们也不想干坐着想啊,这酒还能吃到吗? 所以,人群中豆胖子率先哭道: “使君,不是兄弟们没好好想啊,而是咱们大伙确实对这里不熟,而我们抓来的那些贼党和土豪们,他们自己也不过是了解到了这一片,更深的山里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大伙都不了解,想不出来啊!” 豆胖子先开口,大伙才你一言,我一语,总的意思就是要是弄个熟悉山里情况的,那就好办了。 听了这些抱怨话,赵怀安正要骂,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转头问道后面候着的老墨: “老墨,这两天是不是有个什么道士过来拜谒的?” 听赵怀安问起这个,老墨忙想了起来,回道: “是有这么一个人,说是白云山上的白云观道士,那会郎君你忙,我就让他在营里留着了。” 赵怀安点头,连忙吩咐: “你去把那牛鼻子道士喊来,我问问他晓得附近情况不。” 老墨哎了声,就出帐去寻那道士了。 等老墨一走,赵怀安也晓得大伙干想也想不出办法,便提了大伙最近的情况。 这下子众将有话说了,基本都是围绕他打下了多少山寨,那人打了多少山寨,总之收获颇丰。 此时,度支的杜宗器也汇总好了这个月的缴获情况,连忙送着账薄进来。 赵怀安接过一看,喜笑颜开,然后对众将道: “不错不错,我本以为附近的山棚被扫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你们这个月还能有这样的成绩,九十八处聚落,获口四千七百口,骡三百二十头,羊四百头,茶引三千担,发现茶山十八座,茶园七十所。” “好,很好。” 说着赵怀安就让人送酒进来,就要和兄弟们吃个痛快,好好高兴高兴。 这一轮的清山活动还算比较顺利,尤其是他麾下的以青衣羌为核心,组建的无当军,在这片山林里简直就是入海蛟龙,钻山入林,如履平地,那些武备不精的山棚们根本挡不住。 但在赵怀安心里,也晓得到目前阶段,这数字也就是到这了,那些山里的山棚们不傻。 一开始因为茶山存在,和沿江的这处河湾卖场,这些落在这的山棚聚落是不想迁移的,当年为了能靠近这处贸易点,他们哪个不是死了十几条人命才拿下的? 更不用说几代人辛苦种植培育的茶山就在这里,他们如何能走?而且一开始他们也没把保义军放在眼里,只当是和以前的山外土豪一样。 但经过两个月的毒打,谁还敢和保义军炸刺啊,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在酒还没上来,那边白云山的道士就被接引进了大帐。 赵怀安看了一眼,见此人麻衣草鞋,头上也只是用木杈固着头发,点了点头,这人不浮躁。 那道士倒也镇定,在一众虎将的环视中,对赵怀安缓缓作揖,笑道: “无量观,山人朴散子,见过善信。” 然后就笑着打量着赵怀安,心中越发确定。 那边赵怀安看到着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心中窦疑: “这人不会是个假货吧,这年纪能爬山越岭来自己大营?” 于是问道: “你那白云山是何处?观有多少人,有何妙景?” 这个朴散子,作揖,说道: “回善信,白云山据此东北四十里,山中无甚妙景,倒是有几棵桃树,结出的山桃又大又脆,甚是好吃。” 赵怀安哈哈一笑,然后问道: “道士,那我问你,你可晓得这山里情况?本州奉命清剿山棚,要还你们这些山人一片清净地,可这些山棚却只避着本州,你可有办法?” 赵怀安甚至一点没有隐瞒,把问题全撂给了道士,即便这人是第一次见面。 那朴散子也好些时间才反应,没想到这位刺史这么直接。 对于眼前这人,朴散子当然是了解的,而且就是奔他过来的。 此刻面对赵怀安的提问,朴散子稍想了一下,回道: “使君,这大别山虽大,却实际上就分为四部,分别是光州贼,霍山贼,舒州贼,以及蕲黄贼。而使君要想平定山中贼,就需分别对待。” 赵怀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老道士真有货,忙让老墨给道士一马扎,让他坐下聊。 朴散子坐在马扎上,心里对这位刺史的性格有了几分了解,然后也不藏着,直接说道: “而这四贼是不同的,其中光州贼最残,只因彼辈大多是当年淮西镇遣散后的破落武士,他们进山落草,劫掠商旅,横行无忌,而这也应该是使君入山清剿的原因。” “而舒州贼,则多是山中本地土人,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国时的山越,这些人往往自有联盟制度,笼统可分为三部,皆为累代山棚,朝廷不能制。” “然后就是蕲黄贼,这些人虽是山棚,但实为蕲黄二州土豪藏兵之所,这些人的领头往往都是两州土豪们的豪奴,与山外交连甚深,此贼也是松散,有数十家。” “最后就是霍山贼,这些人多是茶民和菜药人,既不靠大江,又不临淮水,所以平日都是山中自在,是四贼中,最松散,却又最无害的一部。” “所以使君要想定山中贼,就需要分别对待。光山贼最悍,非得以攻定乱,扫灭群寨,如此光山乃安。而舒州贼,因累世山酋,要想安定,光靠剿是很难清除的,非得剿抚并用。” “而蕲黄贼多是二州土豪势力,对这些人,需要从二州下手,而不是山里入手。” “最后霍山贼,则可以诚心招抚而用之,且听闻使君就是霍山人,本就是乡党,一旦招抚此部,必然事半功倍。” 果然还是需要听内行人的建议,原先赵怀安对山里的情况都是从那些光州土豪那边获得的,零零散散,拼凑不出个全貌。 现在听这个道士一说,马上就明白山里的情况了。 于是他问了个数字: “道士,你晓得这八百里的大山中,能有多少人?” 朴散子再次作揖,回道: “这八百里大山,有山三百六十座,但整片山岭却只有东南麓,地势厚重平缓,能容人,而这些又基本都是霍山贼和舒州贼的所在。所以四部中,也以这两贼人数最多,只两家粗略起来就有二十余万。” 见眼前的刺史似有不信,朴散子又补充了句: “我观自祖师开观以来,多行走山林,所以对山中的情况很是了解,山人说的这个数字,只能说只少不多。因为这些年来中原大灾,有更多的流民入山,所以如今人数应该更多了。” 赵怀安还在想,旁边的张龟年补充了句: “这道士说的应不假,中原板荡,光州所在的大别山通道就会成为流民南下荆襄的重要孔道,如三国六朝之际,就不断有流民经此南下。” 但赵怀安却不是想这个,而是还停留在道士朴散子说的,蕲黄贼多是二州土豪势力那句话,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既然这些人都是两州土豪养的,那现在劫掠黄州,是谁的意思? 很显然,那个黄州刺史要么不晓得这个情况,要么就是有更深的意思在里面啊。 这是贼喊捉贼?还一泼脏水倒在自己头上?好,办你们,又多了一个理由了。 这会听张龟年补充,赵怀安点了点头,问朴散子: “我现在剿的就是光山贼,我也实话说,现在这山外围的基本被我清理得差不多了,可这山里我却不敢深入,各中道理想必你是晓得的。所以现在我要剿灭此部,该如何?” 朴散子早就看到赵怀安身后巨大的屏风了,然后作揖道: “使君,可否借屏风一用?” 赵怀安毫不犹豫将屏风搬了过来,让朴散子点画。 只见朴散子在大营南面的三处点了一下,然后对赵怀安道: “使君,山里盗贼也是人,也要吃饭,而山里因为这几年人口暴涨,光靠山内的产出是很难养活,以往这些人是通过卖茶换来外面的粮米,可因为使君现在已经拿下了这处河湾地,现在实际上是补给短缺的。” “所以他们要想获得补给,就必须从其他孔道获米,而光山这片,能与外界相连的,只有三处。而这三地正是三处关隘,它们都是当年南北对峙时,北朝所建或南朝所建,只是后来长久不用,稍荒废了。山外人不晓得,可山里人却清楚。” 然后朴散子就指着三处地方道: “这三关自西向东就是白沙关、穆陵关、阴山关,他们分别控制了一条孔道,连通着光州和黄州的通道。” 说着,朴散子又说了个密辛: “实际上,从中原进入荆州,除了北面的襄阳道,就是以前的弋阳三关。可那三关现在已经用得很少了,反而这三条孔道却成了贩茶、贩盐的通道。” “所以使君只需拿下这三关,就可将霍山一带的山棚,彻底堵住,只需封山半月,便可不战而屈万口。” 赵怀安听得连拍手掌,笑道: “好好好,我就说道士懂得多。那老墨是真误事,非拦着你,要是早两日见你,我还会愁上两日吗?今日听道士你一番话,我就晓得你观是个好观,等我扫了光山贼,定去你观里坐坐,也尝尝那山桃到底何口味。” 赵怀安的意思很清晰,就是他会大大赏赐一番白云观,作为朴散子这番机宜的报酬,当然,前提是得有效。 可朴散子却再次下拜,认真说道: “山人下山前就已经将观中诸人遣走,只有我与一小徒来了这里,就是想投在使君帐下,混口饭。” 赵怀安愣了一下,他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老道士,纳闷一个道士投什么军啊! 他迟疑了下,说道: “你有见识,入我幕肯定是可以的,但你要晓得在军中可不比在观里,行军之苦,我怕你这个老道士熬不住。不如我将你送到州府,也领一份俸米,总之就以你今日之策,我给你送终,是一点问题没有的。” 朴散子见赵怀安不收自己,只是觉得自己老了,饶是修养极高,也有点生气。 于是不说话,当着众将的面,打了一套拳。 只见他扎着马步,双肩抖动,随着腰胯左右移动,弯腰,双手交替摸着小腿,显示极高的韧性。 忽然他又起身,直接打了一套拳法,虎虎生风,一点看不出他这个年纪。 而拳法打完,这老道士竟然一个原地后空翻,彻底吓到了一众猛汉们,这是一个老人能做的? 赵怀安也看傻眼,想到前世那些道士大德,立马意识到此人是有大本事在身上的。 于是,忙赔笑道: “道士不要打拳了,本州晓得你厉害了,这样你既然想留在军中,那就留吧,后面按照一个月两石米给你发俸,不过你那徒弟可不养啊,米还是从你那扣。” 这朴散子也不在乎这点米,见能留在军中,便给赵怀安深深作揖。 因赵怀安要和兄弟们吃酒了,就不留道士,便打发他下去。 望着这老道士,赵怀安摇头: “这山里藏龙卧虎的,没准还真是一个厉害道士呢。” 然后就不想这些,招呼豆胖子去领酒,就和众将边吃边吹。 一时好不热闹。 …… 而那边独自回到一处帐篷的老道士,看到自家徒弟在劈柴,没有说什么,而是独自入帐盘坐。 此时他的心中大定,望着东面流淌的潢水,感叹: “紫微星暗,太白昼见,兵戈四起,唯有托身于英雄,方可存身守道,如今看来咱们这位刺史,不是凡种。” 念此,嘴角不禁上扬,闭目养神。 刚刚那套拳脚,把老道我也折腾得不轻,以后不能逞强。 (本章完) 第164章 局势 第164章 局势 当酒宴散尽,各都将宿在了大营,赵怀安却和张龟年、袁袭二人留在帐下秉烛夜谈。 赵怀安拿出白日那封行文,此行文实际上是由门下政事堂下发的,虽然是以皇帝的口吻在写,可谁不晓得现在圣上才十三岁,一个娃娃能处理什么政务? 所以此时对赵怀安的安排,正是朝廷那几个门下宰相的意思。 此刻,赵怀安喊张龟年、袁袭单独谈话,就是要分析分析现在的局势,他自己琢磨了一下,情况不乐观了。 不仅仅是朝廷,而且还是他光州,都不大乐观了。 其实说是三人谈,主要还是张龟年在聊。 他之前做过宦官家族鱼氏的白手套,在弘文馆、国子监这些地方,为鱼氏张目,而像张龟年这样身份的,几乎每支权宦家族都有。 当时张龟年见赵怀安不太了解鱼氏,并没有多意外,毕竟鱼朝恩都是肃宗至代宗时期的大宦官了。 后来神策军之所以能成为禁军主力,就是因为此人在代宗广德元年,吐蕃寇长安的时候,他带着神策军扈从代宗返京,才有了后面煊赫的神策禁军。 不过后来这个鱼朝恩因为与代宗发生矛盾,在后来被诛杀了,从此这一家族就算是走了下坡路。 不过后面德宗算是给鱼氏翻了案,为其立神道碑,鱼氏家族才得以逐步复苏。 其家后面在文宗时期出了一名中尉,后面就再无声响,实在不能和刘氏、西门氏、杨氏等家族相比。 而当年,张龟年上京的时候,就是因为其人落魄,又是和鱼氏老祖鱼朝恩一样出自蜀地,所以就散了点钱给他,勉强让他在长安生活。 但鱼氏也给张龟年一个任务,就是在弘文馆这些朝野喉舌的地方,多听多看,然后将情报汇总给鱼氏。 那个时候张龟年活都活不下去了,哪还在乎是不是给权阉家族干活,毫不犹豫就领了钱,成了所谓的“阉宦”门客。 虽然心里也别扭,但张龟年这人的性格是讲忠义的,拿了人鱼氏的钱财,自然忠人之事,所以倒是真的认认真真在收集情报。 长安是一座权力编织的城市,而有权力的地方,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信息,在这里,信息比金子还要贵重。 而像国子监、弘文馆这些地方,就是长安在野的最大信息市场,因为这里的学生基本都是五品以上在京官员的子弟。 这些人虽然不处在官场,可因为父兄叔伯都是高官,所以日常耳濡目染,又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而他们这些人入国子监这些地方,固然是为了科举,可也有彼此联络信息的原因,他们也往往替父辈们打探和交流情报,甚至寻找盟友,所以这些地方也和一处小官场一样,充满了各种尔虞我诈,丝毫不比大明宫来得弱。 但这些人呢,又多是心性不定的年轻人,自以为高门子弟,往往不避人,就是一番高谈阔论。 不是说这个门下颟顸,就是那个侍郎无用的,让他来又是如何如何。 恨不得对所有人喊一句: “朝上兖兖诸公,皆是虫豸。” 也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张龟年在国子监寄宿的这些年,很是把朝廷上面的人物了解一番,从而让他具备了不属于他这个身份的上层视野。 可这么混下去也不行啊,科举是一年一次,可张龟年考了四年,没一次能上榜的,后来他也绝望了,就想着自己不是给鱼氏干活嘛,就想求鱼氏走动走动关系。 可最后连人面都没见着,被人门子问了句: “你谁啊!” 然后就打了出去。 那个时候张龟年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在鱼氏不知凡几,人家雇佣他,不是因为你张龟年如何如何,工作干得又是如何出色,甚至每月固定送进府的情报,也不晓得有没有人看。 人家压根眼里就没张龟年的存在,左右不过是一年几贯钱的费,这点钱连鱼氏府邸前看门狗的链子都比不上。 长安就是这么残酷。 张龟年这才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岁数大了,与其在长安这个血肉磨坊中消耗掉所有青春,最后死了都不晓得能葬在哪里,不如趁早回乡做个私塾先生。 然后他才有了机会遇到赵怀安,因缘和合不过如此。 以前他一直不大好意思谈这个,毕竟一个读书人给宦官做门客,即便这门客也就是个编外的,但也不是甚光彩的事情。 不过后来随着他在赵怀安团队位置越来越高,赵怀安对他的信任也越来越重,他倒是变得无所谓了,和赵怀安夜聊的时候,自己就把过去的事讲出来了。 他现在还记得赵怀安拍了拍他,说了句: “英雄不问出处!等你站到高处,谁管你来时的路!所以不要在乎那么多,好日子在后头呢。” 使君说话总是这样质朴。 但正是这番质朴,却撩得他内心火热! …… 此时,斑驳的烛光下,张龟年为赵怀安、袁袭二人讲了如今朝廷的几位门下宰相。 只听张龟年抿了一口茶,说道: “如今圣上年幼,权在南北衙,而北衙的诸中尉主要是在捞钱,真正处理国家政务的也就是南衙的那些个门下。” 说着,张龟年还对赵怀安道: “主公,如今我们那位节度使,当年也是宰相呢,只不过后面被首席宰相萧仿看不惯,就赶到了咱们淮南做了节度使,不然也能当一句‘使相’呢。” 赵怀安撇了撇嘴,当着两个心腹的面,直接说道: “那刘节度且让他快活,贪了我家金子,以后非得和他计较计较。” 张龟年和袁袭互相看了眼,晓得自家主公的做派,那真的是一点小亏都要记在心里,皆笑了笑。 张龟年提到这刘邺后,就说道: “而当年和萧仿一起扳倒刘邺的,有一位叫崔彦昭,据朝廷的邸报,他在去年就加了同平章事,也成了门下宰相的一员。此人和那萧宰相一样,都是嫉恶如仇之人,颇为强势,当年懿宗皇帝喜欢的伶人李可及在懿宗皇帝一死,就被这崔彦昭流放岭南,最后死在那了。” 说到这里,张龟年自己补充了一句: “不过那李可及也是取死有道,他唱唱歌,编编曲子,没人说他,可他非要在懿宗皇帝面前卖弄,搞了一出《戏三教》的戏码,大大得罪了儒释道三家,他不死谁死啊。” 赵怀安一听这个,来精神了,忙问道: “哦,这是何戏码?能同时得罪了儒释道三家?老张你给我好好讲讲,爱听。” 张龟年也笑着,他就晓得主公爱听这个,所以才有意聊这个事,给主公逗逗焖子,可他又不想做个幸臣,还要板着脸批评这事。 哎,为了让主公多笑笑,他老张也是操碎了心。 此时张龟年眯着眼,说道: “那李可及说那儒、释、道三家的孔子、如来,老君都是女人。主公,你说这能不得罪了三教中人?尤其是那崔彦昭又自诩纯儒,一旦懿宗皇帝不在了,可不得弄死他?” 赵怀安听了后,咦了声,不清楚这三家怎么就成了女人,让老张赶紧说,不要绕弯子了。 然后张龟年自己都忍不住笑道: “那人当时在延庆节上表演,他上了台后,就说自己博通三家。然后他旁边还有个接话的伶人,就问了句,既博通三家,可晓得释迦如来是什么人?” 张龟年顿了一下,说道: “然后那李可及就说释迦如来是女人,为何呢?主公你且听我道来。” 赵怀安已经准备好了,就听那张龟年捏着嗓子,表演着: “《金刚经》里开头第一品最后一句就是,‘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当张龟年说道“敷座而坐”时,赵怀安就反应了过来,开始哈哈大笑: “真是个人才,哈哈哈,绝!” 没想到大唐也有玩谐音梗的。 那边袁袭倒是没反应过来,他穷得叮当响,平日能把儒家经典的书借出来读完就已经让他媳妇洗断了手,哪里还有钱借什么佛家闲书? 就那《金刚经》这话,他都是第一次听,此刻见长史脱口而出,顿时钦佩。 我家长史果然博学,没想到佛家经典都能成诵。可怜他既不晓得此经典,连个笑话都听不明白。 而那边张龟年倒是看出了他的尴尬,主动为他解释: “这敷座而坐,是和尚们打坐的姿势,但那李可怜用了这句音,来了句,如果如来不是女人,何必要先让丈夫坐下来呢?” 这下子袁袭明白了,笑着说了句: “这李可怜倒是有急才,可确实过于唐突了。” 赵怀安却不觉得,只认为自家大唐的老祖宗幽默感不行,说了一个段子,就要被弄死。 晓得营里有个真道士在,赵怀安就让张龟年说一下道士那个段子。 张龟年随便讲了下,大概意思就是道家有个经典,也是类似一个谐音梗,但这段子着实不好,赵怀安只是咧着嘴,但没笑。 那边袁袭怕张龟年尴尬,投桃报李,搭腔问道: “那孔子怎么又成了女人呢?” 这时候张龟年倒是有点尴尬,忸怩了下,说道: “那伶人说了句,《论语》中有句‘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说如果不是女人,为什么要等待出嫁呢?” 这下子空气安静了。 说《论语》的段子,袁袭自然就懂了,所以听了这话后,脸色也有点尴尬。 因为待价而沽就是从这句话来的,本来是怀才待贤者而用的意思,现在被那伶人说得倒是闺房秀女,等待出嫁。 而更难受的是什么呢?那就是他发现那伶人竟然说得还真对。 想他袁袭能改命,不就是嫁到了明主?哎,如今被一伶人说来,汗颜啊! 那边张龟年也干笑了两声,偷瞄了下赵怀安,见他在笑,就问: “主公在笑什么?” 赵大哈哈一笑: “我在笑上个段子真好笑。” 然后空气就更加沉默了。 赵怀安和两人开了玩笑,拍着手,笑道: “以夫妻论,也挺好的,一家人嘛。不过我更喜欢兄弟论,兄弟是肝胆相照,不仅仅是搭伙过日子,更是为了胸中的那一口义气,要做一番事业出来,这才是吾辈所求。” 见两人若有所思,赵怀安笑了笑。 他当然晓得张龟年讲这个段子,就是因为他白日为了一封弹劾信发了怒,所以让自己舒舒气,这心意他当然明白。 所以他对张龟年道: “老张,笑话咱们讲完了,我们入正题,以你看,咱们如何理解朝廷的意思?他们想让我出兵去中原打王仙芝?” 张龟年沉吟了一下,回道: “主公,以我对那些人的看法,他们怕并没有这个意思。” 赵怀安窦疑: “哦,这是为何?” 张龟年是这样解释的: “这些公卿做事最看重朝廷的体面,在他们看来,如今的草寇是万万不能和当年的庞勋之乱相比的。而当年,朝廷都没说从淮南调兵,用的还是当年忠武、宣武等军,而现在区区草寇,不过打了两个州治,又算得了什么?了不起出动忠武军就行了,如何还能调发更南方的我军?” 赵怀安点了点头,认可张龟年的解释具有一定程度的合理。 但他还是有自己的看法: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倒是觉得这股草贼没那么容易被歼灭,反而会更加严重。” 自晓得王仙芝、黄巢起义后,赵怀安一到光州,就开始往中原方向派遣商旅和探子,就是为了获得中原草寇的最新情报。 此刻,他对两位幕僚,对形势做出如下判断: “王仙芝、黄巢二人之所以能在攻破曹、濮二州后,众达万人,其中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吸收了大量庞勋造反后的余党。这一点是我从老姚那边晓得的。他告诉我,当年庞勋失败后,余党散居在兖、郓、青、齐之间为盗,自王、黄二人有了声色后,这些人就陆续投靠了草贼。” “王、黄这些草贼的核心就是他们两人的盐贩众,固然骁悍死战,却不通兵法,也不了解官军情况和各州虚实。可有了这些庞军余党,情况就不同了,不仅作战能力得了提升,更重要的是对朝廷中原各藩的军力、战力,就了如指掌,毕竟这些人四年前才和庞勋余众打过。” “而王、黄二人能起来,又和黄河泛滥有关,如濮州就在黄河边,受灾最严重,而朝廷又不赈灾,那只能把灾民推到曹贼那边。所以他们才能旬月间拥众数万余。” 此时张龟年和袁袭都认真听着,忽然张龟年想到一事,下意识喊了出来: “主公判断没错,而且这草贼怕是要更烈了。之前北上的商旅有回报,说中原自七八月以来,就开始爆发严重的蝗灾,蝗虫遮天蔽日,中原各州都受灾严重,民不聊生,饿殍满野,一旦这些灾民再得不到安置救济,必然是投草贼,如此草贼根本就剿不完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他要说的也是这一点。 自古叛乱一旦得到农民的支持,那就根本压不住,当年明末时间,明庭剿贼如何不用心?可每当这边压起来,那边就冒了出来,这越剿民乱越多,就是因为整个环境,老百姓能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从贼。 而现在王、黄二人的情况就是如此,水灾让他们起来,可水灾毕竟只影响到了沿黄河的几个州。但蝗灾却不同,那是一大片,整个中原都受灾,这直接就给草贼壮大的环境了。 所以赵怀安即便不从前世的历史知识判读,就晓得,朝廷根本不可能压得住草贼。 于是,他对两幕僚道: “而一旦草贼不能制,会如何?必然要掠其他州,以获得粮米。在曹、濮二州,他们能打的其实就是西边的宣武军,汴、宋二州素来饶富,按理是打这里的好,可此地也是朝廷拥兵最重之地,所以以仓促而起之草贼怕是打不动忠武军的,如此唯一的机会就是他们东面的兖、沂二州。” “打这两州既可以掠粮,最重要的还是能与此地的泰山贼寇合流。和咱们这边大别山一样,那边的泰山也是山棚遍地,多少豪杰好汉落草其中,草贼军中大部分都是绿林的,如何不晓得这点?所以我判断,草贼后续的攻势主要就是兖、沂二州。” 说完,赵怀安似乎很是肯定: “草贼打沂州既是发展,可对朝廷来说,又如何不是喘息之机?朝廷上头有的是能人,他们以前再看不上草贼,在七月爆发蝗虫大灾后,也都晓得草贼的厉害了。所以,为了不让这些草贼逃窜,朝廷多半会从四方合围的办法。” “所以到时候、忠武、宣武、义成、天平这几个藩必然会被要求出兵围剿草贼。而我前段时间收到了平卢节度使宋公的书信,他来和咱寒暄了,所以你们晓得了吧。“ 那边袁袭来得晚,不晓得保义军和宋家的关系,但张龟年却清楚,邹眉道: “宋公是要咱们出兵?” 赵怀安点了点头: “也是含含糊糊的,不过宋公倒是说了,他对平灭草寇的想法,所以我料宋公没准自己就会自请朝廷,让他带着平卢军出剿草寇。” “而以我军和老宋的关系,他不会不和他叔父提及到我军的善战,如此,一旦宋公有什么困难,必然是会想让我军出界的。” 这个时候,全程一直在听的袁袭,忽然说了一句: “主公,其实我军也躲不过的。刚刚听主公对草贼的分析,学生已晓得此辈能起皆因水、蝗二灾,可受了灾的中原,也是乏粮,尤其是这一次蝗灾更是在七月爆发,那九月的秋粮就是粒米不收,如此,草贼就是打再多的州县,实际上都呆不住。” 赵怀安一愣,伸手示意袁袭继续说。 袁袭受此鼓舞,也大胆将心中看法说来: “现在还是九月,一般来说,开始受灾的时候,老百姓都还有口粮的,可从九月以后,因为秋收无米,那老百姓就没有粮食补充,而一般大家就是存米,最多也是存个数月,所以一旦到了十月、十一月,彻底吃不上米的老百姓必然纷纷从贼,所以贼势在本年十一月左右就会进入最猛烈的时候。” “而随着中原灾民投入贼军,他们自己也会更加缺米,而中原又无米,他们最后还是要转战他处。一旦这些草贼成了流贼,那他们自己就如那蝗虫一般,到一地就会吃光一地,而本地没米吃的老百姓,要想活下去,就只能从贼。如此,贼军就会越来越多。到那时候,能养得了如此多人的地方,放眼天下,唯有江淮。” “而我光州就处在中原南下江淮的要地。自古,从燕赵秦晋来者,由光而南,从闽越吴楚来者,由光而北,皆因我光州最近。” “所以,朝廷一旦令诸藩布下围堵大网,要是一举歼灭草贼也就罢了。可一旦败了,或者让草贼跑了,那草贼必会南下,到时候,我光州是如何也躲不开的。” 袁袭果然了得,他一下子就说中了赵怀安的心事。 他最近火气大,大就大在这里。 他也是到了光州之后,在陆续搜集周边情报后,才意识到自己选了一处真正的四战之地。 不论是北边往南打,还是南边往北打,他所在的光州都是用兵之地,根本避不开。 他为何要打大别山呢?就是为了给自己增加战略纵深,一旦他在光州扛不住王、黄二人的草军,他还可以往山里撤退。 所以今日那老道士给自己献了围堵策后,赵怀安高兴啊,因为这人是真的给他推开了胸中大石啊。 想到这里,赵怀安忽然对外面的老墨喊了一句: “老墨,你去找床被子,山里凉,咱们大营又临水,寒湿得厉害,给那老道士送去。” 老墨哎了声,然后就去办了。 吩咐完这句,赵怀安才笑着对二人道: “你们别看白日那老道士拳脚了得,又跳又蹦的,但老不以筋骨为能,也是逞强得厉害,要是在营中病了,那我赵大多对不住人家。” 张龟年、袁袭二人皆跟着笑了,内心更对自己主公感叹: “真仁主也。” 而那边,赵怀安笑话完老道士,忽而认真道: “时间不等人,如今光光山之贼就已用我军两月,更遑论更众的舒州贼,所以,二位,请继续努力。” 张龟年、袁袭齐齐站起,敛衣而拜,诺。 正是夜色如水,英雄奋武,龙蛇起陆,那中原之鹿,越发肥美了。 上午有第二篇,赶火车回家,应该在路上发。 (本章完) 第165章 甚好 第165章 甚好 保义军既已知山中内情,诸军并发,先攻白沙、穆陵、阴山三关。 其中张歹领兵攻白沙、陈法海领兵攻穆陵,高仁厚领兵攻阴山,赵怀安则带余部继续坐镇河湾地大营,调度商贸和补给。 旬日,捷报频传。 先是张歹由归附山棚带领,翻山越岭,向西二十里,潜至白沙关城下。 张歹选精锐十余人,由什将卢瑭带领,绳索攀山,乘夜攻关。 卢瑭为光山突厥后裔,当年玄宗大破突厥,归附酋帅数以百计,各赐汉姓,其家先祖就是得赐姓“卢”,后迁居至光州殷城。 卢瑭壮勇,不事生产,浪荡乡野,后保义军招募,他应募投军,以悍勇提拔为什将,隶张歹部。 当是时,卢瑭等人越牒上城,关中山棚不备,仓促还击。 卢瑭与十余精锐武士死战,因不能披甲,身中十余创,仍奋击贼众,开关门放外张歹入城,克白沙关。 战后,张歹亲为卢瑭表功,功第一。 …… 而在穆陵关那边,陈法海也顺利下穆陵关。 穆陵关踞山之巅,山势险峻,陈法海部抵达时,关上贼众早已发现。 于是陈法海部造大牌十余面,蔽矢石,并列攻山。 一开始关前稍宽,能容三牌并行,而越往关下前进,道路就越窄,最后只能容得一牌攻山。 穆陵关贼众只十余人,可居高落石,下方又只有一牌五六名保义军吏士仰攻,所以连催保义军三牌。 后方调度的陈法海攻势不断,一牌被摧,就后牌继之,后牌被摧,则三牌再攻。 从早日打到中午,关上落石用尽,弓弦都拉不动了。 此时,陈法海令弓弩队上前,攒射关上贼军。 其中射士连重遇,光州人,觑见关上一人呼号大叫,弯长弓射梅针箭,正中其人面,贼惨嚎一声倒地。 贼乱,连重遇立于关下,又连射四人,贼再不敢临关,然后被关下保义军趁势攻破。 此战,射士连重遇因射杀三人,伤一人,功第一。 这些勇士的战功和捷报皆由各自的领兵将送到了河湾地大营,赵怀安大喜,立赏有功吏士,抚慰受伤士卒。 其中,两战中出类拔萃者,皆大赏。 如身十创的卢瑭赐“保义郞”,升两级,至队副。 “保义郞”此号只会授予勇战卓著者,非十人敌之猛士不能有。 而连射四人的连重遇,因其都将陈法海特表,超拔,连越四级,功拔队将。 战争,尤其是这样的低烈度战争,总是能涌现无数强兵悍将,而赵怀安又早早在军中构建的完善的军功制度,有功就赏,有过必罚,赏罚分明,吏士心悦诚服。 可当张歹和陈法海先后送来捷报后,一直被赵怀安看重的高仁厚却一直没有消息送来。 …… 阴山关,因其地近潢水,交通较为便利,出此关不用十余里便可至黄州境内之麻城。 所以昔年南梁国主遣军主吴子阳率众寇三关,魏主遣光城太守梅兴之步骑四千,进至阴山关,逆击子阳,大破之。 而山中棚众不识历史,却晓得此关重要,所以虽不认为光州军来伐,依旧有山棚贼党,来自诸聚落的数百众,驻守此关。 高仁厚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带着所部三百精兵坐船南下,然后在阴山关东北七里外下船扎营。 而就在扎营的当天,外出捉生的捉生将们在岭外抓到一名采药人,此人虽然装扮得好,可却还是被捉生将们给拿了。 这倒不是捉生将们有多洞察,实在是方圆数里都无人烟,寻了半天也就遇到了这个,索性拿他回去问问话,再不济也能问问周边地情。 而这山棚细作不晓得自己是被拿去凑数,只以为暴露了,刚被拉到大营,看到营内到处是打熬气力的壮汉,直接就撂了。 高仁厚亲自审问了此人,没用酷刑,只是一番话,那细作就痛哭流涕,哭道: “咱是本分山人,祖祖辈辈生活在山里,后来都是那淮西侉子来了山,把咱们这些人掠到一处,整日操练毒打,我们这些男丁羁于寨中,我等妻儿老小就被困于山中采茶。我们都听说赵刺史仁厚,也不酷杀我们这些山人,所以我等山中良民,早就渴盼赵刺史来救咱们。呜呜呜,如今我等总算是等到了。” 高仁厚嘴角微咧,笑道: “好,这样,我放你回去,你回去后,就和你家棚帅禀告,说我军足有数千,漫山遍野,让其不能浪战出击,谨守关门最好。” 见这细作一个劲的点头,高仁厚笑意更甚,对他道: “而你入关后,就和诸山棚说,此战我军只罪首恶,余党全赦,愿出关投降者,只需在后背写‘顺’一字,然后裸衣出降就可。我主仁厚,必使尔等有福报。” 细作哭喊着: “终于等到仁刺史来也,真救我山民于水火。” 高仁厚拍了拍这人,给这人解绑后,留他在营内吃了顿酒肉,就放他回去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团将孙传威,见了后,摇头道: “都将是要策反关内贼众?不过就我看,这怕是行不通的。不打疼他们,他们如何愿意投降?至于那人说的什么山内良民,就很好笑。” 孙传威自然是有发言权的,他们当年就是被安置在山内守关隘的雄边子弟。 一开始都是良家子,但后面呢?不过数年,也就和山棚差不多了。 所以孙传威晓得对面关上的山棚们是什么心态。 但高仁厚听了后,却哈哈大笑,捻着胡须笑道: “老孙急什么,且看后面。” 说完,高仁厚下令,在寨外继续挖一条堑壕。 …… 那细作回了关后,和关上的人打了招呼,就直奔关后校场。 他一进来,就看见一人,头系绛色额巾,跃马持弓,奔驰间,左右射靶,箭矢中垛,透木三分。 此人见到了进来的细作,没有理会,而是驰到了戟架边,拿出一柄马槊,槊长丈八,杆上布满刀劈剑砍的痕迹,留有着岁月的气息。 但唯有马槊上的长剑,依旧寒光流溢,杀气凛然。 此骑士取下马槊后,方寸间完成了转马,然后夹槊回冲,奔腾如下山之虎,将前排布满的一排草人全部铲飞。 等这名骑士彻底完成训练后,那细作才拍手大叫: “兄长武德更充沛了,这八百里大别山能有兄长武艺者,又能有几人?” 那骑士听了细作的话,嘴角笑着,然后下马后,先是给战马擦了汗,然后才给自己擦完。 然后他才走过去,笑骂: “你还晓得回来?外面光州军都已经杀到眼前了,你还不给我省心。今早听喽啰们说,你出关去看那些光州兵,我都差点以为要没了你这个弟弟。” 那细作脸上笑着,心里却在腹诽: “是,你是担心,但也不耽误你磨炼武艺。” 但嘴上却感激着: “兄长果然爱我,但兄长,你我肩负着一关数百兄弟的生死,弟弟我就是冒点险又如何呢?不过我这次出关哨探,倒真让我发现了几分虚实。” 此时如果高仁厚等保义将看到的话,真不会想到这随意掠的一个细作,竟然就是阴山关小帅的亲弟弟。 实际上,这骑士就是此关棚帅杨延庆,而那细作,也就是他的弟弟,叫杨延保。 两人有来历,非是光山人,而是八十八年前被淮西吴少诚所杀的淮西大将杨冀的四代子孙。 当年杨冀与判官郑常等人听命于朝廷,准备趁着吴少诚外出时,驱逐吴少诚。可这事不晓得怎么就被人告发了,当时两人就被吴少诚杀了。 之后杨冀族人护着有孕的杨冀妻,奔光州,入光山才活了下来。 一开始,族人们还想着复仇,可很快他们就弄清当年出卖他们的,竟然是朝廷那边的人,至此心灰意冷,就留在了山里做了山棚。 如今快九十年过去,山里的桃开了八十八次,杨氏人生了四代人,兼了十来个聚落,是光山到霍山左近最大的山棚势力。 而这一代杨家做主的,正是杨延庆,杨延保兄弟。 …… 此刻,听到弟弟真哨到东西了,这杨延庆忙喊他弟弟到了一边的棚子,炉子上煮着茶,先给他弟弟倒了一碗,然后才给自己倒着。 茶是光山本地好茶,用羊油还有一些草药煮着,散发着香味。 杨延保一摸,烫手,苦笑道: “兄长怎么那么爱喝热水,就是六月三伏也喝着热的,弟弟我就不爱喝,放凉再喝。” 那杨延庆摇了摇头: “你不懂,跑完马,使完劲,喝一碗油茶,浑身舒服。不说这些了,你先讲讲到底哨到了什么?” 然后杨延保就皱眉道: “兄长,这支光州军不简单啊,你晓得我入营后,见到的是什么?遍是精兵猛将,即便是闲时,这些人都自己打熬气力,这是何等敢战?而且敌军骑士已经也不少,我自己就见到了两个马厩,养着十来匹战马,都是那种一等一的好马!” 可他兄长杨延庆听到后,却疑惑道: “你怎么入了营?” 然后杨延保就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和他兄长说了,最后他自己疑惑: “敌将这是求战还是不求战呢?又要我散布流言,自己又挖堑守营,这是干啥?” 杨延保自己不怎么善军事,但为人机警,素来是他兄长的左右手。 此刻杨延庆,喝着油茶,一直在沉思。 片刻后,杨延庆自己想了下,问了另外一个事: “你入营后,发现敌军来了有多少人。” 杨延保想了会,大概估摸了数: “应该在三四百吧,不过里面有多少随夫就不晓得了,营帐是这么多。” 听了这话后,杨延庆哈哈大笑,晓得对面搞什么把戏了。 他将茶放在案上,还冒着热气,和他弟弟说了句: “在这稍等我片刻。” 然后杨延保就看见自家兄长忽然起身,奔到战马,拽着自己祖传的马槊就奔了出去了。 后面还跟着两个他随侍的骑从,各带马槊、弓弩、牌盾紧紧跟随。 直到兄长带骑走光了,杨延保才反应过来,傻眼: “这是弄啥捏。” …… 一队保义军吏士正护着随夫们在营外挖着堑壕。 因为这些随夫都是固定跟随某一营的,所以和这些保义军吏士们非常熟络,这会就边挖着堑壕,边和上头的武士们聊天。 “孙郞,咱们都将为啥要挖堑壕呀,难道咱们在这地方还要打许久?” 一个穿着锁子甲的年轻武士,嘴角还留着些绒毛,手抓着一张上好弦的长弓,脚边还架着一杆步槊。 听着下面壕沟里的随夫喊自己,这姓孙的武士,嘿了声,叫道: “能啥事嘛,咱都将就是这样的性子,以前还做队将,就爱修壕沟,不然军中也会叫他‘土壕都将’了。” 这句没有太多笑点的话,却让下面干说的随夫们哈哈大笑。 这就是权力。 正在这个时候,前头的关寨忽然开了门,就见一名骑士,甲胄也没穿,裹着个麻衣,持着一杆马槊奔了过来,后面还有两名穿着皮甲的骑士,紧紧跟随。 只是愣了片刻,这孙姓武士大喊一声: “贼袭,起栅,箭阵!” 说着,那些随夫们慌忙从壕沟中爬出,将两侧卧倒的木栅拉起,然后就躲在了武士们的背后。 而此时,随着这声大喊,这十来名保义都武士,分成了两队,一队立在栅前,架起步槊,一队八人,皆站立,将弓弦拉满。 而对面的三名贼骑已经越来越近。 可眨眼的功夫,那冲在最前的骑士在看到这里壕沟的情况后,大惊,一个拨马,就圈回去了。 他身后的两个骑从都没反应过来,还跑了一段,看到自家棚主竟然往回跑了,连忙撤退。 再然后,三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这队保义军吏士发愣。 这是揍嘛呢? …… 还是在小校场,杨延保正坐着等茶放凉,忽然听到一声马嘶,就见到自家兄长又回来了。 杨延保连忙起身,问道: “兄长,你刚刚是去做甚了?” 背对着弟弟,杨延庆脸色颇为尴尬,极为不自然地跳下了马,然后转过身高深莫测: “我去观贼阵了!” 说完,避开弟弟追问,又坐回了棚下,此时案几上的茶还袅袅冒烟。 这下杨延庆的脸更红了。 不过他弟弟杨延保却只以为兄长跑马,气血上涌,走来问了句: “兄长,贼营如何?可有破贼之策?” 杨延庆将犹在温着的油茶一饮而尽,憋出一句: “甚好!” 然后就将嘴一抹,往后院奔去。 留下弟弟再次傻眼。 就甚好?没了? (本章完) 第166章 雄心 第166章 雄心 杨延保念念有词,不晓得自家兄长这是怎了,却不想他这边见兄长刚拐进内院,片刻又出来了。 只是这一次其人披着一副两档铠,头戴兜鍪,大跨步地走了上来,对弟弟杨延庆,瓮声了句: “你且守关,为兄去去便回。” 说完,杨延庆再次上马,手提着马槊再次奔了出去,这一次冲出了个一往无前。 …… 那边营内的高仁厚也得了汇报,晓得刚刚关内冲出三名骑士,不敢懈怠,带着营内的三十多突骑奔出。 人马刚到,就看见关内又冲来三骑,只是这一次三骑皆披着铁甲,冲奔而来。 高仁厚一个呼喊,就带着三十多突骑迎了上去。 在这种小规模的骑兵冲突中,谁的马多,谁就占据着绝对优势。 此刻,三十多突骑越过沟壑,直向那三名骑士撞去。 忽然,对面头前那骑士大喊一声: “山人杨延庆,死来!” 骑队中的高仁厚被这声怒吼怔了一下,心中浮起不妙,然后就见那自称杨延庆者,夹马提速,手里的马槊直接放下,飙了上来。 最前的一名突骑,马槊稍微放的慢了点,直接被这杨延庆顶了出去,人还未落马,那杨延庆就已经杀了近前,夹着手里马槊,猛冲。 三名突骑直接被刺翻在地,有一名突骑马槊都已经撞在了杨延庆的甲胄上,可直接从边缘滑了出去,然后这人就被倒砸落马。 这才几个呼吸,作为精锐锋矢头的四名突骑就被那杨延庆给刺翻了,这让落在后面的高仁厚大呼不妙。 三十骑对三骑,不,就是对那叫杨延庆的一名骑士,竟然折了锋矢头,这是什么怪胎? 高仁厚毫不犹豫,抽出长弓,上了一支破甲锥,奔马过程中,手已搭上弦,对着那猛冲猛打的杨延庆就是一箭。 箭长二尺九寸,簇长一寸七分,射虎豹立毙,落地都可直立的扎地,可见锋锐。 这箭一射,那杨延庆就把头给缩了起来,然后他的兜鍪就被带飞出去,吓得其人大骂一声。 这个时候,杨延庆再不敢让对面再射,大吼一声,再次提速撞来。 此时的身后的两名骑从也追了过来,一人举着一面圆盾,将杨延庆的两侧遮护住。 即便距离已很近了,高仁厚依旧又射了一箭,可这箭因为弓弦没拉满,动能不足,虽然正中那杨延庆的腹甲,可却只是将将破甲,而没能深入。 然后高仁厚就被杨延庆用马槊砸了一下,直接落马在地。 杨延庆正要转槊抽碎高仁厚的头颅,然后就看见剩下的敌军突骑就和发了疯似的往自己身上撞。 他用马槊遮拦了两下,依旧没机会转槊,只能大喊了声: “算你命好!” 说完就从侧面的薄弱处杀出,奔了出去。 眼睛余光,杨延庆扫到那敌将被他们人拉起来,嘴角一咧,手扣在弓袋上,翻手就抽出牛角弓,正要给那人再补上一箭。 忽然看到有一敌骑正用马槊刺向自己的伴当,毫不犹疑转弓射了过去,那保义军突骑应声落马。 他还待战,可抬头就看到敌军一支兵马从营内直奔过来,见此,杨延庆也不恋战,冲着已经被重新扶上马的高仁厚,大笑: “敌将,算你命好,下次再见我杨延庆,可就没有这般好命了!” 说完,带着两名伴当奔回了城内。 此时,高仁厚灰头土脸,在突骑们的簇拥下,狼狈退到了壕沟后。 望着折掉的五名突骑,高仁厚是又气又羞,冲奔来支援的孙传威,说道: “一切听我,速速回营。” 孙传威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对着所部大喊: “撤!” …… 翌日,还是同样的时间,关内小校场,杨延庆还是在那里纵马驰射,还是同样的突击动作,可此时能感受到其人更加昂扬愉悦。 这种感觉也被他的两个骑伴当感觉到了,在杨延庆训练完后,递来干巾的时候,就笑着问道: “郞主,今日看你很高兴?莫非是昨日一战,杀了痛快?” 杨延庆哈哈大笑,接过干巾后,照例是先给爱马擦拭了一遍,然后就给自己擦拭了下,然后才回道: “还是你们有心,不错,正是如此啊。想我杨延庆习武二十四个寒署,其间不晓得吃了多少罪,流了多少汗。我那会也不懂,咱们明明都是山里人,学什么骑马射箭的功夫,这不是学得不用嘛。可随我见识长了,我才晓得,天下武艺,唯弓马大槊,那才是我辈武人用命所在。” 说着,杨延庆还是遗憾道: “可咱们到底是在山中,往日就是有冲突,也不过是山林腾跃,弓刀见血,什么时候能让我接触骑战?而昨日一战,别看对面那骑被我杀得稍溃,可却是一等一的骑士,各个手里有活。而我与这些突骑一战后,今日顿觉这骑射功夫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说完这个,杨延庆摇了摇头,小声了句: “我杨延庆有这等武艺,却要终老山中,哎,可惜了。” 声音虽小,两伴当却也听到了。 其中一个小声道: “郞主,你既有驰骋山外之志,为何舒州那边的山棚邀你出山,为何你要拒绝呢?” 杨延庆听了这话,直接一口吐沫在地上,嗤笑道: “什么邀请,不过就是要让我替他们卖命,但那吴迥、李本是什么猪狗?也配驱驰咱?他怕是想屁吃。” 听了这话,另外一个伴当也认同的点头,对同伴说道: “郞主说的一点不错,我杨家也是忠义之后,虽然那狗朝廷也是害咱们先祖的,可咱们杨家的道义却一点没丢,而那吴迥、李本什么人?我可听说了,这些人下了山后,就不是人。烧杀屠戮,为杀而杀,简直是畜生嘛?郎主何等了得的人物,如何和这些人为伍?” 被同伴教训了下,提这话的伴当也尴尬,找补了句: “郞主,那既然这样,不如咱们自己出山吧,我们杨氏也有数百喽啰山棚,只是因为囿于规矩,一直没有出掠,所以才被舒州那边压着,要是咱们也从山外获得补给,或者寻几家豪族作为销货的,不愁不能壮大杨氏啊。” 听着这话,杨延庆也有点犹豫。 他们杨氏自老祖母落在山中,其中四代子孙皆在山中。 当时他们兄弟二人的曾祖父,也就是那位老祖淮西大将杨冀的遗腹子。 这人少时被一众家将养大,与山岭里的猿猴为伍,却有一番领袖气概。 当时阴山关是被另外一个聚落控制的,虽然当时此关也没有多少商旅从这经过,也很破落,但因为控制了附近大山中唯一的一条水道,所以对比山上的山棚们却富裕多了。 也因为实力强,这个聚落也多压榨山里山棚,让这些人樵采山上的木炭,然后贡给他们,而作为赏赐,他们这些山棚能获得几袋盐巴。 这就是控制了山中孔道的重要,没有人可以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他们需要和外界交换物资,而谁能控制这些孔道,谁就掌握了这些大山。 而当时杨氏就隐居在山里,因为他们兄弟二人的曾祖,在成长过程中结识了一群山里的伴当,这些人都和他父亲的牙兵们学习武艺,弓刀,练就了一番追逐虎豹的武艺。 人有武艺,胆气就壮,随着曾祖长成,很快就将山上的山棚们笼络住,并在一次屈辱性的交易中,顺利鼓动了这些山棚。 那句话,从此就在杨氏子孙中流传着,现在杨延庆还能说出曾祖当年的那句话: “没人生是低贱,可我们却一直低贱着,吃的是山里的野粟,沟里的老鼠,和那些畜牲有什么不同?而山下呢?他们那些人吃的用的,哪些不是我们辛苦所得?而今日,我们就想问问,这日子偏生是他们过得?咱们过不得吗?” “难道你们要困在深山中,世世代代吃老鼠吗?” 然后曾祖就带着愤怒的山棚们杀下了山,占了那阴山关,造就了杨氏此后四代的基业。 而随着祖父、父亲先后开辟山林,他们杨氏的势力也扩张到了十几座山,可控的山棚聚落也是数十落,能出动的山棚都以千计算。 此时,杨延庆就被自己伴当的那句话鼓动着,是啊,先祖能创四代家业,我杨延庆也自诩是豪杰,又如何不能开辟一番事业呢? 他喃喃低语: “没人生是低贱,难道要困在深山中,世世代代吃老鼠吗?” 此刻,杨延庆内心对出山干一番事业的心思,越发强烈了。 在杨延庆想的时候,那边他的弟弟杨延保其实也到了,他是带着消息来的,正好听到兄长几人在讨论,所以就候着没说话。 不过他虽然没说话,内心却有一个声音: “兄长不愿遵循先父守在山中的遗训,到底是激发出了一番出山的雄心。可既有功名心,那为何不直接投了对面的光州军呢?” 此刻他想到之前在对面大营的遭遇,心中越是明白,那位素未谋面的光州刺史并不是一般人。 他们杨氏在山中四代,时间快有九十年了,也不是没想过控制这片大山,可这大山到底是太大了,比一个人的雄心还要大。 所以即便杨氏砥砺四代,也不过是勉强和那些宗帅、豪酋平起平坐,就如兄长瞧不起的吴迥、李本来说吧,人家就是舒州山区的西阳蛮豪酋。 从东汉以来,人家族群被朝廷从巴山迁到这片大山后,就渐渐在大江以南的大山中扎根,到现在已是六七百年了。 而且人家西阳蛮算是最早粗略将势力笼罩这片大山的族群,此前光州境内的弋阳蛮,不就是在那些人的攻击中,结束了吗? 而他们杨氏的确够努力,但如何呢?不还是四代人过去,才勉强能和那些西阳蛮豪酋站着说话? 说到底,人家几十代人的努力,就是比你四代人要更努力。 所以杨延保心里很清楚,他们杨氏发展到现在,实际上已经结束了,无论是南面还是东面,皆是这些累世山族,他们早就有了组织,如何能被他们给兼并? 而唯一的出路就是在西南方,那里的山口外是麻城,更远处就是更加富饶的黄州。 可他们这些人也是能打鄂岳观察使的主意? 但杨延保又清楚,宗族继续困在山里是没有未来的,现在他们几代人还能记住祖先的遗训和荣光,可再往后,谁晓得出个不肖子孙,他们杨氏不就还会和此前占据阴山关的那个聚落一样,生死族灭。 山林里就是这么残酷,资源短缺,它就不养废物。 所以要想将宗族延续下去,就必须跳出这座大山,但却不是像他兄长那样,靠自己单打独斗。 杨延保就很认真考虑过一个人,那就是光州刺史赵怀安。 他们对于这位光州刺史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也就是此人这两月多发兵攻山,才晓得北面的山外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但当时也没几个山棚把这些山外的光州军当回事,毕竟山神可不会庇佑那些外人,也确实如此,这百年间,也不是没有刺史贪恋茶叶的巨大利润,试图攻山。 可不都是,兴兵而进,狼狈而返吗?这一次,那个光州刺史不过是在重蹈覆辙吧。 可随着北面的山棚一个个被扫掉,阴山关附近的山棚们慌了。 这才过去了多久?不过就是两月吧,多少山棚被那些光州军攻破,一个个茶园被光州军给控制。 所有人都晓得,这一次不一样了,他们必须团结在杨氏的周围,和即将南下的光州军拼死一战。 所以,这段时间,投奔杨氏的山棚络绎不绝,每日都有数十人带着家当加入到杨氏的队伍中。 这些人确实是有一些,是希望获得庇护的,但更多的,其实是眼热杨氏占据的这条孔道,他们更渴望杨氏能带着他们顺着打进麻城。 再无知的人,都晓得,劫掠得劫富人。 也许就是兄长,听了太多这些人的鼓动吧,这才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你们真的不晓得,我杨氏的生死时刻已经到来了吗? 昨日被俘到光州保义军的大营时,杨延保就发现了这支军队的不同,这应该是那位刺史的一支先遣军,人数并没有太多。 可即便如此,这支队伍都充满了章法,他们那些人才叫职业的武人,这些人甚至吃饭的时候都是排队打饭,而这是山棚能做到的? 想到这里,杨延保想都了大别山历史上的大浩劫。 那是南朝的刘宋元嘉时期,南朝有个叫沈庆之的将军就如今日那位光州刺史一样,开始进山掠口。 而历史上,那为沈庆之掠了多少山民呢?数次扫山,前后掠得丁口十七八万。 所以杨延保比山里这些人都明白,他们这座大山不是攻不破的,历史已经给了答案。 只是可惜啊,他的这些亲党和山棚众,脑子里只有钱和刀,没有历史和文字。 而他也自然成了那个不合时宜的。 现在,杨延保就从那位光州刺史看到了沈庆之的影子,那光州刺史能两月就破了北面诸山棚,说明他们那些人对山里的情况是有一定了解的,而且极善山地作战。 此外这些人现在放过了中间群岭的山棚,直接顺着潢水南下到阴山关,说明刺史的光州刺史已经明白控制大山的唯一方式就是控制这些孔道。 而现在,人光州兵战力又强,战术又对,坐拥山外无穷人力,山内的山棚哪有什么胜算呢? 既晓得大势如此,那为何不早投那光州刺史呢?毕竟越是投的早,才越会被重视呀。 可这些话,杨延保没有一点要说的意思,因为他说了也是白说,谁让他是个武艺粗疏的?即便他读了很多书,了解数百年的历史,可在兄长这些武人的眼里,他还是一个娃娃而已。 望着踌躇满志的兄长,杨延保心中叹了一口气: “兄长啊兄长,家族是会在你手中兴盛,还是会在你手上走向灭亡啊!” 咳嗽了声,杨延保打断了兄长的畅想,说了一个情报: “刚刚贼营皆挂起了白幡,应该是敌军什么大将战死了,而现在他们正拔营要撤往岸边。” 杨延庆一听弟弟这话,马上意识到昨日被他击落下马的敌将很有可能就是敌军主将,高兴地跳了起来,还埋怨地捶了一下弟弟,怨了句: “这么重要的事,你应该立即和我讲啊,光杵着那干啥。” 然后杨延庆就不管这个弟弟,让伴当们给他披甲,然后再一次跃马驰奔出去。 只是这一次,阴山关内钟声大响,无数听到钟声的山棚们,赤着脚,踏着草鞋,手里举着各色兵刃,就一窝蜂地随着十几名骑士冲出了关。 此刻,带着大部分山棚出击的杨延庆,跃马冲前,很快就看到了正在撤往岸边的光州军。 他望着白旗遍布的敌军,大吼一声: “好生无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不将我这主人放在眼里,今日便要让你们全喂了鱼虾。” 说完,其人率部就冲向了远处岸边慌乱的保义军。 (本章完) 第167章 火龙 第167章 火龙 当他的兄长倾巢而出时,留在关上的杨延保心中一慌,直接喊来了自家的伴当,吩咐他: “你速速去西山,让他们召集六十四聚落,命他们带着丁壮全部下山进关,告诉他们,我军大胜官军,如今邀请他们下山一起共击光州军。” 这伴当在杨延保身边多年,晓得自家郞主的真实想法,所以哎了声,就带着三名健足,带着柴刀、铁爪,背着竹篓就往西山方向跑去。 望着伴当离去的身影,杨延保努力压住狂跳的心脏,抿着嘴,下令: “传我令,将关内所有人全部派到关上,男丁荷戈,妇孺担石。” 随着一声声呼喊,整个阴山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动起来。 …… 当杨延庆带着步骑混合的山棚追上了撤退的保义军后,压根不用旗鼓,直接就冲了上去。 杨延庆立在马上,举着马槊,对身后的山棚大声呼号: “杀,都给我往前杀,让这些山外人看看咱们的厉害,让他们二十年不敢再踏足我们的大山!” 一名名山棚被刺激得嗷嗷叫,他们敬服着杨延庆,这位从十六岁开始,就在大山中再无敌手的猛将。 数百名山棚猪突向前,然后就被一顿箭矢给砸懵了。 箭矢从两个方向射来,那些立下水上的舟船上,涌出数十名长弓手,他们手上的这些长弓,都是赵怀安去年在汉源大战前,从那些南诏军手上缴获的。 当日,保义都攻山,南诏军的弓箭射得是又远又猛,让当时的保义军吃了不小的亏,后来在歼灭了这支南诏军,并吸纳了他们的弓手后,赵怀安才晓得不是那些弓手多厉害,而是他们手上的长弓竟然都是用紫衫制作的。 这种木材中间硬,边缘软,是最佳的弓箭材料,用这种木制作成弓体,射程更远,威力更强。 所以,后面赵怀安在汉源大战后,就有意搜集了一批这样的紫衫长弓带回光州。 现在军中小部分精锐弓手用的就是这些紫衫长弓,搭配上破甲锥,月牙铲箭,这些中箭,别说是人了,就是三层甲都给你洞穿。 现在这批长弓是用一批少一批,但赵怀安自搜山缴获大量茶叶后,就已经送到山外开始大规模炒制了,很快第一批茶叶就能从光山沿着水道运往川蜀、南诏、吐蕃。 到时候除了会从吐蕃运来马匹外,从南诏运回光州的就会是一船船的紫衫。 此时,使用梅针箭这些锐利长箭,搭配磅数更足的紫衫长弓,对面犹在狂奔的山棚们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后方还要动员呼号的杨延庆,就看到被自己喊上去的山棚们,一批批倒在了血泊中,足足愣了好一会。 而这个时候,前方那些山棚竟然还在冲,他们已经有一半的人都死在了路上,可依旧红着眼,杀向了岸边的光州军。 然后这些剩下的山棚就在距离光州军不足八十步的位置,再一次被箭矢覆盖了。 数十名穿着锁子甲的硬弓手,在前方的步槊手的掩护下,从后方射出密密麻麻的箭矢,将保义军面前的一块河滩地射满了。 而随着,岸边的保义军开始反击,船上开始吹响了巨大的号角声。 再然后,还在犹豫的山棚们,就看到西面山岭冲下一队敌军,向着他们的身后穿插。 此时杨延庆再是憨傻,也晓得自己的处境了,于是再顾不得危险,开始大喊: “撤,撤,都和我撤回关。” 说着此人就让身边的人全部扯着嗓子喊,也没有金鼓来传递消息,纯靠嗓子。 那些上头攻击的山棚们,这时候才如梦初醒,然后慌忙回身撤退。 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又是一阵尖锐的唢呐声,一队骑士从阵后跃起,挺着马槊就从后方追击着山棚溃军。 往往一骑就能撵着十余人,自此,山棚溃不成军。 而此时,一直在后面殿后的杨延庆是看得又羞又气,不顾身边伴当们的反对,直接带着队伍中仅有的十余名骑士,返身逆击,为同伴撤退赢得时间。 这一次,杨延庆还是冲在最前,他夹着槊,大喊: “尔等耍诈,该死啊!” 说着,就举槊要搠死对面的敌骑。 可忽然从那骑士的身后抛出了一件套索,直接就套在了杨延庆的上身,然后不等他有反应,就被拽下了战马,随后被一路拖到了保义军阵中。 而那些山棚骑士,看到自家郞主忽然就被套走了,顿时六神无主,然后就被保义都的骑士给刺翻下马,余下的也机灵地跳下战马,伏跪投降了。 …… 此时,被拖进阵内的杨延庆,一路叫骂,被停下后,还要挣扎反抗,然后就被两个力士给反剪着五大绑。 此时,杨延庆被推来时,已经看到坐在马扎上笑着看着自己的,正是昨日被他击落下马的敌将,于是大喊: “好好好,可恨我昨日没能杀的了你,今日反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耶耶要是皱个眉,就是你养的。” 高仁厚咳嗽了声,笑着道: “哈哈,不错,是个硬汉,你昨日留手没杀我,我欠你一命,今日你被我擒了,我也不杀你,这就两平了。” 可那杨延庆竟然昂着头,大喊: “是两次,本来我回身就要射死你,要不是我救伴当,你哪里还能活?” 高仁厚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对杨延庆道: “那就算不得了,毕竟咱就一条命,你留一次,留两次,咱就是一条命,而你也是一条命,我不杀你,那自然就是扯平了。” 那杨杨延庆硬声大喊: “可耻,可恨,我杨延庆一世英雄,竟然会败在你手上。你速速杀我,我绝不受此辱!” 但高仁厚哪会杀他,拍了拍杨延庆的脸,笑道: “我还要你来开关了,如何舍得杀你?” 说着,高仁厚对左右大声下令: “全军出击,目标阴山关!使君早就等急了,就等我军的捷报呢!” 诸保义军吏士顿槊呼和,彷佛刚刚那场战斗压根就不值一提,反而是给使君报捷才更重要。 于是,留着随夫和一队人打扫河边战场,剩下的就在高仁厚的将旗下,向着阴山关进发。 …… 两刻后,高仁厚脸色难看的望着眼前的阴山关。 他们已经足足叫了一刻多,可对面的山棚根本没有反应,而望着关上刁斗森严,守具齐备,高仁后没有一点要强攻的想法。 而那边一直被绑着的杨延庆,见到高仁厚吃瘪,哈哈大笑,还专门戳肺管子: “哈哈,那关上的正是我兄弟,你晓得昨日你们抓到的那个采药人,就是他。现在你们后悔不后悔,放了他,哈哈!” 高仁厚其实也想到那采药人是敌军的死党分子,所以昨日也压根就没有指望这人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实际上,昨日他那番谋划,就是要激关内的山棚主动出击,而不是死守关隘。 这两月的伐山,包括高仁厚在内的保义将们早就认识了这些山棚的特点。 这些人的确是一等一的好兵,悍不畏死,体力强健,跋山涉水如猛虎,可他们却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不树旗帜,不置金鼓,作战时,往往就是首领呼号大喊。 所以一旦被军中神射手给射杀了首领后,这些山棚就群龙无首,顷刻间土崩瓦解。 两月以来,保义军就是这么打的,破了无数聚落山寨。 所以,高仁厚一开始就是想让这些山棚出击,只要出了关了,胜利就到手了。 可他没想到,那些山棚中竟然有个猛将,只是一人就能冲他三十突骑,而自己也险些被此人给阵斩了,直接就让他吃了个大亏。 但错有错招,杨延庆这么一冲,高仁厚正好可以假死撤军,故意调动山棚出关。 而现在的结果也如他预期那样,那杨延庆的确是个冲动的,真就带着人追杀过来。 所以,虽然过程稍微曲折了一下,但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可前提是,他能接受眼前的阴山关。 阴山关没到手,这仗就是白打。 看着那犹在洋洋得意的杨延庆,高仁厚气不打一处来,杀人诛心道: “你那弟弟比你强太多,你也就是个百人敌,而你弟弟却是万人敌,百倍胜于你。” 说完,高仁厚不理会傻掉的杨延庆,就押着他,撤兵回营了。 他需要再想其他办法,如果那关山的山棚油盐不进,那他只好强攻了。 无论如何,阴山关必须拿下。 …… 当伴当带着杨延保的命令见到西山的六十四聚落首领们后,没多久,以这些小棚帅们的名义发出的集合鼓就响遍了山岭河谷。 当天晚上,西山主峰内外就站满了集合来的山棚们。 此时,一捧捧篝火点亮了山谷,到处都有人在窃窃私语。 “棚帅喊咱们是干什么?” “是不是答应舒州那边,准备出山抢一把?” “我看不是,咱们和舒州那边不对付,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看应该是杨氏那边要带着咱们去抢黄州吧。” “太好了,那狗日的杨氏终于答应了。这些人守在孔道,竟然不去抢,不掠还做什么山棚?直接下山种地不好了?” “要我说啊,那杨氏就不是咱们山里的人,凭什么占据那阴山关?他们不想去,那就把关留给咱们,占着茅厕不拉屎!” 也有人为杨氏说话: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扎根山里也快百年了,谁还能说他们不是山里人呢?” 却不想还真的有人呛了过来: “山里人?百年算个屁啊,咱们这些家,哪个不是自古以来就在山里?一个百年扎的,也能在咱们面前自称山里人?” 然后就没人说话了。 因为上面山平台上,已经出现了数十名穿着皮甲、布袍的人,他们正是这些山棚的棚帅们。 其实说是棚帅,实际不过就是领个百十人的聚落,和杨氏是万万不能比的。可这些人一旦聚在一起,便是杨氏也要慎重对待。 所以这些年来,这些棚帅们就有意聚在一块,为的就是压一压杨氏。 此刻,一名老者走在了最前,他看着下面满谷的山棚,暗暗点头。 现在听到鼓声集合到这里的,基本都是生活狩猎在附近的山棚,这些人平日在山坳、山谷中耕地,打猎,可一旦闻听山上的铜鼓声,就会立即带着兵刃汇聚过来。 他们果然还留着他们弋阳蛮的血,祖辈的武勇没有忘。 看着下面的棚党们穿着各色衣甲,都是这些人在山里淘到的,虽然杂乱,可那杀气却丝毫不假。 于是,老者大声将杨氏带入山的消息传给大伙,他一边手,一些大嗓门的山棚就在复述,很快整片山谷的都明白了要干什么了。 此刻山棚沸腾,他们终于能好好抢一把了。 没想到杨氏竟然这么厉害,把那入山的光州军给击败了,现在喊他们一起去追击,那战利品自然是有他们的。 他们早就听说了,那些光州军各个披甲,太阳下,各个都彷佛是从光中走出来的人。 山棚们都是刀口舔血的,对于铁铠有着强烈的需求,所以第一时间就呼喊着杀杀杀,将光州军杀的片甲不留。 而一些心思活泛的,已经在畅想出山了。 现在光州军被杨氏击败了,那他们岂能不会趁机打到光州去?到时候,他们就是抢钱、抢粮、抢娘们,抢城里的一切。 这些山棚的呼喊传到了平台上,一众棚帅们也满意地点头。 实际上,他们对这些山棚也没有太大的约束能力,这些人各个桀骜不驯,也没有明确的聚落归属,甚至这个地方有个娃,那个地方有个媳妇的,他们没有对特点聚落的忠心,但他们一定忠诚于钱。 此时,那伴当也得了一件皮甲,穿戴起来后,见下面火热,趁机说道: ”那不如现在就出发,这样明日就能赶到阴山关,到时候对残存的光山军给予最后一击,那此战的功劳还会小吗?” 众山棚听了后是哈哈大笑,他们对于那些光州军也是深恶痛绝,因为就是这些人扫掉了山外的江贼势力。 以往他们和江贼们多么配合无间啊,他们采茶,那些江贼自然就送来锦衣玉食,金银绸缎,那时过得什么好日子? 他们这些棚帅只需笼住人在山里采茶,那钱就和水一样往寨子里流。 但现在呢? 他们可从那些北面逃过来的山棚那里,听来了不少事,晓得那些光州军在做什么。 这些人不仅想垄断山外的买卖,还要将山里的茶园都收了,这是让他们这些棚帅是吃不上一点啊。 这断人买卖,和杀人父母有什么区别? 所以,没说的,自那光州军要占茶山,那就和他们这些棚帅们是生死大敌。 而和他们是大敌,那就是和所以山棚们是死敌,不是,他们也能有办法变得是。 此刻,望着已经被激得嗷嗷叫的山棚,这些人暗暗得意: “果然还是得让这些人穷,不穷,这些人能这么听话?” 此后,这些人又轮番出来做了鼓动,然后在一声声大吼中,足有数千多的山棚举着火把,向着阴山关进发。 而一路上,还不断有闻讯赶来的山棚加入进来,然后还抱怨着那些先来的人。 发财不带兄弟们?这还能不能做兄弟了啊? 然后在后者的赔罪中,所有人哈哈大笑,士气昂扬。 如此,那一支支火把沿着山道前后相继,就如同一条条火龙,在夜色中,盘山游荡。 火龙烧山,兵戈大起。 …… 当天夜里,刚刚睡下的高仁厚被执夜的康彦君叫醒。 后者哆嗦了句: “都将,出大事了。” 高仁厚一惊,忙披了件袍子就奔出帐外,可他不用多走,就看到眼前的一幕。 只见星月无光,西面的黑暗深处,出现着无数火龙,简直如同天上的繁星一样,数不胜数。 此时,营中不断有人被叫醒,大伙都茫然地看向西侧山岭,都意识到了什么。 高仁厚还在看,旁边的康彦君直接拉了拉他,小声说道: “下面人情绪不对,都将赶紧说两句。” 听了这话,高仁厚心一惊,果然见不少吏士的情绪不对,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就差要喊出来了。 营啸? 这个念头刚升起,高仁厚就站了出来,对所有人大喊: “各队将何在?” 很快,一都六名队将全部站了出来,高仁厚对这六人下令: “即刻点起火把,命随夫立即加宽堑壕,修筑工事。” 片刻后,营内篝火烧起,整个营地光亮一片。 正是在火光中,高仁厚又点了自己的牙兵,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传符交给了他,并高声命令道: “你即刻坐快舟去河湾大营,说贼棚倾山而出,让使君速速来救!” 那牙兵哎了声,接过传符,带着三名牙兵武士就奔入夜色,然后水声波澜,驾着小舟往下游划去。 此时,一众保义军吏士们上下大定。 在他们的认知中,只要使君能来,山棚不足为惧。 然后就听高仁厚对这他们大喊: “山棚人多势众,我军唯有谨守营寨,只要守三日,使君必带大军到来。到时候,就是我军反攻之时,而现在,为了使君,为了我保义军,奋战!” 诸吏士们纷纷振臂呼号: “奋战!为了使君,为了我保义军!奋战!” 夜色苍凉,士气大振,无数声呼喊,只为报得使君恩。 (本章完) 第168章 暴雨 第168章 暴雨 一叶快舟,挂着红色小旗,顺着潢水直下河湾营地。 一刻后,营内鼓声大作,雷声传荡山谷,二刻后,八百保义于营内列阵完毕,三刻后,全军上船,在号子声声中,飞向南方阴山关下,潢水源头。 然后一声雷响炸在山谷,击碎了左边山巅的一块巨石,倾盆大雨骤然而来。 …… 暴雨中,舟船在桨手们的号子中逆流而上。 赵怀安正和张龟年在棚内谈话,外面的暴雨哔哩啪啦地砸在棚上。 “老张,果然如此啊,中原的灾情越发严重了。” 就在这几日,他于河湾地大营处又收到了几封从中原商旅送回来的情报,实际上,此时中原地区,商旅几乎都断绝了,到处都是灾民和饿殍,惨不忍睹。 那袁袭到底是从贫寒出来的,对于乡野的生态和百姓农人们的心态都有准确的把握。 蝗虫食遍庄稼后,中原百姓们并没有立即开始投贼或者为盗,而是在陷入巨大的恐慌中时开始向本地土豪们开始借粮熬过去。 因为往年灾年也是这样过来的,他们的土地也是在一次次借粮中,成了那些土豪们的土地的,自己也成了这些土豪们的佃农。 灾年,对种地的是大灾,但对那些土豪们来说却是丰收大年。 而那些土豪们,一开始也按照往常那样借粮出去的,毕竟哪有钱送上门不挣的?可当他们在外县的一些亲朋好友开始传消息过来后,所有土豪们是晴天霹雳。 原来蝗灾不是他们一县受灾,外面几个县同样颗粒无收了。 这个时候土豪们已经有点慌了,开始了停止借米。 而随着外面消息传来的越来越多,所有人都晓得这不是一次小蝗灾,而是遍及中原七八个州的大灾。 这个时候,乡野开始越发躁动,所有人都想着寻一条活络。 赵怀安的商队传回来的消息就是这样,他们也给赵怀安带去了自真实的灾情。 就以他们抵达的宋州一带来说,老百姓已经将山间蓬草都吃光了,一些没有蓬草的,都已经刚开始吃树皮,等这些树皮再吃完,还能吃什么?吃土,但也不过是数日而死。 所以宋州的情况就是,稍微有地方有积贮,就为灾民劫掠殆尽,宋州土豪开始出动自己的土团,并在宋州刺史张蕤的带领下,开始攻击劫掠的灾民。 如此,大量的灾民就陆续涌入到了芒砀山一带。 商队中的一位书手还在信中自我感叹了句: “使君,饥死,盗亦死,与其坐而饥死,何若为盗而死,犹得为饱鬼。” 是的,这就是灾民们最朴素的需求。 那书手还讲了一个自己亲眼见到的故事。 他们这支商队拿的是光州刺史的传符,所以到了宋州后,很快就被宋州刺史专门安置在了驿馆内。 那宋州刺史叫张蕤,对于光州刺史来的商队还是很重视的,不仅仅是他们卖的那种越窑小罐茶,更是因为光州刺史赵怀安这个人。 其实赵怀安的名声远比他自己所认为的要响亮得多。 这主要得益于去年出界西川的各藩军都陆续回到了本管,而那场大战中,如果有十分精彩,那赵怀安就占了八分,谁在吃酒的时候,都要说上那么一嘴。 那就是军中呼保义,孝义赵大郎。 然后赵怀安的名声就越传越广,尤其是江淮、中原这两个地方,一个是淮南这边要和赵怀安相处,所以肯定是要多了解,而中原这边,主要是忠武军的那些大嗓门。 像李师泰、庞从这些人,回到本镇后,就开始狂吹赵大,最后补一句,对,就是那赵大郎,我兄弟。 宋州在忠武军的旁边,如何能不晓得赵怀安呢?所以知道,现在江淮这一带,最能打的就属赵怀安那支精兵了。 对天下大乱的体感,不同道州是不一样的,而体感最深的就是宋州、汴州这些地方,谁都晓得天下要出大乱子了。 这个时候,能和有精兵,距离还不是那么远的州保持良好关系,张蕤如何不愿意? 所以,当时光州的商队抵达宋州的时候,就遇到了很好的招待,不仅那刺史张蕤亲自品小光山这款茶叶,还将一处邸店送给了光州这边作为卖茶的据点。 可光州的商队来宋州并不是只为了卖茶的,更重要就是到中原地方安插探子,建立情报网络。 所以商队并没有一直停留在宋州城,而是向周边几个县移动。 那书手说的经历,就是他从宋州城前往楚丘的路上遭遇的。 当时他在队伍中看见两个行走的父子,他们似乎想要随着车队走,当时车队的主事嫌弃他们两累赘,就让他们自己跟在车后,跟不上就怨自己。 一开始没有人注意到这两父子的存在,还是书手自己可怜那小孩子,准备将自己的一个饼发给那小孩吃。 然后他往车队后走,却没有看到那两父子。 心里担心,这书手就和宋州刺史派着护送的县卒一道往回走。 然后书手就见到了他这辈子永远忘不了的一幕。 在一处被扒光树皮的小林子,一伙人正如同野兽一样窸窸窣窣,他们背对着书手这些人,却传出了一阵怪怪的肉香味。 那几个县卒当时就明白了,然后就劝书手回去吧,可那书手执拗向前,就看见那些猥在林内的人,正用大锅煮着肉。 当时书手就感觉天昏地转,又看此前父子穿着的衣袍已经套在了里面两个人身上,顿时就吐了出来。 最后县卒带走了书手,并告诉他,自八月以来,县外每天都要挖数个大坑来掩埋这些路上的骸骨。 他们还告诉书手,那些人,实际上也活不了多久,那些人已经面目赤肿了,这种就已经是快死了的。 这世道。 这几个县卒还羡慕地告诉书手,他们真羡慕你们光州人,那里再如何也吃得到米,哪里会像现在,人活着都生不如死。 这件事给书手带来了很强的冲击,所以就以小字附在了情报的结尾,他并不晓得,这封工作日记竟然会转到赵怀安手上,毕竟他也只是个最基层的书手。 …… 此时,大雨滂沱,赵怀安的心思却并不在南方的阴山关。 因为,那里并不是问题。 从高仁厚汇报来的情报来看,他打得并不差,甚至已经足够好了。 阴山关显然不是另外两关能比的,这里的山棚已经出现了以单个家族为核心的组织关系,靠着阴山关的孔道,控制了山两侧的山棚,这已经是一个大部落的组织程度了。 但对于赵怀安来说,这却并不是一个坏消息。 他最担心的是什么?就是之前两月的那种搜山浪战。 别看保义军这两月的收获不小,但攻山的成本却更高。 山里的条件尤其是随处冒出来的冷箭和落石,都在无时不刻在消磨着吏士们的士气。 赵怀安要想让下面人保持一个搜山的热情,除了在封赏上更加及时,还需要在后勤补给上充分到位。 这两月来,赵怀安光消耗掉的羊肉就数以万斤,还有赏赐的钱粮绢缎。 所以说,从经济上算账,这两月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就很难说。 更让赵怀安接受不了的是什么呢? 就是他恩养出的三千精锐是用来野战定胜负的,不可能一直在山里驻扎的,让军队战斗力下降最快的方式,就是将战争打成了治安战。 所以赵怀安晓得,再如前两个月那样搜山检林已经不现实了,他不能只靠武力占据这片大山,他需要收心。 只有让部分山里的豪帅主动投靠自己,保义都才能以最低的成本控制大山。 赵怀安对大别山占领的程度有个很清晰的设定,他不是来山里建立基层组织的,他没那个时间,他就只需要大山里的物资。 无论是丁口、茶叶、骡马、草药,都能为他的大业再添一把火。 而要完成这样程度的占领,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就是建立土司。 将大别山的山场按照犬牙交错的原则,分成数个土司,提拔那些愿意和保义军合作的酋帅,将山里的管理权交给他们,而自己只需要控制谷内的山场和四周的孔道。 赵怀安现在对大别山的规划越发清晰,按照这样去做,只需几年,八百里大别山就能为他所用,而不是再如之前那般搜山打烂仗。 现在,阴山关那边的情况就让赵怀安很惊喜,既然那边已经有了一个组织,那只要打服它,再从内部选出好控制的人成为那里的棚帅,那就直接可以一战而定整片地区。 所以,赵怀安实际上并不担心前方的高仁厚,他现在只需要带兵南下,一举歼灭被聚集起来的山棚,然后再扶持一个自己人,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而想法,那名书手写来的这份信,却让赵怀安对中原局势有了一个更清晰的了解。 此时的中原诸藩看来已经是彻底丧失了对乡野的控制了,如此情况,不用数月,中原将遍地盗贼,真正的角杀才刚刚开始啊。 想了想,赵怀安问向张龟年: “这书手叫陆文远,是咱们在雅州收的书手?” 张龟年点头,对这人是有印象的,便回道: “主公,这陆文远是雅州寒素,祖父是乡间的私塾,所以也读过五经,因字写得周正,就被募到州里多战力书手,后来雅州城陷,他们这些人就被南诏军掳了,直到被咱们给救了,在和咱们来光州的一批人中,这人做事很认真,也了解官场的运作,所以被我点了去宋州商队那边做事。” 说完张龟年自己还感叹了一句: “不成想这个陆文远还有一片仁心,难得。” 赵怀安点头,三言两语定下了这人的前程: “我幕府就是要提拔这样的人,用人先用才,可要是此人有才又有德,那就要大用,像他一人就能带动一片风气。” 张龟年记下了,准备一会和掌管幕府员吏迁转的曹吏商量一下,看怎么个提拔。 此时,暴雨中,前头传来号子,越来越大: “前头到了阴山关了。” 赵怀安听清后,走出船篷,只见山雨磅礴中,一雄关在雾汽中时隐时现,而在右侧的岸边,一处坚寨依旧悬挂着一面白旗,心中大定。 于是他便令船尾的鼓手敲击大鼓,示意船队靠岸。 片刻后,夹着暴雨声,各船都在大吼着“靠岸”,一些吃水浅的小舟更是直接就冲上的河滩,从上面跳下了十余名穿着蓑衣,背着牛皮包的武士。 然后是越来越多,很快就将滩头填满。 …… 当赵怀安带着八都衙内亲军抵达大营时,高仁厚带着全都军将在暴雨中候着。 他们遥见使君的旗帜后,便在高仁厚的带领下小步奔了过来,踩着水塘溅起一身泥水也不在乎。 高仁厚有点难受,他是一个有心气的人,使君看重自己,将自己提拔为了都将,就是希望自己能起到方面之任。 可自己第一次以都将身份领兵作战,就遭遇这样的情况,甚至最后还需要使君冒着大雨来救他们。 此刻高仁厚远远的就跪在地上,头磕在泥水里,对赵怀安大喊: “末将无能,累使君冒雨前来,末将有罪。” 但下一刻,他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给扶起,然后他就听到那熟悉的笑声: “老高,你有啥罪?你这仗,打得很好。没有你这一仗,我要扫了这片山,还不晓得要多少时间,而现在,我看那周边的山棚都被你们给引出来了吧,这就是引蛇出洞,很好!” 高仁厚不敢真当是功,羞愧道: “使君,咱们现在被困在这片河滩营地,对面的阴山关也没有拿下,实在愧对使君的信任啊!” 赵怀安拍了拍高仁厚,教了他一个道理: “老高,有时候呢,我给你们的命令,不是说只看结果,还要看过程,战争不是死的,不是我在帐内算一下,你们这些前线主官就要如何如何。有时我会错估形式,有时候又是形势自己在变。而你们这些都将,就要有自己的判断。” 说着,赵怀安捶了一下高仁厚,笑骂: “所以对于你们这些个都将,我不晓得想了多少才提拔了你们。你高仁厚就算不信任自己,也要信任我的眼光呀!” 看到高仁厚连蓑衣都没有披来就奔了过来,还时不时轻咳几声,赵怀安将自己的蓑衣披在了他的身上,埋怨道: “老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求罪还玩个负荆请罪啊,这大暴雨都不穿个蓑衣出来,这风寒了如何是好?谁替我带你们左厢四都?” 这个时候,一直候在旁边的左团将孙传威解释了句: “使君,咱们来的时候,没想到会打这么久,也没有从营内领蓑衣,少数的几件也都分给在外面值守的兄弟了,所以老高才没穿蓑衣。” 说道这个,他还犹豫了下,随后又补了一句: “使君,老高咳嗽不是因为风寒,是因为前几日被贼将击中落马了,后面虽然养了一下,但时不时就会咳嗽几声。” 赵怀安刚刚还在笑呢,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扭头看向高仁厚: “老高,你受伤了?” 说完,他就对所有候立的军将们大喊: “走,都先回营,让兄弟们把姜汤烧起,驱驱寒。” 然后赵怀安就拉着高仁厚走近了大营。 身后,八百马步骑,披着蓑衣,牵着骡马,鱼贯入营。 再片刻,营地上方的白色大纛旗被放下,升起了两面大旗: 一面“光州刺史”、一面“呼保义”。 …… 进了大营后,一众军将坐在马扎上喝着刚煮好的姜汤,义子们为赵怀安脱下湿漉漉的披风、甲胄,换上干爽的袍子。 然后赵怀安就这样随意地坐在上首,望着这些军将,开口第一句就是: “为将者,是士卒的父母。儿女有很多时候任性,或者想得少了,那做父母的就需要给他们兜底,给他们保障。今日这暴雨,的确是始料不及的,但你们左厢四都却连蓑衣都没有携带,可见骄狂。下面的兄弟们想不了那么远,他们恨不得多带几支箭矢,也不愿意携带那些好像用不到的东西。但你们却不能考虑不周。” “就拿这暴雨,如果我没来,就你们这情况,山棚冒雨来攻,你们雨中厮杀,寒气透体,就是侥幸打退了贼军一次,第二日你们也要病倒。” “多少能刮骨疗伤的好汉,都顶不住一病!你们这些领兵将,难道希望咱们的兄弟们是病倒在营内,然后被那些山棚屠戮的?” 此刻大营内诸将一声不敢吭,都低着头。 赵怀安扫了在场大伙,叹道: “你们每一个都是随我赵大一路走过来的,其中吃了多少苦,我都晓得。而到现在,咱们确实也取得了一些成果,凡战皆胜,好像有那么点常胜军的意思了。可要是因为这个,就懈怠骄狂了,那你们离一场大败就不远了。” “摇想当年,那西楚霸王一路赢,一直胜,可偏偏在最后一战中大败,前面赢再多有什么用呢?难道你们想让我赵大做西楚霸王?” “不是?那你们怎么还麻痹如此?粗疏如此?别觉得这些都是小事情。” “决定战争胜负的从来就是这些细节,兄弟们鞋子合不合脚,吏士们衣服暖不暖,睡袋防不防寒,甚至就是这雨具你们有没有提前准备,这些都是决定胜负的细节,我不希望哪天你们是因为这种细节问题而败的,到时候你们是要为战死兄弟们的性命负全责的!” 一番话,说得在场军将们,尤其是左厢四都这些人的头是更低了。 看到这个,赵怀安本来还是平淡的语气,忽然就严厉起来: “低个什么头,都抬起来!他妈的,咱们是提着脑袋玩命的,啥都能没,就不能没心气。一说败仗,各个灰头土脸,和那帮山棚打个不顺,就要死要活的,真当你们常胜军啊!我赵大告诉你们,在我这里,你可以败,只要我觉得你败得合理,我就给你机会。但要是你自己心气坠了,那你就给我打铺盖滚蛋!我保义军不养孬种!” “现在,都他妈的给我抬起头来,看着我!告诉我,能不能打!” 此时,高仁厚一众军将,脸色红得滴血,抬头大吼: “能战!” 赵怀安一捶案几,大吼: “那他妈的等什么,出战,干死那帮山棚,让他们看看谁他妈的是这座山的主人!” 话落,帐内军将全部起身,抱拳唱喏,然后鱼贯出帐。 片刻后,暴雨中,鼓声大作,如惊雷般撕破谷地的沉闷。 那些扎在谷地内的山棚党徒们,躲在帐篷中,茫然地看向北方。 在那里,喝完姜汤,披着蓑衣的保义军忽然从营中开出,直杀向谷内猬集的数千山棚。 (本章完) 第169章 彩虹 第169章 彩虹 此时,暴雨中,猬在谷地的大营内,几个山棚的棚帅也在一处营帐内吃酒。 从帐内传出的酒肉香气诱得守在外头的几个山棚,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后又骂了句,也不愿意守帐了,就躲在旁边帐篷避雨。 帐篷内,几个棚帅吃得耳热,彼此推杯换盏,嘴上的感情越发深厚。 忽然,下首位有个棚帅醉醺醺的,大喊了一声: “要我看周大郞就适合带着咱们,那杨大都被捉了,那杨二算个什么东西,连把刀都提不起来,也配主事?” 大伙虽然都醉醺醺着,可听到这句话时,却全都安静了,皆偷偷瞄着最中间的一人。 这人打扮粗豪,穿着草鞋,卷着大绔,露出毛腿,秃鹰般阴险的眼睛,眼白占了大半,一副奇相。 而他就是刚刚被提到的周大郎。 此刻,他见安排好的人开始做戏了,便将酒碗放在席子上,从外面渗进来的水将帐篷里透得泥泞,酒碗一倒就沾了一碗边的泥水。 可周大郞丝毫不在意,而是直直地扫着在场的这些人,人群中除了左边最靠后的一个正视着自己,其他人都在若有所思。 在场的这些人都是一众下山棚帅中的有力,每个下面都有一二百的好汉,能不能在这一刻取代杨氏,就看能不能获得这些人的支持。 沉吟了会,周大郎开口: “兄弟几个,咱周大郎也不和大伙玩虚的,你们说杨氏对咱们有没有恩,说没有的,那就是狼心狗肺。可咱们都是山里人,山里人都晓得,恩德不能当米吃,棚里的妇孺也不是靠恩德活着的,而是靠咱们男人在外头挣米回去。” “以前杨大在,以他的身手加上棚下的好汉,那自然能作为站那么的头,可那杨二?有点钱不是养豪杰,却在山外去买书?书能当饭吃吗?书能让咱们不饿肚子吗?所以不是咱周大起了心思,而是那杨二就不是个能做事的主,我们跟在他的后面,能有什么好?更不用说,这一次还骗咱们兄弟下山。今天他杨二能骗咱们,明天就能卖咱们!跟在他后面,我是不愿意的。” 此刻,周大郎一番话说完,却看见大部分棚帅都不吱声,心里骂了一句,然后眼睛湿润了,哭道: “咱们山里人苦啊,养不住人,我那父亲在我十六岁将棚子交给我,就是让我将棚子带起来,可我连老母亲都活不了,四十岁一到,我母亲就独自进了山里。” “是咱周大狼心狗肺吗?不是,我周大就是再穷,再窝囊,我一把米抢不到?就是因为她是咱母亲,晓得儿子的难处。咱棚子里哪个不是人儿子的,我周大能为了孝顺,用棚子里的米养老母亲,别人就不孝?可米就那么多,谁多吃一口,别人就要少吃一口。所以我母亲带头进山,就是要以身立规矩,没有规矩,咱们山里人都得饿死。” 这番话说得不少棚帅泪目,因为他们也有同样的经历,其中不少人赤着眼睛喊着: “周大,你就说想咋办吧,你说个章程来,合适的话,兄弟们就捧你。” 周大郎将眼泪抹掉,沉声道: “咱们山里需要头狼,而不是要一个废物。杨氏能做咱们四代领头,不是因为他们流了谁的血,而是他们四代人都是好汉,能带着咱们和其他山的棚子干,能守着咱们这条阴山关孔道。” “所以拳头就是山里的规矩。” “今个咱们聚在一起,就是要商量出一个人来,他能带着咱们打退光州军,能让咱们山里人不受欺负,如果这个人是他杨二,咱们就继续捧他。可要是他杨二没这个本事,那不要对不住兄弟们了,咱们就自己拥一个。你们也不要觉得我周大有心思,我直白讲,我是想坐那个位置,但你们要是谁自认为比我强,我周大毫不犹豫捧你上位。” 到这里,这位周大郞义正言辞: “说到底,咱们还是为了咱们山里的棚子们!”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直让不少耿直的山棚频频点头,这个时候,早就安排好的一名棚帅将酒碗砸在地上,大吼: “周大,你讲的太好了,你就说咱们怎么办吧,把那些光州人赶出去,到时候咱们拥你做棚头。” 其他人也被氛围感染,纷纷将酒碗砸碎,大喊: “是的,咱们都听你的。” “山里人不信什么德不德的,能帮山里人活下去,那就是德,我管你姓什么。” “说得对,杨氏不行,咱们就换周氏,当年他杨氏不也是这样上的吗?” 此刻,帐内酒香一片,所有人群情激奋,大喊着。 这周大郎听了哈哈大笑,抬着手示意大家都坐,然后他就说了计划: “这两日,咱们也去攻了那水边的小寨,但情况如何你们也看得出来,丢了数百兄弟,最后连人家寨门都没摸到。而这还是人家来的一点人,等人家主力到了,咱们更打不过。这不是我要涨人志气,而是咱们都是肩膀上扛数百条命的,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但咱们破不了这光州军,可那些光州军能奈咱们如何?就他们那点人,一出营,我们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淹死他们。至于人家大兵再来,我们就往山里一躲,他们那么多人要不要补给?咱们直接绕到后头给他断了,到时候直接给他堵在前头,饿都饿死他们。” “所以这些光州军实际上不足为虑,反倒是咱们要考虑一点其他的。” 大伙疑惑,不晓得除了要打退光州军之外,还有什么要考虑的。 然后就听这周大郞说道: “这两日陆续下山的棚众,少说有过万吧。这是咱们西山少有的大事,可见咱们山里人遇到大事了,还是能齐心协力的。可下来这么多人,这人吃骡子嚼的,咱们就是再满仓满谷,也经不住这么吃啊。所以必须得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见大伙在思考,周大郎终于开始下了猛料,说道: “我不瞒大伙,舒州那边的人找过咱,让咱带着兄弟们一起去舒州发财。咱们和那些舒州山棚是有恩怨,但人家这次做得确实没得挑,舒州本来是人家碗里的食,现在却愿意给咱们兄弟们分,我看这事能弄。” 这时候,有个棚帅站了起来,指着周大郎骂道: “周大郎,我以为你说的是什么好法子呢?原来就是带着兄弟们去给舒州棚子做狗?我三个兄弟死在了他们手里,你让我去给他们做狗?我草拟祖宗!” 说完,这个棚帅就大步出帐,有几个人本也要跟着出去的。 忽然从帐外冲进来两个武士,举着横刀就斩在了这个棚帅的脖子上,顿时鲜血如同喷泉一样涌出,那人连话都没来得说一句,就倒在了刀下。 这一刻,帐内静如寒蝉,连呼吸的声音都小了。 那位周大郎这会才走了下来,他看见这棚帅脖子被砍了一半,首级和身子就是皮肉连着,骂了那动手的武士: “废物,连刀都使不好。” 说着,周大郞从伴当手里接过横刀,哼了声,忽然挥刀横斩,将坐在席子左侧后面的一名棚帅的脑袋直接砍飞。 这个时候,所有棚帅都吓住了,齐齐往后面缩,有个大胆的颤抖得喊了一句: “周大,咱们已经推你了,你如何要这样?都是兄弟啊!” 此时,整张脸都是鲜血的周大郞冷哼了句: “这人一副瞧不起我的样子,怎的?我给兄弟们求个活路,然后一个个不晓得感恩,还在我面前讲起仁义道德?” 说着,他一脚就踢在了那个最先骂他的棚帅脑袋上,那剩下的那点皮肉,压根挡不住他的一脚,然后整个头颅就被踢出了帐篷,滚在了外头的泥塘里。 周大郎骂道: “个死剩鬼,和我玩兄友弟恭的,舍不得他那三个死鬼兄弟,那就送你下去陪他们。好心好意带你们求个发财路,偏你们惹我发火。” 此刻帐篷内,除了那些之前就投靠周大郎的,各个都晓得自己是来了狼窝了,那是一个后悔。 此刻,周大郞才将刀上的血挥掉,对剩下的人说道: “人舒州山棚十余万人,现在要带着咱们一起发财,你们谁愿意跟着,那就还是兄弟,可谁要是想挡着兄弟们发财的路,那就别怪兄弟们这刀快了。” 不用等周大再说话,一众山棚各个伏地,哭嚎表忠心: “我等皆愿意随大郎你干。” “是的,是的,就和大郎你干了。” 周大哈哈大笑,忽然间,他似乎听到了一阵鼓声,可具体太远,听不仔细,但没一会,他又感受到了地面有了晃动,正茫然着,忽然跳了起来,对外头人大喊: “快,去看看是不是泥石崩了。” 可外头半天没有回他的话,直到他自己等得不耐烦了,掀开大帐,就看见远方水霭蒸腾间,一支庞大的骑军正向着他们高速运动。 周大张了张嘴,可一句话都发不出来。 …… “杀!” 三个都并左厢四都自己的三个什的突骑,一共三百三十骑,在暴雨中飞速突进。 在他们的身后,五个都的重甲步兵挎在大健骡上,沉默地跟着后头。 而他们的前方,是毫无防备,乱糟糟猬在谷地的近万山棚。 因为大雨,那些山棚没有一个人愿意守在外头淋雨,这会全都躲在了帐篷里躲雨,直到对面保义军营地发出一通战鼓声,才茫然出来。 然后他们就看见暴雨中,死神呼啸而至。 刘知俊一马当先,举着手里的马槊,狞笑一声,就切掉了一个刚从帐篷里露出的脑袋。 然后他一槊就割掉了帐篷的绳索,就继续向前奔去。 在他的身后,十来骑排成一列,直接从倒塌的帐篷上践踏了过去,伴随着一阵阵哀嚎,脚下帐篷只剩下带血的泥浆。 三百三十名突骑作为刀头,直接剜掉了山棚营地的心口肉,而后面跟上来的健骡们,则一路挺进,每到一处人多的,就会有一队披甲武士下骡结阵,追杀溃退的山棚。 可这些人注定是追不上的。 因为这会整片大营,到处都传着哭喊,大喊着: “官军来了,跑啊!” 来自近百个聚落的山棚,本就是乌合之众,他们这会又发现自家棚主不在,直接就慌神了,不用保义军的骑士杀到,就已经向着后方的阴山关跑去。 此刻,营地大乱,到处都是拥挤倒地的人影,后方追上来的保义都突骑,见人就杀,见头就切,根本不留手。 本有一支组织起来要抵抗的,直接在这等铁流中化为了肉酱。 然后就再没有任何一支山棚组织起了反抗。 暴雨中,保义军如同一轮轮血肉磨盘,捻碎着任何敢于停在他们面前的生命。 此时,赵怀安带着一队突骑落在后面,看着眼前谷地。 在保义军的铁流中,那看似庞大的山棚营地,就如同泥足巨人一般轰然倒塌。 赵怀安享受着这场暴雨,享受着眼前的血腥。 多日的烦躁和对未来的恐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战斗,唯有战斗,才是男人的浪漫,也是他赵大的归宿。 不论是挡在他面前的高骈、刘邺,还是后面要面对的王仙芝、黄巢,他都会选择像这样去战斗。 我管你是不是朝廷使相,封疆大吏呢,我也不管你是什么绿林豪杰,青史留名,你不来我光州便罢了。 来?那就是一战定生死。你要赌命?那就看谁的命硬! …… “桀~桀~桀,你们休跑,快吃咱刘知俊的大槊,休跑!” 刚刚从心里涌出的雄心壮志,直接被这一句话给泼灭了,赵怀安恼怒了,冲着暴雨深处,大吼: “刘知俊,你再给我玩,看我不捶你!给我杀向阴山关!” 刘知俊就在附近,他骑着战马不急不缓地追着一队山棚,刚刚那桀笑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但他没想到使君就在附近,脑袋一缩,对前面跑得喘不上气的山棚,大喊一声: “还跑个屁呀,将脸埋在泥里,屁股撅起来,就不杀你们。” 说完,刘知俊就不理会这些山棚,带着一队突骑纵马向前,直奔阴山关。 而在他这边刚走,这队山棚就果断将脸埋在了泥水里,而神奇的是,竟然真的就没有突骑们再追杀他们。 那位敌将是个好人啊! …… 此时,阴山关上,杨延保茫然地看向眼前的一切。 原先溢满山谷的山棚众,只是在对面一通战鼓后,就开始全线崩溃。 数不清的山棚如同犬羊一样慌乱奔逃,然后被后方奔来的自己人给践踏成了肉泥。 有时候杨延保也不理解这一点,明明那些山棚单个拎出来也是桀骜好汉,可为什么聚在一起,却像是猪羊呢? 而眼前的这一切,他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是光州军来了援军了?或者那位光州刺史带着骑兵抵达了? 这一刻,杨延保的内心充满了无力感。 他真的觉得自己尽力了。 自己的兄长是一个只有肌肉的武夫,自家的附庸棚帅们也是蛇鼠两端的枭粲,他想努力将家族带上岸,可这山里的妖风还是太大了,个人的才智终究别不过这命啊。 在兄长带兵走的时候,杨延保就知道不妙了,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可以渡劫的办法。 从光州军之前的做派,他们应该吃够了搜山检林的苦,不然不会直接绕开中间一大片山林杀到阴山关的。 既然光州军需要将山棚们一锅端,那何不让他来做?到时候自己既交了投名状,自绝于山棚,又可以为他们杨氏在那刺史面前立下大功。 所以他连忙让人去山里去召集那些山棚,等他们以来,自己就给他们来个一锅端,到时候裹挟山棚向对面的光州军投降。 这就是无毒不丈夫! 而后面的发展果然如他所料,没一会,敌将就带着军队临关了,而他那骄傲的兄长也被绑着一并带了过来。 即便被人绑着,兄长依旧还是那样傲然,挺着脖子在嘲笑着敌将。 但转眼间,也不晓得敌将说了什么话,兄长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从来没见过自家兄长那般萎靡,没有了光。 在那一刻,杨延保甚至直接就想献关。 可他硬生生忍住了,他要带着杨氏上岸,不能再呆在山里了。 然后那些光山军撤退了,当天晚上,山棚就出现在了附近。 而后面的发展也的确和他预料的一样,一旦晓得现在主事的不是他兄长,那些山棚甚至连表明的尊重都不愿意给他。 但这也是他想要的,按照他的计划,他会在今天晚上,邀请这些山棚来关上赴宴,名义就是想退位让贤,让有德者居之,然后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可就是差一天,就差一天啊,光州军的反攻就来了,还是那么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望着关下涌入的山棚越来越多,杨延保叹了一口气,下令: “放他们进来,然后将他们兵刃都给下了。” 随着关门大开,数不清的山棚疯狂涌入关内,而与此同时在关上,杨延保看着已经杀来的光州军骑士,叹了口气,然后摇指了一下关内的瓮城里的一人,摇头: “把那周大郞拉出来砍了,这人那眼白,早看得烦了。” 随着他这声令,一队披着铁甲的杨氏族兵下了关墙,直奔躲在人群里的周大郎,然后在后者惊慌声中,被拖上了关。 杨延保摇望了一下,确认是哪惹人烦的周大,点了点头。 随后,一名膀大腰圆的武士,抽出横刀,一刀剁掉了这周大的首级,然后用布裹着,送到了杨延保面前。 此刻,望着这渗血的布袋,杨延保自嘲笑了笑: “怪不得人都迷恋权力呢,这种掌握别人性命的感觉,的确是爽哈。” 那边胖大武士欲言又止,但被杨延保摇头止住了: “伯,我晓得轻重,今日我能随意杀人,别人就能随意杀咱,既踏上这一步,咱就有这个觉悟。现在,只愿那位刺史是个好刺史,也愿他运势昂扬,不要覆我杨氏之路。不然我们呀,也不过就是比这周大晚走几步。” 那胖大武士叹了一口气,萧索迷茫。 杨延保深吸一口气,看着暴雨中已经被彻底打湿得耸拉的“杨”字大旗,轻声说了句: “换降旗,下关吧。” 片刻后,杨氏一众核心在杨延保的带领下,裸着上身,冒着磅礴暴雨,走出了阴山关。 他们在看见前方奔来的光州军突骑后,缓缓跪伏在了泥汤里。 那带着进贤冠的杨延保,泪流满脸,高喊: “罪民杨延保,带我杨氏一门众,献关投降。” 那支突骑一见这情况,直接分成了两边,不愿立在这些人的面前。 然后一支铁骑顶着伞盖,举着旗帜,缓缓出现在了前面。 而最中间,一名高大骑士踱马上前,望着跪着一片的杨氏宗人,又看着关上被悬挂起的几颗人头,若有所思。 然后其人就笑着对前面伏在泥潭里的杨延保,说道: “你做了个不坏的选择。” 听到这话后,杨延保连忙抬起,看着暴雨中,千军万军护冀的这名高大骑士,福临心至,高喊: “罪民杨延保,见过光州使君,愿献百里山岭以赎我杨氏大罪。” 赵怀安静静地听着,直到那杨延保肝胆俱颤,才说了一句: “百里山河是我取之,至于你们杨氏,能献关投降,那就是知错能改,我赵大给你们这个机会,但你们要用鲜血和忠诚换今日的机会。” 这一刻,杨延保大哭,带着一众宗亲,齐拜大呼: “我杨氏必世代忠于将军,子子孙孙愿执鞭坠镫,以报今日不杀之恩。” 说来也奇怪,随着这声誓言落下,那暴雨渐渐停了,而那群岭之间,潢水之上,一条夺目璀璨的彩虹出现在了杨延保的面前。 而这时,那位光州刺史,也是他们杨氏新的主君,高踞白马,顶着彩虹,执鞭眺望着远方。 这一幕,深深地烙在了杨延保的脑海里,一辈子。 (本章完) 第170章 略定 第170章 略定 自保义军拿下阴山关,降服西山杨氏后,就彻底掌握了光州大别山一带的孔道,这南北长七十里,东西长二百里的锦绣山区就落在了光州的囊中。 因为多月的伐山以及最后一次的阴山关之战,赵怀安俘获了大量的山中丁口,这些人悍不畏死,涉山越岭如履平地,是顶好的兵源。 但赵怀安却不能按照保义军的标准去编伍他们,道理很简单,就是只有待遇的区分,才有了圈内与圈外,核心与附庸。 如今保义军已经成为了衙内八都和衙外八都的双重核心,一个是守内,一个是拱外,共同辐射整个光州境内,构成光州幕府权力的基石。 但大别山内的山棚,他们理论上都是赵怀安的俘口,是赵家的徒隶,这些人是肯定不能和幕府的武士们相提并论的。 可这不代表赵怀安放弃这些优质兵源,所以他采用了一种新的制度,将这些山棚组成半民半军的组织,那就是都户制。 随着保义军彻底锁掉孔道,山里的山棚也接受了现实,在赵怀安驻兵阴山关的期间,不断有山棚扶老携幼下山投降。 至目前为止,赵怀安一共获口六千户,其中没有户口的孤丁两千三百六十四人,几乎将光州境内的山棚全部扫光。 对有家有小的,赵怀安按照三百户为一都,开始集中编都,其中原先小聚落的,几个聚在一起凑为一都,大聚落的则分拆,和其他几个分拆的大聚落合并为一都。 而六千户就被编成了二十个都,这二十个都每个都是一个独立单位,其首领为都指挥,皆从都内选有威望者,但只主军务、防御、训练。 而又从都内的其他聚落中选一个有威望者,为都副指挥,主都内营田、采茶、转运诸事。 然后再从其他聚落中选一有威望者为都法司,主都内军纪、纠纷、刑狱。 最后再从幕府择州内善文字或懂术者两人为都文教习,军中退下之老卒一人为都武教习,主都内监察、教育、推举。 换言之,一个都三百户,口一千至一千五百人之间,其中管军事的、管经济的、管司法的、管检察教育的全部分开。 其中又只有监察教育的才由州幕府任免,其他人都是从各自聚落中推选,或者由赵怀安考察后直接任命,而一旦任命后,就是世袭。 至于从幕府派遣下去的监察还有某种特权,就是三个教习可以每年从都内子弟中,选善战者三人输往衙军。 如此四个部分就构成了一个都的管理结构,而赵怀安却只需要给这些指挥、法司、教习们发钱和提供待遇。 在待遇上,这些都指挥们比同衙军的军吏待遇,衙军薪俸分五等,年五十贯到百贯不等,而他们则处在第三等,年俸八十贯。 而除了俸禄之外,还有口粮,月发米二石,可养五口之家。还有春冬两衣和绢绵、绸布,保一家温暖。 除了这些定规,还有各种节礼补贴,如出征时有出界补助,有国家大祭补助,节日补助和每年十二月到正月的“柴炭钱”与“雪寒钱。 如此下来,每一个军吏的待遇折算下来大概在百贯上下,如此一个都的六名在册军吏,就需要费幕府六百贯,二十个都,就是一万两千贯。 这不是个小钱,可赵怀安能够获得什么呢? 六千个菜茶女工、六千个农夫、六千个战士,一旦有需要,这二十个都能直接以都的编制划入作战序列,那就是六千名士兵。 而这只需要一年一万两千贯的费。 不过一个都也有一千多人,靠六个人是管不过来的,所以各指挥都需要一些帮闲,不过这些帮闲却属于编外,领的是都里的粮米和盐巴、酱菜。 那都里的粮米哪来的呢?就是靠都内的三百户自己耕作。 这些棚户在录名军册后,就从原先的山民转变为了都户,在将山中的家人接下后,就会按照三百户一个都的规模集体生活、工作。 这些人的子孙和他们的都指挥一样,都是子子孙孙世袭相传,如无子孙的,就由原家族补代,而这些都户平时就在都指挥所周围屯田,闲时训练,由保义军退役下来的文武教习教授文字和战阵。 至于都户们的屯垦和采茶所得,按照三成留自己,三成留都指挥所,三成交幕府的原则分配。 其中留在都指挥所的三成主要用于屯所的日常训练和奖励,以及需要出征时开拔的出发粮。 至于采茶所得则按照统一价格收购,幕府的度支吏用钱粮捐米这些折色给各都指挥所,然后由都指挥所统一分配给那些出茶的都户家。 所以都护所就成了保义军和数万山棚的桥梁,可见其重要性。 …… 从九月到整个十月,几乎两个月的时间,赵怀安坐船骑马几乎走遍了潢水两岸,而那二十个都屯所的所堡几乎都被他安置在潢水两岸山谷。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保障山内外的交通线,并在谷地屯垦,保障茶叶的囤积和转运。 且这些都指挥所全部安置在潢水两岸还有另一好处,那就是一旦山外有事,驿马入山,顷刻间就能通知二十个都,然后顺着潢水出山,片刻就能抵达山外的光山县。 此外,赵怀安还遣人在两侧高岭上修建烽火台,依旧也是沿着潢水这一水路,一直抵达到阴山关。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进行快速的军事镇压。 赵怀安的思路是派遣一个衙外都,一个衙内都驻扎在山内,一个驻扎在北面的河湾大营,控制那里的茶叶和物资的转输,一个驻扎在阴山关。 内外八都将会轮番驻山,既是为了方便在山中训练,也是为保证队伍不会和地方有太大的牵连。 这两个都的主要任务就是管控沿潢水的二十个都指挥所。 一旦这二十个都里面,生出变故,或者山里依旧不服光州治的山棚下山作乱,那发生变故处就会燃起烽火,一路燃到河湾大营和阴山关。 之后这两处的衙外军就会立即坐船,沿潢水南下或北上,沿途经过每个都指挥所,就会从中抽调部分兵力一并南下。 等到两处衙外军南北夹击作乱地,何贼不能平? 如此,这就是赵怀安和一众幕僚们商量好的略定光州大山的整体策略,即两个点,一条线,沿途二十片,彻底将大别山北麓控制住。 但筑造所堡也不是画地图,赵怀安为何要亲自跑,就是因为这些选址很重要。 按照谁控制了交通线谁就控制了地区这一思路,赵怀安修建所堡的思路也是如此,在山川险易,关津亭堠,舟车漕运这些地方修建所堡。 而且越是此地山棚枭悍的,就越是要修建所堡,控制这些情况特殊之地。 再从屯垦的角度开发,所堡选址要建立在大大小小的河谷坝子上,这样坡为所堡,下为屯田,周为溪水,满足种田和日常用水需求。 然后再以这些屯堡为核心辐射出去,设置驿、哨。 驿为驿站,全部临潢水而建。 因为有些地方的堡所由于最佳屯垦位置在稍微里面的山谷,所以日常讯息交通就靠这些驿站传递。 而哨就是岗哨,是各个堡所设置在大山深处的岗哨,专门用以传讯、警备、瞭望之用。 一旦山内骚然,这些岗哨就能察觉到,并迅速传回后方山谷的堡所,好及时准备。 可以说这些岗哨就是交通线的末梢,帮助幕府的统治力不断向大山深处延伸。 赵怀安确实是个画圈高手。 他用两个都的衙军作为内圈控制住外围的二十个都所,然后每个都所又作为一个圈,控制外线的岗哨,而这些岗哨又作为深入大山里的排头兵,直接和野山棚接触。 这就是六百人控制住六千户,六千户控制住了,就能延伸控制深山无数。 对此,赵怀安对他这项制度非常满意,自觉在他这一代能有效运转,至于几代之后?要不废弃要不就需要重构了。 编完都,选完都堡,剩下就是这个制度最核心的一环,那就是每个所的正副都指挥们以及法司的人选。 …… 任何制度落实到最后就是看人,人选对了,制度就对了。 那用什么人呢?就和赵怀安现阶段的目标有关系。 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彻底安抚住大别山,将生活在山内数百年甚至千年的山棚纳入贸易网络中。 所以这个阶段,他需要这些本地山棚的帮助,也只能依赖他们,因为他们才熟悉地方的网络和人情。 尊重当地人是治理当地人的首要前提。 在这个原则下,赵怀安基本对大部分棚帅都是原位留用,除了杨宗保反馈某些是极为不安分的,剩下的几乎都是提拔为正负都指挥或者法司,并赐其家“归义郞”之号。 而这些都所武官都是世袭,且只有嫡长子孙拥有优先承袭权,只有其本人没有子孙的,才会武官的弟侄袭替。 而赵怀安这一手段非常有效,不仅迅速安定了这些俘口棚户,而这也引起了连锁反应,那就是此前一直坐观的霍山贼也开始率聚落归附。 初来光州,赵怀安说要靠刀把子和官袍子剿抚,如果说之前对光山贼是用刀把子,而对于赵怀安自己的乡党,霍山贼,就是用官袍子。 这些归附的霍山棚帅们看中的就是赵怀安许诺的世袭罔替。因为像他们这些人即便是棚帅了,实际上也不能把位置留给子孙。 山中是以力称强的,谁能带领聚落活,谁就有威望,谁就能做棚帅。 可人皆爱子孙,以前没有赵怀安的这项都户制也就罢了,可现在有了,这些人就心动了。 作为掌握这片区域最大的暴力组织,赵怀安有足够的威信保障这套制度。 甚至在这些山棚们看来,纵然没有朝廷的光州刺史的头衔,赵怀安也足以成为八百里大别山的主人。 所以一旦赵怀安能保障这些棚帅的利益,这些人纷纷投靠。 赵怀安也以此为契机,让丁会等霍山党返回霍山,宣谕保义军的政策,并呼吁相熟的聚落来归。 而这其中,赵怀安的身份和威名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本身就是霍山人,这些自诩为赵怀安乡党的山棚,投靠起来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们这些人本就比光山、舒州的山棚更松散。 所以自军中的霍山党入山后,几乎每日就有聚落来归。 而开启归附浪潮的正是一个坐落在举水以西的小聚落。 该聚落的棚帅叫贾世臣,其人带着霍山山棚六十户来归,并向赵怀安献上牛皮十张、鹿茸十对,狐皮二十张,骏马两匹,健骡两头,猎犬四头。 作为最先归附的霍山贼,赵怀安对他赏赐很重,他没有赏赐什么山里人没感知的金银,而是直接赏赐了大批物资。 在听到贾世臣率山棚六十户来归时,赵怀安不仅让衙军去迎接,还亲自出关迎接。 人来后,就是一顿大宴,然后赵怀安就开始大赏。 先是直接拨了雄、牝壮牛十头,然后赐缎面的袍子、长衫袍子、皂靴、雕腰带、另有四季常服布衫、裤和褥、衾等六十套, 后面赵怀安第二天吃完酒,还亲自送了大批生活用品,如锅、席、碗、碟、筷子、水桶这些,全都充足地补给他们。 贾世臣当时就感动流泪,只觉得赵大郎果然是义薄云天的大豪杰,他们真来对了。 而对于第一个投靠自己的霍山山棚,也算是自己的乡党,赵怀安还给予贾世臣很高的政治地位。 他当着一众保义将还有被任命的二十个光山都指挥的面,举着贾世臣的手,动容: “老贾他们抛弃了自己世代生活的山场,离开祖先的坟茔,翻山越岭来投靠我赵大,这是什么样的信任?所以我赵大要赏赐他的直系子孙,他们不仅都豁贡赋,只要我在一日,就庇护贾氏三次死罪。” 说完,赵怀安将他记下的贾世臣的六十户的男丁姓名写在册簿上,然后挂在了贾世臣的脖子上。 当时贾氏聚落六十户各个涕零,感恩戴德。 而一众保义将也是频频点头,只觉得使君连贾氏都能许诺万代的豁免,免三次死罪,那他们这些随赵怀安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还用说吗? 甚至一些心思活泛的,在想着,现在使君还是光州刺史,日后要是成了淮南节度史,甚至成了……,那这份许诺岂不是富贵万代? 此刻,那些人是内心火热,恨不得立刻推着使君进长安。 而那六十名正副都指挥、法司,也是羡慕地看着那贾世臣,但谁让他们都是兵败被俘的呢?能保持原有的地位就已经是美事了,哪还敢奢望这样的待遇。 只有人群中站在最前的杨延宗叹了口气,暗自神伤。 本来这一切都应该是他们杨家的。 这真是命运弄人啊。 赵怀安自不在乎个别人的神伤,他就是要把这个作为典型,所以在赐宴、赏赐、封职之后,赵怀安开始了最后一招,联姻。 他不仅将麾下衙内军的一个队将的妹妹许配给贾世臣,还将这贾世臣的妹妹配给了麾下一名军将。 此外,还提拔此人为霍山一都指挥,来附的六十户悉数在他的都内,并许贾世臣的子弟一人入帐下都,为义社郞。 是真的下了本了。 …… 可这些相比于后面发生的,那就是太值得了。 当贾世臣的故事被传到更远,越来越多的霍山贼帅携妻挈子,争相来附。 每有山棚聚落来附,赵怀安都亲自迎接,大摆筵宴,然后就是赏赐绸缎、牛马、山外房田、甲胄,授予他们为正副都指挥,并让麾下武士娶这些人聚落的女子为妻。 而对于这些人的子弟甥侄,赵怀安又会从其中挑选勇悍忠厚者,补入帐下都,大大扩充了帐下都的战力。 这一套几乎成了标准流程,不过旬月,远近皆相归附。 只有坐落在举水以东,灌水以南的一个大聚落,因为辖着十余中小聚落,自以为能抗衡保义军,不仅自己不来附,还阻挡灌水以东的聚落来附。 于是在十月,赵怀安派遣张歹率所部并新编练的两个都指挥,出兵征讨。 光那一战,保义都就获得牲口数百头,丁口千人,彻底将举水右岸最顽固聚落荡平。 此后后,从举水以东,灌水以西的两河间,十八个聚落先后归附,共获马二百匹,甲三十领,丁口三千。 这些部落所处的这片是大别山最低矮的一片,谷地多,水草丰美,有不少马匹。 这些马匹有些是战乱中逃进谷内的,有些是这些部落祖辈外出所获,带回谷内所养,而现在都成了保义军的战利品了。 在这片谷地,赵怀安将归附和俘虏的六千户又继续编练成了二十个都,也仿照光州都指挥所的形式,于山谷要冲修建堡所。 这些堡所也普遍按照在举水两岸,从这里可以直接顺着举水抵达光州境内的固始。 大量山棚的归附使得保义军的军力质量得到了进一步提升。 每有归附聚落前来,赵怀安必先校阅此部山棚,凡是勇悍敢战善射者,悉数补进衙内八都。 从这里就体现了归附和征讨而降的区别了,前者可以被视为重要军力补充,而后者却只能被编为都户,直到一段时间的观察,才有机会被指挥所内的教习看中,推荐进衙军。 通过补充强悍精猛的霍山贼为重步后,此前衙内五个步兵都,直接从原先的五百人直接翻倍到了一千。 …… 赵怀安一方面继续扩充衙军的实力,另一方面开始以投降的三千单身山棚为主要,编练了三百个巡检所。 每个巡检所配十个被俘山棚、十个本乡土人或者原先巡检所的巡丁,至于巡检所的巡检全部都由保义军的受伤退伍吏士担任。 这些人或是昔日土团,或是一直随军的乡夫,总之只要从老保义都中退下来的,赵怀安都给他们一个巡检做。 这些巡检所的作用就是替代光州以前的巡检,在淮河、潢水、灌河、史河还有各乡野土道设置水寨、木栅,作为缉私、管控乡野。 赵怀安既然打掉了光州境内的私盐、私茶贩子,那就要填补这块空白,而且在光州境内设置这些乡、道、河巡检所,相当于是赵怀安一杆子插到了光州最基层。 只要随着这些巡检所陆续铺设下去,光州幕府的权力将会史无前例,到时候光州五县三万户,口二十万,将彻底被幕府的大网给笼罩。 自九月开始制度假设,到十月陆续铺设,再到十一月的全面铺开。 光州幕府的钱粮如水一般泼出,但一张制度法网却开始在光州山里山外的上空缓缓形成。 等到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赵怀安的那张军薄册整整厚了三倍。 其中衙内军八个都,五个骡子重步武士千人,三个突骑都四百五十骑。 而衙外八都,军力依旧是两千五,可辅兵、随夫却补充了大量优质山棚,形成了梯队的战力补充。 而在衙军下面又有巡兵六千,这些人中,只有巡检领全饷,余丁都只领米、盐、茶。 此外,还有光山的二十个都指挥,霍山西山的二十个都指挥,两部都以潢水和举水两条水道和光州的光山县、固始县相连。 如此,光州军自上而下形成了一头两足。 头是四千内外衙军,左脚是六千巡丁的巡检所,右脚是两山六十个都指挥所,一万两千众,换言之,光州幕府极限可爆发兵力两万二。 但目前,左右脚都未能形成战力,还都是纸面上的。 可纵然如此,赵怀安的这份剿匪战绩也足以自傲了,丝毫不差前辈沈庆之。 从七月入山,两月剿光山贼,两月建制、建堡,一月抚霍山贼,自此,从申州以东、霍山群岭以西三百里,光州以南,阴山关以北百里,这一整条岭谷交错的区域,尽入光州幕府管辖。 实际上,还有大量的山棚没有被纳入都户制,比如霍山群岭那片,那里也是霍山县所在的那片岭子,赵怀安在那里的威望实际上更大。 但赵怀安已经没有时间再留在山里了,他将张歹、陈法海两个都,还有霍山党的郭亮、林延皓留在了山内,负责整训两山四十个都,保障潢水、举水两条水道。 然后等冬日过后,继续向着霍山群岭扩张,目标就是霍山县外的杏岭。 是的,赵怀安就准备从山里一直打到老宅,把祖宗坟茔控制在自己的势力范围。 而这么做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要寻到山里的那处金矿,如有必要直接扮做山棚占据金矿。 你刘邺占了我家金矿这么久,也是该还了。 经历小半年的大别山攻略,赵怀安已经有足够的信心应对任何人。 在给了张歹等人大致方略后,赵怀安就带着大军开拔返回定县了。 半年过去,保义军脱胎换骨,北方的中原却是满目狼藉。 就在这个十二月,王仙芝果然率寇攻沂州,平卢节度使宋威向朝廷上表请以步骑五千别为一使,兼帅本道兵所在讨贼。 而朝廷的行文下来了,果授以宋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仍给禁兵三千、甲骑五百,并节制诸镇兵力。 这个诸镇中就包括了赵怀安所在的光州。 很显然,宋威因为侄子宋建的缘故,很看重赵怀安的实力,或者从侧面来说,也是给赵怀安一个继续向上的机会。 毕竟像诸镇围剿的待遇,也就是四年前的庞勋才有。 而当年,多少大将靠着那份军功一跃冲天?这样的机会不给自己人,给谁? 于是在前日,宋威的牙将王敬武带着行营招讨使的军令来了,令光州刺史赵怀安领本军千人北上行营听调。 赵怀安得到信后,叹了一口气,又秘密做了一系列安排。 …… 他让人于山内寻干燥通风的山谷,用来储备战备物资。 自七月攻山后,赵怀安就开始缴获了数以万担的茶叶,这些都被处理包装后通过淮水、长江的水道进入到了扬州、成都这些地方贩卖。 他在长江上的各个贸易伙伴也开始购入大量的光州茶,开始从戎州、黎州地方开始运往南诏、吐蕃。 其中黎州这个地方,因为他的结拜兄弟山行章做了这里的刺史,更是大开方便之门。 商队从这里直接以马队运输大量光州茶叶,先送到赵怀安发家的那个铜山关,那里已经被改成了一处贸易商站。 然后在这里与成都的豪商们一起进入吐蕃,将茶叶卖给各个寺庙。 在如今混乱的高原,也只有这些有经有刀的喇嘛们有这个实力购买大宗茶叶了。 这些人为了诵经,每日都是一锅一锅煮酥油茶,最是离不开这些东西。 而赵怀安的光州茶之所以能挤进这个市场,就是靠着绝佳的茶叶品质和它的包装越窑瓷。 是的,那些喇嘛们也爱越窑,而这是其他成都豪商们无法提供的。 总之,自七月攻山开始后,赵怀安的沿江商贸就跑起来了,这些贸易所得将会换上各种紫衫、良马,运回光州。 现在赵怀安还没彻底打通大别山,等他攻灭了舒州山内的山棚势力后,就能彻底打通江淮之间的陆路。 到时候这些物资可以直接在舒州附近上岸,然后直接从大别山的孔道储备在大别山内。 但因为路途遥远,吐蕃和南诏的物资都还没抵达,不过从两浙和淮东的稻米却在源源不断输入光州。 出于对未来的担忧,赵怀安通过商贸不仅从这些地方购买了大量粮食,还从周边的庐州、舒州、鄂州都购买了稻米,并和一些本地土豪建立了商贸合作关系。 甚至,赵怀安还利用他和裴铡的关系,联系上了安南那边的豪商,从他们那边购买大量的安南稻米,这些就在路上。 而这些购买回来的大量粮食就会储备在这些山谷仓中,用以备战备荒。 把这些后路都安排好,赵怀安就将后续掠山行动交给了张歹等人,然后就带领着大军坐船北上了。 而在山外,遥远的北方,末世的中原战场,早已是龙蛇血战,其血玄黄。 现在,赵怀安也将带着保义军滚入其中,真正卷入这时代的血红浪潮。 (本章完) 第171章 饥民 第171章 饥民 乾符二年,十二月,群盗侵淫,剽掠十余州,至于淮南,多者千余人,少者数百人。 于是上诏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五军节度使、监军加讨捕及招怀。 …… 乾符二年,冬十二月,距离过年还有十八日。 刚刚被幕府任命为讨捕副使的赵怀安,携衙内八都马步一千五百众并随夫、附军三千人出定县,坐船顺着潢水北上进入淮水,然后顺流进入寿州境内。 在那里,寿州刺史颜章同样带领牙兵五百,并支州兵千人及补给,在颖口等候。 赵怀安的船队与他汇合后,便逆着颖水北上。 他们要到颖州州治那边汇合等候在那边的补给船,然后一并继续北上到陈州的项城,在那里,忠武军的三千精锐大军正停驻在那里。 他们得到行营主帅宋威的命令,让他们在这里等候北上的淮南军,尤其是光州保义军,然后诸军一道继续沿着颖水上汴州的开封大营。 在那里,他们将要负责清扫停留在濮州、曹州的草贼残军。 而现在,赵怀安正带着光、寿二州的船队抵达颖州的州治汝阴,等候颖州的粮料船。 …… 十二月的寒风,吹得万物衰败。 赵怀安站在船头的甲板上,看着两岸连绵不断的仓库,感叹颍州果然是漕运上的大镇,着实是繁华啊。 但望着在两岸给船队拉纤的颍州纤夫,看着那些人瘦骨嶙峋,赵怀安真怕这些人一口气没上来,死在岸边。 不过赵怀安倒是没说什么,只看那些纤夫拼命的样子,就晓得这份工钱对他们来说多么重要。 淮水真的是一条南北分割线,不仅仅是人心观念上的,更是气候和命运的。 明明颖州也就是在淮水北面,和南面的寿州一水相隔,可偏偏就颍州遭了蝗灾了,寿州却安然无恙。 看来凶恶的蝗虫也飞不过宽阔的淮水呀。 赵怀安出发走的是淮水,还偏着淮南走的,所以一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灾情,然后在汇合寿州军后,逆着颖水进入到颖州后,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本来颖水两岸应该是一州最繁华的所在,无论是田地还是商铺,都靠着这条仅次于汴水的淮颖漕道而繁华。 可赵怀安一路所见,不过是满目疮痍,田庐尽毁,寂无人烟,时不时见到一些游荡着的饥民,也是用发绿的眼睛呆傻地看着船队。 见到这些人,赵怀安马上想起麾下的那个叫陆文远的小幕僚,他在信里写的那些吃人的饥民就是这个样子。 这一刻,乱世不如狗,人命如草芥,易子而食的抽象字眼,终于有了画面。 所以当赵怀安悲悯那些纤夫连饭都吃不饱也要卖命干这些体力活时,他自己也晓得,对于城外乡野的那些人来说,他们已经足够幸运了。 虽然这种幸运也不过是暂时的,没有食物补充,这样高强度的体力活,他们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想到这里,赵怀安望向旁边正笑着的颖州盐铁使杜琮,问道: “老杜啊,我赵大这人看不得人苦,毕竟咱也是苦出身的,这样,你和下面那些纤夫们说,中午给他们一人加个肉,费用就由我赵大来买单。” 杜琮脸色一凝,义正言辞道: “小赵,你既然喊我一声老兄,这钱如何能让你出?这不是打我们盐铁的脸?而且我老杜交朋友就是看个眼缘,能和你赵大相交就是个缘法,那是佛家讲的因缘际会。” 他见赵怀安还要说话,不高兴了: “小赵,咱老杜交朋友从来不谈钱,试问天下能有谁比我们盐铁使有钱的?所以啊,你那点小钱就留着养军吧,你们这些刺史啊,别看人前显耀,但那人后的罪,老兄我是清清楚楚,毕竟我那不成器的大兄就是个刺史。” 赵怀安被杜琮说得挺尴尬的,自己和他兄长这样的刺史在人家眼里就是个不成器,遭罪,但丢人的是什么呢?就是人家老杜说得还真他娘的对。 他们光州也有盐铁使,可那些个盐铁使如何能和眼前这位颍州的盐铁使相比? 这位杜琮,杜盐铁,不仅是管控着颍州一地的食盐生产、运输、销售,还自己征收盐税,还有像铁矿的开采、冶炼,甚至铁器的生产都是从他这边过手。所以理论上,颍州的甲杖也是归这位杜盐铁生产的。此外,像铜、银、金等矿产的开发,甚至铸币这些,也都是人家管。 这已经是够扎势的权力了,可这个才只是人家本管,像他们这些漕运道商道的盐铁,又兼任着漕运上的物资调配,好保障长安的物资补给。 换言之,人杜琮还兼着颍州漕运段的转运的活。 但这还不止,这些人因为掌握着颍州的漕仓,所以又肩负着赈灾、调节粮价的职责,甚至人家一句话,颍州地界上的粮食流通都要抖三抖。 现在中原诸镇围剿草寇,人杜琮又要兼任粮道转运,负责供应开封大营的军需。 可如果这都是钱和物资相关的也就是算了,可他们甚至还能干预地方政务。 因为他们盐铁带着个使,所以相当于是天子的特使,可以监察地方州县官吏贪腐、税收执行的情况,甚至特殊情况都能干预地方诉讼。 可要是你这个盐铁不带使,狗都不理会,像他光州的盐铁,就是州院的一个老吏兼着,要不是看官衔差遣,他都不晓得自己还管着个盐铁。 所以一般来说,像盐铁使这么重要的使职,基本都是由地方节度使兼任,比如赵怀安所在的淮南节度使就兼任着盐铁使,集军、政、财为一体。 但可怕的是什么呢?就是颍州这个地方很特殊,它压根就没有节度使,甚至连刺史都没有。 因为这地方是北面郑州、滑州的义成军节度使遥领,就是人家兼了个颍州刺史的官衔,可人却不会来。 这个情况还是赵怀安抵达颍州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人就是这位盐铁使杜琮,当时他就要发脾气,觉得那颍州刺史这么牛的吗?当时就要给这个刺史上一上课。 然后还是后面的张龟年拉了一下他,小声解释了一下,他赵大才晓得,眼前这个杜琮,不仅是财神爷,更是地方一等一的实力派。 以后他赵大到了开封大营,能不能吃得饱,就看人家这位杜老兄的脸色呢。 不怪乎人家能呼咱叫小赵呢,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 此刻,听着人杜琮的豪言,赵怀安捏着鼻子笑着应了。 而那老杜也确实是说到做到,喊来一个手下后,就吩咐了这事。 但赵怀安没料到的是,那盐铁吏下了船后,直接骑着马在岸边大喊: “你们有福气,船上的光州刺史赵大郎仁心,见你们做事认真,给你们中午发羊肉吃。还不谢谢人家?“ 那些正埋头拉纤的纤夫们听到了这个消息,直接就惊呆了,要不是旁边有人在呼喊大喊,都几乎以为自己是饿得幻听了。 可他们多想这羊肉换成粟啊,这样家里也能多活一个了。 这些人不敢多求,只能给船上的赵怀安磕头,呼喊这位刺史贵人仁义。 在虚弱的呼喊中,赵怀安嘴角有点抽搐,本来他就想做点力所能及的,给这些纤夫多加上一口肉,也补一下。 但现在被这些盐铁们当众喊出来,倒显得他赵大是在邀名的,而且还是那种抠搜得不行的。 哎,他赵大真丢不起这人。 想到这里,赵怀安把度支杜宗器喊了过来,让他从船上下稻米百石,就让那些纤夫来领。 旁边本来还在笑的杜琮看到赵怀安这样弄,马上就明白他手下人办差事了,脸上也有了点尴尬,这一次他倒不说稻米他来出了。 等保义都的随夫、附军开始在码头两岸按照人头发稻米时,这些早已没甚力气的纤夫们都欢呼大喊: “赵使君活我,真仁义。” 其中有几个骨架粗大却饿的脱相的人连连望着那艘挂着“呼保义”旗帜的大船。 …… 望着下面的人真诚在笑,赵怀安也舒了一口气。 他自己也力小势弱,改变不了天下大局,但在能力所及中,帮一点是一点,帮一时是一时。 毕竟现在饿死与和家人一起饱食半月再饿死,虽然结局都是一样的,但对面他们这些当事的来说,却截然不同。 他们真的在乎这点米啊! 看着赵怀安真的在笑,那沉默着的杜琮叹了一口气: “小赵你是真仁义,果然军中没有叫错你,唤你‘呼保义’,你的想法我晓得的,你的粮食是你带来的,我自不会说。但是城内仓内的稻米却不能用来赈灾,这是用来供应前线大军的。这些人饿死了固然悲惨,可要是军国之事误了,那就是天倾海覆。所以不是老杜我心狠,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赵怀安笑了笑,叉了手,赞了句: “老杜果然忠心为国家。” 杜琮听着这话,看着下面为了粮食而欢呼的纤夫们,摇了摇头,然后就对赵怀安道: “小赵,这边粮料船还有段时间,我在城内给你们设了宴,稍后记得来。” 说着,杜琮颇为萧索的下了船了。 赵怀安望着这位循吏的背影,虽然他不认同这老杜的做事方法,但到底人家晓得自己是朝廷的官,不是下面纤夫的官。 可老杜啊老杜,你以为不把老百姓的肚子先填饱,那贼就能平了?将粮食喂给那些各怀异心的诸藩兵,他们就能用心剿匪了?岂不闻,养寇自重耳! 反倒是把米分给灾民,人家还念你一声好呢。 摇了摇头,赵怀安也不愿再想这种无法改变的事。 这时候,一直侯着的幕府从事裴德盛凑了过来,给赵怀安说了一句。 本就不顺心的赵大听了这话,直接骂了: “叫我去开会?这颜章是三杯马尿下肚,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真当他那个招怀使是个人物?我当他是个屁!” 然后他就对尴尬的裴德盛说道: “他要不自己来,要不我让人请他来,你去问他选哪个。” 裴德盛晓得自家主公的脾气,连忙领话就走了。 望着裴德盛离去,赵怀安喊住了他,骂道: “小裴你也别去了,这颜章什么玩意?也开始对咱吆五喝六了。不行,正好气不顺,就拿他先撒个气。” 说完,他就对船上的一众牙将们吆喝道: “走,跟咱一起去看看,这姓颜的今日是不是多长了个脑袋!” 众保义将们桀桀大笑,然后就簇拥着赵怀安,甲片哐哐作响,直奔后面的一座楼船。 (本章完) 第172章 天太冷 第172章 天太冷 一座华丽的楼船上,船外冰寒彻骨,楼内温暖如春。 火炉上烧着热茶,寿州刺史颜章正和他的幕僚孙太初说话。 “长史,你说那光州刺史会来吗?” 孙太初愣了一下,不晓得自家使君为何这么说: “使君,你是寿州刺史,又是招怀正使,请他来商议剿抚之事,不应该的吗?” 不怪孙太初这样想,因为在淮南八州中,寿州是仅次于扬州的大州,和淮东的楚州并列。 整个淮南道实际上从地缘上分成了淮东和淮西,其中濠州、寿州、庐州以西就为淮西,以东就是淮东。而寿州就是淮西之重要节点,拱卫着颍口这一条重要漕运,而楚州则是淮东锁钥,扼守着甬道、汴水这条漕运。 所以,寿州和东面的楚州就在一西一东,拱卫着扬州这座天下最富裕的重镇。 可要是单拿寿州出来和楚州比,寿州又更重要,因为据淮西而窥淮东,那就是高屋建瓴,居高临下。 如敌军占据寿州,兵马向东,一马平川,几为抵抗。 所以守淮就是守寿,寿州在,淮南在,寿州亡,淮南亡。 也正是因为寿州地位如此之重要,所以此地刺史和其他地方刺史是不一样的,他是直接由朝廷授予旗甲,和方镇一个规格。 换言之,寿州刺史是叫刺史的藩镇。 且这还不是荣誉性的,而是在官员配置、军队兵额都是和藩镇一个待遇,州刺史也是佩戴皆佩将军印,募府符书之设,拟于方镇。 所以作为这样的大州刺史,喊你一个光州刺史来开会,有问题吗? 实际上,颜章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他也不会让人去通知,但他一想到那位光州刺史在霍县做的跋扈之举,直接就破城杀了一家豪强。 而且那家豪强还是幕府那边的关系,这就让颜章忍不住多想了一下。 想到这里,颜章叹了一口气,对自己心腹长史表露了几分真情实感: “咱们那位节度使不是好人,拢共两个差遣,给那赵淮安一个讨贼副使,给咱一个招怀正使,这不是故意让咱们斗嘛!” “不过这个年轻人,如此年纪就登高位,自以为手里有点兵,做事就横行无忌。我听说他在光州境内破了不晓得多少有德乡贤,现在还只是个刺史就杀戮如此,非国家之福。我今日让他来,也是让他晓得,年轻人不要过于跋扈了,这样对他对国家都没有好处。” 旁边的孙太初点了点头,赞了一句: “使君果然是有长者之风,为国家,为赵怀安这样的后辈,都已是做了用心了。” 颜章摇了摇头,将杯子里的小光山抿完,然后让孙太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看着汤色金黄的茶水,这位陌刀将出身的刺史忍不住也赞了句: “那赵大还是有点东西的,能在国战中立下如此功劳已不是平常,这弄的茶叶也是有很多巧思,是个文雅的人,他这样的人,我见的不多,估计也就是当年的高使相如此了。” 说完,颜章也是对孙太初道: “所以呀小孙,这位光州刺史如能听得进我言,日后也是一位落雕使相啊!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颜章看好赵怀安,孙太初却有不同的看法: “使君,学生倒是不觉得,这位光州刺史的家门到底是太低了,就算有军功,日后也不过是个边藩节度使,如何都够不上宣麻拜相的。更不用说,此人是在我淮南做刺史,又得罪了咱们那位气量小的节度使,能安稳做多久都不清楚,更不用说更进一步了。” 颜章看了一下孙太初,将杯盏放在案几上,严肃道: “小孙,本州引你为长史,就是信用你才智,能辅助我处理幕事。所以本州不希望你因为个人恩怨就影响你的判断,更不用说试图影响本州。念在你我多年相得,本州且在今日提点你一次,要是再有下次,你就没有下次了。” 孙太初额头上的汗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直接跪在地方喊恕罪。 颜章没有喊他起来,而是悠悠道: “那位光州刺史虽然在我之下,可他上面不是没跟脚的。你觉得他在咱们淮南没有出路,会被节度使雪藏,可人家直接就攀上了招讨行营的宋大帅,这不就被调到了前线,那些草军有什么战力?需要从咱们淮南掉兵?还不就是给这赵大送军功的?” “你再看看我这差遣,招怀?你有见过不先讨就去招怀的嘛?再且说了,就草寇那样的乌合,面对五镇藩军,那还不是如霜雪一样消融,还需要招怀?” “所以啊,这位光州刺史虽然跋扈、州也小,但人家既然上面有人,手里有兵,那就需要尊重人家,哪轮得到你嫌弃?” 此时被训斥的孙太初汗如雨下,面色惨白,他求饶道: “使君,是我想差了,但使君一定要信我,我并不是因为王绪之事。此人不过一杀猪的,就是能挣得些钱,又如何放在我眼里,只是见不得此人跋扈,才多说了几句。使君一定要信我。” 看着孙太初的样子,颜章才点了点头,让他起来。 最后他才告诫了一句: “如今世道越发不靖,多个强力的朋友总要比多个敌人要好,至于那个什么王绪?算了,他妹子给你做了小妾,我不说什么。可要是那女婢子多舌,你且需要让她明白,何是家法。” 孙太初忙不迭点头,决定这次从前线回去就把那女婢给埋了。 他本以为使君也看不惯那位赵怀安,没想到却是走了眼,也许是那位宋威宋大帅的存在,让使君改变了态度。 既然如此,那王绪的事不能掺和了,就让他在山里继续呆着吧。 这边颜章品着茶水,在等赵怀安的到来,他听说这个赵大是个嗜酒的,但自己在平叛战争中受了箭伤,已多年不吃酒了,看来一会得喊几个军中豪饮的汉子作陪。 他也正好看看,这位号称酒中豪杰的赵大,到底有多能喝。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了吵闹声,正皱眉,就看见自己的牙将张翱奔了进来,慌忙道: “使君,不好了,光州军的那些人杀上船了。” 颜章呆住了,茶水都顺着须髯流到了袍子上,下一刻他就要去抽刀,然后他就听到一声大笑: “老颜,听说就是你喊我来开会的?哈哈。” 说完,一名八尺大汉,穿着明光铠,披着大氅,掀开皮毛帘幕,走了进来。 在他的身后,十来名披甲执刃,肩扛着铁骨朵的武士鱼贯而入,直接将船楼堵得满满当当。 …… 赵怀安走上前,看着呆着的颜章,一屁股就坐在了他旁边的案几上,沉重的甲胄压在案上,吱吱作响。 搂着呆若木鸡的颜章,赵怀安笑道: “老颜,你不是喊我来谈事吗?怎么,我来了,你倒不讲话了?” 说着,赵怀安看到炉上烧着茶水,便接过铜壶,就给颜章空的杯子里面又蓄满了茶水,看到颜章胸襟都湿了,笑道: “老颜,你这都浪费了好茶啊,就这漏的,够外头那些灾民多活一月了。” 说着,就将茶水递到了颜章的面前。 看着颜章一直不吭声,赵怀安将这杯热茶放在了旁边,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对姓颜的特别没好感。以前在西川的时候,我一个对头就姓颜,这人呢不做人,总卖咱们这些厮杀汉,但偏偏呢,他又比咱们兵多,所以好像真就没人治得了他。后来高使相来了,给咱们做主,三言两语就拿下了这人。最后这人因为回长安带了太多钱,被路上的盗贼给杀了。” “哎,死得老惨了。头被割了后,身子也在水里泡得和小巨人似的。” “哦,对了,他有个族弟,叫颜六郎,这人呢觉得我赵大算什么东西,觉得一脚就能蹬死我,所以要和我生死斗,最后怎的?我三拳捶死了这颜六。” 说着,赵怀安将拳头一捏塞在颜章的面前,说道: “就是用这个沙钵大的拳头。” 然后赵怀安才笑了声: “我赵大也是卖弄了,谁不晓得你老颜平庞勋的时候也是好汉,也是耍得好陌刀,那东西我用过一段时间,不好耍,所以老颜啊,你是这个。” 说着,赵怀安就给颜章竖了一个大拇指,表达了他对颜章的敬佩。 于是,赵怀安将茶杯再一次举到了颜章面前: “今日我赵大以茶代酒,陪个罪。之前过寿州,也没和你吃顿酒,这个当我敬你了。” 颜章终于缓过气了,看着一圈虎狼般的武士们,又看着桀骜的赵怀安,摇头道: “年轻人,不要那么气盛!你是没有见过高山,所以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了不得了,有一点憋气就不愿意受,觉得能以势压人,今日我这个过来人,给你劝一句,你也别不爱听……” 赵怀安直接打断了后面的话,骂道: “老颜,你这人好没道理,晓得我不爱听,你讲什么?今日我以茶带酒敬你,你就喝,不然敬酒不喝,我看你是要吃罚酒!” 话落,楼内的保义将们齐齐大呵: “喝不喝。” 颜章一哆嗦,下意识接过茶杯就一饮而尽,等反应过来,茶水都顺着喉咙咽了下去,顿时老脸就是又臊又红。 赵怀安见此,点了点头,然后才搬着一把马扎坐在了颜章当面,说道: “老颜,你吃了我这杯茶,那我就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了吧,做晚辈的也够会做事的了,不错吧。” 可刚温声说完,赵怀安就骂道: “但我尊重你,你能不能尊重尊重我?嗯?你是刺史,我也是刺史,我都没对你吆五喝六呢,你倒是要骑在我头上了?怎的,你觉得你有五百牙兵,有个正使的头衔,就能把我赵大当个帐下将呼来喝去?嗯?” 颜章被赵怀安喷着吐沫星子骂,也被骂急了,就要反驳。 可赵怀安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腰间的横刀拍在了旁边的案几上,骂道: “哦,意思我说的不对,你不是看不起我,那就是喊我过来是要杀我了?” “来,刀就放在这里,你现在就能抽出来砍我。” “妈的,真在我面前当个人物了,摆起了老资历?我赵大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无数排枪大槊杀不死我,你一个捡别人军功做刺史的,也敢来位压我?” 说着,赵怀安真就将刀把子怼在了颜章的面前,大喊: “来,抽刀?敢不敢?就知道你个老登,不敢。” 然后赵怀安自己把刀抽了出来,铁手抹在横刀上,一抹秋水映着颜章惊慌的眼神,然后就听赵怀安道: “老颜啊,你也是做武人的,这年头,咱们这些人尊重什么?尊重你身上这袍子,还是尊重你屁股下的马扎?不都是尊重你我手里这刀嘛。” “而今日,我能坐在你面前和你说这番话,而不是你教我怎么做人,那不已经说明你这把刀,它老了,而我这把刀呢,恰恰不巧,是又硬又锐,你瞧瞧。” 说着,赵怀安就将刀架在了颜章的脖子上,锐利的刀锋刺得这个老武夫竖起鸡皮疙瘩。 此刻,他才晓得这个赵怀安的厉害。 这嘴比他的刀都利!说得他哑口无言。 脖子上架着刀,颜章只能硬着头皮,对赵怀安道: “赵大,我从没想过和你作对,节度使起什么心思,你应该也是晓得,你我要是斗起来,不就是遂了那刘邺的心了?我现在晓得你厉害,你也不会杀我,不如你将刀放下来,我们谈谈,毕竟咱们又没个仇怨的,何必动刀呢?” 赵怀安耸耸肩,但刀却纹丝不动,笑道: “我也不想呀,但这年头,你不动刀,人家都当你是个屁,还能坐下来细声细语和咱说话?” 颜章抿着嘴,平抑住心中的慌张。 到现在,外面竟然还没有任何动静,说明这赵怀安早就控制住了他下面的这些牙兵。 如今人为刀俎,他就算再如何不甘,也只能咽下这份苦果。 甚至在他的内心中,他都不对赵怀安又怨恨,反倒是怨恨起了刘邺。 是的,就是怨刘邺。 他寿州是有兵的,而且还不少,不仅有骑五百,步兵也有五六千,是一般刺史兵力的五六倍。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淮南军的三万五千军力,基本都是集中在寿州到淮东的一线,以护天下饷道。 而其中寿春就有马步六千,为南方诸州军事最重。 本来这一次出界开封,颜章是要带着至少三千以上的军力出发的,可却被幕府拒绝了,理由是一旦颜章将寿州的大部分军力带走,那寿州一线就会空虚。 此时草贼大部已经寇沂州,大量的泰、鲁、沂、蒙山的群盗蜂拥加入,这种情况下,如果草贼忽而向南,一旦突破海州、泗州,直接能杀到淮南境内,到时候扬州将会直面贼锋。 所以刘邺万没有让颜章带兵走的打算。 而颜章呢,实际上在寿州这个地方也得不了拥护,因为大家都晓得他这个刺史来得不光彩,是捡了友军的漏才立下大功的。 此外,颜章到了寿州后,又一改武人做派,变得文恬武嬉,整日就是和文人们在一起,下面各营、镇是几个月才巡视一次。 下面人整日看不见你这位刺史,他们能信任你吗? 所以一旦幕府军令一下,颜章几乎调动不了一点,最后只能带着五百牙军和一千下面几个县凑上来的县卒开拔了。 他为啥要喊赵怀安来呢?实际上就是为了这个事,他想确定了上下的名分,这样以他为首,赵怀安为辅,他主后,赵怀安在前,后面赵怀安立了多大军功,不都得写上一句他调度有功吗? 说白了吧,六年前他怎么在庞勋之战中混军功的,现在他就准备怎么在开封混军功。 他算准了赵怀安这种粗武夫的性格,既然好酒,那就酒上喝高兴了。这人不是还讲义气吗?那就再和此人拜个兄弟,总之有的是办法去针对。 到时候,你赵怀安还好意思不为老大哥的好日子努力? 他在前线多立功,咱在后方又能多蓄几个美婢耳! 这就是颜章的好打算。 所以最开始他的长史说赵怀安没什么前途,他颜章不高兴呢,就是因为赵怀安不在前头狠狠立功,他怎么分功? 可他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个赵怀安竟然一言不合就摔桌子,就是让他来商量个事,就带兵打进来,还抽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天可怜见,他在寿州后就开始信了佛,几年都没拔过刀了,现在上来就喊打喊杀的,这人是真不能惹。 被寿州的世界消磨一身血性的颜章看着骄横的赵怀安,终于低头: “赵大,你就说要如何吧,以后你说甚就是甚。” 听了这句话,赵怀安才笑了,他把刀递给了旁边站着的赵六,笑骂道: “老六,你也是的,都晓得我这人容易上头,也不在旁边拉着点,要你什么用。” 说着,赵怀安就将刀收进了刀鞘,塞给了赵六。 然后他才将有些软的颜章扶了身,笑道: “既然老颜你这么信任咱赵大,要听咱的,那咱也当仁不让。这样,你麾下的五百牙军且先留在我帐下,等咱们灭了草贼,回了淮南,咱再还你。” 颜章脸色通红,但那边赵怀安紧接着就说了一句: “老颜,你这事也够美的,牙兵们在我这立功,你在后头喝着茶,听着曲就把功劳拿了,反倒是我赵大才是劳碌命啊!要到前线去拼,你说是不。” 这个时候,颜章还能说什么,只能勉强笑道: “那就要麻烦老弟了,哈哈,哈哈。” 自顾自的苦笑着,颜章只能接受自己在稍后的日子里沦为一个彻底的局外人。 那边,赵怀安见威也发了,刺也罢了,兵也拐了,分分钟都不想再留,于是站起来从颜章的腰带上撕下兵符,就告辞走了。 片刻后,赵怀安带着保义将们耀武扬威的走了,留下一片狼藉,和旁边瑟瑟发抖,袍子都湿了的孙太初。 颜章气得浑身发抖,捏着拳头,恨道: “跋扈如此!跋扈如此!真是欺我老无力!我要是还三十的年纪,刚刚非拔刀砍死他!” 话音刚落,帘子再次被掀开,寒风一下子就灌进了楼内。 颜章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抬眼一看,发现那赵大竟然又站在了面前,颤声道: “我刚刚是说,年轻人气盛一点,是好事,有朝气嘛。” 赵怀安没说话,只是上下扫了一遍颜章,忽然笑道: “人老杜请咱两去赴宴,别磨蹭了,就坐着我车一起去。” 说完,赵怀安夹着那颜章就出了楼,留下惊呆了的寿州长史孙 随后就听到颜章那哀求声: “莫再拉了,允我披一件袍子,天太冷!” 其声哀悯,渐远渐没。 (本章完) 第173章 兼并 第173章 兼并 队伍要加快速度了,这是颍州盐铁使杜琮嘱托赵怀安的。 倒不是汴州大营那边发生了什么巨变,只是因为再不快点,就到了一年最冷的时候了,到时候颍水随时可能会冰冻。 所以只是在繁华的颍州留了两天,淮南军的招讨船队就汇着这批的漕船赶往汴州,在那里,这批漕船将会再次转道黄河,在黄河结冰之前,将这批漕粮送往长安。 是的,赵怀安送的这批粮料竟然还不是给前线大营送去的,而是给长安。 看来苦了老百姓也不能苦了丘八,苦了丘八也不能苦了长安的天上人。 对此,赵怀安倒是一无所觉,此刻在一甲板上,他裹着大毛氅,正向岸上的杜琮挥手道别。 该说不说,这个老杜的确是个好人,虽然对百姓没见得有多好,但至少对他赵怀安是颇为照顾的。 昨日赴宴的时候,因为自己问了几句是否能补充一批甲械到军中,然后人家老杜就让人送了一船的甲胄给他,足有百领,而且还贴心的补了一份毛皮。 之所以如此,就是现在寒冬腊月,吏士们都没办法会直接穿铁甲,要是上手摸一下,能把手的皮都给冻掉。 所以一般都需要裹一圈皮毛,如此又保暖,又能再提供一层防御。 其实赵怀安是不缺皮毛的,自他略定大半个大别山后,这些皮毛是要多少有多少,赵怀安把一些品相特别好的作为礼物,送给了他结识的各路朋友,剩下的都鞣制起来作为了战略储备。 但赵怀安不缺,可不代表他不领人家杜琮的这份情。他也晓得,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和馈赠,但赵怀安早就有足够的底气接受任何人的馈赠,还不起那就下辈子再还嘛。 就这样,赵怀安感叹着下面送行的杜琮人真不错时,下方的杜琮也在挥手向赵怀安告别。 等巨大的船队渐渐离开了颖州,杜琮旁边的一位伴当,这才纳闷问着自家上官: “使君,如何对那赵大这般相善?那些甲胄都是颍州的库藏,咱们尚不够用,如何又送给了他呢?” 杜琮望着远去的船队,摇头道: “你不懂,这些铁铠送给这人才能物尽其用,而其他人品性如何,我能不晓得?不过是一帮浪费朝廷粮米的守护犬吧,指望他们剿匪?那不如指望这个赵大呢。” 说完,他扭头对自己的伴当道: “我自认为识人无数,这赵怀安我一见,就晓得这人是个勇于任事的。在这个年头,能干事的,还能干成事的,已经不多了。” 说着,杜琮似乎想到了什么,喟叹了一声。 然后他就望见行在后面的一支船队,看到寿州刺史的旗帜,一声冷哼直接从鼻腔里蹦出: “你就拿那个颜章来说吧,能指望这样的人在前线用命?军戎之事,事关社稷,历史上多少草寇初露也不过是寻常,而一旦败了朝廷征剿大军,顿成了气候,社稷也因此而倾覆?所以我观诸将,各个自视甚高,全来不将那些草寇放在眼里,这个说三千能扫贼寇,那个说三月能荡贼氛,我看啊,都是一群好大言的,迟早要吃大亏。” “可你再看那赵怀安,那日吃酒时,只有他句句不离前线战情,甚至也只有他从咱们这边要武备。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重视这些草寇,不把国家大事当儿戏。” 说到这里,杜琮望向两岸的密密麻麻的仓库,叹了一声: “咱们都是盐铁,能做的也就是保障好前线的补给,更多的咱们也力有不逮。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将转输的事情办好,如此才不负陛下委咱们以经国大事啊。后面很快就要上冻,必须再运一批粮秣送到前线去,这件事你要好好办。” 那下属连忙点头,表示定要为圣上分忧解难。 听到下属这话,杜琮惭愧自嘲: “说什么分忧解难啊,咱们连外头的灾民都顾不上,他们才是天下的症结所在啊。哎,等你把这批漕米运上开封,你再看看各仓还有多少陈米,都扫一扫,发给城外的那些灾民吧,能做到这个,咱们也算问心无愧了。” 说完,杜琮将目光放远,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 …… 自赵怀安把颜章办得服服帖帖后,这支光、寿联军就只有一个声音。 而实际上,自赵怀安当众把颜章夹着推上了车,本就没有在牙兵们当中建立多少威信的颜章,算是彻底把刺史的权威给砸没了。 权力这种东西很复杂,有时候朝廷那边只是下了一卷二尺长的绢布,一竿破烂的竹竿,然后就能赋予一个人节制一州百姓的权力,就是再了得的豪杰也要俯首帖耳。 六年前,当声势浩大的庞勋之乱被朝廷荡平时,颜章这样的军中庸人可以拿着一纸诏书就能成为寿州数十万人之主。 可六年后的现在,一种奇怪的氛围在不少军将的心中飘荡。 那就是,朝廷似乎有点喘不过气了。 是,朝廷还是那么强大,无论是南边的安南还是西南的南诏,都被按了下去。可这两年,情况却有点变了。 先是处在肘腋的两浙叛军打到现在都没有剿灭,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征兆,而中原腹心更是出现了连绵大灾,尤其是他们这些淮南武士北上所见的一幕幕末日景象,让他们对于中原的灾难有了一个鲜明的认识。 大部分的武士们都不通文墨,也不懂历史规律,但他们却晓得一个质朴的道理。 那就是人要吃饭,不论是拿刀的还是拿锄头的,都是如此。 而现在中原这个情况,哪里还有米吃?这种情况下去剿匪,那岂不是越剿越多? 所以这些寿州牙兵们心中都有一种不对劲,只觉得这一次的民乱,它可能有点不一样了。 他们当然看不到未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本能地向强者靠拢,尤其是这些人将要开赴战场。 所以,在赵怀安和颜章之间,他们毫不犹豫选择了赵怀安。 即便他只是光州刺史,而不是他们的刺史。 就现在,这些人都站在甲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一艘大船。 在那里,寿州兵马使张翱刚奉了光州刺史的命令,乘着一艘小舟划到了那艘大船上,与那位光州刺史谈话。 很多人都担心着张翱的命运,他们当中很多人都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因为当年徐州的银刀都就是被他们那位新刺史一个个喊进去杀的,而现在,那位光州刺史也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此刻,不少人都忍不住握住了刀把,他们倒不是敢和那些光州军火拼,要是能打得过,昨日也不会被人家堵在船里了。 他们现在就等张翱出来,如果一直没等到其人出来,而那些光州人还继续喊人上船,那他们就立刻裹挟船队,即刻回寿州去。 …… 赵怀安躺在软榻上,旁边烧着铜火炉,上面烤着几个橘子,自己手里还惬意得剥着一个。 而像赵六、豆胖子这些人也盘着腿,围着火炉坐着,毛毯上到处都是一些橘子皮,还有两条小猎犬,正摇着尾巴,疯狂在赵怀安的软榻边打转。 当忐忑、惊惧的寿州兵马使张翱被引入船楼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闻着浓烈的橘子味,张翱口齿间一下子就分泌出了唾液,不动声色咽了下去后,他小心地向着软榻上的赵怀安行礼: “末将张翱见过使君。” 他没敢抬头,直到赵怀安喊道: “起来吧,这大冬天的跪在那,即便是木板也够冷的,来,就坐我边上。” 说着,赵怀安瞪了瞪自己傻傻的义子赵文辉,让他给人家挪个位置,不晓得堵着人家路了。 赵文辉正吃着橘子,抬头就看到自家义父瞪着自己,正纳闷呢,就仰头看到一张尴尬的脸。 他不情愿地“哦”了声,然后将屁股下的软垫往前挪了下,留出了道缝,意思就是你张翱就这样过吧。 张翱没敢说话,此时楼内少数二十多人,各个都盯着自己,有笑着的,有咧着嘴角的,还有面无表情的。 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抬脚,侧身,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脚踩到这位少年郎的垫子。 好不容易穿过后,前面还有七八人,各个盘着腿堵着路,而且没有丝毫要让的意思。 张翱不敢抬头向赵怀安求助,只能一边抱歉,一边等人让个空,然后他就这样一步步挪到了赵怀安旁边。 短短七八步路,张翱的后背全是汗。 只能怪这火炉太热了。 等好不容易到了赵怀安的软榻旁,他不敢坐,甚至因为旁边的人只给他留了个非常狭促的空间,也就勉强双脚并着放而已。 如此,张翱就这样,双脚并拢,向赵怀安深深地弯着腰,然后等赵怀安说话。 赵怀安看着这位寿州大将,按理说这人也算是自己乡党了,但却怎么都没在这人身上看到他们霍山好汉的血性。 摇了摇头,赵怀安将一个橘子递给了张翱,笑道: “尝尝橘子,从咱们淮南带来的,不是颍州这边的。” 张翱受宠若惊地接过橘子,捧着它,先是闻了一下,沉醉道: “嗯,是家乡的味道。” 此言一出,赵怀安明显愣了下,然后就看见赵六和豆胖子齐齐将屁股下的垫子又往外挪了一下。 这人有点道行哈,且给他伸伸腿。 而在人群的外围,同样在剥着橘子吃的小道士看到这一幕,嘟着嘴,很是瞧不大上这些虚伪的山外人。 然后他就被自己的师父踩了一下脚指头,也不敢呼喊出来,就一口咬下了半个橘子。 不过那军将说得有一个不错,就是咱淮南的橘子是好吃,甜! …… 那边张翱在把橘子一瓣瓣撕下吃,那边赵怀安也不等人家吃完,就问了句: “喊你过来呢,也没什么事。就是让你来说说,军中有多少我寿州子弟,当中又有哪些了得的好汉。” 张翱丝毫没有觉得赵怀安一个光州刺史喊什么“我寿州子弟”有什么不对,反而高兴地回道: “使君,咱们寿州兵马为淮南之盛……” 这话还没说完,那边赵六自己咳嗽了一下,旁边豆胖子还纳闷地给他捶了捶后背,帮着顺气。 怎么吃个橘子都能呛到。 而张翱则当即说了下一句: “也就是仅次于光州的保义军,而我寿州有马步六千,其中骑兵五百,为淮南……仅次于光州突骑的重要武备。” 赵怀安在听到寿州竟然有五百骑,明显眉毛都挑了一下,然后就让张翱继续讲。 然后张翱不敢看赵怀安表情,继续说道: “其中有十二个都,每都五百。其中五百衙内都,就是这一次随使君一并北上前线的牙兵们。而余下的十二个都皆留在了寿县,据说这是节度使幕府直接下发的军令。” 赵怀安点了点头,暗道怪不得那颜章怂得这么快呢,原来在州内也是个蜡枪头啊。 然后就见张翱开始如数家珍地为赵怀安盘点十二都的人物,这里面有些是赵怀安听过的,是当年他还瞎混的时候,就已经是道上赫赫有名的豪侠了,没想到也上岸了。 哎,果然青春一去不复返,豪侠的尽头全在军中。 等张翱介绍完,赵怀安又给他递了一个橘子,这一次张翱倒是大口大口吃了,全没了刚刚的局促。 然而还是只是吃了一半,赵怀安就又问话了: “你说的我知矣,给我说说我不晓得的,比如你自己见过哪些不错的,但现在却还在下面蹉跎的,来,给我讲一个。” 张翱明显犹豫了下,可只是在心中计较了片刻,就说道: “末将倒是真有一人可荐给使君,此人是支县军的什长,叫朱景。这一次就随咱们北上,使君要是有意,我去喊他来见使君。” 赵怀安无所谓,他也压根不在乎是不是什么真豪杰,他就是要从寿州军中找几个苦大仇深的,不被人重视的。 既然张翱有推荐,赵怀安便点头同意,就准备让张翱留在这里,让人坐船去后面喊。 可赵怀安刚说完,那张翱就抬起头,忙喊道: “使君,万不能这样。后方牙军们要是看到我没从这里出去,然后就又喊人进来,必然以为是徐州军银刀军之故事啊。到时候,诸牙兵惊惧,恐误了使君大事。” 张翱说完这话,盘坐一圈的人群中,一个硬朗的少年郎听到了这话,脸色明显一暗,他的父亲和叔伯们就是这样被一个个骗进去杀了头的。 旁边正吃着橘子的赵文忠看到他脸色暗了,以为他吃到了酸的,忙将自己手里的橘子递给了他: “彦章,吃咱手里的这个,这个不酸,甜!” 王彦章笑着点了点头,正要接过一瓣橘子,整个橘子就被赵文忠全塞到了他的手里。 王彦章吃了一瓣,笑着对赵文忠道: “真甜!” 说完,他忍不住看向了最中间软榻上的使君,将剩下的橘子都吃完了。 赵怀安帐下多徐州子弟,所以也听过银刀军的故事,直接笑道: “这话说的,我赵大不是那种人,都是我寿州乡党,我能做这种事?” 然后,他才对张翱说道: “你倒是挺有心,行,你就先回去吧,把那朱景带来,再把他的兵册也一并带来。” 听了这话,张翱就晓得了,于是恭敬地行礼后,又原路撤了出去。 只是这一次大家都没在堵他。 …… 这边张翱人一走,赵怀安的脸就拉了下来。 旁边,和张龟年这些幕僚们坐在一起的袁袭就先开口道: “主公,此人有些心思在,这明明是挟众自保呀。” 赵怀安摇了摇头: “我倒是不介意这个,而是我在想,是不是有人在故意散播什么银刀军的事。毕竟我是寿州人,他们这些牙兵也是寿州人,都是喝一碗淮水长大的乡党,如何会下意识有这样的想法?” 一番话,说的众人若有所思。 没多久,那张翱果然带着一个黑壮的军汉走了进来,并远远地对赵怀安行礼。 赵怀安也没试这人的武艺,只是问了他家在何处,以前做过什么行当,然后一问才晓得这个朱景也是混过的,便问了当年是跟谁的。 几一番一问,倒是直接攀扯上了,这朱景可以算赵怀安兄弟的门徒了,这是自己人。 于是,赵怀安哈哈一笑,当着人寿州兵马使的面,就把军薄上朱景的那一页给撕了,然后迭着放在了自己案几的一本书里。 那边朱景狂喜,对赵怀安五体伏地,自此就改隶在了保义军。 而那边,赵怀安没有再问张翱,而是让他权带一众牙兵,后面就留在帐下听用。 那张翱深深拜了一下,然后就退走了。 望着张翱离去的背影,赵怀安嘴角轻蔑。 …… 船队沿着颖水出了颍州,很快就到了忠武军的地界。 而这个时候,天气也越发冷了,往往早上一醒,就能看到靠见岸边的地方,已经结上了薄薄的冰。 船队不敢再慢,数千摇橹的汉子在寒天中含着号子,向着前方项成全速前进。 两日后,赵怀安就在甲板上看到了相城,以及一支驻扎在城外河畔边的巨大营地。 远远的,赵怀安似乎看到那营地上的大旗杆上,好像挂着个什么东西。 等船队更近了后,他隐约看到,好像是谁被扒得像条光猪一样,捆在旗杆上。 直到船队彻底靠在了城外,赵怀安才看清那人,继而大吃一惊: “靠,被吊在竹竿上的,不是我的好兄弟李师泰嘛?” “他怎么跑杆子上去了?快快快,去把我兄弟放下来,多冷啊!” (本章完) 第174章 金瓜 第174章 金瓜 当赵怀安的船队出现在项城河道外时,岸上大营的岗哨就看到了,然后没多久,就有一队人奔出,开始导引船队靠岸。 不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在看到那面“呼保义”旗帜,都晓得那位从西川国战中扬名的赵怀安率军抵达了。 去年那场南诏大战,忠武军虽然没参与多少最后的决战,可那是高骈作梗,不是他们忠武军没好汉。 而只要从西川回来的忠武军,不论是见过没见过的,都对这个西川之虎的赵怀安赞叹有加。 说他们淮西又出了一个大豪杰! 对于袍泽们的这些言论,大部分留守的忠武军们都是嗤之以鼻的,只觉得这些人在为自己找补。 说的和真的一样,三百骑冲数万?你说的那是人嘛! 但不论再如何嗤笑,忠武军上下反正是晓得赵怀安这么一号人物的。 这会不少忠武军的武士、牙兵都在岸边指指点点,在看到那支庞大的船队抵达后,又瞟了瞟被挂在旗杆上的李师泰,都咧着嘴准备看热闹。 人老李的铁兄弟赵大来了,一来就看到自家兄弟被挂在了旗杆上,这下子可有好戏看来。 还有那赵大不是讲义气嘛,这会你好兄弟被人挂在旗杆上,你不能没反应吧。 而一想一会能看到这样的大戏,那是人人喜笑颜开。 …… 此时,忠武军大营的旗杆下,站着一群围着貂尾,铁甲包着兽皮的武士,正冲上头摇晃的李师泰笑话。 这会一个头戴锦帽,外披貂裘大氅的军将,就冲几个相熟的牙将囔囔。 此人明显吃了一顿酒,然后被人拉过来看戏的,所以这会是高声大喊,自己还不晓得有多大声。 他一手指着上头的李师泰的胯下,然后“咔咔的”地清着嗓子,夸张大笑: “兄弟们,没想到咱们李牙将也有好器量啊,可这会却是人鸟都受罪啊!哈哈!” 然后这人就一口吐沫吐在地上,对那李师泰恶狠狠道: “让你小子狂哈,今天就让你晓得得罪咱们秦家的下场!” 上头的李师泰也是刚挂上去的,这会被扒光了,浑身上下都在打着哆嗦,因紧绷得厉害,身上一块块肌肉鼓起,寒气直冲脑子,几乎让他咬掉了舌头。 可听下面那人在喷粪,李师泰还是努力大吼一声给自己驱寒,然后冲着下面的那锦帽粉头大骂: “秦宗言,就你在这狗吠,你耶耶在上面凉快得很,就被你这狗东西扰了雅兴,一天天的,就晓得嘤嘤嘤,娘们似的。还有把你的眼睛从耶耶的鸟上挪开,被你这样的狗东西看了,倒是污了我的鸟。” 那秦宗言听了是肺都气炸了,不是旁边的人拉着,自己就要动手。 因为这个时候,牙将庞从带着韩建和王建,以及王建的小老弟晋晖几人奔来了。 …… 那庞从一来,就将刀鞘推了过来,将秦宗言以及他后面的一群蔡州人挡在了外面。 庞从将旗杆护在后头,推搡着对面的秦宗言,而后面的韩建等人也是如此,各个顶着胸脯,将那些蔡州牙兵撞开。 秦宗言撞不过庞从,直接退了两步,骂道: “许州人了不起,讲义气,是吧。啊!那你们去把那李师泰放下来哈,有胆够义气,你们就去放!” 庞从几人不吭声,因为他们真不敢。 这李师泰自己吃酒就算了,还去外面弄了一大车酒在营内招摇,分给下面的吏士们吃,而偏偏好死不死的,节度使崔安潜带着大将张贯巡营。 一伙吃醉了的许州武士正好撞见了崔安潜的车驾,因为吃得太醉还没认出来他们的节度使,其中有个更是指着车架上的崔安潜骂道: “个老东西,还人五人六的站那么高,给老子下来。” 说着这人就要拉崔安潜下车,然后这些人就被拿了,这会脑袋都被砍掉,全身都邦邦硬。 而李师泰也因为是发酒的罪魁祸首,所以被拉来问话,那会虽然还清醒,可全身都是酒味,直接被崔安潜送去醒醒酒了。 就这样,李师泰被扒成了光猪,吊在了旗杆上,就要活活冻死。 庞从确实与李师泰交好,可别说李师泰被吊起来是一点不无辜,就是真无辜,他也不敢将李师泰放下来。 因为他们这位节度使崔安潜啊,是真有够厉害的。 人家崔安潜不仅是清河崔氏乌水房的名门,更是年少中第,做过盐铁巡官、下过地方做过县尉,进过弘文馆、做过御史,转过礼部,去过吏部,封过知制诰,去过江西做观察使,掌过户部。 最后出来忠武军做了节度使,还自己把许州刺史的位置给兼任了,更可怕的是,这会人家还兼御史大夫,后转兵部尚书。 这是何等人?帝国垂范的精英就是照着崔安潜这样的人物套出来的。 有家世,有背景,有名气,有能力,这样的人物成了他们节度使,庞从这些人哪里敢胡来。 可他们也晓得这样下去,这李师泰肯定是要冻死在上头的。 哎,老李没死在西川的千军万马中,反因为一顿酒冻死在了旗杆,那真的是丢人现眼了。 …… 那边秦宗言退到一边后,气势弱了一筹,嘴上却没有输,依旧大骂道: “李师泰,我要是你,丢了这么老眼,早就咬舌自尽了。不然羞都要羞死,还活着受这样的屈辱。更不用说你这样被挂在旗杆上,到时候人淮南军来了,看到这样子,我忠武军都要跟着你丢人!” “丢人!” 这个时候,下面又有人开始起哄: “嗨,老李不是这样的人,咱们老忠武人,哪个不晓得,他老李家三代为我许州牙将,代代是豪杰好汉,把咱忠武军的脸面当得比命还重要。你们忒瞧不起人了。“ 这些言语似刀,比那秦宗言说得更让李师泰痛苦一百倍。 被吊在空中,他喘着气,眼睛越来越红。 下面的庞从看出不对劲,忙喊道: “老李,你别犯傻,节度使都没让你死,你发什么狠?” 说着,庞从就要想办法,看用什么借口先把李师泰放下来,让他缓口气,再他先披件袄。 然后,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就远远看到西南的颍水道上,近百艘大船浩浩荡荡地开来。 他们眯着眼看去,头前的楼船越发清晰,那楼上悬着的旗帜,也越来越大,其中王建眼力最好,一下子就看清了旗帜,大喊一声: “是赵大,赵大来了,哈哈,老李这次有救了。” 此言一出,庞从几人也看清了,纷纷拍手,是哈哈大笑。 而被吊着的李师泰也努力往后转,人在空中打着圈,一遍遍看着饮水上百舸争流,越来越近,这一刻,李师泰流下了泪水。 只有那秦宗言窦疑: 赵大?难道是这几些个许州人常说的“呼保义”赵怀安?他不是在光州做刺史了,这一次也来了? 想着,秦宗言扭头去望着颖水面,只见那悬着“光州刺史”旗帜的船队已经开始靠岸了。 …… 近百艘漕船停泊在项城口岸。 项城这个地方很特殊,不是说他是某袁大头的老乡,而是这个地方是颍水和琵琶沟的连接点。 琵琶沟是古蔡水的一段,是由德宗时期的江淮转运使杜佑疏凿,用来连接项城到开封的河段。 自疏通此河,江淮的漕运就不仅仅从埇桥段走,更可以走西面的淮颖段,如此就大大增强了漕运的抗风险能力。 而现在赵怀安他们的淮南招讨军就是从这条漕运段去开封。 而项城作为蔡水和颍水的连接城,大量的漕船要在这里转运,所以此地的河段都经过整修,可以直接停泊大型漕船。 此时,赵怀安他们的船队在靠到河床边后,就放下木板,正好形成了一处缓坡。 然后就见一队武士举着旗帜和盖伞,率先从第一艘大船上上岸。 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一路延到后面,数不清的武士和随夫,扛着旗帜、兵刃、衣甲走上了岸边。 此前一直在营外看热闹的忠武军吏士,看着河堤上密密麻麻的淮南武士,头皮一下子就紧了起来,忍不住握住了刀,再也不笑了。 而在河堤上,光州、寿春的吏士们还在源源不断的上岸,他们在各自军吏的呼喊中,就在河堤上开始排着军阵。 其中光州那边的保义军更是哨声不断,无数大旗支起,一些骑士也在岸上接到了战马,先是让战马熟悉了会陆地,然后就开始慢慢跑起马,开始在沿岸一段警备。 这个时候,忠武军大营内的人坐不住了,营门大开后,一队骑士举着旗帜就向河堤奔来。 他们为首的,是一个面目白净的军骑将,在奔到一半路的时候,就被一队保义军骑士截住了。 这人兜着马,冲这些保义军骑士大喊: “我乃忠武军孙儒,特来见你家寿州刺史。” 回他的一阵大笑,其中一个声音尤其讥讽,那人捏着马鞭,向旁边几个伴当笑道: “兄弟们,寿州刺史?你们听过没?哈哈哈!” 其他保义军骑士,纷纷大笑: “驴求的寿州刺史,耶耶听都没听过。” 于是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只把孙儒这些个忠武军骑士弄恼了,有一个披着明光铠,手持着马槊的骑士,直接骂道: “狗日的一帮貉子,笑什么笑,想死?” 这帮忠武军是什么骄兵悍将,听到对面来截的骑士这么放浪大笑,一点就炸。 那骑士刚骂完话,人就纵马驰击了过来,这人还晓得轻重,把马槊虚拿着,只是碰,而不是直接攒。 可这人刚出来,那边保义军就有一骑士先冲了上来,侧身躲开马槊,直接抓着槊杆,然后自己腰腹使劲,反夺过马槊,将那骑士给摔翻落马。 那骑将抓着马槊,连连呼号,耀武扬威,然后直接围着这些忠武军骑士转圈,那夺过来的马槊就这样在手里上下翻飞,眼缭乱。 一众保义军骑士纷纷欢呼: “五虎将,霍彦超!” “五虎将,霍彦超!” …… 那夺槊的霍彦超哈哈大笑,然后停在了这些忠武军骑士的面前,乜道: “咱们只有一个刺史,那就是光州刺史,你找什么寿州刺史,咱们这里没有。” 带领这些忠武军骑士的蔡州牙将孙儒,听了这话后,暗暗吃惊。 他以为这支淮南招讨军的主将是那寿州刺史呢,毕竟在整个淮南八州中,能被他们看在眼里的也就是寿州。 至于光州?虽然也是他们淮西镇的老底子,可那才几个兵?人家寿州自己就有马步六千,一州便堪比一藩。 可谁也没想到,现在主事的竟然是光州刺史赵怀安,那个到任都没有一年的赵大? 想到李师泰那些人平时吃酒说他那兄弟赵怀安如何了得,还当他是在吹嘘,今日看来,此人的确有点手段。 不动声色望着那边举着寿州军旗的军士也被号令着列在光州军旁边,孙儒心里有数了。 他看到被击落下马的骑将还要再战,直接呵斥道: “刁君务,好了。” 可那刁君务哪听孙儒的话,赤着眼睛就要找霍彦超,然后他就听到,一阵森然的声音: “我说,好了,刁君务!” 刁君务这才一激灵,扭头看到孙儒那双蓝眼睛,登时就是一抖,然后哼哧哼哧走回来了。 这个时候,孙儒才又笑着对那霍彦超道: “这位将军,烦请你带我见光州刺史,我奉节度使之命,特为贵军点明扎营位置。” 霍彦超看着孙儒和他后面低头不说话的刁君务,若有所思,然后展颜一笑,却依旧没有同意,他道: “不巧,咱使君现在正好不在,要不你在这等等?” 此刻,孙儒脸色已经相当难看,可看着这些丝毫不弱于他们的光州保义突骑,他还是努力挤出了笑脸: “不用,我晓得贵使君在何处。” 说着,孙儒带着这些突骑纵马奔向营外的旗杆处,那里正是吊着李师泰的所在。 看来这位光州使君还是真的重义气啊! 而孙儒他们这边一走,霍彦超也带着突骑们返回了列阵的无当都,而另外两支突骑这会也开始向着赵怀安的方向移动。 …… 在看到自己铁兄弟李师泰被吊在旗杆上后,赵怀安当即令发旗语,命令光、寿二州立即下船,并在河堤列阵。 然后他就带着自己的帐下都靠岸下船,在郭从云这些飞龙骑的护翼下,直奔李师泰那边。 从河堤到大旗,不过转瞬就到。 赵怀安奔马来此,就看到大旗下围了两拨人剑拔弩张,其中一波正是他另一个好兄弟庞从,于是便晓得谁是敌人了。 只是一声呼啸,赵怀安带着一百多突骑就将秦宗言这十来个蔡州牙兵团团围住。 他踞坐在马上,右手持鞭,半个身子支在右腿上,望着下面一个外强中干的粉头草包武士,哼道: “你就是找茬的?我兄弟是不是你害的?” 被这么多骑士围住,秦宗言直接就慌了,可他觉得后面就是忠武军大营,有底气,就硬挺着: “是又如何……?” 然后一鞭子就抽在了他的发髻上,直接把幞头都给抽飞了。 看到那赵怀安还要再抽,秦宗言连忙喊道: “没有,我就是来看戏的,那李师泰因为在营中酗酒,所以才被节度使挂在旗杆上了。” 赵怀安一听是这个事,下意识骂了句: “活该啊老李,咋不冻死你呢!” 抬头看了一眼都被冻得发青的李师泰,以及那被冻得缩小一半的大鸟,而后者也颇为尴尬看着自己。 赵怀安一下子心软了,对旁边的李简、徐瑶二人吩咐道: “去,把老李脱下来,那么大个人了,尽干丢人的事。” 李简、徐瑶是许州人,李师泰也是许州人,而和李师泰作对的秦氏一党是蔡州人,可见其中缘故。 二人正要去放绳索,就看到刚刚还缩着的秦宗言竟然堵住了二人,然后扭头强硬道: “这位光州刺史,那李师泰是咱们节度使下令绑的,没他的令,我看你们谁敢放人!休说你们是外藩人,能不能管得了咱们忠武军的事,就是能管,也小心你们的脑袋!我忠武军还轮不到一个外藩刺史说三道四!” 赵怀安嗤笑,正要说话,就看到大量的忠武军从营外开出,正向着自己这边而来。 原来是胆子跑过来了。 郭从云等人也看到了,纷纷上马,就要拦截。 可却被赵怀安给拦住了,他摇了摇头,对郭从云道: “放他们过来,把弦上了!” 众飞龙骑和后面的帐下都纷纷开始给长弓上弦,等那些忠武军靠近。 此刻那秦宗言看到带领队伍奔来的就是他的大兄,蔡州兵马使秦宗权,旁边是弟弟秦宗衡,他们后面跟着的都是一众蔡州牙将,如张晊、申丛、秦贤、秦彦晖、殷铁林、符道昭、赵德諲等人。 而旁边,蔡州的另一个牙将孙儒,带着刘建锋、刁君务、许德勋、姚彦章几人也从另一边过来了。 看到自己人越来越多,秦宗言越发有底气,他抬头看着那赵怀安,冷笑道: “这位光州刺史,刚刚你要私放李师泰,是犯我忠武军法度,我看你怎么向节度使交待。” 赵怀安没有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对旁边的义子赵文忠,喊道: “纸笔。” 赵文忠正按刀怒目着那秦宗言,随时准备一刀劈死这个狗胆包天的,竟敢用这语气对义父说话。 这会听义父忽然喊自己,愣了一下,然后连忙从褡裢里,翻出一支特制的炭笔和一摞纸,然后递给了义父。 赵怀安接过后,面无表情,在纸上龙飞凤舞,之后就弯腰递给了下面的秦宗言,笑道: “这是调令。我为淮南招讨使,需要从贵军借调李师泰,为我与贵军联络交通之用!” 那秦宗言听了这话,明显懵了一下,不晓得这个招讨使是不是真有这个职能,下意识看着手上的调令,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句: “狗东西,听令!” 这一刻,秦宗言整张脸都气得红了,他怒视着赵怀安,正要大骂。 然后就见赵怀安因为弯腰的缘故,他的佩刀就这样从鲨鱼皮的刀鞘中滑了出来,就这样光刃掉在了秦宗言的脚下。 这一刻,氛围一下子凝固了。 秦宗言也一下子醒了,看着自家兄长还有点距离,再看看周围那些怒骂杀意的光州军牙兵们,他后背一下就湿了。 不行,好汉不吃眼前亏。 于是,他努力笑了,而马上的赵怀安也笑了,就听他温声说了一句: “别怕,来,帮我把刀捡给我。” 秦宗言脑子蒙蒙的,下意识弯腰去捡刀,可下一刻就听暴喝: “狗东西,竟然敢行刺本州!” 说着,赵怀安从马侧取下一金瓜铁骨朵,对着那弯腰的秦宗言就锤了下去! (本章完) 第175章 误会 第175章 误会 眼见着,秦宗言瓜熟蒂落。 然后就在秦宗言身后一众蔡州牙兵的惊呼中,一支精铁长箭破空而现,一下撞在了赵怀安的铁骨朵上。 金铁火呲出,赵怀安竟然差点没拿住手里的铁骨朵,这一锤直接砸偏,而那箭矢也被弹开,撞在了秦宗言的耳朵上,扎得他一声嚎叫。 当这支箭矢射来时,赵怀安这边马上就涌出了一队披甲士,各个举着牌盾,将赵怀安围在了后面。 孙泰和赵虎两个更是裹着铁甲并排而站,充当赵怀安的人头垫子。 而帐下都中的王彦章也迅速锁定了刚刚射箭的那人,正是一名纵马驰奔的骑士,只望兜鍪和衣甲,就晓得是忠武军大将模样。 可王彦章却想都没想,一箭就射了过去,随他射的,还有七八人,各个都是赵怀安的义子和门徒。 那忠武大将正要说话,忽然察觉箭矢破空,抱着马腹直接侧到了另一侧。 王彦章几人见这人马术了得,就要再补,然后就听到一声: “好了,人家来劝和的。” 话落,就见赵怀安推开了牌盾阵走了出来,然后抱拳道: “不晓得对面是哪位好汉,我是光州刺史赵怀安。” 那边的骑士这会也是一身汗,没想到光州牙兵那么彪,竟然敢当众射他。 这一刻,他是后悔得不行。 再不敢留,纵马就跑到了后面,那边正是一支悬挂着“陈州军”旗帜的骑队。 入了阵后,此人才稍微安稳,然后就见对面的赵怀安走了上来,还高问着自己的名字。 犹豫了一下,这人才放声回道: “陈州马步军都虞候赵犨,见过赵使君。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平息这场误会。” 那边,保义军的帐下都已经将秦宗言和那几个蔡州牙兵都给绑了,李简、徐瑶几个许州将也将旗杆上的李师泰给放了下来。 这会老李是吃了大苦了,望着都快冻缩进去的小鸟,放声大哭: “我草拟老老啊!” 也不晓得日后老李还能不能行了。 赵怀安把自己的皮大氅给李师泰裹着,见他要说话,摇了摇头,然后猛捶了一下李师泰的胸口,直接大骂: “你他妈的怎么没冻死,大营里吃个屁酒?想死啊!” 可李师泰含着泪,委屈道: “我他妈的是看不得帐下兄弟们受冻,狗日的冬衣也不备齐,我不发点酒下去,兄弟们站岗哨如何扛得住!” 赵怀安愣住了,看了看李师泰,点头: “这他妈的才是我认识的老李。放心,你啥不用担心,我赵大说了,做我赵大兄弟,只要行义事,我就撑你一辈子!” 他看着哭出来的李师泰,笑骂: “哭个屁啊,说好了,做兄弟,在心中!” 然后他就起身,对后面的赵六说道: “老六,你说说,人家忠武军觉得自己人多,看不起咱们兄弟呀!这能忍啊!” 赵六哪不晓得意思,从褡裢中取出唢呐,然后用劲气力吹响! 尖锐刺耳的唢呐破空,继而是各阵的号角、小鼓纷纷响应。 片刻后,本列阵在河堤上的大军,旗帜一卷,浩浩荡荡地压了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赵怀安翻身上马,一手拎着耳朵流满鲜血的秦宗言,带着百骑就这样缓步出阵。 在队伍中,庞从几个许州牙将是又尴尬,又澎湃地处在其中,而他们的对面是蔡州军,左边是陈州军,而一支悬着“许州”旗号的军队在外面号角响起后,也出营奔了过来。 踞坐马上,赵怀安看着许、陈、蔡三州泾渭分明的散装忠武军,轻蔑一笑,随后怒吼道: “误会?我赵大奉五镇行营大帅宋威宋公之命,驾长舟,帅师旅,不畏江波,奔波来此。上报的是国家,下为的是百姓。而你们忠武军呢?先是这秦宗言竟敢抢我械,要害我,后又是你这赵犨,拿箭射我!这是误会?” 此刻,赵怀安的身后,烟尘四起,保义军衙内八都一千五百众排在最前,金戈铁马,耀光夺日。 而在身后,计三千众的保义军附军们也穿着军衣,持刀戈站在各自的甲士身后,怒目直视。 而寿州军的五百牙兵和一千多县兵被裹在中间,虽然惊疑,可还是站在了赵怀安的身后。 说啥得帮咱们的乡党! 就这样,当那支从大营里奔出的许州军出来后,看到的就是一支人数接近六千的大军,就这样亘在营前的大纛后。 而领着这支许州军的大将,正是许州第一将周岌,他看到淮南军的赫赫军势后,对旁边的鹿晏弘,抽着气: “老鹿,这就是那赵大?那老李结了这么猛的一个兄弟?” 此时鹿晏弘亦是脸色阴沉,他看着那边的蔡州军,骂了句: “总有一日要这些蔡狗好看!” 然后叹了句: “这次难善了了。” 而那边的蔡州兵果如鹿晏弘所说的,在保义军铺开阵势后,竟然也敲起了战鼓,然后也开始争锋相对,列阵扬威。 只是陈州和许州这边都很冷静,依旧各守本阵,不敢掺和。 …… 大旗下,王进观阵后,对赵怀安道: “使君,陈、许二州皆坐壁上观,唯有蔡州兵鼓角响起,末将观了一下,的确是雄兵,可只要使君下令,我保义军必胜!” 赵怀安哈哈大笑,笑着对旁边穿好袄子,这会正喝着热茶的李师泰道: “老李,如何?我保义军可有精神?” 此刻李师泰简直感动到要融化。 当你万念俱灰,被军中仇敌羞辱,一众军中坏种还拿语言挤兑你,恨不得你自戕死,好让他们看个热闹的时候,你的兄弟带着千军万马来了。 他为了你,不昔与忠武军为敌,不昔与那位朝廷来的节度使为敌,而一切就为了兄弟义气。 尤其是他捧着手里的这碗热汤时,之前被感动融化的心,这一刻直接又升华成了气体。 人赵大定然是在看到自己被吊着的第一时间,就令人烧了这碗热茶,这份心意,他李师泰如何能不懂? 当年挨得那顿打,真是值了! 那边赵怀安不晓得李师泰的心已经变态了三次,还调笑着: “老李啊,这一次你怕是难回忠武军了,早就说了来和我一起干,咱们兄弟一起,做大做强,共创辉煌!” 李师泰此刻还能说什么,流着泪喊道: “中,就和赵大你干了,这忠武军,耶耶不伺候了!一会你可别对着许州军那边杀啊,我好些弟兄在那呢,后面我一并拉过来!” 赵怀安乜着被冻得通红的李师泰,不大相信: “算了吧,你人来就行了。一天天的,就搁我这边吹,你要是这么有兄弟,被吊在那半天,怎么没人来放你下来?” 这话说得李师泰是又气又羞,他后面的庞从、韩建、王建等人也是尴尬欲死。 靠,哥几个已经够义气了,谁能像你赵大一样不服就干啊! 不过说实话,此刻庞从等人站在赵怀安身后,后面是两千精锐铁甲武士,四千步卒,那是真的心里踏实啊! 几人看着那哆嗦的李师泰,暗暗羡慕,这老李是真有运道。 那边,赵怀安调笑完李师泰,这才正色道: “放宽心,打不了的,陪他们玩玩!” 李师泰愣了一下,玩什么玩这么大啊?这还能收场啊?他刚刚脑子里已经写好了火拼后,撤回光州的剧本了。 然后这个时候,他就看见一辆两马拉驰的朱轮大车缓缓而来,后面是一队显耀夺目,头戴黄色锦帽,腰间挂着雕尾,持仗挺槊的铁铠牙兵们。 而那朱车直接停在了两阵之间,上面有两人,其中一人站在车上,大喊: “赵大,你闹什么闹,有什么委屈上前来说,有我在呢!” 此时,一听这话的赵怀安,大声“哎”道,然后翻身下马,一路弯腰小跑。 而后面,帐下都紧紧跟随,丝毫不敢放松。 使君说了,不管他去哪,去见哪个熟人兄弟,他们必须要披甲跟着。 这边赵怀安走到朱车边,人比车轮高了四尺,然后他整个上半身都凑进车里,委屈道: “宋公,你一定要为赵大做主啊!这边蔡州人也太欺负人了!能这样对待为国家出生入死的好汉子吗?” 此刻,车内二人右位者,不是赵怀安的老领导宋建,又能是谁呢? 宋建望着憨厚委屈的赵大,点了点头,然后对旁边的一个长髯,配着紫金鱼袋的俊朗长者,笑道: “崔公,这蔡州兵是得要管管了。” 原来坐在车内的另外一人,就是朝廷的兵部尚书,忠武军节度使的崔安潜。 赵怀安也忍不住扭头望向了这人。 这是怎么一个人呢?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明明是坐在,却竟然不比赵怀安矮多少,整个人光坐在那,就有一股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郎朗若星月之照人。 好一个崖岸高洁的卿贵!果是崔家子。 而赵怀安在看到此人后,脑子里忍不住将他和高骈比了一下,这人年纪更轻,皮肤更好,老高也是好相貌,可到底上战场多了,人确实糙。 忽然的,赵怀安又忍不住想到戎州的老裴,下一刻,赵怀安又把这人甩出了脑海。 呸,老裴那大脸盘子也能和这位崔节度比? 也是因为这一联想,赵怀安脑子莫名蹦出了个杂念: “这崔节度的女儿定然不差!” 然后他就听到那崔安潜直直地看着自己,淡淡道: “将兵收了,去幕下谈话。” 见赵怀安不吭声,又看着他后面披甲扶刀的数十牙兵,崔安潜更是冷笑: “哦?刚刚不是挺有胆子的吗?怎么现在就不敢随我回营了?” 可赵怀安什么人?他会被这个激将法诓去?不是他不信老宋,老领导是不会害自己,可架不住营中有奸人啊! 到时候,他赵大进了营了,那边蔡州军出了几个疯子,发疯袭杀自己,然后他被砍了,那几个疯子也被砍了,到时候老宋除了怒一下,也就是怒一下了。 这年头,咱赵大既然要做跋扈刺史,那就要更小心自己的脑袋。 于是,赵怀安嘿嘿一笑,回道: “崔节度稍待,我现就回去整营,安堵好下面后,就来大营像崔公领罪。” 说完,赵怀安对崔安潜行了一礼,然后又对宋建笑着行了礼,最后跨步奔了回去。 没多久,光、寿二军就开始偃旗息鼓,在各自军将的调度下,开始重新回到了那片长堤。 就这样光、寿二军并没有选择在忠武军选定的位置扎营,而就是在这十里长堤上,开始布置营地。 此时朱轮车内,崔安潜望着令行禁止的保义军,忍不住点头,称赞: “这赵怀安的确带的好兵,人也是听劝的,不错。” 可旁边的宋建听了后,哈哈大笑: “崔公啊,你是着了那小子的道了,你觉得他这一去还会回吗?” 崔安潜愣了一下,疑惑道: “不会回吗?” …… 傍晚,当崔安潜再一次听那赵怀安说还剩三个营没巡,巡完就能来的时候,饶是清流养气如他,这会也拍了桌子,大骂: “好个奸诈小子。” 这个时候,宋建则剥着橘子吃,这是前面赵怀安回营的时候,让人第一时间送来的淮南橘。 一边吃,宋建一边点头,这淮南橘果然不错。 而这个时候崔安潜也恢复了冷肃,他望向宋建,皱眉道: “宋君,这赵大迟迟不来,如何整军?难道就这样各自为阵送到开封去?” 宋建正要吃下一个,看见崔安潜嘴角在咽,笑着拿着一整枝橘子走了过来,递给崔安潜后,摇头道: “崔公,你呀还是太着急了,但整兵这种事却不是咱们能做的。当年李相如此功高威著,讨伐昭义刘稹之时,诸镇皆是互相顾望,不肯效命。而当时李相才有了整顿各都军。” “但现在呢?光州军未尝逡巡怠战,却要被你整军,试问如何能行得通呢?更不用说赵大此人,就是个犟种,连高使相都是顺着他毛捋,你又何必硬顶?” 崔安潜也不反驳,这会他忽然想到了个问题,问道: “今日看那赵大所部,足有五六千众,光州、寿州能出动如此兵马出界?” 宋建笑了,亲自给崔安潜剥了个橘子,摇头: “崔公,你之看到前面一排都是甲士,这不过是赵大诈术,那五六千人,真能战者不过千人左右,其他不过是随军民夫罢了!” 崔安潜不大信,毕竟民夫能列阵吗?但这会人都散了,他也无力反驳。 只是将赵怀安这人放在了心里,要好好琢磨琢磨。 忽然,外头奔来牙兵,向崔安潜单膝汇报道: “节度,刚刚光州刺史遣人入营,说要借一个伤寒的名医,说李牙将入营就病倒了,他这会在旁边照顾,实在走不开身。” 此时崔安潜也就懒得骂了,冷笑道: “还要借名医?罢了,让他把秦宗言送回来,我会安排医人去的。” 然后他就听面前的牙兵错愕道: “节度,下午的时候,秦牙将就被送回来了。前脚赵兵马使去了光州军大营负荆请罪,后脚秦牙将就被他们送回来了,还说是一场误会。” 崔安潜张了张嘴,最后才蹦出一句: “好个误会!” 只有那宋建咽下橘子,笑道: “那看来真的就是误会。” (本章完) 第176章 开封 第176章 开封 当天夜里,奉了忠武节度幕府的令,陈州城内有名的伤寒圣手陈药师带着两个徒弟从城上缒下,在两名许州牙兵的带领下,直奔河堤上的淮南军大营。 在那里,李师泰正病得说胡话,等着这位名满陈州的大圣手救命呢。 …… 河堤大营,刁斗森严,全营夜禁。 赵怀安给软榻上的李师泰又加了层被子,听老李在那病得说着胡话: “老赵,来咱们继续吃酒。” “你不行啊,怎么吃一半漏一半,耍诈?” …… “我没有,我没丢咱忠武军的脸,不就是死吗?咱死给你看!” “杀,杀,杀,杀光你们这群坏种,还我忠武一片青天。” “爹,儿没用啊,在忠武军留不住了,呜呜呜。” …… 一开始,赵怀安听得还犹在发笑,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了,他看着痛苦、扭曲、挣扎、释然的李师泰,叹了一口气。 每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都有他的难言之隐啊。 重新给李师泰换了一个降温的冰毛巾,赵怀安摸了摸他的额头,舒了一口气,温度到底是降下去了。 晚上刚入营,之前还有说有笑的李师泰就倒了,把赵怀安、赵六几个吓得一大跳,还是豆胖子上手一摸,才发现李师泰浑身早就热得发烫。 这个时候赵怀安才意识到老李是受了风寒了。 这病在前世不过是一顿药的事,可在这个时候就能要命。 所以赵怀安连忙让人去忠武军那边叫一个风寒的医者过来,而他自己则用物理办法先降温。 果然,现在温度是降了下来,可还是要得医者过来治疗才行。 于是,赵怀安走出屏风,看到庞从、赵六他们正坐着,就问道: “医匠来了吗?” 赵六摇头: “还没,说要去城里请。”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看着庞从、韩建、王建这些人,再忍不住问道: “老庞啊,你们这边除了行哥是陈州人,你们都是许州人,而和老李有恩怨的秦宗言又是蔡州人,你们许州人和蔡州人是有什么恩怨不成?” 行哥是王建的小名。 庞从听到这,也是一副家丑的样子,叹了口气,回道: “老赵,咱都是自己人,实不相瞒你发现得是对的,陈州还好些,就我许州和蔡州的关系的确紧张。” 然后庞从就和赵怀安细说了一下忠武军的内部隔阂。 忠武军最早是只有陈、许二州的,而申、光、蔡三州是淮西镇的老底子。 而两边的恩怨几乎能从百年前开始。 当时还是德宗时期,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四处出击,将势力扩张到了蔡、安、光、许、隋、唐、申、汴、滑、郑、邓、溵等 16州之地。 也是那个时候,许州落到了淮西军手上,而当时淮西藩军自诩为征服者,在占据许州后,就开始了蔡州人骑在许州人头上作威作福的日子。 当时许州的牙兵武士在路上看到蔡州的武士,不仅要让开道,还要弓起身子行下对上之礼。 不仅如此,蔡州人到了许州后,就开始侵夺了大量的营田,并将许州境内原先就存在的大量回鹘、突厥种吸纳到了军中,然后反过来再欺压本地许州人。 如此,此前大量的许州牙兵因为没有营田收入养军,又敌不过声势滔天的淮西兵,所以只能放下刀枪,卷起袖子,开始像个农民一样干活,那样才不至于饿死。 可风水轮流转,很快李希烈就暴毙而死,后面的淮西军势力再次缩回蔡州,许州、陈州那个时候再为忠武军节度使。 后来在元和年间,朝廷更是决定彻底平定淮西镇,而当时许州的忠武军就成了当时的急先锋。 最后淮西镇被彻底分割,忠武军将淮西镇最精粹的蔡州收入囊中,自此六十年,蔡州就并入了忠武军,成了忠武军的一员。 前面的三十年,许州对待蔡州可谓加倍报复,当年蔡人如何对待他们的,他们就如何加倍还之,于是许、蔡之间恩怨进一步加深,而且已经不仅是停留在牙兵之间了,而是弥漫到了民间。 因为许、蔡相连,其中大部分从伏牛山系发源的水流都是从许州穿过,到蔡州。 当时许州的一些大豪族,为了营建庄园、修建水硙,甚至直接围水造陂塘。 陂塘实际上就是一种小型水库,可以直接用于调节干旱。 而许、蔡两州是不均衡的,占据好田、水田的地方种植稻米,而旱田、瘦田就种粟,其余种麦。 因为稻米的产量是三种作物中最高的,往往是大部分庄园都会种的,可种稻就需要大量的水。 那时候许州土豪仗着自己是征服者,肆意截断水流围造陂塘,以至于下游蔡州等地很多大庄园因此而破产,只为了争夺水源,两边民间就不晓得打过多少次了。 可基本上都是蔡州这边吃亏。 当时忠武军的几任刺史都是以压制蔡州人为己任,而他们自己本贯也为许州刺史。 可情况到了武宗年间就不一样了,当时爆发了著名的昭义军刘稹之乱,当时的忠武军节度使叫王宰,是神策军出身,急需在前线立功,所以大量启用了蔡州兵中的黄头军。 也正是这次平刘稹之乱,蔡兵名声大噪,后面不少节度使都从蔡州这个地方募兵作为牙兵。 此后,蔡州与许州的形势一下子发生了转变,开始从下对上变成了平起平坐,偶尔甚至还能压制。 而到了六年前,庞勋和南诏之战先后爆发,其中许州兵大部分都到了西川作战,而蔡州军则跟随当时的节度使杜审权参与平定庞勋。 战后的结果都知道,西川成都之战只能说是个收复土地,可庞勋之战,参战各藩却是立了大功,后来论功行赏,参与成都之战的大部分许州军将都是原地没升,而蔡州军将却开始飞黄腾达,充斥节度幕府。 而现在作为忠武军的二号人物都知兵马使张贯,就是蔡州军出身的,三号人物都押衙张自勉,还是蔡州军出身的。 所以当李师泰、庞从这些个许州籍忠武子弟,在西川戍边四年回来后,就发现幕府上层几乎都是蔡州人。 而一旦蔡州人当了权了,那便是把令来行,不仅将原先很多许州的陂塘给掘了,还占了许州大量的营田养蔡州的兵。 当时十将的周岌,也是他们许州子弟的第一人,就劝大伙暂且忍耐,因为朝廷很快就要召忠武军去征剿草贼了。 既然人家蔡州兵是在庞勋之乱中起来的,那他们许州人再从平草贼之战中再把位置争回来,不就行了? 周岌在许州子弟中很有威望,而且当时军中猛将鹿晏弘也支持他。 而刚刚才回来的李师泰等人,一别四年,无论是威望还是感情,都不如他们这些留藩的,所以即便不认同,也只能作罢。 庞从还告诉赵怀安呢,当时李师泰从周岌那边开完会,在路上就喷了周岌,说这周岌是一点脑子都没。 人家都占据幕府高层了,你还想在他们手下立下军功,然后再跳到他们头上去,这是把人蔡州人想得有多弱智。 要他说,要不和那帮蔡州兵碰一下,要么就从外面请一个强援,到时候也能分庭抗礼了。 而很显然,人李师泰说的外援并不是赵怀安,而是他老领导宋建和他的叔叔宋威。 因为当时宋威已经做了五节度的行营大帅,所以只要请隶到行营,自然可以绕开忠武军幕府,直接由都统宋威记功,这才是靠谱的。 赵怀安听了这话,忍不住望向了屏风后的李师泰,没想到这个大男孩竟然还能有这样的脑子,果然近我赵大者,脑子都好使不少。 后面的事情,赵怀安就晓得了,进入腊月后,天气越发冷了,可幕府给李师泰所部的冬衣却迟迟没发完。 你也不能说人家没发,就是每日发几件,可能等腊月过去了,他们五百兵都凑不满冬衣。 也幸好当时李师泰从西川回来的时候,当时赵怀安分给了他们一批冬衣,那是赵怀安打邛州的时候所缴获的。 正是因为乏冬衣,又安排李师泰部站岗,然后李师泰才自掏了腰包买了一车酒给下面兄弟们取暖。 这才有了这一场祸事。 当庞从说完的时候,正喝着闷酒的王建砰得一下拍了桌子,对庞从骂道: “老庞,你和老李还是乡党,这话都说一半藏一半的,不晓得你整天两面光有什么用!赵大是谁,老李是谁?那是我们一起在西川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们这些人不抱团,后面怎的?各个如老李一样被害了,再吊在旗杆上?到时候,可没有赵大再来救咱们。” 庞从被这句话训得满脸通红,他看到赵怀安生气又疑惑,叹了一口气: “赵大,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说了也没用,这到底是老李嘴巴硬,得罪了人了。当日他骂周岌的话,不晓得怎么就传到了人耳朵里,然后老李就被整了。其实那些冲撞节度使车架的许州兵,压根就不是老李他们都的,而是另一个都的,他们偷了老李他们的酒喝得烂醉,然后惹到了节度使。” “当时老李他麾下的兄弟晓得自家都将被吊在了旗杆上,正要去救,然后就是周岌带兵堵在大营,最后是一个没出得来,也就是咱们几个见机跑了出来。” 赵怀安懂了,点了点头,对王建道: “行哥,也别怪老庞,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再去追究那周岌,只会让你们更加艰难。你们出界的许州兵拢共就五百,回到藩了,不和许州兵团一起,后面你们不晓得要被那些蔡兵整成什么样呢!” 王建还是不忿,喊道: “娘的,大不了脱了这身衣服,不干了!我王八以前就是贼,再落草又如何?偏在这里受这等鸟气?” 赵怀安听了这话,直接开骂: “老王,你吃了几杯啊,敢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从贼?你不是打我赵大的脸!我就是讨贼使,你去从贼?是觉得脑袋多长了,还是觉得我保义军留不住你这尊大佛?他娘的,各个都不省心!“ 王建被赵怀安这一骂,直接骂得酒醒了,忙解释: “老赵,我喝多了,乱说的。你放心,我就是穷死,饿死,也不会去从贼的,到时候咱直接带着兄弟们去投老赵你,你还能少了咱们兄弟们一顿饭呢?” 赵怀安这才放过,然后对庞从这些忠武将道: “你们也不用着急,且在军中呆着,后面行营那边自会调你们前去听用,到时候你们各带本部到了汴州,那还不是咱们兄弟们说得算?宋公是谁?咱老领导的亲叔父!那会等蔡州兵也去了前线,还不是任凭咱们捏?” 庞从几人听了赵怀安的保障,这才把心放宽。 他们这些人为何到现在还不敢回去,还不就是觉得危险?他们和宋建的交情如何能和赵大比?他们可晓得赵大的沟子……,赵大的胡姬都是老领导送的。 人家都是给老领导送女姬,偏就赵大被老领导送,这是何等关系。 还有他们现在还记得决战的前夜,宋建在大帐里捏着个平安符,一直踱步,最后还是让李师泰连夜去奔赵大营中,告诉他不要下山出阵。 虽然后来赵大还是头铁下了山,而且还是打赢了,可庞从他们晓得,在人宋建的心中,赵大才是所爱的豪杰。 现在,有了赵大的承偌,众人这才喜笑颜开。 别怪他们现实,一步走错就是掉脑袋的事,换你你也现实。 …… 乾符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距离正旦仅剩下一日。 此时赵怀安的船队终于抵达到了琵琶沟的尽头,也是那座中原第一大邑,开封。 而这个时候,已经距离赵怀安离开光州足足过去了一月零八天了。 其中从光州到颍州用了二十天,在颍州逗留了两天,然后从颍州到项城又用了八天,那个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一日,距离除夕也就剩下了九天。 本来赵怀安最初的打算是在项城就地过除夕和乾符三年的春节的。 但因为李师泰的缘故,赵怀安也不愿意在项城多留了,所以在李师泰稍微好些后,就带着他和他的几个伴当,坐船向着终点站开封进发。 此时,赵怀安就站在甲板上,看着眼前的这座开封雄邑,整个人陷入到巨大的震惊。 不能怪赵怀安没见识,前世虽然也有无数更雄伟的景观奇迹,可他到底是没见过一座如此巨大的中古时期的大城。 他在西川的时候,都没时间去一趟成都,所以也没见过成都是什么样子,但估计也就和眼前的开封城差不多了吧。 他们从琵琶沟一路下来,沿途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然后就是一座立在两水之间的雄城在平原上拔地而起,这是何等一个视觉震撼。 等赵怀安他们抵达琵琶沟的时候,赵怀安才开始细看眼前的开封。 他们现在城的西南角,两侧的城墙直接建立在琵琶沟的两岸,琵琶沟就这样,直接从城池的西南方穿城而过。 而琵琶沟在进入城后,又作为护城河,开始在东西两边分开,环绕着开封城。 西南角这边,有一座巨大的浮桥,这会已经被放下了。 岸对面,大量的人驱赶着羊群正从桥上通过,而他们在通过后,还不能直接进城,因为在浮桥的后面还有一道羊马墙。 羊马墙很低矮,基本就是容纳牛马的高度,而且也没有城墙,只有一段段空隙用以同行。 而那些驱赶羊群的人,就在墙的后面排队等待,他们得在那里交完税后才能入城。 而在羊马墙之后,就是一座巨大的城池。 从赵怀安的视野看,它一面就有七八里,整个周长怕不是得有二三十里长,这真是一座大城。 西南的正西门上,有一座转石建造的陈楼,高五丈,角楼、马面、城垛一应俱全,而几乎每个女墙后面都站着一位执槊的武士,逡巡扫视着城下来往之人。 而再将视野放到东北方,那里就是漕运的主干道,汴水。 这汴水和琵琶沟一样,同样是穿开封而过,而不同的是,那里才叫繁华,即便今日已经是距离除夕的最后一天了,依旧有数不清的大船满载着货物来到开封。 汴水那边是漕运的主干道,而他们所走的淮颖道是漕运的补充线路,而两道最后都汇于这座开封城。 赵怀安都不敢想,眼前的这座大城到底汇聚了多少财富,又对于天下来说有多重要。 毫不夸张地说,眼前的开封,就是大唐的命脉! 怪不得日后赵宋非要在这里作为都城呢,要不是他晓得开封这地方不行,他也怕忍不住以此地作为基业。 也无怪此前一直平平无奇的朱温,在成了这座城的主人后,就开启了他制霸中原的道路。 在赵怀安这边若有所思的时候,船舱里,李师泰裹着大氅也出来了。 站在赵怀安身后的赵六看到了,还怪了一句: “老李,你是现在不晓得好坏,这病没好利索跑甲板上吹什么风!要是落下病根,那就是一辈子的!” 说着赵六就要拉李师泰回去,然后被赵怀安给制止了,因为他看出李师泰是在下面憋久了,再忍不住了。 于是他对豆胖子道: “豆胖子,你往边上站战,给老李挡挡江风!” 豆胖子苦着脸,嘟哝了句: “我也须,也吹不得江风!” 然后他就被赵怀安骂了: “你不去,难道让我去啊!这里就你最胖,你不挡,咱们得出两个人挡!” 豆胖子无奈,只能裹着大氅,将李师泰护在胸前。 李师泰也是足够雄壮了,可在豆胖子这一遮护,倒有力点小鸟依人,这豆胖子啊,是又胖了。 此刻,赵怀安指着眼前的开封,对李师泰道: “老李,你说这城要是落在咱们这些兄弟手里,那岂不是大发!” 李师泰有点沧桑,这会却摇头: “赵大,我几日前,和那位陈大医闲聊,问他这么好的手艺,为何不去长安,那里才是达官贵人最多的地方,到了那里,富贵不是等闲吗?” 赵怀安晓得李师泰意有所指,便问: “哦,老李,那这陈大医为何不去呢?” 李师泰笑道: “这大医和咱讲了一句,说‘梁园虽好,不是吾乡’。他在陈州,是一等一的大医,城内上至刺史、下至豪绅,各个都将他引为坐上宾,而他又是陈州人,什么事都有邻里亲族帮忙张罗,他就每日坐坐诊就行了。” “可他要是去了长安,且不说如他手艺者有多少,毕竟你再强,还有更强,谁又能是天下第一呢?而一旦真成了天下第一,在长安那种地方,怕也是祸事。” “这陈大医还和咱说了一个事,说早几年的时候,陈州有个和他齐名的大医,主药理,什么药到他眼里,一清二楚。然后这人就受朝廷一个大官的延请去了长安,然后就再没听说过这人了。” 赵怀安明白了,感叹道: “死了?” 李师泰耸耸肩,说道: “也可能被高门养在院里了,但自此也是笼中鸟,再飞不上天空了。” 赵怀安哈哈大笑,正要捶一下李师泰,可下一刻又想到老李身体刚好,只能顺势只想了前方的开封城。 他在甲板上,指着前方雄壮的开封城,豪迈道: “好,那就让咱们去见识见识这开封城,看看是福地还是牢笼!” 稍晚发后面一章 (本章完) 第177章 三宝 第177章 三宝 当赵怀安带着一众亲党元从,如乡下人一般准备入城时,帐下都中的一人则带着茫然看着眼前的开封城,以及城外那连绵不绝的军营大帐。 赵怀安注意到了,笑着问: “老姚,咋了,你好歹也是徐州子弟,徐州也不差汴州多少吧,怎的比咱们都一副没见识啊!别这样,莫让汴人小瞧了咱们!” 此人就是之前的庞勋残将姚行仲,自被赵怀安救活后,他就报恩留在了保义军,此时是一位帐下都的牙将。 当时随姚行仲一起出阵的徐州铁甲兵,曾问过姚行仲,为何要投赵怀安,这人是这样说的: “昔年,许应收留咱们,让咱们这些丧家败犬有了依靠,所以我们死战报他,但那日我等置生死于身后,以报了他的恩德,而现在赵公活我等,那就是对我们有再生之恩,如此当然要舍命以报赵公恩德。” 这是一番话说服了这三十多个甲兵,并带着他们一并投了赵怀安,如此保义军的衙内五都重步多了三十多名甲兵,帐下都则多了一名猛将也。 而赵怀安听到姚行仲的这番话后,也对众将感叹,老姚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 此时听赵怀安问道,姚行仲忙躬身行礼,然后解释道: “使君,不是末将没见识,而是这里让末将想到了六年前。” 赵怀安疑惑: “六年前?庞勋起事?这和汴州有什么关系呢?” 姚行仲回道: “使君,六年前,朝廷的康承训就是在汴州大会天下诸藩,在这里与咱们对抗。而我军攻掠宋、亳都是为了打通前往汴州的路线,好彻底击溃朝廷的这条命脉。所以今日末将再见汴州城外大军云集,所以才有了感慨。” 赵怀安这才了然,然后问旁边的张龟年: “老张,朝廷之前打庞勋是在开封集兵,现在要扫曹、濮二州也是在开封集兵,这是有什么说道的吗?” 张龟年解释道: “主公,汴州当天下之要,总舟车之繁,控河朔之咽喉,通淮湖之运漕。而且也只有这里能囤聚十万以上大军的稻米,此地好有一比,今日之汴州正如前汉之荥阳,凡对关东用兵,汴州就为集兵之地。” 赵怀安恍然,拍了拍姚行仲的肩膀,打趣道: “没事,一会进了开封,咱们也见识见识汴州的风雅。哈哈哈。” 一句哈,说得赵六、豆胖子嘿嘿直笑,尤其是豆胖子,连眼睛都捋直了,喊了一句: “不行,不行,太素的不行。” 众人哈哈大笑,直到岸边的长堤上奔来一队骑士,为首者高喊着: “可是淮南军来到,我乃供军院裴迪,奉节度令导引贵军扎营。” …… 赵怀安下船后,就看到一个小号的中年圆脸就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当时赵怀安就晓得这裴迪肯定和戎州的那个老裴有关系,果然那边裴迪见赵怀安的伞盖、旗帜、仪仗都下来后,笑眯眯地奔过来,作揖: “在下漕运转输使裴迪,特来见见我家的乘龙快婿,哈哈!” 赵怀安有点尴尬,他感觉自己被裴迪那莫名的自来熟给镇压住了,咳嗽了声: “不晓得裴君怎么称呼?” 裴迪于是给赵怀安介绍了他和戎州刺史裴恪的关系,二人是同一房的从兄弟,他排名十三,家中唤他十三郎。 而这边,裴迪介绍完,赵怀安身后的幕府判官裴德盛也出来给裴迪行礼,口呼喊“十三叔”。 而那裴迪哈哈大笑,当着众人面打趣道: “未成想昔日游园做乐的小宝,也像是个大人模样,不错不错,好好努力。” 裴德盛也为自己的小族叔感到尴尬,哪有这时候还喊他的小名的。 果然,一众光州幕府的随员们听到裴德盛的小名竟然叫裴小宝,各个捂嘴偷笑。 那边裴迪说完后,才对赵怀安道: “赵大,你的事情我们晓得的,都支持。你这样的豪杰配得上咱裴家女儿,你后面就在汴州多留几日,我家蕴娘已经在路上了,哈哈!” 说着,裴迪还捶了一下赵怀安,那意思是你小子捡大发了。 赵怀安想到崔使君那伟姿风仪,再看看裴家兄弟那标志性的大脸盘子,心里发虚,只能嘿嘿傻笑。 然后裴迪笑得就更开心了,真把赵大当自己人。 后面赵怀安就在裴迪的导引下,带着大军逶迤进入了一片宽阔的营地。 这里处在汴水南岸,已经到了城东一带了,然后自有宣武军使开始安排淮南二军落营。 这些事情自有王进他们去安排,赵怀安和裴迪则在汴水外闲聊。 此时,赵怀安看着不远处的汴水,舳舻相衔,千里不绝,官艘贾舶,联翩络绎。 感叹道: “你们汴州好生繁华啊!” 而旁边的这位转输裴迪十三郎,则呵呵直笑,说道: “咱们这汴水,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繁华?应该的。要是哪天不繁华了,那才是天下大乱了。” 赵怀安一窒,感觉汴州官府的人的确是狂啊,不过人家也确实有这个资本,就他站着的那么一会,从闽越、江淮的奉船络绎不绝,甚至还有很多海船,直接就进了汴水,光是对这些抽税,怕就能养兵万人。 真有钱啊! 赵怀安问道: “十三叔,咱们这汴州有何妙景啊?” 此时在赵怀安后面的人群中,一名持马槊的披甲武士,这会侧耳听着赵怀安的称呼,心中恍然。 咱们这位使君倒是好口条啊,那裴迪应该是和使君第一次见面吧,这十三叔的称呼是张口就来,再且再看看使君刚当着那个庞勋旧将的面,称呼庞勋作乱为起事。 哎,不怪这位光州使君手下这么多文武豪杰呢,他杨某人不能比,还是老老实实在帐下立功吧。 此内心腹诽之人便是之前被高仁厚擒获的阴山关杨氏大郞,杨延庆。 此君一开始被高仁厚拿了后,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骂高仁厚不是好汉。可等到赵怀安带着三百突骑雨下冲溃近万的山棚党,他就不说话了。 后面他弟弟来劝降了后,这杨延庆也就老老实实的投了,然后成了赵怀安帐下的一员武士。 而这人一入帐下都,当即就马上打遍诸将无敌手,后来还是孙泰和他角抵,在地面上把这人给降服了。 可见杨延庆之勇!不怪也有一份建功立业之心。 这边杨延庆在腹诽,旁边一个身量和他差不多武士,同样披甲执槊,头顶翎羽兜鍪,正用手肘顶着他,小声道: “老杨,刚刚使君是不是说带咱们去城里快活?有咱的吧!” 杨延庆看着这个半大孩子,乜着鄙夷道: “王彦章,你个娃娃,毛长齐了没,就想女人了?好好在营里打熬身体!你这岁数正是长武艺的时候,你看看人飞虎都的刘知俊,你问他去不去!” “你要是还想成为万人敌的绝顶武士,就听哥哥一声劝,离女人远点。” 那王彦章有点丧气,他刚刚问了赵文忠几个同龄的,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几个要是敢去,非得被义父给打断腿。 叹了一口气,王彦章望着远处繁华的汴州城,难受了: “哎,咱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去城里看看,可惜了。” 然后他就听到杨延庆奇怪地看着自己,听他说道: “谁和你咱们啊?我老杨可是要去城里快活的,咱不去,谁守护使君安全?” 听了这话,王彦章不敢置信,气得哆嗦道: “你刚刚不是说要成万人敌,就要离女人远点吗?” 杨延庆嘴角一咧,挺着胸脯,厚重的衣甲下是爆炸性的身躯,笑道: “是啊,可我已是万人敌了呀!不享受享受?” 这一刻,王彦章咬碎了牙,只想快点长大,到时候非要给这个老杨一点好看! 真该死啊! …… “十三叔,咱们这汴州有何妙景啊?” 当裴迪听到这声称呼的时候,大是高兴,忙笑着回道: “赵大,咱们汴州有三宝,你可晓得哪三宝?” 赵怀安摇头,东北三宝他晓得,你汴州有啥三宝? 然后就见裴迪半是感叹,半是骄傲: “这汴州三宝的,就是玉带三条,金佛一尊,胜兵十万。” 赵怀安不明白,然后就听裴迪指着眼前的汴水,骄傲道: “这玉带三条就是咱们眼前的汴水、你们来时的琵琶沟,以及北面的湛渠,那里直通曹兖,也是你们后面出兵的主要水路。赵大,你来说说,这三条玉带可否是汴州一宝?” 赵怀安承认自己让裴迪给装到了,老实点头。 然后就听裴迪道: “而这三条玉带,又以咱们眼前的这条汴河最为宝气!江淮、湖、浙每年要转运七百万石漕米入京,除了那边琵琶沟运六十万石,剩下的几乎都是从这汴水以来。可以说,这一条河,支撑了我唐大厦不倾!” 赵怀安很明显听到了裴迪那句“大厦不倾”,因为这话的另外一个意思很明显就是,现在的大唐已经开始倒了,只是这汴水撑了一下,才没有坍塌下去。 只这一句,就让赵怀安对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小圆脸,有了另一层看法。 很显然,那裴迪都没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依旧继续往下说: “而这开封第二景就是咱们的相国寺。” 赵怀安听了这话,明显愣住了,相国寺他晓得呀,不就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地方嘛! 可那不是北宋时候嘛?现在的开封就有相国寺了? 然后他就听裴迪说到相国寺的情况。 原来这相国寺啊原先只是一座寻常大寺,不过地段选得特别好,说是佛家的风水宝地,据传以前就是信陵君的宅邸。 而当时这寺被营建起来的时候,还不叫大相国寺,当时叫建国寺。 可后来因为社会对佛寺的反感,认为这些地方都是夺百姓口中之食以养贪贱,剥万人体上之衣以涂土木的腐败之举,所以后面在睿宗时期,明确天下各州,每州只许有一座,其余都被视为非法的。 而当时汴州还有一座大寺叫安业寺,它是官方的,而建国寺却是民间自发的,所以就要拆毁建国寺,然后并入到安业寺那里。 然后佛迹发生了。 当时在搬运弥勒佛的时候,出动了不下万夫,可在佛像将要搬动时,突现金光,照耀天地,满城士庶,皆叹希有,远近听得此传闻,争来瞻礼,施舍如山。 而这件事也传到了睿宗那边,鉴于这等佛迹,便下令保存此寺,反而让官府的安业寺并入其中。 最后睿宗还为此寺改名,因他自己潜邸是相王,便赐寺名“大相国寺”。 此后,大相国寺就摇身一变就成了一座皇家寺庙,且随着汴州越发繁华,天下海北的人物尽都游于此,也让此寺更加繁华。 最后,裴迪还和赵大说了一句: “当年那位青莲居士也曾来过那大相国寺,今日是除夕前一夜,那边已经要开三天灯火,很是热闹,后面带你入城,也见识见识。” 赵怀安点了点头,说来残酷,来大唐这么久,就晓得上战场厮杀了,也没见过老祖宗们这繁华风光。 不过赵怀安最心系的还是裴迪说的汴州第三宝,胜兵十万。 他有点不确定地问裴迪: “十三叔,你刚说汴州第三宝是胜兵十万,这应该只是个修辞吧。” 裴迪摇头,对赵怀安道: “当然不是,因为我汴州真的有十万胜兵,从安史之乱以来,我汴州就为河南总要,领中原十三州,先后并了京西防秋兵九万三千,自此我宣武军兵额就是如此。” 听到裴迪这番话,赵怀安倒吸一口气,忍不住望向了营地的北面,那里也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营房。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来汴的外藩军呢,没想到这就是他们自己本藩兵马啊。 十万,老天啊。 又有钱,又有兵,又有漕运之利,又居四方之中,他赵怀安馋了。 赵怀安还想继续问这宣武军的情况,可很显然裴迪对这十万兵并没有多少好感,都不愿意多说。 于是,赵怀安也就做罢,等一会在酒宴上在多问问。 那边淮南二州的大营很快就安排好了,两州军将们按照值日表安排好留营人选后,其他人都汇了过来。 都打算随赵怀安去城里见见世面。 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裴迪拍了拍手,对赵怀安道: “今日就听我安排,咱们先去利润楼赴宴,那里陆珍熊掌烂,海味蟹鳌咸。还有天南海北之舞姬,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然后咱们稍晚就去大相国寺逛逛灯会,那边随便见识见识,主要还是城中的一些豪族女眷,你们要是有对眼缘的,没准就成了一桩好事。” “最后,咱们就去金粉楼,那里才是咱们汴州这真三宝所在,嘿嘿嘿。” 看着裴迪这副浪荡样子,一众保义将嘿嘿直笑,心里痒痒的。 但赵怀安还是要装一下子的,毕竟后面还要和人家侄女相亲呢,总不能这么早暴露吧。 于是虚伪了句: “喝喝酒,看看舞就好了,我这帮兄弟也不是那种人。“ 一句话,说得在场保义将们是各个沉默。 使君,你会不会错看了兄弟们呀! 但裴迪却是一个四海的,哈哈一笑: “赵大不用如此,真豪杰者,自风流。去,难道为国血战的豪杰连去个金粉楼都怕吗?” 话说到这,赵怀安还能说什么,拍了拍胸脯,对这位初次谋面的十三叔,喊道: “放心,我赵大豪杰不豪杰不敢当,但风流是真风流。” 只是他又问了一句: “咱们不需要先去幕府见一下宣武的节度使嘛?” 然后就见裴迪哈哈大笑,说道: “豪杰自风流,可如王节度使他们这些公卿,是风流本风流,你这会去幕府压根见不到人的。” 赵怀安抬头看了看,这天也才是下午,就去喝酒了? 暗骂了句腐败,然后就转头对众人道: “今日咱们就去享受享受,看看这汴州和咱们扬州滋味有何不同!” 一众保义将各个狼叫。 赵怀安忽然看到跟着的人群里有几个人,直接骂道: “赵文忠,你们几个是想死?回去再练几圈。还有你王彦章,我一会就告诉你耿叔,看他巡完营回来不扒了你皮!” 把几个小辈撵走后,赵怀安伸手一邀,笑道: “那就请十三叔带咱们兄弟好好尝尝这南北菜品,看看这三宝妙在何处。” 裴迪哈哈一笑,手一举: “走!入城!” 于是,七八十号人随着裴迪和赵怀安向着汴州东门曹门而去。 今夜又是一场厮杀夜! (本章完) 第178章 找死 第178章 找死 一群人给了传符,入了城,进了繁华的汴州城。 汴州城也是坊市布局,赵怀安他们穿过一道道坊门,很快就来到一处锁闭的牌楼下。 也不知道后面是什么,只感觉一股浓烈的脂粉味和吵闹的人声。 赵怀安等人纳闷,大白天的锁什么门呐,然后就看到门楼下守着的一队甲兵在看到来的是裴迪后,连忙走了过来行礼。 裴迪只是挥了挥手,然后就见这些武士就指挥一帮穿着青袍的从墙角后面搬出三架云梯,就这样架在牌楼上。 然后就见裴迪一招手,利落得蹬了上去,然后就在众人的面走了下去。 赵怀安愣了下,然后跟着裴迪也爬了上去,身后一众穿着袍子、皮甲的武士紧随。 晓得的知道这些人是去喝酒,不晓得的还以为这些人在蚁附攻击汴州城呢。 人群中的姚行仲最兴奋,他望着眼前的云梯,努力攀爬。 当赵怀安攀到墙垣时,足足在墙头上坐了三个呼吸才缓过来,而那边赵六埋着头也攀了上来,正要对赵怀安说继续啊,自己扭头一望,然后就和赵怀安一样呆在那里。 旁边豆胖子也拱了上来,因为体型大,这会哼哧哼哧地露出了头,然后他也和二人一样呆住了。 就他们三个,直接把上面路都堵住了,后面的陆仲元几人是急得要死,不晓得他们到底看了什么。 下面还没上去的周德兴直接抓来一个守门的甲士,问道: “还有梯子吗?” 这甲士也是有脾气的,可看到八尺高的周德兴,又看着他旁边五六十号魁梧武士,咽了一下口水,说道: “没了,就这三架梯子,你们也别急,时间还没到呢,都能进去。” 周德兴推开了这甲士,冲着上面的人喊道: “都瞧啥呢,让俺也瞧瞧。” 这会赵怀安已经反应过来了,看到下面站着看戏的裴迪,脸一红,然后对赵六、豆胖子骂道: “没出息,不就是一群娘们吗,看你们那样子。” 赵六、豆胖子没有反驳,因为他这会还呆着呢,直到后面陆仲元他们都等得不耐烦了,开始推二人,两人才恋恋不舍地挪开眼睛。 赵六叹了一口气: “哎,我是晓得为啥这些人要把门锁起来了,那些外面人看到,还不把门给冲烂啊。” 豆胖子眼睛直直的,狠狠点头,然后就和赵大一起踩着门后的实木台阶下到了坊后。 等到了坊后,赵怀安正要和裴迪说话,就看到裴迪是笑而不语,当时就扭头望了回去。 只见陆仲元几个人各个呆若木鸡,趴在墙上简直是第一次看到鸡的黄鼠狼。 这时候赵怀安的老脸真的兜不住了,大吼: “他妈的,我数到三,不下来,都给我滚蛋回营。丢人玩意!” 话落,陆仲元、党守肃几人几乎是滑着落了地,然后围着赵怀安就是嘿嘿直笑。 没办法啊,别说他们这些人了,号称吃过见过的赵怀安一开始见过这坊内的景象,都被惊愕到了。 只见坊内的东侧,汴水穿坊而过,数不清的巨舟陆续停靠在远处的河道上,而也不知道谁在这里又挖了一段水渠,直接将汴水引到了坊内,然后在沟渠的两侧,数不清的邸店排布两侧。 然后就是各种穿着罗裳,画着面妆,带着金叉的女子云贯于两岸,不仅仅是空气中弥漫着酒味和脂粉味,就连这条水渠也彷佛是酒和脂粉化开的。 赵怀安以前吃过的最大规模选妃也不过就是二三十号人,那时候就已经极具冲击力,而现在放眼过去,数百,上千的秀丽女子各逞姿色,这是什么享受? 等后面的人都陆续过了后,外面守门的宣武兵就把梯子给抽掉了,因为凡是进去坊的人,不是玩到天明是不会走的。 赵怀安咳嗽了声,对裴迪道: “十三叔,不是来赴宴吗?怎么来了这一处地方。” 裴迪哈哈大笑,拍着赵怀安笑道: “这就是吃饭的地方,跟着我走就对了。” 然后就带着赵怀安等人一路前进。 …… 很显然,裴迪是这里的老顾客,一路上,各酒邸都有人给裴迪打招呼,态度都很随便。 裴迪也是一路虚应,然后边给旁边的赵怀安解释: “咱们度支的巡院就在这个坊,因每月要固定榷酒,所以就将城内酒邸全部集中了一起。而这些卖酒的为了卖自家酒,又会雇沽酒女揽客,有些邸店因为是大豪族办的,所以都有达官贵人光顾,所以就又有大量舞姬馆坐落在这个坊,好方便随时应酬。” 一边走,裴迪还在一处馆楼前停下,对赵怀安道: “这里就是公孙邸馆,出自这里的舞姬皆会舞剑,是一等一的美妙。” 赵怀安点头,听着里头时不时传来练舞的娇声,百爪挠心啊。 这边裴迪一点没有带赵怀安等人进去看的意思,就带着一行人来到一处木楼。 这这座木楼是这个坊最高的建筑,直接就立在汴水边。 裴迪指着这木楼,对赵怀安道: “这就是咱们这的利润楼,这楼是咱们宣武幕府的邸店,所以来这里的基本都是城内的达官贵人。” 然后他又指着对面的汴水上停泊的漕船,说道: “那些都是大海商,各个家资万贯,可有再多钱也是来不得这里的。” 赵怀安早就明白这会就是个身份社会,有没有钱是重要,但有没有身份更重要。 那些大豪商就是在外面再如何呼风唤雨,可进了城,进了这二十里周内的汴京,那民就是民,官永远是官。 一众保义将如何是来这里听裴迪说这些的,一个个急吼吼地喊道: “十三叔学究天人,好了,咱们赶紧进去了,咱们这么多人呢,万一没房呢。” 裴迪一听这话,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 “我,裴十三郎,请朋友们赴宴,然后没房?我?那不是说笑呢嘛!且看尔等十三叔如何在这坊内呼风唤雨!” …… 片刻后,裴迪恼羞成怒地指着面前一个绿袍的管事,大骂: “什么玩意?你告诉我上楼都被人包?我不是让你给我都留出来吗?谁啊,敢占我裴十三的房?” 虽然利润楼是属于幕府的邸店,但这绿袍管事却是外面雇佣的,毕竟钱大伙都是好的,可这迎来送往的活,你让官府的人来干? 绿袍管事这会也是满脑门子汗,他只看着后面进来的黑压压一片武夫,就晓得裴君这次是大场面,而现在他给人家下了这场面,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 可他实在没办法呀,附着耳朵小声说了一句。 然后裴迪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了下去,迟疑了下,他还是扭头对赵怀安道: “赵大,叔叔我做的不周,这地方已经被人占了,咱们换一处,那里舞姬也是顶好啊!” 赵怀安看裴迪这样子,就晓得上面有他得罪不起的人,他也不给十三叔添麻烦,毕竟后面没准真就要做亲戚的。 然后就扭头对一众保义将们道: “走吧,咱们换一家,出来玩首先就要心情好,玩什么实际上不重要,重要的就是和谁一起,咱们今个遇到十三叔,那定是要找地方吃好酒的,这官家邸店能有什么好酒,十三叔带我们寻另一个好地方。走!” 一众保义将纷纷赞喝,他们随赵怀安这么久,学到最多的就是人情世故,此刻是给足了裴迪的面子,一众人也不纠缠,就到了外面。 而裴迪也难受,但上头的人实在是得罪不得,于是再次对赵怀安抱歉: “这次十三叔招待不周,下次,咱们再来这,先喝他个不醉不休。” 赵怀安哪里真在乎吃酒啊,他实际上是想从裴迪这边弄到宣武军的情况,所以压根无所谓,对他道: “嗨,十三叔,这你就不会玩了。这种事情就是私人的才放得开,到了这种官家店,谁都是一板一眼的,无趣得很。就去私店,咱们兄弟也是粗人,就好那种。” 裴迪哈哈大笑,拍着胸脯再次保证: “且放宽心,我裴十三的脸面在这汴州城谁不捧着?看我施为。” 然后他就笑着带着赵怀安等人出去了。 那边绿袍管事看少了这场争端,这才舒缓了一口气,然后就听上面有个小厮噔噔噔下楼,小声道: “管事,杨监军喊你上楼。” 这管事一听这话,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生怕是自己有什么疏忽是得罪了这位朝廷老公,只能忐忑地奔了上去,福祸难料。 …… 这一次裴十三郎的脸面到底是管用了。 就在利润楼的隔壁没多远,一处雕梁画栋,在气派上丝毫不差利润楼的琉璃塔楼下,赵怀安终于享受了一次人上人的待遇。 裴十三郎来了后,只是和这里的绿袍管事说了一嘴,那管事就开始下去挨个给人赔罪,然后请他们去隔壁用饭。 那些来楼内吃饭的也多是外面汴水上停泊的商贾,这个时候漕运已经结束,能在这个除夕前一日都在跑船的,又有几个是有背景的? 所以在看到楼内涌入的一众武士,尤其是那为首的一个更是气宇轩昂,就晓得是大人物要来包场。 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更不用说一眼就晓得人家是贵人,那还说什么?就准备收拾出去。 但赵怀安却拦住了这些人,问道那绿袍管事: “楼上够我们这些兄弟宴饮吗?” 绿袍管事笑眯眯地,但说话却很豪气: “赵使君,咱们这楼虽然不比利润楼名气大,可也是这汴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楼,只楼上的大厅,就容得下二百人歌舞宴饮。” 赵怀安一听,就晓得这家楼有实力,背后的主家也有心气,敢和幕府的邸店争长短。 于是他笑道: “那不正好?这一楼就继续留给这些船主,外面天寒地冻的,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一个地方吃杯热酒暖暖身子,这还将人家请出去,那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说着,赵怀安抱拳对在场这些大船主们,招手喊道: “各位,我是光州刺史赵怀安,今日和一班兄弟来这吃酒,顺便见识见识咱汴州的风雅,没有打扰你们的意思,你们该吃吃,该喝喝,这楼足够大,容得下你我。” 说完,赵怀安转头对那绿袍管事说道: “你给这些人都上一瓮热酒,就是为刚刚赔礼了。” 然后他高叫一声: “大伙继续吃,再送你们一瓮酒,都由我赵大买单!” 这些人中,有一些从扬州过来的商人,听到这话后,纷纷吆喝: “果是我淮南仁义刺史!彩!” 赵怀安一听,没想到这里还遇见了乡党,哈哈大笑,用家乡话打了声招呼,然后才用雅言对在场所有人道: “明日就是除夕了,今日咱们能在这里相遇,那就是缘分!今日,大家都喝得尽兴!” 说完,赵怀安就不打扰他们,带着一众保义将们入了二楼正厅。 一进来,这里果然是够大的,能容纳百人的木制地板,后面是各色帷幔,帷幔下又是一个个小房间,厅内各角落又烧起了暖炉,只把房间烧得温暖如春。 这明显就是一直烧着暖炉才有的,没人来还愿意废那么多炭,可见的确有实力。 那边,裴迪开始按照酒宴的规矩开始安排大伙落座,开始还分得细呢,可他又不认识剩下的保义将,一时都不晓得怎么安排了。 倒是赵六笑着解围: “十三叔,太客气了,额们这班兄弟随意坐,只要有好酒就行,当然舞可也得好!” 裴迪哈哈大笑,然后拍手就让管事们开始上流程。 很快,一班手持琵琶,鼓乐的乐女都从楼上下来,然后列在了众保义将的身后,坐在后面的小房间内,就开始奏乐。 乐声清平,显得好一副歌舞升平的盛世华景。 而保义将们也按照军中品秩开始分别落座,一点不敢如赵六说的随意坐。 此时,赵怀安和裴迪坐在一左一右,裴迪是主家,可依旧把最尊贵的左位留给了赵怀安。 赵怀安也不谦虚,把着这位十三郎就坐在软榻上。 那边,自不用裴迪再去说话,此楼的管事就按照最高规格的席面开始准备宴会。 …… 悠扬舒缓的乐声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赵六、豆胖子几个人吃得憋不住尿,一起先下去放水了,准备一会好好欣一下歌舞。 他们听说这里不仅是胡姬歌舞一绝,还有来自河朔的赵姬,那舞艺更是超类拔萃。 大伙可不想因为一泡尿而错过精彩。 那边赵六等人下去后,赵怀安见裴迪高兴地打着拍子,便问道: “十三叔啊,刚刚在利润楼的到底是谁呀?不会是你们节度使吧。” 裴迪这会放松下来,在场的又都是自己侄女婿的自家人,所以放开说道: “嗨,咱们那王节度就是个雅人,就爱纳妾,可偏偏又是个惧内的,所以反倒是不来这些地方。刚刚在楼上的,可不敢得罪,因为义成军的人在楼内招待杨监军,这可比咱那节度使厉害多了,别惹那麻烦!” 赵怀安心中一动,问道: “哦?这位杨监军使是何人?” 裴迪也有心把这个说清楚,他刚刚看赵怀安的做派,就晓得之前自己那族兄在信里说得是一点不差。 这赵大重情重义,是难得的好快婿,但却有一点,就是为人莽撞得很。让他后面帮忙照顾一下。 也是晓得这个,所以裴迪就将这个杨监军的来历说清楚点,毕竟万一赵大莽上了这人,那就完了。 “赵大,这位杨监军叫杨复光,此人可不简单,他们家族是北衙世家中数一数二的豪门,长期保持着中尉四贵的职位。当年人老祖宗和那程元振迎立代宗,其家由此发迹,此后代代不是中尉就是枢密使,煊赫朝野。” “杨监军的兄长,也就是他们这代最厉害的杨复恭被朝里的田令孜忌惮,把他从枢密使的位置贬到了蓝田,现在他们杨氏的权势不晓得还得厉害到什么程度呢!不过在宣武,却一点不影响咱们这位监军使的地位。” “说个难听的,咱们宣武军的这些骄横武人,可以不把王节度放在眼里,却不敢对这位监军使有任何桀骜的态度,你就可见这位的权势和威信吧。” 赵怀安听到这番话后,才晓得原来宣武军还有这样的大佛。 杨复光他没听过,可他听过那个杨复恭啊,去年还是在西川的时候,老岳就和自己讲过朝廷里的局势,晓得就是此人和田令孜争太监一哥。 虽然这人后面争失败了,可失败也是个二哥吧!那他弟弟的权势还能差? 想到这里,赵怀安又问了一事,他见刚刚裴迪说什么宣武军骄横,便问道: “十三叔啊,你晓得的,这宣武军骄横一说从何说起呀?” 裴迪显然对宣武军的那些人很厌恶,皱着眉头说道: “嗨,这些人有什么好谈的?不过就是一群吸血的蛀虫,这些人早就废了。赵大你也是善战武人了,可见过上头下任何令,都要先要钱的军队?这样的军队能打仗?” 说着,裴迪还嗤笑了声,说了个趣事: “宣武军这帮武夫是从上到下就晓得捞钱。当年参战平灭淮西匪类的宣武军节度使刘玄佐为了刮财,讹言相国寺佛流汗,然后自己带着金帛去施舍。然后宣武军上下和一众商贾、百姓,唯恐输货不及,惹来佛怒,所以倾囊施舍,只十日,那刘玄佐就敛财万贯。” “外头人都不晓得,我们这些度支却是一清二楚。那刘玄佐把城内豪家的如数奉还,商贾和百姓施舍的,就和诸宣武军大将们五五分账。啧啧,这就是我汴藩的传统。” 赵怀安也深深哦了声,果然还是城里人会玩。 想到这里,赵怀安还要问,就被裴迪拦住了,后者笑道: “嗨,那些腌臜物有甚好聊的,来,吃菜,也尝尝咱们汴州的美食。我可告诉你,这天下美食啊,不在宫里,而是在这天下舟船所汇,这熊掌、海鱼,应有尽有!来,咱们边吃边聊。” 赵怀安也是饿了,可他拿起筷子刚要夹起面前一个像鱼皮一样的小菜,就听到外面一阵连滚带爬,就见绿袍管事奔上了楼,冲赵怀安大喊: “赵刺史,不好了,你的人和义成军的人打起来了。” 赵怀安听了,直接骂道: “找死!” 然后就啪得一下,把筷子拍在了案几上,起身就对裴迪说道: “十三叔,你且在这喝着,我去去就来。” 裴迪也是喝得醉了,竟然还点了点头,可刚反应过来,已经抓不住赵怀安了。 然后就见赵怀安带着一大帮喝得高了的军将武士奔了下去,除了人人带刀外,他甚至还见到几个八尺的军汉,把楼上的案几都抄在了手上。 这一下,裴迪的酒彻底醒了。 他大叫一声“祸事了!”,然后也抄着一把马扎,奔了下去。 赵大,等我! 下一篇今日稍晚一点 (本章完) 第179章 复光 第179章 复光 赵怀安一奔出来,就看见前门大街上,赵六和豆胖子还有陆仲元三个被一群袍领醉汉左右开弓。 陆仲元已经蜷在了地上,护着脑袋,而赵六则被两个蓝袍子的壮汉架着,前头一个锦袍汉子在正抽着赵六耳光,还在骂: “狗东西,哈?还敢和耶耶嘴贱?” 赵六已经被打的晕了头了,旁边力大势成的豆胖子正挨着拳脚,两手乱舞挡开,大吼一声,冲了过来,就要救出赵六。 然后豆胖子就被这锦袍汉子一脚给蹬回了原地,然后被追上来的其他圆袍汉子给摁在地上一顿乱拳。 赵怀安脸一下子就阴了下来,大吼一声: “揍死他们!” 然后举着案几的周德兴就奔了上来,对着架着赵六的一个蓝袍汉子就是一案几下去。 “夸嚓”一声。 那蓝袍汉子大叫一声,应声倒地。 周德兴正要继续动手,那锦袍汉子一个正蹬就将周德兴给踹翻在地。 其人放下衣摆,望着从对楼源源不断奔出来的保义将,脸色微变,大喊: “好呀,我说怎么这么硬气,原来是有人啊!比人多是吧,哈!来人啊,都出来,给我揍,揍死他们!” 这锦袍汉子一番话,他们后面利润楼内,也奔出小百人,各个拿着棍棒,也呼号着和上来的保义将们撞了起来。 无论是保义将还是对面,在看到对方的架势后,就晓得是军中子弟,所以没一个抽刀的,都有意识拿着案几,马扎、棍棒殴斗。 保义军这边人数五六十,虽然更少,但各个都是精悍武将,而对面的也极为精悍,可应该是少上战场,无论是战斗意识还是配合,都是不如保义军这边。 此时,王进、韩琼、高钦德、霍彦超、李继雍五人组成小阵,如五支箭矢戳进了对方人群中,即便只是用着哨棍也是锐不可当。 而杨延庆则带着帐下都的牙将们,手持长棍,一瞬八棍,为他们使君效忠! 然后像赵怀安的几个义社门徒,如孙泰、赵虎、杨茂、王离、何文钦、牛礼几人,此时无论是拳术还是柔术也有小成,更是群殴的主力,往往几拳就能撂倒一个。 赵怀安就这样看着,直到赵六被那个锦袍青年拉着要往后拽,他猛然崩了上去。 …… 这个时候,从楼上奔下来的裴迪提着马扎,气喘吁吁地奔到门口,正准备加入时,可一看到那锦袍汉子,脸色大变,对已经奔上去的赵怀安大喊: “赵大,住手啊!那些不是义成军啊!” 赵怀安当然听到了,可对他来说,管你是谁,先揍了再说。 他一脚踢飞一个堵在路上的圆袍汉子,三步作两步就要擒那锦袍人,可赵怀安手刚搭在这人肩膀上,此人肩膀一抖,袍下的脚就像弹簧一样抽在了赵怀安的脸上。 幸亏赵怀安用左臂挡了一下,不然自己都要被对方抽飞在地,那可就丢了大人了。 这个时候,那锦袍汉子也晓得面前这人就是做主的,乜着嗤笑道: “你敢对我出手,那我敬你是条汉子,嘿嘿嘿,可不要哭哦!” 说完,这人就将赵六丢在一边,双脚如连环鸳鸯一般,对着赵怀安一阵侧踢。 赵怀安一直后撤躲闪,终于瞅到对面之人抬腿的空隙,一个矮身就钻了进去,双手夹在这锦袍汉子的腋下,直接往后面一个凌空后翻,就把这锦袍汉子摔在了地上。 此时天寒地冻,路面上直接被冻得梆硬,所以此人被这么一个抱摔,直接就摔懵了,躺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气。 实际上,如果不是赵怀安在将他摔在地上的时候,下意识用手垫住了他的后脑勺,这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赵怀安从他的身上起来,将赵六从地上拉起,看着赵六被揍得两颊青肿,又是气又是笑,骂道: “老六啊,怎么每次都是你被打得这么惨?你得好好找个大师算算了。” 此时赵六眼睛一个劲淌眼水,听到赵大这样说,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在大骂: “额老六遇到你之前哪受过这等罪?那会额老六人生巅峰,偏遇到你后,一日不如一日,三天两头就被被揍!这是额的错?” 那边豆胖子已经被救了回来,躺在地上的陆仲元也被王进给拖了回来。 此时,赵怀安踩着地上的锦袍汉子,指着那些越来越多的圆袍汉子,手指着对面,大喊: “都给老子别动,谁动一下,我就揍一下你们头。” 有人没听,刚动一步,赵怀安猛的一脚就踢在了锦袍汉子的肋骨侧,然后此人就是一声惨叫。 于是,没人敢动了。 赵怀安看到对面队伍的后面,有人已经跑上了楼,显然又是去喊人了,可他丝毫不慌,冲着对面大喊: “有他么的,谁能告诉我,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兄弟?晓得我谁吗?” 此时那脚下的锦袍汉子听到了这话,也是气笑了,努力喊道: “狗东西,你晓得我是谁嘛?我是看你吃了豹子……。” 剩下的话,这人又咽下了肚子里,因为此时赵怀安一脚踩着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眼神充满冷漠。 他敢杀自己!这是哪里的杀才啊! 此人暗暗叫冤,他们平日都是横行无忌的,今日都不算他们来找事的,反而要被欺,这对嘛? 赵怀安瞥了一眼这人后,见这人到底是不敢再狗吠,这才问向旁边的豆胖子: “豆胖子,你来说,咋回事!” 豆胖子这会也被揍得不轻,但他膘肥体壮,到底是缓冲了不少,所以这会也就他能囫囵说些话。 他喘着气,对着一个躺地上哀嚎的圆袍汉子就是一脚,刚刚就是这人拿棍敲他的背,差点没把他敲得岔气。 出完气,豆胖子才对赵大委屈道: “大郎,你是不晓得这些人有多欺人太甚啊!刚刚我们三个就在巷子里放水,对楼的狗东西们就跑来骂我们,然后咱们被喊的嘛,调头要回人家话,然后就呲到了他们,但我没呲到啊,我就呲到他们脚面。赵六呲得远,尿到了人家绔管。” 赵怀安一听这话,再看豆胖子“委屈”样,哪还不晓得这三个就压根没憋好屁,直接就骂道: “丢人现眼啊,哪有人在人家店边放水的?你们是真给我赵大丢人,咱们入一次汴州城,就不能讲讲素质啊!” 然后他低头对那锦袍汉子骂道: “你们就不能理解一下?他们三个在放水,你的人忽然喊他们回头,他们能不尿在你们身上?” 锦袍汉子一口气堵在了胸口,闭着眼睛,扭头不去看赵怀安。 这个时候,豆胖子又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 “哦,后面那些人闹起来,赵六喊了一句‘你们没鸟啊,尿个尿也能被你们骂?耶耶又不尿你们嘴里!然后对面的人就疯了。” 赵怀安疑惑,这话也不太脏啊,怎么就像是捅了人家肺管子呢?还集体破防了?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这会脚肚子都有点抽的裴迪,都不敢去看躺在地上的锦袍汉子,侧到另一边,对赵怀安小声说道: “赵大,你脚下的那个是杨守立,杨监军使的义子。” 赵怀安足足愣了好一会,直到看到脚下的杨守立是个有胡子的,才艰难笑了下: “十三叔,你真会给咱赵大开玩笑,这人明明都有胡子,如何是个老公呢?” 此时锦袍汉子,也就是那位杨守立,听到终于有人认出自己来了,这才睁开眼,然后就看到了幕府度支的裴十三,桀桀在笑,但就是不说话。 此时,旁边的裴迪被杨守立的桀笑,笑得发毛,但还是给自己侄女婿小声解释: “赵大,你不晓得这代杨家人,不仅喜欢收宫里的小宦官们做义子,还喜欢从军中收义子。诸宦官为养子的,多以‘可’字连名,军将为养子者则以‘守’字连名。” 赵怀安这会也有点心虚,他望了望天,估摸了下时光,看这个时候跑路还来不来得及。 哎,赵六也是的,当着太监的儿子骂有没有鸟,那不就当着光头面骂贼秃吗? 怪不得自己过来的时候,这锦袍汉子在抽赵六大嘴巴呢,这真是一点不冤啊! 旁边的十三叔还是很义气的,这会还和自己小声劝: “赵大,要不你今天就跑路吧,现在还没宵禁,还来得及出城。你放心,走后,自有十三叔来收拾局面,毕竟我裴十三的脸面放在那呢,就是杨监军使也是卖咱三分的。” 裴迪这番话虽然声音很小,但还是被那杨守立听到了,直接就没忍住歪嘴笑出了声,直接骂道: “好个裴十三,我平日只觉得你是脸圆,今日才晓得你是脸大啊!你且试试吧,看咱杨家给不给你三分面。” 这一番话说得裴迪耳朵赤红,想硬气两句,扯一扯背景,但还是放弃了。 赵怀安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说实话,他一开始只觉得这个十三叔也就是裴家人,日后没准真做亲戚,所以才有了交际。 后面见他来这坊内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又觉得此人又是大唐官场的一个混子,吃喝玩乐是样样精通,真正能给天下,给百姓做点事的,一个没有。 可现在看来,不管这人做官怎么样,只做兄弟这一点,这人没话说。 有事真上,出了事也真愿意替兄弟们扛! 可十三叔仗义,他赵大又岂是没担当的? 他拍了拍裴迪,然后对着脚下的杨守立又是一脚,骂道: “对我十三叔尊重点!懂不懂尊重人?不懂我教教你?” 杨守立不吱声了,因为这会他也差不多晓得这人谁了。 军中叫赵大的千百号,可有一帮骄兵悍将,自己还那么跋扈,那么狂的,那就真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西川出来的赵怀安了。 这人他们杨家是谁晓得的,西川的监军使周从寓就是杨氏上一代杨玄价的门徒。 当时杨玄价做宣武军的监军使的时候,这周从寓就是他的监军小使,后来义祖父杨玄价坐到左神策军中尉,就把这周从寓提到了监军使。 而杨守立义父杨复光就是杨玄价的继承子,所以和周从寓的关系是很紧密的。 去年周从寓就在信中提过赵怀安这个人,言谈之中对此人很是推崇,并认为有很大的必要拉这人上杨家的船。 可后来这赵怀安和高骈走得近了,而高骈又和田令孜他们是一路的,如此周从寓才作罢了。 此时,杨守立望着眼前高大魁梧的赵大,心里再不服,也晓得自己打不过此人。 他杨守立也是神策军中靠一双鸳鸯铁腿打出来的勇冠三军,不然也不会被杨氏给收为义子。 可行家一出手就晓得有没有,就刚刚那赵大的一摔,无论是技术还是身体控制能力,他就是啊再打几次,还是要被摔惨。 而且他也晓得赵怀安最后出手垫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因为他摔在地上的时候,后脑勺就往后荡,正好撞在了一只宽大厚重的手掌上。 此刻,杨守立眼神复杂,他晓得这会义父就在楼上看着,以义父爱豪杰武士的脾性,自己怕又要多一个兄弟了。 哎,真是憋屈。 …… 此时赵怀安看脚下的杨守立,怎么此人被自己踢了一顿,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呢? 等等?他晓得一些太监喜欢玩奇怪的调调,不会这杨守立就是被调教过的吧。 只一想,赵怀安一阵恶寒,脚都从这人的胸膛上挪开了。 然后赵六就一脚踩了上去,狐假虎威。 …… 此时,这边斗殴的混乱也传到了坊上巡查的宣武军那边,所以自有一支穿着铁铠、扛着步槊的巡察奔了过来。 可大部分人在远远看到那些圆袍汉子时,就认出这些人是长安来的神策军,然后各个就钉在原地不肯挪了。 确实,他们宣武军的牙兵们也各个都是耶耶,可那是团在一起才是个人物,平日里,他们谁敢单对去得罪监军使啊。 于是各个逡巡不前,最后实在是闹得太大了,他们才推了军中的老好人牙将寇裔带一队人去看看。 在赵怀安和对面的圆袍汉子们对峙的时候,这寇裔就带着一队人过来了,一开始离得远,还看不清。 可等走近的时候,他一下子就看到监军使的那个义子,那个猛得一塌糊涂的杨守立竟然被一个人踩在脚下。 那人也看着七尺高,虽然不算矮,但无论是形体还是肌肉形态都不像个武夫,可这会竟然能将杨守立踩在脚底下。 而他旁边站着的一人,足高八尺,威风凛凛,只一人往那边一站,就有力敌千军的气魄。 那七尺汉子都能踩这杨守立,那这八尺的豪杰岂不是更猛得没有敌人?而且这人的旁边还跟着幕府的度支裴十三郎,又岂是没背景的? 这是神仙打架啊! 此时,寇裔是暗暗叫苦,兄弟们是害苦了他啊! 可他来都来了,要是让监军使的那些人晓得,他看着他们六郎被踩在脚底下,然后还一点反应没有,那他这个牙将也做到头了。 可怜啊,他儿子才十四啊,还是个孩子,没了他养家,一家老小如何活? 于是,为了家人,寇裔咽了咽口水,摸着刀,就走了上去。 可不等他做出选择,那边利润楼内就奔出了一个小宦官,直奔那位八尺豪杰而去。 …… 这边,赵怀安还在想,眼前这件“小事”,老宋能不能扛得住时,那边楼里就奔出一人,他一看,大笑道: “老张,你怎么在这啊!” 原来奔来的小宦官,正是此前西川监军使周从寓的小使张承业。 赵大和这人有点交情,因为后面反攻的时候,周从寓为了避开高骈,就留在了成都,但却派遣了张承业到了杨帅帐下行使监军之责。 当时赵怀安去大营开会的时候,总能碰到这个小宦官,这人也说话客气,没有什么宦官的骄横,这让赵怀安对他有点好感。 可交情也就是有一点了,真的就是点头交的程度。 但这会赵怀安这份热情落在其他人眼里,却以为这是什么生死过命的交情呢。 连那张承业都有点不自信了,他迟疑了下,回忆了下,自己什么时候和军中土锤赵大的交情这么深了? 然后他这么一回忆,倒真的发现赵大对自己的确一直很热情,看来人家真的是把他张承业当朋友来看的。 哎,咱家倒是辜负了赵大的一份情了。 想到这里,张承业也笑了,然后在一众神策军的困惑中,走到了那个恶人的面前,亲切道: “赵大,走,咱们杨监军要见见你,放心,好事!” 一听是“好事”,赵怀安一下子就把腰挺了起来,精神抖擞,层层推开面前的神策军们,冲身后的兄弟们大喊: “走,杨监军喊咱们兄弟们有好事!” 然而,背对着那些神策军,赵怀安却在身后将手作刀,往下一劈。 王进等五虎将立马反应过来,偷偷奔回了后面楼,在那里,有他们脱下的甲械。 就这样,赵怀安带着赵六等人,撞开层层人群,随张承业走进了利润楼。 而那边,杨守立也被神策军们搀起,灰头土脸地跟着进了楼内。 没一会,刚刚还挤满了武士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寇裔这些宣武军们守在了楼下。 毕竟,一会总要有人收尸吧。 (本章完) 第180章 真耶?假耶? 第180章 真耶?假耶? 再一次踏入利润楼,无论是心境还是待遇截然不同。 和外面冲出去百十人拿着哨棍的神策军不同,这里面也站着一大群武士,可这些人却各个披着铁甲,或不怀好意,或好奇地盯着赵怀安等人张望。 此时,同样跟进来的裴迪在一旁小声道: “赵大,这些就是义成军的藩士,也是狠角色,你多小心。” 赵怀安也看到了,随后便大阔步地入了楼,而一众保义将们正要跟着踏入,却被门口的义成军给拦住了。 赵六虽然这会鼻青脸肿的,但丝毫不虚,大声鼓噪: “凭什么不让咱们进去,杨监军不是有好事吗?咱们就没得份吗?” 说着他就带头要往里面冲。 开玩笑啊,这个时候让赵大一个人进去,那不是生死都由人家。 这一刻赵六心中才有了深深的悔恨,不过他悔恨的是,他妈的,怎么没带着保义军一起进城的。 而其他保义将们也是各个变色,他们这些人都是以赵怀安为核心的,个人富贵荣辱全在赵怀安身上,一旦使君被骗进去砍了脑袋,他们怎么办? 使君这会连个儿子都没有,还有谁能把兄弟们团在一起?至于使君的几个弟弟?不好意思,他们谁啊? 这一刻,众保义将们是真急了,不管自己这边是有没有披甲,也不管对面义成军到底有多狠角色,也疯了般往里面涌。 这边冲,那边拦,两边就在楼门口你推我三搡的。 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张承业也有点不高兴了,这赵大郎咋回事?不信自己?于是他正色道: “赵大,这是?” 赵怀安这会心怦怦跳,他想到被他弄成光杆的颜章,他以前如何对人家的,这一刻脑子里也是各种别人搞的样子。 果然是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赵怀安看到张承业有点不高兴,晓得自己这一次算是赴了鸿门宴了,能否安稳就看能否把张承业搞成项伯了。 于是他豪迈地对赵六等人挥了挥手,笑着对众人道: “都干什么啊,造反啊!都给我留在外头,没事,老张喊我上去,有好事。” 然后,赵怀安就揽着张承业的臂膀就要往楼上走。 那张承业被赵怀安靠近的时候,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要往边上躲。 他们这些去了势的宦官们,最丢尊严的一件事就是尿控不住,所以身上常常都有尿骚味,平日必须要用大量香囊给压住才行,但即便这样,久而久之,身上也腌出了一种香臭味。 所以这些宦官们自己最自卑的就是这个地方,平日绝不会让外人凑近自己。 所以张承业一被赵怀安拉住,脸就阴了下来,觉得赵怀安犯了自己忌讳,可他抬头就看到赵怀安面无表情,丝毫没有任何厌恶的情绪在,心里一下子就舒服了不少。 就这样,赵怀安拉着张承业,走上了二楼的正厅。 而一上来,就见到空旷的正厅内再无其他人,唯有一个雄健壮阔的汉子笑晏晏地看向自己。 …… 赵怀安是懵的,你告诉我,眼前这个几乎和他差不多雄壮的汉子竟然是个太监,这对吗? 这世界已经变得他不认识了吗? 就当赵怀安发愣的时候,一同上来的张承业捅了捅赵怀安,然后对上首的壮汉笑道: “监军,赵大来了。” 然后他转头就对赵怀安笑道: “还不见过咱们的监军使?” 赵怀安深吸一口气,连忙对眼前之人,下拜行礼,口呼: “光州刺史赵怀安见过监军使。” 而此时站在赵怀安面前的,正是杨复光。 如果不是他颔下无须,此刻的他当是比武夫还武夫。 …… 来到大唐也两年了,赵怀安对于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都有了很深的了解。 这一方面是因为随着赵怀安的地位越来越高,与这个世界高层的链接也越来越多,身边的智谋之士层不出穷,但更重要的一方面,就是赵怀安一直以来努力学习。 他从自己义兄那边学到的最重要的一条经验就是,在权力斗争中,谁掌握更关键的信息,谁就能获得权力斗争的胜利。 就比如被骗进宫内杀的何进,他要是能有一条宫里的信息渠道,他还会被骗进去杀吗?反而会借此机会,反杀那些宦官们。 所以赵怀安一直很注意搜集这些上层信息。 因张龟年和鱼氏这样的京中权宦的关系,赵怀安从老张那边弄了不少北衙的情报。 在赵怀安的理解中,谁代表着朝廷呢? 朝廷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概念,它背后是真实存在的人,是那一小撮人代表着朝廷。 那这小撮人实际上就是北衙的四贵和南衙的门下和诸部侍郎们。 和南衙那边有三省六部长官一样,北衙那边也有一个体系庞大的机构,从中央到地方,从军政到财用,北衙都有自己的一套班子。 具体来说就是左右神策军中尉,以及左右枢密使,而这也是外朝常称呼的四贵。 在职责划分中,左右神策军中尉分别领左右神策军,掌握长安最大的军权,而这也是宦官们能独立于皇帝而成为朝廷政治一级的根本原因。 而左右枢密使呢?实际上就是相当于南衙的那些门下们,他们是地方和皇帝之间的桥梁,而皇帝又不怎么理事,所以也基本就相当是宦官集团插手地方的权力机构。 而对枢密院们来说,向他们直接负责的地方是谁呢? 那就是遍布在天下大小四五十个藩镇的监军使们,还有关内的数十个神策城镇。 正是有这些小百人的监军使们源源不断上奏而来的各类奏表,朝廷,或者直接就是宦官集团们,才能对地方有足够的了解。 而这四五十个藩镇监军使们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其中排在第一列的就是西川、淮南、河东三镇监军。 这三地向来称为宰相回翔之地,也就是说这三镇的节度使在罢镇之后回朝廷,基本都是担任宰相,而宰相罢职后也一般出任此三镇的节度使。 而同样的,对于宦官系统,此三镇也为四贵之回翔之地。历代淮南、西川、河东的监军使在回朝后,都担任禁军中尉、枢密使。 除了这三镇为独一档外,四五十个藩镇中能称呼为雄藩的又是这些几个,他们要么是军事重地,如宣武、天平、昭义,要么就是浙西这些财赋重镇,这些地方的监军使一般品秩都很高。 再往下基本就是一些为天德军、寿州等都防御使、都团练使处所置监军,这些人的地位是不能和藩镇相比的。 至于再下面的神策城镇的监军就更不用提了,基本都是一些由八、九品刚入仕的小宦官充任。 换言之,此时坐在赵怀安面前的这位杨复光基本是大唐权力机构的第二梯队,真正可以定赵怀安生死的人。 而现在,赵怀安就如鱼肉一般躺在这位大权宦面前。 …… 其实赵怀安哪里不晓得进来后的危险? 可这会和在陈州的情况是不一样的,那会他身后就是大军,他就算真的得罪了那位忠武军的崔节度,可一个文人领军又能对他这样的实力刺史能如何呢? 可此时就不同了,他和一班保义将都在汴州城,一旦真的让那些宦官们动了杀心,他们这些人直接就要被一锅端。 而且好死不死,随赵怀安一起进城的,基本都是保义都最核心的一圈人。 一旦他们折损了,他赵怀安就算独自逃命奔出城,没了基本盘的他,基本就没了再战之力。 到时候就算他再如何不甘,也只能灰溜溜地回光州舔伤口。 日后有一事就和赵怀安现在的情况很类似,那就是上源驿之变中,李克用被朱温夜袭所住驿馆,随他入驿的数百亲从全部战死,唯有数人带着李克用逃奔出去。 最后如何呢?不管李克用再如何气,丢失了最核心的军官团,连李克用都只能无奈北返。 赵怀安对这个很清醒。 他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对广大保义军的下层有多大的影响力,他给这些人保障,给这些人赏赐,但他距离这些人太远了,他只是这些士卒眼里的抽象使君。 赵怀安真正能影响的是谁呢? 就是此时随他入城的一众军官团,而这些军官团们又影响了一大批下层军吏,然后这些基层军吏再影响着普通的吏士,如此才构建起了一个上传下令的权力结构。 所以赵怀安根本损失不起一点这些核心。 你说赵怀安现在后不后悔和那帮神策军斗殴? 他一点不后悔,因为这正是他的选择。 他唯一要吸取的教训是,以后万万不能再因为下半身冲动而随意入城,更不能呼啦一下带着大半核心一起去浪。 曹操之前鉴还远吗? 至于为何这是他赵怀安的选择? 因为任何事情都是双面的,某物在给你带来增益的同时,就会在其他地方给你带来限制。 就比如名声。 赵怀安自创业伊始就有意识构建自己的名声,他晓得以自己无资的背景,要想在吃人的唐末中走出一条路来,唯一能走的道路,就是靠“仁义”二字。 他为何常在军中讲《三国演义》? 就是因为他赵怀安也在向刘备在学习,去学习刘备的创业密码。 刘备什么身份? 他和那些汉末群雄相比,他是真正的白身,什么中山靖王之后,也就是骗骗什么都不懂的底层,真正的权力上层,刘备是什么?他是什么也不是。 可为何刘备从河朔到青徐,从青徐到汝豫,从汝豫到荆襄,往往每有基业便是破家逃亡。 但每一次都会有一大批豪杰志士始终相随,而且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士族权贵,难道那些人是图那个中山靖王之后的身份吗?不就是因为刘备那无双的“仁”与“义”吗? 正是这二字使得刘备与当时天下群雄走出了截然不同的路。 有豪杰志士认为曹操是明主,可却有大量心中仍存义礼,对过往政治秩序有规复理想的豪杰们,认为能匡扶汉室者,唯仁义的刘使君,所以誓死相随半个天下。 可这些名声在给刘备巨大声望的同时,却也让他为仁义所累。 当曹操的八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面前有十万百姓要随自己渡江,他刘备该如何选择? 带还是不带? 一个从幽燕起家的武人,打了半辈子仗了,他不晓得骑兵的机动性?他不晓得带着这样庞杂的队伍,一旦被追上就是死路一条? 他都晓得,只是他没得选而已。 他当然可以用各种话语去解释,然后独自率着军队南下,可从结果上,他就是将信任他的百姓抛弃给了曹操。 他能与曹操所抗者,唯有仁与义。 曹操不仁,他仁,所以仁者爱之。曹操不义,他刘备义,所以义者从之。 这就是无论刘备跌了多少次,他都能东山再起的根本原因。 可一旦这个“仁义”的名声破产了,那结束的不仅是刘备的政治前途,更是他一切。 所以,纵然已预料到了结局,刘备依旧带着十万百姓浩浩荡荡南下了。 这就是名声所累,不得不为之。 而后面刘备在关羽死后,一定要挥兵南下攻打孙吴呢?要晓得当时他发兵东吴的时候,距离关羽被杀已经过去一年零七个月。 所以刘备从不是因怒而兴兵。 他也很清楚蜀汉和孙吴之间的战略合作的必要性,毕竟最早就是他认同诸葛亮的整体战略。 可最后,刘备到底还是发兵了,其原因还是因为一个“义”字。 在蜀汉的权力结构中,他是以义去联结核心的元从们的,正如他们在白马义从时期所喊的,义之所在,生死相随。 他们是一起创业的生死兄弟! 所以一旦刘备的肱骨兄弟关羽以一种分外屈辱的姿态被昔日盟友杀死,如果他不报复,那他整个内部的元从核心都将义理破灭。 到时候,他一个外地人怎么可能在蜀地呆得住。 所以无论诸葛亮如何劝说,刘备依旧还是要打这一仗。 这就是为人主者所必须要面对的优势困境。 也就是昔日给你带来竞争优势的东西,在日后也必然会成为你发展的困境。 后世就做管理者的赵怀安能不懂这个道理? 现在的他和当年创业的刘备一样,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双拳头和一腔仁义。 所以他拳头不能软,仁义不能倒。 而且因为他所选的政治人设和他的本性又分外匹配,有时候他只需真实的做自己,自然就有出奇的效果。 如此,不过两年,天下皆晓得他“呼保义”赵大的名号。 但他面对的困境也和刘备面临的一样,那就是很多时候,“义”的名声制约了他灵活的选择。 就如在陈州,当他的兄弟李师泰被吊在那的时候,他就必须为兄弟出头,甚至他还不能是一种妥协忠武军姿态的方式。 因为这会伤害到他另一个政治形象,那就是一对铁拳。 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赵怀安一直以来都是走的强人形象,他对内的豪强重拳出击,对国战的对手南诏同样重拳出击。 再迭加着即便只率三百突骑都敢硬冲南诏数万大军的壮举,这又进一步加深了他的强人形象。 保义军的武士们,他们来自天南海北,他们此前也各有其主,他们为何能聚拢在赵怀安的旗下,并越发成为一个权力核心?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赵怀安是强人!而武人天生就追随着强人,这就是烙印在骨子里的。 他赵怀安能对茂娘软,却不能在外面有丝毫软弱,因为那会伤害他的权力。 赵怀安也晓得着这并不是一个健康的权力关系,要想稳定将权力延续下去,他必须要完成从强人政治走到制度政治的转型。 但这个对这个时代来奢侈,对赵怀安也太遥远,他现在要考虑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掌握一个强人形象的分寸。 就如他在陈州,他的确是以强硬的姿态解决李师泰的问题,但他运用高超的人际手段,将斗争对象集中到了秦氏一党,而不是整个忠武军。 这就是赵怀安的分寸。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还是和本来没什么矛盾的秦宗权等人成了死敌。而以此人在蔡州兵的威望,其实也就是相当于和蔡州兵成了死敌了。 此外,这还破坏了赵怀安的另一个谋划,那就是他有想过求娶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的女儿,或者他们族内的一女。 这就是纯粹的政治谋划。 对于赵怀安来说,处在光州北面,实力强劲的忠武军本应是他北面的屏障,能为他阻断中原的乱局。 这样赵怀安才可以安心在淮南、鄂岳发展。 此时他已经拿下了大半个大别山,随着后续继续攻伐,他完全可以囊括整个大别山。 而到时候,以大别山为核心,他可以将力量投放到周边的申、黄、蕲、舒、庐、寿六州之地,直接坐断长江与淮水两条水道。 而那个时候,他完全可以继续向西进入鄂岳,向南渡过长江进入江西、或从舒州进入宣歙,进而控制财税重地两浙。 而以淮西之精勇,两浙之钱粮,又控制天下最重要的长江水道,到时候他赵大想败家都要败个三代。 对,家业就是这么厚。 而要完成这样的战略规划,他就需要忠武军这个盟友。 所以他在到陈州后,实际上是准备面见崔安潜的,就是试探结盟的可能性。 而自古以来,较为可靠的结盟无非就是认干亲,要么就是结姻亲。 找个大爹,赵怀安是做不出的,所以也就剩下联姻了。 可因为李师泰的原因,这一切都不现实了,虽然因为老领导宋建的关系,他并没有和崔安潜闹得太僵,可再想谈什么联姻,在那种情况下也是不现实的。 其实也是因为陈州之事,赵怀安慢慢也发现了目前自己的发展弊端了。 那就是随着他越发以“义”相连,以强硬对外,即便他再讲斗争的手段,用不了多久,他的战略转圜空间也会越来越小。 可要晓得,此时的赵怀安还不过是个小小的州刺史,就算有强兵,可总有太多的人比赵怀安还要强,还要实力硬。 那个时候,他赵怀安怎么办?拿头去拼个头破血流?可以,但最后只会流血而死。 所以赵怀安晓得,他得给自己找个靠山,一个能真正庇护自己的大伞。 这个大伞得恐怖到,无论是高骈还是什么崔安潜,又或者是刘邺,都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 那是谁呢?赵怀安不晓得。 可当他在和十三叔聊着杨氏,聊着忠武军的时候,他慢慢发现,杨氏倒真的是一把好伞。 所以当他在楼上听到赵六他们和人打起来后,赵怀安就晓得机会来了。 他们就在利润楼的对面吃酒,能和赵大他们打起来的,除了那边的神策和义成军还能有谁? 所以赵怀安在拍桌子的那一刻,就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接近那位真正的权势人物杨复光。 即便是一种得罪他的方式去靠近。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是拿自己的生命和保义军的未来去梭哈,但这就是他这个光州之主必须要背负的责任,也是他的权力。 而这一切,不过是赵怀安须臾之间就想好的。 还是那句话,从后世而来的赵怀安有着远超这个时代所有人的顶层意识,他有着清晰的发展规划,而不是在这浊流滔天的世界里随波逐流。 所以,你要是当他赵大是个土锤,那你就是真土锤;可你要是把赵怀安当成一个病态的野心家,那你也是小瞧了赵怀安的气魄与理想。 而如果你又将他当成一个高超的表演艺术家,那他会告诉你,再高明的表演都不如他的真性情。 …… 此刻,当赵怀安站在杨复光的面前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因为一场意外的斗殴而惹出的事端。 可谁都不晓得,只是站在这位昂臧如猛将的大宦官面前,赵怀安就已经赌上了一切。 而现在,他晓得自己赌赢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就看这位监军使到底有没有眼光了!以及他赵怀安是否真的有走到最后的运气。 杨师啊,你说的真对,能走到最后的,从来靠的就是运气啊! 还有一章稍晚发。 ps,大佬们千万别觉得是水,只有这一章,才会彻底立住赵怀安向政治动物的转变。 从陈州冲突,到汴州冲突,我整整构思了两个情结,就是为了这一刻人物形象的突破,以及整个发展战略的补齐。如果不要脸一点的话,这一章可谓神来之笔,是真正的草灰蛇线。 再一次说哈,真不是水,被骂怕了,哭辽。 (本章完) 第181章 虎跃 第181章 虎跃 张承业退了出去,偌大的正厅内只留下赵怀安和杨复光。 两人之间,盆火啪啦作响。 在赵怀安介绍完自己后,杨复光一直没说话,甚至也没有审慎着赵怀安,他在托着下巴思考。 赵怀安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但明白自己能否赌赢的另一半,就在对方这片刻的思考中。 上对下权力的绝对支配,在一刻充分展现。 很是一会,杨复光开口了,依旧在笑: “赵大,你很不错,某家听过你。” 赵怀安抱拳,说道: “监军,不晓得监军听过咱赵大的什么?” 杨复光显然被赵怀安的“不客气”给诧异到了,他咧着嘴角,点了点头: “听过你什么?听说你胆大包天?听说你义气无双?更听说你包藏机心?哦,你说说,哪个是你?” 赵怀安点了点头,回道: “监军对咱赵大确实蛮了解的,看来咱赵大也是好起来了,连监军使都听过咱的名号。” 杨复光被赵怀安的自信弄笑了,指了指自己下手的一个马扎,示意赵大坐到这来说话。 赵怀安心中一定,大阔步走到杨复光面前,行了一礼,然后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杨复光暗暗点头,老周评价此人很准确,这人的确不是寻常武夫。 他刚刚在思考赵怀安在西川的事情。 老周送到枢密的情报中,光这位光州刺史的情报就占了一大半,从此人在邛州败逃以来发生的种种都有细说。 这些情报在杨复光看来,大致可以勾勒出这个光州刺史的性格和处事,这人的所作所为确实和一般武夫一样,跋扈爱结党,如果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这人似乎运气不错。 他的上司,前黎州刺史黄景复被高骈清理后,按照那位落雕使相的往日作风,这个赵怀安是绝活不下去的,更不用说后面在决战立功了。 难道真的是运气嘛?杨复光存疑。 不过不重要了,这人的确有点意思。 …… 赵怀安刚坐下后,就听杨复光忽然来了一句: “你晓得我在上面?” 赵怀安心里一窒,随后大大方方承认: “不错,赵大的确晓得监军使在这里,而且也有意来此。” 杨复光嘴角的笑意更盛了,可下一刻就冷道: “哦?你晓得我在上面,你当着我的面揍我的义子,还将他踩在脚下?你是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外头有点兵马,就觉得可以横行无忌,不将某家放在眼里了?” 冷声到最后,杨复光更是厉声说道: “然后你还敢孤身来某家这边?好好好,真是狂啊!年轻人,今日就让你晓得什么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说着杨复光扣了扣旁边的案几,从两厢小门内,涌入一队甲士,直奔赵怀安而来。 赵怀安硬生生忍住了擒拿眼前杨复光的冲动,沉声道: “不是外头有点兵马,而是精甲一千五,骁骑五百,敢战士三千,而在光州,还有八千锐士。” 甲士已经奔到了赵怀安身边,其中一个骨架粗大的猛将,探手就抓赵怀安,可赵怀安却比他还快,在对方伸手的时候,猛然起身,直接原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那猛将连人带甲一下子就被冲翻在了后面,倒了一片甲士。 赵怀安控制住心中的杀意,再一次坐了下来。 杨复光眯着眼睛,之前这赵大摔杨守立的时候,他在楼上看到了,不得不说的确漂亮,可到底距离远,也没太多惊艳。 可当赵怀安当着自己的面虎跃而出,直接动手,杨复光着实被惊到了,这人展现的果决和气魄,平生不曾见。 也许当年的高骈也有这般心性气魄,可现在的他太老了,老到只能坐在那些可笑的昆仑奴的肩舆上,连弓都拉不动了。 也是这一刻,杨复光晓得为何高骈留这人一命了,他是在此人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啊! 这个时候,年轻的高骈坐在自己面前,一副要给自己卖命的样子,哼哼,这才有点意思。 …… 即便赵怀安按捺着烈性的杀意,可那些甲兵依旧感觉到了,他们直接涌了过来,将赵怀安围在了中间,不过并没有继续动手。 因为监军使说话了。 杨复光挥手隔开挡在面前的神策军,歪头问道: “你和我说这个,是在告诉我,你很有实力?我不能动你?” 纵然数十甲兵围着自己虎视眈眈,赵怀安依旧瞪了过去,他望向杨复光,朗声道: “我是想和监军使说的是,我赵怀安,冒着得罪监军使的面,孤身来这里,不是来找死的,我还没有那么想死。” 说着赵怀安推开外强中干的神策军甲士,走到了临街的窗户边。 推开窗,寒冷的风灌入厅内,将里面过分火热的气氛降了下来。 然后,他向着下面焦躁不安的赵六等人挥了挥手。 在楼下,因为被义成军的武士给拦在外面,久久不见赵怀安的赵六等人,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他们根本不敢想,如果下一刻使君的脑袋被扔出来,他们该怎么办。 而王进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三十名披甲武将就在楼内候着,随时可以冲进来。 如果使君真的有个什么闪失,他们拼了命了也要将利润楼的人全部杀光,给使君陪葬。 然后他们就看到使君在楼上开窗向自己挥手,众人心中大定,纷纷举臂高声欢呼: “呼保义!” “呼保义!” “义之所在,生死相随!” 这些呼喊声都随着洞开的窗户传入到了厅内的杨复光,这一刻杨复光的眼神凝重了。 赵怀安扭头,指着下面,对不复之前轻松的杨复光,沉声说道: “监军使,我有一班生死与共的兄弟,而他们现在就在楼下,就在对面。我对他们的恩德,就如天子对你们一般,我一声令下,纵然是监军使你,恐怕也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说着,赵怀安轻蔑地指着眼前这些披甲武士,讥讽道: “至于这些人,不是穿上甲胄就能是甲士的,他们护不得你的。” 直到这个时候,杨复光勃然大怒,大呵: “好个狗胆!你敢作反?” 赵怀安笑了,他望向杨复光,认真说道: “监军使,你和你们杨氏的确是权势滔天,我那十三叔在这汴梁城也是个人物,可却不敢看你那义子一眼,即便那人就被我踩在脚下。那时候我就晓得,你杨复光是个大人物!” “也许在你看来,我赵怀安就是个从战场出来的厮杀汉,卖弄机心过来,也就是来做你杨氏的门下狗的。这不奇怪,因为你一路走来,不就是如此吗?那些下面站着的,在你杨复光看来,不就是我赵大嘛!” “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你根本不了解我,不知道我赵怀安的胆子到底有多大。你再大的权势,我要是死了,对我也就是个屁!” “而现在,我站在窗外,只要一声令下,下面我的这些兄弟就会杀进来。不要怀疑他们对我的忠诚,你应该怀疑的是,那些连战场都没上过的神策军是否能挡住我的这些虎狼士。” “到那个时候,你杨复光就是权势再如何?在这汴州城内再如何呼风唤雨,能帮你挡得住三刀吗?” “那时候,我赵大是一死人,可你杨复光不也是一坨肉泥吗?那会,谁又比谁更高贵?” 明明被重重甲士护卫着,杨复光在听到赵怀安的这番话后,依旧遍体生寒。 这人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杨复光眯着眼睛,轻声说道: “哦?你既然不是来给我杨氏做门下犬,那就是想做我义子咯?我有三十个义子,多你一个不嫌多。” 赵怀安哈哈笑了,对杨复光道: “老杨啊,你说笑了,我可不是来给自己找个爹的,而是来和你谈买卖的。” 杨复光不说话,他在想这个赵怀安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赵怀安并不让他琢磨,直截了当道: “老杨,我刚刚说我有力量,他们愿意为我出生入死,但他们,包括我,同样也可以为你,为你们杨家所用,只需要你们付得起代价。” 杨复光笑了,他往后面的仰去,轻蔑道: “还不是做我杨氏的狗?难道我杨氏养狗会不给狗粮吗?” 赵怀安摇头,说道: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你杨家真的权势稳固吗?是,你们杨家的确四代为四贵,门生义子遍于朝野,说个天下第一权宦之家一点不为过。可又如何?当年没有如你们一般的吗?而今安在哉?你那兄长在权力斗争中败给了田令孜,你们在朝廷已经难有作为了。” “而那田令孜的背后是圣上,圣上才多大?以他对田令孜的信重,此人至少还能再掌权三十年。到那个时候,你们杨氏还有个沫子吗?” “多少权势人物,一旦离开了那个位置,最后不就是人走茶凉?所以,危险的是我赵怀安一人吗?我看你们杨氏也是站在悬崖边嘛!” “你我啊,到底谁是鱼肉,真的很难讲哦!” 杨复光没有反驳,他点了点头,问道: “哦,你看得蛮清楚的,不过既然我杨氏都是昨日黄了,你赵怀安又来这里干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演一出生死戏?” 赵怀安笑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下面的保义将们: “任何人都无法预料到未来,我们唯有做的就是迎难而上,只争朝夕。是,你杨氏的确遭遇重挫,只要让田令孜在神策军中站稳了,你们杨氏就是死路一条。” “可偏偏是现在,偏偏是眼前,却有翻天覆地的大变乱,大机遇,就看你我能不能抓住。” 说着,赵怀安望向楼外的汴水,看向了更远: “老杨,你晓得我入了汴州城是何等感受吗?” 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杨复光却还是承认,眼前这个赵怀安的确有和自己当面谈话的资格,就凭此人的这份胆魄! 真是好胆,好手段! 所以杨复光被问了后,轻笑了句: “觉得汴州繁华?以为天上人间不过如此?但那是你没去过长安,不晓得什么才是地上白玉京。” 赵怀安噗嗤一笑,歪着脑袋,问了一句: “繁华?不应该如此吗?无论是眼前的汴州,还是你说的长安,他们的繁华是天经地义的,昔日前汉之长安不繁华否?后汉之洛阳不繁华否?不过是竭天下之力而奉一城罢了。真正该看的,不是这汴州城,也不是什么天上京,而是这高墙之外,四海之内的千万黎庶。” “这些人现在什么情况?老杨肯定是比朝廷那些颟顸清楚的,所以你会觉得这些人会安安做饿殍吗?所以啊,在今日,我赵大命悬一线,你杨家危如累卵,可这天下和朝廷,不也是在悬崖边,大厦将覆?” 这一刻,杨复光真的动容了,他站了起来,将所有的甲兵全部撤了出去,真正让厅内只有他和赵怀安二人。 然后他将赵大请到了软榻边,与他同席而坐,然后诚恳问道: “赵大,你来说说,我们如何合作。” 赵怀安坐在杨复光旁边,看着这位雄壮的权宦,认真道: “天下有大危变,就有大机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且不说朝廷如何,只说你我,我有数千虎贲精锐,只要老杨你信我,我必为你攫取足够的军功,让你杨氏再次辉煌。到时候,田令孜再受宠信,又如何比得上你这个扶保社稷的李唐大功臣?” 说着,赵怀安指了指自己,对杨复光道: “去年,当时也是我和高骈高使相坐对,当时我和他说,借我落雕都百骑,我为他拿下酋龙的项上人头,然后我赵大做到了。而今日,在这厅内,我赵怀安说,只要你杨复光信我,我必让你杨氏再回长安,坐上那四贵之位!” 杨复光此刻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本就是爱豪杰的秉性,此刻见赵大这般人物,心中早就激荡,他丝毫不怀疑,说道: “赵大,不用多说,我信你,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或者说,我杨复光该怎么帮你!帮我们!” 赵怀安笑道: “老杨,这是咱们的事,咱们的未来,哪还有什么你我?不过就是你难的时候,我帮你,我难的时候,你帮我,如是而已。” 杨复光主动拉住了赵怀安的手,这对一个忌讳和人接触的太监来说,是绝难有的事情。 他手掌与赵怀安手掌相碰,对赵大激动道: “好,今日我杨复光就和你赵大认了这个兄弟。以后你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待我杨复光回长安之日,必是你赵大授节之时!” 赵怀安手掌碰着,亦是豪迈喊道: “好,自此后,你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且在那滔滔大乱中,博那富贵一场!” 这一刻,杨复光、赵怀安哈哈大笑,豪杰惜豪杰! 哎,可怜的杨守立啊,你不是多了个弟弟,而是多了一个叔叔啊! (本章完) 第182章 除夕 第182章 除夕 乾符二年,除夕。 赵怀安邀请新结拜兄弟杨复光到他保义军中一起过。 杨复光欣然往之,带着他的三十个义子和一众僚属带着百辆大车浩浩荡荡地奔向城外的保义军大营。 而这一行止不晓得惹来汴州内外多少人侧目,原来监军使推掉幕府的大宴,竟然是去赵怀安那边赴宴了。 他们在眼红的同时,心中也在困惑,这赵大不是高骈的人吗?怎么又靠上了杨家? 这见风使舵的本事,怎么这么厉害?想学。 …… 当杨复光车队来时,赵怀安正在一个大锅里煮赤豆粥。 这是大唐的风俗,说是能去邪避疫,他不太晓得这赤豆粥为何会和去邪扯上关系,难道就因为赤豆的颜色是红色的,所以就是阳性? 不过不理解无所谓,干就是了,反正就是入乡随俗。 赵怀安今天早上就开始忙活起来了,除了自己亲手熬了一铁锅的赤豆粥,他还主持上百个伙夫开始做红烧肉。 现在这红烧肉已经是改良版的了,很接近后世的口味了。 这里面的核心就是赵怀安弄出了红酱油,大唐有酱,但大多数都是豆豉酱这些,像红酱油这个是没有的,但赵怀安晓得这里面的关键其实就是弄出个红曲米。 这东西就是上色的关键。 而红曲米是糯米在差不多三十五度左右的发酵出来的,但唐代却没有太多办法控制温度,所以赵怀安只能靠差不多接近人体温度去感知,然后通过增减燃料来控制。 这样的方法自然出产率低,所以红酱油即便生产了出来,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还是太贵了。 赵怀安也只会做红烧肉时才会放一点红酱油。 这一次北上,赵怀安基本将这段时间制作的红酱油都带上了,就是为了随军犒劳的时候,方便做红烧肉。 自红烧肉这道菜随着赵怀安开发出来,几迅速在军中风靡,一场犒劳大席面,要是没一顿红烧肉,那这犒劳就是差了点意思。 而今日是除夕,那就更是如此。 自早上开始,各营就开始杀猪宰羊,开始整备食材。 因为赵怀安都亲自准备除夕饭,所以保义军从上到下也就一起忙活。 买柴的去买柴,杀猪的去杀猪,准备菜的准备菜,各营早就忙活得热火朝天了。 当赵怀安正尝着红烧肉的火候,一边嫌烫却不舍得吐掉,一边对面前胖乎乎的厨子说道: “小李,这肉淡了,再放点盐,咱们淮南来的都不舍得放盐,多丢咱们淮南人的脸面?” 李厨子连忙点头,他是光州有名的大师傅,因做得一手好猪肉被赵怀安挖到了军中,专门给大帐烧小宴。 其实李厨子也告诉过赵怀安,其实他拿手的还是做牛肉,以前乡里人有病牛或者伤牛都是送到他这边杀和做牛肉,尤其是酱牛肉更是定县一绝。 虽然赵怀安也好日子没吃牛肉了,但还是拒绝了。 他晓得此时虽然禁吃牛肉,但却有很多办法禁止,那就是只要是累死的牛或者伤残的牛,都是可以宰杀吃掉的。 禁牛令一旦有这么一个缺口,那基本就名存实亡了,毕竟你哪晓得这牛是被故意弄残的还是真的意外受伤? 但赵怀安却不能这样。 相比于口腹之欲,他更看重粮食的收成,这才是谋国的大事。如果他光州刺史都带头吃牛肉,那下面不还是有样学样?到时候把牛都吃绝了,粮食收成下降,谁能负责? 不过李厨子做的红烧肉在自己的提点下,已经丝毫不弱于自己,所以也不算是委屈自己的口福。 因之前他问过杨复光,晓得他是福建人,所以还让营中专门弄了道蛤蜊煎。 这里面最难弄的其实就是蛤蜊了,要晓得他们现在是在中原的汴州而不是在沿海。 所以他也就是抱着试试买的态度去汴州城的西市找了一圈,最后从几个福建过来的大海商那边,倒真的弄到一批蛤蜊,都是用冰块镇的送来的。 那些大海商在陶瓮中灌入海水装蛤蜊,然后再用冰块彻底冷藏后送到汴州这边来,一些海货就是用这样的办法运输到汴州的。 尤其是现在除夕,汴州的豪富和权贵们对这些稀罕物的需求非常旺盛,不过蛤蜊倒是第一次有人要。 本来这东西是他们自己带着吃的。 晓得是光州刺史要买,这些福建大海商甚至没有要钱,只说敬慕赵刺史的名声,一点心意。 赵怀安没拒绝,给了几人一道名刺,让他们以后返航时可以到光州转转,他们光州的小光山茶叶供不应求,他们可以在福建代为分销。 这几个大海商那叫一个激动,他们可太晓得小光山的名头了,他们今年来汴州,不论去哪家合作伙伴那边,人家都会上这个茶。 这茶清清爽爽,对他们这些常年跑船的海商们太合适了,以前的油茶太油腻了,喝了之后再上船,稍微遇点风浪就是翻江倒海。 所以他们比汴州这边的商人都看重小光山的商业价值,而且他们这些福建泉州的海商,因为常年和海外做生意,对于瓷器是有很高需求的。 对外贸易中,瓷器是非常抢手的商品,因为这东西就是日常需要的,谁吃饭喝水用不到碗盆,所以不论和哪个岛国土番交易,瓷器都是一等一的好物。 尤其是他们还听说倭国那边还把他们的瓷器当成陪葬品,很多贵族入葬都会随葬大量的瓷器,所以高级瓷器在倭国那边又很有市场。 而瓷器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它们可以层层迭放在船舱内,往往上万件一迭,直接可以作为压舱石,抵御外海的波浪。 现在,小光山的出现直接将海商们最需要的两个产品结合了起来,这些豪商们有足够的商业嗅觉,他们都相信小光山,不仅仅会在闽越,更会在整个南洋形成吹捧的热潮。 如果是一般人掌握这样的热货,这几个豪商一定会上瞒下骗,在中间上下其手,挣得最大的利润。 可他们却不敢欺瞒赵怀安,因为这人手上是真有兵,一旦得罪了这人,他们即便在闽越,日子也难过了。 所以他们和赵怀安说了这个情况,这让赵怀安来了兴趣,他一开始并没有把小光山的用户群体放在闽越的海商们,毕竟他和这些人没有过多的接触。 可现在听这几个福建海商信誓旦旦说小光山一定会在闽越和南洋被热捧,这就让赵怀安意识到了一个机会。 那就是和南洋的土酋开展海贸。 唐时的海贸已经很发达了,赵怀安曾和安南裴家合作粮食贸易,所以也了解了点现在的海贸。 现在基本上三个对外大海港,一个是扬州旁边的广陵,一个是广州,一个就是这些福建海商所在的泉州。 所以赵怀安当即要了这几个海商的名刺,他们这群人来自泉州大族,林氏和陈氏,为首的一个叫林潮,一个叫陈景亮。 赵怀安让他们到光州,作为光州茶在闽越、南洋地区的代理,先拿一批货试试水,好的话,就来光州,他们一起做大做强。 而赵怀安也从二人这边了解到了现在南洋一带的物产。 在晓得南洋那边有各色香料、胡椒、金银、宝石、蔗、琥珀、玳瑁、昆仑奴可以贩卖,眼睛发亮。 要不是后面要回去过除夕,他必要给二人秉烛夜谈,好好了解一下南洋宝库。 而林、陈两个大豪商在晓得赵刺史除夕要宴请贵客,主动献上了三袋胡椒,作为进献之礼。 赵怀安让人收了,拍了拍二人,说后面光州再聚。 …… 听到杨复光已经来了,赵怀安让老墨继续调度好厨子们,务必每道大菜都要过口尝一下,然后就带着一众保义将和幕僚们来迎接杨复光。 赵怀安晓得在除夕这个日子,作为汴州的一二号人物,能来保义军这边过除夕,不晓得推了多少人的邀请。 所以赵怀安也很感动,觉得这老杨虽然是个宦官,却是个重情重义的。 这边赵怀安请杨复光和一众监军使下的幕僚们入营后,那边他们带来的数百车货物、年礼就被保义军的随军们给送到了后营,在那里登记造册。 至于赵怀安则和杨复光并排走进大帐,然后左右分次落座。 保义将们坐在赵怀安下首,杨复光的僚佐和神策将坐在对面。 这边刚落座,杨复光就笑道: “老赵,你这营里烧什么?味道很是不同啊!” 赵怀安暗自得意,喊老墨去看看红烧肉好了没有,有炖好的,先给监军使送一瓮上来。 老墨这边下去,赵怀安就开始吹嘘道: “杨公,你且试一试我赵氏红烧肉,宫内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但偏偏杨公除了在我这里,其他地方还真就吃不到这一口。” 杨复光下面的一众幕僚都是监军使系统下的。 这里面中,除了监军副使代表杨复光去参加宣武幕府的除夕宴,这会不在,如判官、小使、孔目、门客、元随,还有他的三十个义子,和自己所募的千余宣武亲兵的牙将们,一应俱在,把大帐挤得满满当当的。 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赵怀安,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破落光州的刺史如何与他们的监军使称兄道弟的。 本就不忿,此刻又听到这个赵大这么口出狂言,只觉得是个夜郎自大的家伙,其中有个最没机心的,当即就笑了出来。 赵怀安当没看到,而对面的保义将们却怒目而视,就连刚刚还在笑着回应赵怀安的杨复光也扭了过去,狠厉地指着那人: “拉出去砍了!” 杨复光从不是什么宫院里的混吃等死的寻常宦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壮节,向他的义父杨玄价求取到地方上做监军,而且境内每遇战事,必参战征讨,所以其人用人、做事,全然是一副武人做派。 那个敢于当众嗤笑的,平日也是杨复光喜欢的一个元随,是给杨复光看守药库的。 他们这些宫里出来的,最核心最警觉的东西是什么?就是药。多少天子皇后权宦们,不管人前如何尊贵,最后不还是倒在了一杯药下? 所以能作为权宦们身边的看守药的,必然是这些人的心腹。 可此刻,只是当众笑了一下赵怀安,杨复光就令人将此人拉出去砍头。 此刻下面的一众军将、义子、幕僚们个个敛息,晓得监军使的态度了。 那边两个神策兵进来一左一右的拉着瘫软的元随就要行法,这边赵怀安止住了看戏,笑着对杨复光道: “杨公,何必为了这不长眼的扰了兴致?这除夕里面,不易见血。” 杨复光点了点头,然后对那两个神策兵道: “听我兄弟的,一会你们把这个腌臜拉出营外,寻一处地方埋了。” 下边的一众监军院下的幕僚都惊呆了。 不是,人赵大说的不易见血是这么理解的吗? 可即便如此,在场没人出来给那个元随求一句饶的,甚至那个被拉出去的元随软归软,却也是没有喊一声求饶。 这些细节让赵怀安察觉到了,大概明白了这位老哥哥的做事风格了。 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说杀你就杀人,别人劝一下,也只是换一种方式杀你。 这位监军使,是个能做大事的。 …… 这边杨复光打发了小事,然后对赵怀安笑道: “老赵你可就想差了,我十来岁就从宫中外放到地方了,大半时间也是吃住在军中,倒还真的没有吃过多久的山珍海味。” 这句话赵怀安信,因为他刚刚拉杨复光进来的时候,就摸到他袖子里的内衬都是旧的。 而且他此前还从十三叔那边打听过,晓得这个监军使是有名的不爱钱。 在宣武军的惯例中,每任监军使和节度使上任后都可以从库里取一笔钱作为自己的补贴,贪的呢,一般拿个几十万贯,不贪的,几万贯也是要拿的。 而这个杨复光来了宣武军后,从库里取了十万贯,自己一分没留,全用来了养军。 一个太监,不爱钱,不图享受,那他求什么? 想到这里,赵怀安明白为何自己只是以扶保社稷为诱惑,就能打动这位权宦了。 咱们这位监军使,在他那昂臧的体魄下藏着比男人还男人的雄心嘛! 这边赵怀安在感叹,那边老墨带着两个伶俐的随夫已经进来了,他自己手里端着一份食盒,后面两个随夫则抬着一个小炭炉,炉上用小火煨着一个红泥罐子。 只一进来,连盖子都没掀,所有人都闻到了浓浓的肉香味。 保义将们还罢了,虽然也咽口水,可到底吃过几次了,也就还能从容。可对面的那些监军院的和神策、宣武两部的牙将则彻底瞪直了眼睛,完全没办法从那红泥罐子身上挪开。 什么肉啊?怎么这么香? 当然香啊,不是烤就是白水煮,一看到红烧炖的,这搁谁身上受得了? 那杨复光也有点不矜持了,招手让老墨赶紧过来,然后自己捏着袍子一角当布巾,上手就掀开了盖子。 只见红得发亮的,颤呼呼的红烧肉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时,不晓得多少人咽下了口水。 老墨恭身给杨复光递上筷子和盘子,然后杨复光就夹起了一块往嘴里送。 然后下一瞬息,他就将肉给吐在了盘子上。 老墨脸色都变了,这肉他尝过啊,是那个味道啊?难道监军使不喜欢? 可下一刻,他就看到这杨复光竟然又将吐出来的肉给吞进了嘴里,然后一脸满足。 这一吃相把下面熟悉杨复光的幕僚、军将、义子们都看呆了,这是他们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监军使吗? 这个肉,它有仙法吗? 此刻,杨复光都没有出言称赞,而是又夹着一块往嘴里送。 这一次他有经验了,晓得要吹一下,可即便这样还是烫得他龇牙咧嘴,毫无权宦形象。 一连吃了三块后,终于吃顶到了,他才拿起案几边的小光山茶顺了一下喉咙。 然后他才给赵怀安比了一个大拇哥,称赞道: “老赵,我算是晓得你从不说虚的了,说是外面吃不到,那就是天下无双。你这赵氏红烧肉啊,就一个字,绝!” 赵怀安哈哈大笑。 这位老哥哥是真率直,完全没有太监的矫揉造作。 然后杨复光就看到那老墨手里还有个食盒,更是喜出望外,自己抢了过来,对赵怀安笑道: “老赵,你这真是给我惊喜。哈哈!” 说着,杨复光就笑着打开了食盒,然后愣住了。 下面他的义子、僚佐们因为看不到食盒里的东西,只看到监军使忽然愣在了那里,要不是刚刚那个元随的教训就在眼前,这些人已经要开始骂了。 然后他们马上就庆幸着自己长记性,因为下一刻,他们的监军使就颤颤巍巍的从食盒中端起一个小盘子,上面有一金灿灿的炸鸡蛋。 杨复光深呼一口气,轻轻地咬了下去。 原来幼时的记忆是会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呀。 吃着吃着,杨复光的眼神涣散了。 …… 他姓乔,出生在福建长乐的一处小渔村,有阿耶、阿姆和一个兄长。 他们家很穷,穷到他们从来都没吃过稻米,没穿过衣裳,但他又是快乐的,因为阿姆常常给自己和兄长煎蛤蜊吃。 这些都是他和阿兄两个一起去海滩捡的,每次退潮,滩涂上都会留下大量的蛤蜊。 所以大海的的一涨一落,留下的就是他们兄弟的快乐和美味。 而他第二快乐的事就是坐在家门口看着远处的大海发呆。 而一旦他看到有大海船从海上过,他都要站起来拼命挥手。 因为阿姆告诉他们,阿耶就在船上。 他们已经好久没看见阿耶了,可他多希望自己再也不看啊! 那一日,天下着暴雨,外面的大海卷起数丈的大浪,然后一队人就扛着一块竹板,上面用白布裹着,直奔到他们家。 然后阿姆就扑向那白布,一个劲在哭。 再然后,他就晓得,阿耶死了,死在了船上。 很快没了阿耶的钱,家里很快就支持不住了,那个时候,他总能看到阿姆在抹眼泪,他和兄长也再没吃过美味的煎蛤蜊了。 后来,家里来了一个人,那人先是看向了兄长,说了一句年纪大了,然后就看向了自己,然后一喜,对自己说道: “倒是个伶俐周正的,没准倒真有一番富贵呢。” 然后他就被带上了船,岸上是阿姆和兄长,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很快,一路风浪,他们来到了一处大港口,到处都是巨大的海船和不同肤色、眼睛、头发的人,后来他晓得这里就是泉州,那个阿耶常常说的地方。 后面他们从这里又一次换船,又一次风浪大急,甚至中间还有一艘船被巨浪打翻。 本来他就是被安排在那条船上的。 也是那一刻,这个姓乔的孩子眼睛里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后面他们到了扬州,那又是一处他从来没见过的繁华景象,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到了这里后,那些海船就走了,连带他们来的那些人也离开了,将他们交给了一群没有胡子的人后,就架船离开了。 之后,他们又继续坐船,也不晓得走了多久,总之路好长,人好多,周边的景色都没有重样的。 终于在一个秋天,他们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城池前,他高耸接天,彷佛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也是这一个秋天,他颤颤巍巍地踏进了这座城,进了那处宫,那年他七岁。 至今他还记得,那位给他主刀的老宦摸着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子,别怨你爹妈,这都是命!不是命差了,而是去了子孙根,你就有了富贵命了。” 然后他就眼睛一黑,痛得再也记不得了。 之后的五年,他就在这深宫内干着最卑微的活,只有宫中的一位神策军喜欢自己,常教他武艺,告诉他大丈夫在志不在卵,勉励他用心习武。 但即便他学有所会,有一身好武艺,他还是在干着原先的活,还是那个最卑微的人。 直到那一天,他遇到了得胜而还的一位大宦官,他无意看到了自己使槊,问了自己名字,最后问他愿不愿意做他的儿子。 那一刻,早就遍尝宫中冷暖的他,大声喊出了那一句: “阿耶!” 此后他有了新的姓,姓杨,也有了新的名,叫复光。 杨复光。 …… 赵怀安慌了,因为在他的这个视角,他看到了杨复光在落泪。 他不晓得为什么杨复光吃着煎蛋蛤蜊会哭,有没有这么好吃啊?说真的,要不是他晓得杨复光是福建人,他真的没想做这个,实在是他以前在厦门鼓浪屿的时候被坑怕了。 不过他后面到厦门岛上吃,却发现这东西还真不错,据说还很壮阳,也不晓得真的假的。 此刻,赵怀安颇有点心虚,小声问道: “杨公,这是怎么了?” 杨复光将蛤蜊煎蛋吃完后,将食盒规规整整的放好,然后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了一块碎银子,递给了在旁边服侍的老墨。 老墨哪能要?连忙摆手,然后就被赵怀安说了: “老墨,让你拿你就拿,让你选了吗?” 老墨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小心翼翼接过银子,对杨复光连连感谢,然后就带着食盒和火炉退到了一边。 …… 杨复光平缓了自己的情绪,对下面杨守立这些义子们喊道: “你们出列!” 三十名义子纷纷站起,按照入家的顺序,排成前后。所以往往有些明明岁数更大,却因为喊爹喊的晚,所以只能做前面的弟弟。 那杨守立排在第二十个,小心地藏在人群里,不想被赵怀安发现,因为他晓得一会义父要干什么。 果然,下一刻杨复光就对这些人道: “跪下,给你们二叔磕头!” 人群中杨守立痛苦地闭上了眼,随其他二十九个兄弟,对着比他们还小的赵怀安,恭恭敬敬地问安。 为什么会这样?他最多也就以为是多个弟弟,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成为叔叔呢? 这些人喊完后,杨复光就对赵怀安解释道: “老赵,我这一辈有九人,但咱们两个单论,所以这些人就喊你二叔。” 赵怀安一下子多了三十个大侄子,也有点脸红,他连忙对老墨道: “老墨,你将我屏风后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因为东西多,几个义子也帮老墨一起扛,然后就落在了赵怀安的脚边。 赵大对着杨复光的三十个义子,认真道: “既然你们喊我一声二叔,那这礼物就要收下。” 说着就让这些人一个个上来领,都是由保义军中的大刀匠蒲嵩制作的一批百炼刀,刀上皆刻着一段刀铭: “平安” 将这些刀都分下去后,赵怀安对这些人道: “为人子的,孝都是第一位的,所以总以为要做出一番事来,才好尽孝。可殊不知,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从不指望你们有大出息,只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能陪着走到最后。所以今日我授你们这些平安刃,就是希望你们能善始善终,时刻谨记‘孝’字,不要作那不孝的猪狗!不然就是寒了父亲的心,也蒙了这把好刀!” 这番话从赵怀安口中说出是极不要脸的,但在场这些义子们哪个是在乎这个的?纷纷唱道: “谢二叔教诲。” 人群中,杨守业见那么多人都喊得那么大声,心中也释然了不少。 被一个刺史当街殴打是万万不能忍的,可要是被自己的叔叔打一顿,那不是应该的吗? 人得学会自洽。 …… 那边杨复光看完这些,十二万分的满意,对赵怀安笑道: “老赵,你有心了。” 赵怀安摆了摆手,意思这是应该的。 就在这个时候,穿着一身彩衣的赵六奔进来了,先是对杨复光行了礼,然后对赵怀安道: “大郎,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那边杨复光正纳闷,就听旁边赵怀安笑道: “杨公,咱们可否移到营外,兄弟们正要傩戏,也请杨公一观,看看我等跳得如何?” 杨复光这才了然,晓得他们穿彩衣是在跳傩戏,过除夕。 于是,他颔首笑道: “好,正要见赵大你的风采!” 此时,赵怀安已经在义子们的服侍下穿上了彩衣,然后从豆胖子那边接过一个明王的傩面,笑道: “哈哈,杨公,我赵大可是要为天下第一舞夫的人!且看我为这除夕献舞!” 中午前还会有一章 (本章完) 第183章 不朽 第183章 不朽 当杨复光走进大营校场时,这里早已经是点满篝火,数十名穿着各色彩衣的军汉各拿乐器竹管在等待。 又有近千名只是穿着犊鼻裤精壮汉子,正互相用油擦着身体,隆隆寒冬中,这些人吐气成云,精悍十足。 在营地前,有一条长长案几,上面已经摆上了三牲与五谷,各色五方旗帜插在两侧,猎猎作响。 “咚” 先是一声平地旱雷的鼓声,然后在侧面的帐幕下,数十名赤着胳膊的壮汉在头前一个勇士的带领下,开始缓缓敲击着牛皮鼓。 鼓声传遍汴河两岸,周边大营的诸藩军齐齐侧目张望,连汴州城头的宣武军值守也在角楼上惊慌指点。 也是在这缓缓的鼓声中,一个头戴明王熊皮傩面的八尺大汉左手持短戈,右手持牌盾走了出来。 在他的身后,数十名身彩衣的猛士皆如此人一般,穿黑衣红裙,操戈持盾紧随其后。 已经坐在帐幕下的杨复光已经认出来头前之人正是那赵怀安。 望着这些精悍昂扬的武人们,杨复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此时,张龟年手举着卷书,穿着朱衣,在篝火熊熊中,高唱着《逐鬼辞》: “甲作食杂,巯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 随着张龟年唱完,此前站着的近千犊鼻裤汉子,在营壁悬着的火把照耀中,按照各都排列。 他们都是保义军的八都衙内牙兵,此刻和他们的使君和都将们一道开始举行除夕傩戏。 随着鼓声越发急促,站在最前的赵怀安忽然以戈拍打着牌盾,大斥一声: “哈!” 数十保义将纷纷以戈拍打着牌盾,呼和回应,然后在两边幕僚高呼着: “起舞!” 赵六、丁会二人闻言便吹起了长号角,雄浑壮阔的角声一下子让众人代入到先祖那个蛮荒的时代。 两侧小鼓一刻不停,赵怀安等人就踩着鼓点,一步一踏,每一踏就高呵一声,千人共舞,雄浑气魄。 此时,芦篷下的杨复光眼睛已经眯了起来,这一刻,他晓得为啥赵怀安有孤身上楼的底气了,也晓得为何这人会这么自信,觉得能助自己回长安。 也是在这片战舞中,那高台上的张龟年再一次高歌着: “操戈兮,舞四方,玄衣朱裳,明王耀金光。鼙鼓震野,傩声沸穹荒,驱邪魅于九域,镇八方之不祥!” “猛士兮,征八荒,岁聿云暮,烛影摇篱墙。桃弧棘矢,射破夜苍茫,祛疫烬于长河,祈丰岁之繁昌。” 悠扬的歌唱中,赵怀安大声呼叫,热血男儿的壮志豪情感染着所有人,连那些对赵大颇为不服的监军使下人都在惊叹着。 千余名肌肉贲张的勇士在寒冬中激烈热舞,大声呼号,那种战天斗地,唯我独尊的气魄,直让人以为梦回天宝。 鼓声越来越急,赵怀安等人越跳越快,他甚至丢弃了牌戈,只以手打着拍子,脚下不停地跳动,越发热烈。 杨复光越看越醉,恨不得也下场跳一舞,他从老墨那边接过葡萄酒,一饮而尽,随后高喊: “为我煌煌巨唐,喝!” 众幕僚、牙将纷纷高吼着,然后继续沉醉在赵怀安等人的歌舞中。 在人类的所有活动中,唯舞蹈具备通往人类灵魂的力量,那是人类与上苍和祖先在沟通。 那种直达灵魂的激颤,即便不跟着一起跳,光是看着就已经足够被感染。 “呼” “哈” 千人叱咤,吐气成云,无穷的热气从这些精壮勇士身上散发,将这除夕的寒冷驱散。 这一刻,杨复光彻底醉了,他对赵怀安的实力再无怀疑,于是他哈哈大笑,将夜光杯放在了老墨的托盘上,然后也接过一面小鼓。 在抓住鼓点的拍子后,杨复光开始亲自为赵大击鼓助威,时不时就是一声大喊,豪气干云。 真豪杰者,自风流。 此时,远处的汴州城也传来呼喊吵闹声,数不清的人高举着火把,绕宅呼喊。 他们在大声驱逐着躲藏在人间的“虚耗鬼”。 而一些穿着红色小衣,手持拨浪鼓的汴州少年们,也开始扮成傩戏角色,敲锣打鼓,“跳灶王”,向邻里讨取食物。 全城各处一时间欢乐闹腾,他们与大营内的鼓角一同汇聚成人间的万家喜乐。 终于,一曲傩戏终了。 …… 赵怀安浑身大汗脱掉头上的明王傩面,从案几上举起一碗屠苏酒。 而那边,跳完后哈哈大笑的保义军吏士们,同样从随夫们那里接过驱傩饼,举着屠苏酒遥敬着使君。 赵怀安平缓了下气息,然后放声大喊: “弟兄们,这是我赵大和兄弟们第一次过除夕,你当中很多人是从去年就随我了,可那年除夕,咱们正守在金马河大寨,被南诏军围困,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那个除夕,我赵怀安就暗暗发誓,只要咱们活下来,那明年的这个时候,咱们兄弟们还要在一起,好好过这除夕。” “曾经有人问我,这除夕有什么好过的,过一次老一岁。” “以前我也不理解,但现在我晓得了。” “那就是传承!为了铭记!为了永存!” “千百年前,你我的祖先们筚路蓝缕,开辟山林,也是在这轮明月下操戈跳舞,驱赶着疫邪,祈祷着来年丰岁安康。” “而千百年过去了,我们依旧在这轮明月下,站在我们祖先开辟的土地上,继续传承着这份仪式,而当我们的子孙长大了,他们也会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如你我一样,继续操戈跳舞。” “这一刻,在这里,祖先,我们、以及我们的子孙后代都在这里重迭。我们不是孤独的,咱们的拼搏也不再只是为了自己,而是连接着祖先与子孙。” “我们这些武夫,很苦,风餐露宿,日晒雨淋,还要拿着命在战场上搏。就是在这团圆的时候,我们都远离亲人来到这里和一群我们从来没见过的敌人战斗。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了报答我?为了报答长安的朝廷?还是为了你我心中的不甘?” “也许这些都有,但今日我赵大却有一悟,那就是你我今日之努力奋取,难道不是在为我们的祖先,为我们的子孙去拼搏吗?” “我们用手里的刀剑告诉祖先,我们这些后辈依旧在他们开辟的土地上守护着,我们又用身后的背影告诉子孙们,瞧,这就是我们为你们打下的安康!” “今日,在这个除夕日,城内万家灯火固然美满,可咱们这群兄弟们聚在一起共度除夕,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而我希望的是,今年我们一起过,明年我们还是一起过,五年,十年,二十年。当你们的子孙都长大了,那就是我赵大儿子和孙子带着他们一起过!” “还是每年这一天,在这轮明月下,我们的子孙再如你我今日一般跳着傩舞,祈福着来年的安康,坐在篝火边,他们谈论的是我们这些父祖的情义和功勋。” “到那个时候,你我还会觉得今日会有遗憾吗?这一刻,我赵大只会觉得,这是传奇的开始!” 说到这里,赵怀安有点哽咽,他望着这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默然,片刻后才说道: “兄弟们,你们随我赵大出来,投进这中原血海,心中都是建功立业的豪情。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便是我赵大都不晓得有没有来日,又何谈给你们许诺什么善始善终,功德圆满?” “所以今日你我,终究会有很多人倒在路上,倒在我们的身边,甚至就倒在我们成功的那一日。” “可沦为那一抔黄土也就罢了,毕竟人终究有一死,但如果没有人再记得住我们,记得住我们曾经奋斗的一切?你我岂能甘心?” “而到那个时候,谁能记住我们?是文人的一支笔吗?是书上的一句话吗?都不是!” “是我们这些生死与共,性命相托的兄弟。我们从战场上结下的情义,将甚于父子,甚于夫妻,甚于一切感情!” “也只有我们这些生死兄弟,才会永远铭记我们所奋斗的一切,才会每当除夕,遥望头上的明月,记住这一天!” “那年乾符二年的除夕,我们兄弟在汴水外操戈跳舞,通宵达旦。也是这一天,我旁边坐的是老张,那边站着的是老李。” “所以,我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因为我们永远生活在兄弟们的记忆里,以及我们奋斗所取得的伟大功勋中。” “这里,我想请兄弟们永远记住这一夜,也永远记住今夜与你欢歌跳舞的兄弟,因为你和他们,都将是彼此永恒的见证!” 赵怀安说完了,可没有人再说话。 那边的杨复光已经站了起来,他出神地望着那人群前的赵怀安,无数念头在心中闪过。 “你就是一没了种的太监,死了也不过是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哪里管得许多?” 这是他自小在宫中,听过无数老公们说的同一句话。 所以,太监们贪、坏、阴;所以,更是没人瞧得起他们,即便他们已经是权倾朝野。 甚至杨复光自己作为太监,也瞧不起这群人,他的义父就是通过构陷边将而飞黄腾达的。 他也曾无数次告诉自己,背叛才是通往人上人的必由之路,让自己不要再那么天真了。 一个太监,你讲什么情义? 杨复光也怀疑过,他只是本能讨厌义父和从兄他们的处事方式,那种就算拥有再多钱和权力,终究如同长安水沟里的老鼠。 但他却不晓得路在何处? 可在今夜,他从赵怀安身上看到了。 原来一个人的不朽是可以被生死相托的兄弟们给记住的,是可以从伟大的功勋中实现的。 这一刻,杨复光也遥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 千百年后,后人又会记得我杨复光吗?还能记得我的爱恨情仇吗?他们会记得我不是一个颟顸的太监吗?也一腔壮志豪情吗? 不会,因为我还没有取得那伟大的功勋! 这一刻,杨复光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他晓得自己的使命了! 而场上,当无数保义都的吏士们听着赵怀安的话后,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们朴素的情感告诉他们,他们正出现在一个伟大的时刻中。 因为前面那位使君,他们这些无名之辈,正站在一个伟大事业的门口,他们越发急促,终于有人带头欢呼: “义之所在!生死相随!” “义之所在!生死相随!” …… 人类最真诚炽热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它们传遍着流淌不息的汴水,穿过汴州城内的万家社火,一直传到了明月之上。 这一天,是乾符二年,除夕。 明月当空,光、寿二军壁于汴水之南,欢歌笑语,通宵达旦,直到东方既白。 一切的遗憾和不幸在这一天被翻开,明天就是乾符三年。 一个更加悲惨的一年。 乾符二年结束了,更壮阔波澜的乾符三年开始了。 身处乱世的人,是不幸的,他们原先熟悉的一切都将被彻底埋葬,死则罢了,而活下来的人的心理状态却会一直留着巨大的创伤,它会随后面的五代一直存在所有人的心中。 一个人救亡图存是难,一群人救亡图存依旧是难,但只是没有那么难。 可如果这些人没有一种炙热的情感,去正确理解自己和兄弟和末世的关系,那他们依旧是无法承担这样的历史使命的! 理想在和平的年代隐藏,但却在末世中闪耀,历史上不曾有这么一群人,可现在他们有了赵怀安,有了一个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和那伟大事业! 请期待乾符三年的故事,将会更加精彩。 (本章完) 第184章 天平 第184章 天平 那夜,杨复光看完后,心中澎湃,未留在这吃宴就尽兴而返。 他的义子和幕僚们倒是纠结了,毕竟监军使你是吃了红烧肉呢,可咱们却光闻个味了。 但杨复光都走了,他们又能留着干啥?所以也只能一步三回头,随着监军使准备回去了。 却不想,他们刚到营口,那个叫豆卢封的胖子已经等在了那里,他后面跟着数十人,各个手里提着一份食盒。 里面就装着一份酒水、一份红烧肉和一份稻米饭,甚至在盒底还有沉甸甸的东西。 这些幕僚和牙将、义子们每出来一个,那胖子就笑着递过来一份食盒。 众人拎着扎实的食盒,各个喜笑颜开,连夸赵刺史心细。 那豆胖子一路将这些人全送走,然后才撇了撇嘴返回营内。 真是的,大郎为啥老叫自己干这种迎来送往的事情?就因为自己胖?很喜庆? 但即便如此,减肥是万万不能减肥的,最多今天少吃一块红烧肉。 …… 就这样,赵怀安结束时,看到一众监军系的人都不在时,还很愕然,还是老墨走了过来,对他道: “大郎,那杨监军走的时候非常高兴,他还给你留了句话,说且勉之,他日必有画图凌烟之日,还让大郎且休息几日,说这中原战事正需要咱们。”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后营的度支也有人过来了。 他此前因大部分生意都已经开始运作,所以就将长史留在了光州负责坐镇,代表自己处理茶叶、粮食的生意。 所以这会王铎并不在,不过也幸好是不在,因为他昨日和十三叔闲聊的时候,才晓得现在的宣武节度使也叫王铎,这要是碰到一起,多尴尬啊。 此时,度支那边来的是董光第。 这位老董的儿和他老子一点不像,做事非常踏实,平日不怎么说话,就埋头干活。 这让赵怀安很欣慰,觉得老董那偌大的家业也是后继有人了。 当然,赵怀安更高兴,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老董的女儿会给自己做小妻,所以眼前这个董光第也就是自己未来小舅子了。 能有个能做事不做妖的小舅子,无论是对他赵怀安和对老董,都是一件好事。 董光第年纪比赵怀安要小一些,才十六岁,正是学事情的时候,所以之前就一直在度支那边学习。 这会他抱着摞册子过来,脸有点红,对赵怀安恭敬道: “使君,杜度支命我过来汇报杨监军使送来的年礼。” 赵怀安坐在棚子下,外面的保义军吏士们也开始吃喝了起来,他对董光第道: “除夕谈这些干啥,来,找个位置先坐。” 这边话一出,坐在赵怀安下手的几个义子们纷纷抬屁股,把自己的那席换给他。 赵文忠这些义子历练这么久,哪还会没眼力见,谁都晓得这位董家大郎,必然是咱义父的舅子,那不就是他们的舅舅?所以各个示好。 董光第很乖,给赵文忠几个人都行了礼,然后自己找了个小马仔蹲在赵怀安那边,老墨见状又搬了个案几过来。 虽是除夕,但度支那边还在忙,包括汇算最近一路来的开支,以及后面需要从幕府索要的出界粮这些都需要处理。 所以度支那些人也就自己那边开了个小宴,并没有来到这里。 这就是保义军,一线的在战场玩命,后方的也要玩命加班,任劳任怨。 本来赵怀安还让人去喊过董光第,但这董光第还是很有集体意识的,不愿意离开加班干活的同僚来参加酒宴。 但董光第懂事,他们的领导杜宗器也不能不懂事啊,所以就让董光第这个时候来使君这边汇报工作,其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可偏偏董光第还真的就不明白,真就这个时候还抱着一摞账簿坐旁边,就准备继续汇报。 赵怀安被董光第的率直也给弄笑了,就由着他继续汇报。 “百炼横刀五十柄,波斯镔铁刀二十柄,强弓一百张,破甲箭三千支。明光大铠二十领,锁子甲四十件,战马三十匹,熟牛皮盾牌两百面,皮铠百套,蜀绣百绢,布千匹。……,最后就是腊肉五千斤。” 报完这些数字后,董光第还犹豫了一下,耳朵根红道: “杨监军还送来四辆帷幔车,说要给主公送坐驾。” 赵怀安愣了一下,莫名其妙: “我有驴宝车一架,随我转战西川,有这个就够了。” 于是那董光第脸更红了,吞吞吐吐道: “车内是四个美人!” 这下子赵怀安才晓得啥时候,捏着胡须反应好一会,自然吩咐: “嗯,杨公送来的后面送我帐里,我检查检查,车这种东西,品相不好是不能上车的。” 董光第低着头,哎了声,然后就叉手明白了。 于是赵怀安就更是放声,招呼弟兄们吃酒,而如党守肃、康彦君这些舞林高手更是在众人的击节中豪迈起舞。 …… 乾符三年,春,正月八日。 本该继续留在汴水休整的保义军忽然得到行营宋威宋大帅的最新军令,令淮南二州军前驱到曹州境内的白沟一带,驱除乡野的草寇,维护白沟水道的安全。 白沟就是此前十三叔说的汴州北面湛渠,是连接开封到巨野泽之间的水道,贯穿曹、兖。 此地在汉时为重要水路,关东漕舟往来此道者,轴轳千里。但随着大唐越发依赖东南,这条水道也无昔日繁华了。 宋威除了带了命令,还给赵怀安带来了一份礼物,一支人数在三十人的重甲骑团,领兵的还是之前来宣令的平卢军牙将王敬武。 他告诉赵怀安,草贼军中骡马众多,要赵怀安必须谨慎对待,此前天平节度使薛崇就是因为没防备草贼的骑军,所以才兵败吃了大亏。 所以这一次他和朝廷要了甲骑五百,专门用来克制敌军的游骑,现在还专门分出三十甲骑给赵怀安。 赵怀安欣然领命,然后和杨复光商量了一下,就带着淮南二州军坐船沿着白沟,向天平军进发。 而在赵怀安这边走后,此前猬集在开封的郑、滑二军也开始向着濮州挺进。 在宋威的军略中,义成军将要和宣武军部分清扫濮州的残贼,赵怀安和后面抵达的忠武军清扫曹州残贼,而的天平军节度使薛崇也将会带着军队从郓州出发,配合两军共同扫荡。 总之,宋威的目的就是,在草贼主力转移到沂州附近时,先行对草贼的后方行雷霆扫穴。 让敢于投贼的曹、濮二州人晓得,什么是背叛朝廷的下场! …… 赵怀安率领保义军衙内八都一千五百众,甲骑三十,突骑三百,武装附军随夫三千,并寿州牙兵五百,县卒千人,随夫两千,浩浩荡荡地开往曹州战场。 此时的曹州经过两年草贼和天平军的拉锯,乡野已经彻底失去秩序,再加上蝗灾、水灾,大量的难民都武装游荡在乡野。 这些人纵然没有投贼,但也是赵怀安潜在的敌人。 可赵怀安带领大军进入曹州后,并没有直接向着前面第一站冤句进发,而是在白沟进入到曹州段的时候,在河道最宽的那处开始下船扎营了。 是的,赵怀安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没脑子地扎进曹州,尤其是那冤句更是黄巢的家乡,他在没有了解曹州情况的时候,是万不会轻易动兵的。 赵怀安并不觉得靠着自己手上这些精兵就能在曹州有何作为了,因为他的敌人不是面上的那些草贼,而是整个崩塌的社会秩序。 就他这点人填进去,连个沫子都翻不出来。 这一次出汴州,赵怀安专门托杨复光的关系,把幕府的十三叔要了过来。 裴迪在汴州多年,又处在要害部门,所以对于中原诸藩都有很深的了解。 赵怀安就从裴迪那边了解过天平军,然后才有了这番谨慎。 此前赵怀安也没把曹州当回事,毕竟说破大天了也不过就是一州之地,当年在西川之战,他保义军自己就收复了雅、邛二州,不也就那样? 可在裴迪的描述中,天平军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在大唐的藩镇排序中,天平军、淮南镇、西川镇这三州都是排名最第一梯队的,都是门下宰相们外放的回翔地。 可天平军的情况却很诡异,因为和后面两州比,它太小了。 先不说西川有十一个州,就淮南那边也有八个州,更不用说这二州所代表的经济和战略意义,可天平军是什么情况呢? 虽然天平军历史上也曾增领过东面的齐、棣二州,但很快就撤销了,实际上,他长期所管辖的不过是郓、曹、濮三州之地。 而以三州之地就能为藩镇第一梯队,就可晓得这三州的不简单。 唐以州县地位论,普通县邑分上中下,特殊县邑按照辅、雄、望、紧来标明重要性。 如辅就是京畿内诸县,而雄则为经济重镇,望则是历史地位显赫的,有特殊政治意味的县邑,至于紧,那就是军事优先的战略位置,一旦有事,天下紧张。 而在天平军的郓、濮、曹三州呢? 州治郓州有十县,户八万,口五十万,其中望县有三,紧县有四,上县有三。 而黄河边上的濮州呢?有五县,户六万,口四十万,其中紧县一,上县四。 但这两州都堪堪和曹州相比。 曹州有县六座,户十万,口七十万,其中六个县中有五个县是紧县,剩下的一个县也是上县。 换言之,天平军虽只有三州之地,人口却多达一百六十万,而且各个都是重要县邑,如曹州,几乎没有一处不是军事重镇的,一旦有失,中原乃至天下都会紧张。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天平军所处的三州整体都是大平原,境内河网又多,自古就是繁盛之地,昔日曹操得之,而有中原。 而现在,这么一个人口繁盛的农业型社会遭遇大面积灾荒,整个社会都陷入无序,试问赵怀安如何敢深入? 所以他将军队壁于曹州境内的白沟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本来赵怀安是要寻一些曹州本地人了解情况的,然后他们这边才扎好营,竖好旗帜,一队自称是冤句县丞的难民就奔了过来。 拦截的是骑将王环,因这人持有冤句县丞印,所以就将这人带了进来,至于其他人则被集中看管了起来。 当时赵怀安正和一众幕僚商讨入曹州后的整体战略。 其中薛沆认为应该在这里等待后续忠武军的到来,再行进军。 而何惟道则认为,曹州大半陷入草贼手中,但必然会有大量心怀朝廷的乡野坞璧还在坚守,保义军可以联络这些人,既获得地方的情报,也能补充一支本乡团兵。 而相比于薛、何二人的保守,袁袭的看法则大胆的多,他认为现在草贼的主力已经离开曹州,留在境内的只有少量草贼,大多还是难民,所以此次曹州之战,当以军事为辅,定乱为主。 而要安定人心,首要就是收复曹州城,只有将此地重新恢复在朝廷手中,然后招抚地方,必能安堵。 这边三人都说完后,赵怀安却摸着下巴不吭声,不是他们三人说得不好,而是这三个建议都不太真。 因为薛、何、袁三人都不是曹州本地人,对于这场惊天动地的大乱,他们甚至了解的还不如自己多。 至少赵怀安还晓得人王仙芝、黄巢团队在整个历史上都是排在前面的造反团队,他如何能等闲视之? 而从云里雾里的信息中获得的建议,对赵怀安来说并没有多大参考意义,即便最后建议是对的,也依旧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王环禀报说在外面抓到一个疑似是冤句县丞的人,现在就拉在了帐外。 赵怀安奇了,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有个疑似呢?军中能将不确定身份的人带进来? 王环也是忠武军的老牙将了,不会这点规矩也不晓得的。 于是赵怀安就让王环带人进来,他倒要看看怎么个疑似。 那冤句县丞一进来,赵怀安就晓得为何叫疑似了,只因这人邋遢得太惨了,也不晓得多久没洗澡了,这会都是正月冬,还能隔着老远闻到刺鼻的气味。 而这人却彷佛是闻不到一样,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哭: “下吏冤句县丞曹会见过将军,可是将朝廷的大军盼来了,朝廷没有抛弃我们曹州百姓啊!” 听了这话,赵怀安一阵腹诽,还不抛弃?不抛弃来的就不是征剿大军,而应该是一船船粮食来赈灾。 晓不晓得,朝廷让咱们淮南兵来,是来收你们的? 这边赵怀安布说话,这人就将一枚纽扣大小的铜印递给了边上的王环,请他交给赵怀安过目。 赵怀安接过后,摩挲了一下,然后翻过来看到铭文上正有“冤句县丞令”五个字。 没错,此印的确是冤句县丞令的官印,但也就是如此了。 他还是对此人的身份存疑,毕竟一个曹州陷落差不多有半年了,这县丞就算侥幸从城内逃走,又如何在混乱残酷的乡野活下来的? 只不过赵怀安并没有点名这一点,让人给他上了杯茶后,就问道: “你和我说说现在曹州什么情况?” 那曹会好奇地抿了一下金黄的茶,在听到赵怀安问话后,先是问了句: “将军可否赐下吏马扎,再赐点饭食,说来羞愧,下吏已经好久肚里没进食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让老墨去准备。 营中正埋灶,所以也没有热食,老墨就领了一些干粮和杨复光赏赐的一些干肉条过来,分给了曹会。 曹会谢过后,又问了一句: “是否也能给我的那些僚属,乡党分一点。” 赵怀安不在乎这些,让老墨去办后,就问道: “你边吃边说吧,把你晓得的情况都给我讲讲。” 于是那曹会一边嚼着肉干,一边讲述了这半年曹州的剧变。 他告诉赵怀安,自去年五月流窜在巨野泽周边的王仙芝忽然沿河道向西,对曹州发起进攻,几乎没有多少抵抗,曹州城就陷落了。 而几乎是差不多同一时间,他们县的大豪黄巢就带着一众族人开始突袭县城。 因为当时黄巢的哥哥黄存就是本县的县尉,所以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杀进了城内。 当时县令还不信,反倒是曹会机灵,察觉不对劲,翻着墙就跑了。 这个时候,一支在听的赵怀安忽然问了一句: “哦,你觉得黄家不对劲,那是哪里不对劲呢?” 见赵怀安问这个,这曹会连忙回道: “这黄家世代都是我县豪富,家中子弟能文能武,都是我县的豪杰人物,而且他们家也爱结交豪杰,于乡里有恩,还常周济百姓,所以咱们县君觉得此家是个良善之家,特意将他的兄长黄存提拔为了县尉,甚至还推荐了黄巢到京中赶考。” “但我可晓得平日里,就常有豪杰之士和一些外县通缉的要犯常出入城外的黄氏庄园,这人能是什么良善?而且那黄巢自几次落第后,整个人也越发古怪,常自言自语,说什么‘待到秋来九月八,我开后百杀。’,那时候我就晓得黄家不对劲。” 赵怀安点了点头,在曹会放松的时候,忽然就问了一句: “你应该是晓得黄巢贩私盐的吧!” 那曹会下意识点了头,然后脸色大惊,抖了一下,哭喊求道: “不敢瞒将军,我县确实是晓得黄家为世代盐枭。” 这曹会一句话撇开了自己的关系,可赵怀安却奇了: “既然你县都晓得黄氏一门是巨贼,为何不缉拿落网,甚至还要推黄巢入长安科考?你来说说,这是怎么意思?本州怎么看不明白呢?” 曹会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但都这会了,不说又能如何呢? 于是只能吞吞吐吐说着曹州,乃至整个天平军的隐疾。 (本章完) 第185章 霸业 第185章 霸业 很多事情说来说去,最后说到的还是一个钱字。 因这会天平军都自身难保了,曹会这个体制内的中级官僚也没有遮羞的必要,在赵怀安问起后,便将天平军的隐疾说来。 他告诉赵怀安,要说及天平军,就一定要说到当年雄霸东方的第一大藩镇,淄青镇。 淄青镇当年是安史之乱后东北平卢军南下青州后被朝廷封藩成立的,一开始是只有青、淄、齐、沂、密、海五州之地。 后来到了李正已时期,这个归化高丽人驱逐了当时的节度使,自请为节度,此后五十年间,淄青镇节度使都是在李氏家族内部传递,而且都稳定的完成了权力交接,成功实现了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节度使传递。 而巅峰的淄青镇有多大呢?除了本镇的青、淄、齐、沂、密、海五州,还有曹、濮、徐、兖、郓、登、莱、德、棣、密十州,拢共十五州之地,为天下第一大藩。 如果用前汉时的大州划分,淄青镇足有青、兖、徐三州之地,真正是东方一级。 而既有这等实力,自然福威自视,甚至当街残杀宰相武元衡,骄横不可一世。 但很快,在七十年前,朝廷成功平灭淮西,后以胜兵五道围攻淄青镇,最后成功平灭这东方第一大藩镇。 此后,淄青镇就和淮西镇一样,被一分为三。 其中,郓、曹、濮三州为天平节度使,淄、青、齐、登、莱五州仍为淄青平卢节度使,沂、海、兖、密四州为泰宁节度使。 且三藩也从此成为朝廷直接掌控之地,不仅三藩节度使基本都是朝廷任命,就是他们下面的州、县职位也是由长安铨选。 可以说,自元和以后,昔日桀骜雄视的淄青镇就开始成为了朝廷的禁脔。 而天平军的难言之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天平军所辖的郓、曹、濮三州,在李氏家族统治时期,是完全不用向唐庭缴纳一分钱,一粒粟的,无论是官爵、甲兵、租赋、刑杀皆自专之。 可这种情况随着以李师道为首的淄青镇割据势力的覆灭而彻底结束。 一开始,为来稳定这新附的三藩,朝廷是对天平军有经济优待的,曾有十五年的时间允许当地不用向中央交纳赋税。 在此前,即便是李氏家族时期,天平军也是要交出三分之一税收交给幕府的,而现在直接就不用交,本州挣钱本州用,一分不用交上去。 这种方式直接促进了天平军的发展,可事实证明,这不过是朝廷养鱼的手段而已。 在十五年的放任中,朝廷的几任节度、刺史,基本将天平军所在地的户籍、土地黄册基本都掌握了。 于是彻底实行两税法,收天平军盐铁利归中央,每年大概要上交钱十五万贯、粟五万石,这对于只有三州之地的天平军来说是一笔沉重的税赋。 这一笔钱在李氏家族时期是没有的,现在有了这笔支出,天平军治下百姓的税赋一下子就加重了。 此外,天平军的收入还要比之前少了一大截,因为最挣钱的盐、铁都被朝廷给收走了。 而且还有一个情况,那就是中原诸藩作为控遏以及防制性的藩镇,他们又普遍不上税,而这边少了,不就在他天平军这边搞嘛? 谁让当年课赋三千里,料甲一百县,独据一面,横挑天下的淄青镇输了呢? 输了就要有输了的觉悟。 所以天平军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承担着严重的税赋,其经济实力被严重削弱,虽然朝廷也不用担心天平军再如之前那样桀骜,但不可避免的,那就是天平军非常依赖于朝廷的财政扶持,一旦遇到什么灾害,以天平军的能力根本无法解决。 也是在这种紧平衡的财政情况下,天平军上下就得自己想办法创收了。 和忠武军那些丧心病狂去和江匪、山棚合作劫淮水道不同,天平军是没这个胆子的,但他们依旧也有一批可以作为肥羊的合作对象,那就是治下的盐枭世家们。 自朝廷官盐铁后,为了获得更高的财政收入,往往把盐价定得很高,而从朝廷那边承销食盐的商人又把卖价定得更高,有时竟超过官价的一倍,往往几斗谷子还换不到一升盐。 正是这种大背景下,天下各州无州不贩私盐。其中江淮沿海是最重要的产盐区,而天平军所处的郓、曹、濮三州,人口稠密,又不出盐,而且还处在运河线一带,水网密布,所以也就成了私盐贩活动的重要地区。 如王、黄这些家族几代都在濮、曹二州贩卖私盐。 像这种坐寇,地方州县还能不晓得?无非就是他们正好利用这些人攫取钱而已。 因为这些贩卖私盐的是从朝廷兜里捞钱,不是从天平军兜里捞钱,他们每多捞一点,天平军自己就能多捞一点。 所以几代下来,天平军地方黑产严重,全部都和三州州县勾连很深。 但情况到了咸通十一年开始,天平军就发现不对劲,因为从那年开始,水灾、旱灾已经接连闹了好几年。到了十四年,灾情更加严重,麦子的收成还不到往年的一半,秋粮都收不上来。 可这种情况下,朝廷依旧没有免了天平军的两税,这种情况下,濮州那边已经扛不住了,因为他们发现大量的灾民正在被本地大豪王仙芝给收拢。 所以濮州那边就想先下手为强,先宰了王仙芝这下蛋的金鸡。 但州府上下从来就和筛子一样,这边想法还没定呢,那边王仙芝就造反了。 然后从乾符元年冬开始,到乾符三年现在,整个天平军彻底崩塌,濮、曹两州已经彻底失控,当时的节度使薛崇则将兵力集中回了郓州,如此才勉强维持住了郓州的局势。 当曹会讲完后,赵怀安以及一众幕僚们这才明白了天平军的情况。 他嘴巴干涩,晓得是蠢话,但还是问了: “你天平军既遭那么多年灾,朝廷为何不赈灾呢?” 那曹会笑得难看,对赵怀安怨气道: “朝廷?朝廷只会要天平军的米,至于天平军治下百姓的死活,他们是压根见不到的。去年六月,那会遮天蔽日的蝗灾是一州一州的过,把能吃的都吃了,咱们那个节度使,就是朝廷的狗,前几年灾情年年瞒着不报,但去年那种情况也晓得瞒不住了,就要让朝廷减免去年的秋粮。” “但当时狗朝廷的京兆尹杨知至先上表说了个什么‘蝗入京畿,不食稼,皆抱荆棘而死’的混账话,然后门下们一阵庆贺,如此整个灾情又被粉饰了过去。” “最后秋粮是不用交了,可却也没有了后面的赈灾粮。狗日的,我们曹州人养了朝廷六十年,最后朝廷连一年米都不舍得拨给咱们。” 这曹会说到激动了,连朝廷都拉出来骂,颇有大逆不道的意思,但赵怀安的这些幕僚们却没什么反应。 骂朝廷呢?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而且这人也没骂粗嘛。 朝廷有没有粮?他们刚从汴州出来的,还能不晓得? 自艰难以后,改革漕法,朝廷就形成了扬州、汴州、渭口三处枢纽粮仓。有江船不入汴,汴船不入河,河船不入渭之称。 所以像汴州这地方,常年都有数百万石漕粮在仓,你说朝廷没粮嘛?不仅有,而且就在天平军眼皮底子下。 但可惜,这些是要运给长安人吃的,是要给汴州的十万宣武军吃的,偏偏不是留给你灾民吃的。 你都是灾民了,那还是人吗?吃吃土好了。 而且朝廷的有识之士也晓得,灾情到了这种程度,地方已经丧失了赈灾的能力,这时候就算运再多的粮食都是发不到灾民手上的。 所以他们更加实务地去调集诸藩兵来汴州准备围剿,因为这个时候,杀人比救人更容易。 这就是大唐的朝廷,一开始报告,很自信,没问题;后面报告说,不要慌,都是小问题;等最后瞒不住了,那就是很抱歉,问题已经没办法解决了。 赵怀安几个人越是想明白这点,心里就越是兔死狐悲,这天平军的百姓啊,是真的惨。 但悲悯之余,赵怀安更加重视黄巢、王仙芝现在的实力,以及天平军现在到底还剩下多少实力。 这事关他麾下近万人的性命。 于是他问曹会: “你们天平军现在还剩多少人?能出战吗?王、黄草军现在有兵力多少,留在曹州的晓得有多少吗?” 曹会摇了摇头,对赵怀安道: “将军可晓得我天平军兵额多少?足有三万。” “当年淄青镇有兵额十万,后来三分后,每家都有兵额三万,这也是我天平军压力大的原因,既要养朝廷,又要养这三万兵。” 然后曹会伸出黑漆漆的手,苦笑道: “可现在将军晓得我天平军还剩多少吗?不晓得还有万人不。” 然后曹会就给赵怀安解释他们天平军是真的苦,朝廷每有事,便征发天平军出界作战,包括讨伐叛镇,镇压内乱,防御边境。 尤其是是防御边境,每年防秋、南诏入侵,安南有事,他们天平军都是救援军,这些每年都有两三千人在外面,还有岭南的驻军又常年有两三千。 后来在高骈做天平军节度使的时候,他去救援西川,当时又带走了本管六千天平军子弟,如此在王、黄作乱的时候,实际上天平军的真实军力两万都不到。 但就是这么点兵力,还不晓得有没有了。 曹会说他游荡在白沟附近,所以不清楚现在郓州那边什么情况,此前节度使薛崇发兵的时候,他曾带人去投奔,可到了半道,就晓得节度使大败,连郓州的马军都丢了千骑。 赵怀安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问道: “哦?你天平军骑兵有多少?” 曹会告诉赵怀安一个数字:“两千骑”。 这把赵怀安吃了一惊,忙问: “你天平军竟然有如此多的战马?” 赵怀安是外州人,不晓得天平军的情况并不意外,所以曹会就给他解释了一下。 原来从淄青镇时代,他们这几个州就和渤海互市战马,岁岁不绝,所以淄青镇常年就维持了一支强悍的马军。 然后到了三镇时期,依旧是由平卢那边牵头,三镇还是按照过去那样和渤海互市,所得战马三家共分。 所以天平军不仅战马有数千匹,骑兵三千,就连小马场都有十几处,就分布在大河、巨野泽附近水草丰美之处。 但也正是这十几处马场成就了王仙芝,这些草贼攻破了这些马场,收拢了养马奴成军,形成了自己的骑军力量,在攻破数县后,获得了甲械装备,就已经能与天平军野战而胜了。 现在天平军骑兵又受创,粮食又不够,估计已无再战之力了。 在听到这些情报后,赵怀安暗自庆幸,幸亏他没傻乎乎就直奔曹州城去,那老宋的叔父老老宋,是真的不靠谱,讲什么郓州兵也出从东北面出击。 可现在听这曹会说的,那郓州兵根本就不可能从郓州出来啊,没这个实力,晓得吧。 赵怀安脑子一抽抽地得疼。 这咋整?现在这种情况下,他麾下万人根本不可能从曹州获得补给,换言之,现在他旁边的白沟水道就是大军的生命线。 更不用说,现在曹州境内到处都是乱民,他们深入到曹州乡野,大军后勤补给还不被那些难民疯抢?到时候,他赵大就得陷入难民战争的海洋。 可逡延在白沟这边,除了空耗钱粮之外,对平叛战事是一点作用没有,这还如何完成对杨复光的许诺? 这些天平军的官员真该杀,还有那些长安的,挨个杀都没有错杀的,一个好好百万人口的大藩,硬生生搞成了人间鬼蜮。 叹了一口气,赵怀安还是提醒自己要苟住,他就这点本钱,可不能这么浪。 当年明末时期的大小曹够猛吧,打得流寇死的死,逃的逃,但最后你越是打得好,朝廷就越是让你去打。 只要你能打仗,就有打不完的仗! 赵怀安可不觉得,自己能从朝廷那边获得兵源补充,这世道啊,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想到这里,赵怀安望向这个曹会。 这个冤句县丞身份应该是真的,毕竟不是体制内的人,是不晓得天平军这些年的隐疾的,而且这人还一副对朝廷耿耿于怀的样子,倒是个好帮手。 于是,赵怀安笑了,然后对曹会道: “老曹,你后面有何打算?” 那曹会正要说,赵怀安自己就接着话笑道: “不如就先留在咱们保义军。我,赵大,晓得不?从西川回来……。” 这次不等赵怀安说完,那曹会就拜道: “原来是阵斩酋龙的‘呼保义’,无怪乎下吏见到将军,就觉得将军如虎。会飘零无依,游荡白沟,能得使君收留,真是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赵怀安笑了笑,对曹会道: “行,那就这样,你一会去把你的人造个册,愿意留下来的,酌情留用,不愿意的,应该也没不愿意的吧?且下去休息,洗个澡,吃个饭,睡个饱觉。总之,到了咱们保义军,就和到家了一样。” 曹会感动落泪,对赵怀安三拜之后,在老墨的导引下,离开了帐篷。 …… 这边曹会一走,赵怀安直接问向一直不说话的张龟年问道: “老张,如之奈何啊!” 张龟年一直在思考,直到赵怀安问过来时,他才缓缓说道: “主公,现在曹州是我军孤军深入,目前来说,最稳妥的就是驻扎此地,等候宣武、忠武的援军到来,然后一并出击。” “可这种情况太被动了,几乎是将曹州七十万灾民全部丢给了草贼一方,一旦草贼从中只是吸收个十万,都能将咱们给堆死。” “而且这也不符合咱们出兵的利益,这七十万灾民,咱们只需吸收一点,都能极大的提高我军的实力,这是比我们在南诏之战更大的机遇。” “所以,在下认为,必须主动出击,如此才能显我军威名于中原;必须主动出击,如此才能吸纳曹州之精粹于军中;必须主动出击,如此才能得杨公之信重,后方补给才会源源不断送达。” 三个必须直说得赵怀安越发纠结,他捏着胡须审慎思考着,半晌才说道: “那咱们怎么个出击?” 张龟年从马扎上站起,走到屏风上,指着那白沟旁的冤句,慨然: “主公,我军只要拿下此城,然后以此地为基,招纳冤句之流民,城旁还有白沟水,可为我军的粮道和退路。而那曹会又是冤句的县丞,对此城虚实了如指掌,此天授予主公之基啊!” 最后张龟年还说了一句话: “昔魏武击百万青州黄巾,得兵三十万而成霸业,今日主公如能破冤句,得众三十万,霸业可成啊!” 可赵怀安没有被感染,而是反复思考着,他将手反复插在案几上的一小瓮米缸里,缓解着压力。 半晌,赵怀安抬头,对录事参军裴德盛下令: “令,三日后,发兵冤句!” 众幕僚齐齐起身,抱拳唱喏! 和大佬们求个月票 (本章完) 第186章 菜人 第186章 菜人 乾符三年正月十八日,曹州冤句东南,迷雾笼罩乡野,一支没精打采的队伍艰难地走着。 迷雾中,时不时就能听到队伍中传出凄厉的哭喊,然后又戛然而止。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一个脸色蜡黄的汉子穿着衣,带着七八十个手持刀枪的精壮,后面又跟着数不清的骨瘦如柴的丁口,正缓缓带着队伍前行。 此时,一个嘴里缺着半块牙的汉子,带着红色巾头,对那蜡黄汉子小声道: “渠,那两个人很像是郓州的溃兵呀,我看他们手茧都老厚了,不像是庄稼汉子。” 那蜡黄的汉子正眯着眼,面无表情说道: “然后呢?” 缺牙的红巾头汉子愣了,想都没想说道: “当然是杀了呀,不然留着浪费粮食。” 那蜡黄的汉子摇了摇头,说道: “别想了,那两人对咱们有用,别整天就晓得琢磨这个,不如去想想哪里搞粮食。再弄不到粮食,咱们想这些兄弟都得死。” 可那缺着半块牙的汉子依旧不饶,还在说道: “渠,那两人留着能有啥用?缺粮?直接将他们杀了吃肉好了。” 蜡黄汉子看了看此人,直接骂道: “吃吃吃,你脑子里就晓得吃?狗东西,要是你们争气我会让别人来练兵?” “你看看咱们这些人,列个队都列不明白,我不找那些郓州兵好好操练下,你我迟早要被别人杀得吃肉!” 那缺着半块牙的汉子脸一红,嗫嚅道: “那还是咱们这些老兄弟们放心,郓州兵帮咱们练好了,还是得杀掉的。” 蜡黄汉子懒得理他,自有计较。 蠢驴,就晓得杀杀杀,杀了那两郓州兵,岂不是断了咱投奔官军的路?真指望靠着这些个泥腿,能活啊? 就曹州现在的情况,几十万人早就将能吃的都吃了,能活命的,还就是投奔官军,进营内吃粮。 但如何能投军,这还得想想,总之这是一条活路,不能这样断了。 …… 这支队伍的后面,二三百人如同行尸走肉一样,一脚一踩地跟在前面。 他们也不晓得要去哪里,但只有跟着这样的队伍,这些人才不会沦为别人口中的粮食,更不用说前面的那些土盗还会发一些粮食给他们吃。 队伍中,有两个骨骼粗大,但瘦得只剩下架子的汉子,相互扶持着走着,其中一个年纪明显小很多,甚至可能二十都没有,而另外一个则稍长,正陪着小声说话。 “小贺,这帮贼也是够可恨的,每日就给咱们吃半碗米,让咱们饿不死,又让咱们跑不了。咱现在是一点气力也没有了,早知道是这么个罪,索性和兄弟们一起死在那得了。” 这个小贺别看年纪小,但明显是有主意的,听了同伴这话后,摇头: “老郭,死什么死啊,咱们得好好活着,不然兄弟们不就白死了吗?” 可那老郭惨笑道: “咱们还有活路吗?我看这帮贼匪就是把咱们当肉菜养着,你看之前没了的,最后被都被拉上前面去了?” 说着,队伍中一个人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人一倒地,本还麻木无表情的队伍一下子就避开了此人,几不忍看这人一眼。 那倒地的也晓得自己命,这会还有气,伸着手,虚弱地向周边人求救,可没人能救他。 那个小贺支撑着要去拉他,然后被旁边的老郭拉住了。 然后浓雾中就传来一阵铃铛声,随后就见两个骑着战马的,带着红色头巾的盗贼驰了过来。 他们在看到倒地的人后,就对浓雾里面招手喊了句: “这还有一个,也一并拉过去。” 话落,五个眼睛红红的汉子推着辆板车过来了,上面已经摆好了三具尸体,都还是热着的。 这些人一出来,那些行尸走肉就和遇到瘟神一样,努力迈着步子,远离这里,远离他们。 那五人过来后,先是看了看倒地的那个,见还有口气,就顺手捂死他。 这人的求饶声不过坚持了三个呼吸就彻底结束了。 然后他的尸体就被抬到了板车上,最后被拉到一片小树林里。 在这里,已经有五具尸体如同猪肉一样倒吊在了树上,他们的脖子毫无例外都有一处刀伤,下面还有一大桶,里面接满了鲜血。 这五人过来后,检查了一下血液,见品相好,嘿嘿直笑。 可忽然,其中有个人鼻子抽动着,疑惑地看向林子深处。 在那里,浓浓的迷雾中正站着十几名骑士。 他正要扯着嗓子大喊,然后一支箭矢破空,直接插在了他的喉咙上,要了他的命。 随着这一箭,剩下的骑士各个引弓,将这五个人屠全部射死在了这片林子里。 于是,林中的血腥味更浓了。 半天后,最先射箭的骑士牵着战马走了出来,身后有十名突骑,同样和他一样,脸色惨白。 他们就是寿州朱景和随他一起出哨的飞虎骑突骑。 朱景努力压住自己的恶心,望向远处迷雾中传来的闷哼和走动声,翻身上马,对众人道: “走,杀了这些畜生。” 十骑无人说话,全部翻身上马,他们将弓弦上好,把褡裢里的铁骨朵取出系在了马鞍上,然后夹着马槊就奔向了迷雾。 …… 当人屠们将自己队伍的路倒拖走后,这支充当菜肉的人群更加沉默,他们没有力气反抗,也没有力气逃跑,只能麻木地逃离这里,祈祷自己能走到最后。 这已经是今日倒下的第六个人了。 队伍中的这些人有的是之前的盗贼团队的菜肉,后面所属的盗贼团队被他们这支给兼并了,但他们的境遇并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当中还有一些是工匠,也只有他们这些还有手艺的,才能活到现在,不过随着队伍中无价值的菜肉越来越少,如果不补给新的,到时候他们也躲不过那一刀。 队伍中还有一些是残卒,他们有些是冤句附近的土团,有些则是此前被击溃的天平军吏士,但最终要的实际上还是两人。 他们二人正是刚刚相互说着话的小贺和老郭,也是前头的贼匪头子心心念念想让他们帮着自己练兵的二郓州残兵。 这两人都是两个月前被击溃后逃出的溃兵,年轻的那一个叫贺瓌,稍长一点的叫郭绍宾,和队伍中其他溃兵不同,他们都是天平军的衙内军出身,皆有好武艺。 可再有好武艺,没有米下肚,这会也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 此时,贺瓌心绪依旧激荡,即便已经看了无数次了,他还是捏着拳头对旁边的郭绍宾怒道: “老郭,咱们迟早要杀了这些畜生!” 可相比于贺瓌的义愤填膺,郭绍宾却摇头,连怒的力气都没有,他苦笑道: “老贺啊,咱还哪还有迟早啊,我已经感觉要死了。” 见贺瓌要说话,他摆了摆手,艰难道: “小贺,如果要是你能活着回郓州,替我照顾家人,把他们当你的家人好好照顾。” 贺瓌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托住郭绍宾摇摇欲坠的身体,绝望道: “不用,你的家人你自己去照顾!听没听到呀,老郭。” 此时贺瓌的内心痛苦又绝望,他恨那个节度使薛崇。 兄弟们早就提醒了此人要防备草贼的骑兵,可这人还是轻兵冒进,最后此人活着跑回了郓城,可丢了多少咱们的兄弟? 他们这帮长安人统统都该死!将咱们的粟米运走了,在这个时候却不晓得赈灾! 可怜我三州子弟何辜啊! 这一刻,贺瓌多么希望能有一把刀,纵然全身没丁点力气,也要手持横刀杀他个天翻地覆! 然后,他就听到身后浓雾中传来一阵马蹄声。 …… 两侧浓雾有巡着的盗贼,他们明显也听出了这阵马蹄声和他们自己人的不一样。 于是脸色大变,就在大喊: “敌袭!” 可话音未落,十一骑从浓雾中奔出,彷佛从地狱中带着无穷业火的修罗,怒目圆瞪,惩戒着这些罪人。 朱景驰奔在前,手里的牛角骑弓霹雳弦惊,直接射空了一整个箭囊,然后才从旁边的同伴那边接过马槊,冲着一个失了神的盗贼冲了上去。 巨大的马力和锋锐的槊剑直接切开了这人的脖子,斗大的脑袋带着鲜血飞了出去。 几乎同一时间,朱景这支骑队就如同黄龙一样,卷起无穷尘土,将一名名盗贼践踏成了碎肉。 此时,原先的菜人队伍已经彻底崩溃了,他们惊恐地踩着同伴的身体,努力跑着。 没人想到,这些人的身体里竟然还有逃命的力气。 而当保义军突骑发起进攻的那一刻,贺瓌就托着郭绍宾避开了骑军的冲击道,然后拉着他躲在了一处板车下。 看着被无情屠戮的盗贼,郭绍宾一下子有了精神,他狠狠骂道: “杀,把他们都杀光,杀!” 贺瓌同样激动,他小声问旁边的郭绍宾: “老郭,你说这些突骑是哪边的?义成还是宣武?” 那郭绍宾头都没转,目不转睛,回道: “管他哪藩的,能杀贼就行。” 此时场内已经有了变化,在朱景这支骑队所向无敌的时候,前头也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为首者正是之前的蜡黄脸汉子,他带着那缺牙的汉子骑着战马,带着七名骑士也奔了过来。 在看到自己的家当被这些人杀得一干二净,这蜡黄脸汉子怒吼,执着马槊就冲了过来。 没想到这人竟然会马槊? 这是郭绍宾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他下意识惊呼了声: “这下麻烦了。” 但这句话刚落下,正带着突骑屠戮盗贼的朱景,瞥到了那黄脸汉子,忽然就从褡裢里抽出一把上好弦的手弩,对着那奔来的贼头子就是一弩。 这一箭正插在这名黄脸汉子的脑门上,可不晓得是脑门太硬还是弓弩威力弱,这人明明脑门上还插着箭呢,依旧举着马槊冲了上来。 朱景脸色一变,一个呼啸,就令十名飞虎骑散开,避开奔来的贼骑的锋芒。而他自己则在方寸间完成了调转马头,将此前腰对着那贼头,变成了背后对着贼头。 他在前面跑,后面那黄脸贼头子在后面追。 朱景在心中数了六下,忽然将马槊往后怼,槊尾的铜配重直接就传来了金铁声,回传来的力道也让朱景发酸。 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杀了那贼头时,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木车下,有声音在大喊: “小心,他没死。” 只是这一声,朱景毫不犹豫撒开马槊,矮着头,抓着马鞍,从战马的右侧下马,然后抓着马鞍与马一并跑了两步。 两步一借力,朱景抓紧马鞍,都不用踩着马镫,直接腰胯带着身子,又转回了马鞍上。 这个时候,朱景的眼角余光撇到了马槊在收回,晓得对方将在下一瞬息,就对自己的后背再来一槊。 几乎没有给后面人反应时间,朱景再一次从侧面的马鞍上抓起铁骨夺,随后猛得转身,手臂画着大圈,一下子砸了过去。 这一下,铁骨朵带着万钧力道一下子就砸中了那黄脸贼头的脑袋,几乎就是这一下,那人的脑壳就塌了一块,碎骨渣滓甚至都划破了朱景的脸。 看着那贼头子带着不甘和愤怒栽倒在地,饶是朱景自负勇力,也是一阵后怕。 这人谁啊,箭射中脑门都不死的吗? 望着那边已经快被飞虎骑给屠戮完的贼骑,朱景跳了下来,踩着那贼头子的胸膛,将那支插在脑门上的箭矢给取下。 此时他才发现,这箭矢早就已经动穿了此人的脑门,深到了脑子里。 乖乖,这还真是一个畜生啊! 看着这支差不多被杀干净的盗贼,朱景望向那些软在地上的菜人,对众人喊道: “我等乃是淮南保义军,奉命来清扫曹州草贼,收拢百姓,你们要是有气力的,就继续随我回大营,那里有水和食物。如实在没力气的,就在此地等着,后面还会有一队人过来,你们休息好了,就和他们一起走。” 这朱景话说完,所有人都舒缓了一口气,虽然他们已经看见朱景这些骑士都是穿着朝廷军衣,但直到听到人家自己承认,这些人才敢确定他们是真得救了。 而一听朱景的话,在场的,就算再没力气,也咬牙站了起来,他们要随朱景走。 开什么玩笑,谁想留在这里休息,等下支保义军? 见队伍已经动了起来,朱景点了点头,然后就让下面人去组织队伍,他自己则走到了那板车那。 刚刚就是这里的人出言提醒自己的。 然后他就看见两个明显带着武人气质的汉子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他们叉手给自己行李,喊道: “天平军衙内十人将贺瓌、郭绍宾见过将军。” 朱景一听,忙回礼: “淮南保义军衙内帐下军朱景,见过二位。” 贺瓌、郭绍宾二人这次大难不死,心中喜悦可想而知,可大喜之下,二人只觉得头昏目眩,然后就倒在了朱景的面前。 …… 当二人再次醒来时,他们正躺在担架上,两个健壮的随夫正挑着他们走在队伍中。 贺瓌挣扎得支起身,看到这支队伍的人数明显比之前更多了。 大量的丁口正随着人潮向前移动,两侧道上,时不时能见到快速奔驰的突骑奔来,然后没多久就有十来骑组成一个队伍,开始脱离队伍,似向着其他地方突击。 贺瓌点了点头,大概明白这支保义军到底是如何作战的了。 他们明显是以车队为主,然后散出哨骑出去寻找那些游荡在乡野的盗贼队伍,一旦发现了,就会回来组织骑队开始袭击。 然后获得的缴获和丁口就送到车队来,然后继续出动。 贺瓌能看出这只队伍的精悍,他自己是步将出身,但天平军以前就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军,所以他也是有见识的。 而在三千天平军骑军中,能有眼前这些突骑实力的怕也是不多吧,其中还有大量都被上任高使相给吸纳进了落雕都了。 想到这里,贺瓌难免想到,如果此时天平军的节度使还是那位高使相,怕我天平军也没有这一难吧。 哎,为何偏偏西川那边就遭了兵呢? 忽然,贺瓌一个机灵,他忽然意识到这支保义军是谁了。 他张着嘴,对旁边也在发呆的郭绍宾,激动喊道: “老郭,你晓得咱们遇到的是谁吗?” 郭绍宾扭着头,茫然: “谁?不淮南军嘛?“ 贺瓌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 “傻子,这保义军不就是西川的保义都嘛,这是那‘呼保义’的队伍啊!” 郭绍宾仰着头,撑着身子,努力望向前方。 只见在队伍的远方,一座巨大的营盘出现在白沟水畔,在它的旁边还有一座城池,正是那冤句城。 此时城头上,正竖着面巨大的旗帜,上写: “呼保义” 又有一名大纛,上写“光州刺史”,两侧还竖着两面竖旗,一面写着“救民水火”,一面写着“定乱剿贼”。 而这些旗帜全部围绕着一个偌大的字旗: “赵”! 郭绍宾张大了嘴,这保义军的旗帜是真多呀。 中午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87章 就虚 第187章 就虚 冤句城内,到处都是披甲持槊的步甲在巡视,四门楼上悬挂着七八个木笼,里面都是被明正典刑的好乱分子的首级。 这些人在保义军入城后就开始四处劫掠,妄图混水摸鱼。 赵怀安乘坐驴车进了冤句城后,发现城内的情况并没有那么差,后来他晓得这是黄巢入城后特意嘱咐的,所以此时城内依旧大体完好。 看来黄巢也是晓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 这一次收复冤句城,赵怀安并没有太多高兴,因为他实际并不是打下冤句城的,而是行军过来后接收的。 正月十六日,大军起船向冤句城进发,可当抵达冤句水道附近,就见冤句城烧起了黑烟,到处都有人在奔跑出城。 当时作为前锋的霍彦威当机立断,下船骑着骡子,带着披甲武士百人直突城内,然后冤句城就被拿下了。 后来才晓得,就在两日前,驻扎在冤句城内的王、黄贼军就已经放弃冤句撤走了,当时的城内只有一伙乘乱而起的浪荡青皮,本以为可以在王、黄军走后作威作福,可很快就被入城的保义军教做了无头鬼。 当冤句城内这个情况传到船上的赵怀安,他当即下令哨骑四出二十里,探查冤句周边的情况,他认为这是黄巢余部的诡计。 可当哨骑们回来禀报,未发现任何大股贼军,赵怀安就纳闷了。 难道他们保义军的威名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吗?那些王、黄党徒,竟然打都不打一下,就溃跑了? 但不管怎么样,赵怀安还是令保义军入城了,负责起冤句城内的秩序。 不过他在城外还是扎营三座,令寿州牙兵和衙内步军三都驻扎在城外,同时在白沟水的北岸修连营十六座,专门用来接收乡野的难民。 做完这些,赵怀安就亲自手书一封急信发给后方汴州的杨复光,与他详细说明了这一次入曹州的作战方略。 对此,赵怀安总结了一句话,那就是赈灾以安民心,招抚以堵全境,除首恶,抚余众。 而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大量的粮食作为后援,汴州方面必须全力支持。 很快,杨复光的回信就传来,表达了对赵怀安的支持,并让宣武军送来的第一批物资。 这也就是赵怀安了,要是换个人,别说要多余的粮食了,能给你带来的随夫发粟米都已经是良心了。 这果然应了,要做事,先做人!背后没人,你怎么做事? 而也是在后方的这种支持下,赵怀安令车营搭配麾下突骑四出,开始歼灭游荡在野外的盗贼团队,解救收拢更多的曹州百姓。 这些车营就仿佛行驶在海上的巨舟,一支支突骑小队则如同小舟,源源不断地将物资和丁口汇到车营骡马队,然后送到冤句外的大营。 而此时,在城内,赵怀安正在审问一众贼党,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这两年游荡在曹州境内的盗贼首领。 …… 残破的县署内,一处坍塌的墙壁后,赵怀安顶着幞头,坐在堂下,两侧都是披着套着罩衫的军将、武士,而中间位置则跪了十几人,或桀骜不驯,或脸色灰败。 赵怀安并没有看他们,而是在看度支那边整册好的账簿,上面汇总了这几天收拢的丁口和物资情况。 他一边翻,一边对站着的杜宗器说道: “老杜,这段时间你们再累点,加加班,总之这些丁口的情况一定要摸清,那些有手艺的一定要单独造册,另外之前从过军的,会用刀枪的,都统统编在一起,这些都是不稳定人口,必须加倍防范。” 杜宗器听使君又说要加班,嘴巴动了动,终于开口了: “使君,我们度支三司已经连熬了半月,实在是人手匮乏呀,请使君允许我们从曹州丁口中招募会数者和善文字者,协助统计工作。” 赵怀安砸吧了下嘴,晓得如杜宗器这样的部门领导对于扩充本部门人手有本能的需求,一般情况下,赵怀安是不会同意的,毕竟度支部门是要害部门,不经过审查如何能进?但现在这种情况,不给度支增加人手怕也是不行的。 于是,赵怀安点了点头,对杜宗器道: “老杜,允你从文人营招募二十人擅书、算者,不过只发钱粮,不入册。” 说白了,赵怀安就是给他们安排了一批临时工,编制却并没有给他们扩。 杜宗器点了点头,见赵怀安没有再嘱咐的,便抱着账簿下去了。 望着老杜离去,赵怀安哈哈一笑,心里高兴。 这曹州果然来对了,只是入冤句不过数日,就收拢了乡野数千丁口,这些人中光各色匠人就有二百多,还有七八百人都接触过军事训练,具备基础的军事技能。 此时曹州城外就是一处巨大的养蛊场,在那么残酷的环境下活下来半年的,这是什么人?什么素质? 没用的早就成了肉干了。 但同样的反面弊端,那就是这些收拢的丁口实在不能称为良民,人一旦冲破那层道德底线,再想做回人就不容易了。 就比如现在跪在赵怀安面前,五大绑的十来人,就可称得上拟人,被外面突骑押回来的时候,各个都养了一堆菜人。 将目光放在第一个穿着绿袍子的横肉贼头,赵怀安悠悠道: “之前驻扎在城内的,是王、黄两家的哪个票帅呀?” 那横肉贼头到底是横啊,被五大绑着,两侧都是虎狼猛士虎视眈眈,他还冲着赵怀安吐痰,豪横: “是你耶耶个腿,要杀要剐,痛快点。” 赵怀安点了点头,将一个令箭丢在地上,认同道: “确实,你着急,那确实不能耽误你,拖出去杀了。” 那横肉贼头看到地上的令箭,明显愣了一下,张张嘴,正要说话,然后就有两个背嵬,一左一右站着,架着这贼头就出了衙外,然后当街就砍了脑袋,然后送到了四门继续悬挂。 这人被拖走后,赵怀安又望向下一人,见这人面白,说道: “刚刚那人不愿意说,你来说说。” 这面白贼头被方绑,磕头如捣蒜,哭喊道: “将军莫杀,莫杀,之前城内的为黄巢的兄长黄存,其人也是之前的冤句的县尉。” 赵怀安点了点头,这点信息他当然晓得,所以他又问了第二句: “晓得那黄存为何要撤出冤句城?” 这哪里是眼前之人晓得的?自然是一问不知。 赵怀安挥了挥手,于是这第二人也被背嵬们给拉了出去,砍了脑袋。 这个时候,轮到第三个贼头时,直接冲着赵怀安怒吼: “狗贼,你杀就杀了,何必戏耍我们?” 直到被问到这句话,赵怀安脸上挂着的笑才消失,他猛得将案几上的堂木砸在了这人头上,骂道: “现在也晓得是在被戏耍?那你们这些人戏杀曹州城外百姓,你们要是说活不下去了,已经要到了吃人的程度,我不说什么,我只当你们是畜生就行。可你们几个怕不是这么回事吧,袭破的时候,车里不都是粮食吗?就这样你们不还是杀人取乐?” “是,我晓得你们什么心态,无非就是一下子掌握了可以支配别人生死的权力了,非得这样不能表明自己与过去的不同,非得这样不能显示自己的残暴,让人敬畏?” “但今日就让尔等晓得,杀人者人恒杀之,你能把别人的命不当回事,让咱就能把你们的命不当回事,就是让尔等明白,我保义军来了,你们的报应就到了。” 说完,赵怀安再懒得和这些人屠废话,怒吼一声: “全部拖到城外大营杀了!让那些百姓们看看,我保义军就给他们做主!” 一阵铁甲撞击声,一众背嵬们和擒个鸡仔一样将这些人拖了出去。 当中有几个还在发愣,他们以为赵怀安搞这样的戏码是为了收他们做狗,毕竟他们以前也是这样收好汉的,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赵怀安竟然是真的要杀他们。 其中有一个当时就大喊: “将军,我晓得黄存离开去做什么了?我晓得,留我一命。” 拖着他出去的两个背嵬迟疑了一下,望向了赵怀安,可赵怀安头都没抬一下,二人就晓得使君的意思,于是拽着此人就走。 而这人依旧还像一条狗一般犬吠,两名背嵬登时就怒了,一铁骨朵砸在了这人的下巴上,打得此人牙齿都飞了出去。 最后这人到底像是条死狗一样被拉走了。 这边堂下一空,坐在旁边的赵六迟疑了下,还是问道: “大郎,刚刚那人说晓得黄存弃城的目的,我们为何不等他说完再杀呢?” 赵怀安摇头: “这些人都是城外的盗寇,都是不愿意和黄、王两家合兵的,这些人习惯了在小团队里作威作福,不愿意到黄巢他们手下听人指挥。这样的人,能晓得黄存的想法?不过是为了活命,什么话都敢说而已。” 赵怀安见赵六还要说,皱眉道: “老六,有些人呢,咱们给机会,有些人呢,他就是做任何补救,他也难逃一死!为何,就是这人犯了咱的金线。那人有没有可能真晓得?当然有这个可能,但到时候怎么办?我听了人情报,把人杀了,我赵大不义,可我要不是不杀,我赵大就枉为人!” “我杀这些人是秉那些被他们虐杀的百姓之命,他们都没有显灵要饶恕此人,我赵大岂敢?有些事做了就做了,不是来一个将功补过就能行的!这个道理,赵六你晓得不!” 赵六望着威严的赵怀安,点了点头,明白他的意思了。 该死的就必须要死,不可饶恕!大郎越发杀伐决断了!也越发威严了。 赵怀安的这番话,堂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那些贼头对他们来说什么都不是,他们更看重的是使君那句话,那就是碰触了他的底线,那就是死路一条! 所有人内心一紧,不敢有任何逾越的想法。 …… 这边人都被拖走了,赵怀安才站了起来,看向身后的屏风。 这面屏风上画着濮、曹、兖、郓、齐、等州,囊扩整个中原,上面的各县和桥梁要津都被标得仔细。 此时赵怀安站在屏风前思考。 那黄存撤离冤句是什么原因呢?畏惧自己兵锋?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呢?肯定也有,但这个猜测并没有价值。 那换个角度,如果我是黄存,我现在是一个什么局面呢? 我的弟弟黄巢带着主力和隔壁义军的大首领王仙芝一起转战到了沂州,去那里的目的是干什么呢? 一个可能就是曹、濮二州遭灾严重,此地已经无法供应义军的补给了,所以他们急需要运动到外线就食。 那为何会选沂州呢?不去选屯驻大量漕米的汴州呢? 可能是因为宣武军的兵力雄厚,又有南面的忠武军作为后援,他们没信心拿下汴州,而反观沂州,他们从尼蒙通道直接进入沂县,只要打下此地就可以直接南下进入到淮水以南更广阔的南方地区。 南方兵力素来弱小,整个淮南的兵力也就是在三万众,王、黄二军就算拿不下扬州,光在海州这些地方抄掠就能养活自己。 所以这应该是王黄两家率主力跳出这里去沂州的原因。 但是不是还存在另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两家并没有放弃曹、濮二州,反而是希望通过运动到沂州一带,将朝庭的兵力吸引走? 赵怀安仔细在想这个可能性,觉得很是可能。 曹、濮二州的灾民几以百万众,这些人差不多都是怨恨朝庭,又在残酷的末世挣扎沉沦,是绝佳的人手补充。 所以如果我赵大是他们二人,我也不会放弃这处根据地的。而现在,冤句这边既然能有黄存留守,那就更验证了这一点。 此人作为黄巢的兄长,在队伍中必然是元老级的,这样的重量人物留守,说明两军并没有放弃曹、濮二州。 可现在局面有了个变化。 那就是王、黄两家应该都没料到更东面的平卢军会这么早就参战,而且直接从四个面调集五路藩镇在围剿。 其中平卢军带着兖海军直接堵在了尼蒙通道上,彻底堵住了两家从沂州这里进入淮南的可能。 而义成、宣武、忠武、淮南、天平五军则直接对曹、濮二州进行扫荡。 经此这一堵一扫,王、黄二家既完不成就食于外,又不能保住濮、曹二州。 如此,他们会怎么做呢? 此刻,赵怀安忍不住来回踱步,想着现在的局势。 义成攻濮州、天平军顿郓州、他带着淮南二州下冤句,宣武、忠武二军也在前来的路上。 王、黄两人能造出这么大的声势,能埋葬一个伟大二百多年的王朝,他们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之徒,所以他们会怎么做? 走着走着,赵怀安忽然转头看向了屏风,那里正是濮州的位置? 就当赵怀安的想法要成型,外头忽然奔来一名背着旗帜的哨骑,正是丁怀义下面的踏白。 此人一来后,就对赵怀安急报: “使君,军使来报,我军踏白在乘氏一带发现草军踪迹,他们正对南华发起围攻。” 南华?那个濮州和曹州之间的小邑? 赵怀安脑子里想着南华的情况,人走到踏白面前,接过军报,上面正是外哨的丁怀义送来的完整情报。 原来在曹州六县中,南华竟然一直在天平军手上。 因为此地远离水道,所以这段时间王、黄两家都没怎么进攻此地。 可现在,曹州境内的黄氏余部竟然主动对南华发起了进攻? 这一刻,原先还朦胧的想法直接从脑子中破出,赵怀安“哎呀”一声,喊道: “那黄存要移动到濮州,不好!义成军要完蛋了!” 于是,顾不得众幕僚、军将们的惊疑,赵怀安立即下令: “传我令,立即集结龙、虎、豹三军到校场,备六日粮,随时出发!” 话落,郭从云、刘知俊、耿孝杰三将出列,抱拳领命,随后快步出了衙署。 然后赵怀安就对张龟年道: “这帮草寇果是盐贩出身,深谙避实就虚之道,现在曹州一带的草军很可能已经北上进入濮州,他们必然是要对进入濮州的义成军发动突袭。这是管我几路来,他就往一处去啊!好呀,这草军主将端是不能小觑!也不晓得是谁谋划此方略。” 这个时候张龟年这些幕僚们也想明白了,袁袭更是说到: “草军一旦合围义成军,在歼灭义成军后,必然会调头南下曹州,再对我军合围,这是要乘着忠武军和宣武军进曹州之前,解决两路大军啊!好大的胆魄!” 赵怀安哈哈大笑,此刻的他一扫之前的沉闷无聊,从案几上捏起马鞭,笑道: “好,现在才终于有点意思了。” 说着,赵怀安对张龟年、袁袭、王进三人道: “自今日起,停止外出收拢灾民,有外来投者,另辟一营专做收拢,为防止有奸细混入,对自投者必须严加防范!” 王进这会已经明白使君要干什么了,主动抱拳: “使君,末将请令带着突骑去救援南华,使君最好还是留在城内坐镇,这样兄弟们也放心些。” 这会赵六也起身担忧道: “大郎,你还是和杨公送的四个美人先生几个儿子吧,咱们保义军现在家大业大的,你要是出兵有个闪失,咱们兄弟们咋办?” 赵怀安一窒,扭头看向在场的军将们,从他们的脸上都看到了强烈的不安。 这一刻,赵怀安终于晓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张了张嘴,赵怀安终究没敢任性,只能扭头对王进道: “你率突骑北上支援南华,如城在,便于野外骚扰;如城破,则立即返回,不可冒进。此外,这次北上,务必要和濮州境内的义成军取得联系,将咱们这边的猜测同步给他们。” 王进领命,拿了赵怀安的令箭,就带着外面的几个牙兵一起,直奔署外校场。 那里,三百八十名龙、虎、豹突骑,已经牵马等候。 随着,一阵阵狂暴的马蹄声从县署外连绵奔过,赵怀安坐在马扎上,既是心痒,又是无奈。 不过这都抵消不了他内心的火热。 这才对嘛!这才应该是你们的实力! 是吧,黄巢? (本章完) 第188章 葛从周 第188章 葛从周 乾符三年,正月十六日,濮州,临濮。 从临濮通往濮阳的官道上,时不时能见到一些难民正茫然地行走着,他们都是义成军组织起的前往濮阳就食的灾民队伍。 义成军进入濮州的时间要比淮南军更早,实际上,当行营令下达后,太平军节度使李种便下令大将陈全裕领其本部五百,义成兵三千进濮州,择机收复濮阳。 陈全裕曾是庞勋军的一员,不过并不是徐州核心,而是外围丰沛一带的土豪,当时唐军大帅康承训开始反攻,他便带着丰沛子弟千人投降了降军。 后来他就被调往义成为兵马使,如今是义成军的马步都兵马使,为军中三号人物。 陈全裕带兵入濮州后,所遇到的情况和赵怀安一样,都是面对的是失序的乡野和遍地灾民,反倒是所谓的草贼倒是没见到几个。 所以先是复濮阳,后面更是一鼓作气拿下了临浦和鄄城。 也是这个时候,后方的节度使李种命令陈全裕收拢灾民,并统一集中在濮阳一带进行安置,因为那里背靠黄河,可以用水道运输粮食赈济灾民。 很显然,赵怀安在曹州的做法在传到后方的杨复光那里后,这位监军使便有意让义成军那边也效仿。 义成军节度使李种算是宗室远亲,对于自家江山看得还是比较重的,晓得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只有让草贼与灾民脱离,那样贼乱和灾情都才能得到解决。 于是,他调拨了一批粮草运至濮阳,然后让前线的陈全裕收拢乡野灾民运至濮阳安置再编户。 …… 天空中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官道上,十二岁的谢彦章正随着姑母一家往濮阳逃难。 谢彦章踩在满是车辙印的土道上,将驴车上将要掉下的鸡笼给塞好,然后又继续在后面推着驴车在后头艰难前进。 他是许州人,八岁的时候父母就得了疫病死了,然后嫁到临濮的姑母就将他带到了临濮生活,而这一过就是四年。 原先姑母家很殷实,是做骡马店的,专门给一些商旅提供车马服务。 可自谢彦章到了临濮的四年中,光灾年就有三年,而且一年比一年严重,如此情况下,整片濮州都活不下去,又何况是姑母家呢? 之前骡马店的生意不错,有一点积蓄,可如此熬了三年后,现在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了。 也幸好,这个时候朝廷的军队来,他们在占了自家的宅子后,就给了他们一张纸,说到了濮阳就能吃到粟了。 鸡笼里并没有鸡,驴车前也没有驴,拉车的是自己的两个表哥,而自己则在后面推车。 至于车上的,就是自己的姑父和姑母,还有一个六岁大的表妹。 此刻,姑父坐在车上,两个儿子和一个侄子在推着车,望着一路的难民,他叹了口气,对几人道: “你们不要灰心,等咱们到了濮阳,日子就会好起来的,到那个时候咱还是豪富,你们信不信?” 两个表哥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只有谢彦章在后头给姑父应和: “信的,姑父,以咱们家养骡马的手艺,到了濮阳也饿不死的。而且现在濮阳那边说是运了大批粮食在赈灾,那肯定要用到大量的骡马,到时候咱们到了那,肯定能把生意再做起来的。” 姑父听了哈哈大笑,对着自己媳妇说道: “我就是说光远聪明,以后了不得的。” 然后姑父就“语重心长”道: “啊,光远,你年纪还小,在咱们这个骡马店好好历练,先把骑术练练好,以后等咱们日子好起来了,再给你请个好槊师,如此练得一身好武艺去投军。” 这会姑母就好奇地问姑父了: “三郎今日咋又让光远去投军呢?不说说那种杀头买卖,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没有善终吗?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呢?” 谢彦章则抬头望着他的姑母,很是认真道: “姑母,侄儿想去投军。” 那姑父欣慰地笑了,然后叹气对自己媳妇道: “妇道人家,以前是什么年头,现在是什么年头?以后啊,投不投军,能得善终的都怕是不多,不如投军搏一个富贵,也好护住自己,护住咱们。” 此时姑母哪里不晓得自家这个郎君又在计算得深呢?这是让光远去前头拼命,好护着他们家啊。 哎,姑母是又心疼,又无奈,说到底,她也就是个妇道人家,这些事真的说不上什么。 看着分外成熟的侄子,姑母叹了口气,幸亏侄儿应该也是爱投军的吧。 ……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道是直接去濮阳的大道,本来两侧都有成排的绿荫可以让行人遮凉休息,可现在这些树都光秃秃的,连树皮都被人啃了干净。 真一副荒凉末世的景象。 时间还是正月,路上的逃难的人很多都是除夕就已经开始结伴出发了,能从大灾三年中熬到现在的,还能有行李的,基本都是和谢彦章姑父一般有产业的小豪强们。 往日这些人也在地方上有声量,一句话喊上个百十人都不在话下。可这会落了灾了,除了自家人,便是仆隶都跑了个干净。 也因为很多都不善行走,不少人在路上也走了十来日了,还没见到濮阳城,不过好在也快了。 畅想着后面的好日子,灾民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前面的官道上就扬起了一阵尘土。 再然后他们就看到一队穿着绛红色军袍的骑士出现在了官道上。 一开始道上的灾民在听到马蹄声时都忍不住躲在了车轮下,可在看到出现的是唐军,而且很可能就是组织他们去濮阳的义成军后,大伙又钻了出来。 不过即便是这样,一些人还是忍不住加快了前进的脚步,毕竟当兵的有刀,不讲理起来是真不讲理。 这队骑士举着数十面小旗,旗面上写什么的都有,在看到这支逃难队伍后,也不前进也不后路,就这样堵在道边看着。 这个时候,车上的姑父连忙跳下车,双手搓着地,然后对着他媳妇的脸就是一阵搓。 姑母还有点不好意思,心里甜蜜,对姑父道: “三郎还弄这个,妾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会让人惦记着?” 可姑父哪管这个,对姑母说道: “你低着头,谁晓得这些兵痞子要干什么。” 然后姑父对前面拉车的两个儿子说道: “一会再拉快点,咱们早点去濮阳。” 可就在这个时候,原先就踞马张望的那队骑士忽然就拔出了刀,然后对着队伍前面的灾民,就砍了过去。 霎那间,大部分灾民都傻了,然后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所有人都醒悟了过来。 这个时候姑父已经腿软了,看着前面肆意屠杀灾民的唐军骑士,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办,直到谢彦章在后面大喊: “姑爹,咱们离开官道,就往两侧林子后面跑。” “快啊!” 说着谢彦章就自己跑了起来,将车上的一个背篓背在身后,然后就往左侧的林子里跑。 这个时候,姑父姑母终于反应过来,哭喊着拉着两个儿子也跳车奔向了左边。 此时,整个官道上已经彻底炸开了,这些灾民脑子嗡嗡的,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官军让他们去濮阳,为何又要在这里截杀他们。 人群中也有如谢彦章一样聪明的,也开始向着左边的林子奔去,那里的林子更大更密,甚至更深处还有一些常绿的松林。 有了这些领头羊,混乱的人群全部蜂拥着跟了上去。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到处都是凄厉的喊声,那些肆意屠杀难民的义成军也哈哈大笑,用带着丰、沛一带的口音正嘲笑着这些奔跑的“军功”。 那边谢彦章跑了一半后,看见姑母还落在后面,连忙折身跑了过来,看到姑母正紧紧抱着表妹,忙对她喊道: “姑母,把阿茹放在我的背篓里。” 此时姑母已经慌了神了,下意识将孩子放进了谢彦章的背篓,正要说话,那边正在官道上屠杀的义成军骑士看到大部分“军功”都在往林子里跑,怪笑一声,也纵马奔了过来。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两个表兄这会已经彻底跑不动了,他们一人举着一杆长棍,对身后的父母道: “阿耶阿娘,你们快点跑,我们两个跑不动了,给你们殿后。” 然后两人就傻愣愣地跑向了一个奔来的义成军骑士,兄弟两人,一个捅人,一个怼马,倒真的将这个义成军骑士弄翻在地。 两人哈哈大笑,就准备抢夺战马,那名义成军的骑士就已经站了起来。 听着身后同伴在嘲笑讥讽,他恼羞成怒,从腰间抽出横刀,两刀就将兄弟两人砍翻在地,然后又是两刀,把两兄弟的脑袋给砍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姑母、姑父一声哀嚎,抓起地上的石头就冲上去和那义成军的骑士拼命,然后同样是两刀,夫妻二人就倒在了血泊里。 后面,谢彦章呆呆地看着仅剩的亲人死在自己眼前,脑子一下空白了。 直到背篓里的表妹一声啼哭才将他给唤醒,眼泪含着,谢彦章猛然就往后面的林子跑去。 那边杀完人的义成军骑士也看到了逃跑的谢彦章,晓得这应该是那一家人剩下的,于是狞笑一声,就追了上来。 谢彦章虽然才十二岁,但干了四年的苦活,身体倒是练了出来,那义成军追了一阵都没追上,然后就返回了。 那边谢彦章见到后面追杀他的骑士终于不见了,这才痛哭出声。 姑母是好人,将自己从许州带在身边抚养长大,姑爹人不好不坏,将自己当长工用,店里的骡马都是他来洗,粪便也都是他来收拾,但他是姑母的亲人,所以也是自己的亲人。 而两个兄长也是好人,常将吃的,穿的,接济自己,只是两人都不甚聪明,常惹来姑父的训斥。 可他们都死了,就在刚刚,他们还畅想着未来。 呜呜呜,那些义成军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人呢? 谢彦章的泪水一个劲往下掉,直到背篓里的小表妹,伸出小手抹掉了他的泪水,奶声道: “表兄不哭,阿茹不哭,表兄也不哭。” 谢彦章愣了一下,用力点着头。 这边谢彦章刚准备缓口气,忽然后面就传来一阵马蹄声,刚刚撤回去的那个义成军骑士不仅再次骑马出现,后面还带着两个相熟的伙伴。 远远望着那背着篓子的小崽子,那骑士大骂: “让你跑,站着别动,让咱杀了!” 可谢彦章没理他,背着竹篓继续向着林子跑去。 林子口外有一处缓坡,他努力爬了过去,可往下一看,却呆住了。 只见下面站着密密麻麻的骑士,他们穿着五颜六色,只有头上绑着一条黄头巾,就这样看着自己。 谢彦章全身血液都流到了脑子,脚一下子动不了,直到一个粗豪的络腮胡大汉,手持一把铁枪,看着自己在笑。 然后这人就纵马奔了过来,从他的身边飙过,直奔后面杀来的三个义成军骑士。 那三人本看见那谢彦章站着不动,以为是跑累了,正要去割了他脑袋,忽然就看见一个大汉手持一把大铁枪就奔了上来。 三人大惊,两人落在后面的,直接抽出弓箭就射了过去,而前头的那个则头也不回,就要跑路。 可下一瞬,那大汉纵马飞过,铁枪只是擦了一下这人,就打得此人吐血倒地。 而后面两个义成军骑士则在射完一箭后,慌忙要跑。 这冒出来的贼将太猛了,刚刚射出去的两箭,竟然被此人用身子避开了,简直神乎其技。 这样的猛人如何是他们两人能敌的? 可他们醒悟得太迟,也跑得太慢,几乎是前面那人落马的瞬间,这两人就在后面被铁枪敲碎了脑袋。 络腮胡大汉随手解决了三名义成军骑士后,忽然听到后面一声惨叫,扭头去看,就见刚刚逃命的少年竟然又跑了下来,还用石头砸死了刚刚被自己打翻落马的义成军骑士。 这少年背着的竹篓里有个小女孩,看到少年用石头将那骑士的脑袋砸得稀烂,竟然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大奇。 他拖着铁枪,提马走了过来,望着下面的少年,问道: “和这人有仇?” 谢彦章摊在地上,虽然报了仇了,可心里却一点没有感觉,他望向络腮胡大汉,回道: “这人杀了我姑母一家,血海深仇!” 络腮胡大汉点了点头,却对这少年说道: “这人是杀了你的姑母,可你杀了他后,是不是觉得不得劲,觉得这仇报得太简单了?“ 见少年点头,这人喟叹了一句: “之所以是这样,就是因为虽是这人杀的人,可真正害你们的是这不公的世道,为何咱们濮州人就该死?为何咱们濮州人自己种的米自己却吃不到?一切都是这不公的世道害的,你是报了仇了,但你心中还有气,这是不公的怨气,咱们不发一发,不杀一杀,这世道好不了。” “所以你不是只杀这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像他这样的,直到把这些人都杀绝了,这世道才能好!” 谢彦章茫然,他第一次听这样的话,可听着很解气。 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骑士从山坡上下来,直奔林后的官道。 随着一声声惨叫,那络腮胡汉子哈哈大笑,然后铁枪一摆,冲谢彦章说道: “嘿,小子,你要是想跟着咱们,那你就往后面在奔个五六里,那里有一片大营。” 说着,这人丢给谢彦章一个小木牌,上写: “天补均平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帐下兵马使。” 然后这人就留给他一句话: “记着说是我葛从周让你去的。” 说完,此人再不管这少年,带着已经着急难耐的七八个骑士,直奔出去。 他们将要歼灭这支出哨的义成军,然后对着濮阳外的义成军大营发动突袭。 让这些郑州人来他们濮州杀咱们的乡党,且叫他们人头落地。 就这样,谢彦章坐在地上,看着千骑卷过平岗,然后消失在眼前。 他将那面木牌丢在了竹篓里给表妹玩,然后弯腰捡起那义成军骑士的横刀,还有一杆马槊,然后从林子里找到一匹逃到这的战马。 然后跃上马,背着竹篓,谢彦章按照大胡子所指的方向,驰马奔去。 他要去投这些好汉。 大胡子说的对,非得将这些坏种杀绝了,好人才会有好报。 …… 三日后,也就是正月十九日。 距离此地大概八十里的地方,曹濮二州交界,南华县外五里。 王进带着三百八十名突骑于白日抵达到了这里。 这里已是草军的外围,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蛰伏在这里,准备夜袭南华外的草贼。 此时,王进披甲坐在马扎上,月色洒在他脸上的刀疤上,彷佛一条蜈蚣在挪动。 王进闭着眼睛,在思考现在的局势。 从目前的态势来看,使君的猜测多半是对的,那就是曹州的黄氏草军应该的确是往北面移动了。 可他还是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为何他们要打南华呢?这不是直接暴露了位置吗? 这是草军疏漏,没想到保义军的踏白能哨探到二十里外?亦或是,这就是草军故意而为之? 今天的月色如水,将周边照得分明,可这战场却好像有一层迷雾,让人怎么都看不清。 捏着马鞭,王进先是将使君的猜测放在一边,在等候自己的情报。 这个时候,被他外放出去哨探情报的骑将王环带着一个被堵着嘴的俘口奔了过来。 其人一来,径直走向王进的身边,那边是马军都指挥使郭从云,然后这王环直接对郭从云道: “指挥使,咱们审讯过了,围南华的根本就不是曹州的草军,而是游荡在野的盗匪,咱们前面的情报错了。” 郭从云脸色一变,就要对旁边的王进说,却见王进沉着脸打断,摇头: “不可能,丁怀义的踏白绝不会哨探错情报,此前围南华之军,必是草军。“ 然后他就指着那俘口,沉声道: “取下布,问他草军去了哪里!” 那俘口这会已经彻底慌了,被拿了嘴里的布后,一个劲说道: “咱不是盗贼,不是呀,前些日有人在传,南华这边有人放粮,所以咱们就都过来了,并没有见到什么草军呀。” 王进皱眉,问道: “你们来了几日了?” 俘口道: “来了五六日了,一开始确实有人放粮,可不晓得怎么回事,这两日就放得迟了,不过到底还是有人放的,所以咱们就猬在这边。” 听完这话,王进猛然站了起来,立即下令: “全军立即回师,不得有误!” 那郭从云抱拳,可那王环正要说话,却被王进一个眼神扫了过去,顿时一句话不敢多说。 就这样,正准备发动夜袭的三百六十名突骑,没等到出击令,而是等来了回师令。 当时就有很多人不舒服了,这两回跑,干啥呀?玩咱们呐? 这就是王进还不得马军三都军心的结果,可到底是上头命令下来,再怪话和烦躁,三军突骑还是裹着衣甲,带着行囊往回撤了。 走到后半夜,忽然王进再次下令: “全军上马疾驰,目标冤句。” 这一令让很多有不好回忆的骑士浮想联翩,这王进不会是要造使君的反吧! 可就是再有疑惑,保义军军律森严,众人还是摁着心思,开始以急行军速度,回返冤句。 此时,处在急行队伍最前的郭从云,同样带着困惑,只是为了在军中维系王进的权威,所以他才没有当众问出。 但当王进开始不惜马力,甚至以损失部队战斗力,都要赶快赶回去,此时的郭从云终于意识到: “冤句有变,使君有难。” 于是,郭从云纵马高声下令: “全军疾驰,不得休息!就是跑死战马,也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随着郭从云的这声令,三军突骑再无疑虑,他们对郭从云的信任远不是王进能比的。 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冤句怕不是出事了。 (本章完) 第189章 警钟 第189章 警钟 乾符三年,正月十九日,曹州,冤句。 王进带着三军的突骑走后的第二日,随着停止收拢流民的消息传出后,就开始有大量的丁口、灾民络绎不绝地往冤句而来。 而仅剩的哨马也被赵怀安散了出去,一旦发现有不对劲的,可以立刻做出反应。 此时冤句城内依旧有精锐步甲一千,城外三营有五百寿州牙兵,五百保义衙内都步甲,然后就是多达万人的难民大营。 在停掉主动收拢工作后,这两日自己来投的灾民全部被另行集中在了城西,现在里面有多少人,保义军还没有掌握,因为依旧不断有难民背着全部家当投奔过来。 此时,游奕在冤句北侧的踏白在野外忽然遇到了一队骑士,因这些人都穿着义成军的军衣,所以便迎了上去。 …… 拦截这支骑队的踏白将是石崇信。 他是光州本地人,百年前为内附的石国武士之后,在赵怀安招募部分光州本地的善骑者时,其人投募军中,后积功为踏白十人将。 当在林内看见从北面奔驰来的十七八骑,确定是穿着义成军的军衣后,石崇信立即带着带着五骑截停了过去,然后留下另外五骑在林内,一旦有什么意外,可以立即向后通报。 远远的,石崇信就执弓高喊: “你们哪部的!马速降下来!” 那边正狂奔的义成军骑士忽然看到林内奔出的突骑,齐齐吓了一跳,各个抄弓执槊,直到看到这六个骑士背后背着“保义”二字,才齐齐舒了一口气。 见对方问起,一个骑将呼啸一声,然后放低马速,身后骑士也是善驭者,跟在后面驭马停下。 此时,那骑将抱拳,冲前头的石崇信高喊: “我乃南华县虞候庞师古。” 然后他又为自己身边一个悍勇骑将介绍道: “这位是义成军牙将张清河。” 那个叫张清河的悍将抱了抱拳,示意了一下。 然后庞师古道: “我等有紧急军情要送到贵军赵刺史的手里,烦请带路。” 虽然这两人看着煞有介事的,但石崇信作为哨探捉生的踏白将对于没有验证过的信息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他将弓放在腿上,但手已经搭着,且弓面直指向那个庞师古,然后笑道: “哦?好说,好说,不过你们可有传符,羽檄,或者贵军令箭?” 那庞师古依旧在笑着,而旁边的那个张清河已经不耐了,乜着看着这个杂胡,大骂: “狗奴,我等是义成军的牙兵,要送报的是十万火急的军情,能与你这里绕舌?快些前头带路!” 听到这话,石崇信的脸已经拉了下来。 他素来就骄横,到了保义军中,又被保义军为我独尊的军风所染,更是有天老大,地老二,使君老三,丁军使老四,赵都将老五,高队将老六,他石崇信老七的气势。 此刻,他歪着头,轻蔑道: “狗东西,你再叫一下?” 话音刚落,石崇信身后的五名踏白就从褡裢里各抽出一把上了弦的手弩,左右各持着,对准了这些义成军。 那个张清河明显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爆出义成军牙将的身份,这个哨马就会诚惶诚恐,没想到眼前这人这般硬?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庞师古,意思就是他来说个话,他怕自己再说一句,两边直接就火拼了。 庞师古也吓了一跳,暗骂老张嘴坏,日后迟早要坏在这嘴上。 然后他抱拳赔笑道: ”这位袍泽怎么称呼,这位义成军的张牙将也是焦急了,他带着所部奔行一日一夜,没睡觉,脾气自然是差了些,多担待下。” 说着,庞师古就从褡裢里取出传符和军书递给了石崇信,然后歉然道: “我等的檄报有重要情报,我们陈军使命令我们,务必要亲手交给赵刺史,所以这位袍泽多担待。” 石崇信接过传符和军书,斜眼看了一下那个张清河,见他眼睛的确通红,是熬夜后的样子。 于是这才开始翻看传符和军书,比对上面的信息,的确无误。 可直到这个时候,石崇信还是没有全信,又问了一句: “你不是南华的虞候吗?怎么和这些义成军搞在一起?不晓得你们南华已经被草军围了吗?” 那庞师古一听这话,脸色大惊,忙问道: “哈,我之前就奉县君令北上去寻濮州境内的义成军,没想到我县已经被围?现在如何了?” 石崇信看着这人的反应,的确自然,于是放下心,摇头道: “这就不晓得了,不过我军已经派援兵过去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我们可是保义军啊!” 听了这话,庞师古和那张清河相互对了一下眼神,那庞师古又趁机问道: “那真是太感激了,不晓得贵军出动了多少人马呀,草军人数庞大,怕是去了少了,力有不逮啊!”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个,那石崇信斜着眼狐疑地看了过来: “你不是不晓得被围吗?怎么晓得草军人数庞大?” 庞师古一滞,忙解释道: “草军嘛,人命如草芥,向来就是人数众多,要围攻咱们南华,肯定人数多的。” 石崇信将传符和军书回给了庞师古,然后对他们道: “一会我带你们回去,不过嘛,你们手里的兵刃要先交给咱们保管。” 这话一出,庞师古和张清河脸色都难看了,尤其是张清河直接喷道: “你说什么胡话?凭你也敢缴咱们的械?你也是个武人,不晓得咱们都是刀兵不离身的?” 石崇信面无表情,生硬回道: “哦?那没办法了,这就是咱们保义军的规矩。更不用说你们还是要去见使君,那更是不能带刀兵了,你们可放心,后面一路由我们兄弟们护着,伤不了你们。” 此时庞师古这才晓得保义军哨探的难缠,最后努力道: “这样吧,咱们先自己拿着械,等入了城咱们再交,毕竟咱们这里十来好几人,全部兵刃加起来也能堆一辆小车了,你们人数怕也是不够吧。” 石崇信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对身后的大伙道: “让乙哨继续哨探,我们先带着这些人回去。” 此时那庞师古才意识到,此时暗处竟然还有人。 于是庞师古给那个张清河递过去一个眼神,然后便领着众骑随石崇信等人向着南面的冤句而去。 …… 此时冤句城外,灾民大营。 掌书记张龟年带着一班书记、参吏在角楼上俯瞰着下面。 看了一会后,张龟年对大营老管带孙传韬嘱咐道: “老孙,你也是军中的老人了,入咱们保义军时间比咱还要早吧,也是我军的元从柱石啊。” 孙传韬是当年的雄边子弟,和孙传威一道在都将孙传秀战死后,投募赵怀安麾下的八人众之一。 孙传韬不敢在张龟年面前摆老资历,忙回道: “掌书记,咱也就是多了几个月,当不得柱石。谁不晓得掌书记才是使君的肱骨啊!没了掌书记,咱们保义军都要瘸一条腿。” 这话说得真不好听,但张龟年和这些武人打交道多了,晓得能如使君那般说话好听的武人万不存一,剩下的基本都和孙传韬一样,奉承话都能说得得罪人。 张龟年也不是大度,而是军中都是这种人,他要是为此生气的话,那早就气死了。 所以他点了点头,对孙传韬道: “你既是老人,就晓得使君的脾气,他是最容不得懈怠颟顸的人的,谁要是犯了使君的底线,那时候再老兄弟都没用的。” 孙传韬这会汗已经下来了,忙请示道: “掌书记,咱是哪里没做好吗?一定要教我啊?” 张龟年拍了拍孙传韬的肩膀,然后指着营地的大门,问道: “你这大营虽然是安置灾民的,但也是按照军营建造,而营门重地,谁允许让你在这边猬集看热闹的?” 孙传韬愣了一下,然后就望向下方门楼,然后发现那边果然有一波人正猬集在营门后看热闹。 而热闹何在呢? 原来营门外有一支车队,他们正堵在门口叫嚣着什么。 这是咋回事?孙传韬自己也纳闷,然后就冲下面喊道: “小贾,去看看前头咋回事,我什么时候允许有人在营门前聚集了?” 孙传韬的确冤枉啊,他哪里晓得偏偏在掌书记巡营的时候,遇到这么个事? 很快,他的扈兵小贾就奔了过来,然后在下面喊道: “团将,外头的难民非要将车带进营内,说这些是他们全部家当,就是死也不丢。” 孙传韬拍着脑门,大骂: “没让他们丢啊,就是让他们放在营外集中安置,到时候再还给他们。” 正要自己走下去解决此事,旁边的张龟年忽然脸色严肃地问道: “带车来的人多吗?” 孙传韬想了想,说道: “也不太多,就今日有两家,不过先前来的一家已经将车放在了营外了,而这是另外一车。” 张龟年指着下面看热闹的那群人,问道: “下面有之前那拨人吗?” 孙传韬张望了下,点了点头,然后回道: “还别说,这些人还真的在里面。” 此时张龟年的脸色已经变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孙传韬道: “你现在即刻下楼,将营内我们的人全部集中起来。其中附军全部分发武器,然后将营内各帐看管起来。然后你再把你们团的人全部集中到角楼这边。” 孙传韬也是久战的了,一听这吩咐,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连忙奔了下去,就准备办这事。 片刻后,孙传韬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然后就听张龟年在上头下令: “立即将门口的人全部索拿,但有反抗者杀无赦!” 孙传韬抱拳,然后就带着所团百人直奔营门。 而那边,营外的争吵声也越来越大,直到有一方彻底失去了耐性。 也是这个时候,一直观察营外情况的张龟年猛然敲响了角楼旁边的铜钟。 剧烈沉闷的钟声一下子传遍了大营,传到了南侧的三座军营,也传到了冤句城内。 …… 冤句城内,衙署内,赵怀安正脸色难看地看着手中的信封。 信是他的好大兄杨复光写的,其核心的意思就是,朝廷在晓得宣武军方面在调动漕粮赈灾,直接从东都那边派来了一个新的监军使,叫西门思恭。 这人来了汴州后,直接断了运往曹州的军粮,不仅是赈灾的粮食,还有保义军军粮。 说是需要核查保义军的军额,然后按照军额发放粮食,免得被人吃空饷。 而杨复光的权力基本来自于长安,虽然他手上也有一支自己招募的宣武牙兵,但他肯定是不能向自己权力来源下刀的。 好在长安南衙的诸门下并不希望田令孜独大,所以依旧保留了杨复光的职位。 其中宣武节度使王铎在这次中力挺杨复光,也让田令孜看到了强大的阻力,也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但杨复光的职位虽然保留了,但权力基本集中在了军事一块,原先对漕粮以及汴州仓的管理全部移交给了西门思恭。 而这西门思恭到了后,直接忙活起了今年春的漕粮转运工作。 就在去年的除夕,年轻的圣上一下子发出去二十万石稻米用于赏赐和宴会销,所以乾符三年的春运将更加重要。 而且西门思恭如此上心的另一个原因是,这是小皇帝自己专门下令的。 至于皇帝晓不晓得此时的汴州正全力维持一场平叛战争?晓得,但也就是只晓得一耳朵。 他那位阿父就是在他打马球的时候说了一嘴,然后就没然后。 于是,此时的汴州在刚走完乾符三年正月的一半,整个工作重心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原件的先军政策直接转变为先京政策。 所以杨复光在表达这种无奈的同时,嘱咐赵怀安速速回师,待情况好转再行出击。 将信全部看完后,赵怀安气得直拍案几,当着他的十三叔的面,骂道: “这帮虫豸,国家大事迟早坏在他们手里,我这边局面都铺开了,后面竟然给我断了粮,他妈的,长安人少吃顿米,会死啊!” 裴迪很尴尬,因为他祖籍虽是河东的,但其家已经迁居长安周边几代了,也是新长安人了。 所以晓得赵怀安不是骂自己,但还是脸色尴尬。 不过,裴迪也是劝道: “赵大,现在上层情况不明朗,我们先撤回去,那西门家向来是田令孜对付杨家的门下犬,他这次来了汴州掌控漕运,以我对这人的了解,现在给咱断粮还不是最狠的。“ “最坏的情况就是他是给咱们恢复了军粮,然后咱们就去寻战,最后在关键时刻再给咱们断一下,那时候,咱们就彻底完了。” “所以,赵大,我建议你现在就回汴州,不要对西门思恭这个人有幻想。” 听了这话后,赵怀安更气了,反问了一句: “那这些曹州百姓怎么办?他们是因为信了我赵大,所以奔波来此,就是觉得道这里能奔个活路。可现在呢?在抛弃他们?我赵大的脸还要不要了?” “朝廷不要脸,我赵大要脸!” 裴迪没在乎赵怀安说得大逆不道,而是叹道: “赵大,心气高没用的,没有粮食,就是再说破天也没粮食。至于曹州百姓?只能说命如此了。” 赵怀安破口大骂: “我命他奶奶个腿……。” 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警钟,赵怀安直接站起来,冲外头喊道: “哪里的钟声?” 外面孙泰匆忙走进来,急道: “是城西的流民大营。” 赵怀安脸色一变,大吼: “立即整军,掌书记还在营内,速速去救!” 说着,赵怀安对十三叔道: “十三叔,你且在这,回来再聊。” 说完,赵怀安就奔了出去,然后外头的义子们就给他披上甲胄和披风,然后牵来战马。 翻身上马后,赵怀安直接对驻扎在衙署的背嵬和帐下都喊道: “兵发城西流民营,敢乱军者,格杀勿论!” 按照大伙说的,恢复之前稳定更新。 (本章完) 第190章 速来 第190章 速来 “当!当!当!” 当角楼上的钟声响起,营内外扎堆的两伙流民全部懵了,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依旧没有轻举妄动,以为是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惹起这些军兵出动。 可当已经入营的那伙流民,在看到营内的甲兵直奔自己而来时,顿时就明白他们暴露了。 一个粗壮的汉子大喊一声: “兄弟们,动手啊!” 然后就捡起一根看好的粗木,然后直奔营门那边就开始乱舞。 而他后面的草军也纷纷奔了过来,因为没有任何兵刃,所以或拿着木棍,或者直接就是赤手空拳就冲营边的保义军吏士们奔去。 与此同时,营门外隐藏的草军,在听到里面的兄弟大吼一声,就晓得他们暴露了,于是,直接从后面的板车里抽出一面面牌楯和刀槊,就要抢攻营门。 这一次他们奉票帅曹师雄以及军师尚君长的命令,夺取这座流民砦,然后裹挟这些人对冤句城发起进攻。 前头的草军举牌往营门顶,后面站着的十来人则举起长弓对着营楼上的保义军就是一阵速射。 守卫在营门口的,只有军吏是保义军,剩下的都是寿州的县兵,这些人的素质和反应度完全不能和保义军相比。 当角楼的钟声响起时,这些人还在发愣,而旁边的保义军们则开始大喊着要清空营门口。 所以当那些草军的骑手攒射时,倒下的几乎毫无例外都是这些寿县卒。 但剩下的保义军却也因人数过少,而无法阻挡前后两面的夹击,营门直接就被冲破。 就是这个时候,孙传韬带着所部甲兵全部奔了上来。 他自己披着件两裆铠,举弓抽箭上弦,对着营门后,最先汉话的那个壮汉就是一箭。 精铁的箭头直接贯胸而入,那举着木梁冲锋的猛士连哼都没哼出来,摇晃了一下就倒下了。 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方,让此人穿着铁铠,身后有扈兵遮护,其人足能当百军,可现在直接就被一箭送走了。 果然,军国之器,铁铠一领。 随着孙传韬发矢,身后的保义军纷纷拉弓攒射,只是一轮箭矢就将营门后那些无甲的草贼全部射死在了地方。 然后孙传韬看见营门那边已经被冲破,毫不犹豫举起步槊大喊: “杀!” 然后一往无前,带头冲锋。 此刻他的内心已经对张龟年张掌书记感激得五体投地,要不是掌书记洞若观烛,他这一次就彻底完了。 而且不仅是他完了,一旦这座流民大营被这些草军攻占,那整个局势都要败坏,那他可就真是罪人了。 于是,被玩弄羞恼的孙传韬怒吼一声,披着铁铠就撞入了草军的队伍中。 这些草军的人数更多,但他们却有个致命问题,那就是无人披甲,毕竟这些人一开始也只是奉命潜伏进营,然后等后面大军到来时与外面里应外合的。 于是当孙传韬带着二三十名步甲撞进人群中,直接就是血肉横飞。 孙传韬的思路很清晰,他一上来就对着草贼中悍贼砍。 这种阵仗中,压根就不需要任何阵型,只要兜头乱砍乱劈,将草贼前排最勇悍的一批人杀光,自然就稳了。 两方人手就堵在营门口,互相对砍,一方铁铠众多,锐不可当,一方杀兴十足,人数众多。 很快,地上就堆满了尸体,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孙传韬兜鍪上的樱子都被砍断了,手里的横刀换了两把,鲜血碎肉喷得满身都是,可他依旧不知疲倦,奋勇在杀。 血肉飞溅,前面排列的百姓尖叫着四散逃跑,下车的红衣人并不追杀逃散的百姓,但遇到挡在路上的挥刀乱砍,东桥头上瞬间尸横遍地。 身后的保义军步甲们被团将的斗志所染,各个奋勇杀敌,鲜血染红了地面,直接将那些草军杀得节节后退。 当孙传韬一刀劈掉最后一个正面对他的草贼首级时,从脖颈喷出的鲜血全都洒在他的脸上,迷得他都睁不开眼。 然后一把长刀不晓得从哪里劈来,一下子斩在了孙传韬的脖子上,幸亏甲胄的盆领卡住了刀,但对面那草贼明显是个会玩刀的。 在刀卡住的那一瞬,直接就拖刀往下拉,然后下一招就是对着孙传韬的脸劈了下去。 一声惨叫,那人应声到底。 孙传韬后面的一个步甲,直接挺着步槊戳了上来,直接将这人串成了葫芦。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步槊手结成阵,开始对着散乱的草贼队伍就是排槊过去。 这一排槊彻底击溃了这股草贼的战意,面对营门下的铁甲兵,他们晓得已经再无法突破,于是毫不犹豫就向着外面溃跑。 孙传韬止住了要追击的部下们,将营门下的尸体清理到一边,然后将营门关上了。 直到这个时候,孙传韬才脱力地坐在尸体上,对部下们下令: “立即弹压营地,令所有人都留在帐篷里,谁敢出来,就杀!” 大部分铁甲兵都已经精疲力倦,但他们也晓得这个时候最是关键,所以带着没能发挥作用的寿县卒,开始敲着锣巡营。 而果然营内依旧存在不少草军残党,他们因为不晓得外面被镇压得那么快,在厮杀声响起时就开始在营地内作乱。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大部分作乱的草军竟然被附近的流民们自发给摁住了,少部分的草军则被巡营的县卒给砍死了。 自此,流民砦终于稳了下来。 …… 而那边,营外的草军从营门口撤出,就要向着北面溃逃。 然后左侧就传来一阵蹄声,然后他们就见到一个怪异的场景。 只见小二百多名铁甲士竟然骑着骡子就奔了过来,坐在健骡上,这些甲士的脚都快碰到地了,可这竟然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速度。 从看到这些骡子兵到被追上,拢共不过三个呼吸。 当一名名铁甲士从骡子上跳下,用手里的横刀肆意收割着性命,短短片刻,这些溃退出来的草贼就死伤大半,剩下的则被打断了腿,绑在地上,准备留着拷掠。 此外,南面军营的踏白骑再次出动,向着更北面开始扫巡,哨探外围是否还有敌军的大部队。 就这样,当赵怀安带着衙内步甲骑着骡子赶到城西时,发现这里的骚乱就这样被平息了。 可当随后拷掠了这些俘口,赵怀安才明白,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 夜幕降临,冤句城外的厮杀已经结束,可整个西城外一片忙碌,数不清的火把将西城这片照得亮如白昼。 赵怀安将仪仗布置在了西城楼下,亲自坐镇流民的迁移工作。 白日厮杀后,赵怀安就晓得了濮州那边的情况了,原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就是曹州的草贼的确北上与濮州草贼合流了。 可他却猜错了时间,不晓得人家的速度更快,在五六日前就已经对濮州那边的义成军形成了合围,而北面南华的所谓围城,不过就是人家放出的烟雾而已。 在正月十六日,驻扎在濮阳外的三千义成军被两千多草贼骑军袭击,全军覆灭,尤其是义成军的大将陈全裕更是凄惨,因草贼中有大量当年庞勋起事时的老卒,这些人都成了草军中的骨干。 所以对于陈全裕这个庞勋军的叛徒,这些残党老卒是各个恨之入骨,直接将他扒皮片肉,生生剐了吃了。 而在歼灭了这些义成军后,濮州的总领票帅曹师雄与曹州的票帅黄存合兵一道,倾兵南下曹州,要彻底解决驻扎在冤句城的保义军。 具体的战术就是先以锐兵扮做流民混进流民砦,然后等大军来时,直接暴起夺营,拿下流民砦后,攻击冤句城。 此时的赵怀安已经晓得谋划这一整套攻势的人是谁了,他就是补天平均大将军王仙芝的谋主尚君长,一个村野书生。 即便是敌对,赵怀安也对这位尚君长的一系列谋划而赞赏,也认可了草军表现出来的战术能力和技战能力。 看来这些曹、濮的盐枭们在长久的和官军的斗争中,实际上已经深谙兵法之道。 避实就虚,聚合分散,又可集中兵力长途奔袭,袭击战场敌军薄弱之处,这样的战术能力,实在不能以草寇视之。 赵怀安一开始也觉得王、黄这些人和那些草军的核心票帅,就算再能战,再有军事意识,那也应该是转战天下多年后,一步步从死人堆里练出来的。 而自己带着国战走出来的劲旅,打这些初期的草军,那不是降维打击嘛! 可谁晓得,这些盐枭豪杰这么有手段?在他面前玩了一个奔袭穿插,然后再回马枪? 也就是自己足够谨慎,在得知南华被围后,只是拣选了更加机动灵活的突骑前去支援,要是自己分军前去,这会没准已经被草军堵在野外了。 不过也正是如此,在麾下三个都的突骑全部出城后,保义军目前不具备与草贼野战的条件。 更不用说从俘口那边得知,草军的骑军力量至少在两千以上,而且在袭击歼灭了义成军后,又缴获了数百匹战马。 有濮州无穷人力作为后盾,草军从来不缺技战和善骑者。 所以赵怀安在得到这些情报后,立即命令将两部分流民分别安置。 此前由保义军亲自四处收拢的流民,人数有八九千人,而且更加让人放心,所以就可以先收入城内安置。 一部分可以作为守城使用,一部分可以平衡冤句城内的原百姓。 赵怀安可没有忘记,这里可是黄巢的家乡,而且人家入城后还对城内秋毫不犯,而自己入城时间又短,恩义还未能施展,所以对这些人,赵怀安并不是那么放心。 反倒是他从那些人屠盗匪口中解救的这些流民,则有救命之恩,又管了这些人饭,完全可以当成半个自家人来用。 至于后面自己投来的流民,这是最良莠不齐的,赵怀安就决定将这些人用船转移到对岸去。 这样既不会影响自己的守城,又能让这些人有个活路。 所以,赵怀安从白天就开始疏散流民,之前被解救的按照之前的民册,分成三千户,十个都,分别安置在城内。 而后面主动来投的,则概不划分,全部用船送到对岸。 然后就又令寿州县卒清扫方圆五里内的一切林木,能砍的就砍掉,砍不了的就全部烧毁,避免资敌。 同时,原先搭建的两座流民大寨也被拆毁,原木鹿角用来加固原先城外的三座军寨。 这三座军寨将会是保义军在城外的立足点,处在冤句城与白沟水上船队的中间,作为二者的连接部。 这三座军寨,皆处在白沟水的北岸,呈倒品字形,两寨再外,分别是高钦德之三百步跋都,以及张翱的五百寿州牙兵;另外一军寨,则处在两寨之后,直接濒白沟水而建,算是半个水寨。 这个水寨对于保义军来说是咽喉,源源不断的粮草就是通过白沟水运到这里,然后在水寨这里装卸,然后从这里的甬道直接运粮到冤句的南城下。 这条甬道是赵怀安修建三座营垒时就命人修建的,此刻直接就成了冤句的生命线。 也正因为这座水寨和甬道如此重要,所以赵怀安点了最是机敏沉着的猛将霍彦超带着三百无当都驻扎此寨。 在将城外的棚子彻底清扫后,城外的视野就开阔了,如此才能方便城头上的保义军防守。 这一套就是守城的惯法,坚壁清野,以及守城先守寨。 本来还需要深挖沟壑的,但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但还在赵怀安并没有打算被动守城,以保义军的战力,完全可以依托城墙在城外打主动型防御。 城外的任务都落实到了具体的人,城内也有大量的工作要安排。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防奸。 冤句城是草军自己送给保义军的,而现在又带着大军杀个回马枪,那可见的,城内必然有大量草军留下的奸细。 所以赵怀安现在让十三叔从解救的流民那边招募人手,让他们承担城内各坊的联防工作。 冤句城并不大,远不能和汴州、曹州这些州治比,但它依旧按照坊市的结构划分城区,全城大概十个坊区,每个坊区又有差不多百户。 现在赵怀安一方面将编好的十个曹州流民都全掺在这十个坊里,然后执行严格的坊禁制度,每个坊都组建一支巡坊队,其中一半从流民招募,一半从本地坊招募。 而从本坊招募的,必须要有十户联名奏保,一旦这人出了问题,为他保证的人都要一并处理。 从今夜开始,各坊就开始巡夜,挨家挨户敲门了解情况,然后每夜都如此,时刻巡查本坊内有无陌生人等。 此外,无论是白日还是黑夜各坊都要关闭坊门,如果城上有需要征集人手上城,自会有人拿着军符来各坊招募人手,绝不允许任何人等在坊内游逛。 以铁血布控了坊市后,赵怀安对城内的三处地方布置了兵力。 分别是县署、仓城、武库,这是城中最核心的设施,必须优先保证他们的安全,说个最坏情况,即便城内坊区作乱,只要这三处稳定住,这城还是保义军手上的。 这边城内外一片忙碌,赵怀安坐在城楼上,水汽打湿了他的衣衫,赵六蹭蹭蹭跑了上来,他刚刚将一部分难民送上船,忽然想到一件事,就连忙过来了。 赵六看了一圈人,见赵大身边没外人,忙跑了过去,小声道: “大郎,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赵怀安抬头,欣慰于老六也会给自己分忧解难了,然后就听赵六说道: “大郎,额们有没有和汴州那边要援兵啊!额看你忙了一下午,好像没人提这个,是有什么顾虑吗?” 赵怀安傻眼,他尴尬的发现,自己一通忙活确实真就没给后面汴州发个求援信。 也是自己陷入了路径依赖了,自己从最早就开始单打独斗,甚至汉源决战的时候,都是自己带队冲阵。 可现在自己后面一大帮人啊,忠武军十万就在后面不到二百里,起来动动啊!还有估摸下时间,忠武军也应该抵达汴州了吧。 有人的时候就应该用起来,这大唐又不是他赵大一个人的大唐。 想到这里,赵怀安连连拍着赵六,赞道: “老六啊,你终于长大了,能给大分忧了。” 赵六脸都绿了,可打又打不过,骂又不敢骂,这会只能在心里暗叹: “算了,赵大最近也不容易,额看他连四个美人都去得少了,不和他计较。” 这会有了赵六的提醒,赵怀安终于想起了守城、开片最重要的事情了,那就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甭管打不搭得过,先摇人啊! 于是,念头通达的赵怀安,就着昏暗的火把,龙飞凤舞写下一句话: “兄长均鉴,小弟有难,速来!” 然后赵怀安自信落笔,将求援信交给了一队背嵬,让他们连夜坐快船去汴州。 兄弟岂是白做的? (本章完) 第191章 赤心 第191章 赤心 今夜很长,赵怀安在令人换了一班人后,就准备带背嵬和幕僚们下城楼去检查城外收尾工作,并对留驻在城外的三个都抚慰激励。 其中尤其是寿州牙兵五百,他们的刺史老颜这会已经被留在了汴州,成了监军使杨复光的座上宾,颇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 实际上,某种程度上,这位颜刺史也的确达成所愿,即赵怀安在前面猛猛杀,他则在后面哐哐吃功。 而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赵大带着大军深入失序的曹州拿命拼,他在汴州吃着酒,看着歌舞,就把功劳领,更不用说还成了长安权宦杨复光的座上宾,此等好事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做的。 可这位颜刺史失去了什么呢?失去了他在乱世来临前真正的权力。 不过像他这样在军中厮混的人,失去了这份权力又未尝不是件好事呢? …… 此时,赵怀安驰马带着背嵬们来到寿州军大营。 营外烧起的篝火将城外照得昼亮,只是五百人的寿州牙兵就有千人寿州随夫支持战力,这会这些随夫都在营外挖着沟壑,一边挖一边将土推在靠营地的一面。 这些寿州随夫都认识赵怀安的旗帜,也认识他,看着这位寿州出去的好汉,这些人眼中与有荣焉。 忽然,赵怀安喊了当中一个随夫的名字,用家乡话和他打着招呼,然后又喊了另一人的名字。 凡是他所见的,认识的,皆笑着打招呼。 这些随夫们望着人马如龙,穿着铁铠羽翎,精神得彷佛是天兵天将一般,可这会又听到那万众簇拥的大豪杰喊着他们当中人的名字,用的还是家乡话。 这一刻,他们只觉得倍感荣耀! 驰在马上,赵怀安望着一个个拜倒的家乡子弟,看着他们激动的神情,人却很清醒。 这些人之所以如此激动,不是因为他赵怀安是他们的乡党,也不是他赵怀安有多大的人格魅力,只因为一点,那就是他赵怀安有权力。 而只要有权力,就是再如何平易近人,都透露出一股权力的味道,而这些随夫们拜倒的就是这个权力,激动的也是这份权力。 人人恨不得当如是,人人恨不得都对他赵怀安取而代之。 这就是赵怀安的清醒。 一路纵马进入军寨,营门外的寿州兵见此要去禀报,但却被赵怀安给制止了。 他带着背嵬们直奔营地中间的大帐。 踢踏的马蹄声惹来一众寿州兵的侧目,然后他们就见到光州刺史赵怀安向他们挥手,并高喊着: “乡党们,都准备好,去中间校场,给你们发赏!” 赵怀安一番话,直接惹来众寿州兵的欢呼,于是衣甲都不披,就裹着个袍子跑到校场集中。 此时这些寿州牙兵各个称赞,这光州刺史果然人如其名,真是大方舍得给钱啊! 可他们却不知道,赵怀安对不同的人,激励的手段是不一样的。 对于最核心的保义将们,赵怀安不仅给事业的期权给他们,一旦他能往上爬,下面的保义将们各个升官发财。 所以对于这些人,赵怀安更多的讲义气,讲精神,说白了就是搞团队建设,打造团魂。 因为这些人都已经脱离了急需要钱的程度,他们要的是未来的权力,能如他赵怀安一样被人前呼后拥的权力。 然后对于寻常的保义吏士们,赵怀安是既谈义气,又给保障。 无论是义保制度,还是给军中子弟分房分田,赵怀安就是抓住一个核心,给他赵怀安卖命,其他的你统统不用考虑,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上了战场后,给我把步槊攒出残影来。 但光给这些物质保障是不够的,一支团队要想不一样,你光吃的好,待遇好,那最后就是堕落的开端,没有精神核心,没有精神追求,那最后只会养出如魏博那样的老爷兵。 他们不敢骑在他赵大的头上,但一定会骑在他赵大的儿子头上。 所以赵怀安就给军队上下注入一个精神,那就是义! 这个义现在还很小,只是袍泽之义,兄弟之义,最多也就是不抛弃,不放弃。 可随着保义军越来越大,这份小义迟早会成为大义。 赵怀安常常思考,唐末为何会这样呢?一个社会,一个国家又怎么就走向了衰亡呢? 来到大唐这么久,接触了那么多人,每个人都给了赵怀安不同的答案。 有是朝廷财政危机,有是天下藩镇割据,有说是因为连绵的战事拖累,还有人说党争,有上层的争权夺利。 这些都是答案,可赵怀安却渐渐有了自己的一份答案,那就是这个大唐从上到下,都道德破产,滑向深渊了。 满目都是不义人,做的尽是不义事。 就如曹、濮二州遭灾了,但这一定必然造成现在的大动乱吗? 其实并不会,赵怀安自己就从十三叔那边了解过。 当年贞观年间,曹、濮二州这边所在的兖州地就发生了不逊于此时的大灾荒,当时朝廷也是百废待兴,甚至兖州当年还是刚从王世充那边夺下没多久,属于占领区。 所以当时曹、濮二州也出现了盗匪、流民,但朝廷却抛开成见,对这些地方大力赈灾,如此盗匪就被控制在了很小的规模,最后轻易就扫灭了。 可现在呢? 虽然朝廷少了河朔诸藩的上贡,但整体国力却远远超过贞观之时,可现在却连一点米都调不出,这是国力的问题吗? 而是此时的朝廷已经是不义的存在。 那高悬在百姓头上的长安再不是定乱安堵天下的长安,而是竭天下以奉一城的长安。 在过去,朝廷的眼里是天下,所以日月所照皆为唐土,远迩归化皆是我大唐子民。所以即便是刚刚归入朝廷所辖,也关中的米去救关东的人。 可现在呢?朝廷还是那个朝廷,但他们的眼里却只有了长安。 曹、濮二州都已经归入朝廷管辖已六十年了,都度过了三代人。 可这些人依旧背负着更高的税赋,而旁边更富裕的宣武军却可以数十年不上一次赋,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六十年前,他们是被征服的藩镇。 但长安的公卿们没有想过吗?既然没入长安他们过得好好的,然后归入长安的怀抱,却要开始饿肚子。 那又有几人会对朝廷感恩戴德呢?所以今日曹、濮二州之上下皆反,非是今日之祸,而是六十年来所遭受的不公。 而现在朝廷已是对天下人不义,那下面的公卿、宦官、世家、土豪们,层层往下,有几人能讲义呢? 就如赵怀安自己所接触的,在西川,那么多人中,又有几个是讲义的?休说对百姓讲义了,就连自己袍泽兄弟也是反手可卖。 因为不义的人多了,最后反倒是义的人成了错了。 所以末世从不仅是秩序的崩溃,也是道德的崩溃。 而赵怀安既有廓清天下之志,那就不仅以武力去重建社会秩序,更需要给这道德丧乱的世界注入一个精神。 那赵怀安要注入的精神是什么呢?那就是“义”一字,具体来说,就是复兴两汉之精气神。 如此,从军事和道义两个拳头入手,才能真正平定乱世,重塑乱世,也只有建立在这个之上的王朝,才有二百年以上之根基。 之前,军中就有人讲过,为何要去赈灾,他们武人就只管打仗立军功好了。 反驳的理由太多了。 这些曹州灾民别看现在是累赘,但这些人却是曹州一州之精华,只要保义军能吸收这些难民,将精华为己用,保义军的实力将再跃一个大台阶。 更不用说,赵怀安还看重这些人身上的反唐色彩。 他赵怀安不是来做大唐忠臣的,他要开创自己的时代,那就必须要集结一帮反大唐秩序的人来组建自己的反唐力量。 毕竟到时候,要是下面的人各个对朝廷忠不可言,那他赵怀安不也只能做个忠臣了? 此外,对于曹州灾民的赈济,还可以进一步在中原传播他“呼保义”的名号。 这一次是他在中原的第一次亮相,他日后能否在此地有威望,全看这一次的亮相了。 更不用说,这种事还能让兄弟们更加安心,毕竟谁不希望领导是个讲义气呢? 现在赵怀安连曹州民都愿意活,那就更不用说咱们这些随使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了。 义!不只是靠嘴说的,而是做出来的,这样才能让兄弟们都信,让天下人都信! 而赵怀安付出的是什么?他什么都没付出。 赈灾的米是汴州的,他赵怀安心疼个什么? 到时候在他赵怀安这边吃了米活下来的百姓,会念朝廷的好吗?只会认他赵大这个恩。 万不要说,这种仁德有什么用? 只说当年田氏能代齐,他的开端就是陈氏以大斗借出,小斗换回,去收买人心。 正如军心要收买一样,民心也是一样要收买的,而现在赵怀安却可以拿朝廷的米收买曹州人心,这是多大的好事? 不过朝廷的红利期过了,随着西门思恭开始卡脖子,赵怀安已经结束了遍地赈灾的富裕时代,而要开始精细赈灾,这个赵怀安已经有了大概的考虑,就等渡过这次难关,就可以着手实施。 …… 一边想着,赵怀安马蹄声也惊动了大帐内的寿周将们。 寿州兵马使张翱在见到使君来巡营,连忙带着一众军将出帐迎接赵怀安。 赵怀安下马后,拍了拍张翱,安慰了句辛苦,然后就进了大帐,并坐在了上首。 一众寿州将站在一列,随赵怀安而来的保义将们和幕僚站在另一列。 赵怀安捏着马鞭,望向一众寿州将们,直接坦言: “草贼不日就要带兵来到冤句,这一仗呢,有人说咱们避一避,退回汴州。但在我赵大的面前,没有不战而走这件事。既然草军要打,那咱们就和他们玩玩!” 不少寿州将都在点头,上头是个敢战的好汉,只要还是武人的,就不会有人不高兴。 直接点明态度后,赵怀安又说道: “这几天,你们都与保义军合营,我保义军有哪些制度,我赵大是如何待兄弟们的,我想你们都应该了解了。我现在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一众寿州将们你看看你,我看看我,没一个敢说话。 赵怀安皱着眉头,对这些人呵斥道: “我寿州子弟怎么成了这样?婆婆妈妈,像个娘们!有什么就说什么!” 于是,一个叫刘康乂的十人将胆子最大,上前说道: “使君,咱们也想和保义军一样,能给你卖命!” 赵怀安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刘康乂,认出这人算是和自己一个圈子的寿州豪侠,果然关键时刻还是看自己人。 随着这刘康乂喊话,一众寿州将们各个表忠心,深怕落后一步。 赵怀安点了点头,忽然对这些人道: “你们都是我乡党,自古没有不依靠乡党,就能干一番事业来的。而你们都是我寿州的精粹豪杰,能有你们相助,我赵大必然如虎添翼!” “但我也实话说,我和一众保义将们的兄弟情,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是无数次生死关头考验出来的,我信他们,能将后背和性命交给他们,但我能信你们吗?” 赵怀安一直在盯着那张翱,见他还在犹豫,就咳嗽了一声。 然后那个“自己人”刘康乂,就抱拳出来,涨红着脸,拍着胸脯道: “使君,保义军可以,咱们寿州军也可以。我们也能过尸山,涉血海,我们寿州子弟,也经得住生死的考验,使君,给我们寿州军一个做你兄弟的机会!” 说完,这个刘康乂竟然直接就跪了下来,恳求了。 对面的保义将们看到这一幕,齐齐吸了一口气,这个叫刘康乂的年纪不大,可未免也太想进步了吧? 果然,那边剩下的寿州将们也纷纷跪倒在地,希望赵怀安将他们当成兄弟看待,他们必不会辜负赵怀安的。 那边的张翱见一众军将都跪了,于是跪下,对赵怀安喊道: “使君,我寿州军必用鲜血证明我等的忠心!” 赵怀安一拍腿,大叫一声“好”,然后便对旁边的赵六道: “拿来!” 赵六从胸口衣兜里翻出一块迭好的布,然后走到赵怀安的旁边,双手一抖,就将一面军旗展开。 那张翱眼皮子一抖,只见那面旗帜上正写着: “赤胆忠心!” 赵怀安站了起来,亲自将手中的军旗交给了张翱,对他道: “老张,以后你就是我‘赤心’都的第一任指挥使,此以后,你们赤心都只会选我寿州子弟,父子相继,兄终弟及。凡我赵氏在一日,尔等便是我赵氏之腹心,你们将与我保义元从一并,一同分享我赵家的荣光。我赵氏兴,尔赤心兴,我赵氏亡,尔赤心亡。” “现在,我赵怀安在这里问尔等,尔等可愿为我赵家之盾,为我赵家流尽最后一滴血?” 此时,那刘康乂早已嚎啕大哭,他与一众寿州将大吼: “我等愿意!” 而那张翱则深吸一口气,推金山,倒玉柱,跪着接过赵怀安手里的“赤胆忠心”旗,大吼: “我张翱愿为使君流尽最后一滴血!我赤心世代将为赵家之盾,为赵家死!” 赵怀安抽出刀,直接压在了张翱的头上,对在场的全部人,说道: “今日,我赵怀安发誓,你们不负我赵大,我赵大必不负尔等!金杯共同饮,富贵一起享!让后世人看看,我等的义气豪情就是那万古的一道光,照亮这片混沌的黑暗!” “义之所在,生死相随!我赵大既然说了,就会用命去做!” 此时,包括赵六等人也齐齐跪了下来,他们向眼前这个男人,献出全部的忠心,于那些赤心将们一起大喊: “义之所在,生死相随!我等必用性命去守护!” 赵怀安哈哈大笑,他伸手让众人起来,然后对他们道: “不是大战在即,今夜必与兄弟们不醉不归。” 随后,他扭头看向张翱,问道: “老张,不日大战,你和老霍、老高要守城外的三寨,尤其是最后的这处水寨,这是我军的咽喉,你可有信心守住?” 张翱抱拳回道: “使君,请放心,如贼十万众来攻,我为使君争上十日;如贼五万众来攻,我为使君守住一月;如贼以万人来攻,我就为使君消灭它!” 赵怀安锤着案几,对在场所有人笑道: “看见没有,我保义军要的就是这个心气!没什么好怕的,一群草贼就算人再多,又能奈我们何?既然他们要来攻,那便让他们有去无回!” “敢小觑咱们保义军,那就要这些人拿命去后悔!” 众将哈哈大笑,赵怀安也放了心。 不过安了军将们,还要安下面的吏士、武士,所以他就准备带大伙去校场,准备亲自给寿州牙兵们发钱。 可这边刚要出发,外头就有人进来汇报。 进来的人正是之前的踏白将石崇信,他进来后就对赵怀安跪道: “使君,我等在北面接到从义成军过来的信使,他们说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交给使君。” 一听这个话,赵怀安只觉得好笑。 这白日刚刚歼灭了草军的奸细,晓得这会濮州的义成军已经死得渣都不剩了,这晚上就冒出了个义成军的新使,还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说。 这一刻,赵怀安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被那些草贼在地上摩擦,那些草贼是,尤其是那军师尚君长,是不是也太看不起他赵大了。 我承认你有点脑子,但也别太看不起人了! 念此,赵怀安忍着怒,大喊一声: “好,就让他们进来,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十万火急!” 说完,帐内军将们也哈哈大笑,随后狰狞地将腰间的铁骨朵和横刀抽出,凶神恶煞如同怒目修罗。 那石崇信身子一抖,当即意识到自己是带了奸细进来了,于是额头流汗,避到一边,愤怒地等着那些奸细进来。 敢骗你石耶耶!今夜非剐了你们! (本章完) 第192章 豪杰 第192章 豪杰 刀剑出鞘,帐内森然杀意。 庞师古与张清河两人在背嵬掀开大帐时,就看到了帐内这副磨刀霍霍的场景。 当时,庞师古的脸就白了一下,反而是那张清河见此,直接无视,就这样大跨步的走了进来。 上首按刀端坐的赵怀安见这人这般硬气,也是一愣。 这是哪来的楞头青?读不懂空气还读不懂场面吗?这么不怕死? 然后这个张清河走进大帐后,环视一遍众将,然后对上首的赵怀安抱拳: “补天平均大将军帐下牙校清河张归霸,见过赵使君!” 此言一出,赵怀安愣住了,一众军将也愣住了,甚至随张归霸一同进来的庞师古也愣住了。 不是,这就自报家门?不过,很快庞师古就领悟过来了,也对着赵怀安抱拳: “草军副都统帐下牙校南华庞师古,见过赵使君。” 赵怀安和赵六相互一看,就晓得这两人应该是临时变了主意。尤其是赵怀安忍不住想: “这两人不会是想刺杀自己吧?” 赵怀安面色古怪,这两人倒是机灵,在咱面前当起了使者来了,不过这两人的名字怎么有点熟悉呢? 在哪听到过? 将心中疑惑压着,赵怀安问前面充好汉的张归霸问道: “哦?你倒是机灵,可这就觉得我不会杀你们?” 这张归霸一点看不出之前的桀骜,反而是相当有礼貌,对赵怀安深深行了礼,然后抱拳道: “自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更不用说将军是名满天下的‘呼保义’,又如何会做这样不义之事?” 听了这话后,赵怀安奇了,对此人道: “哦?你晓得我的名号?” 却不想张归霸理所应当,道: “将军之名,天下谁能不知?我张归霸即便在清河,也识得阵斩酋龙的大唐英雄。” 赵怀安咂吧着嘴,摸了摸胡须。 要不是晓得这人是王仙芝那边的人,他还以为是来了哪个赵吹吹呢,一上来就给自己戴高帽,必然有所图。 果然,这张归霸说完后,转头就叹了一口气,惋惜道: “可将军这样的大豪杰,大义士,为何要为狗朝廷卖命?有识之士谁看不出来,此时的朝廷早就是日暮西山,大厦将倾下,人人逃命,将军又何必为李唐陪葬?不如起兵反正,与我军一道,补天下之弊,均天下之平?到时候两军并力向西,将那朝廷推倒,再为这天下人换个摸样,这才是大豪杰该为的。” 说完,此人还深深对赵怀安一揖,大声唱道: “为天下苍生念,请赵使君起兵反正?” 说完,他旁边的庞师古也学着张归霸的样子,深深作揖: “为天下苍生念,请赵使君起兵反正?” 两人话落,全场一片安静,甚至一些保义将们都忍不住看向赵大,不晓得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赵怀安看着那张归霸,没想到此人一副好汉的样子,却长了一张好口条,他倒是好奇这人了,此人不会觉得就他们这些草贼现在就能推翻朝廷吧? 所以他倒要看看这些人的信心在哪里,于是问道: “你叫张归霸?以前做什么的?” 张归霸回道: “赵使君可能是将咱当成了莽汉在呓语,觉得我什么身份,敢言天下事?实不相瞒,在下也是清河官宦之家,虽做不得什么大官,却也晓得点天下事,不敢说料定天下大势,可对于李唐?哼哼!” “这李唐江山将亡,不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吗?” 说着,张归霸就开始朗声道: “天宝以后,天下法令驰坏,兼并之弊,有甚于汉成、哀之间。尤其是自行两税以来,天下百姓更是有十死而无一活。万般差遣税赋全部落在老百姓的头上,至于土豪之家,子弟才沾一官,便逃税避赋,如此百姓之税越发重。” “更不用说,朝廷不义,以两税法更敛民财。初定两税时,绢一匹为钱四千,米一斗为钱二百,税户之输十千者,为绢二匹半足矣。可到现在呢?税是一样,可粟帛愈贱,而钱益重,现如今,绢不过一匹八百,米一斗不过五十,税户之输十千者,为绢需要十二匹才够,如此,税赋实实长了三倍。” 赵怀安也是第一次听这个说法,这个张归霸虽自称是官宦之家,但大概率到他们这一代就是个小土豪了,所以有士家的见识却没有他们的经济和社会地位。 所以还需要深入在底层,但也因此比一般的豪族子弟更了解底层的情况。 至于张归霸说的这个,赵怀安还是懂这点经济学的。 其实就是供需关系决定的。 在一开始行两税法的时候,那时钱物的供需应该是正常的,毕竟那个时候政策还没有扭曲多少供需关系。 但自实行两税一段时间后,那就不一样了。 两税法的一个核心特征就是以钱交税,比如赵怀安在光州主持夏税工作的时候,就是收的成吨成吨的铜钱。 赵怀安也问过,晓得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偏远地区,朝廷一般都是收铜钱的,可即便是偏远地区,就算收实物,那也是按照市面价格折算成钱来缴纳。 但问题来了,这些钱是哪来的呢?要晓得农民产米、产布就是不产钱,他们要想有铜钱,就必须把米和布先拿去卖,卖得的铜钱再交给朝廷。 于是,价格扭曲就开始了。 因为市面上大量用米、布去换钱,尤其是还集中在每年的六月和九月,那么当时市场必然是米、布更便宜,而钱更贵。 而且随着两税法实行得越来越久,就会有更多的人借此而牟利,操控当时的铜钱价格,以从中获得暴利。 如此才有了张归霸说的,明明朝廷收到的钱是一样的,可老百姓却要比以前要多交三倍的米、帛,就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能活得下去呢? 但显然张归霸对李唐的怨念不仅如此,他在一众名义还是大唐军将的人面前,再次悲愤喊道: “更不用说朝廷好利,老百姓日常所需的盐、茶无不课以重税。我草军以贩盐起家,朝廷对我等是喊打喊杀,不晓得还以为我们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我们卖的是老百姓所需,如我等卖更便宜的私盐,中原百姓难道吃得起那些又贵又差的官盐嘛?” “这是我们的错还是这朝廷的错呢?” 一番话说得在场军将们是哑口无言,赵怀安旁边,豆胖子望着镇定自若,此时还能口若悬河的张归霸,心中敬佩,便问道: “你刚说自己也是官宦之家,就算老百姓过不下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听听,这也就是咱豆胖子这样的土豪之子才能如此自然说得出的。 而那刚刚还一口一个老百姓的张归霸被这么一问,窒了一下,抿了下嘴,不愿意说话。 然后却是张龟年在旁边补了一句: “豆胖子,你这就不懂了。就是因为这位张郎君既不是大土豪,又不是底层百姓,所以才最惨呀!如果我料得不错,这位张郎君应该就是在朝廷的催逼下,破产了吧。” 张归霸并没有反驳,而是反问了一句: “按理说,我这样的宦官子弟本应该是朝廷的支持者,甚至应该如你等一样加入官军,去镇压草军。但我且问,我这样的良家子都要被逼反,那这天下还有救吗?” 这番话说得豆胖子哑口无言了。 张归霸指了指自己,这一次是真的动容悲愤: “是,我们这些人说好听点是宦官子弟,可我们是官还是宦?不还是上进无门?连州县的循吏都轮不到我们。反而是那些税吏,他们不收那些大豪族的税,下面的百姓又被他们刮干净了,每每有事,就是上门催逼。” “那个时候我就晓得了,这个朝廷是上面人的朝廷,不是咱们这些人的朝廷。” 说完张归霸第一次露出他的不屑,乜着看着豆胖子,嘲讽道: “这位将军一望就晓得是我豪族子弟,可今日咱奉一句给你,你爱朝廷,可朝廷爱你吗?” 不晓得是第一句还是最后一句让豆胖子破防了,整个人都气坏了,就要撸起袖子要上来揍张归霸。 这让旁边一直沉默的庞师古不由捏了一把汗,他实际上和这个张归霸并不怎么熟悉。 他是黄巢曹州系的人,而这张归霸虽然是清河人,但早年就与濮州大豪葛从周结拜为兄弟,这一次更是带着兄弟三人一起参加了王仙芝的义军,所以在此之前他是不认识这人的。 本来这一次他们的行动是趁机潜伏入城,看有没有机会斩首这个赵怀安,如果没机会那也和提前潜伏在城内的曹州义军联络,然后寻击夺门。 但他们一来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 那些外头军营挂着的人头,即便是灯火斑驳,但依旧能分辨出是他们之前派过来的内应。 这个时候,他们哪里不晓得必然会暴露? 毕竟人家只要不傻,就一定会对内应拷打,而只要拷打,十个中有八个都是顶不住会招。 一旦晓得现在的局势,知道义成军现在已经覆灭,他们这些自称义成军的人岂不是不打自招? 果然,他们一进来就看见里面一群武士披甲持刀,那凶横的眼神,几乎可以将他们扒皮活吞。 但没想到这个张归霸竟然这么有急智,直接摇身一变成了信使,甚至还当着这么多虎狼将的面,要说降那个赵怀安。 甚至更加诡异的是,那赵怀安竟然真的就让他说了,甚至他还看到,张归霸说到几处地方的时候,那赵怀安竟然还点头了。 这是什么个情况?难道这位从国战中走出的大唐英雄,也要反唐? 这让庞师古都有点懵了,他本是南华的一个普通手力,只是得罪了上官,最后不得以投了黄巢,可在内心中实在是不相信这些人能成事的。 可现在听那张归霸的说法,又看那赵怀安的态度,难道这大唐真的要亡?这盐枭组成的草军真的能成气候? 此时庞师古的内心越来越火热。 就在豆胖子已经走到一半了,扭头望后面,竟然没有一个人拉自己,然后打了个哈哈就又返回了队列,然后才对旁边的赵六尴尬抱怨: “你咋不拦我?” 赵六愣了好一会,才小声回道: “不是,你那样子,像是要人拦的吗?不过,你咋又退回来了?上啊,这人人五人六的,兄弟们都支持你,揍!” 豆胖子尴尬道: “我也就做做样子,这人一望就晓得能打,我上去干吗?” 赵六这才白了一下豆胖子,然后就听赵怀安咳嗽了一声,便闭口不说话了。 赵怀安咳嗽了下,对着张归霸问道: “我已经见识了你嘴巴的厉害?可靠嘴是成不了事的,你们草军不会以为说了这些,就能让我去造反吧?” 张归霸对赵怀安作揖,然后道: “如今中原板荡,豪杰四起,谁能猎得此鹿者,当然不是光靠嘴可行,所以斗胆在赵刺史面前演武,也让赵公看看,我草军豪杰的厉害!” 赵华安哈哈大笑,摸着胡须对张归霸道: “你要演什么?” 这个时候,一人站了出来,正是刚刚最狗腿子的寿州小牙将刘康乂,其人抱拳出列: “使君,这草贼狂妄,我愿与此人比试,也让这人看看,咱们的厉害!” 赵怀安壮气,不过依旧摇头,然后对张归霸道: “诸般武艺者,无过于弓射,你既敢在我面前演武,那不妨露一露射箭手艺?” 赵怀安话刚落,就听赵六等人出列劝道: “使君,如何能让此人持弓?” 赵怀安咧着嘴,望向这张归霸,笑道: “你张归霸对我赵大一口一个大豪杰,不会拿箭射咱吧!” 张归霸被赵怀安的气势一窒,没想到这位都已经到刺史了,却还是如武夫一般无视生死。 这世上,不乏亡命徒,但这些人都是没鞋的,可眼前这个赵怀安不仅袍子都穿上了,却还是一副不把自己命当回事的样子。 这固然不是人主的样子,可这幅气魄,却让同是武夫的自己心折。 人的畏惧在于自身的得失。 以前自己身上的东西少,所以自然毫无畏惧,甚至敢把皇帝拉下马,反正烂命一条。 可一旦人身上有了东西,他就会舍不得,时刻担心自己手上有的东西会丢了,而且再尝了有东西的好处后,就会要更多。 从此这人就给自己带上了枷锁,他会开始卑躬屈膝,会对更有权力的人下跪,只因为他在乎。 最后这些人开始穿上了宽大的袍子,像个文人一样,开始了吟诗诵词,投壶玩乐,拼了命了要挤进大人物的圈子。 但这些人却不晓得,这一刻,他获得东西看似越多,却也丧失了那份野性,他在上位者的眼里也就越没有价值。 因为穿着袍子的武人,不足为虑。 但现在呢?眼前这个赵怀安,明明已经拥有了权势,已经是岸上的人了,可却还是如草莽一般横行无忌。 他能不在乎自己的命,他就不在乎别人的命。不管这个人有何权势,此人都不在乎! 不,这人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命,而是他有绝强的信心。 他要不觉得自己压根不敢对他射,要不就是有超强的自信,认为即便自己射了,也伤不了他。 也是明白了这一点,张归霸内心激动极了。 他立志推翻那个腐朽的朝廷,但他的心中晓得,王仙芝这样的人是做不到的。 张归霸不止一次和他的义兄,葛从周提醒过,说王仙芝就是那样的武人,他现在只是没穿鞋,是因为濮州要宰他这头肥羊,所以抢先造反。 可这人的内心中还是那套杀人放火受招安的想法,一旦朝廷给此人一个一官半职,此人就会抛弃兄弟们,去穿那宽大的袍子。 可他的义兄非说兄弟义气,然后就哈哈大笑结束了。 但这一刻,他却在赵怀安的身上看到了一丝不同,这人才是真敢拔刀向日月的大豪杰。 他这样的性格,这样的处事,要么死在不备之下,要么就一定能在这大争之世中有一席之地。 抿着嘴,张归霸郑重说道: “请赵使君给我一把弓!” 赵怀安点头,然后将自己的三石弓递给了他,笑道: “这是我所用之弓,能用否?” 张归霸接过,没见他使劲,就将这张三石弓给拉成了满弦,直让一众保义将咋舌。 这人这么猛的吗?三石弓说拉就拉? 试过弓后,张归霸忽然对旁边的庞师古说道: “可愿为我持靶?” 庞师古毫不犹豫点头,然后就接过一张木牌,退到了帐外,足足退了五十步了。 可张归霸持着弓,还在大喊: “再退!” 庞师古没说话,咬牙又退了五十步,这个时候张归霸才喊了停。 此时庞师古后背全湿了,这个距离在白日都不一定射中,更不用说此刻还是黑夜,就旁边那点灯火,真看得清吗? 可庞师古甚至还没想第二个念头,一支箭羽“嗖”得就扎在了他手上的靶子,扎得他懵在了当场。 何等神射? …… 此时赵怀安也站了起来,他望着交弓候立的张归霸,直接走过来,将弓又拿了过来,塞给了张归霸。 然后他对张归霸赞叹道: “好胆魄,好神射!这弓送你了。” 张归霸捏着这三石弓,没有拒绝,而是问了这样一句话: “赵使君,你将此弓与我,不怕日后死在这弓下吗?” 赵怀安哈哈大笑,他拍着张归霸,毫不在乎: “想杀我赵大的,有,但绝不会是你!” 说完,赵怀安就对走过来的庞师古也夸赞: “你也是个好汉,我没什么好送你的,送你一条我的腰带吧。” 说完,赵怀安就将自己袍子上的腰带解下,送给了庞师古,感叹道: “我等武夫上战场,能所凭者?不是弓马刀槊,唯一胆耳。你敢持靶立于帐外黑处,只凭这胆子,就是有前途的。” 然后他就对庞师古和张归霸二人道: “可人的前途又不仅仅是靠自己,更要看选择,看机遇。如今你们投了王仙芝、黄巢,是否真对,我不好说,但有一点,哪天你们觉得我这个选择好,那就来投我,我赵大必扫榻相迎!” 庞师古外表是圆滑的,却是最没机心的,这会已经被赵怀安的魅力熏得晕了。 而张归霸恰恰是最清醒的那人,他抱拳对赵怀安道: “赵使君,我晓得今日这些话说不动你,也晓得你要留我们二人一命。不过我等有家小兄弟在军中,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所以让咱们背叛兄弟来投,还是算了。但就冲今日之恩,日后上了战场,我们兄弟必要报此恩!” 庞师古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俺也一样!” 看着这二人,赵怀安点头走回马扎,一掀袍子,转身虎踞上首,在两侧熊虎将的簇拥中,笑道: “好,且看你二人之风采!我们战场上见!” (本章完) 第193章 曹师雄 第193章 曹师雄 在张归霸、庞师古被放走后的第二天,王、黄大军就来了。 此时,北城头楼下,十三叔裴迪咽了咽喉咙,发现一点吐沫都没有,望着那城外的浩荡烟尘,忍不住抖了一下。 只见寂寥的平原上,数丛黑烟直达天际,那是保义军的踏白在哨探贼草军的距离后,陆续燃烧示警的。 一开始这些踏白还不断奔驰在城内外,可很快,草军就出动了大股骑军,开始遮拦驱赶这些游荡的踏白们。 虽然踏白们的骑术更好,可实在抵挡不住漫无边际的草军骑军,于是纷纷撤到了城西南角的三寨中。 于是,自此整片冤句城外就彻底被草军给支配了。 此时,数不清的,密密麻麻,马头攒动的骑兵出现在了北面平原,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只是用黄色的抹额作为区分。 他们在广阔的平原上,一路奔驰,地动山摇,无数面旗帜混在这条长龙上,简直如同海边的惊天巨浪,一下子就要把冤句城拍碎。 很快,这股洪流就停了下来,并开始在北面分成两股,顺着东西两面开始奔驰在城外。 随后他们便发现了西南角的三座营壁和那一条长长的甬道。 这些骑兵并没有发起进攻,而是在游荡了一遍城外四面后,就又原路回到了城北。 而在这些骑兵之后,是布满整个平原的人流,这些人或举着旗帜,或推着小车,三五一群,就如同赶集一般缓慢地前进着。 在这些庞大的人流中间,一支旗帜、衣甲更加整齐的队伍正高举着一面大纛,上写“天补平均大将军帐下票帅曹师雄”,旁边还有一杆大旗,上写“天下均平”四个大字。 而这军阵的不远处,还有一支人数稍少,却更加整齐的队列,他们同样高举一面大旗,只是上面只有一个“黄”字字号,让人不晓得此军主人到底名谁。 就是这三面大旗,在滚滚烟尘中越来越近,指引着数不清的人潮卷向冤句城压来。 而在这庞大的人流之后,又是数不清的大车,无数衣衫褴褛的人皆以大车为单位,落在前面的军势前,并在到达一处地方后就开始停下不动,开始就地扎营了。 此时,十三叔裴迪就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说个丢人的,十三叔活到快四十了,可都没见过有这么多的人马浩浩荡荡排过来。 于是,他忍不住望向旁边的赵六,看到倒是一份镇定自若,毫无感觉的样子,便虚心问道: “赵六,这草军来了到底有多少人呀!你不怕?” 赵六噗嗤一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城外的那些草军,嗤笑道: “十三叔,额是谁?额是赵六啊!是和赵大一起从尸山血海中奔命出来的!额会怕那些?那句话咋说来着,额视之如土鸡瓦狗!对,书里就是这样说的。” 说着,赵六忍不住就吹嘘道: “十三叔,你不晓得,额们去年在汉源,当时额们都没城墙呢,就在谷地的几个土包包上,额们保义都一千多号人就守在上面,下面就是如此,像额们今日见到的一样,那是漫山遍野,锣鼓喧天,可如何呢?额们不仅守住了,还最后破降了敌军。” “所以十三叔,你觉得额们在场的,哪个会怕?” 裴迪恍然,再看了一遍城楼下的众将,见他们的确很是放松,终于感叹了句: “果是从国战中杀出的豪杰,这对你们都是小场面了!” 一句话说得豆胖子等人胸膛挺得更高了。 不过也实话实说,只要是随赵怀安从西川回来的保义将,是基本都没什么反应,草军人数是浩大,但也就还好。 裴迪这会见赵怀安正望着城外思考,不敢打扰,便又小声问赵六: “六啊,有你刚刚那番话,叔的心算是定了,可叔在看到城外那满平原的人,心里还是有点没底,你说这是来了多少人啊!” 却不想,一直在思考的赵怀安,直接回答了十三叔的问题: “十三叔,草军多数是乌合,仓促成军,不分旗帜营伍,所以直接估算人数是很困难的,不过以我沙场经验,刚刚从咱们城外绕了一圈的突骑,大概在七八百骑以上,但应该没有一千五。” 裴迪听了咋舌,说了一句外行话: “哈,这么多才七八百骑啊,我还以为有数千上万呢。” 这话一出口,城楼下的保义将们哈哈大笑,咱们这位十三叔真是啥也不懂嘛! 赵怀安也笑了,好气道: “十三叔你真会说笑,别说是七八百骑了,就是我保义军所属的三四百骑,一旦奔驰在平原,那也是排山倒海,地动山摇!骑兵啊,到底是不一样的。” 裴迪不晓得赵怀安在感叹什么,他见赵怀安很是放松,心中是彻底放心了,也跟着笑道: “赵大,你这是已有破敌之策了?” 赵怀安摇了摇头,但补了一句: “破敌之策倒谈不上,只是大体看明白草军的虚实了。” 他一方面是说给裴迪听,一方面也是说给在场这些保义将们的: “你们看城外草军,其实际上应该就是四部,一部就是我们刚刚说的七八百的骑军;还有一部分是曹、濮二州的核心,他们应该是之前的盐枭子弟或者是后面陆续投靠的豪杰、武士;第三部分就应该是纠合的灾民青壮;最后面的那些车营,就应该是草军的老营,他们的家人和妇孺老幼应该都在那。” 赵怀安一边说,一边在虚空指点给众人看,众将则一边听一边点头。 “所以草军的人数纵然漫遍平原,人数估计是有三四万人,可抛开后面的老营,那些仓促纠结的乌合青壮,那些草军核心老贼,最多三四千左右。这些人数,就是与我们保义军阵战都不是对手,更不用说来主动攻咱们了!所以这些都不足为虑。” “唯一可虑者却是他们的骑兵。草军最精锐敢战的豪杰武士必然都在里面。” 赵怀安也不是只说喜不说忧,他坦言道: “在敌军骑军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我军几乎丧失了野战克敌的可能,不过以我军的工事和精锐,再加上城内万余受我们恩惠的曹州灾民,敌军绝攻不下咱们。” 众人本就不怕,现在一听使君的分析,那就更有信心了。 他们来的时候,带了一万石的粮米,后来又从汴州那边又要了来两万石用于赈灾。 这三万石粮食能够吃多久呢? 裴迪对此非常专业,他直接给赵怀安一个数字,五十二天,只要按照他的调配,保义军在城内的粮食足够吃五十二天的。 而现在赵怀安非常肯定地表示,城外的草军绝对没有攻破冤句城的实力,那就可以彻底放心了,因为他们能抗五十二日,城外的那些草军却绝不可能抗得住五十二日。 优势在我。 裴迪自信满满,可丝毫没有注意到赵怀安紧锁的眉头。 …… 城外的“天下均平”大纛下,一个粗豪健硕的披甲武士正踞坐在战马上,手搭着凉棚瞭望着对面的冤句城。 在他的两侧,有数十名同样披甲坐骑的武人,他们簇拥着此人,望着冤句城北。 看了一会后,这健硕汉子摇了摇头,然后望向马前跪着的两批人,他先是对前面的三个人道: “你们刚刚驱赶敌骑,都有斩获,赏!” 话落,几个粗横的草军就掀开一个帷幔马车,从里面推出三个仕女,只看衣着气质就晓得是官宦人家的仕女。 也确实如此,不仅仅是这三个女的,后面还有五六个车,几乎都是草军攻破曹、濮二州后索到的仕女,如今她们的家人都已死绝,自己也要被掠为奴,生死操之在他人之手。 此刻,三个仕女被推出后,还不等尖叫,那三个被赏的草军骑士就疯狂地冲了过来,上来就是一顿捏,揉、亲,浑然不在乎旁边还有那么多人呢。 直到一阵咳嗽声传来,这三人才不再放肆,各自背起一个后,便荡笑着对马上的粗豪汉子喊道: “谢票帅的赏,咱们兄弟必要为票帅头脑擦地!” 原来这位粗豪健硕的汉子就是这支草军的票帅,曹师雄。 作为濮州的盐贩大豪,曹师雄和王仙芝一样也有一班核心,不过他的人数没有王仙芝多。 所以在晓得濮州的那帮牙军要拿他们这些盐贩开刀后,他们这些人就团在王仙芝身边,先下手为强,宰了濮州官府这只肥羊。 自此开启了造反之路。 而一旦开始反了,大家才发现原来朝廷也就那个样,他们以为天平军有多强呢?最后不是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更不用说,此时曹、濮、郓到处都是难民,他们只要发粮,就有数不清的人愿意为他们卖命,根本就不需要劝人造反。 如此,短短时间,草军的人数就扩张到了数万。 而曹师雄的队伍也和王仙芝一样,在这个过程中,也开始了急速膨胀,尤其是他在攻破了一座军马场后,开始组建起自己的骑军队伍,他的实力就一跃而上,排在了草军票帅的前列。 所以在王仙芝和曹州的黄巢南下转战沂州后,曹师雄被委以重任,带着三千老贼和五百突骑留在了濮州继续作战。 前段时间,军师尚君长带人从沂州那边返回,开始联络他和曹州的黄存,还有转战在宋州一带的毕师铎,开始应对朝廷将要发起的围剿。 然后在军师的一通谋划下,他曹师雄的实力再上了一个大台阶。 在消灭了三千天平军后,曹师雄不仅缴获了四千套唐军甲械,还俘获了三百匹战马,极大的提升了他麾下骑军力量。 然后他又用天平军大营的粮食直接招募濮阳城外的灾民,三日便收众三万,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来投奔。 可以说,此时的曹师雄兵强马壮,不可一世。 所以,当半道上,曹师雄率军前往冤句的路上,在遇到张归霸,庞师古他们后,得知内应的计划失败了,却依旧前往冤句城。 即便当时军师尚君长劝他放弃,却依旧没用,最后没有兵权的尚君长半道就走了,也不晓得去哪了。 管他呢,走了也好,谁想自己头上还骑着个人。 此时,曹师雄看着那立功的三个骑士,摆摆手: “什么为我,为王大将军!” 三个骑士只是嘿嘿笑,显然明白该说什么。 果然,曹师雄很满意这三人的态度,笑着让他们下去了。 就这样,三个刚立功的草军骑士就扛着三个仕女直奔后面车营。 那边,人一走,曹师雄的脸就阴了下来,望着跪在那的第二批人,乜道: “所以你们就是这样完成我下的命令的?既杀不死那赵怀安,又进不了冤句城?那我要你们何用?” 话落,十来个披甲草军就奔了过来,摁着这些跪着的人的脖子,就准备砍。 这个时候,骑在曹师雄身侧的葛从周大惊失色,忙跳下马,拉着曹师雄的马缰,哀求道: “票帅,这些都是我军的好汉啊!杀不得!” 曹师雄暼着葛从周这位濮州豪侠,歪着头问道: “杀不得?” 葛从周点头: “杀不得啊!” 曹师雄望了望葛从周,又望着跪着的那些人中张归霸,笑了,点头道: “那就不杀了。” 可不等葛从周这边为兄弟松一口气,那曹师雄就对跪着的张归霸骂道: “狗东西?吃里扒外!敢收官军的礼,我看你是活腻了!其他人不杀,你偏要杀。” 说着,曹师雄指着那张归霸,大声斥道: “给我扒了他的衣甲,给我用鞭子狠狠抽,抽到死为止!” 说完,那些披甲草军就扑了上来,将张归霸按在了地上,然后扒掉了衣甲。 两个曹师雄的心腹党徒,各拿一根细鞭,就当着所有军将、小渠的面,开始抽张归霸。 每一下都是皮开肉绽!每一下都是触目惊心,不少观看的小渠们都忍不住避开了眼睛,可那张归霸却一声都没吭。 这真是一个铁汉! 忽然,葛从周一下子就扑了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挡着两边的鞭子,一边挨一边冲曹师雄大喊: “票帅,使不得啊,张归霸是豪杰中的豪杰,好汉中的好汉,更不当死!此次非他之过呀!是那敌将狡诈,要挑拨离间!票帅万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啊!” 曹师雄眉毛都竖了起来,厉声道: “你意思是说,我是个蠢蛋?别人随便来个计策,我就被骗了?” 葛从周明显一愣,从没想到自己的话还有这个意思,正要辩驳,旁边的鞭子就已经如雨一样抽了下来。 可他并没有躲,而是护着已经昏迷的义弟,苦苦挨着。 曹师雄心情大爽,忽然后面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袍,扭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妹婿,他正努嘴示意自己看周围。 曹师雄一扫两侧的人,看到这些人的眉毛都紧了起来,脸一下子就变色了。 这葛从周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威望?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喊道: “可以了,记得这顿打,下次再犯,可就不是抽鞭子了。” 那葛从周吃了那么多鞭子,竟然一点事没有,他抱起张归霸,对曹师雄感激道: “谢票帅不杀之恩,我等弟兄必戴罪立功,为票帅拿下那赵贼的项上人头。” 曹师雄这才满意,点了点头,让葛从周带张归霸下去医治去。 最后这葛从周到底是千恩万谢的往后营奔去了, 望着这人,曹师雄暗道自己着急了。 这葛从周到底不是张归霸这样的外乡人,他在濮州好汉当中威望有多高,自己最清楚不过。 现在不能动此人,不过且等着吧,早晚收拾你。 收起心思,曹师雄马鞭指着远处的冤句城,大声下令: “令全军埋锅做饭,两个时辰后,攻城!” 众小渠、军将们纷纷唱喏,然后骑着战马就奔回各自的军阵准备后面的攻城。 (本章完) 第194章 单骑 第194章 单骑 曹师雄顾盼自雄,望着纷奔而出的部下们,忍不住长啸一声。 举十万兵,横扫天下,大丈夫当如是。 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曹师雄忽然带着一众草军核心,纵马来到北门前。 护卫曹师雄的扈骑显然有军中好汉,而且很可能就是当年徐州庞勋残部,所以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军中章法。 靠近曹师雄的几个骑士这会都举着牌盾,随时为曹师雄挡着城楼上的冷箭。 而外围的骑士则布着锥形阵,这会也都将马槊放平,一旦对面城门楼洞开要突袭,他们就迎头撞上去。 也是在一众徐宿好汉的簇拥中,曹师雄安坐马上,望着城楼上的伞盖,大吼一声: “赵怀安可敢上前答话?” 然后数十徐宿豪杰齐齐大吼: “赵怀安可敢上前答话?” …… 北城楼下,赵怀安只穿着袍,扎着绛色抹额,就趴在城垛上看着远处的那些草军突骑,见他们阵法娴熟,还忍不住点头称赞。 此时,随在赵怀安旁边的姚行仲见到城下熟悉的突骑阵型,忍不住对赵怀道: “使君,这正是当年庞明王帐下的挟马军所善用的锥形阵,所以那些骑士很可能就是当年溃散的徐州军。” 赵怀安点了点头,继续看着。 而旁边的豆胖子胳膊拐了一下姚行仲,问道: “老姚,你当年不也是徐州军的牌面吗?你觉得你这边喊一声,那些挟马军能过来吗?” 说完,豆胖子自己都喜滋滋地说道: “那中间人五人六的,肯定是草军的大人物,不是他们票帅,也是核心老贼,一旦能诱得那些挟马军临阵而来,必能擒下此人。如果真是他们的票帅,那岂不是不战而胜?” 豆胖子想着这样的好事,就忍不住在笑,然后拍着姚行仲: “老姚,现在就看你的了!” 可豆胖子在这美滋滋,姚行仲却尴尬得一句都笑不出,他望着赵怀安,见他并没有听豆胖子的,这才松了一口气了,然后给豆胖子解释道: “豆卢兄,不是这样的。在徐宿军中,我们这些人都是当年戍桂子弟,而挟马和当年的银刀、雕旗、门枪等八军却是老牌牙军。他们是六十年前,为平定河朔三镇叛乱而组建的,此后便一直是我徐宿的武备核心。” “而这六十年间,他们八军内部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军中内部又多联姻,所以早就同气连枝,往往节度使都不能制。” 说到这个,姚行仲还颇为自嘲道: “当年要不是银刀军被节度使王式血腥铲除,让其余七军明白朝廷容不下他们,以那些累世胶固的牙兵们的高傲性子,又如何看得上明王和咱们?所以在明王功败后,剩下的八军子弟也就和咱们分道扬镳。” “所以此刻,莫说是咱了,就是庞明王再世,也喊不动他们过来。只因为对面明显已经有了新的主公了。” 听了姚行仲这番话,豆胖子大丧,苦着脸叹了句: “可惜,可惜!” 不过他倒是好奇,便又问了一句: “那你们这些戍桂子弟以前都是徐州军的哪部?后来都去了光州了?” 姚行仲迟疑了下,望了眼赵怀安,见使君也在听,便将心中早就想说的话,趁此机会一并说出: “当年明王功败后,我们这些戍桂子弟都跑到了宿、光等地,其中光州这边就是许应那些人,而宿州那边就比较多了,十来团得有,只不过能算得上号的也就是杨师厚了。这人以前在庞勋军中,就以善养军练兵出名,只是因为地位低,所以得不到宿州其他残部的信服,不然也不差许应的。” “不过虽然咱们光州这边的人最多,却堕落得最快。” “这是因为当年许应的那些兄长叔父就是徐州的盗贼出身,只是后来被收编了,就打发到了桂州屯戍。也正是因为这份背景,明王功败后,他们就很自然地再做起了盗贼。” “只是,我和一帮老兄弟却不是这样,我们当年是桂州戍卒中的徐州衙外军,和那些盗贼一派也不是一路人,只是后来都要回家,才共同推举了当时我们军院系统的庞勋作为领袖。” “所以,当我们溃到光州后,咱们这些人实际上是不愿意落草的,只是奈何当年皆受了人家恩,不得不报。不过,许定他们那些人也不信任咱们这些老兄弟,他们外出狩商都不会带我们,只会让我们守着庄园,看守茶叶。所以这些年来,咱们这几十人实际上非常边缘,充其量也就是个守护犬。” 这边豆胖子恍然,然后拍了拍姚行仲以示安慰。 而赵怀安在听了姚行仲这番话后,晓得姚行仲在担心什么,扭头望着他,摇头: “老姚,你随在我身边久了,就会更晓得我赵大的为人。” “在我赵大看来,你是什么人不重要,我认为你是什么人最重要。我晓得你是担心你和一帮兄弟从过贼,然后就觉得我会以老眼光看你们。尤其是那许应委实是个烂人,就更加连累你们的声名。” “但老姚,你莫要小觑自己,也莫要小觑了咱赵大的眼光。自你被抽得血肉模糊,还能带着一众甲士守在庄园门外,护着那许应的一家老小,我就晓得你是什么人了。” “你是对那许应愚忠吗?不,这反而让我晓得,你老姚是个‘三杯吐然喏,五岳倒为轻’的好汉。不论别人如何对你,只要是为心中信义,你就会义无反顾,即便抛弃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而我会看错吗?也许会,但当那三十名披甲老卒随你一同出庄死战,我就晓得我没看错。能让别人以性命相付者,必是值得以性命相托的人。” “所以义薄云天,说得就是你这样的。而我赵大今日就当着在场兄弟们的面直说吧,我赵大这人,平生最敬一种人,那就是如关二爷一般的义薄云天!出来混,就是义字当头!” “所以,老姚,信我,也信你自己,你是个好汉!不用向任何人解释!包括你自己!” 说完,赵大拍了拍赤红眼睛的姚行仲,就转头继续望向城外狗吠的票帅曹师雄。 当听到那曹师雄就这样大大咧咧喊自己一面时,赵怀安就一个念头: “这曹师雄这么不懂礼貌的吗?直接喊咱名字?他甚至都不愿意喊咱一声大,就要咱露面去见他?” 而那边,姚行仲在听完赵怀安的这番话后,怔在了那边,他看到豆胖子向自己重重点头,表示赵大说得对。 这时,一种难以言说的暖流一下子湿润了他早已干涸的内心。 他此前只是为报答赵怀安对自己的活命之恩,可今日,他才晓得,什么是知己,什么是心心相印。 生我者父母,可知我信我者,使君也。 所以,此刻当对面的草军票帅曹师雄竟然如此无礼喊着使君的名字,姚行仲直接抽出长弓,就要射向此人。 可下一刻,一只宽大的手压住了长弓,那是赵怀安,他笑着对姚行仲说道: “犯不着生这气,且和他玩玩。” 说完,赵怀安从女墙后出来,半个身子露在墙垛外,冲那边的曹师雄喊道: “曹师雄,喊你大作甚?” 此言一出,身边举着牌盾准备给赵大挡箭的赵六,哈哈大笑,直笑出了鹅叫声。 可忽然他就想到,自己在流沙河畔遇到赵大时,他让咱也喊他叫大,顿时鹅叫般的笑声戛然而止。 …… 隔着少说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众骑环绕中的曹师雄,就见到墙垛后站出一个扎着绛色额巾的汉子,还隐隐约约听到此人在喊什么“大”。 于是他茫然问身边一个披甲豪杰: “延寿啊,那赵怀安在说啥?” 这个叫张延寿的,正是这些挟马军残部的小校,自王仙芝、黄巢起事后,他就带着挟马军残部投靠了过来。 他们混在兖、郓之间那么些年,和王仙芝、黄巢二人本来就多有接触,再加上又是无法无天的人,既然这一次王仙芝、黄巢二人要闹个大的,他们就来帮上一帮。 只要是反朝廷,那就是咱挟马军的朋友,而且这些草军再如何,也比那些烂在光州的戍桂那帮人强吧。 所以,不仅他们夹马军投了王、黄,其他几个军也是多有投靠,也是他们这些人徐宿正规牙军的加入,使得初起事的草军具备了和天平军野战的实力。 此刻,听曹师雄问起,这张延寿也茫然了一会,不确定道: “许是在自称,咱混在兖州那边的时候,听几个从西川回来的兖海军朋友聊过,说这保义军的赵怀安,排行老大,所以军中常以‘赵大’呼他。” 有了张延寿的解释,曹师雄这才恍然,然后他就冲那边城头上大喊: “赵大,我听过你的名声,晓得你也是一好汉子,而我们草军也是好汉子。好汉不打好汉,而应该去打那昏庸的朝廷。如今你已被我四面包围,不如出城投降,以你之威名,我必向大将军保举你做一方票帅,到时候你我一起,打向长安,也坐一坐那大明宫,如此岂不快哉?” 因为距离有点远,曹师雄担心自己说的话上头的赵怀安听不清,可他也不愿意冒险上前,所以每说一句,就等一会,让一众夹马军的好汉复述一遍,然后再说下一句。 所以这番话说完后,城垛后的赵怀安费了半天才把话听完整。 此时赵怀安望着远处的曹师雄,心中感叹一句: “现在的草军的确是心气高啊,这才乱个曹、濮二州,那边南下的主力还被堵在沂州呢,却一个两个,动辄就在咱面前,说要打去长安。啧啧,真是有志向!” 不过这一次,这曹师雄倒是礼貌不少,晓得称呼自己行第,所以赵怀安也客气不少,对那边的曹师雄用力喊道: “曹贼!你说你包围了咱?哈哈!你难道不晓得,被包围的正是你啊!” 这一次赵怀安放声大吼,声绽如雷,所以远近人等悉数听清。 可话落后,身边的赵六和豆胖子齐齐傻眼,不晓得大郎这是玩得哪一出。那曹师雄又不是个傻子,谁被围着,还能被说糊涂吗? 而那边曹师雄也的确哈哈大笑,对左右人等笑道: “这赵大也有个好大名声,什么‘军中呼保义,孝义赵大郎’,就这?这不是个傻子嘛!” 一众骑士们也纷纷捧腹大笑,只觉得那赵怀安怕是被吓得失了智了。 而赵怀安则不在乎那边人在笑,而是又喊了声: “曹贼,尔不信?不信你就看看身后!” 然后赵怀安就匿了下去,然后笑着对一众人道: “没事,耍耍这人。” 而那边曹师雄被赵怀安一副言之凿凿弄得没自信了,还真的就扭头看向后方。 可看了半天,巨大的平原上除了不断扎着帐篷的本军和老营,哪有什么敌军啊! 此时,曹师雄哪里不晓得自己是被耍了?恼羞成怒对上头的赵怀安大骂: “赵怀安,你他么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咱敬你是条汉子,才给你一个机会。可你偏偏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咱了。等咱破了冤句,就将你扒皮充草,看到时候你是不是还能给咱逗乐子!” 城头上,赵怀安听了这句话后,脸是彻底拉了下来,他指着下面的曹师雄,也是大骂: “狗东西,犬吠什么?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打咱的冤句?我告诉你,一会咱就出兵和你干!你要是有卵,你就不要跑!” 那曹师雄气坏了,可下一刻他就一愣。 只因为,他忽然看到城头上的赵怀安把手一招,然后就有小百人被推到了城头。 他们的头被死死地按在城垛上,就听那赵怀安冲着自己大吼: “曹贼,瞧你那一副吃定咱的样子,是不是就凭这些内应?来,看看是不是你的人。” 说完,赵怀安把手一砍,背嵬们就当着下面曹师雄的面,把这小百号人的脑袋给剁了。 鲜血喷涌在城垛,首级顺着城壁滚到了城下,其中一个脑袋尤其滚得远,直滚到了距离曹师雄不到三十步的位置才停下。 曹师雄看清了那颗脑袋,即便滚满灰尘,他还是认出了这人正是之前被布置在城内的一员。 此时,他哪里不晓得里应外合的计策是彻底失败了呢?他死活都想明白,这赵怀安不过才入冤句城,他是怎么这么快就挖出老黄他们留在城内的暗手的呢? 这一刻,曹师雄这些草莽豪杰也暴露出他们最大的弱点,那就是他们都没有受过系统的军事教育。 实战派往往鄙夷理论知识,但只从经验中学习的最大难点就是,对于没有经验的地方,这些人的认知就几乎和白痴差不多。 曹师雄这些盐枭豪杰们,因为有足够的和官军猫猫经验,所以很容易就成长为一个优秀的游击将。 可他们这些人却没有一个守过城,他们对于守城的章法和理论一无所知。 他哪里晓得,当赵怀安于城内各坊建立巡防队,那些潜藏在坊内的内奸就无所遁形。 当十个都的难民户涌入城内十坊,保义军就彻底在人数上占据了城内的大多数。 就是靠着这一双双眼睛,只半个上午,潜伏在城内的数百奸细就被发现。 然后,坊上的保义军附军们用弩箭杀其大半,剩下投降的,也被送上了城头,给使君发落。 此刻,当城下堆满了脑袋,曹师雄气得大吼一声,对身边的骑士下令: “冲上去,射,射死那狗东西赵怀安!” 一众草军骑士相互望了一眼,然后就驰往北面城下,手里的弓箭向着城头不断攒射。 赵六第一时间举着牌盾挡在了赵怀安面前,牌盾上叮叮作响,很显然,大部分草军突骑就是射向他赵怀安的。 可赵怀安连腰都没弯一下,在旁边只有几面牌盾掩护的情况下,大吼: “射!” 说完,躲在女墙后的保义军弓手们,纷纷顺着女墙的洞眼向下回击。 一时间箭矢如雨,打得下面奔驰攒射的草军骑士是人仰马翻。 而赵怀安自己则在赵六的掩护下,接过孙泰递过来的三石弓,对着下面奔在最前的两名草军突骑,就是一箭过去。 只一瞬间,其中一名贼骑就应声倒地,直接将旁边的那骑,骇得拨马就走。 赵怀安哈哈大笑,可忽然看到远处的场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手中长弓指着那下方的曹师雄,大笑: “曹贼,你且看看身后!” 此时,那曹师雄黑着脸看着前方逃回来的张延寿。 就在刚刚,这张延寿和自己的族弟一同冲奔最前,勇不可挡,可转眼间,他的族弟就倒在城下,而这张延寿竟然拨马就回! 两人出去,一人回?这张延寿不是夹马军的豪杰吗?就这样? 可就在曹师雄要大骂时,忽然看到张延寿惊骇指着自己的后方,大喊: “票帅,不好,你看后面!” 此时曹师雄才顺着张延寿指着的方向,扭头望去,然后他就见到这样一副场景。 一名浑身浴血的白衣白甲骑将,骑着匹白马,左突右奔,在己方军帐的缝隙中不断穿插,连绵七八里的营地,竟然被此人杀了个对穿。 等这骑将冲出营地后,他的身后已有数十名己方骑士在追杀,可那白甲骑士竟然头也不回就对着后方连射五箭,直接将冲得最前的五名本军骑士给射翻下马。 剩下的草军骑士下意识就控驭住了战马,然后无奈得看着那白甲骑将越来越远。 被连翻打击的曹师雄,举着手哆嗦地指着那骑将,呓语了一句: “这是谁的部将?竟然如此勇猛?” 然后,曹师雄就看到那白甲骑将,竟然冲自己这边奔了过来。 难道这人侥幸冲出营地,竟然还敢来杀自己? 可此时,冤句城头上,忽然升起了一面绛红色五方旗。 那白甲骑将瞥到了,只残忍对自己一笑,冲着他抹了个脖子,就向着城南奔驰而去。 这一刻,曹师雄咽了一下口水,一句话都不多说,带着扈从们直奔大营。 今日之奇耻大辱,必要你保义军全军用命来洗! (本章完) 第195章 出击 第195章 出击 赵怀安看着城外刘知俊单骑冲营,回身连射,横勇无敌,忍不住捶了一下赵六,大笑: “好,今日才晓得,我军中就有位太史子义!哈哈!” 赵六被捶得一噎,他晓得太史子义是谁,就是赵大常讲的话本传奇里,那位和小霸王不分伯仲的猛将嘛! 他也理解赵大的这份激动,毕竟他看到这幅场景,也是热血澎湃,可是…… 可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赵大激动就激动吧,为什么要捶额呢? 忍不住揉了揉胸口,赵六就听到赵大忽然大声下令: “升绛色南方旗!让刘知俊从南城门入城!” …… 半刻后,一身白袍的刘知俊,挺着胸膛,踩着台阶骄傲上北城楼。 可他刚上去,就听到使君大笑一声: “吾之太史子义来了!” 然后,刘知俊刚踏出去的脚步就僵在半空了。 哎,不对哎,使君。 俺这白袍白甲,还骑着白马,不应该是赵子龙吗?怎就是那太史子义呢? 那太史子义确实猛,好像也确实干过突阵入城的事情,可他是碧眼小儿孙小贼的大将啊! 这不对啊! 不行,不行,使君是当代刘皇叔,仁义无双,那俺刘知俊就要做赵子龙,做使君的赵子龙! 可他刚浮现这些念头,就被使君一把拉了上来。 使君抚着自己的背,检查了一番自己,见没有伤势,才对六爷这些心腹们大笑: “我每思三国故事,常有诸多意难平。其中之一,就是那东莱太史子义。” “其人明明早就遇其明主,本该与刘使君上下相得,上演一副千古佳话。可偏偏造化弄人,使他飘零半生,不逢明主,最后好不容易遇到个江东小霸王,也算半个英雄,可其人却早早凋零,以至于这太史子义反成了碧眼小贼的手下。” 说着使君还捶了一下六爷,含恨道: “可那等腌臜人如何能用太史慈这样的好汉子?就是因为憋屈这命,那太史慈才早早抱憾而死。” 说着,使君冲自己问了一句: “知俊,你可晓得,那太史慈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俺不晓得,只能摇头。 但使君却抓着自己的手,丝毫不嫌弃俺手上的血汗,对在场袍泽们,大唱: “他说:‘丈夫生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今所志未从,奈何而死乎?’,所以,知俊,这就是太史慈。怀才不遇,壮志难酬!” “是啊,明明有一身好武艺,胸中又满是壮志豪情,可偏偏努力了,去做了,却依旧抱憾而终,多少年寒来暑往的打熬武艺,多少场金戈铁马的险死还生,都在临终的那一刻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所以,对我等武人来说,悲哀之大,莫过于生错了时代,投错了人主。” “那太史慈有幸生对了时代,可却投错了人,这就更加悲哀了!” 使君说完后,六爷忽然就问了一句: “大郎,咱们投你就是投对了,那咱们生对了时代吗?” 俺看到使君笑着暼了眼六爷,然后就对咱们说: “不错,咱们正逢其时。现如今,大争之世,征兆已现。乱世来临,对黎民万庶是沉重末世,可对我等武人来说,无论接受与否,那就是一个武人的时代就要来临。” “从此,你我终可用手中的刀枪去勘定这乱世,重整这河山!由我们来说,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至于什么流芳千古,名传青史,不过是我们走过的痕迹。” “而这样的机会,是多少代武人不曾有的,我等那些前辈们,他们不勇吗?他们不能战吗?可天下又有谁记得住他们?他们又何曾被青史给记住?这都非是他们之过,就是天运不在,不是他们的时代。” “但在此朝,我料定,一个属于我们武人的天运正徐徐展开,而我赵怀安必要在这个时代中留下那最深的一笔!坐那群山之巅,悬那众星之上!” 使君说得俺心情激动,感觉血液都要从鼻腔里泵出来了。 就是这个时候,使君扭头对俺说: “而今日,你勇甚于太史子义,而我之志也非刘玄德可比。更重者,因缘和合,使我两结识于邛州,如今相得二载,我之志你知之,你之志我亦是晓得。如此上下同欲,兄弟同义,岂非命定呼?” 俺愣住了,原来使君是这个意思,原来那太史子义竟然有这般遗憾。 原来他也是恨无明主啊!他的痛,俺晓得,因为俺没有遇到使君之前,也是如此。 只觉得天下无人能让自己托身这百十斤好肉! 可俺刘知俊又何其有幸啊,因为俺遇到了使君,还是让俺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使君。 好,以后就不和指挥使抢赵子龙了,俺刘知俊要做太史慈,做那个不留遗憾的太史慈! 于是,俺问向使君: ”使君,那太史慈作何打扮?“ 然后使君就愣住了,最后哈哈大笑,又捶了一下六爷。 为啥使君高兴不高兴,都要捶六爷呢? …… 太史慈穿啥样?他哪里晓得? 可看到刘知俊清澈的眼神,赵怀安还是吞吞吐吐作了一番描述,什么美须髯,手持丈八马槊,背一对铁鞭,外罩蜀绣大氅。 望着刘知俊真在那用心记,赵怀安自己都有点心虚,岔话道: “知俊,你单骑入城,可是老王有何情报与我?” 那刘知俊将打扮记在心里,然后就给赵怀安汇报了情报。 原来此时王进已经带着龙、虎、豹三都突骑抵达到了城西北外十里,因为担心会被草军的游骑给发现,所以没有继续深入。 他们已在那休息了两个时辰,换了新马,随时可以出战。 所以王进就让刘知俊将情报送进城,说,只要城上燃起六道狼烟,他就会带着三都突骑向着草军后方杀去。 赵怀安没想到刘知俊带进来的情报竟然是这个。 大喜! 老王果然是自己的肱骨,不,以后直接就是自己的大腿。 赵怀安以为老王还在南华呢,没想到他竟然带兵回援了,只这份对战场的洞察和对时局的判断和果决,就当得了自己的大腿! …… 刘知俊汇报完后,赵怀安就在城上踱着步,想着该如何利用老王这支奇兵。 忽然,城外响起了雄浑动天的号角声。 他扭头望向城外,只见先前刘知俊冲营的骚乱已经平息,数不清的人开始在开阔的平原上列阵,两侧,漫漫烟尘中,雄壮的草军骑军时隐时现。 这一刻,一股难言的情绪从胸中荡漾开。 赵怀安将乡党郭亮喊了过来,对他道: “你持我令箭,立即从城南甬道去城外三寨,告诉他们,万般莫看,就看我城上狼烟,一旦六道狼烟升起,立即全军出击!” 郭亮在霍山党中,最是持重,他在听到命令后,当着赵怀安的面又重复了一遍,见使君点头,才领着令箭,匆匆奔往南城。 赵怀安对郭亮的背影点了点头,然后又对自己的四个义子下令; “你们四个守着六处狼粪,一旦见我升起‘保义’大旗,立即烧起狼烟,可懂?” 赵文忠四兄弟,涨红着脸,破声大吼: “末将明白!” 说完四人就大马金刀坐在六坨巨大的狼粪之间,怒目圆瞪。 这些长在赵怀安身边的狼独们,今日也终于露出了獠牙了。 布置完这些,赵怀安又一次望向了城外草军,然后就大吼一声,下令: “擂鼓!聚兵!” 话音刚落,城北关楼下,数十名擂鼓手挥舞着重锤怒砸着牛皮鼓,雄浑肃杀的鼓声传遍全城。 也是在隆隆战鼓中,原先坐在北门街道上的拔山、金刀二都纷纷站起。 两都共计六百甲兵在一千二百名随夫的帮助下,披甲备兵,集结于北门后的干道。 精甲曜日,仿若龙鳞,鳞次栉比,层层向后,铺满整片街道。 拔山都都将韩琼、金刀都都将李继雍,二人头戴垂肩兜鍪,披着三层甲,高举着铁鞭,铁锏,高声大吼,各自带领着全都欢呼着“呼保义”之名。 于是,城头上鼓角催逼,城门后山呼海啸。 在万重声浪中,一名身着明光铠,头戴羽翎覆面盔,身高八尺,背后亲自披一面“保义”旗,手上拿着一柄八棱金瓜骨朵懒懒靠在肩头,就从城上走到众甲士面前。 而在他的身后,同样有四十名铁甲武士,各个大铠覆身,浑身上下都被铁甲包裹着,各持重兵,随之而出。 这些人一出来,街道上的拔山、金刀二都甲士更是欢呼得疯了,他们将头上的兜鍪卷起,因为这样才好叫得更大声。 他们齐齐喊着“呼保义”,将无限的崇拜放在最前的那个覆甲武士身上。 是的,覆甲持兵而出者,正乃呼保义赵怀安! 因为全身覆甲,赵怀安和身后的一众帐下都武士都只能一步一沉肩地行走,可越是这样,他们行走间就更是龙行虎步,给人霸气杀伐之感。 赵怀安站在两都队前。 拔山、金刀二都吏士让出中间道路,让赵怀安他们穿在其间。 在甲士们的簇拥下,赵怀安一路上,甩着八字步伐,全身甲片撞击作响,铁手拍拍这个虎贲,然后又捶了捶那个猛锐。 每个被他招呼的甲士,无一不发出沉闷的虎吼,他们右手砸在胸甲上,目光一直随赵怀安的身体移动。 就这样,百步距离,赵怀安足足走了一刻,可街道上的甲兵们却没有一个感觉到不耐烦,反而斗志更加昂扬,战意十足。 在他的身后,四十名帐下都铁甲武士,每个都扛着一名军旗,手里还拎着铁锏或短斧,步伐恣意杀伐,眼神中满是坚定,此时也随着赵怀安一步步走到了队伍最后。 当赵怀安走完这条布满甲士的街道后,他望向了队伍的末尾。 在这里,百余名附军猬在这里,牵着四十匹铁甲覆盖的高大战马,等候在此。 能覆铁甲的战马本就不多,但比高头大马还难得的却是这些精良的马铠。 每一副马铠皆是军国重器,全天下只有长安的少府监下的甲坊署才能制作。 整整一套,包括护马头的面帘,护颈部的鸡颈,护前胸的当胸,护躯干的身甲,护臀部的搭后,以及护背部竖甲的寄生。 全套下来光用甲片就要两千片,一套能当步甲十套,价一百五十贯。 更不用说,自国朝丢了河朔、陇右这些产马地后,甲骑已成绝响。 这一次,要不是四方行营都统宋威知道草军配备了大量战马,专门从长安要了五百甲骑,可能甲骑还是不会再现。 现在赵怀安这里的四十具马铠装备就是宋威所送。 不过,他这一次并没有让宋威派来的骑士们出战,而是让自己的帐下都骑士们披着铁铠随自己上阵。 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赵怀安更信任他们,也和他们更加同契。 …… 此时,赵怀安在两个健硕附军的帮助下,踩上了马镫,然后又有两个附军顶着赵怀安的屁股,托住他上马。 而另外四十名甲骑也同样如此,光上战马,就需要四名壮丁帮忙。 当赵怀安坐上甲马,马铠下是厚实的毡,这是用来填充铠甲和战马之间的空隙,不让战马被铠甲刮伤,以及缓冲冲击力。 而马铠上则是套着一层罩衣,上面画着各种龙虎豹的图案,这是用来保护骑士不受甲片刮伤。 赵怀安身上的铁铠是披挂式的,里面穿着厚实的长衫,外面是蜀绣,再外面是锁子甲,然后是皮环铁铠,大铠,里里外外包得严实。 可他的裆部以及大小腿下侧却没有任何甲胄保护,虽然有马鞍的存在,臀部和大腿不用直接接触马铠,可小腿却会在反复摩擦中受伤。 而一旦这些甲片有生锈的,更是会直接造成破伤风,最后要了骑士的性命。 所以重甲骑士的甲马外往往还罩着一层马衣,就是不让骑士和马铠直接接触。 就这样,全副武装,将防护力拉到此世之巅的赵怀安,就这样坐在铁马上,望着街道两侧如林精甲。 这些都是他赵怀安赖以创业的核心,而今日,他将再一次带领他们赢取胜利! 赵怀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右臂抬起,随后狠狠一震,怒吼: “杀!” 顷刻间,两侧六百重步拍着铁铠,爆吼: “杀!杀!杀!” 然后,赵怀安就从腰后抽出一面小旗,直接用力挥下。 站在北城门上的豆胖子,披着大铠,冲下面大吼: “开门!” 于是,门洞下,六名吏士合力将巨大的横木给扛下,两侧又有六名吏士抓着门锁,用力将铁木包裹的大门缓缓拉到后面。 就这样,冤句北门洞开,城外无穷无尽的草军军势就这样暴露在了保义军的衙内步甲面前。 没有任何犹豫,和四十名甲骑落在最后的赵怀安,再一次挥动小旗,大吼: “出击!杀他个天翻地覆!” 身后四十名甲骑们,随赵怀安大吼: “出击!杀他个天翻地覆!” 于是,北门城头上,守在城头上的背嵬和附军、随夫,齐齐怒吼: “出击!杀他个天翻地覆!” 然后,另外三处城头,奉命抽掉上层的曹州灾民勇夫,齐齐怒吼: “出击!杀他个天翻地覆!” 最后,城外西南角的三寨,一千一百名精锐铁甲也齐齐大吼: “出击!杀他个天翻地覆!” 声声热浪,彷佛无穷道惊雷,炸开整片战场,天地为之一颤。 城头上的鼓声更急了,军乐班子前,赵六鼓足全身气力,猛得吹响手中的唢呐。 嘹亮如凤鸣九天,六百名铁甲武士扛着如林的旗帜,缓缓出城,压向前方的贼军。 而赵怀安带着四十名甲骑缓着马步,走到了门洞下,黑暗将他们彻底笼罩起来。 在远方,旷野上,无边无际的草军动了。 写到四点,求个月票。 (本章完) 第196章 土狗 第196章 土狗 拔山、金刀二都开拔出城。 披着三层甲,带着翎羽覆肩兜鍪,韩琼列在全都之首,他冲着不远处的金刀都都将李继雍大笑: “老李,今日我俩就比比,看到底谁斩将夺旗最多,谁又是功第一。” 李继雍也是如此打扮,他扛着一柄陌刀,冲那边的韩琼挥了挥手,然后将兜鍪耳卷放下,再将铁面放下,只流眼睛,森然冷漠。 自使君将他从死人堆里救出,自使君为老帅报了血仇,他李继雍就发誓,使君军旗所向,必将誓死追随! 压抑的铁兜鍪上,呼吸越来越沉重,忽然后面传来急促的鼓点,他没有回头,单臂擎起陌刀,指望前方正有动静的草军,瓮声: “击贼!” 说完,他扛着陌刀,走在了全都最前。 …… 那边韩琼看到李继雍向自己挥手,哈哈大笑,对身后几个持各色长柄重兵的扈兵道: “你们看看,那老李也晓得比不上咱,这不就心虚了?哈哈哈!果然我‘铁兽’韩琼,才是军中大丈夫!” 后面的扈兵们全然冷漠,也是对自家都将的厚脸皮颇为习惯了。 也是这个时候,后方急促的鼓声传来,韩琼对左右两个扈兵嘱咐道: “刘二,赵四,一会你们两给我机灵点,看到被砍翻的旗帜和贼将,就给我割脑袋挂在腰上,别让我再喊一遍,没那个空,晓得吗?” 两个庞大甲士闻言点头。 然后韩琼又对后头一人喊道,此人正扛着一面大旗,上写“五虎将之铁兽韩琼”: “老钱,一会举着旗帜就跟在咱的后头,你也猛猛举啊,非得让那些贼军晓得是谁斩他们的狗头!” 老钱猛猛点头,将字号旗扛在了肩膀上,旁边有五个护旗同样披坚执锐守在旁边。 当嘱咐完这些后,韩琼冲后面等候的三百名甲士,猛然挥手,大喊: “战!” 然后他就将兜鍪铁面依次放下,继而一步一脚印,踩着冤句城外的黄土地,走向了对面。 …… 对面草军大营,鼓角连连,使得营地越发混乱。 一处军帐内,葛从周用绷布裹完张归霸的伤势后,就准备出帐厮杀。 可这个时候,张归霸抓住了葛从周的衣角,然后恳求道: “大兄,这仗咱们赢不了,那曹师雄不过庸人,却嫉恨贤人,军中豪杰哪有几个真心用命?此时我军营角未立,那曹师雄便要催战出击,我方这么多的老军妇孺,一旦被袭,立即就是全军崩溃,这种情况下,大兄何必去给曹师雄卖命呢?” 葛从周依旧微笑着,扶着张归霸,将他的手塞在了被褥里,然后又不紧不慢将被褥铺好,这才对张归霸道: “二弟,你说的我都晓得,我懂的。但我从没有想过给曹师雄卖命,我是为了大将军,他带着兄弟们起事,咱们又拥他做都统,那就要用命。” 张归霸急了: “大兄,你所托非人啊。那王仙芝最多就是前代瓦岗寨的翟让,胸无大志,如何能成大事?不如……” 葛从周制止了张归霸下一句话,第一次认真道: “二弟,这话不要讲,讲了咱们就做不成兄弟了。且不论王仙芝是不是翟让,他一日为我们都统,就一日是我等龙头。都统都没有负兄弟们,兄弟们就先负他?那样的人是猪狗不如。好了,二弟你就在营中休息,且等我去去便回。” 说完葛从周笑了笑,然后就掀帐出去,只留下张归霸一人在那叹气: “大兄啊,你好生糊涂啊!” …… 葛从周出了帐,就看见自己的铁枪都已经执着马缰,抱着头盔等着自己,他点了点头,就从一名老兄弟手里接过兜鍪。 可刚要上马,葛从周就又下来了,然后径直走到人群的后面,将一个连铁甲都撑不住的娃娃拽了出来,将这人的兜鍪甩开,他惊讶道: “是你这小子?不是让你在老营跟着的吗?谁让你来铁枪都的?你会骑马吗?就来?不胡闹吗?” 原来那娃娃兵正是此前葛从周所救的孩子,谢彦章。 此时谢彦章涨红着脸,挺起胸膛,大声回应: “末将会骑马,我问过赵老,他说会骑马就能当突骑!所以我来了。” 葛从周听了这话,破口大骂: “放他娘的狗屁,他咋不说,有手就行呢?” 然后葛从周不由分说,便将谢彦章拽出了队列,然后指着他的鼻子,认真道: “小子,你现在立刻回老营,好好学武,以后有的是机会上战场。而现在?他妈的,我草军现在到了要让娃娃拼命的时候了?都是他们一群虫豸!” 那谢彦章还不服气,然后就被葛从周一个巴掌抽懵了,然后他就听到葛从周森然地望着自己,吐出一个字: “滚!” 谢彦章的泪水一下子就崩出来了,他将衣甲脱掉,捂着红肿的脸跑了出去,可跑到一半,他又转过身哭道: “大叔,你要照顾自己!” 说完谢彦章就跪在地上给葛从周磕了三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奔走了。 葛从周望着这个少年,愣了好一会,然后才收拢着情绪,对后面的百名铁枪骑,闷哼道: “上马,杀狗朝廷,报仇!” 然后身穿铁甲的葛从周就跃上战马,从一名伴当那边接过大铁枪,向着战场的西南方奔去。 而他的身后,百名铁枪都的突骑纷纷大喊着“报仇”,随后上马执槊,紧追着葛从周,卷起烟尘一路。 …… 当“补天平均”大纛下的曹师雄看到对面冤句城大开,其中涌出数百铁甲兵列阵城下后,哈哈大笑。 他指着远处的冤句城,满脸都是智珠在握的样子,悠悠来了句: “那赵大好大的名声,却也不过如此。我不过略略激他,他便失了智了,竟然弃了坚城要与我军阵战,他才多少人?连他妈的城墙根都站不满,要和咱们野战?这人是真的蠢啊!” 这边曹师雄笑赵大纯纯武夫,可人群中的夹马军小校张延寿却撇了撇嘴。 要不是他们几个刚刚看到这曹师雄的狼狈样子,还真以为这人是什么了不得的智将呢? 那黄巢是个豪杰,王仙芝也是义气云天,可这曹师雄是个什么玩意啊? 刚刚他奔回的时候,已经看见这曹师雄眼神中的杀气,要不是自己机灵喊了一声后面,这狗东西没准真敢杀自己。 所以此刻张延寿就看着曹师雄这边表演,没有一点要出言提醒的样子。 可张延寿这边不说话,草军中也有其他小帅提出了质疑。 一个头扎着黄色额带,穿着两当铠的精猛汉子,望着那城下闪烁光芒的保义军铁甲,吞了下口水,问道: “票帅,敌军出城的人数虽然少,可各个是披甲武士啊!就这数百甲兵结着阵压过来,咱们这边也非得出甲兵不可。可甲兵都是各家的核心老兄弟,如何能一下子压在这里?” 几个如他一样都是小帅的,也是各个点头,显然同样不愿意拿出压箱底的核心,去和唐军硬碰硬。 见有人给自己唱反调,曹师雄脸阴沉了下来,他直接抽出了刀,指着那些小帅,骂道: “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你的我的,咱们是造反的!不是来干一票分家当跑路的。打赢了,城内粮草都是咱们的,到时候各家都能扩兵。而打输了,没有粮食,就是有核心老兄弟又怎样,不还是要饿死?” “怎么?这城是为我曹师雄打的吗?是我曹师雄一人饿着肚子?就在刚刚,我从兄弟把命丢在了城下,连尸体都没能拖回来。怎的?就是我兄弟能死,你们兄弟不能死吗?” 曹师雄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一众小帅皆低着头不敢反驳。 见压倒了反对意见,曹师雄这才开始说自己的战术。 他指着城下正在移动的保义军甲兵,煞有介事说道: “步甲诚犀利,可却有个致命弱点,就是不耐战。我将分军十队,你们各家出动老兄弟百人,带随军丁壮二百人,轮番攻击贼阵,诱敌军深入。” “一旦敌军远离城墙,我就会派出咱们的甲兵与他对阵。到时候,只需再遣一支突骑绕其后侧击,敌军必溃!” 曹师雄说的还是非常有操作性的,在场的草军小帅们都或多或少有战阵经验,晓得真按曹师雄说的打,那些唐军披甲武士的确不够他们杀的。 于是,各个恢复了信心,点头同意。 说到底,曹师雄有一句话是对的,那就是不打下曹州城,将城内的粮米缴获了,他们的实力还是要大损。 所以与其手下那些人饿死,不如用作炮灰去搏一搏呢。 反正都已经造反了,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于是,随着曹师雄一声令下,二十名小帅组成攻击的第一梯队,他们将各带家底,先击出城的保义军。 …… 城头上的鼓声一刻不停,这已经是换了两番人了,可擂鼓的力士们却还是不晓得疲倦。 拔山、金刀二都的行军速度很慢,每走十余步就会停下来开始整队,务必做到如墙而进。 两个都各自组成了两个密集方阵,齐头并进,可在每个方阵内,实际上又分割成了六个小阵,他们都以队为编制出动。 每支五十人的小队,最外侧都是二十名扛着巨大步槊的步槊手,然后在里侧一点是十名扛着陌刀的斩马队,然后又是三十人的刀盾手,只是这些人此刻都将牌盾挂在身后,横刀、重兵挂在腰间,手上拿的却是一面面长弓。 韩琼带着方阵越走越远,已经能看见敌军的阵线了,这个时候,他将手中的长柄斧往地上一顿,身边的旗手就开始摇动着一面红色三角旗。 阵内各队队将看到后,纷纷冲队内高吼: “止!列阵!” 于是,一阵甲片撞击中,原先因走了一段路而有点混乱的队伍再次齐整。 阵内的衙内步甲们这会齐齐望着前方,时刻注意那边的旗帜,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和这边的拔山都一样,隔壁的金刀都也停了下来,不过在整阵的时间要更多。 毕竟金刀都是赵怀安到光州之后才组建的,其中三分之的武士还是来自于以前光州的徐州牙兵们,这些人勇确实是勇,可却少于纪律,完全不能和久经国战考验的拔山都相比。 所以两都的实力在这一刻暴露了出来。 …… 此时,已经赶到战场的葛从周也发现了这点,想了想,他还是纵马奔到战场中间。 一路上,他还被几个惊慌的己方弓手给射了几箭,然后都被他避开了。 也就是他葛从周了,不然换做其他人,想要在战场中央穿梭,那都是在玩命。 好不容易奔到本阵,葛从周直接奔到曹师雄面前,就要抱拳禀告。 可曹师雄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心腹却指着葛从周大骂: “一条葛,谁让你骑马奔到票帅面前的?懂不懂规矩?” 葛从周一窒,看到曹师雄面无表情,心中一叹,然后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大喊: “票帅,我发现敌军出阵的两都实力不一,其中西侧之军,号‘拔山’者,最是严整,而东侧之军,号‘金刀’者,却阵型稍乱,正可为我军主攻方向。” 说着,葛从周担心曹师雄听不懂,还解释道: “我军先攻敌‘金刀’,集重兵击溃此部,然后驱溃兵冲贼之‘拔山’,敌阵必乱,而那时,只需再遣突骑出阵,就可倒卷珠帘,将两军彻底歼灭在城外。” 曹师雄点了点头,哼了句: “晓得了。” 葛从周傻眼,抬头看着曹师雄。 晓得了?啥意思?是采纳还是不采纳的呀!打什么谜语啊! 可曹师雄没有一点要和葛从周解释的样子,看着他,又说了遍: “我说晓得了。” 葛从周无奈,只能抱拳就准备折回本阵,然后他就听到曹师雄一字一句说道: “老葛,你是大将军看重的人,但却也不要忘记你是铁枪都的突骑将。你的职司是带领铁枪都突阵,只需要看我本阵的旗帜,听令而动。至于其他,不是你能过问的。” 背对着曹师雄,葛从周面无表情,然后转身下拜: “喏。” 随后,不理会曹师雄,翻身上马,就奔向自己在西侧的本阵。 望着远去的葛从周,曹师雄内心嗤笑: “一条葛?听着就像是一条狗。” 那边,曹师雄身边的尖嘴猴腮心腹,看葛从周乖顺走后,对曹师雄小声道: “票帅,那一条葛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不如我军就先攻敌之‘金刀’?” 曹师雄点了点头,对自己这心腹道: “这葛从周啊,还是有点实力的,又是大将军信重的。可越是如此,越要压一压此人,不然军中以后听谁的?大军作战,只能听一个人的,那就是我曹师雄!” 尖嘴猴腮者立即在旁边吹捧道: “票帅霸气!那咱们攻‘金刀’?” 曹师雄没有回这心腹,而是将隐在人群里的张延寿又喊了出来,热络地好像之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问张延寿: “老张啊,这金刀都号名怎么听着那么像你们徐州的银刀军呢?有关系吗?” 张延寿望着浑然泰然的曹师雄,暗道了句‘人不可貌相’,本以为这人是个草包,原来这人狗脸翻起来这么快,有够无耻的。 他不愿惹这人,抱拳回道: “这光州的金刀都我听过,是当时的光州刺史招募的部分流散的银刀都的弟兄组建的,号为光州金刀。可虽然此都名号类银刀军,骨干也承自银刀,但战力却不可与银刀军相提并论的。” 曹师雄点了点头,又问了句: “能叫过来给咱卖命吗?共创大业,到时候人人做公侯,不比为人役使来得强?” 张延寿看着后皮狗脸的曹师雄,心中骂道: “一分不肯,就空口许官封愿,就想哄得对面来投?他们这些做牙兵的,能上沙场拼命,哪个一年不二三十贯,能被你哄过来?” “这人是真个草莽土狗,在底层厮混有一套,却一点不了解咱们这些藩镇牙兵们?靠哄,靠骗?别说是你曹师雄了,就是那些节度使,不都被剐了干净?” 这一刻,张延寿算是明白了。 像曹师雄这样的人,能从底层爬上来,就不会少那份狡猾,可光狡猾有什么用?天下藩镇百年,真正的精兵和地方权力都集中在各藩手中。 这些人连藩镇的运作都不清楚,又如何能在日后斗争中拉拢他们? 一开始张延寿见这些草军都是喊着反朝廷,还以为他们是有什么高超的政治智慧呢,晓得只要把斗争的矛头指向长安,那天下其他藩就不会下死力。 如此拉一派打一派,这造反才有成功的希望。 可现在看来,这些人压根不懂这些的,以曹师雄这样的人都能成为草军核心上层,可见他们这些人对于天下情况的了解只局限于中原几个州,完全不具备天下视野。 这样的核心,如何能有所谓功成的那一天? 于是,张延寿兴致缺缺,回了一句: “那些人能在这个时候披甲出城搏命,可见心属那赵大,靠所谓过往情谊拉他们过来,几无可能。” 本来张延寿以为自己说得够清楚了,却没想到这曹师雄竟然来了一句: “哦?几无可能,那就是有可能咯?这样,老张你就去往阵前跑一趟,去喊上一嘴,试试。反正就是跑一趟的事,累不了你。” 张延寿能说什么?只能抱拳应命,然后带着自己的人策马奔往金刀都。 那边张延寿一走,曹师雄就对这些心腹吩咐道: “一会那张延寿阵前喊话,你们就让各帅往前冲,不用管他死活。” 众心腹抱拳得令,忽然听那尖嘴猴腮的心腹,指着阵前疑惑道: “咱们让人出击了吗?” 包括曹师雄在内的一众人齐齐望去,只见阵前一支千人左右的队伍忽然拔腿奔跑,卷着尘土就冲向了那边列阵的金刀都。 曹师雄愣了一会,然后哈哈大笑: “好,奋战无前,死不旋踵,造反就是要有这种精神!来,擂鼓助威!不,我亲自来!” 说完他就跳下战马,夺过后面力士手里的木锤,开始重重地砸击着牛皮鼓。 沉闷压抑的鼓声,就从这里传遍了旷野。 大战激发! 早上会有第二章,今天早点睡,调整作息,后面还是会六点发两章节的。 (本章完) 第197章 坚阵 第197章 坚阵 当对面的贼军乌泱泱地飞奔过来,处在军阵之前的李继雍大喜,对旁边的两个都直属的突骑赞道: “好,此战给你们两个记功!” 原来刚刚李继雍在看到对面草军在开始集兵时,就想到一个办法,不如让人去试探一把,看那些人会不会就这样仓促杀过来。 所以他专门从军中找了两个说话最脏的恶棍,委以重任。 果然,当两个突骑奉命去惹怒对面的贼军时,两人充分地表现了什么是本色发挥。 骑着战马,二人就跑到附近一顿脏话,其中一个更是天才般的在那些草军面前,边看着他们,边套着鸟,一副如饥似渴的样子。 别说是对面的草军们了,就是后面的李继雍都没脸看。 可脏是脏了点,效果却是出奇得好。 人的愤怒是最容易撩拨的,有时候只是一句“你瞅啥?”,就能引发一场恶斗,更不用说此刻高度紧张的战场了。 而这些草军虽称为军,但实际上各相不属,别说是上面的票帅了,就是下面的小帅也拢不住下面的人。 这些整村整村逃难,最后一并加入草军的,基本上就是一个独立的队伍,而草军上面虽有军法,但实际上非常率性,严的时候出奇的严,宽的时候又好像没有军法一样。 所以这些小团体就更加自行其是了。 当第一伙人吆喝着杀过来时,在没有任何军令、甚至小帅的许可,前排的草军就这样乌央乌央的杀了过来。 …… 对李继雍冲来的草军,望人数差不多有千人左右,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有的甚至还光着上半身,密密麻麻的,就好像蝗虫一样奔了过来。 这些草军不成队列,旗帜也没有几杆,像难民多于像军队,不过这些人却毫无例外地拿着制式兵刃。 好的拿着一面牌盾,一把横刀,差的,手里也有一杆丈八步槊,无数刀枪闪耀着光芒,也给人肃杀之气。 看来天平军和义成军都做了草军的运输大队长。 已经完成任务的李继雍骑着战马奔到了中军,然后在十名突骑的帮助下,接过了队伍的指挥权。 在草军才奔到二百步的时候,李继雍就挥着一面绛色小红旗,身后的旗手举起红旗,然后开始摇晃。 金刀都六个队的队将一直盯着中军的位置,见那边升起了红色旗帜后,便开始大吼: “二百步,射箭!” 于是六个队,弓手达到一百八十人,纷纷将长弓举向半空,开始斜向抛射。 只见箭矢如蝗,顷刻间就砸在了对面的奔来的草军队伍中。 到处都是惨叫哀嚎声,时不时就能见到刚刚还在呼号奔跑的草军,忽然就被一支从天而降的箭矢给钉在了地上。 一些草军试图举着牌盾阻挡,可因为不善用,往往顶了前头,下面的腿就被箭矢给扎中了,于是捂着脚,在地上哀嚎,最后再被另一只箭矢给结束了生命。 而更加可悲的是,这些人都是草军的外围,只是比炮灰稍好一点。 他们和炮灰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拿的是正经刀兵,而炮灰手里拿着的则是削好的竹竿。 所以,仅仅只是一百二十支箭矢射来,仅仅只是数十人倒在地上惨叫哀嚎,然后这些草军就猛猛地停了下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后面跑。 而金刀都这边,李继雍正准备看弓手发第二轮箭矢,就看见对面的草军毫不犹豫就溃跑了。 李继雍明显愣住了,好在他反应及时,当即下令让金刀都的二十二名突骑从后面掩杀,扩大战果。 于是在鼓角声中,金刀都二十二名突骑直接从阵内杀出,手举着横刀就追杀了上去。 将后背留给这些突骑,那就是将命留给了他们。 不过二百步的距离,这些突骑转瞬便到,望着乌央乌央的“羊群”,这些人毫不犹豫就用手里的横刀劈砍下去。 首级到处翻飞,此时这些突骑杀草军,不会比割一个草人来得更难。 几乎是一路掩杀,马踏人,人踩人,刀砍着后背和脑袋,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浓烈得熏鼻,惨叫与哀嚎伴随着马蹄,一刻不停。 忽然,正打算继续扩大金刀都突骑,忽然看到斜对面正有数十草军突骑奔了上来。 这些人的装备明显就要比这些惨死哀嚎的草军要好得多,不仅手上的刀兵更加锐利,两三个人就有一副甲胄,再加上一面面旗帜,已经有了官军的五分颜色。 所以金刀都突骑也不恋战,兜马就奔回本阵。 那些杀来的草军突骑乘势追击,可在追击刀距离金刀都军阵二百步以内的地方,就遭受了连绵箭雨。 这些草军突骑在这个距离并不具备骑射能力,他们往往需要奔到距离步阵五十步,甚至三十步以内的距离才能射的上人。 所以,这些草军突骑吃了一个亏后,毫不犹豫地就撤了出去。 不过他们倒是没有溃败而走,在撤出弓箭抛射的距离后,就集合到了战场的东北角,在那里继续等待战机。 这样的素质让军阵内的李继隆看得点头,但此刻他的内心却越发疑惑了: “这些草军,也就那些突骑有点战斗力,可也就是那样了,别说和保义军比,就是和寻常的藩镇牙兵相比,也是大大不如的。可他们又是怎么击败天平军和义成军的呢?” …… 冤句城东战场,这里也有一片巨大的营地,数不清的草军以及妇孺正在加紧打造着攻城木梯。 一处累高的木楼上,曹州草军中的票帅黄存正瞭望着远处的冤句东城。 只见此段城墙上,人影密布,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虽然也在城上,但大部分人都引颈望向城北,那里正爆发惊天的喊叫声。 此时,他身边一个黄氏子弟,也同样张望着,可看了一会城头上的武备,摇了摇头: “大伯,这城怕是不好打啊!那曹师雄让咱们这边攻城,这不害咱们吗?他自己呢?就拿那些杂兵去玩?主意是不是打得太聪明了。” 黄存瞥了一下自己这个子弟,骂道: “瞎说什么,曹票帅是你腹诽的?下去,去敢死队,一会攻城由你先登!” 一听这话,这个族人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左右看了下,试图找人帮忙说话,可各个都垂着头,无人敢出头。 不是他们这些黄氏子弟不团结,实在是他们这位大伯向来说一不二。 实际上,要不是狗县君非要拿咱们黄氏当肥羊,他们这位大伯压根不可能反。 那黄氏子弟也有血性,见这种情况,咬牙抱拳,然后下了木楼。 此时,黄存看到对面城墙上也有人在手指着自己,他觑眼瞧,见是一个穿着明光铠的武士,身边几个都是穿皮甲的,望之就是常规的县卒。 这会,有个黄氏族老,黄丘,岁数有四十多了,可依旧健硕,他望着楼下奔走的族人,摇头: “大郎,那曹师雄的确心思不大正,向来是嘴上说得漂亮,事干得却让人不舒服。之前说好共击义成军,缴获平分,可到头却说,这义成军劫掠来的都是他们濮州人的,他们濮州人该多拿。” 说着,黄丘有意提醒自己这位过于方正的侄子: “咱们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黄存对自己这位小叔一点没有架子,非常恭顺地回了句: “侄子省得。侄子不是那种不把族人性命不当回事的,实际上,我在弃冤句城的时候,就有意做了准备。这冤句东城是四面城楼最矮的一段,其高度我已晓得,而且已经让人打造了云梯,其高度将将可以卡在城垛,推都推不掉。” “现在敌军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城北,我军只要能冲到城下,架起云梯,就可以打城上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小八去攻城,没那么危险。” “而且侄子料定,城内的内应还有。想那保义军抓咱奸细,左右用的就是查访,所以那些不是本城居民往往无所遁形,可要是咱们的内应本就是冤句城人,他又如何应对?” “现在除了南门,我们已经将冤句三门围起,此时,城内精锐已出北门阵战,只要和曹师雄那边接战,就退不下来。然后咱们这边在东门急攻,然后西门那边再由楚彦威那边截住敌军在西南城外的三寨兵马。” “如此三面,冤句必下。” 听到侄子主意正,黄丘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他对于大侄子的军事才能从来没有过怀疑,可大郎在朝廷军中呆久了,脑子都呆木了。 你既然有破城的法子,那为何不和咱们说?还让小八带着怨气下去攻城。明明可以把事情办得漂亮的,最后事办了,人还落不得好。 差老二太多了,看来只能为将了。 咱们黄家啊,就只能指望老二了。 这边黄存解释完,侧耳又听了一段北城那边的厮杀声,忽然从北面奔来一队骑士,他们头抹着黄色额带,一来就冲木楼上的黄存大喊: “票帅,北城彻底打起来了,曹票帅出动了十道兵马,正轮番围攻出阵的保义军。” 黄存捶了一下围栏,然后对旁边的小叔黄丘激动道: “小叔,这曹师雄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然后黄存就举着小旗,向着下方挥舞。 未几,楼下鼓角连声,随后营地的木栅被推倒,一支整齐的大军直接出现在了空地。 接着,随着木楼上的旗帜不断挥舞,这支阵列齐整的草军就直奔冤句东城下。 和隔壁曹师雄那样用杂兵不同,黄存一上来就出动了自己的老军子弟,由他编练的三千草军。 他们推着赶制好的云车,撞车,斗志高昂,杀奔城下。 此时,东城头上的守将段忠俭见此,脸色大惊,忙大喊: “各队准备,回击!杀!使君就在北城作战,咱们必须要顶住!不使使君分心!” 东城段的守军,其核心就是段忠俭的百人牙兵,然后就是八百的寿县卒和一些附军,此时听到段忠俭大喊,忙大吼回应。 …… 北城楼上,赵六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城外战事。 土鸡瓦狗!说的就是那些草贼。 自双方接战半刻,草贼就已经丢了三回,要不是后面突骑压住阵脚,这仗基本都打结束了。 他又扫了一眼,看到对面的草军又上来了一支突骑,大概百人。这样看的话,敌军突骑差不多已经出阵了三四百了吧。 赵六有点担心,虽然现在城外的拔山、金刀二都依旧战阵严整,但面对如此多的突骑,还是很危险的。 想到这里,赵六手里一捏,发现手心早已是汗湿湿的了。 这个时候,从东城楼那边奔来了两人。 赵六皱眉,段忠俭有什么事的? 这两人一来后,就告诉赵六一个坏消息: “东城贼营里藏了一支三千人的军队,队伍严整像是草军精锐,此刻正向东门发起进攻,段团想要求一支预备队。” 赵六愣了一下。 而这个时候,又有两人从西门那边奔来,赵六的心更是一紧。 果然,那边同样带来了坏消息: “西城外的草军出阵,布阵于野,正堵在三寨营外。” 这个时候,赵六再也耐不住了,他向后门扔了一绳索,然后直接就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一落地,赵六就冲城门洞里的赵怀安大喊: “赵大,事不对。城外草军是有意激咱们出战,现在东门有三千草军攻城,西门那边同样有一支草军,正堵在张翱他们营外。要不要让韩琼他们退回来?” 此时坐在铁马上,赵怀安一呼一吸,他耐心听完赵六的情报,望着城外已经杀成一团的拔山、金刀二都,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赵六。无论城如何,记住,给我死守住那六团狼粪,一旦我升起‘保义’旗,就给我烧!听懂了吗?” 赵六重重点头,然后就见赵怀安举起马槊,对众甲骑大吼: “稳住,我们必胜!” …… “哈哈哈,就这样打!不要留手,给我杀!” 此时,战场上,韩琼甩着手里的铁骨朵,画着圈,兴奋地看着前方拔山都在那边肆意收购着人命。 对面的杂兵在消耗一空后,终于派了一点能打的,有铁铠,有皮甲,看着像那么回事,可冲起来却还是一窝蜂,完全没有队列可言。 有一二勇武的甲士,冲得很猛,可忽然他前面的拔山都甲士就往后面一撤,然后这人就摔进了阵内,最后被左右持匕首的拔山都甲士给顺着甲片细缝给捅死了。 没有阵型保护的铁甲勇士在面对齐整的军阵,死得就和一只鸡一样。 至于剩下的皮甲士,也被阵内奔出的牌盾刀斧手给剁翻在地,草军勇士一死,余众直接崩溃。 望着如羊一般胆丧的草军,拔山都阵前爆发出放肆嘲笑,众人齐齐大喊: “拔山,无敌!” 军阵中的韩琼,捏着骨节作响,哈哈大笑: “我拔山都!无敌了!” 他高兴的不是拔山都的战力,杀那些草军如杀鸡,那不是应该的吗? 他高兴的是,即便对面溃了一阵又一阵,可拔山都的甲士们还是保持着克制,一点没有要追击的样子,维持着军阵的齐整。 看到前排的甲士开始趁着草军溃退的时候,和后面的甲士换番,到阵后休息,韩琼欣慰点头。 拔不可当,如山之厚,这就是咱们的“拔山都”! 可忽然,他看到西北面卷出一道烟尘,地面在晃动,脸色一遍,大吼: “敌骑!架槊!” 这一次不用旗帜,一队队人,大吼: “架槊!”、“架槊!”…… 随后一根根步槊就被架在了地上,末尾的铜尖深深戳进了泥土里。 拔山都在这一刻,彷佛是张起了针刺的豪猪,冲着来袭的草军突骑,大喊: “来啊!” (本章完) 第198章 饱饭 第198章 饱饭 密集的马蹄声,上百名草军突骑从战场的西北角直切向韩琼所部拔山都。 韩琼在下令提醒后,皱着的眉头就没有舒下过。 这是极为反常的事情,因为此时拔山堵所部三百甲兵此时全部阵列齐整,这种情况下,纵然百骑也有地动山摇的气势,可却很少敢冲他们这样的坚阵的。 想到这里,韩琼让自己的扈将韩德让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带着所部的二十二名突骑从后面兜杀。 对面的突骑马速越来越快,他们在冲过两支友军的方阵后,手里的马槊已经平举起来,在距离拔山都五百步的时候,开始了冲刺。 而处在最前的拔山都是三个队的老卒,全部都是从金马砦时期就跟着赵怀安,百余骑当面冲来,是个人都手脚发凉,可这些人还是在队将们的号令下,拉弓上弦。 一个呼吸,三箭速射。 箭矢按照梯队箭雨覆盖在前方的黄土地上,形成一段死亡箭幕。 那些冲刺中的突骑,同样举着圆盾,可只能阻挡一些正面射脸的箭矢,但此时箭矢如雨,劈头盖脸下来。 就在这段路奔驰片刻,百余骑就落马七八人,原先冲刺的阵型也因倒地的战马而发生混乱。 对面冲锋的草军突骑也被这一幕给吓到了,这些保义军的甲士面对骑兵的冲锋竟然依旧能在瞬间射出三箭。 此时,已经来不及再射的拔山都弓手,将长弓甩在身后,就手抵在前面的步槊手的肩膀上,开始准备抵御骑兵的冲击。 可就在这些拔山都武士们以为草军突骑要一头撞上来的时候,对面响起一阵号角,本就有些混乱的突骑直接开始从左右两侧分流,纵马驰往两侧。 顺着军阵的两侧,那些持马槊的草军突骑直接奔开,露出后面拉弓张弦的弓骑,顿时,就在五十步距离,这些草军突骑一轮轮向着结阵的拔山都射去。 箭矢砸在拔山都甲士们的兜鍪、铁铠上,叮叮作响,五十步的距离,弓箭的威力足够大,可惜这些草军突骑手中的射弓却疲软,并不足以对这些甲士造成太大的伤害。 而与此同时,当阵内的保义都甲士发现预想中的冲击没有来,心里一空的同时,对面的箭矢就砸了过来。 可这也提醒了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弓手大多都是来自山区,每一个都是老练的猎人。 做过猎人的朋友都知道,打猎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而一旦发现猎物后,必须要快准狠。 所以,在对面突骑驻马射击的那一刻,这些拔山都弓手就站在原地,和对面对射。 赌的就是你的箭破不了我的甲! 而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对面突骑的羽箭不能穿他们身上的铁铠,可他们手里硬弓却有两石,蓄着巨力的箭矢直接洞穿了那些突骑身上的衣甲。 只是一轮对射,对方的突骑又倒下了五六人。 这一刻,突骑面对完全坚甲硬阵,战意军心十足的步军,是多么的无力。 冲是撞铁板,游击又是活靶子。 很快,这些突骑就放弃了继续射击的打算,呼啸着从军阵两侧撤离,可有一支突骑可能是被射昏了头了,竟然从拔山和金刀之间的空地撤离。 于是,这些突骑又被两侧的拔山和金刀二都集火了一顿,又丢下了七八具尸体,然后仓惶北撤。 就这样,气势汹汹来袭的百余突骑,大老远奔来,除了在军阵外面射了两顿箭矢,丢下小三十具尸体,然后无功而返。 而拔山都也被这些草军突骑的虎头蛇尾给弄懵了,除了向那些撤离的草军爆发一阵嘘声,连欢呼的劲都没有。 打这些人,有什么好欢呼的? …… 那“补天均平”大纛下,票帅曹师雄脸色铁青,他怒视着那名撤退回来的突骑将领,大骂: “废物,谁让你撤的?让你冲阵,你弄什么游射?” 这个骑将是曹师雄的妹婿,姓吕,行第二郎,此刻哭哭啼啼,委屈道: “票帅,不是兄弟们不冲啊,你是不晓得那些保义军啊,他们就不是人,哪有骑兵冲锋到跟前了,还杵着不动?兄弟们看前面那些人一个呼吸射了三箭,就晓得冲进去也破不了阵的,所以才打算在外围袭扰,就是打算让这些甲士没得休息,累死他们。” 曹师雄气得大叫,一脚将吕二郎踩着踹到一边,骂道: “累死!累死!我是要被你气死!你猪脑子啊!你那突骑的骑弓能和步弓比?这个时候,你就应该撤下来,然后再冲,不攻击,就是时不时冲一下,这才叫袭扰!懂吗?你那叫给人家送靶子去,蠢猪!” 吕二郎一听这话,抱起兜鍪,转身就走。 这可把曹师雄气坏了,他大骂: “谁让你走的!” 这吕二郎牛脾气上来了,哼哧哼哧喊道: “我带着兄弟们再去冲!” 曹师雄点了点头,这傻子虽然傻了些,但办事的态度还是好的,果然还得是自家人用得放心,能力这东西慢慢培养。 毕竟谁天生就能是骑将了?干中学嘛! 此刻,曹师雄已经忘了这吕二郎刚刚丢了小三十草军核心精骑,只觉得自己妹婿的态度还是好的。 于是曹师雄放缓了语气,哼道: “行了,尽整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呆在这学学,看我是怎么打的!” 那吕二郎听到后,这才嬉嬉笑笑,把人群中的张延寿是看得是啧啧称奇。 败军之将被就法也就算了,还这样嘻嘻哈哈,刚刚还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然后转眼就嘻嘻哈哈,这没脸的样子和那曹师雄是一个德行啊,怪不得进一家门呢。 刚刚张延寿被叫去劝降那些昔日银刀都的袍泽,可还没奔到前面,前面就已经打了起来,这才高兴地回来了。 此人并不晓得,要是他真的奔去阵前,可能命就得丢在这些他看不起的草军手里了。 这会他对曹师雄与他的妹婿吕二郎不屑一顾,然后他就看到一队骑兵打着旗帜从东南面奔来。 这队骑士一来就奔到旗下,向着曹师雄禀告: “票帅,黄票帅已经出击了。” 一听这个消息,曹师雄哈哈大笑,然后拍着妹婿吕二郎: “二郎啊,出来混不是靠打打杀杀,是靠脑子的!懂了吧?” 那边吕二郎还懵懵懂懂的,而人群中的张延寿却愣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曹师雄是怎么打这一仗的了。 通过激怒守城敌军,出城野战,然后用杂兵拖住这些敌军精锐,最后再令另外两面的草军袭击东西二城墙。 这一战术,妙啊!实在是掌握了兵法的虚实之道!虚虚实实,让人不晓得到底哪里才是他们的主攻方向。 难道刚刚在城下狼狈而回的他,竟然是演出来的? 难道此人竟然是个用兵的天才?好个狡诈的土狗啊! 此刻,张延寿眼神复杂地看向那个神态骄狂的草军票帅,第一次对这支造反队伍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然后,东西两侧旷野果然如张延寿预料般的,响起了剧烈的鼓角声。 那边的草军真的趁机出动了。 此时,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曹师雄,见一切都在按计划执行,再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哈哈大笑。 他插着手,对下面一个雄壮的甲士喊道: “米重威,敌阵已疲,后方被袭,军心必乱。你即刻带我帐下精甲八百,给我拿下敌军二阵!” 这个带着鲜明中亚面容的盐枭猛将,抱拳应命,随后脚步匆匆,数支披着铁铠,几和唐军牙兵无异的甲兵,撞击着甲片,向前方拔山、金刀二军奔去。 也是在数百甲士的背景下,曹师雄振臂,冲身后全军大吼: “破冤句,吃饱饭!” 这一句口号有着足够的杀伤力,本因为本军突骑失利而士气低落的草军们,纷纷抬起了头,赤红着眼睛,盯着前方的那座冤句城。 城内有唐军带来的粮米,只要破了这城,他们和家人都能活下去! 这一刻,所有人齐齐大吼: “破冤句,吃饱饭!” 无穷声量,直接压盖住了整片战场。 …… 声浪率先传到了前阵中的韩琼、李继雍的耳边,可二人非但不惧,更是大吼呼号,数百人各自喊着自己所属的军号。 虽只是六百人,面对方数万呼号,丝毫不弱下分,真天下一等一的虎士。 两边的声浪又传到了后方城门洞,赵怀安身边的刘知俊再忍不住了,掀开铁面对身旁的赵怀安道: “使君,咱们出击吧,敌将有点手段,这些草军已经被激发出死志了。” 而旁边,另外一个甲骑姚行仲也赞同出击,他以哀兵不可敌来劝说。 可赵怀安依旧沉着地看着前方战场,看到拔山、金刀依旧意气酣然,战力十足,看到敌军的突骑、精甲都还未投入战场,只能按捺住焦躁,沉声道: “继续等!” 众甲骑深深呼吸,随赵怀安依旧蛰伏在门洞中,随时准备露出獠牙。 …… 北面战场的呼号声,一浪高过一浪,终于传到了城东墙上。 有人听到了,忍不住看向城楼那边,可见到团将段忠俭依旧沉着立在城楼下,不由一定,随后便继续向城下投掷着滚木、落石。 其实声音传到段忠俭那边时,已经时断时续的,但段忠俭实在没有脑子顾得上北面发生的,他的全部心思全在那城下。 此时,城外成千上万的草军怒吼着冲向城墙,段忠俭压根分不清下面那些人到底哪些是草军武士,哪些又是曹、濮二州的百姓。 不过分辨这些都没什么意义,因为这一刻,他们都是保义军的敌人。 因为没有壕沟、护城河,这些草军轻而易举地就涌到了城下,这些人一浪接一浪,如同潮水一样涌到城下。 一些显然精锐的弓手,三五成群组成小队,隐匿在潮水中,不断向探出来投掷石块的寿州县卒射击。 时不时就能看到一些中间的县卒哀嚎地落下城墙,最后摔死在地上。 冤句东门是四个城墙最矮的一段,但这依旧有六米多高,整体呈梯形,层层版筑,彷佛金铁。 在东城两侧的位置,各有一处突出去的马面,此时十来名保义军的弓手正精准地发现下面潜藏的草军弓手,然后对他们挨个点杀。 这些优秀的弓手无一不来自于大山,他们有的是西川的大山,有的是川南的大山,有些则是光州的大山。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部落中最优秀的一批弓手,此刻这些人在战场上是如鱼得水,在他们的眼里,下面那些草军甚至不如一只兔子机警。 此时双方箭矢你来我往,无数木梯被竖着靠在了城头,其中还有三部云梯器械,刚刚升起就直接扣在了城头上,距离刚刚好。 带着先登死士的草军黄八郎,看到这一幕,激动大吼: “好,这是哪个工匠圣手?这距离控制的刚刚好,待老子活着回去,必要赏他!” 不怪乎黄八郎这样激动了,只因为一会要带人往城头上冲的人,就是他自己。 而云梯距离刚刚好,就意味着他们只需要冲到头就能冲上城,而不是绝望地站在云梯顶端,然后还够不着城垛。 那就不是攻城了,而是自己送上去给城上的人捅。 当云梯挂上去后,那些城上的寿州县兵也是一愣,因为在他们的经验中,还少有这种一次性就能挂上城墙,还刚刚好。 于是,下一刻他们就用铁杖开始用力地推着云梯,试图将云梯推翻。 可云梯是带有抓钩的,一旦被卡在城垛后,靠推着的力基本是不可能推出,唯有用撬棍往上顶。 但他们虽然不晓得什么是杠杆原理,但还是晓得,只要下面云梯站上去几个人,他们楼上就是再多一倍,也顶不起云梯。 于是,当三架云梯牢牢卡在城垛上后,这里就形成了三条运兵道。 没有任何犹豫,云梯边的黄八郎,左手牌盾,右手举着横刀,大吼一声踩了上去,身后十余名甲士皆和他们一样,奋命往上爬。 这些草军手里的牌盾都是特制了,是两面拼接而成,像一个三角形,这样既方便草军死士抓握,又可以卸掉石块的力道。 正常的牌盾都是完整的一面,士兵持在手里,一旦被上面的石块砸到,那整个力都会撞在牌盾上,后面的士兵根本扛不住。 而这种拼接而成的三角牌盾,因为只有前面凸起,两侧是斜面,上方的石块即便砸在牌盾上,也会马上顺着旁边的斜面滚到一边,变相地做到了卸力。 此时,这些人就举着特制盾牌,抵挡上方落下的石块,虽然不断发出砰砰的撞击声,可这些草军死士却依旧踩在云梯上,还在往上冲。 而另外两部云梯,也和这里一样,那些选出的先登死士同样不畏城头上的箭矢、落石,踩着云梯,顶着前面的袍泽,嘶吼着冲向城头。 这些草军和北门外的草军形成了强力的对比。 由黄氏族人、宾客、附庸们组建的核心锐兵,在战斗的一开始就爆发出强大的战意,不需要多鼓动,便埋头往城墙上冲。 而城头上的寿州县卒和支援上来的保义军附兵们,他们遇到的危机远不止这一个。 此时,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曹州草军竟然还造了数十辆篷车,一路推到了城墙根,然后那些草军的核心老军就撵着一波外围难民,钻进了篷子下,开始拿着各种工具开始掘城墙根。 他们并不需要挖断墙根,因为城墙太高,只需要挖一半左右,没有支撑的城墙就会自己坍塌。 城下,这些曹州草军一上来,就分工明确,这给城头上的守军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也是这个时候,段忠俭从城楼下走出,开始大声指挥: “倒金汁!” 在城墙的中段,有十来个带着面巾的附军,他们中间架着一口大铁锅,里面熬煮着臭气熏天的粪便,因为熬煮的时间过长,还形成了粘稠状。 这个地方根本不能站人,就是旁边煮金汁的附军,这会都已经换了三轮了。 此刻,这些备受煎熬的附军在听到团将的命令后,齐齐舒了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开始拿长勺向着下方倾倒着金汁。 下方,惨烈的哀嚎不绝于耳,可这些附军没有任何悲悯,他们只想将这锅粪便用最快的速度清空了。 他们几乎丧失了味觉,眼睛永远是泪水,几乎是靠着感觉,将这一锅粪便给清空了。 此时下方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 这些附军是闻不到了,可两侧城楼上的寿县县卒却在闻到下方飘起来的味道后,直接吐了。 那是一种什么味道?粪便带着熟肉味,复合地让人以为地狱也不过如此。 金汁彻底击垮了城墙根篷车下的草军,这些人不是被滚烫的金汁给烫伤,就是被臭味给熏得跑路。 人类永远无法靠本能扛住化学攻击。 这边解决了那些挖墙根的老鼠,段忠俭再一次下令: “火把,扔向那三架云车!” 有了主心骨的县卒们,纷纷点起火把,然后猛地甩向那三部云梯。 一些火把落空了,一些又在撞到云梯后弹开了,可却依旧有数支火把正好扔在了下方的车箱里。 本就用松脂包裹的火把在遇到这些木头后,直接烧起了大火。 片刻间,三架云梯先后燃起了大火,黑烟笔直地冲上高空。 火焰直逼着云车上的草军甲士,一些人耐不住黑烟,慌乱往下撤,然后就被烈焰点着,凄惨地砸在了地面。 而最前方,都要快冲上城头的黄八郎,看见云车着火,大吼: “跳下去,跳下去!” 生死之间,云梯上的甲士下意识听从了命令,直接从云梯上跳下。 然后就是一阵阵哀嚎,穿着厚重甲胄的甲士从三四米高空砸向地面,断腿瘫痪已是命大,更多的,直接就摔死在了地面。 而见到下面云梯空了后,最前的黄八郎,一咬牙,整个人抱着云梯就滑了下去,直接滑进了下面的火焰中。 一个呼吸没到,黄八郎就已经从火堆中滚出,直接用泥土压灭了身上的火焰。 然后扛起一个只是断腿的甲士,就这样奔回了后阵。 城墙上,已经张开长弓的段忠俭,很是瞄了一会,都发现那个甲士的身体全被他扛着的甲士给挡着了。 骂了句“狡猾”,段忠俭放下了长弓,迎接他的,是城头上兄弟们热烈的欢呼! 下方,刚刚还气势如虹的曹州草军就这样丢弃了攻城器械,慌忙回奔了。 可段忠俭的眉头却没有舒,因为,第二波贼攻紧跟着就来了。 (本章完) 第199章 呼保义 第199章 呼保义 在看到大局已定,曹师雄终于将自己压箱底的精锐压了上来。 六百名披着铁铠的甲兵,他们每一个都是曹师雄从数十灾民选出的,在别的灾民只能饿得吃土时,这些甲兵却可以吃肉。 而现在,卖命的时候到了! 自得了令,这些甲兵一个个都持着铁锏、长柄双斧,一步步走向前。 而在他们的前方,曹师雄的总攻令已下,数不清的各家草军,像蝗虫一般冲了上去。 他们要吃米! 顷刻间,这些草军就如同黄潮一般将拔山、金刀二都包围,他们无法突破这些甲士的军阵,所以都持着牌盾,开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这些唐军精甲。 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一场本该比拼战力与勇气的厮杀,这一刻直接变成了角力。 只有数百人的衙内两军,即便死命挥击着外围的草军,可他们的军阵空间还是被一步步挤压。 此刻所有衙内步甲都慌了,他们意识到,再无援兵,他们将会被这些人活活给挤死。 于是,有人开始呼喊着“使君”,有人则呼喊着“保义”,在混乱的战场上,这些声音齐齐传到了后方的门洞下。 此刻,赵怀安深吸一口气,将面甲放下,手臂下夹着马槊,轻踢马腹,然后缓缓从门洞中骑出。 阳光刺眼,赵怀安眯着眼睛,适应着环境。 惨烈的景象和腥臭的气味,一下子就将他拽进了战场。 身后,刘知俊、丁会、姚行仲、费存、杨茂、孙泰、李虎、何文钦、邹勇夫、王彦章、刘威、陶雅、赵尽忠、朱景等四十名甲骑鱼贯而出。 赵怀安晓得现在并不是出击的最好时候,此时敌军的精锐还没有从敌军大纛处调走,但此刻已经容不得再等了。 出阵的两都衙内步甲到底还是人数太少了,此刻草军发挥出人数的优势,再不出击,自己的核心武备就将葬送在这里。 不过赵怀安却依旧斗志昂扬,所谓的最好出击时刻,得好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最好的出击,永远是此刻!这就是赵怀安的信念! 于是,他举着马槊,对身后的丁会喊道: “老丁,升起我‘保义’旗!紧跟着我!” 丁会连忙从马背后拿出一面旗帜,然后系在一根十字长架子上,这样能保证旗帜永远是飘着的。 然后,他呼喊一声: “升旗!” 随后他就将这杆保义旗给立了起来,而剩下的甲骑们,也将一面面保义旗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当做了披风。 赵怀安仰头望了一眼头顶上飘扬的“保义”旗,大笑一声,将马槊放平,大吼: “救兄弟,杀!” 随后,四十甲骑齐齐将马槊放平,高吼着: “义在所在,生死相随!” 随后,就猛烈地向那些挤压拔山、金刀二都的草军碾去。 …… 此时,一直趴在城头上死死观察着战斗的赵六,在看到下方升起了“保义”旗后,跳起来,大吼一声: “升狼烟!” 没人晓得此刻赵六心中的压力。 就在此前不久,东城再一次求援,这一次是真的到了生死时刻,曹州草军的大部已经杀上了城头,再不支援,东城必丢。 没办法,豆胖子亲自带着北城的大部分兵力前去支援。 而豆胖子走后没多久,城内坊区又烧起了黑烟,显然有残余的草军内应正试图进攻着城内的重要据点。 正是在这样内外煎熬中,赵六等人一直死守在北城头,守着那六堆狼粪。 而现在,赵大终于出击了,升起了保义旗,此刻他们的使命终于完成。 那边,赵文忠这些义子大吼一声,将身边的六堆粪便点燃,随之就是六道狼烟直插天际。 做完这些后,披着两档铠的赵六拔出横刀,冲城头上仅剩的守军,大吼: “使君已出击,我军必胜!但在胜利之前,我们必须要守住城池!现在听我令,随我救东城!” 赵文忠这些义子们齐齐拔出横刀,与一百多保义都吏士们一道大喊: “我军必胜!誓守城池!” 说完,赵六带着他们从马道直奔东城。 而那边,已经是杀得尸山血海。 …… 赵怀安等四十甲骑,在三百步的距离完成了缓步到疾步的切换,然后开始冲刺。 在众人之前,赵怀安左手放平,随后四十骑就分成了三队。 其中十人随在赵怀安身后,组成了一支锋矢直插拔山、金刀二都中间。 又十五人并刘知俊一道,组成又一支锋矢箭,直插拔山都的左侧。又十五骑并姚行仲组成第三支锋矢箭,直插金刀都的右侧。 因为此前拔山、金刀二都的不断突前,以及牢牢守在阵地,所以为赵怀安这些甲骑赢得了宽阔的冲锋道。 此刻,这三支箭矢头在广阔的战场上分离,几乎是同一速度,齐头并进,然后直插三道草军。 地动山摇间,那些正卖力挤着中间军阵的草军们,只来得及侧头看一眼,三支甲骑就射了过来。 “哐……!” 赵怀安冲在最前,胯下战马持千斤力,如同炮弹一样砸在了前面的可怜人身上。 只是一声巨响,那名草军吼破嗓子的声音都没来得及从喉腔中发出,马槊就从他的脖子处切入,首级登时就飞了出去。 而又是一阵闷响,赵怀安胯下的战马带着无匹巨力,直接撞在了剩下的残尸上,就是那一瞬间,胸膛整个被撞爆,各种内脏直接从巨大的切口处散飞,在空中撒向所有人。 “轰隆隆!” 丁会扛着保义旗,与剩下的九位甲骑兄弟直接踩着尸体,一路横冲直撞。 他们压根不需要攒刺手中的马槊,只是靠着战马和重量就将眼前这些丢弃兵刃的草军踩死。 镶着铁蹄的马蹄狠狠地踩在胸口上,如同踩碎一只西瓜般,爆碎一地下水。 他们奔过,留下了一道道铁犁翻过的血肉,而他们还在继续向前。 无可阻挡,真的是无可阻挡! 没有军阵,甚至没有兵刃的草军,在这一刻只能被屠杀。 当赵怀安从人郎中犁出一道血肉后,他看向左右两侧,在看到刘知俊和姚行仲差不多也带骑杀了出来,点了点头,随即马槊一指前方,再次杀去。 那边,正是刚刚步行到此,准备参战的曹师雄的精锐步甲。 而两侧,刘知俊和姚行仲在看到使君继续冲刺,毫不犹豫带着所部从两侧向那支铁甲兵杀了过去。 在甲骑冲锋没多久,身后的拔山、金刀二都也纷纷从人海中脱困,此时的他们已经毫无队列可言,踩着一层层尸体、血肉,扛着铁锏、铁斧就从东西两侧向前冲锋! 此刻,脸刚从酱紫色恢复过来的韩琼,没有丝毫从死亡边划走的恐惧,举着铁锏,向着前边大吼: “杀!” 随后,五百多保义军步甲,释放最后的体能,向前方走来的濮州草军精甲杀去。 …… 当狼烟升起的那一刻,城内西南角的三营,合计一千一百名精甲齐齐聚在左前方的营地。 他们将军帐全部砍断,营地全部清空,留下平整的土地。 一千一百名精甲,望着前方烧起的六道狼烟,齐齐抽出了兵刃。 此刻,在他们的前方,霍彦超、张翱、高钦德,各自站在无当、赤心、步跋三都之前。 霍彦超举着手里的马鞭,指着北方烧起的狼烟,冲所有人大吼: “使君有令,见此六道狼烟,即刻出击北面战场。而现在,有一支敌军竟然敢阻挡在我们营外,兄弟们,我们该怎么做?” 一千一百名甲士大声呼喊: “杀,杀,杀!” 霍彦超大吼一声“好”,随后下令: “此战我等都将冲在前,团将继在后,队将再后,自我三人以下,谁敢后顾,后队杀之!” “此战,有我无敌!” 说完,霍彦超亲自推翻了面前的营寨,然后翻身上了一匹健马,举着马槊大吼: “出击!” 此时,整片营地的栅栏全部推翻,已经在营内完成列阵的一千一百名三都吏士,也齐齐翻上健骡,然后冲着前方的草军凶狠杀去。 其中也夹着部分骑战马的,却无一例外都是军将,也如此,这些人也是冲在最前。 因为他们的前方,霍彦超在用实际行动,做表率。 自冲出营后,他就一直冲在最前,目标直指敌军将旗所在。 此时,这些草军非常懈怠,他们的任务就是堵住旁边三营出营的通道,所以全军分成了三股,压在三营的营外。 而且因为晓得官军冲不出来,这些草军站得累了,这会竟然大部分都坐在地上。 此刻,当西面一营的木栅忽然倒地,一支千人的骡子军忽然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一刻,所有人都是懵的。 然后,他们就看见骡子军最前的霍彦超就这样,骑着一匹战马,持着马槊从队伍中间切入。 而他的身后,千余骡子军卷起漫天烟尘紧随其后。 这一刻草军的草字体现得无疑,这些坐在地上的草军在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不是立即结阵抵挡,而是连忙避到两边,将冲锋道留给了这些保义军。 千骑骡子军,千军辟易,霍彦威驰奔在前,如闪电一般杀到了将旗下,此刻那里有一名军将正慌乱地踩着马镫,可几次都踩不上去。 直到霍彦威来的这一刻,他才在伴当的托举下坐上了战马,可不等他夹马,一点锋芒从后脖子透来,然后他的首级就飞了出去。 霍彦威一荡马槊,将那竿“王”字将旗给砍翻,然后纵马驰奔,直接将那首级给踩爆了。 而在他的身后,千余骡子军如同箭矢一般透进阵,那些机灵避开到两侧的草军则还罢了,那些反应慢的,直接被这数千只蹄子给踩成了肉泥。 谁道骡子骑军,他就不是骑军了呢? 这一刻,时隔六十年,中原大地再一次响起了淮西骡子军的铁蹄声! 还记得那被淮西人支配的恐惧了吗? …… 在战场的西北五里,在发现草军不再往后方散游骑后,王进就带着三都突骑悄悄挺近到了这里。 因为这附近,唯有这一片还存在密林,即便这些树木的大部分树叶都被难民摘光了。 众骑士一直下马休息,有些人用布盖在眼睛上,遮挡着上方的阳光。 忽然,郭从云透过无数枝丫,看到那东南方烧起的六道狼烟,大喊: “刘知俊成了,使君烧此狼烟,必是要令我军出击!” 此时王进也从树下站起,搭着凉棚望去,果见六道笔直的狼烟直冲天际。 于是,他大喊一声: “全军何在?” 已翻身起来的三百多突骑,纷纷站在马边,等候命令。 王进翻身上马,单臂擒着马槊,指向狼烟方向,大喊: “全军都有,随我出击!” 随后已在马上的郭从云,率先驰奔,身后三都骑士,卷起巨大的烟尘,直杀向草军后方! …… 那面“补天均平”大纛下,曹师雄手脚冰凉,他望着逐渐要崩溃的濮州草军精甲,茫然地问了一句: “有谁能告诉我,那些全身披铁甲的骑兵到底是什么?这是什么怪物?” 曹师雄的确够狡诈,他就像一个泥潭里挣扎的土狗,谁都小瞧他,可要是你不小心,这土狗真能冲上来咬你一口。 但土狗再如何狡诈,他还是离不开土,此刻的曹师雄真的没见过甲骑,也不晓得历史上会存在一个由甲骑支配的英雄时代。 如果他晓得历史上邙山之战,西魏名将贺拔胜只带甲骑十三就能在十万大军中,追的高王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他可能就不会有此错愕了。 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精甲在保义军的步骑连翻冲击中,终于溃散,曹师雄大吼一声,哭道: “米十三,你还我精甲,还我八百兄弟啊!” 可他还没有再多愤怒,忽然他的妹婿吕二郎,哆哆嗦嗦指着西南方,在下面拉着曹师雄的衣角,颤颤巍巍道: “票帅,你在西南方布置……骑军了吗?” 曹师雄正要骂他蠢货,可在看到西南方扬起的漫天烟尘,倒吸一口气。 如果说唐军就只有正面的那些人,那些骑兵怪归怪,但他还不放在眼里,毕竟他手里还有兵马,各小帅那边也还有敢战士。 甚至要是时间够,他还可以直接从营后招募,甚至再从野外招募流民,到时候堆都堆死这些保义军。 可现在他看到的是什么?这股烟尘的规模少说有千骑以上的规模。 难道那个赵怀安一直忍耐到最后,这个时候才出骑兵? 这是什么隐忍的心性? 此刻,西南方已经传来阵阵呼号,初而杂乱,最后混成一道声音,声震天地。 这个时候,曹师雄已经听清了,他们在大喊: “呼保义!” 他发怔了会,喃喃重复了遍:“呼保义”,然后叹了一口气,对后面下令: “撤!保义军不可力敌,咱们先撤回濮州,再拉队伍,卷土再战!” 可他话刚落,还是他的妹婿吕二郎,再一次指着他们的后方,结巴道: “那是咱们……咱们的骑兵吧!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可当那支骑军从烟尘中冲出,看着那些翻飞的旗帜,听着他们呼吼着“呼保义”的号子,“补天均平”大纛下,所有人心如死灰。 毫无犹豫,曹师雄翻身上马,连大纛都不带,直接冲他妹婿,以及一帮亲党喊道: “还愣着干啥,跑啊!” 说完,头也不回,就向着东北方向跑。 可他并没有看见,当他这边一跑后,本要追随的吕二郎等人忽然看到奔来的那些甲骑,脸一白,就跪在了地上,企图投降。 但这些人一跪,这队甲骑直接就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当头一将,正是刘知俊,他在看到大纛下再没人后,半高兴,半遗憾地将大纛砍断: “哎,可惜那大贼了,倒让使君抢了去了。” 说完,他就看到已经冲到近前的王进等人,这刘知俊嘿嘿一笑,战马上前踩在大纛上,抢话: “老王,这大纛是咱的。” 那王进都懒得理,看了一圈没见到赵怀安,脸色大变: “混账,使君呢?” 被王进一骂,刘知俊缩了脖子,随后手一指东北,然后他和王进等突骑就看到这样一幕。 一个高大的披甲骑将,裹在一面“保义”旗帜,手中的马槊横切过曹师雄的脖子,其人斗大的首级在空中翻了一圈,然后落在了那骑将的手里。 然后,这名骑将,就这样拎着曹师雄的脑袋,在后面丁会手执的那面血色“保义”军旗下,冲着众人奔了过来。 这一刻,使君,真的在发光! (本章完) 第200章 归兮 第200章 归兮 乾符三年,正月二十一日,冤句城外。 大战后的第二天,天空压得低沉,冤句东北郊的荒地上,已经满是突起的坟头,这是昨日死在城内乱子里的曹州灾民。 这些人刚刚被保义军从那些人屠口里解救出来,还没养几日,就在昨日的坊区暴动中,被那些草军内应给杀了。 他们这些坑都是他们所属的民都帮忙挖掘的,因帮忙的人多,这些人走得稍微还体面一点,有一件裹身的白布,一张草席,还能有一个单独的土坑。 而在那边不远处,则是五六座巨大的土封,里面埋着的都是这次保义军歼灭的草军无头尸体,而他们的首级早被清点好装了一车又一车。 本来城内灾民们是不乐意给这些人挖坑的,虽然只是编都几日,这些人也是相互有了一点认同,现在自己都的人被草军的内应残杀了,他们还给这些人挖坑? 偏叫野狗把他们给吃光! 可赵怀安还是命令这些人挖坑,就单独挖个大坑,将这些尸体一并埋着坑里就行。 之所以如此,一个就是为了预防疫病。 现在还是晚冬,天气冷,还看不出问题来,可后面到了二月进入春天,这些暴露于野的尸体就会成为滋生疫病的温床。 而另一点就是,赵怀安要培养这些新编民都的服从性。 这些人从大灾中走出,又参与过大规模的守城锄奸活动,所以已经是有一定的军事经验的了。 后面等这些人养起来,很容易就补充进保义军的三重军事架构中。 所以越早将军府的命令贯彻到他们的活动中,越能树立军府的威权。 此时广阔的东北城外,寒风吹着沙尘,空中卷起一道道纸钱,那是民都的人给各自都内的死者祭拜用的。 漫天的纸钱越飞越高,直到无力地再抛入人间,飘到了北面。 在那里,一架架木棺内,躺好了一具具收殓好的尸体,他们的身上用白布覆盖着,面容惨白却安详。 而在木棺的旁边,站着一个个保义军吏士们,他们是来给袍泽们送最后一程的。 昨日的那一战,保义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其自身的损失也是微乎其微,除了出阵的两都衙内武士战死十八人,其他各队就再无伤亡。 这就是披甲的厉害,极大地提高了武士们的战场生存能力。 可在东城战场,情况却不同了,布置在城头的千余寿州县卒和数百保义军附军们,直接战死三百六十二人,伤二百二十人。 那些主攻此城的曹州草军的确善战,而是更善于撤退。 当北边战场卷起漫天烟尘时,这些东城的草军就果断鸣金收兵,并往东撤退。 虽然最后已经攻上城的数百草军老卒被丢弃在了城上,但其主力却成功摆脱追兵,顺利向东边的曹州城退却。 甚至此部还在过程中,又接收了几支濮州草军的突骑,一边撤还一边收拢残卒。 可即便如此,一开始奔来的王进和霍彦威依旧打算衔尾追击,纵是追到曹州又如何?旷野之上,追数千残卒,那不是手拿把攥? 但赵怀安却制止了二将,只令他们收拢和击溃北面战场之草军,而不对已撤走的曹州草军发起追击。 说白了,赵怀安很清楚自己攻击的限度在哪里,养寇自重只是常规的手段,最深层的原因还是,他需要草军这样一股破坏力量,只要他们将中原各藩打得七零八碎,他才能在犁好的土地上重新耕种。 而另外一方面,保义军野战鏖战日久,也并不适合再追击,毕竟战场风云变化,谁晓得附近会不会有其他地方的草军赶到? 先将嘴里的肉吃到肚子里才是真的。 虽然寿州县卒的关系依旧在寿州,但赵怀安依旧给这些人一笔抚恤,不仅他们的衣袍、刀剑会被收好,寄送回去。 而且还专门为他们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赵怀安就是让那些难民们看到,只要跟着他赵大干,不管你是不是编制属在保义军,那就是他赵大的人,他就给你体面! 现在,赵怀安就在举行唐时最盛大的五礼之一,凶礼。 礼与人的一生息息相关,从呱呱坠地到娶妻生子,再到生命的尽头,其中尤其是葬礼对唐人最为重要。 事死如事生,葬礼不仅仅是给逝者一个体面,更是给生者一个怀念他的最后时刻。 而对于赵怀安来说,给为他战死的兄弟们一场严肃的葬礼,不仅是他的承诺和交代,更是将保义军的义理之魂注入所有人精神的一个重要抓手。 所以当赵怀安昨日要给死难的兄弟们准备一场庄严的葬礼时,全军就开始准备起来了。 由老道士朴散子负责主持,一切活动的典仪和物资,都由他全权负责。 这种事别人都插不上手,因为礼这种事情整个流程都非常复杂,需要专业人来弄,不然弄得不伦不类,你以为是创新,在别人眼里,这却是轻佻草头班子。 而主持过光、寿、庐三州十余场大型告祭,百余场社会知名人士送葬活动的朴散子,无疑称得上是一句“白事大师”。 此外,保义军这边也不是没有人才的,赵六和丁会都是经验丰富的,他们没有老道士那种全局控场能力,却可以帮他一并组织丧事。 再加上,由赵怀安亲自参与,再加上豆胖子作为奔走,一个以他们五人为核心的治丧组织就这样成立了。 这里面有几类逝者是要特别注意的,那就是家中有子嗣的,尤其是妻子已死的。 因为按照现在的传统,军府需要让人属名送丧信回家,让其家人迁坟回去与他们夫妻归葬。 此世归葬之风盛行,尤其是让父母同葬被视为孝道的一环。 所以即便山高路远,家贫体弱,也要替父母完成这道最后的生命仪式。 为此甚至去借贷、乃至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但赵怀安岂能让这些人去借贷移棺?这里面寿州子弟虽然不是他治下的,却是他的乡党。 他们每一个人背后就有数十人的人际网络,那数十人又会传到百人。所以他赵怀安对待这些人的所作所为,都会通过这件事而传回家乡。 虽然此世军中就是给阵亡将士葬在战死地的,那些希望尽孝道的子女迁坟都是自己的选择,所需费也要自己承担。 但赵大却不是那种刻薄寡恩的人,虽然他不帮助迁棺是本分,可他自己却晓得,这些人是为他赵怀安战死的。 现在想迁回祖宗坟茔,让子女四时有个祭拜和念想,然后你赵大还让人阵亡将士的子女去借高利贷去干?这说出去,不是打他赵大的脸吗? 所以赵怀安让军中书手审查了阵亡吏士们的军册,凡是有家人还在的,都专门选了出来,然后由保义军军府统一调配船只运回寿州。 此世阵亡在外的将士要迁葬回乡的核心不在于防腐,主要是为了保存尸骨,好全尸回乡,全子女的思念之情。 但即便如此,赵怀安还是让人找来了石灰覆尸,用桐油封棺,再加上现在是冬季,也能延缓尸体的腐烂。 此外,赵怀安已经让快马坐船回寿州,向寿州幕府传报这一次阵亡吏士的名单,让他们的子女到寿州城内集中,统一接收他们父亲的棺木。 做到这些赵怀安已经是尽了,至于他们的子女能不能再看到一眼父亲的面容,那真的就是看天命了。 赵怀安的这些心思,大伙都看在眼里。 说实话,人都是感情动物,他们这些生死走出的丘八们,感情会越来越淡漠,但在死亡这件事上却更加敏感。 他们真心觉得,使君这人真的能跟,他把兄弟们真当是兄弟。 于是,这一刻,保义军的吏士们丝毫不觉得那些阵亡的寿州县卒是外人,都在老道士的安排下准备葬礼。 而那些活下来的寿州县卒们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赵怀安的眼神,那是深深的敬服。 赵怀安的威信就是在这样的点滴中深入人心了。 至于那些寿州牙兵,他们这一战不仅无人战死,还收获了军功和赏赐,平日他们也是看不上那些县卒的,只当他们为仆隶去使唤。 可在赵怀安这般对待阵亡者后,这些人也没了往日的那种歧视,倒真有了一种,此刻大家都是寿州人的情绪了。 这就是上有所好,下必盛焉。 在这个时代,一个优秀的领导真的可以靠自己的操行就能移风易俗。 …… 此时,老道士带着小徒弟冲虚,穿哀衣,身后芦篷后站满了军中的军乐班子,这一刻他们无缝切换成了吹白事的乐手。 在前的老道士唱着《度人经》,小道士冲虚则在后面和唱着,每诵唱一卷后,老道士就开始踏着罡步,向天祈祷,直到念诵整整七遍才停。 老道士口干舌燥,喝完徒弟递来的水,便来到一处案台上,案上供着太乙救苦天尊,三官神位,悬挂长九尺,象征九天《度人经》幡。 刚刚老道士诵唱的经文就密密麻麻写在这面幡,此时随着寒风的吹拂,将经意传播各方。 然后在坛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是由张龟年碑帖的碑文“乾符三年正月,为国战死寿州子弟三百一十二人碑”。 在墓碑的后面还有一块更长的石碑,除了要送往家乡安置的有子女者,剩下三百一十二人的名字全部密密麻麻雕刻在上面,字以小楷镌刻,庄严肃穆。 其实换句话说,这么多人中竟然只有数十人有子女,可见民间婚娶之艰难啊。 这些人还是县卒,已经不算是最底层的了,而更底层的阴阳失调有多严重,就更见一斑了。 石碑两侧各放了两个水瓮,上面漂浮着莲灯,预示照亮这些阵亡将士前往冥土的道路,在案台的四周,又布置了香炉、烛台,还有稻、黍、稷、麦、菽这些五谷。 老道士来到这里后,先是对神龛三拜,便开始了净坛科仪。 他手持“净天地神咒”,以桃木剑虚空画符,用朱砂水喷洒坛场,再焚以沉香、檀香等合制的“五香篆”,中间夹杂着各种咒语和手势,神圣庄严。 赵怀安也穿着麻衣,带着一众保义将们站在后面,好奇地看着老道士的科仪。 说实话,赵怀安是真的没见过这一套东西,实际上在他们那时候,死亡的仪式和祭奠已经是非常淡漠的事情了,能每年清明回去拜祭一下先人,就已经算是有孝心的了。 而像老道士那样像模像样的科仪,他是见都没见过。 至于他们身后的保义将们,也只是看过一点,如老道士这样全套科仪,他们也没见过。 其实他们不晓得,老道士的规格其实是非常高的,因他们白云观属灵宝派的法脉,所以光、寿、庐三州的大型斋醮科仪、祈福禳灾,度亡超荐全部都是由他们这一支来负责的。 所以老道士不是什么乡野杂毛道士,而是大唐官府封册的高功。 而为了在赵怀安面前留下印象,老道士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非要将这场大型科仪操办好。 只见他头戴五岳冠,持桃木剑,步九幽破狱罡,诵读《救苦经》,要开鬼门关。 忽然,老道士跺脚,持剑面北,叱咤如雷: “开幽暗,破铁围,亡魂从此出轮回!” 而在他的身后,他的徒弟冲虚开始三跪九叩,而赵怀安也跟着跪在地上,作为这些无父无母,无子无女的阵亡将士的亲人,随拜。 他的身后,全军吏士皆如此,只是他们没有穿麻衣,而是手臂绑了一条麻布,然后跟在赵怀安一起,向阵亡兄弟下拜。 兄弟之情,在此刻得到了升华。 没有父母,我们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没有子女,我们的子女就是你的子女,兄弟们,不要担心死后无人祭祀,我们在,儿子在,那就是年年香火不绝。 这三跪九叩间,有些也是孤苦伶仃的吏士们,忽然就哭了。 保义军是他们的家,这里都是他们的兄弟!而最前面那位大豪杰,就是他们的大哥! 随着全军跪拜,此时的氛围更加庄严肃穆。 甚至赵怀安都有一种感动,好像有光从天上照下,驱散着寒冷,温暖着他们的心,也照耀着阵亡兄弟们离去的路。 前头老道士再踏天罡步,最后从小徒弟那边接过一面书有“保义”字号的引魂幡,自此这些寿州县卒也是他们保义军的一员。 而那些守在棺木边的保义军吏士们,也在棺木的右前方插上一面铭旌,上书这些战死吏士们的官阶、称呼。 然后老道士冲后面的赵怀安点头,示意他上到坛前。 赵怀安深吸一口气,严肃地跟了上来,然后在老道士的带领下绕着祭坛三周,并唱着《送魂歌》: “魂兮魂兮,随幡上升,逍遥碧落,永脱幽冥”。 唱着,老道士就举着那面引魂幡,幡顶系纸鹤,象征亡魂乘鹤升仙,不受幽冥之苦。 而于此同时,和这些死难者相熟的袍泽则开始撒着他们亲手剪好的纸马,一边扔一边喊着他们死难袍泽的名字。 这就是招魂。 这个从周代以来传袭下来的丧仪已经是葬礼中非常重要一环,不仅仅是人们在祓除不祥,更是亲人做最后的思别。 他们冲着北方连喊三声逝者的名字,期盼鬼神能让死者的魂魄从幽阴之地恢复肉身,死而复生。 这当然是一种美好的祈盼罢了,可当招魂幡高高飘扬,当将士们悲戚的呼喊此起彼伏,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回忆着逝者生前的画面。 也许这就是葬礼的意义吧,让这些逝者依旧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活在活人的记忆里。 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军中袍泽们愈发见伤,已经难掩伤逝的泪水。 只有经历过战场上同生共死的人才能明白这一份纯粹的袍泽之义。 但招魂结束后,朴散子老道士便对赵怀安点头道: “吉时已到,可以入土安葬了。” 赵怀安眼睛也是红红的,点了点头,然后走回棺前,此时赵六递给他一盘米饭。 他望着棺木里年轻雕枯的面容,悲忍着,用手抓起一捧米饭放在了尸体的嘴边。 本来按照传统,需要在刚刚死的时候就将米饭放进死者的嘴里,但现在战场条件所迫,当为这些死难将士收敛好尸体后,已经是第二日了。 此时,尸体已经僵硬,赵怀安只能将米饭放在了他们的嘴边。 这就是葬礼中的“饭含”。 这种仪式最开始朴的素愿望可能只是想让死者能在去阴土前再饱食一顿,但到了后面就更加复杂了,上层的人已经不再用米饭,而是用珠玉代之。 他们人上人们认为饭含用珠宝代替,可以有益死者形体,故天子饭以玉,诸侯饭以珠,大夫以米,士以贝也。 但在这里,赵怀安依旧坚持最传统的饭含仪式,当然,这些普通的吏士在礼法上也只能饭含米饭。 赵怀安从第一个棺木开始,从头到尾挨个饭含,三百一十二具尸体,赵怀安就施了三百一十二捧米饭。 一路上,赵六捧着米饭一直跟在赵怀安身边,后面的人不断给他们添米饭。 就这样,全军将士们都这样看着,全场雅雀无声,他们从使君身上看到了对生命的尊重。 原来使君真的在乎兄弟们,在乎咱们的感情、尊严和体面。 一种难以的感觉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他们不晓得措大们说的圣王是什么样子的,但这一刻,在这些人的心中,使君就是那个天,就是他们的王! 谁能承社稷者?舍使君还有谁? 谁能庇弟兄们者?舍使君还有谁? 这些情绪都被这些吏士们放在心里,他们暗暗发誓,谁敢对不住使君,谁敢背叛使君,他们非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他们的命! 望着重新走回众人前的使君,当冬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肩膀上,留在他们眼里的只有使君朦胧的轮廓,整个人都被阳光给笼罩着。 终有一日,他们必要将使君托到最高!做那所有人的太阳! 此刻赵怀安并不晓得将士们的心里,他依旧沉浸在葬礼的哀伤中。 他有时候也在感叹,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是选择庸庸碌碌而过一生,还是为了某项崇高的事业而奉献自己,这不过是选择的不同,毕竟人都是要死的,那为何还要过的那么累呢? 但这一刻,赵怀安却有了一种体会。 也许他活着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着,有太多人的生命承载在他的肩膀上。 如果他换一个时代,换一个身份,他可能会换一种更简单的活法。可当他处在这个命运中,面对历史的重要关头,赵怀安明白,他就是为了那崇高的事业而来的。 也许这就是他的使命,他再生的意义吧。 将情绪深深埋在心里,赵怀安和豆胖子、张翱、王进四人一人一边,将棺木挑起,然后向前方的土坑走去。 随他们起棺,芦篷边作为司仪的丁会开始吼着: “起棺咯!” 于是,包括赵怀安他们四人在内的一千二百四十八名保义军吏士开始抬着棺木,走到了葬坑前,然后开始缓缓放下棺木。 随后,由丁会亲自吟唱戚伤的挽歌,由他临时培训的四十名挽郎与他一起,高唱着《薤露》之章: “薤上露,何易稀。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他昨日曾问过大郎,葬礼是唱《薤露》还是唱《蒿里》。大郎问自己,两挽歌有何不同。 自己说《薤露》是唱给贵族们的,《蒿里》是唱给庶民的。 大郎想了一下,两个都唱! 此刻,唱完《薤露》之章后,丁会与众人再唱《蒿里》: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丁会果然是寿县十里八乡唱丧歌的第一好喉咙,其声清越,响彻旷野,曲度未终,闻者便已觑欷掩泣。 望着那千余精悍桀骜的武人们此刻哭得和泪人一样,丁会似乎明白为何大郎要两首都要唱了。 今之庶民焉之不是日后之世贵呢? 于是他唱得更加高昂了。 当赵怀安将最后象征着的享祭祀的五谷洒在棺木内后,棺木落下,盖住了死者,棺前的铭旌也被铺在棺木上,然后就是一层层覆土上去。 赵怀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飘飞零落的纸马、纸钱、高悬着的招魂幡,皆服白布深衣,白布介帻的挽郎们,听着他们高唱凄厉的挽歌。 随着覆土一层层堆高,这些人的生命终于走向了尽头,他们的时代正式宣告结束了。 可活着的人将依旧带着他们的一份记忆,继续活着,继续在这红尘中努力! 于是,赵怀安忽然起舞,在这盛大的葬礼上,他奋力舞蹈,将心中所有的悲伤和哀悼全部融在了这支舞蹈中。 他也不晓得这是什么舞,他只是任自己的情绪去驱动着身体,在这些死难吏士们的面前,献上他生命力的一舞! 舞毕,赵怀安引吭高歌: “魂兮魂兮,兄弟一去兮不复返,去兮去兮,霜雪满途兮骨未还!” “北邙风急兮蒿草乱,君埋泉下兮我独叹。” “忆昔并辔驰中原,今闻挽歌催归还。” “魂兮归来兮!莫忘回家路。” “家有高堂倚门哭,稚子牵衣问父处。 “魂兮归来!莫过黄泉渡。” “黄泉无酒共君醉,也无歌舞也无情。” …… 兄弟们啊,一路走好!来世再叙! 歌声嘹亮,唱遍平原、高岗、唱到了冤句城外的白沟河,也唱到了河上那缓缓驶进的巨大船队。 船队高悬着“宣武”、“忠武”等旗帜,共同拱卫着那面“宣武军监军使”的大纛。 在大战后的第二天,杨复光带着援军抵达了。 (本章完) 第201章 门下 第201章 门下 乾符三年,正月二十一日,宣武军监军使杨复光率宣武军万人,并忠武军六千,又有数万随夫并船而来,顺着白沟抵达冤句城。 连天无穷的船队前后相连十余里,在船队吹响的浓浓号角声中,赵怀安带着保义将和一众幕僚们在码头处迎接着。 船队先是落了船锚,停驻在河心,然后就有十余支小舟从船边放下,然后划向了码头边。 赵怀安一下子就看到那位雄健的义兄站在船头上,只见杨复光双脚如铁铸一般浇在小舟的船头前,不愧是从小在海边长大的。 在小舟刚刚靠岸还没停定,杨复光就已经跃上了码头,上前两步就抓住了赵怀安的双臂,激动道: “赵大,我这率兵一路扬帆,就是担心你这边吃亏,没想到你这仗都打完了?” 之前他在甲板上就看到了冤句城外的情况,见这里到处都是坟头,而不见草军踪迹,就晓得赵怀安这边定然是打败了那些草军,不过看来,伤亡应该不小。 哎,他在汴州就听到了义成军的消息。 谁能想到草军竟然如此狡诈呢?竟然和他们玩起了兵法。那三千义成军也是能战的,可在毫无防备中被冲进大营的草军突骑给杀得大溃。 就因为这战,那义成军节度使李种被撤职,槛送长安。 因为新节度还未到任,义成军也就丧失了再次组织战力的能力,如此,刚刚才组建的五路藩镇围剿大军还没合军呢,就去了一路。 而且自进入乾符三年后,草军的声势越发大了,在被行营元帅宋威堵在沂州以北后,不能南下江淮的草军开始在鲁中南一带漫天开。 原先就蛰伏在泰、鲁、沂、蒙等山区的山棚、盗贼见草军声势越发浩大,更是如溪流入海一般,源源不断投了贼。 此前草贼南下进入兖、沂等地时就已经有数万人,现在怕不是有五六万,甚至十万都有可能。 而在这种情况下,各路藩军果然都起了心思。 就在这个月,天平军节度使薛崇命令马步兵马使张晏率郓州兵三千出击曹州,可刚走到义桥,这支队伍就哗变了,然后直杀回郓州。 幸亏这些人少,城内又齐心,在郓州的几个都将张思泰、李承祐这些人的转圜下,叛军和薛崇裂袖与盟,由幕府出俸钱备酒肴慰问他们,还不追究之前一切。 最后哗变虽然定了,但郓州这边的天平军也算废了。 出个兵打个曹州都不敢,还要哗变,甚至天平军幕府还容忍了,这样还如何能有威信?如何能驱使他们出兵? 在义成、天平两藩先后去兵,此时能作战的,唯有许、陈蔡的忠武军,汴、宋、亳的宣武军,以及光、寿的保义军。 就这样的兵力要扫荡曹、濮二州的草军就已经很难了,然后他就收到了赵怀安的求援信。 说实话,刚收到信的杨复光是真骇了一跳,当从信使那边得知曹、濮二州的草军四五万人杀向冤句城,他几乎以为自己刚认的这位军中实力派就要这样陨落了。 那一刻,他有过犹豫,是不是救援已经来不及了。 可当他展信一看,却看到赵怀安什么都没说,就写了一句: “兄长均鉴,小弟有难,速来!” 那一刻,他看到赵大真当他是兄长,没有那么多解释和求罪,只有对他这位兄长的信任,认为自己一定会来救他。 叹了一口气,想到了那顿蛤蜊煎,杨复光决定最后再拉一把赵大。 于是,杨复光见了宣武节度使王铎,然后就和他做了个交易,愿抬王铎做门下。 原来这两年,小皇帝已经越发讨厌刚正桀骜的同平章事崔彦昭了,当然,这里面自然是有田令孜这个阿父的功劳。 田令孜和他们崔家是有仇的,而结仇的人倒不是宰相崔彦昭,而是现在的那位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 原来小皇帝刚刚即位的时候,田令孜也想来个鸡犬升天,所以也想给自己的哥哥陈敬瑄弄个官做做,而且还得要有兵权。 当时天下第一精兵处自然非忠武军莫属,所以田令孜就想把陈敬瑄弄到忠武军带兵。 那会田令孜也是刚起势,所以也没敢提什么大官,就让陈敬瑄先做个小小的兵马使就行。 但谁想到当时的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竟然直接驳斥了他这个请求,甚至直接回了一句: “忠武雄藩使职,国家要襟,乃可许一烧饼汉?” 这可彻底得罪死了田令孜,只是他对忠武军鞭长莫及,只能将气都撒在宰相崔彦昭的身上,时不时就在小皇帝旁边说崔彦昭的坏话。 不过田令孜只是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事,崔彦昭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是咎由自取。 他们崔家人啊,真是门第太高,各个崖岸自高,不仅自诩清流,更是那种睚眦必报的。 就拿这个崔彦昭来说,当年他的姐夫王凝就是劝他去考明经科,这样中举的机会能大些。 可这就被崔彦昭当成了奇耻大辱。 因为当时他姐夫王凝见他的时候就穿了个便袍,没有着冠带,然后又说了一个去考更简单一点的明经科,他就受不了了。 可要晓得,正因他是自己人,他姐夫才穿得随意些,而那明经科虽然稍微简单,但依旧可以位登宰相。 王凝之所以说这个,就是晓得他们崔家的崔慎由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明经科进士及第,又登贤良方正制科,之后就入翰林为学士,最后一步步走到了宰相。 但王凝是真不晓得他们崔家人是多孤傲爱报仇。 就他自己举的那个崔慎由的例子就不好,因为这人就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他早年和同为翰林学士的萧邺关系紧张,后来他进步快先做了宰相,然后就公报私仇,直接革去了人家翰林学士之职。 可风水轮流转啊,很快人家萧邺也当了宰相,而且因为崔慎由的性格,早就得罪了其他几个门下,然后萧邺又推荐了刘瑑进了政事堂做宰相,然后一起整这个老崔。 最后老崔被整到了西川去做节度使了,然后就整天嚷嚷什么朝中有奸人,陷害忠良什么的。 这就是他们崔家人,整人的时候大义凛凛,被整的时候就是人家公报私仇。 而现在那位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就是这位的弟弟,其秉性稍圆滑,但同样自诩清流,向来看不起田令孜这些人。 现在被宦官们联手整的那个宰相崔彦昭也是他们崔家人,真清流性子。 就因为他姐夫那句话,后来他做宰相的时候,就打算整人家。 而他妈向来晓得儿子是什么人,弄了个和人家王家共进退,才逼得他儿子松了手。 但也就是放了王凝了,至于其他人,皆在这些年被崔彦昭整死,手段狠辣得不行。 就如先帝的那位伶人李可及就讲了个段子,被这人弄死了。 所以现在小皇帝都看不下去了,打算将这人从宰相位置上弄走。 只是现在北衙几家权宦都有自己想推荐的人,然后这个时候外面的宰相郑畋推荐了现在的宣武军节度使王铎做宰相,几家人都在犹豫。 上面为何犹豫,杨复光也能猜到一二,虽然他这些年都不在朝内,可对于朝内的局势却洞若观火,甚至因为置身局外,还比局内人更看清几分。 南衙内部的斗争是非常激烈的,现在南衙的五位门下,分别是崔沆、崔彦昭、郑畋、卢携、李蔚。 其中崔沆这人基本没有政治影响力,他因为那句“座主门生,沆瀣一气”而成为时人的笑柄,现在就是个点头宰相。 然后是李蔚,这人向来不党不群,真实君子,所以在宰相班子里向来办实事,说实话。 而剩下的崔彦昭自不用说,都已经走人了,但偏偏他走后空出的这个人选却成了关键。 只因为此时南衙的这些门下,就以郑畋、卢携二人斗得最凶,甚至已经隐约有了当年牛、李党争的那个斗争苗头了。 说来这二人还是表兄弟,从小还一起长大,只因为郑畋长得可爱,卢携从小就长得丑,所以郑畋就更得长辈关爱。 此后二人就因此而结下了仇,其中这一次对王、黄造反这件事,两方已经形成了不同的剿抚之策了。 其中卢携坚持认为对于王、黄这些草寇就必须快刀斩乱麻,即刻调动精兵猛将对这些火星铲除,甚至要调已进南诏的高骈领军出剿。 但郑畋却不同意,认为此时应该招抚王、黄这些草军票帅,给他们官职,先稳住他们,只要等中原灾年过去,他们那些部下就会自己回乡种地,到时候再办草寇这些骨干,自然易如反掌。 现在政事堂里面的五个门下,一个不管事,一个不参与,一个要被贬,剩下的两个针尖对麦芒。 所以在崔彦昭去任后,卢携和郑畋,谁先拉人进政事堂,谁就在政事堂占了多数,就能将自己的政策推行下去。 可以说,此时接替崔彦昭的人选,直接影响了大唐下一步的大方略。 本来,最开始,杨复光是完全站在卢携这一边的,道理很简单,他们杨家现在被田令孜打压,唯一的翻身机会就是拿军功。 现在你郑畋要抚,那军功何来? 可随着各方信息传来,杨复光渐渐认识到强行平叛已不现实。 这里面的原因除了这段时间义成、天平军的挫败,草军在兖、沂一带的壮大,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刚刚收到了一个绝密情报。 去年初就带兵南下南诏的高骈竟然大败而回,带下去的数万精锐,最后只有万人能回,可以说是大败特败,将此前获得的优势一朝丧尽。 这事高骈竟然一直瞒了三个月,后面还是西川那边的周从寓弄到了情报,才晓得了败战的消息,然后禀告给了朝廷。 所以这会朝廷诸公早就一片哗然,也就是这个时候,那南诏的新国主隆舜竟然派人来长安求和,并求娶大唐公主,愿做大唐的女婿,为大唐永守南疆。 不然朝廷对高骈的囚车早就发出去了。 可即便如此,由高骈出兵平叛的计划是彻底落空,甚至为了弥补西南疆的兵力不足,朝廷还需要再从中原各处调兵组建新军团。 如此的话,本就不占优势的中原战场,兵力将进一步被削弱。 这样的大局下,还谈什么剿呢? 所以,杨复光只犹豫了一会,就立刻改变了态度,决定支持王铎。 而他们杨家这一票,正是关键一票。 郑畋那边是有宦官撑腰的,那就是同在汴州负责转输漕运的西门思恭,这郑畋从小就被养在西门思恭身边,几乎是他半个儿子。 所以西门思恭那边必然会支持郑畋,但田令孜呢,又和郑畋的对头卢携是盟友,两人向来是狼狈为奸,所以在北衙这边,郑畋和卢携也是一人一票。 而现在,有了杨复光的支持,他们杨家开始投郑畋一票,如此王铎就能入主门下,尔后,郑畋一党将在政事堂中占多数,如此,招讨之争,招这一路线将暂时占上风了。 此时的赵怀安是一点都不晓得,赵六的一个拍脑袋,他的一个无所谓,最后让杨复光因此而支持王铎入朝廷而换得万余宣武军兵马的调度。 然后整个天下局势就因这样小小的变动而发生了政策的转变。 而以后,更多的类似的事情还会更多,随着赵怀安的位置越来越高,他的各种无意识的举动都会影响这个世界的历史走向。 不过换个方面来说,此刻的赵大从一个被时代裹挟的被动者,正逐渐成为一个推动历史的主动者。 正是靠着政治互换,杨复光从王铎那边要来了兵,从西门思恭那边要来了粮,最后汇合刚抵达到汴州的忠武军,就急匆匆地率领舟师来救赵怀安了。 此刻,杨复光见赵怀安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赵怀安不仅没事,还击退了草军,总之是一件功劳了,而忧的是,也不晓得赵大损失多重,会不会影响到后面的合作。 毕竟他们杨家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强力的地方实力派。 这些情绪杨复光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还在想着如何安慰赵大,然后他就见赵怀安下拜道: “不辱使命,不负皇恩,我保义军连战三日,终于歼灭濮州残贼,而曹州贼寇也已撤往曹州。” 杨复光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后赵怀安一招手,就从后面赵六手上接过了一个函箱,随后恭敬地递给了杨复光: “这是濮州贼帅曹师雄,请兄长过目。” 杨复光愣了一会,将函箱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神色惊恐,面容雕枯的首级。 眨了眨眼睛,杨复光不敢置信,再问了遍: “你是说你不仅击溃了草军,还阵斩了敌军的草帅?” 赵怀安点了点头,补了一句: “不过曹州贼帅跑了,往曹州去了。” 此时杨复光哪还在意这个,一个劲拍着赵怀安的肩膀,大笑: “好好好,赵大,你哪里是‘呼保义’啊,你分明是我的‘及时雨’!你是不晓得,你这份军功来得太及时了!哈哈!” 这下子,赵大自己愣住了。 什么?咱又成了及时雨了? (本章完) 第202章 丰收 第202章 丰收 乾符三年,草长莺飞二月天。 杨复光的救援大军停驻在冤句已有半月,除了空耗后方运来的粮米,军队是一步未进,寸功未立。 而赵怀安也在这半月开始消化正月那一战的战果。 自古以来,风浪越大,鱼越贵。 当赵怀安扛住了曹、濮草军的围攻,并随后大破之,迎接他的就是属于保义军的大丰收。 这一战斩杀的草军三千六百二十一级,俘草军两万二百一十六人。 这里面真是草军老贼的,基本都是在开战时就被斩杀的那一批。 后面被俘的,基本都是被裹挟,和为了吃粮而从贼的灾民。 除此之外,还有一批就是赵怀安在战前安排到对岸的那批人。 一开始,保义军还准备在南岸维持秩序,可后面大战打起来,保义军根本管不上这些人。 因为乏粮,又接受不了难民营的混乱,有不少难民直接就走了。 但依旧有不少流民选择赌一下,他们觉得保义军费劲把他们弄到对岸,不会不管他们的。 当然,也有人可能是真的再无地方可去了,死都只能死在这里。 随着对岸杀声作天,依旧留在南岸的难民担惊受怕,深怕这支官军打输了。 但好在他们赌对了。 很快,在击溃城外草军后,赵怀安就派船来接他们。 很显然,赵大依旧舍不得这些人力资源。 而这些人,加上赵怀安此前收拢的流民,还有草军俘虏,总人数足有四五万人。 换言之,赵怀安只是在进入曹州的一个月,就已经收获了差不多一个县的人口。 这么庞大的人力资源,自然是需要安置。 对此赵怀安也想好了,那就是一口将这些人口吃进肚子里。 在战前,赵怀安就已经去信留在光州主持的王铎,让他做好接收中原流民的准备。 后来在杨复光来了后,又私下和赵怀安密聊了现在的局势,在晓得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没有战事的时候,赵怀安即刻开启了运输流民回光州的事。 此时曹州的州、县、乡法制被催,这里能做主的就是赵怀安和杨复光。 赵怀安只是和杨复光提了一个理由,那就是这些灾民在中原就算再赈灾,后面草军杀来了,抢了他们粮,还是能裹挟他们从贼。 所以为了防止草军继续获得兵力补充,他的建议就是将这些流民往秩序依存的南方迁移,而他作为光州刺史,愿为朝廷分忧,接收这批灾民。 杨复光很感动,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一个地区接收大规模的难民,是必然要引起土客之间的矛盾的。比如土地、粮食、生活物资,甚至是风俗,都会有巨大的矛盾。 在这个时期,一个地方的物资产出和消费都是有差不多的平衡的,一旦这数万难民移过来,一定会惹得市面百物腾贵,给本地人造成巨大的生活负担。 此外,这个时候的乡村普遍是非常愚昧的,任何外乡人的出现都会被本地人当成灾祸,如果家中有什么孩子丢了,或者孩子中邪了,他们就会认为是外乡人做的鬼。 这种事情几乎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当地官府一个处理不好,就会造成巨大的社会骚乱。 所以在杨复光的眼里,赵怀安真是忠心为国,为朝廷分忧了。 不过杨复光还是问赵大要如何安置这批人,毕竟要是处理不好,把光州那边再惹出祸来,那就是大罪了。 赵怀安不慌不忙给出了他的方案。 实际上就是他在大别山里搞的那一套,就是将这四五万的曹州灾民编都搞军屯。 光州幕府在前期的扫荡豪强时,不仅将他们之前侵吞的营田给收回了,还将这些豪强的田土给收进了军府。 所以此时的光州反而是田土够而丁口少,现在正好容纳这些曹州流民。 而这些流民到了曹州后,将会按照都设置为军屯,所需物资和种子都由军府补充,不与本州人发生联系,如此可大大减少土客之间的冲突。 不过,四万多的流民、草寇,赵怀安当然不可能都安排他们去种地,这些人成分复杂,全部去种地,既是人力资源的浪费,也有很多人压根就种不来地。 在这半个多月中,随军参军裴德盛、董光第带着五十多人的书手队伍,从早忙到晚,就是在做初步的人员筛选。 这四万多人,基本按照农、吏、工、兵、商五个身份划分。 凡是农民出身的,全部都要运往光州屯垦,这也是流民队伍中的大头。 然后会写字的,以前算过账的,在县署干过的,都被单独一列,这些人将会造册编入幕府文吏队伍中。 此时的光州幕府随着两年的发展扩充,帅司、政司、财司三司幕僚、书手、随员已经发展到了五六百人的队伍。 这一次北上中原,帅司诸班本就是行军幕僚,自当随军,而财司三部也各自调配了干吏幕府,只有政司依旧留在光州负责民屯、大别山都司、茶贸等事务。 现在从流民队伍中筛选出来会文字者,也基本按照这三司去分配,大部分能被选入的,都是以前有过相关经历的,在被迫从了贼后,不敢再回乡,只有保义军能收留他们。 这里面,帅司补充了二十六名书手,这些都是以前在天平军、义成军中做过甲、兵、骑、仓等军吏的,他们因战败被俘,成了草军的一员。 现在赵怀安给他们机会革面,哪有不感恩戴德的? 不过,赵怀安依旧将他们布置在最基层,基本就是只能做事,而参与不到任何机要事。 没办法,万一里面有什么草军的核心党徒呢? 虽然对于扩张队伍来说,这些都不是需要顾忌的,毕竟只要你发展的好,就是真草军又如何?还不是巴不得尾附其后? 能过好日子就没人想去过担心受怕的日子。 但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的,不经历时间和事情的考验,如何相信忠诚? 相同的原则也适用度支那边。 这一次,度支那边补充的人数多些,有八十多人。 曹州作为漕运网络的支线,虽然没有汴州那么商业繁华,但还是有很强的商业氛围的。 那些以前给商队做过算计,给州县做过算吏的,基本都被吸纳进了度支里面做了一名伟大的砖头,在无数个黑夜中挑灯算账。 剩下的,就是流民、俘虏中做过商人的,他们都被安排坐船回光州,然后会有政司的人来考核,看有哪些人值得补充进队伍。 随着赵怀安江海贸易的开展,他对有过商业经验的需求是非常大的,不仅仅是商队组建,地方商务、贸易站点,这些都需要大量商业人才。 所以一般来说,这些商贾被送回光州后,肯定是有他们一个岗位在的。 此时的光州真的是一片欣欣向荣,到处都是岗位,只要有胆有能力,你就能有机会! 然后就是工匠们了,有制甲、锻刀、编甲这些和军事技能相关的工匠,在草寇那边也是单独列一营的,这些人也基本落在了赵怀安手里。 他们人数大概有六十多人,都是以前曹、濮二州军院下直属的刀、甲、弓匠,在城破后被草军俘虏,之后就一直为草军锻造甲械。 赵怀安将这些人都安置在幕府下面,编入到帅司下面的四曹判官下面,专门负责行营的军械维护和打造。 然后就是会一些医匠了,医生、兽医这些统统加起来,就只有二十三人。 没办法,这就是这会的医疗条件,往往两三个里才有一个会手艺的医人,能有二十三人,都已经是草军自己筛过的了。 这些医匠和兽医统统被安排到了裴闵那边了,稍扩充了一下军中的医匠队伍。 赵怀安一直就很重视医生。 自从招揽了裴闵这些良医后,就开始选聪明伶俐的少年作为他们的学徒,通过传帮带,干中学,来组建一支能成规模的医生队伍。 两年过去了,队伍的人数到了六十多人,可已经到了极限,因为能带学徒的良医已经带满了。 现在有了这二州的良医的加入,军医队伍又能扩充一波学徒了。 以上这些都是留军的。 然后剩下的和生产技能有关的,如铁匠、木匠、水桶匠、陶器匠这些,全部运回了光州,但也是直接隶属在军府下面。 随着赵怀安不断缴获大量人口,这些人都会直接隶属在军府下面,也使得现在的光州军府越发庞大。 但这也是战争时期的常态,这个阶段,公的成分就是要比私要多,如此才能应对日益残酷的战争。 这批工匠的人数是最多的,有九百三十二人。 和保义军一样,草军那边也对工匠有强烈的需求,所以每破一地一庄,必先收工匠入老营。 然后就是有军事技能的军士了。 草军中的老贼基本被赵怀安摘出来砍了脑袋,算做了军功。 这些人都是王仙芝的核心党徒,有些甚至还是和王仙芝一起贩过盐,根本归不了心。 所以赵怀安基本收的都是此前曹、濮二州的州军、下面的县卒、地方上的土团、还有土豪庄园里的乡野武士,以及就是天平、感化军的俘虏。 这些人零零总总加起来有六百多人,赵怀安将他们全部补充到了随夫队伍中,让他们先给衙内兵背甲。 如此做除了是为了扩张兵力,另一部原因是,这些人都是流民队伍中的强力者,也是不稳定的因素,将这些人抽出来放在军中,后面流民运回光州后,也方便治理。 差不多就是这些人了。可以说,这是一笔庞大的人力财富,赵怀安如能好好吸收掉,那保义军的实力将再上一个大台阶。 不过,这一次赵怀安收拢、俘虏的人口将近五万,其中有专业能力的,基本就是这一千多人,真算得上五十人里面挑一个了。 这些都是赵怀安自己心里晓得的数字,知道自己这一顿是真吃撑了,可在杨复光面前,他竟然还是一副为国分忧的忠臣面目。 甚至,赵怀安为了做戏真,还和杨复光那边提了条件。 他和杨复光表示,光州接受这么多的流民可以,但如此庞大的人口运输,需要提供必要的支持,包括沿途州县确保水道通畅,还有提供必要的口粮。 杨复光能说什么?一个字,给! 就这样,自迎了杨复光后的整个正月,赵怀安都在忙着调配人员和船只。 既是将人口运回光州,还要将一部分受伤的吏士运回去休养,还有在这一战中缴获的大批财货,这些都是要运走的。 这批财货有多少呢? 这么说吧,这个数字除了赵怀安和负责算总账的度支杜宗器二人知道,就无人知晓了。 曹濮二州本就是富州,遭了灾了,那是没粮食,可金银铜钱、布帛一点不会少。 在曹、濮二州转战快两年的草军,几乎打破了境内所有的州县、庄园,抢光粮食的同时,也积攒了如山的财货。 这些草军几乎各个随身携带银铤,一方面是万一日后不从贼了,有这银钱也能做个富家翁,另一方面则是需要逃命的时候,往后面一扔,追兵自然就不追了。 所以这些银铤也被草军称呼为“买命钱”! 当时草军大败时,能跑出去的基本都是草军中骑战马的,他们在保义军三面出击后,就已经开始向东北方溃退了,后面又汇合进东面的黄存的队伍后,最后成功撤离了战场。 所以这一战,保义军缴获的战马是不多的,不过三百二十三匹,倒是骡驴这些拉车的大牲口,因为都留在大营被保义军一锅端,最后缴获骡驴四千七百口。 和这些大牲口所拉的大车,这些骡驴不过就是个添头,足足数百辆装满财货的金银一下子就让赵怀安挣翻了。 幸亏当时赵怀安将缴获的物资都运到了西南三寨,本来是打算就近装船运回光州的。 后面得亏如此,因为第二日杨复光就带着大军抵达了,并开进了冤句城。 要是当时这批财货都放在城内,让那些宣武军的人看到了,不要怀疑,这些人一定会拔刀扣押。 到时候别说上面你杨复光和那赵怀安是结拜兄弟,就是真父子,他们也照抢不误。 这就是宣武军,历史上惯是如此。 所以,赵怀安也很低调。 做人就得这样,你吃肉的时候要低调,挨打的时候不妨叫得大声些。 那赵大缴获的财货有多少呢? 经十余日的清点,共计铜钱二十万贯,布帛、金银十万贯,各类铜器、珠宝、首饰差不多三万贯,合计三十三万贯财货。 而当时曹濮二州一年税赋结余也才两三万贯,换言之,这些草军放在大营的财货就差不多是二州十来年的积蓄。 这里面,大部分的财货主要都是二州豪强、土豪所藏。 这其中因为二州都属于农业州,土豪们大部分财富都是以土地和粮食、布帛的形式积攒,金银的数量实际上并不多。 可即便如此,他们的财富加起来都比地方官府的储备多出十几倍来,可见天下发展到现在,大部分的财富实际上已经转移到了这些人手里。 而对于赵怀安来说,三十三万贯的缴获也是大钱。 他出发前,光州的州库差不多有八万贯钱,军库差不多是三十万贯,私库在二十万贯,总财富在五十八万贯左右。 赵怀安打了一仗,就挣回来三十三万贯,相当于自己财富的一半还要多。 这就是战争!要么一把输光,要么就是一步登天。 除了财货、人员的缴获,这一次赵怀安还从草军大营中缴获了将近三万石的粮食。 是的,那些草军以“打冤句,吃饱饭”的口号,刺激那些流民发疯攻打冤句,可讽刺的是,那些草军大营里竟然就有大批粮食。 赵怀安也能理解这样的操作,毕竟草军的命才是命,他们吃饱饭了,这些草军票帅们才是票帅。 可一想到那面“补天均平”大纛,赵怀安就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就是均平? 这些粮食都被赵怀安留了下来,他还从财货中留下了十万贯铜钱准备留在军中发赏,剩下的基本都随着运转流民的船队运回光州去了。 这钱是赵怀安拿命拼来的,是一点都没有往外面分的意思。 这些财货看着多,但每船塞个十几箱作为压仓,也是悄无声息。 就这样,赵怀安悄咪咪地吃了最大的肉,满嘴是油还要装得一副损失惨重的样子。 他甚至还“无耻”地向杨复光那边要兵员补充,而且要的就是李师泰的那支部队。 此前大战,李师泰身体没好,赵怀安就将他安置在城内,负责坐镇城内诸坊,后来坊内的草军残党暴起纵火,就是他带人镇压的。 这一次忠武军六千随杨复光一起来冤句,其中就有李师泰之前的三百许州兵旧部,之前他随赵怀安仓促离开陈州,这些人就没带。 而这一次,赵怀安就以大战死伤多有,需要杨复光拨一支善战兵马,如此保义军才能形成新战力为借口,要这支许州兵。 他晓得杨复光不会拒绝,而的确,在赵怀安索要李师泰的三百旧部后,杨复光点了下头,就将这三百人的军册交给了赵大。 赵大再次美滋滋,毫不费力,又得一支精兵! 可他不晓得,杨复光如此大方,只因他也有所求。 所以在二月三日这一天,杨复光忽然邀请赵怀安去畋猎。 接到通知的赵大惊愕半天,才问赵六: “这大灾之年,人都要饿死,还能有猎物给咱们打猎?” 赵六等人也茫然,但还是如约参与了畋猎。 (本章完) 第203章 畋猎 第203章 畋猎 草长莺飞二月天,可本该是春气方生的好时候,草野上却尽是白骨。 时隔二百五十多年,中原大地再一次出现了隋末“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末世景象。 只有那从白骨下生长出的野草依旧在荒原上野蛮生长,只是一旬的功夫,就已经铺满荒芜。 可惜,依旧还是说寥无人烟。 这是中原大灾之后的第三年,朝廷的赈灾依旧没有下来,来到这里的,反而是一支庞大的骑队。 足有四五百人的骑军风驰电掣在草地上肆意奔跑,不断将一些瘦小的兔子和狐狸赶向中间。 这些人正是杨复光所带的忠武、宣武二军的骑士,他们在原野上尽情宣泄着赫赫武力,望着兔走狐奔的猎物,哈哈大笑。 …… 在一处风景秀丽的草原上,一片帐幕立在这里,在中间的一处天幕下,杨复光穿着武袍坐在马扎上,等着赵怀安一行人抵达。 是的,他一个堂堂监军使竟然是先到的,还要来等赵怀安。 不过杨复光一点不在乎,甚至还是他主动提前到的,甚至营地都是他这边提前布置好的。 之所以如此,不是赵怀安是他的义弟,而是这人是赵怀安。 乾符年显然不是个好年号,自打起了这个年号后,天下就进了多事之秋,先是南诏犯西川,后是中原起民乱。 本来南诏已被定,中原民乱也是癣疥,可乾符二年刚过,到了乾符三年,传来的却都是坏消息。 南诏竟然降而复叛,甚至还直接葬送了大唐的数万精锐,这是何等的大败? 而大败之因也确实怪不得高骈,一开始护送隆舜南下洱海是非常顺利的,一路上都是来投奔的南诏贵族,然后就这样畅通无阻的进入南诏都城羊苴咩城。 在将隆舜送上南诏王位后,唐军就彻底放飞了。 大量的随军商人在有驻扎城内的唐军撑腰,就开始大肆豪夺南诏商人的产业,从茶叶到铜矿到翡翠,只要能挣钱的,这些唐商就都要抢。 而曾经资助过隆舜回国的成都豪商们,则开始要求隆舜交出数座金矿用来偿付之前的投资。 这是豪商们,而诸多藩镇兵的手段则更直接,往往看见哪家豪富,就带兵往人家门口一围,然后就金帛子女尽取。 可以说,唐军进了羊苴咩城不过一月,就和城内的南诏贵族们成了死敌。 而对于这种情况下,那高骈似乎并无所知。 总之谁也不晓得贵族们是如何与隆舜取得合作的,就在乾符二年的九月初,在南诏外藩兵陆续抵达城外后,一场针对唐军的报复行动就开始了。 当时的唐军分城内、城外两个部分,高骈并没有入城,一直在城外,而进城的唐军基本都是关西诸镇的,他们也是贪得最厉害的一批。 当夜,屠杀就开始了。 先是城内暴动发生,后是南诏外兵入城,并将南北两门关上。 城内唐军毫无防备,在睡梦中就被南诏兵给砍掉了脑袋,少部分反应过来的唐军也被人海的南诏武士给淹没了。 羊苴咩城作为南诏都城,是没有东西城墙的,城西以点苍山为屏障,城东以洱海为池,算是做到了大都无墙。 所以在你南北两门被关上后,大量的唐军就从洱海撤退,因大量的关西人都不会水,被挤下水后就活活淹死了。 只一夜,洱海上飘着的尸体就有数千,真是洱海为之不流。 在城外,当时已在睡梦中的高骈被张璘等将给拉起,最后只是给老头披了两件袍子就慌忙撤退。 从羊苴咩城到汉源一千四百里,从城外大营撤退时的一万八千人,在抵达汉源后不过万人,大量的人死在了撤退的道路上。 而这还是隆舜没有过多追击的结果。 他需要给自己一个余地,在其父攻伐大唐以求存的战略破除后,隆舜明白,不管这一次到底胜成什么样,国家要想真正保存,实际上就只能投靠大唐,作大唐的狗。 隆舜所处的时代已经和祖父们那会不同了。 当时还有强盛的吐蕃,他们南诏自然可以在两方不断跳船,可现在吐蕃已经碎了,大唐却依旧是那个大唐。 尤其是汉源那一次决战,唐军所表现的那种战意,让他们明白,大唐豪杰辈出,一直与大唐为敌,最后只能灭亡。 所以,在歼灭境内唐军后,隆舜马不停蹄让大唐容管经略使帮忙传达他要归顺朝廷的意思,并希望求娶大唐公主,为大唐驸马,永镇南垂。 甚至他还自己主动去掉了皇帝号,就是表达诚意,而现在朝廷似乎就在讨论这件事。 此时杨复光自然不关心什么公主和亲的事,他只是担忧这件事的连锁反应。 朝中的主战派卢携之所以如此硬气,就是因为高骈是他的胆子。 可现在胆子打了败仗,再加上高骈也是年事已高,所以大概率,此战后,高骈就要被雪藏了。 如此情况下,主战派无人可用,讲和派自然就占了上风,他杨复光也是洞察了这个趋势,所以才在关键时刻推了一把王铎。 但讲和是这么好讲和的吗? 事实是,朝廷的那些诸公都是纸上谈兵之辈,发展两年的草军早就不是以前的盗贼了,而是有纲领,有骨干,有军事技术的军事集团了。 听听那些人喊的口号“天补均平”?这是说天漏了,他们要来补啊,要均平天下。 虽然这些话在杨复光看来就是大言不惭,可他却对底层百姓,尤其是活不下去的灾民有太大的诱惑了。 而有纲领后,这些人还有骨干,原先庞勋残党还有各地盗贼豪杰陆续投奔草军。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草军的独特体制。 他们几乎都是以票帅作为领导,而他王仙芝就做给海内诸豪都统就行。相当于,这个王仙芝只是反唐豪杰们的盟主,和下面的票帅们没有森严上下的关系。 这种松散的团体自然有坏处,可对于招徕豪杰投奔,却出奇的有诱惑力。 短短一年,这王仙芝打到哪里,哪里就有豪杰起事追随,这是一个大祸害啊! 而且这王仙芝起兵竟然还有檄文!要晓得当年庞勋作乱也没有檄文的。 他那篇檄文虽然短,只有“吏贪沓,赋重,赏罚不平”这一句话,可却已经表明,王仙芝的队伍中已经有读书人在了,而且这人对于天下的弊端的认识虽然不深,但已经是有认识的了。 而一支民变军,一旦有了读书人的加入,那就不一样了。 就如现在来说,此时的草军真的是凶焰高涨,不仅破了曹、濮二州,还击溃了天平、义成等军,从天平军一路到沂州,所过无有不破。 在这种情况下,你要去招抚?人家会理你?即便理会,对方提的条件也是朝廷无法接受的。 而反观其他几路的官军呢?那行营大帅名头是亮的,可在沂州不也是没破草军?毫无建树? 再看其他几路,不是哗变的哗变,战败的战败。 可偏偏就在这种一片惨淡中,赵怀安却以淮南一军而破草军留守主力,不仅几乎歼灭了濮州草军,还重创了曹州草军,使其退缩到了曹州城一带。 如此亮眼的功勋在这种大失败的环境下,那真是太亮眼了。 可现在遗憾的是,这仗是赵大独立打的,他怎么就偏偏晚了两天呢?要是再早两天,他也能名正言顺有个调度之功了。 但杨复光可太需要这个军功了,因为既然朝廷后续要招抚为主,那很自然的,谁来招抚? 如他杨复光有这样的战绩,这招抚使不自然落在他的头上了?那西门思恭能抢?即便他是那位主战宰相的养父。 所以,这一次畋猎,他就打算和赵怀安好好谈谈,这战功怎么分。 虽然之前赵怀安也和自己保证过,说要以军功换两边合作。 可这不他还没帮赵大呢嘛,所以杨复光心里也没底,不晓得现在赵怀安的心思。 抿着嘴,杨复光扫了一圈那边候立的忠武军武士们,只希望自己这个义弟千万别飘,不然他也要难办了。 捏了捏骨节,杨复光望向南方,然后脸色一变。 只见,南方的旷野上,一支多达五百多的突骑正在草地上纵马奔驰,他们在旷野上不断变化着队列,时而像堵墙,时而像个锥子,漫在旷野上,直奔而来。 …… 赵怀安披着大氅缓步而骑,身边是一个黑瘦的中年汉子,正骑着一匹驴跟在他的后面。 此人叫是赵君泰,郓州人士,由掌书记张龟年推荐上来的,是之前被分配到帅司的那二十多个书手之一。 不过此人并不是书手,反而是之前天平军推官,张龟年和他接触,发现此人很有谋略,便推荐给了赵怀安。 因此人为天平军的推官,所以必然对濮、曹、郓三州有了解,而这正是赵怀安所需要的。 不过赵怀安倒没时间面他,因为他要参加杨复光的畋猎,于是就将他带在身边。 要试武人成色,非得要在战场,而要试文人成色,不过就是谈一次话罢了。 行就用,不行就当个书手用。 但这一路聊下来,赵怀安却发现这人还真是个人才,此人无疑是有点偏阴谋这块的。 这人上来就和他说,如今他赵怀安功劳日盛,当韬光养晦,养寇以自重。 这人一上来就说这话,不是此人胆子大,就是此人眼睛尖,从赵怀安的行为看出了他的心思。 赵怀安回避了这个,而是问了这一次去畋猎,那位杨监军使是意欲何为呢? 而这赵君泰依旧言简意赅,点出了关键: “礼下于人,必有求于人。“ “如今监军使召使君畋猎,自己先来做准备,所图的就是使君的这份军功。如使君给也就罢了,要是不给,怕使君今天是要难走了。” 赵怀安有点不信,他自认为是识人的,那杨复光的确是个不凡的汉子,毫无宦官的那种阴柔狡诈,说一句豪杰一点不为过。 他不大信这样的人会为了那点军功害自己,而且自己之前也说了呀,他们合作就是自己帮忙立军功,他给赵大提供上层支持。 所以,赵怀安摇了摇头,笑道: “你不认识杨复光,不了解此人,这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再且说了,他可是我的结拜大兄?能害我?” 却不想赵君泰也摇头,认真道: “使君,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我虽没见过那位监军使,但也听过这位杨监军的故事。此人的确豪迈,不类凡俗,却同样杀伐果断,这些年阻他道的,皆都被他除去了。宫廷斗争之惨烈丝毫不亚于外朝,那位杨监军能从中出挑,又岂是外表那么简单的?” 赵怀安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那天除夕,那杨复光埋掉的那位药监心腹。 这人嘲笑了声自己,赵怀安当然不高兴啊,但他还没因为一句话,一个笑,就要人命的程度。 所以他在劝的时候,说“除夕不好见血”是真的字面意思,就是不要杀人。 那杨复光理解自己的意思吗?他离着自己这么近,从自己的语气和肢体语言,一定晓得自己的真实意思。 可这杨复光依旧还是选择了杀人,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当时他赵大只觉得杨复光是个讲权威的人,很重视和自己的这份关系。 但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想浅了。 的确,此人是看重自己这份关系,所以为此直接就杀了自己的心腹。 而现在呢?如果他的目标就是这份军功,而自己要是不给,那是不是阻了他的路? 毫无疑问是的。 此刻赵怀安有点明白,为何前几日杨复光忽然讲了一下朝廷剿抚两条路线的斗争。 合着这是杨复光在提醒自己,这份军功对他的重要程度啊。 可自己此前不是答应对方了吗?他们合作的基础就是这个呀!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把赵大当成了什么人了? 但忽然,赵怀安愣了一下,因为他带入到杨复光的视角,却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的。 一开始,他们的合作是,赵怀安立功,他杨复光做自己的保护伞。 那他杨复光的自信是什么呢?那就是他是赵怀安唯一能接触到的,愿意给他赵怀安机会的权宦。 而赵怀安对他呢?可能只是一个有点实力的军头,只是现在需要自己卖命,所以重要了些。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在一片惨淡中,他这份军功是独一份的,而且夹在招抚路线的背景下,就更是如此。 那这样的话,他赵怀安却成了稀缺的,而他杨复光却成了可选的了,因为就在他们后面的汴州,另外一个转运漕粮的监河使西门思恭也在啊。 他的权力丝毫不弱与杨复光,更不用说他的养子郑畋还是招抚之策的制定人。 所以西门思恭实际上比他杨复光更有优势。 一旦西门思恭晓得了这份军功,他会如何?他一定会来和自己合作,到时候许诺下的东西怕是比他杨复光还要多。 所以,随着局势的变化,那位杨监军使是有点没自信了。 那他会不会杀自己呢? 赵怀安估摸了下,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怕此人是真的会杀自己。 道理也不复杂。 此前杨复光需要的是军功,可剿贼是功,抚贼就不是军功了吗? 所以后面招抚成了,实际上杨复光甚至都不需要自己了。 如此对于没有价值的对象,他真的会在乎那塑料兄弟情吗? 想到这里,赵怀安大呼一口气。 真的,自己真的要改变一下思路了。 以后他所遇到的那些人,各个都是玩宫廷斗争的坏种,各种阴谋诡计随手就来,他要是还以过去那种看人模式去看那些政客,那迟早要被这帮人骗出来杀。 下意识的,赵怀安看向带出来的突骑们。 本来他以为杨复光喊自己来畋猎,是找到了什么好地方,所以才拉了突骑过来,打算演练一下骑战,顺便射点野外下酒。 可现在看,这分明是要逼自己就范嘛。 我就说嘛,这地方哪有什么猎物给他杨复光猎啊。 合着到最后,猎物是咱赵大啊! 赵怀安心里骂了一句“植物”。 可叹了口气,他还是决定得虚以委蛇。 自己不能反应过激,将这个盟友往敌人那边推。 而且自己本来就没有要独占军功的意思,这不符合他韬光养晦的战略。 王、黄起事至少八九年吧。 自己现在出了名了,那以后岂不是要被朝廷驱着一路打?到时候,他老本不得折腾光了? 正如那句话,你打得好,就有打完不完的仗! 最好的就是现在样子,自己一路立立小功,可却在缴获上大吃特吃。 面子都给你杨复光,里子就捞在自己兜里。 不过,自己也不能让杨复光这么好拿,这一次非得从他身上敲个大的。 他赵大的军功,哪能白捡? 此时,望着已经主动迎过来的杨复光和他身后的一众忠武、宣武骑将,赵怀安连忙笑脸相迎。 哎,都是为了活着,不寒碜! (本章完) 第204章 鲤鱼 第204章 鲤鱼 纵马持鞭,赵怀安带着王进、郭从云、刘知俊三骑直奔向前,身后一众保义军突骑从两翼展开,仿佛一个振翅的大鹏,将要啄食前方的猎物。 草长莺飞,赵怀安远远就看见了杨复光,见他竟然要下马,于是毫不犹豫甩镫,落在地上,抢先上步迎了过去。 一上前,杨复光就哈哈大笑,上来就握住赵怀安的双臂,然后亲昵地指向他身后缓缓停下的保义突骑: “赵大,你龙马精神,他们兵强马壮,正适合今日畋猎!今日不要留手,让我见见你麾下儿郎们的风采!” 赵怀安哈哈一笑,对着身后三位介绍: “大兄,这三位皆是我麾下肱骨,此战着实立下大功。” 这下子杨复光来了兴趣,哦了声,就示意赵大介绍。 赵怀安指着王进道: “此君姓王名一个进字,为我军中兵马使。挽三石弓,箭无虚发,持丈八槊,十荡十决,古之关张不过如此。” 领导在别的领导面前夸你的时候,千万别谦虚,说什么没有没有的。 领导说你是,你就是。 王进内有乾坤,虽不觉得自己能与使君常崇敬的关君比高低,但依旧抱拳,向杨复光行礼。 杨复光望着此人,忽然想起来,当日在汴州的利润楼上,他看见披甲准备突楼之人,不就是此人吗?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眯,晓得此人必然是赵怀安的死忠。 望着王进脸上如蜈蚣一般的刀疤,杨复光赞了句: “好个万人敌!” 赵怀安介绍完王进,又指着旁边的郭从云,对杨复光道: “大兄,这是我军中另外一名兵马使,姓郭名从云,号我军中‘郭子龙‘,率我突骑,折冲转战,变化莫测,为我骑战第一大将。” 郭从云也如王进一般向杨复光行礼,做足礼数。 杨复光很高兴,望着俊朗的郭从云,也赞叹了句: “英姿雄发,是个好汉子!” 然后他就急不可耐地望向了第三人,正是那刘知俊,笑问旁边的赵怀安,道: “这就是你这一战中,从数万敌军中冲入城内的刘知俊?” 赵怀安愣了一下,不晓得杨复光怎么晓得的,但很快就笑道: “不错,正是此人。” 然后他就对刘知俊说道: “还杵着干啥,向监军使行礼啊!” 刘知俊是三人中,脖子昂得最高的,听赵怀安说道,忙缩了下脖子,对杨复光懒洋洋地抱拳: “在下刘知俊,见过监军使。” 然后就把手放下了,腰往那里一挺,脖子一扭,不看杨复光。 赵怀安上去就是一脚,骂道: “懂礼貌吗?别把你在军中的混脾气带到这来!” 然后他就对杨复光解释了一下: “大兄,这刘知俊就这样的狗脾气,不过此人的确是猛士,实我军中的太史慈!” 杨复光不晓得太史慈是谁,只是点了点头,笑道: “真豪杰自有脾性,我喜欢!” 然后就拉着赵怀安道: “莫在这里吹风了,就等你了!咱们帐里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垫一下,就开始畋猎。这一次,我兄弟二人就比比,看看谁是射中猎物最多的!哈哈!赵大你可要当心哦!我对射术还是颇有信心的!” 赵怀安心虚了一下,抱拳道: “那就一睹大兄风采!” 然后他扭头对王进三人道: “如果军中人人如我大兄这般,这草贼何愁不破?我大唐如何不兴?” 杨复光哈哈一笑,捶了三下赵怀安的后背,笑道: “你啊,你啊!走!” 赵怀安躬了下身,便与杨复光同上马,并辔而行。 身后,王进对旁边二人一点头,然后就招手让后面的突骑跟上。 一时间,这些锦帽貂裘的突骑们,持着马槊,眼露煞气,在王进三将的带领下,缓步上前,进入了前方那片洁白的帐幕区。 那里,宣武、忠武的五百突骑已经踞马等候了。 …… 风飒飒,旗猎猎。 赵怀安带众人先入帐,杨复光去后面换香囊去了。 他还未落座,忽有所察,偏头就看到帐角落站着一个缺了半个耳朵的人,正眯眼看着自己。 赵怀安一开始没认出这人,然后看到此人眼神躲闪回去,那色厉内荏的样子,一下子就让他回忆起来了。 这不是他在陈州,差点就用金瓜骨朵捶死的……那谁吗? 好像是姓秦吧?不过他耳朵是咋了?咋就成了一只耳了? 见这些人又畏畏缩缩地退到帷幔后面,赵怀安撇了撇嘴没理他,然后在杨复光的小监张承业的邀请下,坐在了右席上。 在赵怀安的下手位置,王进等保义将坐了一排,对面都是宣武、忠武二军的骑将,他们的面前都放着瓜果酒水。 赵怀安刚坐下,往那边宣武、忠武二军的骑将们看去,直接见到了几个熟人,其中庞从、王建、韩建三人赫然在列,上头还有他们的节度押官鹿晏弘几个。 庞从三人看到赵怀安后,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赵怀安一下子就明白了。 于是笑着扫视了一圈,发现后面的帷幕站着不少披甲的武士,心中了然。 脸上笑容依旧,赵怀安又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将,健硕精悍。 这个词很难用在一个老汉身上,可此人却当得此一句。 因为此人就是用弓箭射翻赵大手里金瓜铁骨朵的陈州马步都虞候赵犨。 看到这个老将,赵怀安举起水杯赵犨遥敬了一下、 然后那赵犨丝毫没犹豫,在旁边几个军将轻笑和不屑中,起身就向着赵怀安弯腰,然后遥敬了一杯。 旁边几个对他不屑的,都是蔡州将,尤其是秦宗权几个人。 赵犨晓得这些人不屑什么,不就是觉得他一个能做赵怀安老子的人,却对赵怀安如此趋炎附势,觉得自己小人嘛。 但赵犨一点负担没有,依旧向赵怀安表达自己的敬意。 他赵犨出自陈州将门,世代都是厮杀汉,他自己也自幼从军,在会昌年间就已经参加平定刘缜的叛乱了,功升忠武军马步都虞侯,那一年他二十,可谓少年意气。 之后戎马三十年,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三十年前是忠武军的马步都虞侯,三十年后,他还是马步都虞侯。 现在,人已五旬,满头白发,虽然他依旧能挽三石弓,能骑得了烈马,可光阴如流水,半点不由人,再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他这辈子就结束了。 而再看对面的赵怀安,他家世比得上自己吗?他勇武比他好多少吗?可人家年纪轻轻立不世之功,从西川到淮西,再到中原,所击无有不破,功勋屡立,气势如虹。 他的运道是一步步往下,而赵使君的运道却一步步往上,自己要想在暮年中还想有建树,就应该和这些运道好的人打好交道。 赵怀安将杯子放在了案几上,眯着眼睛望向那个带头嗤笑赵犨的人,森寒问了句: “哦?很好笑吗?就是赵虞侯给咱敬酒,很好笑?你叫什么名字!让咱听听,是哪里的好汉。” 那秦宗权将手往案几上一扣,咧着嘴望向赵怀安,不甘示弱: “赵使君是不是未免太霸道了些?咱们是忠武军,不是你淮南军,怎么?耶耶们笑了声都不给?” 赵怀安哈哈一笑,将杯子递在嘴边,点了点头: “给,当然给!” 忽然,下一刻,左侧下手坐着的赵六忽然起身骂道: “狗东西,在额们面前装,揍死你呀的!” 说着,赵六大吼一声,举起案几就冲向对面,后面豆胖子、郭从云、刘知俊、刘信等保义将同样举起案几,怒骂着就冲了过来。 那边秦宗权身后也坐着一群蔡州将,在对面的保义将们冲上来时,也嘶吼地冲了上来,双方就在大帐里拳打脚踢,要多混乱就有多混乱。 宣武军的人自然避到一边看戏,那边陈州、许州的也分到两边,除了几个陈州将看蔡州将人数少,吃亏,下场帮忙了,其他各个都叉着腰看着。 旁边的张承业看得是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地望向赵怀安。 可赵怀安就这样坐在那抿着水,望着赵六他们和那些蔡州将扭打在一起,一点没有制止的意思。 于是,他张了张嘴,选择了不说话。 很快,胜负就分了,那些蔡州将人数本来就少,而保义将们又很多学过角觝、拳击,几乎都是抱摔一个晕一个,眨眼间,就剩下三个蔡州将守在秦宗权身边。 这三人也是最悍勇的,刚刚刘知俊就准备先去揍那个秦宗权,可就是被这三人击退了。 不过这一次剩下的保义将们将剩下的蔡州将收拾掉后,直接就围了过来。 这会刘知俊揉了揉胸口,望向挡在前面的那个猛汉,刚刚就是这人一拳打在自己胸口,打得自己都岔气了,他吸着气,问道: “啥名字?有点手段!” 这猛汉怒瞪着这些保义将,看着地上躺着一地的袍泽,骂道: “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耶耶叫符道昭,记住了!” 刘知俊点了点头,正要找符道昭继续打,那边赵六拉住了他,然后冲后面一众保义将们大吼: “和他们废什么话,继续打,让他们还敢笑不!乃公要叫他们哭!” 说着,赵六指着王彦章: “小王,你打头阵!揍死这帮狗剩!” 刚刚王彦章猛冲猛打,用了不少和赵文忠他们学到的拳击,很是骁勇。 而这一番表现自然落在了六爷的眼里,于是就让他挑这个大梁! 这边王彦章初生牛犊,就要挑那猛汉符道昭。 可忽然,帐幕外就传来怒声: “都住手!” 赵六扭头去看,发现外头站着的就是杨复光,他的身后忠武大将张贯还有宣武大将刘行仙,此刻这位监军使铁色铁青地看向场内。 赵六撇撇嘴,回头看了下后面的赵怀安,见赵大点了下头,才哼了声退了回去。 此刻,保义将们落座了,地上躺了一地蔡州将,而那秦宗权被围在中间,脸色阴晴不定。 这个时候,杨复光踏进来了,看着赵怀安,努力压住心中的愤怒,问了一句: “赵大你的人很勇嘛!” 赵怀安这个时候才起身,笑着拉着杨复光到了上首,扶着他落座,笑道: “老杨啊,这有甚的,刚刚兄弟们看对面蔡州将们龙精虎猛的样子,各个牛气得很,就和他们练练!咱们武人嘛,道理说的没用,那就拳头下见真章!你嘴硬可以,但你在我赵大面前嘴硬时,你最好拳头也硬,不然那结果就是这样!” 此时杨复光已经恢复了冷静,他望向那边的秦宗权,骂道: “你一小小的蔡州兵马使,何来的胆子敢在赵刺史面前无礼?今天也叫你吃个教训!” 那秦宗权压抑住愤怒,向上首的杨复光请罪道: “监军使,是在下冒犯了赵刺史,我先送这些兄弟们下去治伤,后面再向监军使和赵刺史请罪!” 杨复光厌恶地甩了甩手,让秦宗权赶紧走人。 废物!此刻他对蔡州将的战力深表怀疑。不是都说天下精兵出忠武吗?就这样?被人家保义军打成了死狗。 秦宗权不再多留,自己扛着一位牙将退出了大帐。 然后,帐篷里就是一阵沉默。 赵怀安扣着手指甲盖,想着要是茂娘在身边就好了,指甲长了也该修修了。 而旁边,杨复光调整了情绪,忽然笑着对赵怀安道: “赵大,除夕夜我受你招待,吃了我人生最畅快的一宴。今日在这畋猎,我也作东道主,也请你吃顿好的。” 说着,他就拍手让后面一个厨子端着食盒过来。 在那厨子刚靠过来的时候,赵怀安脑子里忽然崩出了一个人,那就是专诸,于是忙摆手让他停下,然后笑着对杨复光道: “大兄,咱们这也休息差不多了,直接开始畋猎吧,晚上也让大兄尝尝我烤肉的手艺。至于这些吃食我留着路上吃!” 赵怀安这番话很自然,杨复光没有多想,不过还是笑道: “赵大,这要是别的也就算了,可这顿你非得吃呀!这不吃,你后面可得怪我!” 这边赵怀安还没说话,那边赵六就笑着走过来,夺下那厨子手里的食盒,用身子将厨子挡在后面,然后将食盒打开后,放在了赵怀安的面前。 赵六只望了一眼菜,就高兴道: “大郎,这是监军使要祝你‘高升’啊!” 原来食盒里,正是一条被片成鱼片的鲤鱼,鲤鱼金黄,头向着自己,而鱼肉晶莹剔透,一片片卷起成牡丹一样,刀工精湛,摆盘华丽。 在赵怀安看的时候,那边厨子就笑着介绍: “这是咱们汴州的做法,玲珑牡丹鲊。选得是上好的黄河大鲤鱼,专门从汴州运来的。” 这厨子说完这话,忽然就听到旁边站着的小监张承业呵斥道: “什么乡野村夫?这鲤鱼也是你能叫的?不想活了?” 本还在等赏的汴州厨子一听这话,慌了,忙跪着地上磕头。 他忽然想起来,这鲤鱼和国姓忌讳了,别说叫“鲤鱼”了,实际上吃都不能吃。 他内心懊恼,就晓得不应该答应这个差事,还是那些商贾们好,吃得爽滑了,就是几贯几贯的赏下来,哪里和现在一样,一句话说不好,就要丢命呀! 但这也太冤枉了呀,不是你们喊咱来做菜的吗? 这边杨复光摆了摆手,笑道: “无事,今日喜庆日子,不讲这些。不过就是条鲤鱼嘛,我大唐国运难道要指望这些口头忌讳?还不是靠赵大他们这些国家干城,精忠报国!” 此时他见赵怀安不明就里望着自己,笑着解释道: “嗨,赵大,这是恭喜你呀!你立下此等军功,朝廷定要为你加官进爵,虽然做不得节度使,但从光州再换到一个美州为刺史,那是一点问题没有的。为兄帮不到你什么,就从汴州请了好厨子,专门为你做了这份‘玲珑牡丹鲊’,先在这里助你高升了。” 赵怀安一听这话,就晓得杨复光在试探自己,忙摇头,直截了当: “大兄,你这话就埋汰我了。这是我赵大立的功吗?这是前有宋威宋公调度,后有大兄你给粮饷,不绝道,再有我保义军上下效命,才有尺寸之功。至于我赵大?不过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罢了,如何当得起高升啊!要升也是大兄该升啊!” 然后他还进一步谦虚道: “再说大灾之年,吃这么好,过了过了。” 杨复光眨了眨眼睛,关注点全在赵大前面一句话了。 他弄那么多事,不就是为了这份军功? 他不是不相信赵怀安,而是他晓得现在的武人就是这个德性,这等军功在身上,别说是个便宜大兄了,就是真兄弟,也不会分出去的。 可这赵怀安竟然眼睛不带眨,就将军功分了出去,不仅分给自己,连远在沂州的宋威都分了。 他之前就听过赵大和宋家的关系,没想到这人这般念旧! 好,这赵大果然义气!倒是他杨复光做了小人了。 不过先小人后君子,他杨复光不会亏待这位好兄弟的! 此时,杨复光一颗心落下,亲自给赵怀安递了把筷子,然后笑道: “大郎,你这话说得我高兴,来,这高升菜你还非吃不可了。” 说着,杨复光将筷子递给了赵怀安。 这下子赵怀安嘀咕了。 不是,一个大唐的权宦,非要请咱吃鲤鱼这个大唐龙种,这是个什么兆头? 最后在杨复光盛情难却下,赵怀安接过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又蘸了下旁边的酱料,就放下嘴中。 然后他的眼睛亮了,竖着大拇指,又夹了一块: “哎嘛,真香!” (本章完) 第205章 虎将 第205章 虎将 后面的事情就谈得非常顺利。 赵怀安和杨复光本就没有利益冲突,他们之间的问题只是此世的风气引起的信任危机。 他们一个要功,一个要利,本就是合则两利的事情,所以在赵怀安爽快的分功劳后,双方的关系再上了一层台阶。 心情好,杨复光自然就乐意多猎一会,他们这片地区远离城市,多有一些林木,所以还有一些鸟兽存在。 本来春日是不该狩猎的,可为了达成这样的交易,那些鸟兽就只能遭罪了。 赵怀安和杨复光在大帐后随便吃了点,就开始了今日的畋猎。 二人先是带着众将一齐祭拜了社神,祈祷曹州来年能五谷丰登,猎后必将最好的猎物献祭给社神。 之后杨复光宣读了这次获得猎物的赏格,还宣读了几条畋猎禁令,比如不准狩猎怀孕的母兽,然后就是猛兽的价值要高于普通的禽兽。 然后两边就开始向各自划定的猎区开始搜捕猎物。 实际上,所有人都对这一次春猎不报什么预期的。 此时曹州是个什么情况? 自去年蝗灾,淮河以北,皆被蝗食,草木都尽,冬菜亦无。后面蝗灾过后,几月内的确有了些生态恢复,但也是最顽强的这些杂草之类。 这种系统性的生态破坏,植被大面积枯萎,先是食草动物就会先因为缺乏食物而饿死,然后食肉的狼和狐狸也会因猎物的减少而数量骤降。 但这还不是最破坏的,真正给曹州造成致命破坏的还是数十万的灾民。 为了求生,凡是能碰到的野兽,他们都会拼命捕捉,甚至一些虎豹也难逃难民们的追杀,等这些猎物吃光了,甚至开始挖掘虫卵、草根充饥。 而黄巢的草军在去年为了筹措一批肉食,也做过几次拉网式的搜捕,基本将这一片的猎物给一网打净了。 可以说,曹州在受灾的第三年,真正做到了社会、生态的总崩溃,城邑乡村是千里无鸡鸣,郊野森林也是兽迹罕至。 虽然赵怀安也听说杨复光为了举办这场畋猎,还专门从汴州那里买了几百只兔子,提前放养在了这片野草原上。 但这个就和去人家承包的鱼塘里钓鱼,你说有乐趣嘛,有,但不多。 所以赵怀安这次将全军突骑都拉过来,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开展骑兵大军团的操练。 自和草军交战过后,赵怀安就发现目前保义军的战术是需要调整的。 那就是草军作为一支寇军,他们的整体实力肯定是不如中原的诸藩军的,再加上他们队伍人数又大,对于粮秣有巨大的需求,这都导致这些草军只能成为一支流寇才能生存下去。 此外,组成这支草军的核心还是一群盐枭,这群人本来就有充足的和官军周旋的经验,所以直接就导致,这些草军在造反的开始阶段就有意识地培养队伍的机动能力。 他们每到一地,破一庄,灌一城,必先收集骡马这些牲口,然后再论金银、粮米,所以草军的机动速度越来越快。 而反观官军这边,因为有大量地区要把守,所以布置了大量的步兵,这些人即便甲坚刀利,但人家草军不和你交战,那有什么用呢? 这一次冤句城外之战,要不是草军过于自信,觉得在歼灭了北面的义成军后,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下冤句,他们也不会主动来邀击保义军的。 可即便是这样,这一次大战,赵怀安依旧只是吃掉了草军的累赘,而他们的本部核心老贼,不还是骑着骡马跑掉了? 而这一次打了人家一个信息差,但下一次人家草军还会再去攻击你的步甲坚阵吗?压根不会! 所以赵怀安就很有必要做战术上的调整了。 那就是加强突骑的集团训练,毕竟能追上骑兵的永远只能是骑兵, 而今日这一次畋猎就是个好机会,因为自古以来,骑兵的实战训练都是通过畋猎来进行的。 甚至大部分骑兵战术都是从畋猎中脱胎过来的。 此刻,在和杨复光那边分开后,赵怀安就开展了围猎队型。 在最外围,由耿孝杰带着百余飞豹骑举着铜锣呈扇型搜捕猎物,用铜锣声将野兽驱赶到中间。 然后是郭从云、刘知俊二将各自带着飞龙、飞虎等百余骑,从东西两个方向开展狩猎,并将猎物逃奔的口子进一步缩小。 最后,就是赵怀安带着帐下都直奔中心猎场,将最珍贵的猎物一网打净。 这就是全套的围猎战术,它能围猎虎豹熊,就能猎人。 而剩下的一些由各衙内步军都送上来的突骑们,依旧按照原先都的编制,每二十二骑游奕在外围和中心之间,进一步狩猎漏掉的野兽。 赵怀安将这一套骑战之术,称之为“天罗地网”,任谁都无法逃脱这样的层层围捕。 …… 此时,赵怀安就带着四十多人的帐下都,身边还有那位新晋参军赵君泰。 是的,只是谈了一次话,这位赵君泰就从最低级的书手一下子越到了幕府中高级幕僚,参军。 此时,赵怀安就和赵君泰聊着,忽然问道: “赵参军,可会射?” 这赵君泰骑着一匹骡子,也穿着一身紧身袍子,谦虚道: “使君,射生非下吏所长,不过且容试射之,恐或有得,不得也能娱使君一番。” 赵怀安哈哈大笑,不过还是说了一句: “这骑射功夫啊,可不是娱人用的,而是存身保命,建功立业的真功夫。如今天下要乱了,谁都可能遇到不测,休说是你了,就是我赵大,不晓得有多少人眼红,多少人要害咱。你不把骑射练好,遇到这种情况如何跑?又如何将仇人射死?” 赵君泰点了点头,受教了。 骑队奔行了一会,忽然有一只兔子从草地中跃出,帐下都众人要射,赵怀安举着弓压住了,喊道: “让赵参军射一把!” 赵君泰闻言,毫不犹豫,抽弓搭箭,一箭就射中了那只惊慌乱窜的兔子。 赵怀安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哈哈大笑,对众人道: “这才是真士子,读得了书,拉得了弓,要是措大们各个能如赵君,而不是整天熏香抹粉,像个娘们,这天下也许也不是这样。” 见赵君泰还是一副受教的样子,赵怀安越发满意,便对他道: “你射得好,我心中快活,老张没推荐错人,你和他都要赏!” 赵君泰这个时候已经摸清了这位使君的喜好,这位武夫出身的刺史对于文人没有太多的幻想,对于那些只会吟诗诵经的士子颇为不屑,却对能骑马,能挽弓的士子很喜欢,称之为真士子。 明白使君的这一偏好后,赵君泰决定后面回去就整办一身武袍,扮做英武样。 而面对赵怀安的夸赞,赵君泰连忙摇头: “使君能挽三石弓,箭无虚发,连那位落雕使相都称使君好射艺,在汉源之战一箭射翻贼酋,下吏这点雕虫小技,如何敢在使君面前称得一句‘不错’呢?” 赵怀安听这话,哈哈一笑,尴尬之色一闪而过,然后再不提这个话题了。 之后骑队又奔了一段,忽然赵怀安感觉这里有一股低气压,而此时,一直在队前领路的猎犬忽然就冲不远处的灌木丛开始狂吠。 这些猎犬都是赵怀安从大别山里抱出来亲自养的,都是一些犬王的儿子。 所以即便这会猎犬们已经抖得不行了,可依旧在往那边狂吠。 忽然,一支猎犬猛然冲向了灌木丛,剩下的猎犬紧跟着也冲了进去,没一个呼吸,就听几声犬的哀鸣。 这一下子就把王彦章心疼得不行了,因为这些猎犬基本都是他和赵文忠这些小辈喂养,都养出了感情来了。 于是,王彦章想都没想,就骑着马,举着弓冲了过去。 可下一瞬,他就暗道不好,随后毫不犹豫就落马翻滚向前,原来就在刚刚,他的那匹战马竟然直接吓得屎尿全崩,瘫软在地。 翻滚在地,王彦章正要爬起来,忽然就听到一声震颤人心的吼声,然后他就僵硬得看着前方,一只足有半人高,体长近一丈的斑斓大虎,直接从灌木丛中跃出,冲着自己就腾跃过来。 王彦章的脑子一片空白,可下一刻,他就本能地抽出身上的横刀,持刀准备搏命。 忽然,从侧方,一骑纵马驰过,马上骑将举一三石大弓,狂飙间就对猛虎来了三箭。 可除了第一支箭矢射中了,其他两支竟然被猛虎给躲开了。 后面的何文钦看到了,皱眉对旁边的赵怀安担忧道: “使君,这老虎必然是吃人吃多了,成了精了!以前山里就有这么一只猛虎,常袭各寨吃人,后来咱们十来个寨子出动了上百汉子,才打死了那只猛虎,而这只比咱们山里的那只还要大!” 旁边的赵六也口干舌燥,忍不住颤道: “大郎,这鬼地方不晓得死了多少灾民,定是叫这畜生吃得生了智了,额们赶紧走吧!” 赵怀安呸了一声,抽出长弓,就对众骑将道: “战马不行的,先走,能抗住虎威的,听我号令!今日这以这头畜生献祭给社神,保佑我唐风调雨顺!” 众将齐齐呼吼,除了十来人的坐骑实在脚软撤到了一边,剩下的各个握着长弓,听候赵怀安命令。 此时,那名射虎的骑将已经兜马将地上的王彦章抓起,单臂就奔了回来,然后一些帐下骑将则开始射箭掩护他们。 这人一回,就将王彦章放下,然后对他说: “拿起弓,再找一匹马,今日必要杀这畜生,不然你以后功夫再难进步。” 王彦章羞愧,而那边赵怀安也纵马奔了过来,对那骑将赞道: “归霸,射得好!” 原来此人竟然就是张归霸,原来草军溃退后,大营就落到了保义军手里,还在大营修养的张归霸就这样被俘了。 在晓得张归霸受伤了,赵怀安亲自带着裴闵,用南诏白药敷了他的伤口,然后他只是让人好好照顾,就走了。 赵怀安没有提劝降的事情,因为他之前就听张归霸说过,他还有两个弟弟在草军那边,他要是投降了,那他两个弟弟就惨了。 所以赵怀安没让张归霸难做,敷完药,在张归霸还没醒时,就走了。 可当天晚上,张归霸就来投了,用他的话,如果今日错过使君,他将抱憾终身。 如此,赵怀安再添一员猛将。 这边王彦章已经换好马,举起手里的长弓,就对赵怀安朗声道: “使君,咱们今天就灭了这吃人的畜生!我听和尚们说,被老虎吃掉的人,都不能转世的。” 赵怀安一拍王彦章脑袋,看向外围。 那边猛虎显然感受到了危险,正不断往后踱步,随时准备撤退。 可赵怀安如何会让它走?抽出一支响箭,就大声下令: “皆听我令,我响箭一响,就给我射往落箭之处!” 众人齐齐应声,然后就开始跑起战马,绕着猛虎不断游奕。 赵怀安凝神,忽然拉弦,对着不断腾挪移动的猛虎,就是一箭。 这一箭正中老虎的身躯,直透进血肉,痛得猛虎直接惨嚎出来,声震旷野。 这一次,甚至连赵怀安胯下的战马都瘫软在地,屎尿横流,更不用说其他骑士的战马了。 所以,虽然箭矢都是射出去了,可歪歪扭扭,只有几支箭矢是射中的。 所以这下反而激怒了猛虎,开始怒吼着冲向落马的保义军帐下都骑士们。 赵怀安直接从战马褡裢里抽出一面双手斧,就要甩过去,忽然他眼角闪过一道人影,然后就硬生生地捏住了双手斧。 再定眼一看,发现冲上去的竟然是王彦章,这小王今年才十四啊,还是个孩子啊! 心急下,赵怀安竟然直接打算拎着手斧就和对面的猛虎肉搏。 可下一瞬,赵怀安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 只见那王彦章冲上去后,手里的铁骨朵对着猛虎一顿挥,但都被猛虎给避开了,忽然那猛虎直接人立,对着王彦章就扑了过去。 那王彦掌直接松掉手里的铁骨朵,在猛虎人立的那一刻,竟然一把就掐住了老虎的脖子,然后与它角力。 王彦章的这一行为,直接把众人看呆了。 而赵怀安最先反应,冲上去,就举起手斧劈在了猛虎的脑门上,这一下就将猛虎给砸瘫了地。 然后剩下的人齐齐上前,正要将猛虎乱刀剁死,忽然听到后面的赵六大喊: “都让开!” 就见赵六持着一把步槊,冲过来,一槊就戳进了猛虎的后门里,然后就听一声凄厉哀嚎,猛虎彻底瘫软在地。 赵六还不放心,抓着步槊还搅了搅,见猛虎彻底不动了,才得意地骂向众人: “一群不晓得当家的,这老虎完整的皮才值钱,留着给大郎做件袄子不行吗?要是按你们这么砍,最后只够做顶帽子了!” 赵六这边洋洋得意,殊不知此刻众人望向他的眼神,满是惊恐。 六耶这般爱攻下三路的吗? 那边赵怀安不理会赵六等人耍宝,将瘫软在地上的王彦章一把拉起: “小王啊,小王,这一次你是真的初生牛犊不畏虎了!哈哈!” 随后赵怀安拦着虚弱的王彦章,对众人道: “这是我的虎将啊!” 众人一阵欢呼,却没看见参军赵君泰脸色凝重地走了过来。 在众将一起围猎这头猛虎时,赵君泰独自沿着老虎的脚印探了过去。在他看来,这猛虎来得太蹊跷了。 因为正常畋猎,主办方一定会提前清理猎物的,像老虎这些杀伤力十足的猛兽,是一定要先行驱逐的。 说到底,畋猎只是一项活动,并不是真正的茹毛饮血去打猎。 如果不清理老虎这些猛兽,万一伤到了监军使杨复光怎么办?没人能承担这个责任。 可现在,在这里,还不是猎场的深处就看见一头这么大的猛虎,这么巧的吗? 赵君泰不信这个,所以自己去寻线索,而最后果真让他发现了。 于是,在众人欢呼时,赵君泰走到了赵怀安身边,侧耳说了一句话: “使君,这猛虎像是人为!” 一句话就让赵怀安变了色。 可下一瞬,赵怀安又笑着,拍了拍赵君泰的肩膀,表示一切都在不言中。 然后那边,赵六几个人已经把虎皮给扒了下来,尤其是猛虎额头上的那道王字虎纹,竟然没被斧子砍到,将将完好。 就这样,赵六他们举着虎皮,高声欢呼! 那虎首上的“王”字,也在阳光下流着血滴! (本章完) 第206章 前程 第206章 前程 本来杨复光放的兔子也就是几百只,可半个多月的时间,这里的兔子就已经泛滥成灾了。 兔子就这样,有着旺盛的繁殖力,这里又没有天敌,还满是荒芜砸草,这里是人类的噩狱,却是兔子们的天堂。 而这时候,赵怀安也化身兔子杀手,猎到晚上,已猎到六十三只兔子,整整装了四只麻袋。 天渐渐黑了,赵怀安便带着众人返回营地,那里是一处小型据点,是赵怀安临狩猎前安置的一处车营。 当赵怀安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已经有一人在等待了。 却是监军小使张承业,他奉杨复光之命,特送来了一壶葡萄酒,还用的是菱格长颈玻璃瓶来装酒。 这东西是西域再以西流来的,为宫廷精品,当年先帝特赏赐给杨复光,嘉奖他在地方上的忠勇。 而现在,杨复光竟将这宝物送给了赵怀安。 张承业还捧着一个高脚金杯,杯口足有开两个虎口张开那么大,一手都端不动,可见金子多重。 见赵怀安来,张承业一下子就看到队伍中间的那辆大板车,只见上面躺着一条被扒了皮的血肉,周围绕着虫蝇,即便已是一块肉了,却还有着强烈的压迫感。 张承业一溜跑了过来,左看右看这才大惊失色: “这是大虫?我的天呢,上林苑都不晓得有没有这么大的,这是你们猎的?” 赵六几人一听这话,各个咧嘴,他们刚刚还在想,猎了这么大的猎物竟然没人来看,那多可惜。 没想到这就来了个捧场的,要是别人也是这效果,他们非得到营地门口多转几圈。 赵怀安摇了摇头,笑着对张承业道: “张小监,一会虎皮硝好后,就送给我大兄做个大氅,穿着虎皮大氅,最是威仪。” 张承业一会点头,一会摇头,最后才惊叹完挪开了目光,对赵怀安道: “赵使君,咱家老公特来给你送酒,西域高昌的绝品葡萄酒,正适合今夜酒肉。” 赵怀安疑惑问道: “我那大兄不来吗?是有事?” 张承业歉意笑道: “老公回去写捷报了,这事拖了半个月,实在不能再拖,那曹师雄的首级都快烂了,不赶紧报上去,到时候朝廷那些门下还要扯什么怪话呢!”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像是随口问了句: “对了,我那大兄怎么忽然想着要畋猎呢?这大灾之年的,哪有什么猎物,我今日除了猎了这头虎,其他都是兔子。” 说着这话,赵怀安就盯着张承业的脸,看他有什么微表情,可张承业却很自然地回他: “哦,这事啊。当时老公问宣武、忠武诸将,说咱们武人最喜欢什么活动,当时十个有八个都说畋猎,然后老公就决定搞一场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下马,拍了拍张承业: “走,我那大兄不在,咱们几个喝!哈哈!说来,我对你印象不错呢!” 张承业歪着头,不明白赵怀安的意思。 却见赵怀安哈哈大笑,看到只到自己胸口的张承业,笑道: “当日在利润楼,你小张当着我那么多保义将的面,敢和咱瞪眼,我来这么长时间了,你是第一个!” 这个时候张承业也回忆起来了,脸上一窘,颇不好意思道: “呀,咱当时没想这些,就是气你们那些人信不过咱。” 说着这话,张承业心里也是惴惴。 这会赵大早已今非昔比,不是利润楼下那个臭外地的穷刺史上汴州要饭,而是人人都求着的有功大将,连自家的监军使都一片心系在赵大身上。 这赵大是不晓得,下午他们那边畋猎时,监军使哪有什么心思畋猎呀,动不动就是问左右一句: “不晓得赵大猎得如何,也还满意不?” “还是准备仓促了,就尽是一些兔子,应该再弄点獐子之类的。” 后来要急着回城写捷报,监军使还将自己珍藏的菱格长颈玻璃瓶取出,让自己亲自送过来的。 哎,咱监军使是真爱这个赵大。 所以张承业见赵大忽然提这个事,以为他记恨了,忙要解释几句,却不想赵怀安揽着他的脖子,就拉着走进了帐篷。 张承业身子一僵,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就在他以为自己身上的尿骚味会让赵大皱眉厌恶,却看见这人拉着他就进了帐篷,还将他安排在了他的左手边。 他这才心里一暖,觉得监军使看重这人不是没道理的。 可他不晓得,自己是纯想多了。 赵大才来这个时代的时候,那的确是受不了这里的味,不是就宦官们这样,而是几乎所有人,都有怪味。 像他身边的这些糙汉,基本都是十来日才洗一次澡,衣服也是不断穿脏的,你说能不臭吗? 后来他和他身边的人条件好起来了,也能隔三差五换身衣服了,但那个时候的赵大早就已经闻不到别人身上的臭味了。 哦,茂娘不一样,她是香香的。 这边众人落座,十来个人都盘腿坐成一圈,那瓶价值不菲的葡萄酒也开了送了上来,营地留守的人也端上来了一盘盘菜,都是一些利口的,还有一些烤羊。 那些猎来的老虎和兔子,委实没人愿意吃,就下午在这奔了一圈,到处都是皑皑白骨,真不晓得这次大灾,死了多少人了。 赵大会喝。 他把那张承业送来的金杯往身前一放,直接将葡萄酒灌了半杯,然后又拿来几瓶好酿往里面一倒,又随便挤了两三个水果,哈哈大笑: “来,尝尝我这酒调得如何?” 说完,赵大自己就举起金杯猛干了一口,脑子一下子嗡嗡嗡,不好,上头了。 来这大唐喝了这么久,他向来千杯不醉,因为这些酒的度数都不高,可没想到这瓶葡萄酒有点不一样,度数明显高,他没准备,干得太猛了。 不动声色,将金杯往下传,然后就顺手拿了根黄瓜嚼了起来。 这会这黄瓜都不叫黄瓜,叫胡瓜,咱大唐啊,也没那么开放嘛,胡瓜、胡椒、胡饼的。 嚼着清脆的黄瓜,赵怀安脑子明显缓过来了。 而赵怀安都这么上头,更不用说其他几个了,一个个捧着金杯,大呼攒劲。 一轮下来,金杯里的酒将将喝完,然后气氛就开始热了起来。 赵六红着脸拉着豆胖子在那猜拳,然后赵怀安就问向张承业,开始套话: “张小监,这朝廷那边是不是有什么考量呢?咱们这五路大军围剿,虽然折了两路,但本来就没指望那两路,有没有没啥区别,凭咱和忠武军,就能灭贼,何必招抚呢?” 张承业刚刚也喝了一口猛的,这会脑子明显昏昏的,听到赵怀安问起,嘴里直接秃噜: “还不就是因为高使相在南诏大败啊,听说三万多人下去,万把人回来,路上丢了一路尸体。哎,那南诏也是邪门了,多少次打进去,最后都这样。哎,我看以后咱们很难再拿下南诏了。” 可张承业在这感叹,却不晓得旁边的赵怀安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高骈他们竟然败了?怎么会呢?这么大的顺风仗都能翻车?那高骈是废……,也不能这么说,可能真的遇到什么突变了吧。 于是赵怀安“大惊”,讶异: “不该啊,我走的时候,南诏大局都抵定了,只要送隆舜回国登基就行了,而且隆舜那人我晓得,他就想当咱大唐的狗,没咱们撑腰,他敢作乱?” 张承业这会酒劲是彻底上来了,大着舌头说道: “哦哦,好像说是在人家那边抢得太厉害了,把人家惹急了,后面半夜袭营把城内的一锅端,然后高使相在城外,才跑了出来。” “不过这南诏人也奇怪,杀了咱们的人,还让人来长安求娶公主,说要为咱们永守西南。为此,朝廷上的……诸公,都吵翻天了。哎,好像那些人什么都要吵,一点没个消停的。要我说,杀了咱们的人就算了?非再调兵去灭了他们!” 说着,张承业还凶狠地压了压手掌,对赵怀安如是道。 此刻,听到南征大军竟然就是因为在地方烧杀劫掠而将大好局面毁于一旦,他忍不住骂道: “这帮虫豸,大唐就是被这帮人搞烂的。” 而旁边的张承业也拍掌这样喊道: “是的,就是一帮虫豸!想当年,我天唐如山锦绣,万里之外,有谁不服?” 那边赵六等人听了,也纷纷呼和,开始回忆起盛唐的荣光。 人就是这样,一旦以前阔绰过,就总忍不住回忆往昔,而这也构成了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王朝的心气。 此时赵怀安却想得更多了。 他既是担忧结拜义兄鲜于岳的情况,因为他们成都突将也在这次的南征序列里;然后他又担心,没了停驻唐军,他在南诏的生意还能不能得到保障,那隆舜还能答应之前的许诺吗? 他还担心这次事对今后局势的影响。 现在草军战术非常明确,那就是试图打通从沂州进入徐州、江淮一带的通道,而以草军的破坏力,一旦下江淮,那造成的破坏几乎能将淮东扫成白地。 这与赵怀安的利益是有巨大冲突的。 在他的规划中,以淮西之精甲合淮东之财货,再收两浙之粮赋,那才是基业的双冀,可以一飞冲天。 可要是让王仙芝、黄巢他们从沂州突进去,把淮东打成白地,到时候他赵大不就直接折了一翼了?那还怎么飞呢? 他不晓得历史上草军有没有突破沂州,但他可以确定的一件事,那就是历史自他在汉源一箭射死了南诏国主酋龙后,就变得混乱了。 因为历史上,不可能有自己一个这么拼命,这么好运的赵怀安,完成这样的壮举! 所以,他对于后面的局势没有一点信心。 现在朝廷那边在南诏丢了两万多的精锐,再加上之前汉源一战,西川敢战之军大多残破,这种情况下,朝廷必然要从各藩再抽队精锐,重建西川武备。 别看南诏现在要求和,可朝廷根本不敢让西川空虚,且不说西川是朝廷的钱袋子,就是作为长安的外围防线,就不容有失。 而现在朝廷能抽调的兵力能有哪里?朝廷以前有三条忠犬,分别是天平军,忠武军还有河东军。 这还是赵怀安从十三叔那边听说的,十三叔说,大唐麾下除了神策军,就数这三藩最为听话、敢战,凡用兵,必从这三藩抽队出界。 当时赵怀安还问过,为什么没有宣武军呢?不是说有十万吗? 然后咱们的十三叔就说了个让赵怀安印象特别深的话: “宣武军?这些人守守河道就行了,打仗?他们十万人,连忠武军的一个州都打不过!说到底呀,人有钱了,就难拼命了!” 可现在这三藩什么情况呢?天平军残破,忠武军一半多的人被抽调在曹州,就剩下个河东军,又能抽多少人呢? 所以,如果不出所料,朝廷必然是要从中原忠武军中抽调兵马的,到时候,这中原局势要更加糜烂。 赵怀安从后世那么多的历史故事中晓得,就是这种打民变军,就是要快刀斩乱麻,一旦拖下去,本来是个部分溃烂,最后都得成半身不遂。 想到这里,赵怀安的内心就紧迫起来。 本来他还打算韬光养晦,在后头苟,可要是朝廷这么快就崩了,他还咋苟? 至于杨复光心心念念的招抚草军?赵怀安是一百个觉得不靠谱。 这仗打到现在,你杨复光说招抚,那沂州那边的宋威,还有他们那边的诸藩军是个啥? 所以一旦杨复光走招抚路线,就必然要和宋威发生路线冲突。 哎,真为难啊! 此刻,赵怀安只觉得自己也是个微操大师。 既不能让朝廷真灭了草贼,也不能让草贼这么快就掀翻了朝廷。然后他还要在杨复光和宋威之间踩钢丝。 看来,后面得和张龟年他们几个开个小会,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现在,他们这个小利益集团也有集团自觉了,很多问题都能一起讨论讨论。 这边赵怀安在想着,忽然那边的张承业,也借着酒意,壮胆问了句: “赵刺史,你想做什么?” 赵怀安愣了一下,那边吆喝的保义将们也沉默了,不晓得这个监军小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朝廷怀疑咱们保义军? 那边张承业也发现氛围变化,马上意识到自己这话的歧义,连忙补了一句: “我是说,这次赵大郎你立下这功,后面咱们监军使肯定是要高升的。咱们监军使高升,那咱们这喜人都能高升!所以,咱就想问问,大郎想要谋个什么位置呢?” 说完,张承业还撇了杨复光的关系,说道: “这是咱自己问的,不是监军使想问。” 赵怀安一听这话,就晓得这是杨复光让他来探自己的口风。 看来这位大兄是相当讲究啊,说给咱升官就给咱升,不过也不能想太好,他既然让张承业来探口风,就说明太高的位置,他也保证不了,怕伤了和气。 于是,赵怀安哈哈一笑,说道: “咱老赵啊,就是个俗人,不仅恋家,还恋旧!” 然后他对赵六这些人道: “我是寿州人,还在光州做刺史,要是日后发达了,能当个淮西节度使,那也就人生圆满了。” 说着,赵怀安还自怨自艾: “哎,咱也晓得咱就是个武夫,还不是长安人,这辈子是做不成那些大藩的节度使了,甚至连进个长安做个穿紫袍的公卿都难。所以,也就这点念想了。” 这话听得旁边的张承业酒都醒了,他万万没想到赵怀安竟然胃口这么大! 做淮西节度使?之前做的那几位,现在都被钉在叛臣传里呢,连下面的三个州都被切掉了,如何还会让人再做此藩的节度使? 以前淮西藩镇还在,咱们长安的圣上哪次晚上睡过好觉? 想到这里,张承业艰难问了一句: “赵大郎,非得是这里不可吗?要不再换个其他地方?” 赵怀安头一直摇,指着赵六这些人道: “张小监,你不晓得我这些兄弟的情况啊。这帮没出息的,随我到了光州后,就晓得起宅,买田,请小妻,把他们的军赏全用在这个上面了。你问他们愿意离开光州吗?” 不用任何人提醒,赵六等人全部摇头,附和着: “这哪行,不同意,坚决不能同意。” “是啊,是啊,朝廷要体恤咱们啊,咱们打了一辈子仗,也让咱们享受享受啊!” 这下子,张承业更是为难。 他是万万不敢松这个口子的,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监军使的能力了。 想到这里,张承业还是实话实话: “大郎呀,你可能不晓得淮西这个地方的复杂,朝廷根本不可能,也不会同意,淮西镇重建的。所以,大郎,你再想想,还有哪些地方想去。” “而且说句实诚话,咱们这些人都是监军使的人,监军使好,咱们都好,监军使难了,那朝廷有的是人惦记咱们屁股下的位置。所以咱们不能让监军使为难呀!现在是咱们监军使回朝的关键时候,咱们得互相理解。” 赵怀安内心腹诽,不过还是笑着道: “行,那去淮南做个节度使,不过分吧!” 张承业吸着气,何止是不过分,那是相当过分啊! 这淮南节度使为天下第一重藩,能交给你赵大啊!立下的啥军功啊?你要是平了什么七十二路反王,三十六道烟尘,那可能才会把东南重地托付交给你。 赵大郎啊,你现在不过是平了一个草寇下面的一个票帅,就敢要淮南节度使,后面要是让你赵大平了贼了,你岂不是要求个淮南王? 可心里再怎么腹诽,这会张承业也只能陪着笑,解释道: “大郎,你可要为难死监军使了,国朝规定过,如淮南节度使都是宰相的回翔地,非宰相不能出任。” 赵怀安点了点头,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还要先给咱拜个宰相,那确实挺麻烦的。” 此时张承业已经连腹诽的念头都没有了,只能机械地点头。 却不想,赵怀安那边点完头,脸就拉下来了: “小张啊,你这也难办,那也难办,那不如就别办了。我觉得咱现在的光州刺史就挺好,后面反正要招安那些草寇了,也用不到咱们这些人了。这样,待我给行营打个军报,然后我就回光州得了。” 一听这话,张承业魂都跳出来了,以为赵怀安真要撂挑子,要是让监军使晓得他谈个话,把他最倚仗的军头给气跑了,他可不是没前途这么简单啊! 此时,张承业都快哭了,他委委屈屈道: “大郎啊,要不咱们先领个淮南节度副使?到时候等咱们军功攒的差不多了,监军使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将你挪到外藩做节度使。其实天平军就不错,现在的天平军节度使薛崇外不能平贼,内不能抚兵,朝廷已经是相当不满意了。” “放心吧,监军使答应过,他回长安之日,就是你赵大授节钺之时。” 赵怀安撇撇嘴,什么朝廷不满意那薛崇,我还不满意天平军呢? 这天平军也就是以前有点家底,但现在还剩个啥?拢共就是郓、曹、濮三州,然后两个都烂了,剩下一个也好不到哪去? 而自己在光州和大别山搞那么大阵仗,要钱有钱,有人有人,他是傻子才做什么天平军节度使呢。 不过这个淮南节度副使,嘿嘿,不错。 赵怀安面上依旧不满,问道: “节度副使?节度副使是干啥的?” 张承业忙解释: “淮南的节度副使是协助节度使统领本藩兵马,有平叛之职,还对本藩官员有监察之权,真正的位高权重。” 赵怀安脸色一喜,再绷不住,嘿嘿直笑: “这个好,这个好。” 见赵怀安这下满意了,张承业又小心补了一句: “不过这个得等咱们再多立立功勋,毕竟以曹师雄的首级,要想迁淮南节度副使,还是力有不逮的。” 赵怀安点了点头,不过也颇为愁苦地问了一句: “咱们这都要招抚了,后面还有立军功的机会吗?” 却不想张承业很自然地说道: “哈,咱们招抚还是为了剿贼,这等劫掠州县的草贼,不杀如何能正国威?” 赵怀安只能感叹一句,连一个监军小宦官都能看得明白的事情,你王仙芝、黄巢应该不会看不出来吧。 可别傻傻地等招安了,那不是落了套了吗? 可赵怀安不说这些,举着酒杯,敬了下张承业: “来,吃酒!祝咱们所有人前程似锦!步步高升!当然,最重要还是我那大兄升!” 张承业由衷信服这一点,端起起杯就是满饮: “敬前程!” (本章完) 第207章 临危 第207章 临危 办完最重要的事后,张承业也呆不住,找了个理由拜别赵怀安,就回城了。 这一次赵怀安要的条件实在有点高,是的,就是那淮南节度副使,对现在的杨家来说,运作起来也是相当困难。 在田令孜这个蜀猴子没出现之前,他们杨氏就是宦官第一世家,四世四贵,朝野军中,遍布都是杨氏义子和门客。 那时候,他们杨氏休说抬举一个有功军将做个淮南节度副使了,就是直接抬举此人做个淮南节度使,又很难吗? 别说什么淮南节度使都是宰相做的,对他们杨氏,他们说的就是规矩!就是法度!他们,就是朝廷! 可现在有了个田令孜,这小皇帝也委实太信任这个人了,大小事悉听他安排。 而且杨氏在田令孜身边有人,听说这人最近一直找机会要运作他那个卖烧饼的兄长去西川作节度使。 刚刚张承业拿朝廷规矩来拒绝赵大,但实际上,那西川节度使不也是宰相的回翔地吗?那卖烧饼的甚至连个武士都不是,那田令孜不也是直接想让他兄长一步登天? 所以啊,不是杨氏忌惮规矩,不帮赵怀安,而是他们杨氏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总不能真的就把小皇帝给废了吧! 张承业晓得杨氏做不出来这种事,所以也只能叹了口气,便打算先将消息传回去,再看监军使如何定夺吧。 最后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保义军营地,张承业又忍不住点头。 哎,这赵大在西川的时候还是一个忠良君子,才到光州做了一年刺史就变得这样了,定然是那些淮西人给教坏的。 他以后定要多来这里走动走动,非得让赵大郎也感受感受他身上对朝廷的一片忠心。 摇了摇头,张承业便令身边的神策军架车返回冤句。 …… 赵怀安在张承业走了后,再也忍不住,咧嘴直笑。 果然这就是谈判的艺术,以前他在高骈那边谈不上价,不是他不会谈判,而是他晓得自己都不压秤,在高骈面前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遇到了个更需要自己的权宦,那他再不好好谈个好价钱,那岂不是冤种一个? 那淮西、淮南节度使,赵怀安晓得根本要不到,此时朝廷还是有法度的,对他这样的小州刺史,不晓得有多少办法能拿捏。 也许只有等什么时候黄巢打进长安了,朝廷晓得官帽子要贬值了,可能才会给他赵大这样的人发这些官帽子吧。 至于现在?那张承业,不,应该是杨复光允诺的淮南节度副使应该是他们这一派系能给的最大筹码了。 不过,赵怀安也晓得,目前为止这不过都是画饼而已,能不能实现,不仅看自己的军功,也要看日后的局势。 实际上,他对未来的发展是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认识的。 那就是纵然真给他一个淮南节度副使,他也不会去扬州上任,还是继续留在光州,不仅如此,还要以这里为核心,辐射周边的寿州、庐州、濠州。 他最理想的情况,就是以大别山为核心,将周边的光、寿、庐、舒、蕲、黄、申七州连成一片,做这七州的观察使。 你朝廷不是怕淮西镇嘛?他赵大就不做,到时候就以这七州划出个新的藩镇来,就叫保义节度使。 如此,岂不美哉? 至于这种理想状态能不能实现?赵怀安还是觉得有一定可行性的。 他现个阶段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在沂州彻底击溃草军的南下攻势,堵住草军下淮南的通道。 而一但草军在淮东外受阻,他们就只能向西运动,从中原进入淮西通道,进而进入富庶的鄂岳地区就食。 到那个时候,一旦局势糜烂,朝廷在西线战场不能阻拦草军南下,他在那个时候请求先做申、光二州的观察使,负责阻拦草军南下鄂岳,那不是顺理成章? 赵怀安越想越美,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赵六和豆胖子几人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酒喝得差不多了,众人正准备休息,可赵怀安却不放心,严肃对众人道: “一会咱们留好篝火,然后就直接返回冤句大营,白日那猛虎来得不对劲,我想,应该有人看咱不顺眼,是要来害咱了!” 大伙一听这话,大惊失色,那豆胖子更是跳起来,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大骂: “好狗胆,嫌自己命长了?敢对咱们下手?大郎,你说是谁?咱们今夜就去宰了他们!又不是没干过!” 赵怀安瞪了一眼,骂道: “我看掌书记说得对,非得给你下禁酒令不可,喝几杯马尿,说话都不过脑子了?” 豆胖大被一通骂,不敢吱声。 这个时候,最先发现不对劲的赵君泰忙出来缓解气氛,解释道: “今日白日,诸位在猎虎的时候,我曾去丛林里看,当时虽然味道已经很淡了,但在下还是在沿路闻到了牛内脏的味道,这是有人在故意引诱这只猛虎来到这里。” “使君的意思还是现在不要打草惊蛇,因为咱们也不晓得谁是要来害咱们的,只能先装作不知,然后引蛇出洞。” 众人恍然,然后豆胖子厚着脸皮,给赵大竖着大拇指,赞叹: “高,还是大郎高!有三层楼那么高!” 赵怀安看这没皮脸,忍俊不禁,也没了气,摇头: “不是这么回事,而是咱们现在最好回营,咱们这点人在这野外,外面又不晓得是哪个狗奴要害咱,咱能在这睡得踏实了?” “所以我决定立刻出发,连夜返回城外大营,有我众保义军在侧,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这熊心豹子胆!” 赵怀安说完这话,便将刀抽了出来,接着一口酒吐了上去,拿着巾帕细细擦拭,其心早已是杀意毕露。 于是,众人毫不犹豫,起身唱喏。 …… 月色如流水,洒在地上亮如银盘。 一支车队正迅速地向着南边的军营前进。 赵怀安喝了点混酒,有点上头,所以并没有骑马,而是选择坐自己的那部驴车。 此时他的脚下,那张虎皮就挂在车厢边,硕大的虎首冲着外,依旧凶威十足。 真是应了那句“虎死架不倒”! 在车架的两侧,孙泰、李虎各自持着盾随车奔跑,然后像丁会、郭亮这些人走骑着战马在前头开道,一行五十人顺着林道不断前进。 赵怀安打着瞌睡,时不时被路面颠得一晃一晃的,忽然,车轮辗过一块石头,把赵怀安直接给颠醒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队伍已经来到了一片密林中,忽然心中一紧,赵怀安正要说话,可发现喉咙里一口浓痰。 等他将浓痰吐掉,忽然一阵破空声就向着自己这边袭来。 赵怀安没躲,因为他的门徒比他还要反应快。 此时,孙泰、李虎两个人扛着巨盾站在了车上,将射来的六枝弩箭全部挡开。 然后车的另一头,杨茂、王离二人也同样扛着巨盾,护着另外一边。 然后在前头驾车的何文钦和牛礼毫不犹豫就提起车速,先离开这片地方。 此时,从林内射来的箭矢连绵不绝,时不时就能听到被袭击的帐下都武士们中箭的闷哼声。 因为晓得有奸人,所以这些人都在里面穿着锁子甲,此时这些弩箭丝毫不能刺破他们的肌肤。 此时,一边护着赵怀安,孙泰就在大吼: “快,分兵杀进左林!其余人继续护着使君冲出去!” 不用孙泰吩咐,在后面护着的王彦章、刘威、陶雅三人就已经纵马冲进了林内,他们都穿着铠甲,系着披风,就要冲杀那些林内的刺客。 可因为林内太暗了,树枝又遍布,刘威、陶雅两人刚进去就被树枝刮倒摔在了地上。 此刻沉重的甲胄压着他们再无法起身,二人能感觉到刺客就在附近,他们看到王彦章下马举着盾冲了过来,忙大吼: “不要管我们,杀进林内!” 可王彦章又如何会不管他们呢? 数支箭矢射在他的牌盾上,发出“哚”、“哚”响声,他一路狂奔,在对面奔来两个黑衣刺客前,先跑到了刘威和陶雅两人身边。 他左手盾挡住右边横刀,右手一刀就搠在了右边人的胸口。 可就是他举盾挡的那一刻,中门大开,瞬间就有三支弩箭射了进来,一下子就插在了他的胸甲上。 其中一支被护心镜给划开,但另外两支全部射穿了甲胄,然后被里面的锁子甲给挡了下来。 王彦章一刀劈掉箭尾,然后用盾牌撞翻剩下的那个刺客,然后一盾牌砸碎了这人的喉骨。 然后他举着盾,将刘威拉了起来,然后这个功夫,他的腿甲上又插上了一箭,好在入肉不深。 刘威被拉起后,连忙将旁边的陶雅也拉起身,二人躲在牌盾后,迅速移动到了一匹战马那边,从那里获得了牌盾和短斧,还有弓箭。 有了装备,三人以王彦章为首,举着牌盾,结阵冲了进去。 随后,就是此起彼伏的砍杀声。 此时,对面林内也冲出一队黑衣刺客,他们看着前方正驾得飞快的驴车,大吼,可下一刻,从侧方奔来十来骑,正是刚刚在前头游奕的丁会他们。 借着月色,张归霸弓如霹雳,不断射倒一个个刺客,可忽然,一支破甲箭矢穿过树枝,一箭就扎在了他的胸口。 坚固的铁铠竟然都挡不住这一箭,就听张归霸闷哼一声,中箭落马。 而这个时候,护着赵怀安突围的义社郞们也情况不妙。 因为前方竟然还有刺客,他们向着车上的赵怀安不断扣着手里的弓弩,一部分箭矢被孙泰他们挡下了,剩下的擦着赵怀安的头皮射空了。 而不晓得是不是酒没回过神,赵怀安竟然还站在车上,躲都没躲。 此刻,牌盾上已经插满箭矢的赵虎,对前面同样举盾的何文钦大吼: “快将使君按下来!” 何文钦这会正举盾护着驾车的牛礼,看了一眼他,大骂了一句“自己小心”,就要去压后面的赵怀安。 可赵怀安此时直接从车上抽出一面牌盾,一下子就磕飞了射向牛礼的箭矢,然后对何文钦沉声: “你护着阿礼!” 然后他便对牛礼下令: “调转车头,杀回去!” 可牛礼听都不听,咬着牙,发了疯似的驾驭着前头的四匹壮驴。 这四头驴都是精选,各个有着不弱于寻常马的个头,却在体力上远超战马。 赵怀安又喊了一句: “我说最后一遍,调转车头,杀回去!” 此时肩膀上都已经插了两箭的孙泰,含着泪,大吼: “使君,兄弟们都愿为你死,咱们一定要冲出去啊!” 说着,孙泰就要扑向赵怀安,将他护在身下,原来,一支破甲箭正冲着赵怀安笔直而来。 但赵怀安一盾牌就抽飞了箭矢,然后一个巴掌就扇在了孙泰脸上,大骂: “曹,能杀我赵怀安的,只有这贼老天!” 说完,赵怀安一脚踹在了牛礼背上,怒骂: “杀回去,杀光他们!” 此刻牛礼再不敢违背,怒吼一声,对车上护着赵怀安的义社郞们大吼: “我要转圈了,你们都护好使君!” 说完,牛礼猛地开始转向,巨大的离心力,直接要将右边的王离给甩飞出去。 关键时刻,赵怀安一把拉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就听他大喊: “为我执箭!” 说完,赵怀安将鞋子甩掉,赤脚踩在车厢上,十个脚指头死死地扣在木板上,然后就见他猛然张弓如满月,接着一支羽箭就破空杀向一名正要上弦的弓弩刺客。 弓弦不断拨动,一只只箭矢简直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夜空,每一击,便有一人哀嚎倒在箭下。 旁边的孙泰解放出来,将箭矢一根根递上,此时的赵怀安简直就是一台无情的射箭机器。 驴车转了回来,向着原路一路奔驰,赵怀安眼如鹰眸,手如霹雳,短短时间就射出去了三十支箭矢,黑暗中不断传来惨叫,谁也不晓得死了多少刺客。 而当赵怀安这边往回冲时,那边赵六和豆胖子一人举着柄铁骨朵就在呼号狂砸。 二人本来是睡在赵大驴车上的,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二人自己就跳下了车,把位置留给了其他义社郞。 二人,尤其是豆胖子,他一个人的重量就顶得上三个义社郞,所以他想都没想,就跳了下来。 而赵六也是一个想法,他不善武力,所以将位置留给义社郞,然后他和豆胖子还有留下来殿后的其他帐下都武士,一起为赵怀安撤退争取时间。 在下车的那一刻,赵六就猛地吹响了携带的唢呐。 能不能喊来突骑,他真不晓得,此刻只能看天命在不在他们身上了。 一连吹了十来下,赵六才躲在了姚行仲他们组成的战圈里。 他的外围,由猛将姚行仲,带着段忠俭、赵尽忠,邹勇夫组成的站圈正艰难阻挡着刺客。 也得亏他们人人穿甲,又有警惕心,不然在第一波箭雨中就得死光。 此时姚行仲操着一面双面斧,左挥右砸,将冲来的黑衣刺客杀得直溃。 还是那支破甲箭,还是那个方向,一箭就射向了姚行仲的脑袋。 也是命大,姚行仲忽然听到后面传来的车轮声,下意识回头,然后那支破甲箭直接从他的额前擦过。 但就是这样,这箭矢竟然还将姚行仲的兜鍪给带飞,露出里面的头巾。 这一刻,姚行仲魂都在飞。 可他还是没有退一步,反而哈哈大笑,冲着黑出大吼: “兄弟们,使君带救兵来救咱们了!” 可哪里有救兵啊,只有使君的那一部改装驴车。 好,跟在这样的使君后面,我老姚就是做了鬼了,也继续做使君的兄弟,成那恶鬼在向这些人索命! 此刻,姚行仲的嘴角在抽,直觉告诉他,暗处的那个神射手正在对着自己。 想到这里,姚行仲再忍不住落了泪,轻哼道: “为报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是啊,为了报答使君恩义,死又何妨? 哀声感染着其他武士,一种浓烈的死战氛围弥漫在所有人心中。 他们这些帐下都武士们,除了那些降将,其他都是赵怀安从卑贱中捡拔上来,没有赵怀安,他们所有人都要喝臭水、穿脏衣,活今天不晓得下一天在哪里。 可现在呢?他们穿着锦绣衣袍,生病了由赵怀安服侍汤药,冷了有使君赐衣,现在有田地,有妻子,有无限的锦绣前程。 但是,现在竟然有人想要杀使君?想要断了兄弟们的希望,那咱们就和你们这些人玩命! 玩死命! 于是,所有人大吼: “为报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声震林中。 姚行仲哈哈大笑,又一斧子砍飞一半头骨,就准备等死。 可等片刻,却依旧不见那支箭矢射来,然后他就听到后面有人大笑: “老姚,想死啊?没我赵大的令,阎王爷都带不走你!我说的!” 原来,赵怀安在驰车来的那一刻,就看到了一个弓手正对准姚行仲,可忽然这人惊讶发现自己竟然杀回来了,毫不犹豫就调转弓,要射自己。 然后,赵怀安一箭射去,正中此人眉心。 接着,他在奔驰的驴车上,继续箭如霹雳,又一连射了三十支箭矢,直将附近的刺客全部清空。 然后他才驰车奔到姚行仲那边,望向这些为自己死战的兄弟,赵怀安心中的触动远比他面上表现得还要大。 扫了一下,看到赵六和豆胖子都完好,这会正望着自己落泪,忍不住笑了回去。 然后他就看见,丁会、郭亮两个架着张归霸退了回来,张归霸的胸口还插着一支箭矢,直接把赵大骇了一跳,然后不等他问,丁会就已经喊道: “老张没事,箭先是被锁子甲挡住了,最后又被使君送给他的银牌给挡住,就岔了气,人没事。” 赵怀安此时的状态也不好,因为没有带扳指,此刻他的手指一个劲地流血,可他依旧意气酣然: “走,咱们一起去将这帮狗东西宰干净,记得给我留一批活口!给我揪出那人来,我要杀光他满门!不,杀光他的九族!” 众武士哈哈大笑,望着站在驴车的赵怀安,齐齐唱喏。 然后众武士就三五一群,杀进了密林。 在被赵怀安狙杀掉刺客中的弓弩手,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就开始转变了。 而与此同时,一支骑兵在听到这边的唢呐声后,大惊失色,顾不得夜黑危险,带着百余突骑纵马奔来。 为首者,正是赵怀安第一大腿,五虎将之首,大将王进。 (本章完) 第208章 引蛇 第208章 引蛇 “嘭” 首级如同西瓜一般爆裂,红得白得,撒得王彦章一脸,可他丝毫不停,举着铁骨朵就砸向下一个脑袋。 就在刚刚,他带着刘威、陶雅两人撞入密林中,左突右杀,对方这些刺客武艺都不弱,而且杀法犀利,一看就是亡命徒。 可这些人在王彦章的刀下,却脆弱的像一个孩子,此时这位豪杰,虽才十四,却已经有了力搏猛虎的胆魄和气力,丝毫不弱于天下成名的武士了。 那边些个刺客们也发现了这点,试图围杀他,可王彦章左右两侧还有刘威、陶雅,二人虽不是系统学出来武士,可却有一份草莽豪杰气,在护着王彦章两翼的同时,刀刀要命。 所以,一时间,以王彦章为箭头的小队不断收割着这些刺客的性命,可三人的体能却越来越弱,两边的刘威和陶雅已经是气喘吁吁。 眼见着,二人就要被冲上来的刺客给拉拽在地上。 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赵怀安从后面又驰车杀了回来,同来道上正十余人大吼: “为报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也正是这声呼吼又再次激发起三人的斗志,他们呼号一声,将断裂的横刀丢弃,举着铁骨朵开始贴身砸击。 这些刺客大部分都是无甲的,所以这会铁骨朵反而会吃亏。 可就在这个时候,从北面飙进来一队突骑。 月色中,人人一身绛色衣袍,举着丈八马槊就冲进了林内。 当这支突骑出现后,林立还在犹豫的刺客们终于死心,准备从后面撤走。 他们在那边伏有战马,也是从那里渗透进来伏杀的。 可当他们从后面撤走,刚转出林子,就见月色下,一个着银色亮甲,外罩蜀绣的骑将,狞笑了一下,随后纵马驰奔,带着数十骑放矛冲了了过来。 马蹄惊破,留下一地尸体。 …… 此时,赵怀安依旧站在驴车上,脸色阴沉。 这一次伏击狠狠给自己上了一个教训。 他已经够谨慎了,不论是出行贴身穿锁子甲,随扈的都是至少数十上百的铁甲精锐,甚至有一众愿意为他死的门徒。 甚至这次出来畋猎,他都带着将近五百突骑,这个数量的骑军都可以参加一场大规模的决战了。 他也够敏锐机警了,在晓得那只猛虎的异常后,紧急就联系了外围游奕的各突骑军,让他们立即收拢队伍向自己靠拢。 他还顺手布置了诱饵。 既然有人会用猛虎来害自己,那可见的,他多半也会对自己的营地发起夜袭。 所以他选择连夜返回,而让飞豹军突骑潜伏在左右,准备给敌人一个瓮中捉鳖。 此外,在赵怀安看来,自己轻车简从,只带着数十帐下都武士,安全系数应该是更高的。 可他万万想不到,他这一番真是机关算计太聪明,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一看,反倒是自己主动送进了人家的伏击里。 此时,赵怀安对杨庆复这个老师送给自己的话,又有了一个深刻的理解。 是啊,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啊! 同时,赵怀安也对这一夜,有着深深的后怕。 历史上多少如他这般的教训?如日后的闯王李自成,在兵败一片石的时候,都大难不死,后面虽然陆续丢了不部分核心区,可当时从陕西撤退至湖北,进入九宫山时,他依旧有老营兵马五到八万之间。 但结果他留李过守寨,只率二十多骑略食山中,为村民所困,最后被杀。 一个从明末千军万马中走过来的豪杰猛将,就死在了山民的草叉下,何其荒诞可笑。 如果他没有因为这场意外,明末的历史一定会不一样。 而另外一位明末的混江龙张献忠也是如此。当时他在蜀地带兵北上抗击清军,因在扎营前只带百人去哨探军情,然后被清军的前军先锋直接撞倒,最后中箭而死。 当时的大西主力都还未与清军决战,其麾下四营核心老军都有十万,可张献忠就这样死了。 这就是后世之鉴啊!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李世民的那样运气的。 赵怀安不晓得老天会眷顾自己多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自己的安危谨慎谨慎再谨慎。 他的事业还没有宏伟,连继承人都没有,要是这样轻率死了,那是对历史和兄弟们的不负责。 想到这里,赵怀安将兜鍪又系得更紧了一些。 此时,他已经看到王进的突骑已经从两侧杀入了刺客群中,这些人本来就没有披甲,在这些骑军的屠刀下几无还手之力。 可这些人即便这样,却还在林中和保义军激战,这不是一支普通的部队。 赵怀安眯着眼睛,想着到底是谁要杀自己的。 其实,在晓得猛虎是被引诱到他这的时候,赵怀安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杨复光。 道理很简单,这场畋猎就是杨复光举办的,而且猎场的分配也是他亲自分的,所以,能有时间引诱猛虎到他这边的,也就是杨复光嫌疑最大。 赵怀安已经不是单纯的武夫的,他晓得那些政客的卑劣。 虽然自己已经答应了杨复光,将军功分给他,但自己的这份桀骜难免伤到了他,他会不会就因觉得被冒犯了,就杀自己?这个可能当然存在。 尤其是他返回时,竟然还在营地里看到了张承业,这下在赵怀安的眼里,杨复光的嫌弃就更大了。 这明显在看自己有没有死嘛。 可随后张承业的表现,他看到自己,看到车上的猛虎,其神态都表现得太自然了。 后面张承业又提了职位分肥这个事,赵怀安直接提了淮西和淮南节度使,除了是谈判的手段,也有进一步试探他们的意思。 如果那张承业最后答应了,他赵怀安反而会觉得,那杨复光是真容不下自己,要对自己动手,所以拿这种不可能做到的职位来稳住自己。 可偏偏张承业的表现太完美了,他竟然两个都答应不了,甚至在自己的威逼中,依旧没答应,只是努力给了自己一个节度副使的位置。 这说明什么?说明,杨复光让他来的时候,告诉过他,这次谈判的最高线就是这个了。 也就是说,杨复光让张承业来,是真的让他来谈事情的,而不是来试探自己有没有死的。 那个张承业要是晓得赵怀安心眼子能多成这样,一定会委屈。 说好的真诚呢? 而不是杨复光又是谁呢?那个叫秦宗权的蔡州兵马使? 虽然赵怀安也怀疑过这个人,但理智告诉他,不会! 为何呢? 那秦宗权一个小小的兵马使,手下兵马才千人,而今夜伏击自己的人少说一二百人。 他赵怀安,堂堂光州刺史,大唐的英雄,刚刚又立下大功,普通吏士压根没有勇气接伏杀自己这个活。 当年他杀那个颜师会,手里也千把号人呢,可他敢叫的,不还是和自己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保义将们? 所以那秦宗权压根不可能凑出这么多的死士。 那能是谁呢?那些草军?也不会啊,那些人都被自己打成丧家之犬了,能有什么资源和人手布置这样的伏击? 不过,并不用赵怀安在冥思苦想了,因为那边王进已经带着答案走过来了。 …… “你说,这些人都是大野泽的盗贼?受尚君长的邀请来伏杀咱?” 听到这么一个答案,赵怀安错愕了半天。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此前曹、濮草军避实就虚,机动穿插就是那个尚君长的手笔,可在冤句之战时,这人竟然消失无踪了。 后面赵怀安从张归霸这些人口中了解到,那曹师雄是不怎么听尚君长的,所以气得尚君长走了,说是去宋州那边寻草军的另外一名票帅毕师铎去了。 所以他下意识就漏掉了这个人。 这尚君长怎么这么坏?竟然设伏杀咱? 但赵怀安也晓得,定然是自己在冤句一战的情况过于出挑显眼了,被那些惯用江湖手段的票帅盐枭们视为眼中钉了。 好好好,这么搞是吧,那你尚君长也是取死有道。可这会,他也不晓得尚君长这人在哪里,就是要打击报复也做不到。 此刻,只能将这口恶气压在心里。 想到这里,赵怀安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那就是得搞一支类似干这种活的精干队伍,就招募那些江湖好汉。那些人的手段是三教九流都有,的确不怎么适合军阵杀场,可却适合这个啊! 就有点类似于日本战国大名们手下的忍者队伍,既可以搜集情报,又可以搜捕人员,并完成特定的刺杀任务。 好呀,好呀,是你们逼咱的,咱赵大要光明正大的打,你们非要逼咱搞特务!行,就让你们这些草军晓得,谁是你们不该惹的人! 心里拨弄了一下现在的库存,赵怀安决定回到大营,就拨五万贯出来,专门招揽这些江湖豪杰,给他干脏活! …… 这边,赵怀安恶念顿生,那边保义军的其他人在打扫战场,缴获了百张手弩,还有从林后那边,又搜检到了骡马百匹,可见那个尚君长要杀赵怀安是下了大手笔的。 在众人在忙活的时候,得到消息的飞虎、飞豹、还有其他散骑都纷纷向这边靠拢,不断有人声马嘶声。 这些人一来,看到这林内的厮杀场景,又晓得这些刺客都是草军喊来的巨野泽盗贼,纷纷叫嚣着,率军直奔巨野泽,杀光里面的群盗。 王进听了这些话,眉头直皱,他最反感下面人有跋扈和要挟之举,虽然这些人只是激愤之下的哗然,但还是被他怒斥: “吵什么吵,来了就嚷嚷,使君自有判断,你们将战场都收拾好,还有地上的箭矢都捡起来!多做事,少说话!” 众突骑纷纷低头,不敢不听王进的,于是各个不吱声,开始打扫剩下的战场。 此时,王进看着那些突骑将插在刺客们尸体上的箭矢都收集起来,脑子里再忍不住浮起了一个念头: “使君的箭术简直脱胎换骨,这些刺客中,少说有四十多人都是被使君给射死的。而据说,当时使君是站在奔驰的驴车上攒射的,这等技艺实已超过了我,可去年使君还是十靶八不中,如此不过一年多,就有这样的神射。 “果然,使君天人也,无有不晓,无有不会!” 这边王进进一步在内心中“神化”着赵怀安,那边拔箭的保义军突骑们,却越拔越心惊。 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手里的箭矢十支有八支上面铭刻着“呼保义”三字。 这些人竟然都是被使君一人射杀的? 这是何等的勇猛啊! 有些人忍不住望向那边站在驴车上的赵怀安,心中就是安定。 使君仁义也就算了,还这样猛锐,这天下还有谁能挡得住咱们?使君这个刺史啊,还是太小了。 那些腌臜人都能做个节度使,我家使君如何做不得? 非得给使君换件袍子! …… 那边在陆续询问了多名盗贼后,参军赵君泰皱眉走了过来,对同样在阴晴不定的赵怀安,禀告道: “使君,下吏还是觉得,这引虎和伏击者不是一波人。” 赵怀安正心里憋着气呢,忽然听到这话,皱眉: “别废话,说出你的想法!” 赵君泰看出使君心情很糟糕,连忙解释道: “使君,下吏敢肯定,引诱猛虎者另有其人。道理很简单,如果是那些盗贼诱虎到的猎场,那这些人为何还没确定猛虎是否功成,就在当夜组织大批人手伏杀我们呢?要是他们成了,却还要袭击咱们,这不是浪费性命吗?” 赵怀安点了点头,这个理由说得通。 那边赵君泰又继续说道: “此外,我刚刚询问了不同的盗贼,这些人实际上今夜只是在林内宿营,他们甚至都不晓得我们营地在哪里,他们只晓得,我们正在这片组织畋猎。” “而这些盗贼也只是拿了尚君长的金子,其实也没有死心办事,据不少盗贼的口供,他们本打算在这里宿一夜,然后随便应付一下。要不是咱们奔到了这,他们看见了使君的车架,他们可能第二日就返回。” 听了赵君泰这话,赵怀安脸一窘。 还真是怪自己,他当时还专门选了一条猎场外围的道路回冤句,然后好死不死就撞到了这帮人的营地门口。 自己还真是一个大聪明! 不过赵怀安却还是问了关键: “你的意思是,这些刺客只是在猎场外围被动等待,至于引诱猛虎去猎场中央,他们并没有这个能力?” 赵君泰点头,然后说出了一个大胆猜测: “此人一定是布置许久,甚至就是杨监军使身边的人,他在晓得监军使要准备在这里畋猎,然后提前就做了准备。” 赵怀安脑子里不断浮现人选,终于选定了几个,正要下令。 却见赵君泰这个坏种,竟然提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使君,不如将被刺的消息传给监军使,先看他如何应对?” 赵怀安脑子一转就明白这个用意,大笑一声,然后点了两个突骑,令他们带着自己的传符入城,将自己在猎场被伏击的消息汇报给杨复光。 他偏要打草惊蛇,看看这野草丛里,到底有几条蛇! 那边两突骑一走,赵怀安立刻调集所有突骑军将,让他们立即整队,与他一起先汇合冤句城外的步甲们。 这一次,他赵大要给自己求个公道! 你们就这样对待大唐英雄? …… 深夜凉凉,冤句城内,更鼓响起,越渐越远。 在城内的署衙内,杨复光正在见义侄杨可权。 杨可权是他兄长杨复恭收的小黄门儿子,其关系就和杨复光和杨玄价的关系,虽养父子,却和真父子一样,能继承其父的一切。 而这次杨可权从长安千里迢迢来冤句前线,自然有十万火急之事,所以杨复光在外面打猎时,一听到杨可权来了,立即驰奔回城。 此刻,小黄门杨可权佝偻着,对杨复光低声说道: “大当,朝廷的那边旨意下来了,王铎做了那个节度使,此外高骈被槛车送京了,那边田令孜要和咱们做个交易,说只要咱们一起支持他兄长做西川节度使,他愿意让义父回长安,做枢密使。” 杨复光听了这话,皱眉: “这事兄长怎么想的?” 杨可权连忙说明他义父的态度: “义父出不了心里的恶气,并没有答应田令孜。但义父又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所以就让小侄过来,就是问问叔,你之前说的办法,真可行吗?” 杨复光之前还在汴州的时候,就和他兄长杨复恭书信频繁,其中就将他和赵怀安的合作说给了杨复恭听。 在现在的杨氏中,虽然子弟依旧众多,光他们“复”字辈的,就有九人。可真正掌权的,其实就是杨复光和杨复恭。他们一个在外,一个在内,互相支撑着杨氏的门面。 此时,杨复光听侄子问得这么直接,心里已经晓得兄长怕是已经心动了,只是怕面子上不好看,于是顺着话道: “以我看,这事不妨应了。那高骈一倒,西川以成危地,那田令孜想让他的烧饼兄长去,就让他去吧,反正咱们也拦不住,不如顺水推舟,先让兄长重回中枢再说。” 想了想,杨复光从旁边拿起一个木匣,然后递给了杨可权,嘱咐: “小杨,这里面是我这次的捷报表,你务必要带给我兄长,至于如何做,我信中已经说了,让兄长务必努力做到。” 杨可权一听这竟然是捷报,一喜,问自己能否看一眼,见杨复光点头,这才小心览读,看完后,将信又放进了木匣中,然后贴身放好。 杨复光点了点头,见这个小黄门没有多嘴,心里多了几分好感。 那边,杨复光忽然问了一句: “既然那田令孜想让他兄长去西川,是不是朝廷答应南诏和亲的事了?” 小黄门点头,然后笑道: “大体意思是的,不过外朝还有反对的声音,圣上也舍不得,所以先还拖着呢。” 此刻见杨复光心情不错,他终于小心问了句: “叔,咱们杨氏现在的确艰难,就算义父重回枢密使,要想将你推到招抚使的位置,怕还是有些困难,这份军功的确及时,可是不是还能再稳妥些?” 杨复光知道意思,邹眉道: “朝廷那边又有什么想法了?” 杨可权忙摇头: “没有没有,就是这功劳要是再大些,咱们底气也足些,总不能又去求田令孜吧,义父实在恶心坏了这人!” 听了这话,杨复光对他那个兄长心里冷哼: “又想什么都要,又想面子在,哪有那么多好事啊?” 他心里烦躁,甩了甩手,就让杨可权先退下了。 望着那小黄门恭敬离开,杨复光心里叹了句: “谁都靠不住!要靠也只能靠我自己!” 心里又盘了下后面的布局,只觉得目前的局势还是很有利的。 现在冤句已经收复,濮州草寇已重创,现在他这边加上赵怀安的兵马,足有精兵两万,丝毫不弱与沂州那边的行营了。 这种情况,再继续保守的确不是好选择,把曹州打下来,那后面不光是和田令孜谈判还是和那些草贼谈判,都好谈。 而这个里面,赵怀安的保义军是关键。 这次赵怀安要的价码实在太高了,淮南节度副使?这位置几乎都是其他地方的节度使了。 不过,这个也不是不能答应,毕竟田令孜都有胆子提他的废物兄长做西川节度使,赵大是国家有功之臣,如何不能做个节度副使? 行,就按这个来。 但这位置却不是现在就能给的,还是得等平了王、黄草贼,自己也能回长安了,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 可就在他这边幻想的时候,那边,他的义子杨守忠奔了过来,慌乱道: “义父,大事不好,赵大在外面畋猎,遇刺客伏击了。” 听了这话,杨复光瞪直了眼,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抓住杨守忠,喊道: “说清楚!赵大怎么了?” (本章完) 第209章 秦宗权 第209章 秦宗权 冤句城外北大营,忠武三州军驻扎之地,蔡州军驻扎的营地。 秦宗权坐在大帐里,脸色阴晴不定。 旁边留守大营的蔡州猛将张晊,看到帐里的这些人脸上都是伤,各个气馁颓废,直接骂道: “瞧你们这群熊样,这就被打蔫了?打输了,咱们下次再揍回来!非把这仇报了,我们蔡州军能吃这个亏?” 张晊说完这话,旁边的一个大汉,眼睛乌青,无奈道: “老张,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打得过,咱们这些人还能这样?他么的,也是怪事了,那帮保义将怎么那么能打的?哎呦喂!” 这人说话多了,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忍不住哼了出声。 那边,一个黑壮的猛汉也是脸色难看: “老殷,可不是如此,我老姚也是一双铁拳,可任凭咱打多少拳,却硬是碰到对面,你是不晓得啊,那人的脖子都在忽左忽右,也不晓得哪来的怪异拳术!” 本来张晊听前面的殷铁林的话,还要准备讥讽,可现在一听姚彦章都这么说了,这才意识到保义将那些人不简单。 不过张晊还是见不得这些人打没了心气,顺嘴来了一句: “拳脚不行,咱们拿刀啊!非斩死他们!” 可在场的人却没有应的,因为军中斗殴斗殴也就算了,拿刀砍友军,那是要杀头的! 作为大唐的三条忠犬之一,忠武军对其他藩是颐气指使,重拳出击,可对于朝廷,他们就只剩下唯唯诺诺了。 这会秦宗权眼睛通红,环臂坐在马扎上,缩在那边一声不吭,可熟悉他的王淑、卢塘却晓得,此刻这位蔡州大将实已是怒到了极点! 他听下面那些军将一口一个保义军如何了得,见他们连拔刀砍那些保义军都不敢,无名之火,越烧越烈。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坐在他左手边的孙儒忽然抱拳对秦宗权道: “使君,咱们不如暂且忍耐,现在那赵怀安颇受监军使喜爱,咱们和他们闹起来,最后吃亏的一定是咱们。如我是使君,不如先假意求和,让那些保义军继续骄横下去,后面到了战场,且有的办法,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一听这话就明白这个孙儒在说什么,无非就是在战场上卖那些保义军,没人说话,也不支持也不反对。 可有一人看不过眼,哼了句: “孙儒,那保义军也是朝廷的忠臣,咱们和他们斗,那也就是军中意气之争,如何能在战场上卖他们?这将咱们蔡州军的脸面都要丢光!我符道昭做不了这种事!” 孙儒压根不理会符道昭这个傻子,而是看向秦宗权,见他的嘴角微咧,就晓得事情成了。 这孙儒为何上来就要对保义军下死手?实在是因为个人恩怨。 孙儒家是蔡州世豪,时兼职作那淮水上的水匪,与那光州的山棚和水匪多有合作,一直以来,这笔钱都是他们家最大的财富来源。 可随着赵怀安到光州后,整个情况就变了,在保义军几次伏击江匪的作战中,孙儒家不少族人都被保义军杀死。 如此,既有血仇在,又断了他们财富,这孙儒如何对赵怀安不恨? 此刻,他看到秦宗权在那笑,以为自己撺掇的事成了,却不想那秦宗权歪着头,乜着孙儒: “叫我去赔礼?你孙儒是不是脑子进了屎?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再给我说这种,就给我滚蛋!” 孙儒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却不敢还嘴。 不仅是因为秦宗权兵马比他多,更是因为,在蔡州的一亩三分地中,他们秦家敢说一,就没人敢说二。 他们孙家也算是土豪了,可和秦家一比,那就什么都不是! 秦宗权骂完人,丝毫不在意,扭头望着众蔡州将,大骂: “咋了,咱们蔡州兵是这么好欺负的?那些保义军今日能打你们,明日就敢杀你们。你们不敢还手,那就要被他们骑在裤裆下面,你们愿意做王八,可以,我秦宗权做不了!” 大伙被骂得难堪,秦宗权的心腹王淑忍不住了: “大郎,你就说咱们怎么办吧,兄弟们都听你的!” 众人一个劲点头,对于这一点上,他们还是很信任秦宗权的。 秦宗权想了一会,说道: “咱们拳脚丢的面子,就拳脚找回来!明日我就会去找监军使,在军中演武!到时候,咱们列阵打,我就不信,他们保义军各个那么厉害?到时候,非把他们屎打出来!” 这下子众人纷纷呼和,各个逞勇,要叫保义军好看。 可孙儒虽然也在喊,心中却大急,凑到秦宗权那边,只一句话就说得此人变色: “大郎,咱们已经和赵大结了死仇了!我好像见到二郎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要不问问他。” 秦宗权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死死盯着孙儒,将后者看得发毛,才扭头问众人: “我那废物弟弟呢?去将他喊来,你们先退下吧,回去好好练练,咱们到时候直接用槊,非揍死那帮保义军!” 众蔡州将哼哼,然后各自退下去了,那孙儒也拜了秦宗权后,随众人一起退走。 没一会,秦宗言进来了。 只一眼,秦宗权就晓得自己这个废物弟弟一定是有事瞒着自己,那样子一点藏不住事情,于是他怒斥了一句: “你是不是干什么事了?” 秦宗言自小就怕他兄长,被喊了一句,整个人都在抖,他用最大的胆子,回道: “没有,我能干什么事?” 可迎接他的就是一记鞭子。 只见秦宗权已经将腰带解开,敞着袍子就抽,大骂: “还不老实?还不老实?自小你撒谎,我就看得出,你还敢和咱撒谎!” 此刻秦宗言被抽得嗷嗷叫,蜷在地上,终于坚持不住,坦白道: “那赵大被我杀了!” 秦宗权的腰带举在手里,愣住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坐回了马扎,冷静道: “你怎么做的,都给我说说。” 没人发现,秦宗权的手在抖。 秦宗言从地上爬起,大声道: “那赵大算什么东西,敢惹咱们蔡州军,我是替兄长你报仇!” 秦宗权将手直摆,摇头: “可不敢,你主意正,自己干的好事,千万别说是替我报仇!我看是你自己发癫!” 听了这话,秦宗言整个人暴跳如雷,他指着自己的耳朵: “我发癫?啊?我这耳朵不是赵大弄没的吗,我杀他怎么了?他就该死!” 可秦宗权歪着头,扫着秦宗言,疑惑道: “你耳朵不是那赵犨弄残的吗?而且我和你说过了,人赵犨是在救你!你这点都是非分不清?” 可秦宗言却道: “还不是因为的赵大?他就是得死!而且凭什么让我分得清?兄长杀起人时,想杀就杀,偏到我这里,就是要分得清是非?不好笑吗?” 此刻,秦宗权脸色难看,将腰带捏在手里,将腰扣子垂在地上,不耐烦了: “你说你杀了赵大?你晓得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吗?你觉得我不想杀他?这狗东西,兵强马壮,手下光精锐武士就快两千,各色附军,县卒加起来四五千人。在冤句的半个月,你是白呆的?那赵大什么实力,你是眼瞎看不清?” “你真让我瞧不起,没个胆子也就算了,还偏偏嘴上逞能,还杀了赵大!我还杀了崔安潜呢!” 却不想秦宗言直接来了句: “我让人找了一只猛虎,引它到了赵大的猎场,专门候着这狗东西,现在这家伙估计就剩下一坨屎了吧!哈哈哈!” 秦宗权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的脑子,然后又指着秦宗言,破口大骂: “我们是一个娘生的吗?我怎么有你这个蠢货弟弟?” 说着,秦宗权直奔奔过来,一巴掌抽在了秦宗言的脸上,手指顶着他的脑袋,怒吼: “你他么是傻吗?你要是派刺客,我还觉得你有个脑子,用老虎杀人?你他么的,真是……个天才!” 然后,秦宗权一把抱住他弟弟,大笑: “可以,这招不错!不论成不成,这事都怀疑不到你身上!” 然后,秦宗权笑着,然后猛然又一脚踹在秦宗言的胸口,大吼: “你想害死我?啊?是不是想害死我?没人怀疑你,那不就是怀疑我了?我他么刚和赵大他们斗殴,然后那赵大就被老虎袭击了,你引诱老虎的那些东西,你觉得没人能发现?” “一旦赵大死了,那杨复光一定会彻查,到时候,我他么的,给你当替死鬼!” 说着,秦宗权掐着秦宗言的脖子,眼睛赤红: “我真该掐死你!” 秦宗言被兄长又疯又颠,又笑又怒给整怕了,此刻被掐着脖子,呼吸都不喘不上,脸色越来越青。 正当他以为兄长真要杀死他时,秦宗权松手了,然后直接哭了: “要不是老娘临死前要我照顾你们两个,我今日非掐死你!” 说着,秦宗权将弟弟拉起,问了一句: “谁办的这个事?用的什么东西?能确定一定能袭击到赵大吗?” 秦宗言捂着脖子,好长时间才缓过来,咳嗽着,回道: “办事的已经被我杀了,尸体就埋在我帐篷下面。用的是猪牛羊内脏,经手的也被我杀了!那些内脏被老虎吃了后,只要过段时间就没痕迹,连气味都闻不出!根本没人能发现!” “至于赵大死不死不确定,不过那猛虎被我引到中央,以那赵大的性子,即便老虎不找他,他也要去猎虎!那猛虎专吃人,已经成妖了,那赵大但凡和它撞到了,不死也残!而这些都是他自作受,没人能怀疑我们!” 这个时候,秦宗权还补充了句: “别我们,就是你!” 说完,秦宗权想了一下,正要喊几个心腹过来商量,忽然外面有声传来: “使君,监军使有重要事喊你进城。” 秦宗权心里一喜,问了句: “发生什么了?这天都黑了,怎么进城?” 外面人回道: “听那小黄门的意思,好像是赵刺史被袭击了,生死未卜!监军使担心城外保义军会骚乱,命军中大将们都进城,要商议个章程出来!” 此刻秦宗权狂喜,他重重捶了一下他这个废物弟弟,没想到他竟然真干成了一件大事。 赵大没准真死了,那那些精锐的保义军岂不就是他们的嘴中肉了? 想到这里,秦宗权再难以压抑,哈哈大笑,然后披着一件大氅就出帐了。 临走前,他对秦宗言道: “你守在营内,等我消息!要是我夜里还没回来,你立即带兵哗变!怎么哗变,不用我教吧!” 那只剩下一只耳,此刻脸上又是巴掌印,又是皮带印的秦宗言,闻听此言,笑道: “兄长,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秦宗权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掀帐出去了。 只留下黑暗中秦宗言,桀桀,狞笑。 …… 秦宗权这边在夜色中,带着十余名蔡州将纵马到了城边,然后在送上传符后,由上头的宣武军,用竹篮子拉上了城头。 此刻,城内已经刁斗森严:到处都能见到披坚执锐的宣武军吏士,正在结队巡夜。 当秦宗权和王淑、卢塘、石璠、张晊等人上城后,忽然看到他们忠武军的大将张贯也在。 他不仅统帅着六千忠武军,还有一千直辖的蔡州军,也是秦宗权的直属上司。 此刻,张贯看见秦宗权等人后,点了点头,然后秦宗权等人就很自然地跟在他的后面,一起进了州署。 在这里,忠武、宣武的有名军将们已经悉数来了,而且显然已经听过了发生什么事,所以在秦宗权一进来,所有人都瞧着他。 秦宗权心里一咯噔,面上如无其事。 此时,上首的杨复光眼睛布满血丝,他见秦宗权等人进来后,直接就问: “赵大是不是你杀的!” 秦宗权第一个念头是,赵怀安果然死了,第二个念头就是,不好,这死太监在怀疑我! 因为晓得收尾很干净,所以秦宗权表现出大惊失色,然后摇头: “监军使,你是晓得我的,我秦宗权断做不出这等事来!” 那边张贯也护着秦宗权,扫了一下在场的军将,皱眉道: “有谁能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赵大死了?死了又和咱们忠武军有什么关系?” 他这番话,让在场军将心里都有数了。 那边张承业听了这话后,悲愤道: “赵刺史是连夜回城的,可在路上却被一群刺客给伏杀了!” 秦宗权一听这话,脑子懵了下。 什么?赵大不是被老虎给吃掉的?是被刺客给刺杀的?那废物竟然敢骗我?不过他哪里的钱养刺客的? 可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再多想了,因为他晓得自己的嫌疑太大了。 他慌忙对旁边的张贯道: “使君,你知道的,我们自入营后就没出去过,如何杀得了人?” 张贯也晓得这个,所以很有信心对杨复光保证: “刺杀赵大的,绝不会是我们忠武军,因为自入营后,我就令人闭门了,没人能出去!” 杨复光看着张贯,又看了一会秦宗权,心里也不确定,叹了一口气,捂额头: “这事怎么这样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从城头上奔来一名神策军,一进来就上气不接下气,大喊: “监军使,祸事了,城外保义军倾巢而出,他们把忠武军大营给包围了!” 杨复光一个激灵,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不等再有什么动作,署外金鸡报晓,杨复光抬头望外,只见一轮红彤彤的朝阳缓缓从地上升起。 天要亮了。 (本章完) 第210章 帮我 第210章 帮我 踩着驴车,在五百余突骑的簇拥下,风驰电掣,驰向冤句城。 一到北城外,遥见远处的忠武军大营,赵怀安从腰间许下一枚小印,直接递给了赵六,下令: “赵六,你携我印入西南三营,将我衙内五都全都带过来!我要他们倾巢而出!” 赵六接过印,抱拳唱喏,然后带着王彦章几个骑将直奔西南大营。 望着烟尘远去,赵怀安凶戾地看向前方的忠武军大营,挥臂向前,大吼: “围了它!除了死人,谁都别想从大营出去!” 五百余保义军突骑振臂大吼,深沉的号角声传遍旷野,这支屡战屡胜的骄兵,第一次将一支友军的大营给包围了。 这一刻,那长安的圣上太远,而使君就在心中! …… 巨大的马蹄声砸动着大地,地面震动,巨大的烟尘让北城寨上刚刚起夜的宣武、忠武两军哨卒大惊失色。 只见北面,无数火把映满旷野,接着忽然又齐齐一灭,袅袅余烟升上天空,将那烟尘都燎得更深了。 就在他们准备吹响号角,就有人看到北方而来的漫漫烟尘中,一杆巨大的大纛“呼保义”正猎猎生风。 于是,这些人连忙冲其他哨大喊: “是保义军,勿要吹号!勿要吹号!” 此时大营里的两军吏士刚醒,很多都在回神的状态,万一吹了号角,惊了军,那就闯祸了。 安抚住躁动的同僚们,这些人的心中也不无对保义军的埋怨。 大灾之年去狩猎,本就已经够滑稽了,现在还一声招呼不打,就全速跑马回来,还是连夜,这些保义军是真的混账。 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庞从带着王建、韩建两人也披甲奔了出来,他们都是被营外密集的马蹄声给惊醒的。 庞从睡眼朦胧地爬上木壁,打眼一望,就认出这支突骑是保义军。 突骑和突骑是不一样的。 保义军的突骑有着强烈的辨识度,因为军中有大量的胡汉骑士,所以其军很多都披着各色兽皮围脖,很多人还高举着一杆杆貂尾,充满了蛮荒的冲击性。 此外,保义军的突骑还普遍带着翎羽铁兜鍪,红色披风,数百突骑驰奔就如同赤潮一样,惊心动魄。 本来庞从也以为这是保义军刚狩猎回来,准备返回营地,可看着看着,他感觉不对劲了。 怎么保义军的突骑组成的是锥形阵呢?这是战斗队列啊! 然后直到那些保义军突骑都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抑住心里的惊慌,庞从连忙对下头的王建、韩建二人喊道: “你们先呆在这里,让兄弟们立即披甲,赵大有点不对劲,我现在出寨去找他,让他万不能犯啥事!” 王建和韩建本来还在下面无聊得拨弄着腰带,忽然听到上面的庞从说这句话,愣了一下。 那王建反应最快,惊呼: “老庞,保义军要哗变了?” 韩建一把抓着木拦,直接跳上了木壁,隔着木栅,他远远看见,保义军的数百突骑已经在北面彻底展开了队形,各个小队呈锥形排列,将他们大营彻底围了起来。 他脑袋一嗡,扭头对庞从道: “老庞,一定是出大事了,我和你一起去。” 可庞从摇了摇头,指着隔壁一块营地,对韩建小声说道: “老韩,你留在这里,把兄弟们都笼住,现在情况不明了,万事一定等我回来!” 此时王建也爬了上来,看到外面的景象,皱眉: “不应该啊,赵大那边都立下大功了,怎么他麾下的突骑就暴动了呢?难道?” 想到一个可能,王建脸都白了下。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老庞为何要指向那边的蔡州军营地了。 我的天呀,这帮蔡奴不会杀了赵大吧!要真是那样,这些保义军非得要把天都捅出窟窿来啊。 这个念头也在韩建脑子里浮现,只不过不同的是,他当众说了出来: “之前听说他们和赵大在狩猎营地发生了冲突,见他自己回来,还以为他晓得谁拳头硬,服软了呢。可现在看外面保义军突骑的架势,这是有人捅了天了啊!这些保义军几乎都是赵大恩养的,心里就赵大一人,要是那秦宗权真的发疯,干了什么蠢事,那些保义军一定会杀进来,把蔡州兵杀光的!” 想到这里,韩建一抖,显然是晓得保义军有多猛。 顺着韩建的话,王建握着拳头: “咱们也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没准是因为其他事呢?赵大这人咱们都晓得的,他从来都是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人犯他一拳,他就要人老命。现在保义军这样,肯定是吃了亏了。哎,秦宗权这人是真的疯,真敢去惹赵大这个杀才啊!” 见两个袍泽都是明白人,庞从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对旁边的王建、韩建小声说道: “你我三人手里的兵马有千余,占了咱们许州兵的一半。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咱们三个一条心了,都有进退之路。” 王建、韩建二人明白了庞从的意思,犹豫了下,还是王建主动提起: “如果这一次赵大哗变,咱们帮谁?” 这个问题太要命了,但庞从必须回答,他捏着手里的横刀,认真回道: “如果赵大活着,咱们帮赵大,如果他已经死了,咱们什么都不动!” 最后,庞从再一次郑重其事,说道: “咱们现在要特别小心隔壁的蔡州兵。现在这种情况,不管谁喊你们去开会,你们都不要去,就在这里拢住兄弟们,切记,万事如何,且等我回来,共进退!” 说着,庞从伸出了手掌,接着王建、韩建二人都盖了上去,三人齐呼: “共进退!” 随后,庞从一声令下,开北面营门,只带着两名突骑就奔向了外围的保义军那边。 他身后的营壁上,王、韩二人互相望了眼,眼中皆是对时局的迷茫。 …… 在营地的另一侧望楼上,陈州马步都虞候赵犨正带着自己的两个弟弟赵昶、赵珝还有两个陈州牙校符楚、王达也在观望着营外的保义军突骑。 此刻,楼上的赵珝看到另外一边,许州军的庞从竟然出动出寨了,担忧地对兄长赵犨道: “兄长,那庞从出寨奔向那些保义军突骑,这是要做什么?” 赵犨凝神,计较了片刻,忽然对牙校符楚问道: “老符,你去问问军中那几位如何想的?” 符楚出自陈州累世牙校,和他们赵家一样,都是陈州本土武家,他晓得赵犨问这个话的意思,不是在问陈州军的士气如何,而是问军中其他几个势力人家的态度。 说来也是无奈,赵犨虽为这次出征陈州军的马步都虞候,可实际上并不能控制全军两千陈州胜甲。 之所以如此,还是和陈州这个特殊地区密切相关。 在忠武军的蔡、许、陈三州,蔡许是多年的冤家对头,而陈州则向来超然,并不怎么参与藩内的纷争。 可这并不是说陈州的问题就不严重了。 在三州地方,陈州是拥有最长漕运的通道,尤其是境内的项城更是淮蔡水道的枢纽,所以,这里也滋生了一个蔡、许两地都不具备的势力群体。 那就是围绕漕运吃饭的纤夫、驮夫。 而且,陈州这个地方还有独特的风俗,就是这地方的里俗之人,喜习左道,尤其是爱拜摩尼教。 摩尼教本传于波斯,于本朝随着众多中亚粟特商人而传入中原。 因多年本土化后,原先不适合底层人的一些教义被全部摒弃,发展到现在已经只是为了让底层人结社有了一个名号,和最初的摩尼教已经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在陈州,大量的这些漕运人口都皈依在摩尼教下。 一方面是因为摩尼教崇尚“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所以对底层的穷苦人分外有吸引力。另外一方面,在漕运码头上的这些人,是最有结社需求的,因为这能互保互助,不被人欺负。 所以历史上,出名的有活力组织,都是从码头起家的。 在此世,摩尼教的活动中心就在陈州这边,而和摩尼教有差不多作用的弥勒教,则以贝州为中心。 这两个教派发展到现在,实际上已经有很多地方的融合。 其中,最互相融合的就是他们的“三佛应劫”“明王转世”的造反思想。这两个教派都认为,随着释迦牟尼佛到了末世,将会有未来佛现世,而人世间的王朝也会因此发生换代。 本来这摩尼教也只是在底层传播的,可当大量的纤夫、驮夫们开始信了这些后,为了更好的控制在码头的利益,项城城内的牙将世家们也开始信了这个。 而且这些人还常常以摩尼教中的职位自居,不仅自己信,还将摩尼教带进了军队。 此后,陈州军中,摩尼教大行其道,凡教众,相互扶持。 以前也有几任陈州刺史曾要镇压过军中的摩尼教,可根本就止不住,因为此时摩尼教作为一个结社组织已经嵌入到了陈州的方方面面了。 不仅融合了乡野的浪荡之徒,不事生产的流氓,还有江淮的盐枭,陈州军的牙兵世家,他们没多少紧密的组织关系,可却共同拥有这个利益网络。 在这种情况下,组织内的人可以共享资源和人脉,而组织外的人却被孤立,最后要想有发展,也不得不进这个组织。 什么是势大难治,陈州的摩尼教就是这样。 而现在,作为陈州出征军的领兵将,赵犨要想做决策,不是只自己想好就行的,还要军中几个摩尼教中的拂多诞支持。 年已五十的赵犨早没有了年轻时的冲动和无知,岁月虽然带走了他的激情,却沉淀给他智慧和老辣。 赵犨就自己观察,和对局势的理解,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 那就是天下大乱真的要来了。 且不说这边受灾最严重的曹、濮二州了,就连素称饶富的陈州实际上也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 城外到处都是灾民,城内却堆积着如山的江淮稻米,这种情况,人心早已蠢蠢欲动了,只差一颗火星,就能点燃陈州。 而据赵犨的了解,得出这一判断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陈州的那些摩尼教徒们。 在普通人还在按照此前的惯性生活时,那些扎根在乡野的陈州摩尼教徒们却敏发现,释迦摩尼佛的末世真的要来了。 自灾年以后,陈州就开始有人念“燃灯佛”了,赵犨弄不清到底是弥勒教还是摩尼教哪个先说的,反正他们都认为天下大乱后,新佛就是燃灯佛,又叫定光佛。 而老百姓只要日诵定光佛口号千声,就可以免灾。 而现在,念此佛号者,在陈州是越来越多了,甚至在白日都感觉全城在诵念,可见此时皈信弥勒、摩尼者到底有多少。 此外,那些教徒们也在开始大肆流传谶纬了,叫: “释迦牟尼末,更有新佛出,李家欲末,赵家欲兴。” 是的,李家欲末,赵家欲兴。 一开始,赵犨在听到这个谶纬时,还以为是有人要害他。 可当他和那些摩尼教徒们接触后,却发现人家压根就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的确,他都五十了,还能活几年? 直到他在陈州遇到了北上的赵怀安,在看见这人和他做的那些事后,赵犨心里有了一丝复杂。 难道这个谶纬是应在了此人身上?因为这位赵怀安,不仅姓赵,还是光州刺史,不就应了燃灯佛祖之说? 他当然晓得,这样的谶纬肯定不可能是赵怀安作的,因为他在陈州没有根基,根本做不到发谶纬并散布出去。 可他却偏偏又应了谶纬,这种感觉就很让赵犨有似曾相识之感。 当年隋末,同样有谶纬,为“杨落尽,李开。” 这谶纬并不是高祖发布,却偏偏正应了这个谶,这叫什么?这就是有天命! 所以赵犨对赵怀安非常关注,认为这人是有大气运在的。 而现在,城外的情况都在暗示,这位有大气运的赵怀安,遭了劫了。 现在那赵怀安到底是不是真有大气运的,很快就见分晓了。 正当赵犨自己浮想联翩时,那叫一个年轻的小将已经奔了过来,然后符楚爬了下去,听这小将耳语了一番。 然后,符楚爬了上来,对赵犨道: “虞候,营中的几位都觉得城外的赵大是有气运的人,他们认为应该帮保义军。不过,那几人并不能决,最后讨论下来,还是觉得听虞候你的。” 赵犨心中冷笑: “这帮人说话是真的好听!” 不过他们既然不敢担责,那就由自己来好了,点了点头,说道: “那咱们就再等等。见到赵大出面了,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咱们再选择帮谁!” 那边,符楚愣了一下,问了一句: “哈,咱们不帮蔡州军?他们毕竟和咱们都是同藩的呀,要是真被外面的保义军给欺负了,那咱们忠武军还有何颜面?” 赵犨摇头,没有直接回,反而看着下面那个雄姿英发的小将,调笑道: “老符,没想到你老来得子,却得了个将种啊!那你儿子吧?是叫符存审的吧!几年不见了,都长得这般雄壮了!再过几年,又是我陈州的一员猛将了!” 符楚一听这话,也是喜笑颜开,可还是谦虚道: “没有,差你家大郎远矣!” 赵犨哈哈大笑,然后这才说了一句意味深长地话: “帮谁,和他是谁没关系,而是和谁有道理有关系!咱们只帮道理,只论法度!要是人人都徇私,那朝廷威严何在?要是人人徇私,觉得只要拉班结派就行,那谁还看得上咱们这些朝廷的经制军将呢?不如直接念念经好了!” 此言一出,众人马上回过味来了,忍不住望向营地左边的一处独立小帐,心中冷哼! 装神弄鬼之徒,且让你们多活些时日!日后上了战场,也叫你们晓得,什么叫军法如狱! 然后,巨大的震动声再从西面传来,赵犨猛然望向西边,只见漫天烟尘中,数不清的骡子军正踏得地动山摇,在震天呼吼中,向北面那杆“呼保义”大纛汇合。 赵犨一凝,晓得这是保义军在西南角三寨的骡子重步,他们这是倾巢而出了! “这些保义军是来真的!” …… “你们来真的啊!” 此时,刚刚被几个保义军突骑拦下来的庞从,忍不住对其中的熟人豆胖子骇道。 就在刚刚,从西面又奔来无数骡子兵,尽如百川归入那杆大旗之下。 朝阳正从东方缓缓升起,无穷的光芒洒在这些精甲上,整片天地都弥散着金色的光芒。 庞从心中骇然,既为保义军表现出的战斗力吃惊,也为赵怀安在保义军中的威信而悚然。 这可不是什么号角一吹就出营作战啊! 兵围友军大营,说轻点都是哗变,说重点这直接就是造反啊! 可这赵怀安甚至人都没去大营,就能将大营内的数千精锐召至麾下,然后就和他一起哗变? 换个角度来看,这相当于是,一旦赵大真有心造反,这些保义军的真的会追随到底啊! 这一刻,庞从的脑海里一下子就崩出了一个人! 安禄山! 一旦有了这个联想,庞从的心砰砰在跳,手臂上的脉搏已经压到了最高,后背全是汗。 直到那边豆胖子义愤填膺的声音传来。 “什么真的假的?你晓得咱们在狩猎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有一大波刺客就埋伏在林内,伏击咱们!要不是大郎神射,咱们都没命跑出来!” 说完,豆胖子气得哇哇大叫: “老庞,你说人的心肠子怎么能坏成这样?大郎多好的人啊!忠肝义胆,对兄弟们义,对百姓仁。可咱们从光州大老远的来,为的就是报皇恩,对吧!可咱们军中还有人要害咱们!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他该不该死?” 庞从回神,一听赵大果然是被袭击了,口干舌燥,他小心问道: “你们晓得谁是凶手了嘛?” 豆胖子看了一眼庞从,晓得这个时候他来,就是要摸底的,于是哼了一句: “总之那狗东西,跑不了!咱们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将他扒了皮,抽了筋!” “不说这个了,你来了,大郎肯定高兴,快随我入阵!” 庞从一下子就确定了,保义军这边不晓得凶手,胡思乱想中,他随豆胖子从跑马道直奔大纛。 望着沿路一个个桀骜、粗豪的骑士,无数精甲武士三五猬集,精悍之气直冲霄汉,此刻,庞从的内心越来越倒向了赵怀安这边。 直到他已经看到那面大纛下,一个高大的背影背着自己。 那人面向大日,正和一个军将说话,忽然扭半头望着自己,如虎侧头: “老庞,我要你帮我!” 毫无犹豫,庞从甩蹬下马,伏在地上,大喊: “末将得令!” (本章完) 第211章 踏营 第211章 踏营 蔡州军营地,两千蔡州兵在营外出现号角声后,便披甲持刃,于营地列阵,可半天,却不见都将们出现。 一时间,众人内心窦疑,但良好的军事素养,还是让他们自发在低级武官们的带领下,占据了营壁各处! 此刻,在雄浑的号角声中,营外那些保义军突骑不断绕营大吼: “秦家通贼,害我保义,只抓首恶,余者不罪!” 这些蔡州兵有一半隶在秦宗权麾下,另外一半隶在忠武大将张贯的麾下,此刻听到外面的吼声,这些人先是茫然,然后齐齐望向了营地中央的大帐。 难道使君他们对人保义军下手了,怎么他们一点不晓得啊! 不过这也符合咱们使君的为人,昨日白日和人家起了冲突,当天就报仇去了。 可你也和兄弟们提前说啊,现在被人家堵在营里,人家还人多势众,这咋办? 同样不晓得咋办的,还有留守在营内的蔡州将们。 此刻,各自披着三层铁铠的刘建锋、刁君务、许德勋、姚彦章四将也在营垒上,听着外面的呼号,面面相觑。 最后刘建锋看任由对面这么喊下去,军心都要喊没,于是对刁君务、许德勋、姚彦章三人道: “老刁,你随我一起去大帐,老许、老姚,你们在这里守着营门。总之我就一句话,谁敢踏我蔡州军的大营,那就干死他们!明白?” 刘建锋是四人中威望最深的,此刻都将们都不在,刘建锋很是自觉地调度起了众人。 这边,刘建锋调度好营垒上的兵力,然后就带着刁君务奔到了营地中央的大帐。 可正要进去,守在帐外的牙将郭璠就拦住了他们二人。 郭璠是秦氏的家将,对秦家最是忠心,虽然晓得刘建锋二人来这里的目的,可还是上前拦住二人,说道: “回去吧,使君不在大营。先去受营,等使君回来再说。” 刘建锋皱眉,说道: “老郭,咱当然晓得使君不在,不过使君走的时候,不是让秦二郎主军了吗?咱们是来找二郞商量的!” 郭璠犹豫了一下,让二人在这里等着,然后就进去禀报了。 未几,他再出来,对刘建锋二人道: “你们将刀兵都解了吧,二郎的状态有点不对,你们自己也多注意点。” 刘建锋点头,然后就将横刀和铁骨朵解下交给了郭璠,他靴子里还有一把匕首,正要交,忽然郭璠已经放他们进去了。 …… 刘建锋和刁君务一进大帐,就看见秦宗言戴着个遮耳帽子,一边咬着指甲一边自言自语。 自从秦宗言残了半个耳朵后,他就爱戴这种遮耳帽子,这种帽子以前在北朝的时候特别流行,因为这种帽子本就是当时塞外游牧民族的日常帽子,专门保暖和防风沙的。 不过随着北方游牧民族进入中原,并持续汉化,这种遮耳帽子也渐渐变了款式,开始将遮耳往上翘起,而这也是唐人现在常戴的幞头的雏形。 这边秦宗言一见刘建锋进来,连忙问道: “那些保义军在外面喊什么?” 刘建锋正准备换个说辞,可旁边的刁君务毫无政治敏感性,大大咧咧地就报了出来: “二郎,那些保义军在那吼‘秦家通贼,害我保义,只抓首恶,余者不罪!’,二郎,这些保义军是发什么疯啊?” 一听这话,刘建锋就后悔了,他怎么带着这个傻子来呢? 果然,一听这话,秦宗言就发作了,他当着众人的面,歇斯底里大吼: “放他娘的屁,我秦二通贼?我通他赵大个沟子,我也不通贼!这狗东西要害咱,要害咱。” 同样一句话,听在刘建锋和刁君务两人耳朵里,完全不一样。 那刁君务听了就跟着骂道: “那狗东西果然要害咱们!当日在陈州,这狗东西就敢当众锤杀二郎,这一次,在冤句,他竟然还敢甩这样的招,真当咱们蔡州军是泥捏的?二郎,你下令吧,就我军两千蔡州军杀出寨外,直取那赵大首级!” 可秦宗言的话落在刘建锋耳朵里,却无疑是炸雷,这一刻,他捕捉到的信息是: “这秦二郎没有通贼,但真的做了害赵刺史的事情,不然他不会下意识指明自己的。” 心中波荡汹涌,可刘建锋面上还是和刁君务一样义愤填膺,只不过他是在劝: “二郞,咱们还是等使君回来再说吧,监军使和张使君这会都在城内,现在这边闹得那么大,他们一定会来调解的,咱们现在最好还是守寨!” 刘建锋的本意是想让秦宗言冷静一下,因为现在的情况其实没有多坏的。 他们现在是在忠武军的大营,只营内精锐牙兵就有六千,而城外的保义虽然有机动优势,可他们冲不进来。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听保义军喊的话,猜出那赵大并不是造反,所以只要等杨复光出城调解,一切高枕无忧。 而且他内心中,也有一点考量。 那就是秦二郎是不是真的干了什么害赵怀安的事情,到时候当着杨复光的面,他和赵大对簿公堂就好了。 千万别因为他个人私怨,就拉着蔡州军一起和保义军死磕。 那些保义军,真不差的! 可刘建锋持重的话,却被旁边的刁君务理解错了,这人梗着脖子,问刘建锋: “老刘,你这也太孬了,人家都堵在门口了,咱们却还像个娃娃一样,去喊大人搬救兵?我蔡州军天下无敌,他保义军一个从地方土团上来的杂兵,也配让咱们服软?” 说着,刁君务就对秦宗言拍着胸脯保证: “二郞,你给我二百突骑,我为你拿下赵大的首级。” 那边秦宗言一听这话,真的当真了,直接站了起来,激动道: “此言当真?” 那刁君务被秦宗言这话弄愣住了,不是,他就表现一下,你二郎不拦一下?还当真啊? 于是,在秦宗言渴望的眼神中,刁君务缩了下脑袋,话锋一转,对旁边的刘建锋说道: “老刘,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咱们毕竟也是同袍,这要是这样杀起来,岂不是让草贼笑话咱?咱们就和那赵大对薄公堂,让监军使给咱们主持公道,到时候二郞你往那边一站,就那样骂过去,看那赵大还敢乱喷粪不!” 一听这话,刘建锋暗道不好,然后他下意识看了一下帐内,发现里面站的十来个披甲武士全部都是秦家部曲。 于是,不动声色靠向了帐边。 果然,当听到要和赵大对薄公堂时,秦宗言阴晴不定地坐回了马扎上。 他设计用猛虎杀赵怀安,本就是能杀就杀,不能杀也能吓破他狗胆,反正他自信手尾都干净,压根不会惹人怀疑。 可现在,那赵怀安不晓得生死如何,可那些保义军却似乎咬死了就是他干的? 这说明人家有实锤的证据,这种情况下,他哪里经得住那个杨复光查啊? 可到底这些保义军掌握了什么证据呢,引诱猛虎一事,自己也就和兄长一人说啊! 难道是他卖了我?不会的,他没有必要啊,他还想着在赵怀安死后接收他的部队呢? 等等,要是赵怀安压根没死,而且就在城内和那个监军使搞鸿门宴,我那兄长为了自保,他一定会将自己交出去! 越是想,秦宗言越是觉得有可能,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忽然抬头望向刁君务和那沉默着的刘建锋,说道: “老刁,老刘,你们都是我蔡州军老人了。我蔡州军的脸面就该被这么踩?而且,咱们怕什么,咱们和许州军就算有点抵牾,但那也是咱们内部的事,我们忠武军三州还是一家。我现在就喊其他各军主将来营一叙,到时候,咱们一并杀出去,给那保义军一个好看!” “现在那些保义军群龙无首,只要出战,我军必胜。” 这边刘建锋听了这话,连忙笑着说道: “好,是这个话,咱们先喊其他各军的坐营将们来叙,虽然这会都将们都去了城内,营内的还是有说话管用的。” 那秦宗言点了点头,正要让人去喊陈、许二州军将们来,忽然就听到那刁君务眉头一皱,似乎在长脑子一样,忽然就问了一句: “二郎,你咋晓得保义军群龙无首呢?那赵大死了啊!” 这话一出口,刘建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望着那个刁君务,内心怒骂: “你死不死啊!一点脑子都没吗?真要被你害死。” 而那边,秦宗言也愣住了,努力挤出笑脸就要解释,可挤着挤着,他忽然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狞笑地指着自己,对刁君务道: “老刁啊,因为是我杀了那赵大啊!我驱使一头猛虎,直接吃掉了那个狗东西呀!” 此言一出,本就在帐篷边的刘建锋毫不犹豫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然后划破帐布就翻了过去。 而那刁君务足足愣了好一会,才转身也要从那边跑,可下一瞬,他就被秦宗言从后面踹翻在地。 沉重的铠甲压着刁君务动都动不了,他望着已经跑得好远的刘建锋,哀嚎道: “救我啊!老刘!” 可刘建锋连头都没回,撞入一片帐幕后,消失无踪。 此时,秦宗言已经赤红了双眼,举着案几就砸在了刁君务的脑袋上。 然后他走向那些个同样惊恐的秦家部曲们身边,从一人腰间解下铁骨朵,残忍笑着: “还看着干什么,去抓那个刘建锋啊!” 说完,他就走回刁君务的身边,举起铁骨朵就砸在了这蠢货的脑袋上! 到下面后,长长脑子! …… 许州营寨外,庞从带着数不清的保义军突骑缓缓走到大营外。 他晓得,自己这一次算是彻底自绝于忠武军了。 虽然赵怀安说这一次只针对蔡州兵,而且还只针对秦家人,可那秦宗权兄弟这会依旧是忠武军的人啊! 虽然他们许、蔡恩怨很深,但他们依旧都是忠武军的一体,这种情况下,不说帮蔡州军也就算了,竟然还开门放保义军进来杀自己人。 他做这样的事,在军中简直就是吃里扒外,是要被所有人唾弃的。 庞从深吸一口气,再忍不住对旁边的赵怀安,问道: “赵大,你也晓得那些刺客是草军派来的,难道那猛虎就不能是吗?” 赵怀安没说话,旁边的赵六就笑着拍了下庞从: “老庞,这不像你啊!你这么聪明,是吧!能晓得额们在哪里狩猎的,不就是军中这些人?还有哦,你是不是觉得猛虎害不了额们?你这么想,就错了,而且是为坏人着想!” “你不晓得那猛虎有多大,我们那些个战马在它面前连站都站不住,到时候,那畜生不是随便咬死我们?就算大郞勇武,可额们这些人的命不是命?所以啊,那秦家兄弟肯定是该死的!” “他们今日敢纵虎伤额们,明日就敢带兵伏杀额们,你说这祸害,该不该杀?” 庞从明白这些,但还是努力问了一句: “可你们又如何确定,这纵虎之人是那秦家兄弟呢?” 赵六不说话了,因为赵怀安开口了。 他对庞从说道: “老庞,到了咱们这个地步,谁会害咱,大家心里都清楚。难道你觉得,除了秦氏兄弟,还会有其他人费这么大周章,来害我?” 庞从不说话了,因为他心里也晓得,如果真有人要害赵大,那军中非秦氏兄弟莫属。 那边赵怀安继续说道: “老庞,咱们不是断案子,讲什么证据!那是给别人交代的,给上面交代的,而现在,我只想对自己有个交代!那我要什么证据?我只想知道仇人在哪!” 赵怀安说得庞从垭口无言,最后他拍了拍庞从,说道: “老庞,这次我欠你的!” 庞从还能说什么?他猛地翻身上马,然后驰奔向前,举鞭对营壁上的韩建、王建二人大吼: “开门!迎赵大!” 壁垒上的韩、王二人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倒向赵怀安,于是纷纷下令: “开壁,迎保义军进来!” 于是,在数千保义军骡马军面前,巨大的忠武军营盘在东北侧的许州军这边洞开了大门。 随后,庞从一马当先驰进营壁,然后冲两侧所有许州兵大吼: “各什立刻回帐,无令不得出帐!” 他一路奔,一路吼。 他在许州军的声望帮助他完成了命令,在许州军兵马使周岌空缺的时候,这些许州军牙兵们下意识听从了庞从的命令。 于是,本还猬在营地的许州军纷纷入帐,将道路清空了出来。 然后,一队队保义军突骑就这样骑着高头大马,精甲曜日,高举着马槊从辕门下驰奔进来。 与此同时,一队队衙内步甲们,骑着健骡飞快抢入营地,然后占据各处岗哨,牢牢控制了这条跑马道。 这一次,赵怀安并没有进去,而是依旧停在营门外,静静地等着。 随着进去的保义将越来越多,他能看到忠武军大营的南面,正越发混乱。 也不晓得杀了多少人,总之,在赵怀安站在驴车上也就是一刻多左右,那边辕门下的跑马道上,杨延庆拎着秦宗言驰奔了过来。 杨延庆将秦二郎往地上一惯,已被马槊抽断双腿的秦宗言就摊在了地上。 望着驴车上的赵怀安,秦宗言没有丝毫害怕,桀桀在笑。 赵怀安歪了一下头,抬头看到有一支骑队正从冤句北门驰过来,最前头的正是他的好大兄杨复光。 手指轻叩着栏杆,赵怀安望向这个秦宗言,对杨延庆道: “将他绕着这大营拖,什么时候马跑累了,什么时候停!” 杨延庆点头,看了一下这个已经被吓得尿的秦宗言,嘿嘿一笑,你装什么好汉呢!本来一锤子就能死的,现在好了,得生不如死了! 他用套索将秦宗言套着往马鞍后,正要去跑马,那边赵文忠就跑了过来,对赵怀安道: “义父,让我来!” 然后赵文忠一拽秦宗言,狰狞一笑,然后跃上战马,就是猛奔,在他的身后,秦宗言发出阵阵哀嚎,留下一地血印。 赵怀安并没有多关注秦宗言,在他眼里,这人从来就不重要,甚至要不是这一次被袭击,他都快忘记了此人的名字了。 他将目光放向了西南方。 那边,郭从云已先行带着百余骑前去拦截杨复光等人。 而在看到斜插过来的一大股突骑后,那支从城内出来就一直加速的骑队惊慌乱奔,纷纷减速。 望着那边已经停下来的杨复光,赵怀安并没有迎上去。 这一次,他要留在原地。 (本章完) 第212章 穷搜 第212章 穷搜 隔着不到百步,杨复光远远看着赵怀安,看他身后环扈的甲骑,看他身后人马如龙的无双突骑。 杨复光坐在马上,看到赵大的义子正拖着一坨烂肉疯狂跑马,心里却并没有太多的愤怒,反而他的脑子在疯狂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如何把握中间的尺度。 现在是考验他政治能力的时候了。 赵大跋扈不跋扈?肯定跋扈,纵兵包围了一支朝廷精制之师,但想一想就在这个月,天平军剩下的那些郓州兵是直接哗变了,那天平军的薛崇不也是选择原谅? 这还是屡战屡败的郓州兵呢?现在,保义军屡战屡胜,有点脾气怎么了? 现在时局艰难,他杨复光作为天子派驻中原的监军使,应该是为圣上分忧,而不是把有点小脾气的精兵猛将就往叛军那边推。 当年平一个庞勋之乱,朝廷用了两年,动用兵力二十万,耗费钱粮六百万贯,这还不包括战乱涉及到的十几个州的损失。 可以说,一场庞勋之乱,帝国统治的根基都在松动。 而现在,保义军之精锐不下徐藩,可对赵怀安的忠心却犹有过之。把这样的劲旅逼反,朝廷担不起这个责,他杨复光更担不起。 他都不用想,一旦赵怀安在这里反了,等待他的必然是朝廷的监车。 人家赵大在西川的时候,在高骈帐下,那是为国立功的功臣,然后到了你杨复光这边,就成了叛军了?这不是他杨复光的无能? 所以赵怀安不能反,反也不能在他手上反。 而且就事论事,人家赵大的确委屈啊,刚刚立下大功,对吧,然后功劳就要分给自己和宋威,然后好不容易放松一下,又是遇到猛虎,又是遇到刺客的。 这搁在谁身上不气?他要是赵大,他干得比赵大还过分! 所以啊,让赵大去去火气就挺好,闹一闹,还是一家人嘛。 心里给这件事定了调后,杨复光丝毫没有在乎赵怀安杵在那不动,而是主动下马,然后爽朗笑着过来了。 这番姿态直把赵怀安看得一愣。 他都已经做好了和杨复光翻脸的打算了。 不是他非要这么强硬,而是他只能这么强硬。一介小小的蔡州土豪家,竟然敢对自己下手?他岂能容忍? 这一次,但凡杨复光要说个不字,他就敢当着杨复光的面锤杀秦家兄弟。 可现在看杨复光这样子,这是充分理解自己啊! 这一刻,赵怀安有了明悟。 到了他这个位置,只要他不反,谁都是好人,谁都能理解自己。 于是,赵怀安也毫不犹豫翻身下马,然后阔步走向杨复光。 还有两三步的距离,杨复光一下子就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了赵怀安。 赵怀安刚说一句“兄长”,那边杨复光就眼睛红润,动容道: “二弟,委屈你了。” 赵怀安愣住了,下意识看了一眼那边已经被拖成烂肉的秦宗言,嘴角抽动,最后还是艰难说道: “是委屈的,但赵大相信大兄你是能为我主持公道的。” 杨复光拍了拍赵怀安的手,然后对身后喊道: “将那个刘建峰带上来。” 此时,刚刚从营地脱身而走的刘建峰小跑步地跟了上来,身后还有许德勋、姚彦章两位蔡州将原地候着。 然后赵怀安就见到一个有点眼熟的武士狼狈地站在自己面前,对他和杨复光先后行礼。 赵怀安眉头一皱,看着这人,向杨复光疑惑道: “大兄,这是?” 杨复光颔首,点头道: “二弟,这是秦宗权帐下的百人将刘建峰,他之前被秦宗言追杀,得了几个军中袍泽的帮助,才逃出营外,然后在半路被我碰到的,他晓得到底是谁害你。” 赵怀安不说话。 在杨复光的示意下,刘建峰便将此前在营帐内所见所闻都一一俱告,内容翔实让人一下子就能身临其境。 就冲这份细节,他的话真实性很高。 而赵怀安也是在刘建峰的叙述中才晓得原来真的是秦宗言这个狗崽子纵虎要伤咱,可他听到后面却听出不对了。 他没有面杨复光,而是直接对刘建峰训斥道: “小刘,我怎么听你的话的意思,就是纵虎之事全是那秦宗言一人所为?不仅和你们蔡州兵无关,还和他兄长秦宗权无关?嗯?” 赵怀安怒起来也是杀威赫赫,可这刘建峰却有点东西,不仅顶住了,还不卑不亢道: “回赵使君,这是我亲耳听到的,我能为自己说的负责。那秦宗言亲口说的这事,不然我如何能晓得赵使君被猛虎袭击了?” 这话说得赵怀安一愣,他上下看了看这个刘建峰,没说话,心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而那边刘建峰也在心里打鼓,这赵怀安凶不凶,去看看那边剩个烂肉的秦宗言就晓得了。 直接冲进大营就将众多蔡州军保护的秦宗言给拉出来拖死,这是什么活祖宗? 但就是再如何,他也要在这个关键时刻顶住,不然他就是蔡州军的罪人。 在赵怀安控制了忠武军大营后,对于忠武军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这六千兵马要被赵怀安给吞并。 刘建锋很了解,对于赵怀安这样的军头,杀秦宗言固然有发泄报复在,但也丝毫不影响他有吞并忠武军的企图。 而作为忠武军的一员,刘建锋有足够的藩镇牙兵集体自觉。 如果赵怀安是忠武军节度使,那没问题,可你现在是光州刺史,手里还有核心的保义军,忠武军一旦被吞并,他们这六千忠武军只有被肢解那一条路。 所以刘建锋才硬顶着赵怀安的压力,死死咬住罪在秦宗言一人,与其他人无关。 赵怀安看出这人是铁了心了,于是望向杨复光,问道: “老杨,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真的是高兴的时候喊大兄,有情绪的时候就呼老杨啊! 杨复光笑了笑,真诚道: “我认为什么不重要,只要能让你满意,能让朝廷满意,那它就是事实!” 有时候呢,真诚真的就是必杀技。 如果杨复光一上来就拿朝廷压他,或者让自己退,那对不起,他一定让杨复光晓得什么是跋扈军头,什么是无法无天! 可赵怀安这人做人做事,又从来都讲,谁敬他一尺,他敬谁一丈,现在杨复光话里话外都是为他考虑,他能掀桌子? 而且赵怀安这会其实心里也知道,这事应该真的就是秦宗言一人所为,因为这事办得太蠢了,指望老虎来杀自己?这不像那个秦宗权能安排的。 但赵怀安不想这么好说话,于是对杨复光道了个要求: “大兄,这是这个刘建锋的一面之辞,我很难相信。但大兄你也放心,我赵大不是那种有理就不饶人的,这样,你把秦家兄弟交给我。再将他的部曲从蔡州军择出来,我就不动蔡州兵!” 见那边刘建锋还要说,赵怀安直接骂道: “你闭嘴!就算只是秦宗言一人所为,他秦宗权作为兄长就没有责任吗?要怪就怪他是秦宗言的兄长。行刺圣上要被诛九族,行刺我赵大,死他一个兄弟过分吗?嗯?” 如果说刚刚赵怀安的威压只是一,那现在怒骂起来,直接就是十,那刘建锋再不敢说一句话,唯唯诺诺。 杨复光觑着这些,晓得这已经是赵怀安最后的底线了,于是也不浪费时间。 对他来说,只要赵怀安满意,一个秦宗权根本无所谓。 于是,他招手喊身后的杨守立过来。 杨守立披着铁甲,在一众保义将们的虎视眈眈中,挤了进来,抱拳站在了杨复光的旁边。 杨复光对他下令: “那秦宗权被我扣在了衙署,你去将他提来,” 杨守立抱拳唱喏,然后带着两个神策军骑士就返城。 那边马蹄声声,杨复光就笑着对赵怀安道: “赵大,那秦家兄弟三人,这次来冤句的就是两个,有一个老三留在了蔡州,我会让缇骑去蔡州将这个秦三郎也给拿了,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的。” 赵怀安心里听得舒服,自己这个便宜大兄还是有为他着想的,于是他歉然道: “大兄,你晓得我的,我赵大不是那种跋扈的人!实在是那秦家欺人太甚!也就是我够运气好,不然大兄你这次是真的见不到我了!” “而且这帮虫豸也确实该死,我在前线浴血拼杀,不就是为了报皇恩吗?我赵大晓得,我能有现在,靠的是圣上,是大唐,我要是活在其他时候,我就是阵斩了囚龙又如何?我就是枭首了曹师雄又如何?没准还是一个大头兵呢?也就是我大唐,它公平啊!只要你努力就能向上爬!所以我赵大心里一直感恩。” “可现在呢?咱心寒啊!我上战场要躲敌人的刀枪剑戟,然后我还要躲自己人的阴刀?这不是让忠良流血又流泪吗!不能这样哇!” 当着杨复光的面,赵大哇哇在哭,心中委屈那真是倾遍五湖四海啊!甚至达到这份效果,赵怀安都说了不晓得多少违心话。 这大唐要是公平,这世道就不会到这个份上? 不过有一点倒也是真的,他赵大能从一介兵痞子爬到现在,他的功劳固然是在,他灵活的身段也不差,有几个贵人赏识也是一方面,剩下的,难道没几分朝廷重用贤人的因素在吗? 有,但估计也不多。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杨复光信了,他望着赵怀安伤心难过的样子,第一次觉得秦家兄弟是真的该死! 赵大脾气是烈了点,但这年头能像他这样心中有国家,敢于任事的,真的不多了。 要是朝廷还不理解体恤这样的忠良种子,那朝廷是真的要走到头了。 于是,他拍着赵怀安的后背,真心实意: “大郎,你且放心,我为你做主,定不让你一片热血凉了下来,你放心大胆地冲,背后一切有我,你我兄弟共扶保着大唐江山!让千年以后的人们都能传颂我们现在的功勋!” 说着,杨复光把臂伸出,而赵怀安也深受感动,同样伸出,二人把臂,真是兄友弟恭。 而那边,远去的马蹄声再次传来,越来越近。 …… 赵怀安的脸阴了下来,同样阴着的还有杨复光。 他没想到这点事都能出了差错,他怒斥着狼狈的杨守立: “废物,带个人都能被人劫了?那你还呆着这,干什么?带人去追啊!” 就在刚刚,杨守立带着两个神策军骑士狼狈奔过来,一来就说,一队不晓得从哪冒出来的蔡州骑将,直接在城门口劫了秦宗权,然后跑了。 望着哭哭啼啼的杨守立,赵怀安一下子就晓得这小子一定是没出力,于是直接从赵六手里接过一根马鞭,然后对杨复光说道: “大兄,我也是此人的二叔,如今小辈的做事情如此懈怠,现在拿个罪将都能出差错,长此以往还得了?今日,我就越俎代庖,替大兄你教训一下小儿辈!” 说完,赵怀安怒瞪着杨守立,吼道: “站过来,领鞭子!” 那杨守立本就是惴惴不安,此刻见赵怀安竟然连鞭子都抽出来了,下意识就要跑,可望着已经将四周堵住的保义将们,杨守立期盼地望向了杨复光。 却见杨复光的眼神竟比赵怀安还冷,只听他这位义父道: “你二叔是小惩大诫,不想领鞭子,那也可以吃刀子,你选哪个?” 杨守立绝望,只能踱步靠了过来。 猛地一声爆响,杨守立被一鞭子直接抽软在地,巨大的疼痛让他几乎发不出声,斗大的汗滴如珍珠落盘一样掉在地上。 他恐惧地望向鞭子,然后听到那赵怀安森然说道: “这一鞭子你最好记一辈子!下一次,再发现你敢在我赵大的事情上懈怠,这抽下来的可就不是鞭子了!” 说完,赵怀安翻身上马,又从旁边牵过一匹,随后竟一把将软在地上的杨守立拉到了马背上,紧接着,赵大扭头对杨复光道: “大兄,你在这里等我,那秦宗权跑不了!” 然后赵怀安就夹着马拉着杨守立,对其呵斥了一句: “往哪跑了?” 吃了一鞭子的杨守立再没有任何滑头,艰难地指向了东北,赫然竟是巨野泽的方向。 赵怀安哼哼冷笑,在这里稍等了片刻,直到刘知俊举着一件袍子从营地里驰奔到他身边,大喊: “使君,这是秦宗权的袍子!” 赵怀安一把将袍子丢在了身后正兴奋的猎犬们那边,厉声道: “给我找到这人!” 猎犬们感受到了主人强烈的愤怒,恶斗猛虎后还活着的四只猎犬就已经兴奋地摇着尾巴,然后围着那袍子不断乱窜。 看到这一幕,旁边站着的杨复光好奇地看着这些猎犬,这还是他第一见到用猎犬穷搜的。 最后,赵怀安吩咐王进继续守着忠武军大寨,自己则带着飞虎、飞豹以及自己的帐下都就向着东北方向穷追。 他就不信了,这秦宗权这个小人物,这么难杀的吗! …… 在去往巨野泽的旷野上,秦宗权带着六个蔡州将正纵马驰奔。 这六人有四人是之前随他一并入冤句城的张晊、王淑、卢塘、石璠,另外两人分别是郭璠、申丛。 张晊等四人在秦宗权进署衙后,就等在外面,可等了半天,却依旧不见秦宗权的身影,直到他们看到那个监军使慌忙带着一队骑士就从衙署旁边的院子中奔出。 那个时候,他们就晓得出事了。 于是,四人不敢再留在原地,偷偷潜匿到了北门,准备从这里回到蔡州军大营。 然后他们就看见又是几名神策军的骑士奔了回来,未几,竟然押着秦宗权准备出城。 这下子,张晊四人再不犹豫,直接出现劫了秦宗权,然后从北门那边准备回大营,到时候有千余蔡州本军,非闹他一闹。 可秦宗权却晓得大营是不能去了。 原来在杨复光晓得赵怀安遇袭的事后,也第一时间就怀疑上了秦家兄弟,因为他晓得赵大为人讲义气,所以在军中的人缘向来是不错的。 唯一结过仇的就是忠武军的蔡州兵们,尤其是那秦家兄弟。 他之前也曾了解过,知道赵大曾在陈州和这伙人发生过冲突,起因就是为了救一个曾一起在西川并肩作战的袍泽。 杨复光为何屡屡对赵怀安容忍,甚至一次次降低底线?除了因为赵怀安的实力,也还有晓得赵怀安过去曾做过的事,哪件不能称得上一句“义薄云天”? 正是晓得赵大这人暖得了,拉得住,杨复光才百般迁就,为得就是给国家养一忠勇,用以挽狂澜于既倒。 所以,不论是不是秦家兄弟所为,杨复光都在秦宗权入衙后就将他囚禁了起来。 秦宗权被解救后,晓得以现在的局势,没准忠武军大营都被拿下了,哪里还敢回去自投罗网。 于是,他毫不犹豫带着麾下几个军将往东北边的巨野泽逃奔。 巨野泽广大,昔年彭越在那里落草,秦廷都不能追捕到他,更不用说现在的杨复光了。 而在奔到一半,他又遇到了郭璠、申丛这两个亲从将。 原来二人正是奉秦宗言之命,去搜捕逃出去的刘建锋,可这一跑正救了他们,因为没多久,数不清的保义军就从大营的东北角灌进了大寨。 忠武军三部,许州军避入军帐,陈州军坐壁上观,本就人数少的蔡州军,又有一半直接选择坐在地上,不愿拼命。 最后不足千人的秦宗权部,在被灌进来的保义军突骑们杀掉核心后,余者几乎都选择弃械投降。 而那大帐中犹在歇斯底里的秦宗言也被那些保义将们给拖了出来,继而像只鸡仔一样被抓着,献给寨外的赵怀安。 郭璠、申丛两人将一切看在眼里,于是毫不犹豫选择逃走,而还没奔多远,他们带着的部伍就星散一空,只有他们二人选择向没有保义军的东北逃奔。 然后二人好巧不巧,就遇到了同样出奔的秦宗权等人。 秦宗权从二人这边了解了始末后,一句废话都没说,对这些个依旧愿意追随自己的蔡州将画饼: “如今天下将有变,我等先避入大泽,一旦天下大乱,我等再返蔡州,我秦家在蔡州经营三世,旧部义从遍于州府,一旦我能回去,振臂一呼,便是豪杰景从。而到那日,我是不会忘记尔等今日的不离不弃!” 这六人里面,张晊受过秦宗权的救命之恩,其关系正如王进之于赵怀安。 而王淑、卢塘二人是秦宗权自小一起长大的伴当,也是恩同兄弟,至于石璠、郭璠、申丛三人,也都是秦宗权从军中简拔的勇士。 所以秦宗权有这个信心,即便自己落魄了,也依旧能笼得住这些人。 不过他的内心中也在后悔,早知如此,他真的应该将那个废物弟弟给卖出去!就此一人,连累了秦氏三代基业。 这废物真是死不足惜! 这边秦宗权外豪气内懊悔,那边六人的反应也确如秦宗权所料,各个都拍着胸脯愿随秦宗权出生入死。 甚至那王淑还哈哈大笑,拿前汉之高祖避入芒砀山来比喻,认为他们这一次进巨野泽,未尝不能开创一番事业出来。 到时候大郞称王作祖,他们六人也各个作那开国功臣,公侯万代! 只一句话,直接扫得众人心中的颓唐,颇将这一次逃难当成某种否极泰来的最后困顿。 熬一熬,好日子在后面呢。 可一阵犬吠声惊破了这些人的美梦,包括秦宗权在内的七人扭头一望,便见远处尘土飞扬,一支骑兵拉出足数里的横队,正在拉网搜捕。 而随着猎犬狂吠后,反应过来的追骑们直接分出三支箭矢头,其余骑也从两翼展开,向着继续奔跑的秦宗权等骑狂追。 …… 奔在最前的正是之前擒拿秦宗言的杨延庆。 他拎着一杆铁枪,直接越过奔跑的猎犬,嚎叫一声。 在他的前方,那七个逃跑的蔡州将正在夺路狂奔。 忽然,那七人队最后的那个,直接扭头,弯弓就射来一支箭矢,然后被杨延庆扭头给躲开了。 对面又射来一支,又被杨延庆给躲开了。 此时他已经冲到了最后一人的背后,在其人还要再次转身射箭的时候,杨延庆一枪就抽在了这人的甲胄上,只一下就打得这人吐血落马。 杨延庆的坐骑扬着铁蹄,一蹄子就踩爆了这人的脑袋。 随着下方的惨叫,杨延庆更兴奋了,这一次,他直接换上了另外一匹战马,然后将铁枪挂在钩子上,取出硬弓,抽出一箭破甲箭,对着刚刚射他之人,一箭射了过去。 破甲箭贯入胸背,那人哼都没哼一下,就从马上滑倒。 先后两名蔡州将战死,剩下的几人晓得再这么逃下去,也是个死,蛮性上来,索性不管不顾,兜马就绕了过来,准备杀了杨延庆,拉他做个垫背的。 杨延庆哈哈大笑,从钩子抽出铁枪夹在腋下,大吼: “山人杨延庆,鼠辈前来受死!” 对面奔过来的三将,连应都没应一下,直接夹槊奔了过来。 “嗖,嗖,嗖。” 杨延庆只是眨眼间的功夫,那奔来的三骑就喉咙中箭倒在了地上。 随后,就见刘知俊、刘信、郭亮三名骑将奔了过来,其中刘知俊直接冲杨延庆喊道: “和他们废什么话啊!都杀了!别让那秦宗权跑了!” 杨延庆撇了撇嘴,暗骂这几个不讲武德,但还是一点不带犹豫,冲着那边秦宗权奔了过去。 前方还剩下两名蔡州将,双方就在这片巨大的平原上你逃我追,距离越来越近。 忽然,前方跑得稍微慢一点的那个蔡州将,竟然直接从马上跃起,然后将前面的秦宗权一下子掀翻在地。 两人在地上一路滚,直到那人将秦宗权死死压在地上,然后才对奔来的杨延庆等人大喊: “我抓到他了!他就是秦宗权!快来!” 那份激动,不晓得的还以为他也是保义军的呢。 带着鄙夷,杨延庆等人缓缓驱了过来,然后惊变突生,被压在下面的秦宗权直接从腰后抽出短匕,一刀捅进了那名叛徒的太阳穴。 刀尖从另外一头冒出,接着秦宗权更是残忍地将刀一转,随后摁着申丛的脑袋将匕首拔了出来。 看着已经将自己包围的这些武士,秦宗权站了起来,将匕首丢在地上后,向着那叛徒申丛的尸体上唾弃了一口血痰,然后对杨延庆等人大喊: “我要见赵使君!就算死,我也不愿意死在你们这些无名之辈手上!” 他一句话就把刘知俊惹怒了,举起马槊纵马奔了过去,然后那边杨延庆歪着脑袋,报复了一句: “我觉得使君想要活的!” 话落,刘知俊的马槊一移,锋锐的槊刃切掉了几缕秦宗权的头发,然后错了过去。 可错马之际,刘知俊一个扫槊,就抽在了秦宗权的后背上,打得他吐血倒地。 随后,刘知俊兜马回转,槊刃朝着秦宗权,哼了一句: “带走!” (本章完) 第213章 落幕 第213章 落幕 赵怀安并没有跟着追多远,在猎犬发现了那些蔡州逃将的踪迹后,结果早已注定。 他从篮筐内扔出四条被扒了皮的兔子,丢给了立功的猎犬们。 此时,豆胖子从另一头带着十余骑奔了过来,那三层肚子压在战马上,几有让战马都腿软的感觉。 只是跑了一会马,豆胖子额头就汗涔涔的了,在跑到赵怀安那边后,他哼哧哼哧地喊道: “大郎,听说追上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对豆胖子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 “豆胖子,你确实要减减肥了,你这重量再加上披甲,寻常战马载你都得腿软。你要是只做个步将也就算了,可作骑将这却是要命的事!我可不想哪天听到我兄弟豆胖子是因为压塌了战马,然后被敌军乱马给踏死的!” 豆胖子委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说辞: “大郎,你晓得我喝水都胖,真不怪我,只怪我爹妈!” 可这一次赵怀安却再没有纵容,他直接给豆胖子一个选择: “我不听这个,现在你要不随我操练,把这身膘减下来,要不就别骑马了,以后做个步将。” 豆胖子直接把头摇成拨浪鼓。 他是万万不愿意做步将的,他豆胖子丢不起这个人! 可减肥他也做不到呀,只是这一次大郎的样子实在是认真,他不敢不应。 不晓得是不是这次被袭,他能明显感觉到大郎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如果说以前大郎还有些浮躁气,可现在真的是稳多了。 在以前,就那冲入忠武军大营的事,大郎一定是第一个带头进去,而现在,大郎却稳妥地留在了营外,实在是谨慎。 还有现在追索也是,以前大郎也会冲在一线,现在也是候着等结果。 越发大将气度了。 豆胖子觉得这谈不上有不好,毕竟现在真需要大郎冲锋的地方也确实不多了,稳妥点,大家也安稳。 现在光州那边,茂娘已经有孕了,那是前段时间,光州那边的人带来的书信,说是已经有四个月了,可见,茂娘在去年十月份左右就应该有了。 想到这里,豆胖子觉得大郎也是个没经验的,自家女人都孕两个月了,都不晓得。 虽然在豆胖子看来,现在茂娘生的这个只是个庶子,但有了就是好啊! 现在的保义军也是赫赫威名了,后面也会越发壮大,所以兄弟们都需要大郎有个儿子,这样大伙心里才踏实。 这会,豆胖子察觉出赵怀安的变化,到底是因为被袭,还是因为初为人父,也许二者都有吧。 …… 豆胖子那边摇头,赵怀安就又骂道: “你个怂,你还真要去做步将?到时候赵六不笑死你?” 这句话直接把豆胖子从浮想中拉回,然后连忙点头: “大郎,我减!我减!不过咱也不晓得怎么减呀!真的是喝水都胖!” 赵怀安听了这话才笑道: “哈哈,这才对嘛!怎么减你别管,到时候每日到我大帐点卯,跟着我练就对了!” 豆胖子苦着脸,只好点头。 可他却发现,赵怀安在笑完后,忽然又沉默了,于是他问道: “大郎,你这是咋了?”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小声问了一句豆胖子: “胖子你累不?” 豆胖子愣了一下,他看出赵怀安有点不对劲,连忙摇头: “好吃好喝的,身边的是兄弟,还能沙场立功,加官进爵,光宗耀祖,这都是求不来的事情,如何会累呢?” 赵怀安摇了摇头: “我没问你图什么,我问的是,你累吗?” 豆胖子望向赵怀安,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认真,他犹豫了下,抿着嘴,小声回道: “我也不晓得是不是累,只是感觉有时候咱们一仗接着一仗,遇到的敌人一茬又是一茬,就感觉咱们这边刚歇下,那边军令就来了,喊咱们继续出征,好像有打不完的仗一样。” “而且现在打仗也感觉没有以前那种滋味了。你说咱们在西川的时候,打那些南诏人有什么好想的,后面就是咱们家乡父老,杀就得了。可现在咱们进了中原后,哎,怎么说呢?草军里面有坏人,但大部分却是那些可怜人。然后杀再多的这些人,咱都觉得好像就那么回事,了不得升升官吧,可再没以前那股劲了。” “而且,大郎啊,你说这官得做到多大才叫大啊,做到节度使?做到高骈高使相那样?” 说到这里,豆胖子见赵怀安真的在想,连忙又摆手,说道: “大郎,我乱讲的,你别当真。” 赵怀安摇了摇头,也和豆胖子一样望着远方的平原,那里千里无稼穑,百里无鸡鸣,到处都是蒿草丛生,白骨皑皑。 他出了会神,说道: “胖子,这次咱们来了中原,你晓得我有一个什么想法不?” 豆胖子摇头。 “中原自古就是王朝天命所在,中原兴,王业兴,中原乱,王业崩。而天下大乱后,人命啊其实就和咱们脚下的杂草一样,是真的贱。在这样的乱世中,没有谁能置身事外,甚至那长安的公卿又会比这些杂草好上多少呢?那些人和咱没关系,咱也操不了那个心,咱只想带着你们这帮兄弟好好活下去。” 说着赵怀安对豆胖子笑道: “为啥让你减肥,你个傻子昨夜竟然自己跳车了,不就是觉得自己胖,怕拖累我吗?我不想下次,咱们逃命的时候,你又跳下车,明白了吗?” 豆胖子眼睛红红的,他努力笑着,问了一句: “就不能不逃命?” 赵怀安哈哈大笑,然后就点头: “是啊,要想不逃命,那咱们就得比别人更拼!比别人更玩命!别人不敢立的功,我们立!别人不敢杀的人,我们杀!当我们的大旗越飘越高,当我们的兄弟越来越多,那时候我们不仅不用再逃命了,更能改变很多!” “所以啊,胖子,你累,我也累!但从今天开始,和我一样,咬碎牙了往肚子里咽,我们没有后退,没有他么的矫情!谁拦咱们的路,我们杀谁!谁敢对咱们龇牙,咱们就锤爆他的脑袋!不用理由!就是当着咱们道了!” “懂了吗!” 豆胖子双腿一并,肚子上的肥肉一颤,拍着胸脯吼道: “明白!” 赵怀安点点头,然后望向前方,那边追击的骑队回来了,也带着那个秦宗权的无名之辈! …… 坐在马扎上,赵怀安望着跪在地上的秦宗权,问道: “不甘心?” 秦宗权摇头,实话实说: “没什么甘不甘心的,不过就是你拳头硬,我斗不过你。” “我只是后悔两件事,一个就是不该在陈州和你作对,另一个就是没在晓得我那废物弟弟做了那等蠢事时,先带兵火拼了你!” 这番话说得矛盾,却也让赵怀安认识了这个蔡州土豪的性格。 分裂又矛盾。 赵怀安没再打算说什么,从豆胖子手里接过那柄金光铁骨朵,最后说了句: “在陈州,这金瓜本应该锤爆你那弟弟,可却没锤成,而你既为人兄长,那就代你弟弟受这一记吧!” 说着,赵怀安就走向了跪在地上的秦宗权。 看着赵怀安越来越迫近,秦宗权再无之前的从容,大吼一声: “我冤!一切都是我那废物弟弟做的,我凭什么要死!凭什么!啊!” 赵怀安松了一下脖子,然后说了一句: “说完了?” 然后一锤砸在了秦宗权的天门上。 巨大的冲击直接锤碎了他的脑壳,但生命却并没有立即从秦宗权的身体离开,他倒在地上,两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赵怀安,浑身痉挛似得抽搐了两下。 随后,脖子一软,屎尿再兜不住了,直接从秦宗权的下身涌了出来。 赵怀安将金瓜递给了豆胖子,转身对刘知俊嘱咐了一句: “将他头割了,然后交给杨复光,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 说完,赵怀安就翻身上马,甩鞭奔回了冤句。 在原地,刘知俊一直目送着赵大离开,然后看着那稀烂的脑袋,嫌弃地抽嘴,随后便指着刘信: “老刘,去把脑袋砍了,交给杨复光!” 刘信梗着脖子,不服气: “凭啥我去!” 刘知俊嘿嘿一笑,指着自己: “就凭咱是都将,老刘,等你什么时候也成了都将,你再给咱说‘不’!” 说完,刘知俊也翻身上马,去追赵怀安了。 那边刘信气恼,环视一圈,却发现杨延庆这些人各个都上了马,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刘信气得跳脚,暗暗怒吼: “我也要做都将!” 没办法,现场只剩下刘信一人,他只能走到那秦宗权身边,看了一眼稀烂的脑袋,避开屎尿,抽出刀,就割下了姓秦的脑袋。 可千小心万小心,他的靴子最后还是踩在了一滩尿上,这把刘信又气了狠了,大骂: “狗东西,脏了我的靴子!” 随后,刘信就将秦宗权的脑袋放进了布兜里,翻身上马,便去追众人。 此时,一直在空中盘旋的群鸦们,在确定这些两脚兽终于走后,终于乌压压地扑了过来。 片刻,草甸上的那具残尸,就已经覆满了乌鸦,啄食声一刻不停。 已奔了很远的赵怀安并不清楚,自这一刻开始,历史长河冲破了大地,肆无忌惮地在平原上奔涌,寻找下一处可以成为河道的地方。 一个还未展开的时代,就这样落幕了。 (本章完) 第214章 剿抚 第214章 剿抚 乾符三年,二月七日,冤句。 时间进入到二月,中原迎来了一场倒春寒,冷得让人哆嗦。 在白沟水南岸,立起了数座木栅,这些都是保义军设立的难民接受据点。 随着草军中曹师雄部的彻底覆灭,从濮州到曹州西部的大部分地区,已经没有成股的草军敢于出没了。 在这个情况下,自元月中旬以来,宣武监军使杨复光就四处派宣武军出击,先后收复了乘氏、临濮、濮阳等地,可以说狠狠捡了一把功劳。 但这些地方的情况并没有因为宣武军的到来而改善,反而更加恶化了。 宣武军显然没把濮州人当人,如果说濮州草军占领了这些城邑后还只是对富户和土豪们下手,那这些宣武军来了后,就是直接刮地三尺,可也没有太多收获。 如此,那只能借老乡的人头一用了。 这段时间,那些派出去的宣武军,动不动就是数十,数百斩首来报功,署衙内的杨复光对此自然是一清二楚,但依旧还是将这份军功报了。 不然怎么办?和那些丘八说,民乱军的脑袋不值钱?就只有像曹师雄这样的票帅才是功劳?那还不直接让这些宣武军哗变回汴州啊。 所以,即便都晓得什么事,杨复光还是捏着鼻子认了,只是不断发书给各处的宣武将,让他们整饬军纪,又派遣了十来个小监使到这些地方核对首级,预防杀良冒功。 但你说有用吗?当然是没用的,灾民和变民压根就没什么区别,而那些草军核心又不会在脸上刺,所以这颗脑袋到底是不是乱民,谁晓得呢? 这些小监使的作用,实际上也就是告诉那些宣武将,不要做得太过分,我杨复光都晓得。 可这种自欺欺人的监督丝毫影响不了那些宣武军,因为他们心里也憋着火呢。 是,濮州西面的那些城邑是没怎么打就收复了,可是不是他们宣武军一路走过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可现在,进了城后才晓得这些地方真的是比脸还干净,他们在城内刮了三四日,任是没刮到多少钱。 也是那个时候,他们晓得,这些地方的绝大多数财富都是被草军给刮走了。 而现在,濮州草军被人保义军击溃了,那这些财富落在谁手里还用说嘛? 他们倒没有去闹,说什么保义军吃独食,让他们将钱拿出来给大伙分。 一方面是这会的藩军实际上藩镇自觉是很强的,他们并不觉得和淮南来的保义军是一伙,所以他们的战利品就是保义军的,同样的,他们宣武军的战利品也是他们宣武军的,绝不会和保义军去分。 另外一方面,就是他们也挺怕那个呼保义的。 如果说他们以前对保义军的赵怀安只是片面的认为,这人有点猛,后面合营了后,了解到保义军的待遇后,又觉得这赵怀安人傻钱多。 可在秦宗权兄弟事件后,众人才晓得赵怀安是猛虎,是会吃人的。 当秦宗权兄弟和他们党徒的首级被竹竿挑着巡遍全营时,宣武、忠武皆知赵怀安之威。 对于敢于行刺他的,这位光州刺史真的是雷厉风行践行着铲草除根,那秦宗权已经是忠武军上层的权力人物了吧,甚至都不是他派人去行刺赵怀安的。 可又如何呢?人都跑了,赵怀安还带着数百骑去追杀。 睚眦必报是肯定的,但除了受害的蔡州军自己,其他的藩军们却对赵怀安很是欣赏。 我辈武人就该如此! 所以,即便在秦宗权事件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了,赵怀安依旧是众人议论的中心。 而现在,咱们这位中心人物却穿着个破旧袄子,带着赵六正在白沟水南岸的难民接收点,正视察接收点的情况。 在他的身边,到处都是类似打扮的帐下都们,在警惕地查看四周。 此时,白沟水南面一带的曹州灾民正艰难地在道路上前进。 当保义军在这里接收难民的消息陆续往南传后,一些远在宋州的难民也开始往这里逃难。 所以,这段时间,白沟水上一片忙碌,从光州、寿州、颍州、陈州、汴州的船队一直来回往返,一些大胆的商人也在冤句一带陆续恢复秩序后,带着粮食来到这里。 虽然民间商人总能比官府更及时的运来粮米,但他们却不是来做慈善的。 和赵怀安一样,这些江淮、汝颍、汴州的豪商们也看到了这些人力资源的价值。 不过和赵怀安更偏爱农民、手艺人不同,这些豪商只挑一种人,那就是长得漂亮的小孩,无论男女。 现在只要几张麦饼就能换一个伶俐孩子,只要教导两三年,再往豪家那里一卖,登时就是百倍的利润。 所以这段时间,比光州的船队还忙碌的,也就是这些地区的豪商们了。 可占赵怀安便宜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这些豪商能发这个财,不还是因为保义军稳定了周边秩序吗? 所以现在让豪商们交点维稳费,不是很合理? 而这个钱还特别好收,因为这会能进出曹州的,就全靠白沟水这一条水道,赵怀安只是让船队往白沟水上一拦,就一个别想跑。 凡是进出一趟,那些豪商都需要百贯买一面“保”字旗,只有这面旗才能在白沟水上畅行。 你还别嫌贵,到时候你被宣武军、忠武军的人给抢了,就别哭。 那些豪商们也是有背景的,甚至不少和宣武军那边有关系,可有什么用呢? 随着宣武军节度使王铎喜气洋洋回长安,宣麻拜相,这宣武就是杨复光的一言堂了。 他本就在宣武军深耕多年,军中很多中级军将都和杨复光关系紧密,现在明面上杨复光又是第一,那宣武军上下更是加紧对齐了。 其实杨复光推荐王铎去长安为相也是有这个考虑,就是要在宣武军的新旧权力交替时,加紧集中力量。 所以这段时间从汴州运来的稻米又明显增多的了。 同时,在朝廷的赏赐还没有下来时,杨复光动用了汴州的府库,启了三十万贯钱运来前线。 其中拨出了十万贯,专门用以犒劳赵怀安的保义军。 现在的保义军经过接收张翱的五百寿州牙兵,李师泰的三百许州兵、吸纳七百余天平、义成残军、吞并五百秦宗权麾下的蔡州兵,如今精锐武士已经达到了三千五百人。 此外,保义军现在保有骡马两千余匹,其中光战马就有七百余匹,多的一百多匹是从被歼灭的草军营地缴获的。 这些缴获来的战马,甚至还烙着义成军的标识。 所以很显然,义成军在做了草军的运输队后,这些战马又转手到了赵怀安这边。 到了赵怀安手里的,还有交出去的? 所以赵大大手一挥,给这批战马专门加了一层马衣,这样就能挡住烙印。 总之,还肯定是不会还的。 你的东西被小偷抢了,我把小偷打了一顿,捡了他掉下的装备,这还能说是你的吗?不能吧! 除了这些核心武备,然后还有众多的附庸、外围。 他们包括此前保义军外围的附兵还有寿州的县卒,这两部分加起来是三千,后面赵怀安又从灾民中挑选了壮者两千。 这两部分合计五千,专门用来支持核心精锐的战斗力。 由此可见,负担一支精锐的战兵,他的非战斗人员得多少。 此外,值得一提的就是秦宗权麾下的五百蔡州兵。 这支兵马是赵怀安第一次拆散部队编制,将他们分队混进了衙内步甲五都之内。 那秦宗权兄弟虽然人都有点癫,但麾下的蔡州兵却非常强劲,各个武艺精熟,尤其是爱戴着一顶黄帽子。 但赵怀安为了降低军中蔡州兵的存在感,特令这些人和军中其他人一样打扮。 此外,这五百蔡州兵的军将也被赵怀安给抽了出来,隶在了帐下都,就是好方便衙内五都消化掉那些蔡州兵。 不过,赵怀安这边降低蔡州兵的色彩,杨复光倒是有意突出。 在秦宗权死后,他的千余蔡州兵就被赵怀安和杨复光给瓜分了,两兄弟一人分五百,一碗水端平。 那杨复光本来就有百余神策军骑士,五百宣武牙兵,现在有了五百蔡州兵后,论兵力已经比军中大部分军头的实力强了。 当然远不能和赵怀安相比,但却已经比忠武大将张贯强了。 说来张贯也是倒霉,他因为隐约站在秦宗权那边,为他说了几句话,就被杨复光当成了桀骜。 他在赵大这边是呵护有加,对这个张贯就是重拳出击,直接拿掉了此人的忠武军都兵马使的位置。 所以现在张贯这会也就直属兵力是千余蔡州兵,在军中实力排名直接掉下了第一梯队。 在这个兵马就是声量的时代,后面几次开会,张贯都保持沉默,存在感相当低。 而为何杨复光一介宣武军的监军使能管忠武军的都兵马使,那当然是因为咱们的杨复光高升了。 此时的他为招讨副使,权宣武、忠武、保义、义成、天平五军监察,从一地监军使一跃而为一个大战区的直接负责人。 之所以有这样的变化,就是因为他送往长安的捷报起作用了。 曹师雄是谁,其实长安的公相枢密们,一点都不认识,但在一片惨淡中,这份捷报却大大提振了朝野心气。 其中一个重要的变化就是,本来被视为和谈派的王铎,在回政事堂的第一件事,竟然端起了水。 他认为现在对贼方略,一味剿和一味抚都是不可取的,非得剿抚并用,如此可平。 而之前朝廷所担忧的,那就是草军势大,在天平、义成两军先后战败后,他们对于能否短时间内以武力平定草贼是很疑虑的。 可现在杨复光带着忠武、宣武、保义三军一战而荡平曹、濮二州草军,这无疑给了朝廷极大的信心。 尤其是小皇帝本就是气盛的年头,让他对南诏服软尚难,更何况是一群不成气候的草民? 如此,随着王铎的转变,杨复光又送来了捷报,原先吹的风又开始转向了。 就在昨日,朝廷的最新的嘉奖还有告身书都随着快船抵达到了冤句。 包括赵怀安在内的一应宣武、忠武军将都有封赏,其中赵怀安直接提了一级,文散官从原先的银青光禄大夫,提拔到了金紫光禄大夫。 银青光禄大夫只是他们州刺史的标配而已,而后面的金紫光禄大夫则是有功者才能加,是高级荣誉。 如此,赵大他老子的坟头又可以加高了。 而在勋官上,赵怀安也因军功而被授上护军,进入帝国十二勋官中的高阶。 也许是因为大部分军功都被分润,杨复光有意在荣誉上补偿赵怀安,所以赵怀安竟然还因此封了爵位。 当然,爵号不高,只是一个光州县男,但咱们老赵家也成了帝国的贵族了,成了人上人。 此外,朝廷还赐予赵怀安紫服,赐金鱼袋。 但这些实际上都是荣誉性的,真正代表杨复光或者说杨氏诚意的,还是那最后一道兼领。 那就是此时的赵怀安虽然还是光州刺史,但在职务上却变为光、寿二州团练使。 也就是说,此刻赵怀安可以名正言顺统领寿州的地方土团武装。 这并不是什么一步登天,但确实是杨复光在表达他的态度,他正在努力将赵大托举到淮南节度副使的位置。 赵大收到这些荣誉和官衔后,高兴不高兴呢?高兴,可他更晓得,杨复光要他出力了。 果然今日,老登就喊他过去,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画饼,还从汴州拨了四十船的军资给赵大,最后就一个意思。 该收复曹州了。 赵大能说什么?果然只要你能打工,就有打不完的工。 不过,他也并不排斥出兵,实际上,为了不使草军顺利攻破沂州南下淮东,赵怀安也必须尽快击溃曹州方向之敌,还穿越兖州、加入沂州战场。 之所以赵怀安忽然变得这么着急了,全因为时间进入到乾符三年后沂州战场的战争烈度一下子就提上去了。 此前的王、黄草军更多是在附近些个州县劫掠,可自大量的泰、鲁、尼、蒙的山棚们加入进草军的队伍后,草军开始在沂州地区获得了战场优势。 在本地山棚的带领下,这些草军常常能小股兵力穿越山谷,然后突然就出现在平卢军的粮道上,袭扰宋威的后勤。 同时,草军对沂州的唐军攻势也更加凌厉,主动,所以前段时间沂州大营的宋威再次遣人来冤句,要调走赵怀安一部前往沂州战场参战。 可杨复光在赵怀安身上下了那么大血本,最近还犒劳了十万贯,就是要为他们杨家开路的,能让你宋威调走? 所以据说当时闹得停不欢而散的。 而赵怀安也鸡贼,在这种情况下,两边都表达了态度。 去杨复光那边是他亲自去的,讲了一下兄弟情,而去宋威那边,则是老跑腿的王敬武,向宋威这个老长官的叔父表达了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 总之,论茶,赵怀安也丝毫不差! 今日,赵大就刚送走王敬武,还专门让他带了一份厚礼给宋威。 论人情,赵怀安做得的确到位。 然后他就与赵六还有张龟年他们来视察南岸营地。 随着他后面将要出兵,这里的接收工作势必要受到影响,所以在这个空窗期,这里的军吏就需要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运走最多的人。 赵怀安穿着脏袍子私访一圈,虽然营地也有不少问题,但上下都在做事,而这就够了。 然后,他就带着人返回了东岸。 过河时,因乘着小舟,所以赵怀安和赵六、张龟年、袁袭三人一条船。 船在行到河中间后,赵怀安就让橹夫停下,然后对三人聊着私事。 赵怀安问张龟年: “老张,你说沂州那边顶得住草军吗?我看那沂州过来的大营使者,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是不是不大妙啊!” 张龟年最近也一直搜集沂州那边的情报,然后为赵怀安分析: “现在言这些还为之尚早,不过有一点是需要注意的,那就是随着春寒结束,天下转暖,草军的必然会发动更猛烈的攻势。他们在野外蛰伏一个冬日,各物资必然消耗得厉害,如果不能尽快突破沂州,没准草军就得崩了。” “而置之死地而后生,到时候,以草军人多势众,怕沂州的确不妙了。毕竟一个是南下活命,一个可有可无。” 听完这话,赵怀安托腮思考。 沂州那边应该就是山东临沂一带了,前世他也没去过,也不晓得那边到底有什么地形可依托,不过据说沂蒙山就在那片,那显然应该是丘陵遍布,地势险要了。 所以按照常理,宋伟在沂州那边至少有四只以上的藩镇军,包括他的平卢军、兖海军、感化军,还有淮南军楚州几个淮东军,兵力不下于三万。 而从行营过来的使者口中,对面的草军人数却在七万到十万之间,这还是经历过一个冬日的损耗的。 由此可见,王、黄二草军在进入到鲁中南一带后,从那一大片山区里面吸收了多少山棚。 三万对十万?情况的确不太妙啊。 想到这里,赵怀安点了点头,对几人道: “所以从现在局势看,咱们这边还真的得快了。” “而且我其实还担心什么呢?那就是此时草军主力几乎都是聚集在沂州、兖州之间,这是击溃他们主力的绝佳时间,后面无论草军是否能突破沂州,他们都将会有很大的可能开始分兵。” “草军本就多骡马,比咱们官军的脚程要快,要是跟在他们后面追,那永远只能在后面吃灰。而现在敌军猬集在群山之间,机动不便,不能将草军的战术灵活发挥出来。” “所以,沂州是咱们击溃草军的最好战场!过了这地方,再想一战歼敌,那就难了。” 那边赵六也是点头,补充: “是啊,这帮草贼现在也就是一门脑子要南下,所以犯了兵家忌讳,要是让他们反应过来,再和在曹、濮二州之间穿插奔袭一样,那额们后面得吃苦头呢!” 说完,赵六感叹了一句: “草军里面也有聪明人的!” 这番话说的让赵大难免多看了几眼,咱的大唐好兄弟也开始动脑子了! 袁袭那边也做了自己的补充: “另外对于曹州的草军,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说着袁袭便讲了一下现在曹州草军的情况。 据放出去的踏白们的情报,曹州草军在接收了大部分濮州草军的突骑后,便兵分三路,一路从乘氏、雷泽返回濮州鄄城附近,一路则沿着白沟直接遁入了巨野泽,另外一路则返回了曹州城。 赵怀安估计,曹州草军余部之所以如此分兵而不是全部返回曹州,应该是其内部发生了较大的分歧。 曹州城距离冤句实际上是非常近的,双方相隔着也就是五十里,也就是骑军一日所驰奔的距离。 随着唐军这边的忠武军、宣武军云集冤句,这里已经汇聚了两万精锐诸藩军。 很显然,刚经逃亡过后的曹州草军并没有多少勇气坚守曹州城。 可他们估计也没想到,自正月击溃了草军后,唐军竟然有将近半个月没有在冤句挪一下,可谓是让他们白担心一场了。 不过赵怀安倒是没有闲着,这段时间依旧派遣突骑前往曹州附近,给予城内的草军持续不断的压力。 同时,保义军的突骑也通过这样的方式练习小股突骑力量的渗透、穿插、袭扰,就是要让城内的草军变成瞎子、聋子。 但做到这些还不够,赵怀安早就派了精干探子渗透进曹州,甚至连天平军那边的郓州都安排了探子进去。 这招还是和草军学的,既然敌能如此,他赵大也能嘛! 而现在,赵怀安就在等待这些探子的情报,如此才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可赵大没等到曹州城内的探子的情报,却等到了另一个坏消息。 郓城失陷了。 这里的郓城是现在菏泽市郓城县一带,而天平军的藩镇节度郓州城,是须昌,在现在的东平县梁山泊那边。不是一个地方。 (本章完) 第215章 城破 第215章 城破 乾符三年,二月八日,郓城东城,后半夜。 天黑压低,春寒冷峭。 郓州牙兵贺瑰、郭绍宾二人抱着步槊相互依靠在一起,与城上的其他守军格格不入。 贺瑰、郭绍宾之前随天平军节度使薛崇出征讨曹州草军,在大败后,流散乡野,最后差点做了菜人被饱腹。 后来他们被赵怀安的突骑所救,并在随后的坚守冤句城的战事中,表现超过其他灾民,而被上头给发现是天平军牙军出身。 之后他们就从民都中被选进了保义军的附军,专门给那些保义军衙内披甲士驮铁铠。 后来在歼灭曹师雄后,这些原来的天平残军和之前草军俘虏的义成军一并被吸纳进了保义军的衙内步甲。 正当贺瑰、郭绍宾以为可以顺利加入保义军的时候,意外来了。 上面有保义军的人过来找到他们二人,问他们是否愿意返回郓州,返回天平军。 贺瑰、郭绍宾二人傻眼。 说实话,他们是真想进保义军,因为保义军的待遇是真的好。 用一句概括就是,只要给人赵大卖个七八年命,人家保你一辈子,这对于贺瑰、郭绍宾这样的武夫可太有吸引力了。 更不用二人的命还都是保义军救的呢。 所以二人一开始扭扭捏捏,一直不吭声,然后那个保义军的军吏就猜出了意思,告诉二人,只要成功渗透进天平军,他们在保义军这边的军籍就多三年军龄。 这三年军龄是什么概念呢?那就是相当于是保义军建军以来最老的老兵了。 而且,后面任务完成还能归队,到时候可以进背嵬成为什将。 贺瑰、郭绍宾二人也在保义军这边呆了不短的时间了,晓得背嵬就是他们天平军那边的衙内亲军,然后那个帐下都,相当于是院内亲军。 两人本来在天平军那边也就是普通的衙外兵,现在能进保义军的衙内做亲军什将,还有三年军龄,感觉还是相当有诱惑性的。 于是二人对了下眼神,决定接过了这个活。 那位保义军的军吏让他们二人潜伏到天平军是干什么呢?那军吏没说,只是给了他们二人一个暗号,当有人用这个暗号启动他们时,那人会带来他们的任务。 如此,带着迷茫和疲惫,贺瑰、郭绍宾两人再一次启程返回郓州城。 只是可怜,迎接他们二人的不是薛崇大节度使的慰问,而是如他们这些溃卒全部都被打发到了郓城去做了支县兵。 换言之,贺瑰、郭绍宾两人,从中产一下子跌进了军队的底层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境遇,还是和郓州城内的紧张形势有关。 正月的时候,本该出征的三千郓州兵哗变,虽然最后幕府和叛军达成了共识,既往不咎。 可一支部队在出征时选择哗变也不愿意上战场,这支部队的名声实际上就臭了。 不仅本藩内得不到尊重,甚至城内的百姓也会对这些人议论纷纷。 所以在重返郓州城后,这些叛军选择了占据西南角城独立,与幕府分割开,自成一体。 而天平军幕府也对此无可奈何,因为此时的郓州也就剩下九千不到的兵马。 如今三千是叛军,剩下的六千也不愿意为没有威望的薛崇火中取栗,所以最后,薛崇也只能听之任之。 但薛崇听任了,可叛军们却在加紧步伐开始削弱幕府的力量,所以当外围的衙兵溃兵们陆续返回郓州后,无一例外都被遣到了地方县做了县卒。 而贺瑰、郭绍宾二人就是这样遭受了无妄之灾。 更可怜的是什么呢?那就是贺瑰、郭绍宾二人在到了郓城后,又被本地的县卒们排挤,甚至不少人当面嘲讽他们: “呦,这俩不是从藩上下来的嘛!天人也能下凡?” 没办法,这就是藩镇的情况。 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每个藩镇都是先军政策,可这个军却只有牙兵。 藩镇的牙兵占据着藩镇八成以上的资源,剩下的县卒几乎就是一群要饭的。 如此情况下,队伍中忽然来了两个牙兵,那还不把过去怨气撒出来? 就这样,贺瑰、郭绍宾两人可是倒了大霉了。 自倒春寒开始后,就没人愿意在城头上守夜了,而贺瑰、郭绍宾两人却被连续安排守了四天了。 本来就少冬衣,又吹了四天的夜风,铁打的汉子都扛不住。 此时,郭绍宾流着鼻涕,头脑昏沉地靠在贺瑰旁边,只感觉要死了。 而那边贺瑰的情况也好不到多少,同样头昏,喉咙有点痛,小腿还有点僵麻,所以这会推了推郭绍宾,闷声道: “老朱,别睡了,咱们直接进楼里烤火,我就不信邪了,谁敢拦咱们,我们死人堆里爬了几圈的人了,还怕这些废物?” 郭绍宾老实,迷迷瞪瞪间还问了一句: “那咱们不守夜了?” 听了这话,贺瑰就气,骂道: “守个屁的夜,惹恼了咱两,我们直接把那小什长给剁了,到时候咱们回保义军去!妈的,那背嵬什将咱们不要了,不行嘛!” 郭绍宾点头,然后就站起了身子,抱着一把横刀往城楼那边走。 那边贺瑰见郭绍宾这般就去了,连忙从城垛后面捡起一块牌盾,将横刀别在腰上,就夹着一支步槊追了上来。 那边郭绍宾已经走到了城楼,里面是浓烈的酒味,他推开门走进去,里面有十来个县卒在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郭绍宾都看不见这些人,踉踉跄跄靠在了柱子旁边,然后软在地上,就开始打哆嗦。 旁边火盆里的木炭散发着热量,驱散着郭绍宾体内的凉气。 随着他不断哆嗦,尤其是最后的一哆嗦,这股凉气直接从体内拔了出来,这个时候,他只觉得从脚底板到头顶一片舒坦。 那边,贺瑰奔了过来,因举着步槊,直接撞上了门楣上。 “哐当”一声,楼里一个睡得浅的县卒直接被惊醒,他朦朦胧胧地看到楼外有一个人举着杆马槊,望着自己。 意识慢慢清醒,那县卒一看是那个叫贺瑰的,恼羞成怒,大骂: “让你守垛,谁让你进来的?” 那贺瑰刚刚嘴硬的厉害,忽然被里面县卒一冲,下意识说道: “外头冷,进来烤烤火。” 这会对话声又把两个县卒吵醒了,其中一个有起床气,直接骂着就起来准备揍那个贺瑰。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晓得从哪边传来声音: “咋了,不把咱们兄弟当人看啊!” 那县卒愣了下神,这才看见柱子后面还坐着个人,正是另外一个死剩种,郭绍宾。 而这狗东西这会竟然靠着柱子,还喝着他们剩下的酒,这什么鸟人? 于是,这县卒破口大骂: “你个死剩种,还要咱们把你们当人看?你们这些逃兵能给你们一口食就已经是开恩了,还想当个人?做猪去吧你!” 说着其人就已经下来,身后还跟着三个醒来的县卒,就准备揍郭绍宾。 郭绍宾面颊红晕,将酒放在地上,然后拿起另一壶酒就就准备扔,可感觉壶还有酒,就又放了下来,然后找到一个彻底空了的,直接砸在了那县卒的脸上。 随着一声惨叫,直接点燃了城楼里的杀意。 郭绍宾抽出怀里抱着的横刀,一刀就斜斩在了面前惨叫的县卒脸上。 这一刀直接切掉了对方半张脸,整个面骨和牙床直接暴露在郭绍宾的眼里。 郭绍宾斜斩过后,半步上前,双手持横刀又是一个上撩,直接将左边县卒的肚子给剖开了,那下水直接流了一地。 血腥味直接冲走了这些县卒最后的睡意,剩下十人纷纷怒吼着从席子上爬起,慌忙就要找架子上的兵刃。 可郭绍宾根本不给他们机会,横、劈两刀,解决了剩下两个要跑的县卒后,就冲向了那十人堆里。 但一人比他还要快!却听一声大叫,年轻的贺瑰直接持着丈长的步槊冲了进来,人还在中央,步槊就已经搓在了一人的脸上。 然后就见贺瑰将步槊使成飞龙,在手中不断攒刺,一寸长来一寸强,更何况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县卒呢? 当场就有四人被贺瑰给捅死在了席子上。 最后剩下的六名县卒直接就崩溃了,哭喊地跪在地上向郭绍宾、贺瑰二人磕头。 贺瑰看着郭绍宾,听他拿主意。 这一晚,老郭太豪气了! 郭绍宾将手里砍缺口的横刀丢掉,然后从贺瑰腰间抽出他的横刀,然后木着脸走了过去。 那六人还在疯狂磕着头,然后郭绍宾一刀一个,直接砍掉了前头三人的人头,然后踹翻一人,用刀割破了他的喉咙。 最后剩下的两人,他看了眼贺瑰,让他来。 贺瑰吸了一口气,浓烈的血腥味和屎尿味再加上门楼里的浑浊的空气,一下子全灌进了他的肺里。 他猛猛咳嗽着,几乎挺不起腰。 那边剩下的两个县卒知道没活路,一个要抱着郭绍宾的腰,一个要去夺郭绍宾手里的横刀。 但见寒光一闪,夺刀的县卒,整个手掌都被郭绍宾切掉,至于那个要抱着郭绍宾腰的,则被他飞起一脚,踹回了原地。 将剩下的两人利落地解决掉后,此时城楼里到处都是碎肢残块,如同修罗地狱。 见贺瑰还在咳嗽,郭绍宾弯腰拎起一壶酒,递给了他: “喝点酒,顺顺。” 贺瑰接过后,猛喝了一口,倒真的将那股味盖了下去。 然后他抬头,就看见老郭在尸横血泊中,拎着另外一壶酒喝着,怡然自乐。 这一副画面,他贺瑰发誓,一辈子都忘不掉。 这个和自己同死人堆里和菜人队伍中活下来的老牙兵,竟然这么狠辣? 然后他就看见,那郭绍宾竟然用手指蘸着地上的血,然后在楼壁白墙上,写了一段话,然后颇为满意地看着这幅画面。 看到这里,贺瑰又给自己灌了一口,最后一咬牙,也蘸着地上的血,上前,在白墙上那句话的末尾也加上了一句。 这下子郭绍宾哈哈大笑,然后和贺瑰一并坐在案几上,就着这股血气,将壶里的酒给干了。 这个时候,贺瑰终于问了: “老郭,咱们做了这事,得快点跑,等血腥气弥到其他地方,让人发觉了,死路一条。” 郭绍宾点了点头,然后起身,从架子上套了件厚袍子,然后就对贺瑰道: “小贺,我还有家人在郓州,我得将他们接出来,你先回保义军吧。” 贺瑰摇头: “我随你一起去接,到时候咱们一并回去。” 但说完这话,贺瑰迟疑了句: “可咱们做了这等事,保义军还能留咱们吗?” 郭绍宾耸耸肩,满不在乎: “无所谓了,留咱们兄弟,我们就跟保义军干,不留?这天下那么大,还能没有你我兄弟的容身之处?” 贺瑰点了点头,收拾了一番后,就随着郭绍宾一道顺着城墙缒了下去。 然后在夜色中,向着东北方向的郓州城走去。 而他们二人看不到的地方,也就是在郓城的南面,那浩荡如烟波的巨野泽上,由无数小舟组成的船队正缓缓靠近了郓城南城。 此面城头上的县卒们也和东城的县卒一样,都进了城楼里睡觉去了。 当无数黑影借助着绳索爬上城楼后,在经历片刻的厮杀后,这座郓州的第二大城邑郓城就彻底落在了草军手里。 人群中,草军小校庞师古在周围找了一圈,问了五六个人才找到葛从周。 此时,葛从周就站在城东的门楼里,欣赏着白壁上的那行话。 当庞师古进来时,天光放亮,在看到那一地的尸体以为是葛从周所杀,所以也不奇怪,然后他抬头就看到了那面前的白壁。 只见金灿灿的朝阳下,白壁上一行血书: “杀人者,郓州郭绍宾、贺瑰。” 看到这,庞师古问了句: “这是咱们军中的?” 却见葛从周摇头: “不是,应该是哪里的豪侠之流吧,这一地的尸体都是他们杀的。” “哎,这天下英雄何其多啊!要是我草军能收天下豪杰为己用,大业何愁不成啊!” 想到这里,他又伤感自己那个失陷在战场的义弟张归霸了。 “二弟,你放心,汝两个弟弟,我养之。” 随后,葛从周就让人将这墙面铲掉,吩咐手下: “这一次咱们只是短暂停留,打完土豪,咱们直杀郓州!” 众草军士气高昂,呼哈。 而等赵大晓得草军从大野泽突破,攻占郓城,已是三日后了。 (本章完) 第216章 黑衣 第216章 黑衣 乾符三年,二月十日,冤句,白沟水北岸。 此时,城外西南三营,三千五百保义衙内马步军,旌旗猎猎,精甲曜日,列大阵于营外。 当赵怀安、杨复光的骑队抵达时,全军吏士登时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随后在隆隆的战鼓中,八个都及赤心都的吏士们,振臂高吼,随后便在各队队将的带领下,随着旗帜,鱼贯登船。 这一次,中原三藩行营调集了大船二百艘,平均每艘都在二百到五百石之间,载百人。 随着保义军吏士们陆续上船,后面的随夫和附军则挑着军资、牵着骡马上了剩下的。 最后吏士与附军用船七十艘,骡马也用了七十艘,剩下的六十艘大船,全部都是五百石的漕船,共载米三万石。 在各级军吏、幕府度支的调度下,保义军出征八千五百人,骡马两千头,各色军资甲械无数、稻米三万石,虽然也很混乱,但总是有秩序的。 此刻,在岸边的芦棚下,如杨守立这些神策将们看到这涓涓细流的场景,内心震撼。 说那保义军有多能打,他们都是没见过的,所以心里多少还是没太多概念,只认为这些人不过是仗着兵马多,就耀武扬武,然后实际战力应该也就那样。 毕竟保义军才成立多晚?了不得两年多吧,这个过程中又不断扩编,其真实的战力水平估计也就是义成军那个档次,虽然在南兵中已经是强了,但在中原诸雄藩面前,还不够格。 可当他们看到眼前这番秩序,在场没有一个再敢有这样的自大想法了。 能将如此庞大的人员和物资调度成这样,这已是天下强兵了。 就如现在陆续登船的保义军,其武备加随夫将近九千人,这人数听着好像没那么多,可真的看到了,就晓得什么是人山人海了。 他们在芦棚下面看,是真的一眼望不到头,数不清的武士、随夫发出巨大的噪音,到处都是吼声和怒骂,但却依旧给人秩序感。 那一面面飘荡的军旗,那穿着簇新军衣的武士,那矫健如龙的战马,这是一支可以纵横天下的精兵。 在其他队伍陆续上船时,岸边的部队依旧保持着阵列,宛若一座座堤坝,守卫着身后上船的袍泽。 这已不仅是纪律的问题了,而是这些部队已将交替前进、撤退这样的操典刻在了骨子里,真难怪当日这些保义军步甲在穿山铁铠后,那些草军反复冲击都不能冲动他们的阵型。 置身在这样庞大的军势中,杨守立口干舌燥,他感觉自己身子的鞭痕更痒了。 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那边虎踞马扎的赵怀安,心中起了一个念头: “大丈夫当如是啊!” …… 赵怀安的身边,杨复光也眼神迷离地看着眼前的气势磅礴,惋惜道: “恨不能与赵大并肩作战啊!哎,这要不是军情紧急,我是真舍不得让你上前线。” 赵怀安昂着下巴看着那边的将士们,还时不时挥手点头,这会听到杨复光这话后,连微表情都没有,就“动容”道: “大兄,你在说什么呢,我在前线厮杀固然辛苦,可大兄你在后方给馈饷难道就不累吗?咱们只是分工不同,却都是在为我唐报效啊!” 杨复光琢磨了下“分工”,越发满意,咱这个小老弟很会说话嘛。 随后继续看向了正在陆续上船的保义军,心里忽然想到: “这些保义军武士一年好像也就是二十贯,而神策军一年哪个没有四五十贯打底?可这兵马的差距怎么那么大?看来有钱就能养精兵,也不尽然啊!” 而那边,赵怀安面上胜券在握,心里却有着焦急。 两日前他们这边得到郓城被攻破的消息后,可谓大惊失色。 为何? 因为郓城坐落在巨野泽之畔,连接着白沟水和汶水。 白沟水是赵怀安他们继续前进的交通线,而汶水同样如此,它从齐州境内的泰山发源,然后一路流经兖州,最后进入到郓州境内的巨野泽。 换言之,郓城是连接中原和鲁中南的枢纽,而白沟水、汶水就是这枢纽上的两条高速道。 本来,按照朝廷的方略,在拿下曹州后,彻底打通白沟水到大野泽的通道后,就会前往郓城,并以那里为粮台所在。 到时候杨复光的行营移至郓城、集本地的天平军,再加上保义、忠武、宣武三军从郓城向南进入兖州,直接堵住沂州草军的北归之路。 如此,前后夹击,草贼一鼓而定。 可现在呢,这盘菜还没做呢,这饭桌就被人给端走了,这如何能行? 郓城事关平叛大事,杨复光晓得轻重,所以第一时间就让赵怀安领兵出发,先击曹州,然后兵围郓城。 然后他召集散在外面的宣武、保义诸军,随后就到。 赵怀安能怎么办? 能短时间组织起部队发起攻势的,遍观诸军,除了他保义军,还能有谁? 所以在杨复光眼睛都还没有扫到他的时候,赵怀安就抱拳自己请缨,高喊为朝廷效忠,愿携保义军东下曹州。 当时杨复光一激动,就对赵怀安说道: “赵大,你如此忠义,我定要请命圣上,赐你‘全忠‘之名啊。’’ 赵怀安一听就傻眼了? 什么?赵全忠?他叫这名,那后面朱温叫什么?这不是夺了人家“气运”嘛,这个便宜他完全可以不占。 另外什么全忠、尽忠的名字,一听就是狗腿子,他去年给那个南诏武士赐名“赵尽忠”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呢。 所以赵怀安直接摇头,只说对圣上的忠心在心中,那些美名应该留给更多需要的人。 然后杨复光自然又是一顿吹捧,现在的赵大说什么,他都会说:“对对对”、“好好好”。 赵大既请缨,便讲究兵贵神速,在领了军令,当天便要足甲械、粮秣,休息一日,第二天便带军出征了。 哎,也不晓得是哪路的草军直接拿下了郓城,眼光真毒!不过,你天平军怎么那么废啊,郓城都守不住? 但不管如何抱怨友军的无能,这一次,唐军又一次陷入了草军的节奏里了,而这已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 两个时辰后,当部队都差不多上船后,赵怀安也和杨复光作最后的辞别。 他带着赵六他们还有帐下都的武士们上了座船,岸边的杨复光带着全体幕僚、军将就在码头上挥着手送行。 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就是为诸军前锋,先拿下曹州。 不过杨复光也和赵怀安私下说过,他这边收拢部队还需要一段时间,如果他能速下曹州,看可不可以先行收复郓城。 赵怀安没有贸然答应,因为这是个大坑。 打曹州问题不大,那里距离冤句大营不过五十里,补给方便。 可去孤军去打郓城,那算了,因为这当中要穿行巨野泽。 赵怀安的船队是运输队,可不是水师,完全不具备水上作战能力。而巨野泽内小岛众多,遍布水寇,再加上湖面风大浪急,一旦进去,那是生死难料。 而且他都这么卖命了,那些忠武军、宣武军干嘛? 所以赵怀安眼睛一转,且先应了,便打算在曹州城下打他一波烂仗。 摆烂嘛,谁不会呀。 看着岸边笑容满面的杨复光等人,赵怀安也笑着挥手,然后在号角中,底层的橹手开始奋力摇橹,便向着东面曹州而去。 …… 船队刚离冤句,赵六就问道: “大郎,咱们这仗怎么打?” 赵怀安已经坐回了船舱,并喊一众亲将和幕僚们都进来,准备也开个小会商量下。 众人坐定,那边赵六就担忧说道: “大郎,这攻城一直就是伤亡率最高的,这次咱们又砍了曹师雄的人头送到了长安,那些曹州的草军岂能不和咱们拼命?我担心咱们这一打,兄弟们的伤亡就大了。” 保义军有个比较明显的缺点,那就是打不了攻坚战,因为这个效用比太低了。 攻城战中,城楼上一个民夫都能用石头砸死下面的精锐武士,而保义军又实行的义保制,每个精锐武士都是一笔沉重抚恤,根本打不起这种亏本仗。 目前来说,赵怀安是通过梯队建设来弥补这个缺点的,也就是野战军满饷,二线武备半饷,然后以部分野战作为尖刀攻坚,大部分二线负土攻城。 但即便这样,能不打攻坚还是不打,不划算。 赵怀安听赵六这么问,又见到几个军将也有差不多的神色,直接纠正了众人: “别一提攻坚就不能打,咱们以前打邛州不能打吗?打雅州差过吗?一支强军,他什么都得打!而且不要觉得咱们命贵,觉得打得不划算。这账咱会算,你们只会算小账,而我要算的是大账,一旦我要打攻坚,那就是必须拿下,就是打光了,也要拿下!” “都给我记住,咱们是武士,军令一下,那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完成,别把咱们搞成神策、宣武那些老爷了。” 赵六等人身板一直,抱拳唱喏。 赵怀安日常规训了众将们的价值观后,摸着胡须,拉长声音: “不过嘛,这曹州也不是那么要紧,毕竟沂州那边打了那么久,也没见到如何嘛,所以郓城要不要收复?肯定是要的,但什么时候收复?那就具体看。” 赵怀安一说这话,众人就懂了,神色都放松了下来。 他们是真怕使君被那个杨复光灌迷魂汤多了,真来个死攻曹州城,那兄弟们是真的伤亡大了。 给使君卖命那是应该的,给那杨复光,朝廷?凭啥? 长安门开哪面他们都没见过,一钱一米都没从长安那边领过,就想要兄弟们卖命?命哪那么贱呢。 赵怀安也晓得众人心思,也稍微撂了个底,说道: “咱们这帮兄弟打下如今基业都不容易,那是真的刀口舔血打下来的,所以绝不会为了某个外人就去折本拼命,能值得我们拼命的,只有我们保义军的未来!” 那边袁袭补充了一句: “咱们也不能说是糊弄,曹州城作为曹州的州治,城墙高大,草军又负隅顽抗,咱们打得久也是常理。” 赵怀安点了点头,便问参军何惟道: “老何,曹州那边的探子有送来什么情报吗?现在守曹州的还是那个黄存?” 何惟道分管曹州这边的情报,听话后,起身向赵怀安汇报了一下曹州现在的情况。 他对赵怀安道: “我们目前对曹州的情报只到了三日前,自那以后草贼就彻底封城了。” “而落城门前送来的最后情报显示,目前把守曹州已经不是草军的票帅黄存,而是一个叫黄钦的人,据说此人是黄存、黄巢兄弟的弟弟,行第排老九。” “可目前除了这个情报,城内具体有多少人,我们还不太了解。” 说完何惟道自己都有点羞愧,觉得没把使君交待的事情办好。 赵怀安倒是很看得开,没有指责何惟道什么,毕竟这种搞探子、谍报,保义军也是才弄,又没有什么专业人士帮忙带,所以效果差是应该的。 现在何惟道能将人送进去,就已经让赵怀安意外了。 他给何惟道一个鼓励,激励道: “老何,不错了,你能从无到有把架子给搭建出来,就已经能见你用心办事了。至于出不出结果,出多大的结果,那不是努力就够了的,得需要一点点时间和运气,所以无须气馁。” 最后赵怀安又日常给何惟道画了一个饼: “老何,记住,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焉知日后你这支谍报不能成为我军一利器乎?” 何惟道很受感动,觉得使君对自己是寄予厚望的,他忽然起身向赵怀安抱拳: “使君,下吏想和使君求一个军号,这样也让下面的兄弟们晓得自己是谁。” 赵怀安愣了一下,顿时各种历史上存在过的特务组织都在赵怀安的脑海里闪过,最后,他对何惟道颔首: “老何,确实是得给你们一个军号,毕竟名实得相符嘛。” 他沉吟了下,说道: “你们谍报最重要的就是黑,人处在黑处,行事在暗处,那就叫黑衣社吧。以后你们黑衣社就专门负责搞敌军情报,钱粮直接从我私库走,我后面会给你派三个度支,专门给你们把控支出。” 何惟道非常激动,因为他这一求,直接将一个临时的差遣,搞成了一个直接隶属于赵怀安个人的密探组织。 虽然目前这个组织非常弱小,但只要随着保义军陆续壮大,这个组织就会水涨船高。 而相应的,何惟道的个人权势也发生了蜕变。 以前他只是幕府下面的一个参军,只有建言、机宜的权力,而这个权力说白了就是没有权力。 因为上头听你的,你这个参军才说话有用,要是上头当你是个屁,那你就是啥也不是。 而现在不同了,何惟道下面开始有一批人手,还有启动项目的资金,最重要的就是他占据了一个绝佳的权力生态位,那就是监察敌军情报,执行渗透、收买、策反的具体差遣。 一个人的权力是大是小,不在于你的职位有多大,而是你管的有多宽。 你具体的差遣越多,能影响的人和事越多,那你就是有权势,即便你在朝廷那边依旧还是一个小小的参军。 而现在何惟道就从一个幕僚的身份跃迁成为了重要职能部门的首任领导。 这已经不是什么跳三跳了,直接就是辉煌政治生涯的开端。 何惟道自己也想过,为何这样重要的事会落在他手上,不是因为他在布置谍报这样的事情有多专业,而是因为他够忠。 很显然,当年自己在邛州的那一喊,直接就喊进了使君的心里。 所以何惟道也就抓住了干好黑衣社这件事的核心,那就是得忠,而且是只对使君一人忠心。 而赵怀安看到何惟道深思的样子,就晓得他抓住了事情的关键,笑了笑,又多提点了句: “我虽然没搞过密探这种事,但也说几点供你参详参详。” 那边何惟道将双腿一并,从怀里掏出纸笔,弯腰就准备记起来。 权力人物的个人习惯对周边人和事的辐射和影响是非常明显和快速的。 赵怀安为方便自己书写,搞了一个炭笔,然后军中的幕僚们也开始有样学样,从开始写得别别扭扭到现在书写自如,没人抱怨一句。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赵怀安见何惟道准备好,便开始将自己思路说了出来,而且为了让众人安心,他都没避着人,去搞什么密室对谈,就这样当着一众心腹的面开始谈这事。 “你搞这个‘黑衣社’,首要的就是搞人。你手下的密探可以从商人、和尚、道士这些能游动的群体去找,再给这些人弄几个层级,每一级都是单点联系,具体搞几级、又各叫什么,这些你都自己想,后面弄个章程给我看一下。” “这人怎么选呢?除了我说的那些官面上的,你也可以多在江湖这些地方招揽招揽,这些人不适合战阵,但在这块上却颇有用武之地。不过这些人你也要筛一筛,最好找信得过的,家里有人能担保的,这些都优先用。” “最后这人的培训之类的,因为不是让你们去打打杀杀,所以武力只是补充,重点要求就是能隐蔽下来的。所以要用当地人执行潜伏,最好还是长相普通的那种。” “等这些人找好后,就让他们到草军还有其他藩镇执行任务,给他们一笔钱,弄些邸店之类的,卖卖茶叶、酒这些,这样既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挣买卖的钱也能维持他们的生活,也能让后面过去的探谍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见何惟道还在记,赵怀安等他记完了才开始说: “下面这些话就不要记了,你记在脑子里。” 一听这话,何惟道立即收起纸笔,然后弯腰听着赵怀安下面的话,他晓得,这些是最重要的地方。 果然,如果上面赵怀安说得还是比较明面上的,他下面的话就真的是私下的了。 他点了下何惟道,说道: “老何,你要明白,搞情报,那是关乎军队生死存亡的,所以纪律一定要严!” “探谍一旦被收买,或者背叛,那就一定要彻底除掉,这是咱们‘黑衣社’的铁律,就是对叛徒零容忍!” “此外,这些密探的家属一定都要接到光州,专门给他们在大别山建一处‘隐村’,以后新的密探人员受训也会安排在大别山进行,不过这个以后会从你们这块分开,你们只需要接收密探就行了。” 何惟道心里一肃,频频点头。 然后赵怀安就不再这个事情上多说,话锋一转,说道: “现在我给你布置以下任务,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后面‘黑衣社’就往这个方向发展。” “在你前期我需要你能在中原,如曹、郓、兖、沂、齐这些地方搭建情报站点。争取做到一州能有一个站点,每个站点大概有三到五个组能分布到各县。每组三人,分别是察子、进奏、力士。” “探子是专门潜伏和渗透的人员,只要是此地军事、政治相关的都是探查的方向。这些人你要多留心,最好选择那些本身有一定社会身份的人来做,因为这些人更能隐蔽地渗透进各地的信息中心。” “然后就是进奏,这些人专门将探子们搜罗来的重要情报传递出来,这个我后面会写一些东西,里面是一些方便加密信息的手段,还有如何隐蔽传递情报,那些你都要教给这些人。” “而这些人最重要的就是不为人注意,所以身份最好都是各地的下层人,如船工、力夫这些,要本身干的活就能接触外面人。” “最后就是能负责接应、收尾的力士了。这些人得狠,得能杀,还能结交三教九流之徒,此外,要对本地的街巷水沟都要熟悉。因为一旦小队里面其他两人有暴露的,就得这人出来营救,然后带他们撤离。” “所以这些人必须要在各地有产业,就是我刚刚说的开邸店,这样平时店里能养人,关键时刻能带人逃出来!” “这些就是每个组的人员配置,具体哪些州分多少,你自己看着办。” 赵怀安见何惟道不说话,问了句: “大概听明白了吗?” 何惟道立刻展现了他惊人的记忆力,当着众亲将和幕僚们的面,他几乎一字不落地将赵怀安刚刚说的内容都复述了一遍。 赵怀安点了点头,他就是看重何惟道这一点,脑子够好。 至于忠心不忠心?难道就何惟道一人忠心吗? 接着,赵怀安咳嗽了声,对下面的孙泰,说道: “你去看看舱外有人不?让闲人都避退!” 孙泰点头,然后出舱守在了外面。 做完保密,赵怀安就当着一众心腹的面,点出了后面黑衣社发展的重心: “老何,这天下权力中心在哪,情报中心就在哪,你明白我意思吗?所以等中原这边搭建好,我需要你亲自带人去一趟长安,由你负责搭建三个独立站点,专门探听朝廷的情报。” 一番话,信息量极大,但所有人却心潮汹涌。 原来使君也是有想法的呀,不真的是去做什么大唐孤忠啊,那这样,他们心里就稳当了。 何惟道当即点头,内心一阵感叹。 这个时候,他哪还不晓得,使君哪里是临时起意啊,分明就已经将这件事想得清清楚楚了。 而他也明白为何使君如此看重这个了,因为一旦能将按照使君的想法去搭建“黑衣社”,那保义军将彻底开天眼。 到时候天下大小事,都逃不过“黑衣社”的耳目。 而一旦意识到使君的野心有多大,何惟道就更是干劲十足。 就这样,赵怀安当着众心腹的面,开诚布公说了“黑衣社”的职司,那就是告诉这些人,这个机构不是对你们的,所以大家都放宽心,不要疑神疑鬼,在本该创业的时候内耗。 果然,众人都明白这个意思,各个神情放松,只有上首的张龟年内心叹了一口气: “对外的‘黑衣社’有,那对内的还远吗?” 不过张龟年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坏事,他早就晓得使君这人是真正的雄主,而历朝历代哪个雄主不搞这个呢? 而从这一次主公事无巨细地布置“黑衣社”的搭建,又更能看出使君心思细腻,以及那份“帝王心术”。 是的,使君已经有三分上位者的自觉了。 张龟年一生所求,就是遇雄主,实现心中抱负,此刻见主公如此“英明神武”,心中只有高兴。 而且他也不认为这种内部监察对他会有什么妨碍! 他对使君的忠心,丝毫不下于旁人。 只要忠心能办事,以使君的仁义,必然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可即便对赵怀安的人品如此信任,此刻他望着那踌躇满志的何惟道,内心还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惟道啊惟道,来俊臣之徒,古今又有几个能善终的呢?” (本章完) 第217章 争滩 第217章 争滩 乾符三年,二月十二日,曹州,天光微熹。 白沟水上弥漫起大雾,将半个曹州城都笼罩起来。 此时,南城上,到处都是敲锣打鼓声,无数草军慌忙从后面的甬道奔上城头。 这些人纵目远眺前方的白沟水,只见一支隐于雾中的庞大船队在白沟水上游缓缓驶来。 即便城头上的草军都看不清那些船队的旗帜,但依旧晓得,这必然是西面的那支唐军下来了。 此前,因为保义军的突骑不断前出到曹州城附近,所以当时的草军们一度以为唐军下一阶段的攻势将会从陆路发起,没成想,唐军竟然坐船下来了。 不过虽然意外,草军们却并没有太多的惊恐,因为此时的曹州城根本无惧水面上过来的敌军。 为何?因为曹州是白沟水上的咽喉。 它东接兖郓青、西连汴州,大量的物资、漕船都会在白沟水道上穿行。 此外,曹州本身也是一处经济核心。 从这里到宋州的二百四十里,至濮州的一百六十里,全部处在黄河南岸冲积平原,地势平坦,沃野千里。 再加上南面的白沟水水量丰沛,不仅给曹州城提供生活用水,还灌溉周边农田。 所以曹州土宜桑麻,人多机织,有着发达的农业和织造业。 而曹州自己产的丝绸、粮食又通过白沟水运往中原各地。 也正因为如此,曹州城的防御规格非常高,远远超出一般的州治。 因为南面就是白沟水,所以曹州的护城河直接就是与白沟水相通的,构成了典型的“水绕城郭”的防御体系。 护城河环绕曹州城,其宽度在二十到三十米之间,深度在三到四米左右,而且因为是活水,要想截断护城河的难度就非常高。 在草军还没有攻克曹州城时,那时候宽阔的护城河上都是来往的商船,可在草军攻入曹州城后,来往的商路断绝,草军就在水下投放了大量的木桩、尖刺,以阻挡大船靠近曹州城墙。 曹州城墙是此时典型的方形夯土城垣,周回十四里,墙高八米。 可别觉得这曹州城墙只是夯土版筑,又建得那么高,就觉得城墙不结实。 实际上,曹州城墙是以黄土夯筑为主,又夹红黏土与曹州特有的料礓石,坚硬密实,丝毫不弱于砖石。 而且此时的城墙不是那种薄薄的墙体,而是巨大的梯形土堆。 曹州城的底部地基,其截面的宽度足有十二米,其顶部的宽度也足有六米,不仅可以让骑兵纵马奔驰,还可以架设投石机,攻打水上的目标。 但可惜,此前曹州草军在攻打曹州城的过程中,曹州本地州兵已经将投石机给烧毁了,所以这会曹州草军并没有能力对白沟水上的保义军发起投射。 和别的城池一样,曹州城也设有东、西、南、北四门,城门全部都是砖石拱券结构,城门包铁,用以防火。 在城外的护城河边上,还有高约二米的障墙,用来阻碍水面过来的敌军进攻。 此外在东、西、北三门,又有一座小子城,专门作为外围警戒区,驻屯小股精锐部队。 四个门上都有一座二层楼阁,高度足足五米高。 换言之,草军站在城楼上,足足有十三米高的视野,完全可以将四面敌情一览无余。 本来曹州城还是有漏洞的,因为当时草军攻破曹州城的过程,实际上对城防造成了不小的毁坏。 可当冤句城外的一战,濮州票帅曹师雄被阵斩,曹军票帅黄存惊惧东奔,返回曹州。 之后,草军就开始对曹州城修缮起来,一方面加固城防,一方面就在护城河下投放栅木。 虽然后面黄存带着主力执行攻打郓城的任务,但依旧将自己的九弟黄钦留在了城内,此刻曹州城内的草军有五千人,且多是老卒。 兵马众多又守着坚固城池,他们虽然不敢再出城与唐军野战,但有十足的信心守住曹州城,磨死唐军的最后一寸血肉。 …… 随着曹州四城楼上的警钟越来越响,一些哨探在外的草军突骑纷纷往回赶。 他们此前是负责拦截保义军的突骑的,所以一直布置在城西十余里内,而现在这些突骑纷纷往回奔,就是因为他们更早就发现了这支白沟水上的庞大船队。 他们要将情报送回去。 最后一批突骑在城门关闭前返回了城,其中一名雄壮骑将纵马驰奔一路来到南城,然后跳下战马就奔城楼。 在那里,曹州城主将黄钦正皱眉眺望着越来越近的船队,这些唐军来的也太多了吧?这是来了上万人,倾巢而出了? 黄氏是冤句豪强大族,族中子弟众多,个个都有身手武艺,但可惜真正进入过军队的却没有,所以他们固然豪勇,却不太了解唐军的军队构成。 他只看出唐军人数众多,却不晓得里面有一大半都是辅战人员。 黄钦就没这个概念,因为他们草军人人都是兵,只要拿扛木枪,你就能上。 这个时候,黄钦正在担忧,那边从外面回来的粗壮骑将已经奔上了城楼。 上来看见案几上有一瓮水,就抱着哐哐喝。 黄钦的年纪不大,今年才二十出头,毕竟他在家中排老九,而他二兄黄巢今年也是刚过四十,正是创业的好年纪。 那骑将的年纪和黄钦相当,也是差不多当打的年纪,这边喝得急了,还呛着直咳嗽。 那黄钦见状,直接猛拍他的后背,才让这人顺下气来。 见此,黄钦笑骂了句: “霍二郞,你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要是这样呛死了,岂不是让人笑得大牙?” 那边叫霍二郞的,叫霍存,是邯郸那边的人,他们这些人和曹州这边的豪杰们来往密切,在黄巢起义的时候,就来投奔了。 而这霍存骑战骁勇,常为诸军第一,再加上年纪又和黄钦差不多大,所以二人常以兄弟相称。 此刻霍存摇头晃脑,笑道: “俺偏要死在赵女的肚皮上,那才是俺们河北好汉的归宿!” 黄钦哈哈大笑,豪爽道: “眼皮浅了,以后咱们随我二兄杀到长安去,到时候长安那些贵女让你玩个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二人打趣着,城头上的士气果然恢复不少,然后黄钦才拉着霍存进了城楼内,上了二层。 此刻楼上只有他们二人,黄钦这才忧心忡忡道: “唐军这是倾巢出动了,看来大兄他们将郓城拿下后,他们真着急了。” 那边霍存摇头,给黄钦解释: “九郞,我们哨出去的时候,顺着船队追了一路,大概将这支唐军的情况摸清了。” 黄钦一听,连忙让霍存坐下说。 霍存急性子,直接说道: “此部应该就是之前的保义军了,我一路所见,发现这些船队都挂着他们的旗帜,这船队数量在二百艘上下,但具体装多少人,俺算不来。” 和霍存纯邯郸粗汉不同,黄氏子弟普遍有不错的教育,此刻黄钦按照自己看到的大船排水,大概算得这支唐军的确和自己估计得差不多,真的在万人上下。 不过刚刚霍存说的如果是真的话,那这万人的水分应该是很大的。 如果来的只有保义军的话,那他们的兵力应该不超过五千,毕竟他们刚刚和保义军才交战过,要是保义军兵力有过万,还会只派六百甲兵出城吗? 所以,黄钦估计,保义军的真实兵力应该就是五千上下,而这个人数和他们城内的草军相当。 按理说,攻城一方的兵力都没有守城一方多,那守城自然可无忧。 但黄钦在听到来的是保义军后,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实际上,此刻草军不敢出城,就是被这支保义军给打得不自信的。 他们此前打天平、义成皆能大胜,以至于觉得唐军的实力不过如此,纵横天下也是等闲。 可在冤句城外的一战,直接把他们打得懵了,那时候他们又把保义军当成了唐军的普遍战力,所以在曹州草军主力东去的时候,他们真的是寸步不出曹州城。 这些长于机动,却缺乏正规战的草军将领们,并没有听说过一个守城原则,那就是守城先守寨。 他们并没有在城外修建军寨,控制足够的战场空间,所以他们很快就看见,自己错在哪了。 就在黄钦与霍存正要商议一下守城时,楼下就有伴当大喊: “九郎,敌军进攻了!快出来!” 黄钦一听这个,急忙奔到了二楼外的栏杆边,纵目远眺,只见数不清的小舟正摇动着船橹冲向岸边。 因为没有在城外布置兵力,所以这些小舟们完全没有任何阻挡,向着城楼上草军箭矢覆盖不到的河滩争渡。 此刻望着快要靠岸的保义军小舟,黄钦大急,连忙对旁边的霍存喊道: “二郎,你立刻带着城内的二百突骑出击,千万不能让保义军靠岸!” 那霍存哈哈大笑,举着他那金顶枣阳槊,就奔向楼。 然后黄钦才捏着拳,继续看岸边。 此时,保义军第一批的小舟已经要靠岸了。 (本章完) 第218章 破阵 第218章 破阵 白沟水上,众多抢滩登陆舟,星星点点。 王元孝披着铁铠蹲在舢板上,手里捏着短斧,向橹手催促: “再快点,咱们要第一个冲上去。” 自带着几个不甘老死山林的伙伴在戎州投了保义军后,王元孝就一直没怎么参加过战事。 虽然他也在使君面前显露过本事,可在保义军中,唯有军功才是一切。 本来他那一手跳杆上墙的本事最适合攻城,可奈何保义军在离开西川以后,就没再打过攻坚战,如此他这一身好本事也自然是发挥不出来。 不过好在他们都在大别山发挥了作用,作为同样居住在群山之间的勇士,他们青羌更健步,更善走,尤其是装备了一众甲械后,更是成了搜山的主力。 但王元孝的运道不太好,在打完搜山战后,才捞到了伍长,然后上头就因为搜山战效果差,开始换了战法。 虽然最后保义军也成功平定了大别山大部,可那时候他们无当都已经撤到了后方据点,没能参加后面的战事。 所以,当王元孝随军出征,北上中原时,这个王平后人,自觉要干一番事业出来的青羌豪杰,依旧还只是个伍长。 之后保义军一路北上,舒服是舒服,可依旧是一仗没打就到了汴州。 最后好不容易在冤句城爆发了一场大战,他王元孝还跟着都将霍彦威守在西南三寨。 所以当拔山和金刀两都在那边大战时,王元孝是馋的浑身燥热,最后在都将的命令下,他们终于骑着骡子参战了,可那些草军却崩了。 王元孝不愿意砍那些草军难民作为军功,所以最后一场仗下来,他又是什么功劳没有立到。 正因为压抑得太久了,当使君命令“无当都”先发抢渡,他就直接带着手下找到了最老辣的桨手,为自己划船,为此他还送了人家二百钱。 人家打仗是为了赏钱,第一见给人家赏钱求着去打仗的! 没办法,依旧还是一名伍长的王元孝,那是真的太想立功,太想出人头地了! 他也想站在使君下面,冲使君高喊“忠诚”! 虽然他在阵中也喊,可奈何太远,使君听不到啊! …… 那桨手果然有手艺,载着王元孝他们伍就冲在了最前。 王元孝意气风发,蹲在舢板前,劈波斩浪。 他的身后,是四个青羌的武士,也如他一般早已将铁铠披好,各色长短兵都放在了舟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岸边看去。 巨大的曹州城如同巨兽一样横亘在水畔,高大的城墙上是数不清的草军在奔走,敲锣击钟声遍于旷野。 岸边,一丛丛被烧起的篝火燃起浓浓的黑烟,那里是草军的骑士在撤入曹州城前坚壁清野,将城外推挤的薪柴、草场全数烧毁,不留丝毫给保义军。 他们这一批争滩的,主要争的并不是曹州城南面的河滩地,那里太危险了。 滩地上到处是障墙,一旦上去,就是城头上草军的靶子,所以上面命令“无当”都抢占西段河滩地,并在那里建立阵地。 船橹猛烈地拍打着湖面,王元孝所在的五人队正飞速前进,蹲在舢板上,王元孝好随时准备跳岸。 不过他并不太敢看下面,因为他怕水。 虽然王元孝所在的戎州有大江,可惜他长那么大都没有下过水,是地道的旱鸭子。 咽了咽口水,王元孝能感觉到小舟的颤抖,他有心喊后面桨夫慢一点,可一看到另外一个队的甲士已经冲到了他们前头,又把话咽了下去。 但就是这个时候,状况突发。 不晓得是不是太快,还是撞到了什么,又或者是小舟上的甲士动了一下,就见这只载满五名甲士的小舟直接侧翻过来,船底都翻了出来,直接盖在了湖面上。 变故发生得太快了,附近几个小舟的甲士看到后都愣住了,好一会才开始让橹夫靠过去。 其实这边已经离岸边非常近了,水深可能也就是一米多,那些甲士如果能站起来,水面也就到他们的胸口。 可就是这个深度,却要了一船五名甲士的命。 那艘小船的橹夫从水底游了出来,然后被附近的舟船给网住拉了上来。 一上来,橹夫就被绑了,他要交代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什么,要是因他的失误而使得五名珍贵的甲士就这样死掉,他也要按军法从事。 那橹夫也晓得自己闯祸了,上来就嚎啕大哭: “不是我,是孙伍长自己乱动,要再快一点,然后船又被水下的木栅给刮到,然后船就翻了。” 但说这样都没用了,他终将要被送到后方,由曹吏的那些人详细审问,看其人是不是什么草军的奸细。 在不远处,看着那五个甲士翻下去后,连个水都没冒起来,王元孝不寒而栗,再忍不住对后面的橹夫小声说道: “慢点,慢点,也不需要那么快。” 但已经不用他再说了,即便橹夫已经停止了划桨,但船自己的惯性依旧已经将他们荡到了岸边。 然后那橹夫抽出竹篙就往水下一撑,然后就稳稳靠在了岸上,这个时候橹夫幽幽说道: “到了!” 这个时候,王元孝才拖着酸麻的腿,撑着船舷小心踩在了河滩上,后面四个袍泽兄弟已经跳了上来,然后和他组成了一个小的锋矢阵。 此时,从护城河往西的河段上,绵延四五里,五百名“无当”都吏士正如蚂蚁一样猬集在河滩地上。 他们的身后,除了几只小舟留在这打捞刚刚溺亡的甲士,剩下的近百艘小舟已经开始返回,他们将要送第二批保义军上岸。 而在这些“无当”都的面前,曹州城西门的吊桥缓缓落下,一支穿着黄衣的草军突骑从城内直奔过来。 …… 在悬挂着“呼保义”大旗下,赵怀安正在甲板上眺望着前方百舟争滩的场景,然后又望了望旁边的曹州城。 说来这城也有意思,它城池距离白沟水有一段距离,所以曹州城的南面是块陆地,可它的三侧却是直接临着护城河,在外围有三座石桥用来方便通行。 可这石桥呢又是只建了一半,剩下的应该是用吊桥相连,而这会儿吊桥已经被全部收了起来,使得这些石桥就这样孤零零地被抛在城外。 所以在赵怀安的眼里,曹州城不像是一座陆地上的城市,反而像一座水上孤岛。 再加上此城楼台雄伟,城上旗帜猎猎,又让这座孤岛如同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几欲吞噬着一切血肉。 这城真不好打啊! 他此前打的邛州城和眼前的曹州城真不能比,以曹州城的护城河宽度已经不是你负土就能填塞的了。 实际上,这也是他来中原后发现的特点,那就是中原,尤其是处在漕运节点上的州治,几乎无一例外都是雄城要塞。 眼前这个曹州城还不是最可怕的,他当时率领船队经过陈州时才是真被震撼到了。 曹州城再如何,它依旧还只是一座单城,可陈州却是少有的湖中城,也就城分内外,外城内有湖,湖上又有一座内城。 光内城周回就有八里,外城周回足有三十里,而且和曹州城城墙高度差不多,陈州城的城墙高度也在十米往上。 可以说,只要陈州守军上下一心,粮秣充足,就是数十万大军来攻打陈州城,没有一两年也是拿不下的。 所以赵怀安也可以自我安慰一下,庆幸一下自己到底不是在打陈州城,不然还得哭呢。 但精神上的赢学除了自我欺骗外,并不能改变现实。 赵怀安依旧要面对的还是曹州这座漕运河畔的雄伟大城。 现在好消息是,他不用表演了。 因为就算他赵怀安不摆烂,以他目前的兵力也是拿不下曹州城的。 这种中原重要枢纽,一城一地就决定了一个区域的政治未来,赵怀安在没有彻底动员后方的人力时,以他的兵力基本上连护城河都填不了,又谈什么攻城呢? 也是见到曹州城,赵怀安才理解为何古代围城一围就围个几年。 现在曹州城如此,那沂州作为鲁中南进入徐州的锁钥,那城防也估计差不多了,怪不得草军如此多的军马却依然被堵在外头。 所以此时赵怀安也熄了想法,只让“无当”都在滩头占据一块地方,用来扎营。 这一次保义军坐船南下,按道理就是不上岸也行,可要想把握战场的主动权,必须在滩地建立水寨。 如此,保义军就能在水上和岸上都有据点,攻守兼备。 同时这也是赵怀安给自己下的保险,一旦他需要从岸上撤退回船,有了这座水寨就能为他牵制阻击草军的追兵,不至于被人撵到水里。 这就是他在西川的时候,和高骈学的,老高在打雅州的时候,就是这样打的,相当苟,哦,不,是相当稳健。 不过,对于无当都的战力,赵怀安的信心没有那么足,因为无当都并不是他保义军的老营头,其核心来自于沿江南下的羌、汉,这些人的确是优质的兵源,在攻略大别山的过程中也经受住考验。 但这些人到底是没参加过大规模战事的,之前在冤句,他应该让“无当都”和“拔山都”两个换一下的,也让他们感受感受大战和小规模的搜山战,到底有什么区别。 虽然对“无当都”的实力不太确定,但赵怀安依旧坚信“无当都”定能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其中一半的底气就是来自于此都都将霍彦威,这个从鸡栋关才加入保义军的假和尚,短短一年就成了保义军的五虎将,靠的就是他的勇武和脑子。 所以赵怀安这会儿也在期待着“无当都”的表现。 可忽然,他眼睛一眯,只因为城楼上的地方好像忽然在欢呼什么,再然后,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一座足有十米长的吊桥忽然就从城头放了下来,然后停在了护城河的一处河心洲上。 这处河心洲是当年挖掘护城河之人专门留下的,在它的前段以石桥相连对岸,它的后段则以吊桥连接曹州城。 如此,当船只要通过时,城上就可以收起吊桥,让船只从后半段通过;而从路上有商旅通过时,就放下吊桥,和前段的石桥一起,构成一条通衢。 现在吊桥忽然放下,从城门内奔出一彪突骑,各个黄衣黄帽黄披风,踩着吊桥就冲过了对岸。 看到这支骑军直扑自己的滩头阵地,赵怀安脸色一变,传令: “令大船前驱,以弓弩遮护岸边的‘无当’军!另外,擂鼓助威,告诉我岸上的兄弟,死战不退!” 那边牛礼得了命令,连忙对着后面一排停在水上的大船下了旗语,随后得了命令的是十艘大船收起船锚,小心地靠向岸边。 在以一艘大船搁浅为代价,十艘大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水位,一字排开护在了岸边的“无当军”身后。 此时,那支草军突骑已经冲了上来。 …… 望着混乱还来不及结阵的保义军,为诸骑之先的霍存残忍一笑,单臂举着金顶枣阳槊,指向前方正在结阵的保义军,对身后的突骑怒吼喊 “杀唐狗!均天下!” 此时,突骑们已经呼吼,这些来自濮、曹、兖、郓的骑士,各个都是此前地方上的马贼,骑术精湛,狡诈残忍。 看到眼前那些队形散乱的唐军,心中滋生无穷的虐杀之欲。 在两侧号角不断中,从城内冲出的二百突骑陆续分成了三支,各自组成锋矢阵,向着横亘在岸上数里的保义军冲了过去。 巨大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此时猬集在北岸的“无当都”压力越来越大。 不过他们抗住了,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后面就只有白沟水,穿着甲胄的“无当都”武士压根躲不了,因为落水也是个死。 如此,他们硬是顶住了逃跑的本能,在各自军吏的呼喊中,勉强组织起了一道薄薄的军阵。 外围是举着步槊的步甲,后面是扛着牌楯、短斧、横刀的跳荡,最后面是慌忙上弦的弓箭手。 在最外围的步槊刚刚放下,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草军突骑就已经蜂拥撞了上来。 顿时,人哀马鸣,血肉翻浪,整条战线上,前、中、后三段都爆发起了血战! …… 此时河滩地阵线的最东段。 几乎是本能,在前面步槊被荡开的那一刻,王元孝一短斧劈了过去。 对面那个草军突骑刚刚用马槊顶翻前面的步槊手,猛然看见左侧面冲来一个持斧的甲兵,正斧劈着自己。 惊骇下,那草军脑子一片空白,左手臂下意识抬了起来,可下一刻钻心的疼痛直接从左大腿传来,几乎让他陷入休克。 当他被从另外一边拽下来时,他的左腿已经只有半截还还连接,他抱着腿,大声哀嚎,然后被旁边的无当都甲士一斧头敲烂了脑壳。 而那边被喷得一身血的王元孝,眼前密密麻麻都是人影,草军和无当都的人已经彻底杀在了一起。 在杀了那个草军骑士后,王元孝对刚刚与他合作的另一个伍长说道: “将战马往后牵,给军中能骑马的兄弟用,咱们必须绕到他们后面去,这样杀,对面挤都能将咱们挤下去。” 那伍长点头,正要牵马,从侧面奔来一个草军骑士,手里拿着一根包铁短棍,猛地扫在了这人的头盔上。 只是一下,那伍长的兜鍪就被扫飞了出去,露出了他包着头发的绛色头巾,这伍长赤红着双眼,走了过去,然后没两步就栽倒在地。 看到这一幕,王元孝怒吼一声,在两个同山的伴当的策应下,直接一斧头甩出,正中那草军骑士的脑门。 这一飞斧几乎将那人的脑壳都切开了,死状极惨。 王元孝甩完斧子,从伴当的腰后又抽出了一把斧子,随后奔到了那名伍长的身边。 他捞起袍泽一看,见鲜血正从绛色头巾那边渗出,又摸了鼻息,大吼: “快来人,将老王拖下去,有气!” 说完,两个他们伍的吏士跑了过来,一人一边架着这名姓王的伍长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后面有人大喊: “让开道路,让开道路!” 王元孝连忙回头看,只见一支刚刚整阵的陌刀队已经列在了后方,那闪耀着寒光的刀林,凶威赫赫。 王元孝哈哈大笑,随后与一众跳荡们避到了两旁,然后齐齐呼和。 在袍泽们的欢呼中,一支五十人的陌刀队,列成五排,然后踏着步子,喊着口号,如墙而进。 那些也陷入厮杀的草军突骑也看到了,汗毛竖起,想都不想就要跑,可急切间后面的道路早已被自己人给堵住了。 于是,当这支五十人的陌刀队压上来,第一列的什将,大吼一声: “斩!” 于是,一排排寒光闪过,本就锋锐的陌刀被这些高大的陌刀手猛劈下去,别说是人了,就是铁锭都要被劈断。 草军有一骑,正好骑在刀阵的最中间,只他一人就被砍了三刀。 左边一刀直接将马头给斩断,中间一刀劈在了他的头上,直接切到了脖子,而右边一刀则斩在了他持刀的右手。 只见滚热的鲜血带着那名草军的右手掉在了河滩地上。 斩完一刀后,第二排持陌刀的武士就从后面钻出,走到最前,又在所在陌刀将的呼喊中,齐齐劈了一刀。 这一刀又是将八名草军骑士给斩成了碎段,此时这片战场已经成了屠宰场,浓烈的血腥味与屎尿味,带着热气,扑面而来。 落在后面的一些草军突骑再忍不住,弯腰狂呕。 他们以前是马贼,杀人越货,从来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可看到自己人如同猪狗一般被碎尸万段,却连味道都不敢再闻。 此时,都不用这些草军,他们胯下的战马都被前方的杀气给吓软了,慌忙转向,就原路返回。 这边草军一片慌乱,越乱越是一个都走不成,而这个时候,第三排的陌刀手已经上来了,对着只留给他们后背的草军,这些陌刀手丝毫不留手,又是一阵刀浪,直接引爆了恐慌。 听着身后惊恐和骨肉分离的声音,本就只是盗匪的草军突骑再忍不住了,他们举起手里的横刀就劈在了前面的友军身上,试图从中间杀出一条血路。 人杀人,人挤人,人又踩着人,没有任何怜悯和情义,所有人只想逃出身后的刀狱。 于是,这支差不多六七十骑的草军队伍就这样崩溃在了众陌刀手的面前,而此时,这些无当都的陌刀手们才向前挺近了三排,往前走了五六步而已。 这些陌刀手并没有去追击,而是继续保持着阵列,他们留在原地作为阵脚,掩护后面散乱的袍泽继续整阵,彻底盯死在这片河滩地上。 而在河滩地的西侧,相同的场景也在上演。 同样是五十名列阵好的陌刀手,他们在后排长弓手的掩护下,再次齐排而进,只是一轮,就杀崩了这些草军突骑的战意。 因为他们分得开,人数又不多,在丢下十来具尸体后,余下的都撤了下来。 可真正的考验却在河滩地的中段,因为无当军只有百名陌刀手,然后全部被分到了东西两侧,所以现在的中段无当都武士只能用手里的步槊和弓弩阻挡着汹涌而来的草军突骑。 而这一股突骑足有百骑,一路卷着尘埃动地而来,其为首者正是那位草军豪勇霍存。 在左右两路都莽撞地撞入无当都的铁甲阵随后陷入苦战时,这位天生的骑将却出人意料地散开了,露出了后面一队被人驱赶的骡马。 这些骡马各个都被蒙住了眼睛,身上裹着浸满油的粗布,随着后面的草军用火把点燃这些骡马,这些骡马直接暴动了。 它们带着烈焰,痛苦地哀鸣着,它们的本能告诉他们,前面有水,跳进去能活。 于是,十余匹骡马就这样疯狂向前冲,带着烈焰和巨力一下子就撞塌了无当都中段的阵线。 最前面顶着阵线的步槊手们直接被撞得吐血滚到一边,疯狂的骡马踏着他们的身体冲入阵内,最后被上来的刀斧甲士给砍翻在地,他们想拿起地上的步槊继续整阵。 可已经来不及了,霍存已带着百骑直接撞了上来,一马当先杀了进去。 可他并没有注意到,一直在西南城墙角楼上观阵的曹州城主将黄钦,在见到霍存突破敌阵后,竟然没有丝毫喜悦,而是惊慌大吼: “快,再派一支队伍出城,一定要将霍二郎救回来!” 原来在他的视野中,十艘足有千石的巨型舟船已经缓缓地靠了过来,然后在黄钦的惊恐中,掀开了甲板上的油布,露出了一架架床弩。 而这些可怕的杀器此时正正对着草军突骑的后部! 第二篇稍微晚一点发,有点吃不消了,早点睡了。 (本章完) 第219章 请功 第219章 请功 “嗖!” 巨大的破空声在甲板上爆响。 在落下船锚后,甲板上的保义军力士们就大声呼喊: “上弦!”、“上弦!”…… 在赵怀安离开汴州之前,专门到汴州的武库转了一圈,在王铎走后,汴州大小事就是听他那义兄的,有权不用,过期浪费。 然后他就在武库里发现了这些大杀器,床弩。 本来这些都是被安置在汴州城墙上的,可汴州多年不战,为防床弩风吹雨淋毁坏,就被推进了武库,最后就一直无人问津。 然后赵怀安就寻思,这些床弩放在库里没人要,他捡回去当柴烧不是很合理吗? 最后只是给了库吏一笔小钱,这二十架军国重器就被连夜送上了赵怀安的船队上。 因为保义军的船队缺乏斗舰,不具备水上作战的能力,所以赵怀安选了十艘千石大船,全部都是在嘉州造船厂买的,然后将这二十架床弩安置在了甲板上。 本来这些床弩是用来对付水贼的,现在却在曹州城下发挥了作用。 随着船上不断呼喊,众发弩手虽乱但依旧按照之前训练的操典开始操弄这些大家伙。 每一架床弩都有差不多十来人在忙活,其中六个壮汉正在转动绞车,给床弩上弦。然后三个人捧着巨大长矛装填上弦,然后校准。 此时,旁边的床弩长正在盯着桅杆上的旗手,直到他看到一面红色旗帜后,立即怒吼: “发射,发射!” 与此同时,另外九艘大船上,也有同样的命令怒吼出来。 当臂膀强壮的发弩手蹬动弩机,将铁牙松开,床弩上的弓弦瞬间回弹,弩上那根婴儿拳头粗的长矛就爆射出去! “哐!”、“哐!”…… 根本看不见轨迹,二十支长矛就这样射向了二百步之外的草军突骑阵里。 这些突骑已经在骑队的中后段,随着前面霍存打开通道,这些草军突骑正要准备跟着冲进去,然后就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 …… 草军突骑阵内,一名穿着铁铠的武士,头戴着黑色裹头巾,正在大声呼喝,忽然他好像听到了一阵爆响,于是下意识抬头去看。 然后他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爆开,巨大的长矛带着无匹的力量又冲向了后一个。 只是后面的就没有这么好运了,长矛贯穿一人的胸膛后,带着他又穿在了后一个,一连串了三个,这长矛才停下。 落在最后的一个草军骑士忍着巨大的痛苦,才将自己从长矛上拔开,低头一看,身上的皮甲早已稀碎,自己的胸腹有一个巨大的创口,鲜血泉涌,再望着矛上被串着的两个兄弟,他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惨烈的哀嚎。 只是二十根长矛,就在草军骑阵里扬起一阵血雾肉浪,到处都是惨叫与哀嚎,不少于三十人的突骑就在这波打击中直接阵亡,剩下的草军突骑看着这般地狱景象,毫不犹豫就四散奔逃。 此时,只有三十名不到的突骑随霍存冲进了阵,而现在,因为这轮床弩的打击,他的后路被封锁,身后再无兵力。 对此,已在阵内的霍存已经清楚。 …… 霍存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的部属在眼前成了肉串,内心暴虐直接爆发。 他抽出铁骨朵,借着马速一骨朵就砸在了一名“无当都”的额头上,那名甲士因为乱战,兜鍪已经不晓得哪里去了,所以这一击直接就砸掀了他的头盖骨。 白浆混着血液直接喷射在霍存的衣袖上,他将罩袍脱去一边,露出里面的铁铠,然后对着马下的一个步甲又锤了下去。 这人是带着兜鍪的,可在霍存的这一怒砸下,整个兜鍪都从中间凹陷了下去,那甲士眼睛充血,随后像面条一样瘫软在地。 连杀二人,霍存意气嚣然,他环了一遍战场后,看到有兄弟落马,纵马上去,一骨朵砸翻甲士,然后将兄弟拉到了马上。 看着已经陷入苦战的数十袍泽,霍存大吼一声: “跟着我,带你们杀出去!” 这个时候,一名草军骑士将手里的马槊扔给了霍存,他接过后,将马槊一荡,直接换了个薄弱处,准备从西北面杀出去。 有了马槊相助,霍存更是十荡十决,丈八马槊在手上挥舞,将前方阻挡的无当都甲士全部荡开,然后纵马继续向前。 杀出的空间越来越大,后面的随他逃出来骑士越来越多,眼见着他们真要冲出去后。 一直在后方持着马槊不动的“无当都”都将霍彦威终于坐不住了。 站在大旗下,霍彦威大吼: “剩下的弓弩手不用集中,直接向那些草军攒射!” 不用任何旗帜、金鼓,霍彦威的声音就传进了战场上这些吏士们的耳朵里。 于是,本该持着刀盾的甲士从地上捡起弓弩,又找着箭袋,然后几个人一团,就开始对着那些冲出去的草军骑士攒射。 弓弦如同暴雨一样密集,那些留出后背的草军骑士如同麦子一样栽落下马。 而霍彦威在下完命令后,从大旗下牵出一匹战马,这些是前面吏士们缴获后送过来的。 因为装载是用小舟,所以第一波上岸的“无当都”并没有携带马匹,这让无当都的攻击变得非常被动。 好在前面的武士们也晓得这个困境,所以每每缴获到战马后就往后方霍彦威这边送。 此时他这里已经攒了十三匹战马,于是霍彦威直接从后方的扈兵和骁勇中选了十二人,作为突骑。 霍彦威翻身上马,单臂擎着马槊,对身后十二骑,大吼: “杀我的人!那就把命留下!” 说完,纵马驰奔,如闪电一般冲向西北,那里是霍存突围的路线。 他的身后,十二骑举着马槊,驰奔向前,勇锐无当。 …… 在霍存突围的方向,无当都有一支十余人的小队正堵在那里。 什将叫杨可求,出自大别山杨氏,随他们二郎杨延保投降的保义军,因勇锐又是杨氏重要亲族,所以被分到无当都作了一个什将。 杨可求早先就是杨氏的重要军将,有较大规模战事的经验,所以他的意识要比一般的低级什将要高很多。 当他发现敌军后部崩溃时,他就意识到阵内的草军突骑一定是要突围的。 而最好的地方就是他所在的军阵西北方向,因为这里的兵力最薄弱。 所以在霍存都还没决定突围方向时,杨可求这边就已经高吼着,让散在附近的吏士集中列阵。 有几个其他什的,在看到这里在列阵后,也奔了过来。 杨可求自己背着一面大旗,手里举着步槊,大吼: “列步槊阵!” 随着一阵阵脚步,只有十二人的无当甲士就列出了两排槊阵,而杨可求自己一人站在了阵旁,死死盯着战场的变化。 在发现敌军果然选择了向他们这个方向突围后,杨可求立即调整了方向,然后令步槊全部对准那些草军突骑。 随着,对面骑士越来越清晰,杨可求扯破嗓子,大吼: “顶住!杀!” 众步槊甲士荷尔蒙飙升,满脸通红,肌颤着大吼: “杀!” …… 胯下的战马喘着粗气,霍存明显感觉到了战马的力竭,这个时候,背后的袍泽用邯郸话哭喊着: “二郎,放我下来,你活下去!” 说完他就要跳下战马,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又给拽住了,只听霍存骂道: “我带你们从河北过河投黄巢,求的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焉能独活?” 然后霍存就眼睛血红,愤怒地看着前方,在那里有一支步甲竟然列步槊阵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可愤怒的情绪在看到身边十来名袍泽兄弟后,就如霜雪一样消散,他喃喃说了句: “带你们出来,就带你们回去!” 于是,关键时刻他把马头一转,马槊偏右,大喊: “绕过他们!” 说着,霍存就带着仅剩的十来骑偏了方向,绕过这支方阵。 在要过时,霍存忽然对后面兄弟喊: “抱着我!” 说完,他就从马褡裢翻出一张上好弦的功,抽出破甲铁箭,回身就射向了那名军阵边的军将,此人一看就晓得是小阵的头。 能在混乱战场中还能冷静思考,并且可以召集部署的军将,留不得! 可这支箭矢终究没能射出去,因为后面忽然就杀出来了十三骑,奔若惊雷,直奔自己。 没有任何犹豫,当下就有十名草军突骑调转马头,向后方追击截击过去。 这个时候,霍存只能将弓一转,直接射向了那支追骑的骑将。 箭矢足够快,破甲箭也威力十足,可这支箭矢却轻而易举就被那名骑将给拨开了。 只这一下,霍存就晓得对面不是无名之辈,大喊: “来将何人?” 骑将哈哈大吼,纵马就冲向了掩护霍存的十骑。 一槊中刺,一槊横扫,再一槊倒抽,只三下,当骑将冲过阻拦后,地上倒下了四人。 这个时候,其人才大吼: “保义五虎之一,无当霍彦威!” 霍存听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如果不是此人叫这个名字,他真想给以后的儿子取这个。 但这个时候,他只能怒骂: “五虎?我看你是五犬!朝廷不仁,尔等为其卖命,勠我义士,我看你们个个都是瞎了眼的!” 霍彦威眉头一皱,提着马槊就奔了上来,他倒要看看马槊抽在他嘴上时,他还能这么硬不? 霍存很想与其一战,但他晓得战马怕是要撑不住了,于是,一声不吭,直接向着北面撤退。 可这对于霍存来说是多么屈辱啊! 身后的伴当也晓得是自己拖累了霍存,眼睛流着泪,忽然抽出横刀,刺向马臀,然后推开霍存,就跳下了战马。 战马一轻,又被刺了一下,直接就飞速奔了出去。 马上的霍存愣了一下,扭头去看,只见伴当已经从地上站起,双手举着横刀就挡在了身后十三骑前。 然后,霍存就看见伴当只是一下就被那个霍彦威给刺翻在地,然后众骑踏着伴当的尸体又继续追了上来。 血一下子就涌到了脑门,霍存要驭马停下,可受了惊的战马丝毫不管,继续向前狂奔。 然后两名突骑奔了上来,看到霍存要跳马,各个含泪大喊: “二郎,别让老高白死啊!” 一句话,直接让霍存呆愕住了,然后他仰面大哭,大吼一声: “啊!与尔等不死不休!” 声音传到后面的霍彦威耳边,他邹眉,翻出长弓,取出什射程最远的一支箭矢,对着霍存的背影就射去。 这一箭直接插在了那敌将的后背,可好像并没有造成伤害,对方应该穿了铁铠。 就当霍彦威正准备射出第二箭时,后方白沟水上忽然金声大作,他连忙驭马,然后望向战场的东北侧。 在那里,城内已开出了一支马步骑,旌旗招展,队列严整,方向直指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调转马头,对剩下的扈骑大喊: “回去!整阵应敌!” 话落,霍彦威又望了一眼敌将的背影,哼了声,然后带骑奔回阵。 在奔到那个杨可求所在的小阵时,他看到了独自列在外头的杨可求,忽然驭马人立,然后那杨可求就机灵地上来扶助战马。 看着这人,霍彦威想了一下,记起来这人是大别山杨氏的,好像叫杨可求?此人不错,有脑子,有决心! 于是,他毫不吝啬夸张: “你叫杨可求?干得不错,我会为你报功的!好好干!在我保义军,你有无限未来!” 说完,霍彦威又看了下这支整齐的小阵,对每个吏士都点了下头,然后就带着突骑返回了大旗下,他要组织部队准备抵御敌军的第二波进攻。 在他的身后,杨可求等人已经振臂欢呼,这一把,兄弟们要出头了! 与此同时,白沟水上小舟再次冲向北岸,第二波上岸的部队也终于赶到了。 而在看到对方又来了一支部队后,本打算打一波的草军也放弃了心思,在接到霍存后,就带着部队原路返回了。 随着吊桥再一次被升起,河滩上,湖面上,保义军万众大呼! 河滩阵地,拿下! (本章完) 第220章 虫豸 第220章 虫豸 乾符三年,二月十八日,还是曹州城外。 自拿下河滩阵地已经过去六日了,大营也扎了有五天了,可无战事。 城外的不敢打,城内的不敢出,如此就且坐着,双方都等对面在犯错。 直到这一天,后方的杨复光终于来了。 他一来,就给赵怀安送来了一份大礼。 …… 只是几日未见自己,杨复光就表现得如隔三秋,端是让善于此道的赵怀安都自叹不如。 明明是自己的大营,杨复光拉着他一路说话,然后进了帐,也幸好老杨没坐到上首,不然一众保义将们一定有话说。 可赵怀安岂在乎这些面子?直接拉着杨复光就坐到了上首,然后坐到了他的旁边。 一坐下,赵怀安就先声夺人,倒起苦水: “大兄啊,你让咱打曹州,弟弟我还觉得多大个事呢,可一到城下就傻眼了,这曹州城是不是太夸张了点?连一个藩治所都不是,要修得这么雄壮?我看长安也不过如此吧。” 杨复光哈哈大笑,这个时候才收回握着赵大的手,捧腹道: “赵大,以前军中说你土锤,咱还不信,觉得你平日蛮有见识的,可今天你这话说得,咱才晓得别人也说得不假,你呀,你呀,还是得多出去走走,见一见咱们大唐的大好河山,那样心胸开阔了,也能成为对朝廷更有用的人才,不然后面闹笑话,让下面人小瞧了咱们。” “就好比现在,你说这曹州城雄壮确实不假,但你说他能比得上长安?哈哈!这么讲吧,二者彷若萤虫与皓月之别。就这曹州城,光天下就不下二十处,至于一些雄关要隘那就更多了。” 在杨复光说话的时候,赵大已经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了下来。 也不晓得啥情况,自打他握过杨复光的手后,这位老监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比他还主动,每次见面就要握手握个不停。 这会听杨复光说像曹州城这样规模的大城,天下不少于二三十处,赵怀安心里也是暗暗咋舌,果然是版本不一样啊。 当年他这个苏北土锤进魔都的时候,在世纪大道走一圈时,看着两侧的高楼大厦,是真正意义上的头晕眼。 然后他来大唐后,虽然这里的城市景观无法和后世比,可在城池规模的建造上却同样令人惊叹,堪称奇物景观。 不过这也能够理解,毕竟这会的城池可不是修个二三十年就要报废的,而是代代修,一用就能用个几百年。 据说当年匈奴铁弗部的赫连勃勃了六年时间修了统万城,然后夏国都灭亡了,这城还被继续用,一直用到了后世宋太宗那会,将近有六百年。 就这,那统万城都不是风化倒塌的,而是被赵二给拆毁的,怕留给党项人资敌了。 而眼前的曹州城想来也是差不多了。 从上古时期有人在这里定居,到这里出现聚落,最后到西周时的封国,再到春秋战国时期的乱战。 此后千年,这里屡经战乱,城墙倒了一次又一次,可地基却基本都在这片。 就像眼前的护城河,一代人挖一点,十几代下来,也是非常可怕的。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啊! 但话说回来,你杨复光笑咱土锤,咱赵大笑过你土吗? 哼,不和古人一般见识。 …… 那边杨复光的心情显然很好,在调侃了一番赵怀安后,就对他道: “赵大,你打不下这曹州城,我是能料到,当年隋末有一支反王叫孟海公,就是突袭占了曹州城,此后靠着这座雄城在中原混战中混了八年,最后投的窦建德。所以,你拿不下曹州城,我不意外。” 赵怀安不说话了,生气了,只觉得你老杨几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什么能克曹州城者,舍他赵大其谁?还有什么希望他努努力,打完曹州打郓城,这些都不是你杨复光说的? 果然做领导的,有嘴就行。 殊不知,你赵大不也是对人这样?有事呼先生,没事呼老汉,五十步笑百步了。 赵大这边腹诽着不说话,然后就被杨复光认为茫然无所知的清澈。 也对,赵大寿州土锤,十年前的事都不晓得,又如何晓得前三五百年的事? 心里这么想,杨复光却也赞叹赵大这个人的努力。 说来自己的家庭出身比赵大还要差,可自己早早入了宫,在宫中接受了系统的经、史教育,而这赵大呢?据说连字都写得和鬼画符一样,还错字连篇,不是这个少一笔,就是那边少个头的。 但这恰恰说明,这赵大学字应该是很晚的时候,甚至都很可能是在西川军中的时候学的。 那些丘八的生活习惯他可太晓得了,不是吃酒打架就是玩女人,学习?学习个屁! 可赵大却能在那样的环境中,出淤泥而不染,不为外界所惑,矢志向学,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而且赵大这人竟然还不好色!倒不是这赵大不近女色啊,他之前送给赵大的四个汴州美人,有两都有孕了,别问他为什么晓得。 但据他所知,这赵大出征在外,竟然就只有这四个女人,然后就再没抢过,大部分的时间都陪着他那帮兄弟。 真的是爱兄弟胜过爱美人。 这真是武夫中的绝品!好武夫! 也正是赵怀安如此良才美玉,杨复光就更是要把赵怀安培养成国家栋梁,朝廷的良心武胆,于是,他有心教道: “大郎,你现在是刺史,往后更会执掌一藩,所以不可不学,不学就智薄,不学则被欺。我当然也晓得你军务繁忙,现在又是战事紧急的时候,但我又不是让你弄个博士,只要多听多涉猎,晓得个往事来处,那总有一二分裨益。” 赵怀安一开始还点头呢,毕竟这点情绪价值他还是愿意给的。 虽然这会赵大也是体面人了,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给领导跳舞跳到腿抽筋了,但这点逢迎对赵怀安就和吃饭喝水那样简单。 可听着听着,赵大就觉得不对劲了。 嚯,这老杨真是把咱赵大当土锤了!刮目相看的典故他还不晓得?这张嘴就来啊! 于是,赵大咳嗽了一声,对杨复光道: “大兄,你放心,咱赵大比那吕蒙强多了,他一个吴下土鳖如何能与我赵大相提并论?” 杨复光本来还期待一下呢,毕竟他也听说赵大在军中讲什么三国的话本传奇,所以吕蒙的典故他应该是晓得的。 可没想到这赵大是半桶水啊,于是他再维持不住谆谆善诱的表情,骂道: “赵大,人吕蒙是汝南的,不是吴地的!” 赵怀安后面还准备滔滔不绝说他当然了解孟海公呢,他还晓得那个倒着骑牛读书的李密呢! 可听了杨复光这话后,直接傻眼,脸是肉眼可见地红了。 一看这样,坐在赵怀安下面的赵六忽然拍手,笑道: “大郎,你真有文化,俺都不晓得吕蒙是谁呢!还以为是个卖胡饼的!” 那边豆胖子也跟着接过话,不以为然道: “管他是汝南还是吴地的,能比得上咱们大郎一根毫毛否?对了,汝南是哪?” 看着那豆胖子憨傻的样,杨复光一腹言语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哎,算了,赵大身边尽是这些溜须拍马之徒,就是学了,也会学废!” “算了,算了,这样淳朴憨态也挺好!不是有那句话说嘛,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土锤就土锤吧,能对朝廷忠就行。” 那边听着两个活宝卖傻,赵怀安就更尴尬了,忽然他看到杨复光下首的人群中有个陌生的,忙岔开话题,指着那个眼神动不动转的黑汉子,问杨复光: “大兄,这是哪里的好汉?是你又收的义子?” 正以为自己又要多个侄子时,那边杨复光却招手让那个黑汉子过来。 此人走近前,对着杨复光和赵怀安行礼,卑躬屈膝,然后由杨复光亲自介绍: “赵大,这就是我为你带来的大礼,我军能破曹州城,就看此人的了!” 这下子赵怀安多疑地看向这个眼神不正的黑汉,从这人身上看到了浓浓的草莽气息,大致猜到这人不是吃盐饭的,就是吃水上饭的。 果然,随着杨复光的介绍,赵怀安渐渐弄明白这人啥来路了。 此人原来叫杨钊,现在叫杨守钊,在拜了杨复光为义父后,连姓都不用换,也不算背叛祖宗了。 和赵怀安猜测的不错,这个杨守钊呢,的确是吃水上饭的,而且就是在曹州东北的那处巨野泽作水匪。 这杨守钊盘踞在巨野泽西南的一块叫麒麟渚的地方,据说当年鲁哀公就是在那里打猎时捕获到了麒麟。 而这杨守钊这支水匪在三百里巨野泽内也是排前三的巨寇,一般来说,排前三就是说排第三,但这不代表杨守钊这支盗匪弱。 因为处在巨野泽西南,也就靠近白沟水道,所以过往漕船、商船都会从附近水面经过,而杨守钊就守着眼前的水道,靠劫掠发财。 就在黄巢造反之前,曹州的州军正准备联合境内几家土豪准备清剿这个杨守钊,最后反倒让他给击溃了。 然后更是在黄巢占据曹州城后,便出了巨野泽,在曹、郓、濮、兖四周劫掠。 实际上黄巢在占了曹州后,也让人入泽招揽巨野泽的盗贼一起出来共谋大业。 当时巨野泽各水匪实际上主要就是看三家,一家是他,一家是徐唐莒,一家是赵璋。 这三家中,徐唐莒最早就是和濮州的王仙芝关系密切,所以在王仙芝造反的第一时间就加入到了王仙芝麾下,成了一路票帅。 而赵璋的实力居第二,他以前早就对黄巢心慕,晓得此人是个豪杰,所以在黄巢的人入泽招揽时,也带着麾下水匪相投。 可当时杨守钊却与赵璋两相不和,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投之。 这种事情只要不是第一时间投,后面就会越来越不相投,毕竟你投得晚了,座次肯定是要落在后头的。 而当时黄巢与天平军的实力相差还比较大,局势也不明朗,所以就决定暂时保持中立。 黄巢对此颇无所谓,因为他已经有了赵璋相助,已不怎么缺水上人手,那杨守钊本就声名不太好,所以黄巢见这人不来归,也就作罢了。 而天平军那边也当然不会将此人往草军那边推,所以只派了一支县卒在岸边监视,不让他们继续出泽袭扰地方,然后也听之任之了。 直到去年的时候,那濮州的王仙芝击败了一支天平军,那天平军的节度使薛崇才想着来诱降杨守钊。 杨守钊这人是做了梦都想上岸,有了这个机会,立刻与天平军暗通声气,准备投靠官军。 可在这个关键时刻,那薛崇带着天平军出征曹州,没成想竟然败了,其主力受挫后,只能龟缩在郓州城。 这种情况,杨守钊也不傻,当然晓得不能再投官军了,所以在战后和曹州的黄巢直接取得了联系,最后决定投黄巢去了。 黄巢是造反的,自然来者不拒,但他也有喜恶,也多少听过天平军是和杨守钊接触过的,所以对他这种蛇鼠两端的货色自然没有多少好感。 再加上杨守钊又入得晚,是乾符二年下半年才入的,论资排辈也低,所以在豪杰排名的座次上非常靠后。 如今别说是和他对头赵璋比了,就是赵璋下面的大将,都坐得比杨守钊靠前。 这就使得杨守钊越发不满。 而这种愤懑情绪在杨复光的人来接触他后,就彻底爆发了。 杨复光并没有告诉赵怀安,他的人是如何晓得这事,又是如何接触到这个杨守钊的,他只是很笃定地告诉赵怀安: “有此人在,曹州无忧!” 听到这里,赵怀安手指点着案几,忽然对下首的赵六等人说道: “你们先下去,我有要事和我大兄密谈。” 赵六等人抱拳向赵怀安还有杨复光行礼后,就准备撤下,可动作却非常慢,直到那边杨复光也让他的义子们跟着出去后,他们才离开了大帐。 等两边人都撤走清场后,赵怀安直截了当对杨复光道: “大兄,这人我信不过,你打算如何用此人破曹州城呢?” 之前听杨复光介绍的时候,他一听这人是巨野泽的水匪,一下子就想到之前伏杀自己的刺客就是来自巨野泽的,顿时心里就有了恶感。 杨复光点了点头,没有反驳,而是问赵怀安一个问题: “大郎,你觉得草军现在成了气候了吗?” 赵怀安愣了一下,琢磨了下这话的味道,最后依旧决定坦诚说道: “就目前来看,局势对我们是非常不利的,不晓得是不是草军中有高人,或者是误打误撞,他们在攻破郓城后,的确把局面盘活了。” “草军在此前在冤句被我军攻破,随后龟缩曹州城,虽看似稳当,实则已无路可走,因为他们自己放弃了广阔纵深。只停留在曹州城一地,虽然那曹州城坚固高大,可只要我军从水陆两面包围曹州城,那城内的草军就真的被我们瓮中捉鳖了。” “如此只需破一城,而可扫濮、曹二州草军,真是一战而定了。” “这就是当敌军将力量集中到一处时,看似力量是最强的,但实际上也是他们最危险的时候。” 杨复光在听,他很爱听赵大分析战局,因为赵大的分析总有一种不一样的视角,那种东西不是什么兵书上的掉书袋的话,却听着非常有道理,也有预见性。 然后他补充道: “那现在呢?草军占了郓城又如何了?对我军有何不利?” 赵怀安伸出三根手指,一一说道: “且说第一个,那就是草军在短时间内无缺粮之虞。要是他们被困在曹州,就算城内有些粮食,那也有吃完的一天。可一旦拿下郓城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本来郓城就是天平军屯粮之地,草军拿下后,可获得一部分补给。” “而第二个,就是他们在拿下郓城后,实际上直接突破了巨野泽这条枷锁,有郓城在,草军根本不敢越过巨野泽,而现在,他们完全可以从巨野泽直接进入济水,然后在济水两侧觅食和补充人手。” “现在郓州的天平军势单力孤,敢不敢与草军野战都是另说,如何敢阻挡草军进入济水?” “而沿着济水前进,下面就是郓州,而他们如果能破郓州就能长驱直入齐州,直接进入平卢军的膏腴腹地,到时候消息传到沂州前线,那些平卢军的牙兵还能不鼓噪而归?” “所以,如果这一次草军要是不打后面的郓州也就罢了,要是打了,还破了,那万事皆休,沂州防线一定崩溃。” 一听这话,杨复光神色凝重,他本来只觉得草军占了郓城,只是阻拦了他们前往沂州的通道,没想到事情竟然比他想得还要严重。 如果真的如赵大所料,那些草军真的是围魏救赵,那沂州那边就危险了。 但有杨守钊这张底牌在,杨复光还能稳住,于是他问道: “那第三个是什么?” 赵怀安耸耸肩,说道: “第三嘛,就是咱们平叛战本来最多打个几月,那草贼还能不灭?毕竟曹、郓这两个地方,本来就发展受阻,北面是大河,对面又是恶犬的河北三藩,西面是十万宣武军谨守河道,唯一能突破的也就是兖州和宋州了。所以本来我们四面合围,草军破之不难。可一旦让他们从沂州那边跳出去,咱们要在后面追,那半个天下都要乱了!” 说完,赵怀安看向了杨复光,发现他这会正在思考。 赵怀安说这些,实际上就是给杨复光上上强度,让他有个准备。 因为他得让杨复光明白现在局势的严重性,他看那个杨守钊就是贼眉鼠眼的样子,靠这人拿下曹州,别把战机给贻误了,到时候,事情发展到他说的那样,你杨复光是有责任的。 可谁成想杨复光听完后,更是坚定了选择,他对赵大道: “如此就更要用此人了,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人!” 赵怀安不明白杨复光到底为何这么有信心,直到后者小声和他说了一下方略,他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大兄既然如此安排,那就试试。到时候真要不行,我为大兄兜底!” 一听这话,杨复光感动,将赵怀安放在下面的手抓了过来,然后握掌动容: “好兄弟!那咱们就一起搏一把,赢了满门朱紫!输了……也和咱们没关系,毕竟咱们也尽力了,谁还能不理解咱们呢?” 赵怀安点头,只是心中暗自咋舌。 还是得和你们这些宦官混啊!干什么都是赢了全拿,输了也是别人买单,那可不就是赢麻了? 如果是以前,赵大一定会深深批判这种行为,大骂大唐就是被你们这帮虫豸搞坏掉的。 可现在?虫豸竟然是我自己? 哦,那没事! 搞,随便搞!圣上的家奴都不心疼,咱赵大心疼啥? 晚一点发第二章 (本章完) 第221章 东风 第221章 东风 自那日河滩地血斗后,曹州草军失陷了军中一半的突骑,二百骑出军,三骑回来,自此就再闭门不战。 城内主将黄钦在其大兄黄存带兵马向东攻略郓城时,临行前夜为他面授机宜,讲他只需要闭门不出守在城内。 如唐军来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事等他拿下郓州城,然后援兵便回。 所以黄钦在对面的保义军扎营的时候都没有选择出城袭扰,甚至在保义军仅仅只在西面一道城门扎了营,北、东两门都放着不管了,也没有再选择出城兜袭。 黄钦彻底放弃了城外据点,将全部兵力都集中在城内,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一开始内外倒是相安无事,可等杨复光带着宣武、忠武大军两万云集这里,并于北、东两面合围后,氛围一下就紧张起来。 尤其是宣武军那边,不晓得是哪个高才,每日都驱军中兵痞子在城北谩骂,而且因为汴州、曹州离得近,乡音又差不多,那些骂人的话听得格外上头。 草军的核心都是场面上混的绿林豪杰,这些人把脸面当得比命还重要。 因为面子就是他们权力的核心,你在道上有人吹捧,有面子,那才会有烂命来投你,如此你才会更有实力。 所以,宣武军那边骂那些话,这些豪杰真不能忍,尤其是宣武军那边几次指名道姓的骂,那就更伤颜面了。 要不是上头压着,这些草军豪杰早就杀出去了。 打不过保义军,还打不过你们宣武军? 城头上的军将也几次向黄钦请战,但都被拒绝了,如此每日听着外头的那些脏话,士气越发低落,而这也让一些个军将越发不满。 …… 这一日,杨能刚刚从北城头换班下来,心里一团火,正打算回去找掠来的小妻去去火气,在转到宅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军中的一个好友赵珏竟在自家等着自己。 杨能哈哈一笑,然后让家里奴婢备吃食,就与赵珏在堂下吃起酒来了。 这杨能是黄巢的家将,现在是曹州北城使,而赵珏是大野泽大水寇赵璋的弟弟,两人性情相近,都是留守曹州的猛将,所以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喝了三五杯后,杨能一上头,又是在自己好友面,就开始骂了起来: “老赵,咱们这位八郎君是真的不知兵,哪有打仗这么打的?就闷头守城,把外面全留给了唐军?没有外面补给,咱们能坚持多久?就说有粮,可薪柴呢?现在已经拆那些坊区的大门了,在后面岂不是得拆咱们的宅邸做饭?” 自黄巢他们打下曹州后,他们这些元从就各个分了大宅,美妾,丝毫没有他们所打旗号那样,要均贫富的意思。 其实如杨能这些人随黄巢他们造反,不就图这个? 你说给朝廷卖命,最后有什么?不还是这些?他们现在随黄巢造反,这些照样能享受到,就算最后被官军砍头了,该享受的不也享受过了?那这辈子就值! 这就是这些草军核心最朴素的智慧,跟谁不是跟呢?只要能快活。 这杨能这边抱怨完,那边赵珏笑着解释道: “老杨,你也不能太苛求八郎了,你又不是不晓得的,大郎走时,带走了军中一大半的老兄弟,靠咱们这些人野战,又能有什么胜算呢?再加上,八郎也是初领大军,没什么经验,做事情谨慎了些,也是能理解的。” 可杨能却不依,皱着眉头,问道: “没经验能成为借口?兄弟们是拿脑袋搏富贵的,不是让他八郎来长经验的。在军中,你不行就是不行,别害了自己又害了兄弟!他就应该退位让贤,让有能力的人来守这曹州城!“ 这下子,赵珏不吭声了,因为这个杨能说的“贤”,可不就是他自己吗? 不过杨能也有狂的本事。 因为这人在成为黄巢家将的时候,他是天平军的一名牙兵,当年是黄巢倾心结交,厚以重金才能延揽的。 在一众草莽中,杨能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军事人才了。 其实黄巢要造反并不是一时冲动的结果,相反谋划日久,无论是舆论准备还是核心人才的招揽,他都要做得比王仙芝要好太多。 所以在黄巢军中,他的人才和核心素质都要高于王仙芝。 而这也是他和兄长放着首义的王仙芝不投,去投黄巢的原因。这是一个有大志向的。 但他虽然不吭声,可却并不认同杨能的看法。 虽然黄八郎的军略素质不高,也没甚战阵经验,但现在据城而守却无疑更适合黄巢军中的情况。 是,经过多年准备,黄巢的确攒出了一支较为善战的核心,既有庞勋残党,又有绿林好汉,还有军中的兵痞,不甘寂寞的土豪游侠。 可从去年到今年,军中的人数膨胀了几乎二十倍,从原先二百不到的核心,到现在兵马四五万,招揽的大部分都是灾民青壮。 这些人都是普通老百姓,对战争几乎一无所知,之前历练出来的老兵又被黄大郎给带走了,剩下的就更差了。 而对面呢?不仅有善战的保义军,还有威名天下的忠武军,也就是北面的宣武军孬了些,其他的哪个不是久历戎行、军威赫赫的战旅? 这种情况下,谨慎从事,不犯错,就是最好的方略,而据说这就是黄大郎临走时嘱咐八郎的,可谓高明。 所以不怪乎军中都说黄大郎军略第一,看来的确是不假的。 而且和对面野战的后果,之前的草军票帅曹师雄已经验证过了,现在脑袋都据说送往长安去了。 但这些话他肯定不能直接和杨能说的,因为他就是这段时间听到了些风声,说杨能常在军中有怨怼之语,出于袍泽之谊,就来找他劝劝。 见杨能发泄差不多了,赵珏给他斟满一杯,就说道: “老杨,咱们这些人荣华富贵全在这一次,现在王、黄两位都统带着大军要打通南下通道,大郎那边带人进攻平卢后方,只要成了,这局面就此不一样了。到时候,我们不用再困在中原,真正龙入大海,你我日后没准真有一番公侯命呢。但这里关键是什么?不就是咱们这曹州城?” “现在曹、郓之间遍是荒芜,西面的唐军要想支援到东面去,就只能走咱们旁边那条白沟水,可一日不拿下曹州,他们就一日不敢越过咱们进入大野泽,所以,咱们的作用呢,压根就不是如何打好这一仗,而是能拖多久就是多久,咱们守得越久,这局面就越对我们有利!” “所以啊,老杨,越是这个时候,咱们更要同舟共济啊!” 听了这番话,杨能到底有点松动,他将酒一饮而尽,这才对赵珏道: “老赵啊,你这番话我不是不晓得,而是这心里憋得慌。那黄八郎凭什么做咱们的主将?就凭他哥是黄巢?咱们敬二郎是因为他是豪杰,那黄钦小儿是谁?也配?” 然后他才对赵珏坦诚: “老赵啊,要我说,那黄钦就该下来,咱们兄弟们推你上去,你文武双全,祖上又做过官,脑子好,兄弟们都很佩服,有你守曹州城,这城才能固若金汤啊!” 听到这话,赵珏是真的傻眼,他没想到杨能嘴里说的“贤”竟然是他自己。 说实话,赵珏有点心动,但也仅是有点。 现在外有大敌,他们这边再争起来,那不是便宜了唐军? 而且那黄钦也不是没人的,就他那兄弟霍存就有万夫不敌之勇,虽然前些日打了个大败仗,但城头上观阵的人都晓得,那不是霍存的问题。 想到这里,赵珏就要说几句体面话,然后这个时候,外面的小奴进来了,一来就对上首的杨能急道: “郎君,八郎那边来人,唤郎君前去议事。” 说完,他又对赵珏道: “二郎君,那人也唤二郎你一起去,说本来就要去你宅唤的,正好少跑一趟。” 赵珏面色不动,问了句: “哦?那人如何晓得我在这里呢?” 这小奴笑道: “小的说郎君在和二郎君吃酒,所以方晓得这事的。” 赵珏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杨能。 杨能有点不舍,但最后还是一拍案几,大骂: “本觉得你伶俐懂事,没想到却是个嚼舌头的,今日非把你舌头割下不可!” 一听这话,小奴直接吓得瘫在地上,一个劲在求饶。 他这会倒是有脑子了,晓得关键是赵珏,于是不断给赵珏磕头,说晓得错了。 赵珏斯斯文文,面如冠玉,而他兄长赵璋全是草莽豪杰做派,三句中要有两句含个娘,两人真不像是一个种。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赵璋很早就将赵珏送到泽外面去读书,甚至连保人都打点好了,准备让赵珏进京考试。 可后面晓得黄巢那样的豪杰考了几次都考不上后,这才熄了心思。 但一副君子的赵珏在见这小奴向自己求饶,对旁边的杨能说了这样一句话: “老杨,咱们是要做大事的,在外头已是提心吊胆了,要是回家还要防这个,盯那个的,那还活不活啊?你要是不舍得这人,我再给你寻个‘口齿’更伶俐的,这个就杀了吧。” 听到这话,小奴彻底软在了地上,向自家郎君哀求。 可赵珏把话说成这样了,他杨能还能说什么?他本来就是个要脸的,不然也不会被外头宣武军骂个几天就气成那样,这会见这小奴又一副孬种样,直接对外头大喊: “来人,将这人的舌头拔了,人就埋在后面园。” 两个披甲的草军小使连忙奔了进来,将拉了一地的小奴给拖走了。 哎,到底是松了,憋不住屎了。 被这味道一熏,杨能也没了吃酒的兴致,对旁边的赵珏道: “那咱们就一并去吧!看看那小儿找咱们谈什么。” 这一次,赵珏没有再指正杨能说“小儿”这话,而是点了点头,就与他一道骑马奔往中间的刺史府。 那里现在是黄钦的大帐所在。 …… 刺史府节堂内,黄钦正与一干心腹和一个陌生的客人笑谈着,神色非常轻松,仿佛是卸去了肩膀上的千斤担子一样。 那边客人也说话好听,不断逢迎着黄钦和他的一干伴当,于是双方气氛更加热络了。 这个时候,出去喊诸门军使的伴当回来了,黄钦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对他道: “有甚不好说的,这位杨头是咱自己人,人家孤身潜到咱们这,那是忠肝义胆的兄弟,说!” 那伴当这才吞吞吐吐说道: “八郎,俺去杨能那的时候,赵珏也在,两人在里面吃酒。” 黄钦皱眉: “我不是不允许军中大将们吃酒的?咱们现在随时都要做好准备,吃得烂熏了,要急战怎么办?我看那杨能是真的要吃棍子!” 听了这话,那边的客人眼珠子一转,笑道: “八郎,那杨能我晓得的,黄都统下面的猛将了,吃点就没甚,算啦算啦。” 这黄钦自然也不会真教训杨能,毕竟这人是他二兄的老人了,在军中也有威望,不是随便能动的。 不过他还是给人倒苦水,骂道: “杨大兄啊,你是不晓得那杨能的嘴,这段时间在后面不晓得骂了我多少次,骂咱老龟!草,不是咱要守着曹州城,我直接带人去揍他,骂咱老龟,我草他祖宗!” 骂完了,黄钦这才笑道: “不过幸亏你来了,说真的,我现在才晓得那话说得是一点不错,真是‘板荡识忠臣’啊。我就发愁如何办呢,大兄你就带着破敌之策来了。” 其实黄钦也不愿意被动守在城内,他二十多岁的年纪最受不得窝囊气,可打又打不过,只能忍着龟在城内。 而这个时候外头的杨钊带着破敌之策来了,他当然喜出望外。 想到这里,黄钦又一次迟疑,再确认了一遍: “杨大兄,两日后真的会刮东风?”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一些军将进来了,各个都是军中小渠或者黄巢的核心党从,这些人是这支草军的真正核心。 然后杨能和赵珏也一并进来了。 一进来,赵珏就皱眉怒斥着那客人: “杨钊!这曹州城也是你能进的?还不快滚!” 原来这人就是杨钊,现在叫杨守钊。 赵家兄弟和这杨守钊可谓是死敌,所以赵珏看到这人后,连上面黄钦都不顾了,当场呵骂。 杨守钊呵呵一笑,并不管赵珏的犬吠,神色悠然。 果然,那边黄钦就站了起来,对赵珏呵斥道: “说的什么话?杨兄弟不是咱们人吗?自家兄弟,以往恩怨就放到一边,谁要是给我闹,别怪我黄八郎不客气!” 赵珏顶着恶气,环视了一圈后,看到场上最多的都是黄钦的心腹,到底是忍下了这口气,坐了下去。 那边杨能还安慰了下他。 等这边人到齐,黄钦商量都不带商量,就向众将道: “两日后,咱们出城击贼!” 此言一出,下面一片哗然,黄钦按了按手,解释道: “今日杨大兄泅渡进城,专门给咱送来信报,说他已经在下游制好火船,两日后东南风一起,就火烧白沟水上的船队!到时候我军乘势杀出,一雪前耻!” 众将窦疑,看了看那边的杨钊,没人说话。 这个时候,赵珏碰了一下杨能,后者这才站起来反对: “八郎,这会不会太草率了?他杨钊说有东南风就有东南风啊!” 黄钦回怼过去: “没就不出击好了,有啥损失的?你杨能不是总说我是老龟嘛?怎么今日你老杨也龟起来了?还是你也只是嘴上厉害?” 杨能恼羞成怒,挥着袖子骂道: “好好好,杀贼嘛!到时候八郎亲自看看,咱老杨是不是孬种?” 说完,就坐了下来。 出人意料的,赵珏竟然也没有反对,而是看着那边的杨钊,若有所思。 就这样,方略既定,各将回去拣选精兵,只等两日后东风刮起,就准备给外面的唐军一个厉害! 咱曹州好汉不是孬种! (本章完) 第222章 火烧 第222章 火烧 二日后,乾符三年,二月二十五日,曹州城南。 天光微熹,白沟水上大雾弥漫。 为了怕被外头的唐军发现,黄钦等草军军将早早地就猫在了城南墙上,准备等东南风刮起。 此时,霍存小心地从眼洞往下看,只见远处白沟水面上,雾霭沉沉,只能隐约看到唐军那些船队的轮廓。 张望了一会,实在是看不清,霍存只能不甘心地退了下来,然后跑进城楼内。 此时,黄钦在内的十来名草军军使都坐在马扎上,等着外头的消息,那杨守钊也赫然在列。 那黄钦为何信这人呢?就是因为这个杨钊就在身边,他被耍一通也就是损失点威信,可这杨钊就得把命留下。 如此,这黄钦才信此人,决定搏一把。 他也要让二兄看看,小八不是个只会应声的米虫,这黄家的大业,他黄钦一肩也能挑着。 这会,霍存进来了,瞪着那杨钊,骂道: “不说好刮东南风的吗?风呢?今日要是刮不来这风,我把你绑旗杆上吹风!” 杨钊瞟着一眼,心里冷哼,面上还赔笑道: “霍二郎稍安勿躁,我们这些水上人家在本地多少年了,要是连刮什么风都不晓得,还做什么买卖?” 这话确实不假,他们这些水寇能靠小舟舢板去劫掠那些大船,全靠这湖面上的风向,其他地方他们不晓得,但只要是那些规律的风,这些本地几代人下来的,没有一个不晓得的。 有时候人不需要智慧,靠经验就行。 而今天就是刮东南风的时候。 这边霍存哼了声,他到底是河北的,不晓得这里情况,见这水匪头子说得这么煞有介事的,也不好再说,只好来回焦躁踱步。 那边黄钦看着霍存一直走,心里就更烦了,哼了句: “二郎,你就不能坐一坐?你走得看着咱心烦意乱的。” 话音刚落,同样披甲在身,罩着个对衫的赵珏心里冷叹: “这黄八郎果然不适合做主将,哪有大战来前说自己心烦意乱的?这让下面人咋么想?还有那霍存,不过有些勇力就这样骄纵,如此人这般躁动,在我手下我早一刀杀了,乱军心!” 那边,黄钦的话果然让不少些军将眉头紧锁,他们本来还无所谓的,可现在一看黄钦的样子,这是要真干呀! 不是所有人都像杨能那样求战的,他们倒是觉得现在蛮好,不用打打杀杀,就守在城内,外头攻不进来,也不用死人,反正等黄家大郎回师后,城外不攻自破。 所以嘛,又何必着急呢? 那边霍存还无知无觉,听了黄钦的话,还在说道: “八郎,你是不晓得咱这心里的火啊,我恨不得将城外那些保义军千刀万剐!” 说完,他忽然抱拳: “八郎,一会打保义军,就让我做先锋!我非把兄弟们的仇给报了!” 可不想,霍存这边说完这话,那黄钦就支支吾吾,说道: “这个嘛,再说吧,饭一口口吃,咱们先击北面的宣武军,后面还有机会!” 霍存一听这话,心里老大不高兴,可他又与黄钦的关系摆在那里,他不能当众拆他台,于是只能哼叹了句,最后坐在马扎上闷闷不乐。 打宣武军?他一下子就没劲了。 那边,一直老神在在杨守钊这会却坐不住了,因为这黄钦的攻击计划怎么和原先说好的不一样呢? 于是,他压住心中慌乱,笑道: “八郎君,咱们不是要击保义军吗?怎么先打了北面的宣武军?” 他这边刚问,旁边的杨能就挺着胸膛,叉腰道: “我提议的,怎么了?那么多人,就数宣武军说话最脏!敢骂咱老娘,我要他们命!” 说完,杨能凶神恶煞地看向杨钊,但凡他敢有个不字,就准备喷他。 而那边,黄钦也解释了一番: “那保义军有点辣手,咱们先击个最弱的,这样战果更大,更能提振心气!” 这边黄钦都说这话了,杨守钊也不敢再坚持,怕惹来怀疑。 只是后背却开始冒着汗,只因为自己怕是闯祸了。 当时在大帐内的时候,杨守钊就看出那个叫赵怀安的唐军军将对自己有恶意,他也不忿这人,觉得此人何德何能,竟然就能和杨复光这个大权宦称兄道弟。 而他杨守钊也自诩是一代豪杰,手底下也千百好汉,却只能做人儿子?这能让他杨守钊甘心吗? 所以既然这赵怀安对自己有意见,那自己正好给他埋个坑,让他吃吃苦头,最好直接死在草军反击下算了。 对此,杨守钊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上下其手,毕竟现在维持这个计划的就是靠他一人。 他这边随便在黄钦那边说说,那后面草军说打谁,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所以他私下建议黄钦攻打保义军,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就保义军靠近白沟水,正好烧完船队,趁乱攻西面的保义军。 可谁成想,那黄钦嘴上说的好好的,却是怕了那赵怀安,竟然连碰都不敢碰这人。 看来这赵怀安怕真是有点厉害,不然黄钦不会怂成这样的。 杨守钊这么想却是想错了黄钦了。 他不怕赵大,可军中的那些军将、核心们怕,他们之前都是参加过冤句战的,当时保义军出城不过六百甲兵,就硬生生抗住了濮州草军七八轮进攻。 而现在对面保义军人数无边无沿,这你受得了吗? 所以,当两日前黄钦决定今日发兵出击,就来了不下五六拨人,都是来说这个意思,他们不说是自己怕了,都说是部队老兄弟少,就算有偷袭的帮助,但还是选一个最弱的打,比较稳妥些。 而谁最弱?不用说了,就是宣武军。 再加上宣武军这段时间狂骂脏话,得罪了不少草军军将,下面人听的是去打宣武军,士气高涨。 综合这些,黄钦这才决定变换攻击目标。 他晓得霍存是想打保义军的,所以也没提前和霍存知会,反正都是兄弟,事后说一句话就行了。 黄钦见霍存颇为失落地坐在那,正要安慰,忽然拍了下脑子,暗骂自己忘性大。 原来他忘记让军将们吃早食了,于是便吩咐小使们去端早食上来吃。 忽然,外头的大旗吹起了猎猎声,众人下意识往外看,然后一个武士从城墙上跑了进来,激动喊道: “八郎,东南风来了!” 听到这话,黄钦激动站起,哈哈大笑,然后对杨钊道: “杨大兄,你果然算无遗策,这东南风果然是来了,不晓得你军的火船什么时候发?” 杨钊心中的惊慌丝毫没有减少,只能面上笑着: “我和兄弟们说过,风一刮,立即发船!” 黄钦一锤手,痛快道: “好,此战要胜,我向二兄表你首功!” …… 曹州城北,数不清的草军吏士正坐在街上吃着东西。 一个个大锅里面炖着牛肉,为了这一次反击,黄钦算是砸了本了。 众多草军猬集在街道上,抱着木制长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些大锅,浓烈的肉香传遍街道,各坊市中有一些未从贼的坊民这会都闻着肉香味,咒骂着。 一些不懂事的孩子还哭着,也叫着饿,然后被大人打了一顿,骂道: “吃吃吃,断头饭也吃?” 是的,某种意义上,草军将士们这会吃的就是断头饭。 在场的人都晓得,上头这是要他们拼命了,可不管怎么样,还能有一顿肉吃,不是吗?不比饿着肚子送死强些? 当一块块牛肉捞起,每人分到了一块半个拳头大的牛肉,还有满满的牛肉汤。 一个黑瘦的草军刚将自己肉和汤吃完,试图再排一次队,然后就被伙夫给发现了,被一把拽了出来。 眼见着就要被揍,这黑瘦草军机灵,连忙喊道: “俺是给咱们头拿的,莫揍俺!” 伙夫骂道: “你头谁啊,不晓得自己来拿?调子那么老的吗?” 黑瘦草军忙回道: “俺头就是张归厚,俺给他拿的。” 听了这话,伙夫怔了一下,然后和两个伙夫商量了一下,从锅里捞起了块大的,又盛了个大碗汤,最后递给了黑瘦草军,然后说道: “这肉拿给你家头,咱们都敬重他是好汉!让他吃饱,为咱们好好出口恶气,杀那些狗官兵!” 见这黑瘦汉子眼睛都挪不动了,这伙夫又威胁着骂道: “你但凡敢偷偷舔了一下,让我晓得,我就把你这二两肉给炖了!你晓得吗?” 那黑瘦汉子一个激灵,然后忙不迭点头,端着肉和汤,就奔了过去。 那里,一个膀大腰圆,身材粗壮的甲士正坐在棚子下,闭目养神,十来个瘦不拉几的草军都围着汉子周边,正舔着碗里的汤。 这甲士就是张归厚了,自他大兄失踪后,尤其是被怀疑是投了官军后,他们兄弟两个可就倒了血霉。 他张归厚被发到了下面带步队,他弟弟张归弁则被拉去做了骑从,刚刚随黄家大郎去攻郓州去了。 本来草军这么对待他们,兄弟二人是打算跑路的,可现在两人被分开后,一个都不敢跑,谁跑,另外一个就得死! 这会草军还不确定他们两人的大兄张归霸到底有没有投官军,还有葛从周给两兄弟求情,所以还留了二人一条活路,可一旦确定了,两人必定是要死的。 这就是草军的核心,他们依旧是一群绿林豪杰,内部的规矩就是这样,对于叛徒,他们从来都是赶尽杀绝。 这也能理解,毕竟私盐贩子利润那么高,抓住了又是被砍头,队伍中谁背叛了,其他人都有生命危险,所以手段必然狠辣残酷。 也因此,即便张归厚没被杀,可也被投进了类似于敢死队的杂军队伍里。 草军队伍分内外营,内里都是老军,各个都是各家票帅们的核心,而外面都是杂军,每战都为老军填沟壑,死得是最快的。 而张归厚就是这样,带着一群草军中的杂军,死在敌人刀口下,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会,他刚刚吃完牛肉,正在休息,然后那边黑猴子就奔了过来。 这小子姓侯,人挺机灵的,可这世道,无论贤与愚都没所吊味,因为都是个死,都是个垫刀口的命,包括他自己也是。 那黑猴子一来,骄傲地迈着步子,穿过一群像狗一样的袍泽们,然后走到张归厚面前,谄媚道: “头,咱给你又要了一份牛肉,哦,还有汤。” 说完,黑猴子就把肉和汤都递给了张归厚。 张归厚看着黑猴子乌漆嘛黑的手扣在汤碗里,心里如何是接受不了,所以笑道: “这肉我就吃了,汤你自己喝吧。” 说完,张归厚用小刀子插骑拳头大的牛腱子,就开始啃起来。 肉不错,差了点酒和大葱,不然这杀头饭也算上等了。 那黑猴看着自家头啃咬着牛肉,口水溢满了嘴巴,他怕自己丢人,连忙灌了一口牛肉汤。 哎,说来咱草军也是贩私盐的,怎么给兄弟们煮牛肉汤都不舍得放点盐呢? 牛肉都煮了,还差那点盐?这草军也是个没奔头的。 心里腹诽着,黑猴子却丝毫不停,将牛肉汤一口一口嘬着,不一会就把碗底都给刮干净了,然后就开始吮着手指,上面还挂了一点汤呢。 看着黑猴当着自己面吮他那根泥手,张归厚心里一阵恶心,他暗暗骂自己: “都啥时候了,怎么还有这些臭毛病?还当以前呢?张归厚啊张归厚,你得活下去!你得像野狗一样活下去!” 想着,张归厚按捺着恶心,终于将最后一口牛肉给咽下了肚子。 那边吮着手指的黑猴,见自家头把肉吃完都没分自己一点,心里失落。 然后旁边有人讨好地问道: “黑猴,你肉你咋要到的,你给咱们讲讲,咱也去要,到时候分你点!” 黑猴耸耸肩,指着那边的伙夫,说道: “俺说给张头要牛肉,人家就给了!你们可以去问问!” 听了这话,几个草军相互看了看,虽然觉得黑猴说得不靠谱,但终究顶不住牛肉的诱惑,你推我拉,鼓起胆子去要肉了。 而果不其然,当这几个再用相同理由要肉时,直接被那伙夫喊了一群草军老兄弟给打了一顿。 听着那边哭爹喊娘,黑猴嘿嘿直笑。 直到这个时候,张归厚对这人说道: “你人机灵,又送了我这顿肉,一会出战,你跟在我旁边执盾,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只要我左侧有人靠来,就就持盾撞过去。记住,跟紧我,我不等人!” 听了这话,那黑猴激动地什么似的,他能忍着一路不吃,不就是为了这句话? 黑猴人聪明,他晓得一会就是他这辈子的生死时刻,而能救他一把的只有下放过来的张头。 他不晓得张头是什么背景,但只是那副雄健的身躯,还有衣甲、铁锏,他就晓得这是一个勇士。 而他们这些杂军和张头一比,简直都不是一个物种,所以他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就是紧跟着张头。 此刻听张头点头拉自己,黑猴立即从地上捡起一面牌盾,大声道: “头,你放心,我誓死追随张头!” 张归厚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白眼,笑骂道: “别死不死的,大战前听不得这个。” 然后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黑猴,又摸了下他的骨节,惊讶道: “你小子有点根骨,要是这次能活下来,跟在我后面好好练!不用几年,也能以勇果闻名军中了。” 黑猴一听这话,嘿嘿直笑,摸着后脑勺,问道: “张头,俺听说练武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晓得多少年才有名堂,咱禀赋这么好吗?几年就能有出息?” 听了这话,张归厚倒是奇了一下,觉得这个黑猴以前家中应该不差的,但也就是这样了,这世道谁还管你以前是谁呢? 也是,他乜着黑猴,点头: “嗯,你说的那是正功,你那是邪功,要是在场上滚两年还不死的话,就能称得上一个勇将了,至于练不出来?哦,那你多半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听这话,刚刚还沉浸在幻想中的黑猴,脸都垮下来了,不过他还是将自己名字说给张归厚听: “张头,俺叫侯瓒,可以叫俺……。” 张归厚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好的,黑猴!” 那边他还笑着,忽然看到什么,连忙正色对黑猴道: “快,把牌盾背着,再找把长枪,只要你拿得动,就拿最长!” 黑猴一怔,然后就顺着张头的视线看去,只见三名黄衣突骑从街道尽头奔来,然后直奔这里的军将处。 未几,一阵慌乱中,这支出城草军终于准备差不多了,而不出意外,黑猴他们这些杂兵被布置在了最前。 望着后面刀斧明亮,凶神恶煞的草军老贼,黑猴腿都在发软,他提着一把长竹竿,然后靠在了张归厚身边。 此时,张归厚用黑头巾裹着头发,一身铁铠,抱着铁兜鍪望着南方,那里的天空已经升起了浓浓的黑烟,而且越来越黑,很快就布满了天空。 这是? 不等张归厚再想,城头上的草军老贼开始大声呼喊,然后两侧角楼上擂起隆隆鼓声,随着一阵锁链酸牙的摩擦声,北城外的吊桥缓缓放下。 然后十余个草军老贼一起扛着木闩,然后从两侧拉开这道包铁城门。 就这样,城外宽阔的战场一下子就暴露在了这些草军的视野里。 随着呜咽的号角被吹响,街道上的草军在后面老贼的刀斧驱赶下,踏着吊桥直奔城外,远处正是宣武军的大营。 而在号角响的那一刻,张归厚就将兜鍪扣在了头上,然后直奔出城。 那边侯瓒都没反应过来,背着牌盾,举着细竹竿,就追了上来,大喊: “张头,等等我!” 大战来临了。 (本章完) 第223章 胜利即正义 第223章 胜利即正义 “滴答” “滴答” …… 漏壶里的水一滴一滴地漏着下来,淌在下面的水盆中,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巨大的营帐内,只有七个人,却并不孤独。 赵怀安和赵六、豆胖子还有他的四个义子就在军帐内,没有人说话。 赵怀安盘腿趺坐在席子上,呼吸随着水滴声,平缓又和谐。 这是老道士教他的,他之前看老道士整天晨昏作课,笑着问,这可是道家导引术,习之能得长生否? 那老道士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赵怀安在开玩笑,而是很认真回道: “全者,人王也。一个人最完满的就是成为王者,王者可救万民,王者可兴社稷,王者可留名千古,永垂不朽。而长生?那不过是避世者的呓语,无稽之谈罢了。据说当年秦始皇向西求仙问药,在昆仑遍寻各处都无所获,最后刻石而还。此后天下,别说王者能得长生了,就是五十便算是高寿!使君,还求这个?” 赵怀安听这老道士说什么王者活过五十都算高寿,明显有觉得被冒犯到。 不过老道士倒是说,他从十二岁开始趺坐导引,能不能长生,他不晓得的,反正他今年已经六十有二了。 赵怀安来了兴趣,便和老道士学了这导引术,然后便也做起了功课,一段时间下来,益寿不益寿,他不晓得,但却再没了头脑发昏的症状。 自势力大了后,赵怀安虽然不需要再亲临一线,可脑子却一刻没休息过,尤其是到了战场,高密度的信息如潮水一般涌来,他必须抓住关键的,并及时作出回应。 如此时间长了,必然脑昏脑胀,这不是他体能高就能避免的了的。 可只要他如此导引二十分钟,每次都专注在自己的呼吸中,在似睡非睡中,他精神上的疲惫都能很快舒缓。 如此,赵怀安也就更喜欢在战前做这样的功课,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此刻,赵怀安彻底放松着身心,身边的赵六、豆胖子还有四个义子都是他最信任的人,而该交待的事情,他也在战前彻底交待过了,此刻他只需要放松自己。 直到最后一滴水滴在溢满的水盆中,赵文忠举着手中的小木槌,敲击着手中的铜钵,铜钵颤抖,清灵的声音传出,传到了赵怀安的耳边。 赵怀安睁开了眼睛,看向赵六,问道: “刮东南风了吗?” 赵六摇头,外头有人专门观察着旗帜方向,刮东南风的话,会有人举牌示意。 就在赵六摇头的时候,外头一阵脚步声,然后就看见王彦章走到帐边,将一块手牌递给了帐边的赵文英,然后又退了出去。 赵文英小碎步走过来,然后递给了赵怀安,然后就又退到了帐边,扶刀候着。 赵怀安接过手牌,上面写着: “东南风已至!” 赵怀安将手牌放在了身侧,向着前方空气,问了一句: “草军是恶人多,还是好人多?” 赵六几个人不晓得赵怀安是否在问自己,最后还是赵六回了句: “额觉得,草军还是可怜人多。要不是这场大灾,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还是种地的百姓,一年辛苦混个温饱,但好过现在流血断头。” 赵怀安不置可否,而是又问了一句: “那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那边豆胖子回了这句话: “大郎,这天灾人祸都有吧。这又是蝗虫又是水灾的,这老百姓受灾严重,而朝廷又不赈灾,所以酿成了此祸。” 赵怀安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才望向赵六和豆胖子,说道: “如果这些草军既是可怜人,又是天灾人祸所逼,那咱们杀这些草军算什么?是镇压他们的刽子手吗?” 赵六和豆胖子都愣住了,然后还是豆胖子说了句话: “他们要是饿死了,那是良民,可他们拿起锄头和刀枪开始抢了,那他们就是暴民,而咱们是在除暴安民!这不就是咱们的旗帜吗?” 赵六也说道: “是啊,大郎,你想这些干什么?杀就对了!” 赵怀安哈哈一笑,他指了指赵六和豆胖子,问了一个尖锐的: “人家都要饿死了,然后去抢,这不是应该的吗?我如果是他们,都快要饿死了,我还杀人呢!所以啊,你们说的都只是对了一半,我今个却想明白了另一半!” 豆胖子几人好奇,便要听赵怀安说道。 赵怀安指了指帐篷外,说道: “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动物做事不要理由,而人要!老虎吃鹿牛,不会问为什么要吃!雄鹰吃蛇兔,也不会问为什么?可咱们需要!” “现在的兄弟们是不会想这些的,因为上头发赏钱,有功劳领,在他们眼里那些草军就是敌人,杀他们就杀了,也不需要理由。” “可整天不明不白地这么杀人,人命在咱们眼里也就和猪狗没什么分别。” “那我请问,如果杀人不需要理由,那是不是杀咱们也不需要理由?如果今日杀那些草军如牛羊,那日后杀自己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我不想我们这些人最后和畜生没什么分别,我也不想以后担惊受怕,哪天下面人也带人来杀我!所以,我需要告诉兄弟们,我们为啥要杀!为了什么,在杀!” 赵六、豆胖子还有四个义子都在沉默。 他们都明白了,尤其是四个义子似乎理解到义父心中的那种不安。 大概意思就是,赵怀安在担心那永无止境的杀戮,人不再为了目的而杀人,杀人就是目的。 此时赵怀安继续说道: “杀戮似乎就是个怪圈,今日我杀你,明日我又被别人杀,没有人是安全的,因为人人都可杀!那这样下去,人会疯!这世道也会疯!最后什么时候才能停呢?只有死了一代人了,两代人了,等杀到最后人人都怕,那个时候人心才会渴望安定了。” “我仿佛看穿未来,仿佛那样杀戮的世界会整整持续百年。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正如草木一般,成了灰后又获得了新生,而这世道也是一样的,治乱的循环谁也避免不了,有大乱就有大治,被鲜血浇灌过的泥土总能长出好庄稼!” “如果我是一个局外人,我会喝着茶,抖着腿和你们说这些,说这些都是天道,是循环。可现在我却是置身事内,不仅是我,还有你们,你们身边的每个人,他们都是活生生在这个时代的一员。我认识你们,所以我再也说不出那样的话了。” “于是我在想,我能做些什么?我能改变什么?是少死些人,还是让这场屠杀再短一点。而就在今天,我想明白了。” “我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胜利!我要的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胜利!” “因为只有胜利者不被指责,因为只有胜利者可以制定规矩,因为也只有胜利者才能改变天下!” “所以,胜利就是正义!” “我们今日杀草贼,只为一个,那就是我和你们都需要胜利!而不论今日在我们面前的是谁,他的身份是什么?他都无法胜过这份正义!” “因为我清楚,我也无比确认,只有当最后的胜利者是我们,一切才会改变,才会变好。所以,与其将性命和未来操之于他人之手,那不如就让我们来!让我们来改写这一切!” 说完这些,赵怀安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藏锋”,怒吼道: “所以,就在今天,为我带来胜利吧!” 话落,赵六和豆胖子连忙起身,赵文忠等四名义子也面向义父,帐外候着的一干保义将也齐齐面向军帐,他们所有人都大吼: “喏!” 此时,赵怀安抽出“藏锋”,下着第一道命令: “全军出击!目标曹州!杀!“ 于是,赵六等人齐齐振臂,大吼: “杀!” 就在这时,军营南处的白沟水上,火光冲天,近百艘火船迎着西南风,彻底撞在了这些漕船上。 火光很快吞噬着一艘艘漕船,黑烟笼罩在白沟水上空。 保义军距离白沟水最近,所以看得最清楚,宣武军故意留在白沟水上的二十艘空漕船就这样被火光给吞噬了。 此时,赵怀安也闻声出来了,在帐外,五六十名保义将已经披甲候在了这里多时了,从赵怀安说第一句开始,他们就在帐外恭听着。 他们彻底领悟了使君的想法,也明白了他们到底要什么!就如使君说的那样,他们要的就是胜利!因为只有他们胜了,一切才是对的。 这一刻,这些保义将们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拿下曹州城,拿下这场胜利!” 赵怀安就这样站着,看着西面的火光冲天,他仿佛能看见曹州南城上,那些草军将领们在呼呼高叫,他们以为他们赢了! 这个时候,四个义子已经给他穿戴好了甲胄,当赵怀安将这套皮毛垫好的全身铁铠穿戴好时,一直在战场游奕的踏白们,带来了消息: “草军开北门,袭奔宣武军!” 赵怀安点了点头,随后踏上了那台四驴驱动车,环视众将,说道: “干吧!” 众将齐齐抱拳,随后各自奔马回到了军阵。 随着军营内震天彻地的鼓角声,第一支保义军开出了军营,随后就是无数旌旗飘扬,保义军一共九个都,合计精兵武士三千五百衙内马步军,刀槊向天,精甲曜日,鱼贯出营。 …… 最先出营的是寿州牙兵组成的赤心都。 他们从营内奔出后,就骑着骡子小步跑向五里之外的北门。 本来按照赵怀安的估计,敌军率先袭击的应该是他,毕竟他在三支藩军中,是唯一一支与草军有血债的,不趁乱打他,还会打谁? 最后的结果,草军竟然放过了保义军,而是跑到北面去打宣武军了。 这一变化,直接造成的结果就是,本要作为全军先锋的赤心都,需要奔到五里外去作战。 不过好在有骡子代步,最后除了会影响他们进攻的时间,其余影响并不大。 此时,赤心都内,都将张翱骑着战马,举着马槊眺望着前方,身后的扈骑高举着一面“赤心”旗紧紧跟随。 他能看到两侧荒芜废弃的农田,也能听到前方隐隐传来的喊杀声,在他的身侧,一名名赤心都武士裹着绛色披风,卷着尘土,埋头赶路。 这副景象让张翱忍不住在想,同样是一支军队,这些寿州的牙兵在老刺史麾下和在赵使君麾下,差别为何会这么大? 那位赵使君似乎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为他效死。 就如他张翱不也是这样?他也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他也觉得自己很能,甚至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如果他没遇到赵大,他是不是也能在寿州开创一番事业。 但当他见到了赵大后,见到了他那番伟大的演讲后,他却愿意为这人而死! 也许世上总是有这样的人,他们的语言能击中灵魂,让人忍不住追随他,效忠他! 驻马观察的功夫,张翱看到有牙兵要奔下大道,从下面的野田那边插近路,于是连忙下令: “全都沿着土道直行,不可下野田,各团各队按照旗帜依次而行!” 随着张翱下令,身后扈骑们沿着队伍纵马高吼着,于是本要混乱的骡子队再次恢复了秩序,如一条长龙笔直地奔向曹州北城。 卷着烟尘,赤心都一路奔到了城北,正好撞到了一支准备从侧翼兜抄宣武军的草军队伍。 刘康乂这个队是冲在最前面的,他远远就看到了这支草军队伍,只看这些人连甲具都没有多少,用的兵刃也是长短各异,五八门,显然并没有集中整训过。 于是,即便对方人数更多,刘康乂都毫不犹豫下令: “下骡子,列进攻阵!” 随着他这声大吼,身边几个扈骑也齐齐大吼,这些人能成为扈骑,武艺倒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得有个好嗓门。 对于这些队一级的指挥,用吼永远是最快速,也是最清晰的信息传递。 当队将的吼叫声传到五个什将耳朵里后,这些人纷纷大吼,冲身边人大吼: “快快快,下骡子!” 说着,这些人就开始放下了骡速,在快停下时,便已经跳下了骡子。 他们每十个人为一个小阵,列着三三三一的小阵,由每个什将亲自带着一个三人阵,举着旗枪站在最前。 在他们的身后,到处都是骡子的嘶鸣声,十匹骡子在空了后,直接被留在了原地,这会正“昂~昂“的叫着,战场巨大的噪音惹得这些骡子心烦意乱,但被训练后,却依旧傻傻地留在了原地。 随着一阵阵嘈乱的脚步声,刘康乂他们队已经率先完成了列阵,在他的身后,更多的赤心都也已赶到,都不约而同选择了下骡步战。 刘康乂并没有理会后面,而是从骡子侧面取下一面厚重的牌盾,这面足有十斤的,需要双手持握的牌盾,被他用单臂就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 他走到所在扈兵什的最前,大吼一声: “杀!” 说完,左右各两个什的军阵就猛冲向对面,而刘康乂自己,也举着牌盾,握着横刀就杀了过去。 正常情况下,他们是不会选择用横刀的,因为这种刀不具备破甲的能力,所以只能对付一些无甲目标。 而一般来说,军中野战的,很少有无甲目标的,所以横刀几乎没有武士会用。 可现在,遇到那些甲胄都没有几件的草军,这些横刀却成了杀器了。 随着刘康乂的吼叫,两侧的赤心武士越奔越快,披甲的选锋冲在最前,大概十名长弓手则留在了原地,开始向对面先攒射了一波箭矢。 十支箭矢一下子落在了对面人群中,却几乎没掀起任何声浪,那些草军这会也在激励中,举着牌盾冲了上来。 就在这时,刘康乂似乎发现,有更多的草军似乎正往他们这个方向上奔。 但刘康乂没有慌张,反而更加兴奋,大吼地冲进了敌阵内。 这些草军并不能称呼为阵,但因为人数足够多,也的确站得足够密。 刘康乂用牌盾撞翻一人后,然后横刀擦着牌盾就刺进了另外一人的脖子里,鲜血从伤口处喷涌,随后缓缓倒地。 下一刻,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从牌盾处传来,一名草军直接跳起来撞上了刘康乂的牌盾,然后刘康乂一动没动,而那人却飞了出去。 双方的体能差距太大了。 刘康乂膀大腰圆,身高足有七尺八,全身上下披甲后近似有二百六十斤,而那些草军呢?各个瘦骨嶙峋,弱不禁风,他们不像是来战斗的,而是像在自杀。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牌盾持在胸口,人半蹲着,然后一刀斩断了一名草军的小腿,对方哀嚎地栽倒在地,然后被刘康乂用牌盾给硬生生挤塌了胸膛。 正当刘康乂准备继续收割时,对面射来了一支箭矢,然后正正好好的插在了他的牌盾上。 巨大的力道扎得牌盾直颤,刘康乂下意识将半个身子猫在了牌盾下,兜鍪挡在前,眼前快速扫了眼前方。 然后他就看见,一支穿着鳞甲和两裆铠的草军小队,人人穿着黄色罩甲衫,就向自己的小队奔来。 再看见他们的后方,一支草军的弓弩手正要继续射箭,刘康乂大吼: “盾阵!” 下一瞬,对面的箭矢就密集地射向了这边,将这尺寸大的战场,插满了箭矢。 箭雨结束,当刘康乂将插满箭矢的牌盾丢在一边,用横刀劈掉甲胄上的箭矢,看了一圈大体无恙的部下们,随后大吼一声,带着牙兵们冲了过去。 在他们的后方,赤心都的后续援军已经全部列阵完毕,四个队排成完整的横阵挤满土道,随后在一声声短促的铜哨声中,压了上去! (本章完) 第224章 自作受 第224章 自作受 四支小队排成整齐的队列,举着牌盾缓步向前,时不时有箭矢零散地砸在军阵上,不是被兜鍪挡开就是射在了牌盾上,军阵不可抵挡,继续前进。 “喝” “哈” 各排的队将纷纷呼喊,在行至五十步的时候,刘康乂所队的散兵已经跳下了荒芜田垄,将大路留出,随后前排队将大吼: “预备!” 随后夹杂在第二排的角弓手举弓拉弦,队将们再次下令: “速射!” 随后,四个队的四十名步弓手,松手放弦,随后又毫不停滞地抽出第二支箭矢,放,第三支箭矢,放。 这些寿州牙兵虽然只有五百人,可个个都是战阵、武艺训练至少十年以上的武士,可以说,赵怀安将这支寿州牙军一锅端后,基本就将寿州高端武力全部笼在了怀里。 多年浸淫弓射的寿州武士们,平日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训练,所以即便在压力巨大的战场上,都能发挥出训练时八成的战力。 就如此刻的速射,这是短时间内的爆发射击,寿州牙兵中的这些角弓手可以在一分钟内射出二十支箭矢。 因为是密集型攒射,牙兵们不需要追求射箭精度,所以大部分牙兵们都是手里抓着一把箭,减少取箭时间,为的就是在短时间内形成最密集的打击面。 这就是实战中的射箭,抬弓就射。 瞄?不用瞄!清空箭袋就行。 而这些牙兵用的也是唐式筋角复合弓,是属于此世巅峰的工艺技术。 需要用上好弹性的桑木作为弓体,用水牛角或黄牛角作为弓梢,锻打的牛筋为弓弦,再用鱼胶粘合这些材料,最后外缠丝线,再涂漆用来防水,如此才制作出一把合格的角弓。 此等工艺已算是高超的,但在这个时代不存在技术的封锁,真正使得唐角弓独步天下的是它背后透露出的国力。 在多年的交流中,附近国家派遣了大量遣唐使,其中日本、南诏、突厥、吐蕃这些国家都有学习到角弓技术。 可别看角弓是唐军武士的制式装备,却也不是这些国家能复刻的。 比如日本,他们的遣唐使很早就学习到了唐角弓技术,可在迁移到日本本土后,却遇到了一个过不去的坎,那就是日本本土缺少大型水牛。 他们本土的和牛角长度小,抗压程度弱,所以即便按照同样的技术,日本弓的弓腹强度还是要比唐角弓要弱一半。 所以为了弥补,日本弓增加了一半的弓体长度,如此才有了和唐角弓差不多的射程。 可即便如此,和角弓的破甲能力还是要弱不少,不过在本土的环境也够用了。 又比如南诏,他们在天宝战争中就俘获了唐角弓匠。 但南诏湿热,本地的水牛角质地脆弱,不具备分割的条件,所以南诏只能改用竹胎和薄牛角片制弓,而这样的射程直接比唐角弓缩短了三成。 同样的情况在突厥和回鹘还有吐蕃身上都发生了。 这些地方不缺乏优质牛角,甚至有些时候还能获得大量的野牛角,可这些地方却缺乏鱼胶和优质硬木材。 所以这些地方的角弓常用桑木或者桦木,胶也多用动物胶,使得这些角弓在强度和防水性上要大大弱于唐弓。 而大唐这边呢?以其地大物博,物产丰饶,可以说应有尽有。北地的牛角,东海的鱼胶、山南的桑木,都是天下最好的,如此材料再加上匠人们高超的手艺,才有了这一把角弓。 这就是国力的差距,越是能形成军队制式装备的,就越考验国力。 而周边这些国家,因为缺乏关键物资,完全用不起进口,所以只能拿本土材料替换,最后造成了性能的差距。 但同样的,这样一把角弓就耗费不菲,只有朝廷和雄藩才能列装。 比如此刻寿州牙兵组成的赤心都,全都五百人,个个配着一把角弓,都不说费的工时了,就硬成本就是一千只牛角。 一头牛只有两个角,意味着五百头牛才能产五百把角弓,其中还有很多牛角还不合适的。 再加上,此刻赤心都的其他装备,从陌刀、横刀、铁铠、锁子甲、内衬麻衣、垫甲的丝绸、包甲的皮毛,箭矢、骡子,这些总总加起来,一个赤心都武士,光他身上的装备就差不多六十贯。 可以说,此时列阵行军的赤心都就是一个个移动的大唐通宝,每一个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而对面的草军呢?对不起,很残酷,大部分的人甚至连一支箭矢的价格都不如。 箭矢的价格是十文,可以在南方买一斗米,可以在北方买五张胡饼。 而在中原的灾区,一张胡饼就可以买一条命了! 所以,当赤心都的军阵内,在一分钟内射出了千支箭矢的时候,他们射出的不是箭,而是中原灾区的一千条命。 而它们收割的就是连一钱都不值得的灾民们,即便他们现在有个叛逆的名字,草军。 但赤心都没有人算这个,也没有人伤春悲秋,谁挡在他们前进的路上,谁就得死! 使君命令已下,那就是夺下北城的吊桥,一直坚守到后面主力到达。 就这样,箭矢如飞蝗,这些职业的武士冷漠地射空了一整个箭袋,整整三十支箭矢,就在这一分多钟内射完了。 而随着密集的箭矢射翻一片草军,军阵的前方几乎一空,到处都是倒在地上哀嚎惨叫的草军。 到最后,前方已经没有了敌人,因为剩下的草军在看到前面的人如麦子一样倒下后,他们就四散崩溃了。 可敌人是跑了,倒下的草军却把土道给塞满了。 也因为这样,前排的赤心都的步槊们,不得不停下脚步,开始挨个捅刺着地上的草军,然后将他们的尸体抛到了土道两侧的沟里。 这就是讽刺,活着的草军没有拦住赤心都半刻,可他们的尸体却拦住了赤心都一刻。 一刻后,他们终于将道路彻底清空了出来,也为后面队伍行军开辟了通道。 然后,这些赤心都才开始在唢呐声中,重新奔回了骡子,继续向着前方挺进。 此时,距离草军从北城出击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而这半个时辰直接就改变了既定的战局。 …… 引弓如环,发矢如电。 数不清的草军队伍中,张归厚一箭射翻了对面一个披着铁铠、披风的宣武军骑士。 随后将旁边的黑猴一把拉到了前面,一支箭矢“咄”的一声就插在了黑猴胸前的牌盾上。 躲在黑猴的后面,张归厚将箭袋中最后一支箭矢抽出,瞄了一眼,锁定对手后,侧身一箭就射了回去。 于是一个营垒上的宣武军弓手就捂着眼睛,哀嚎栽倒在了营内。 在下方,数不清的草军已经和宣武军厮杀在了一起。 曹州城内有核心老兄弟五千人,他们中一半都是来自于曹师雄的麾下,在随着曹师雄战死后,面对后面宣武军的北上,濮州的草军老兄弟纷纷放弃各县,南下到了曹州。 所以,这些人此前就和宣武军有过交手,而现在,他们再一次在曹州城北遭遇了,然后杀得更加激烈。 这些濮州的草军残部不晓得有多恨这些宣武军,实在是因为宣武军太不当人了。 为了在已是白地的濮州多刮出三五十钱,这些宣武军几乎拷掠了大部分草军的乡人和族亲。 这些宣武军非常聪明,他们晓得那些濮州草军劫掠后,一定会把部分财货送回给乡人、族亲,所以他们到了地方后,先找各地乡里的村正,而且就找那些还能留在本地的。 道理很简单,别人逃荒偏你不逃,你还说你没通草军? 这个道理很霸道,却相当有用。 因为濮州的情况也确实是这样的。 大灾后,人人都加入草军,可真正能发财的却还是草军那些老兄弟,而这些人在打下濮州城后,劫掠了大批粮食和财富。 草军可没有唐军那种三分归上头,三分归下头,剩下归自己的分配原则,都造反了,谁还和别人分啊? 所以草军每每打下城邑、乡里,都是按照攻城功劳大小,确定进城顺序。 立大功的就是第一个进,没立功的就最后一个进。 这种搞法有个最可怕的问题,那就是城内坊区、里户的最后一块床板都守不住。 道理很简单,第一批草军进去拷掠的时候,他们最先能拿走的就是明面上的浮财,然后就走了。 那些草军晓不晓得那些人手里还有钱吗?当然晓得,毕竟谁会第一次就把全部身家都交出来,更不用说这会的大户们各个都有藏钱的习惯。 但对于第一批劫掠的草军来说,那就是继续拷掠不划算,因为他们还有更多家需要跑的。 他们跑得越慢,后面进城的草军就越多,谁有那个功夫拷你啊。 可第一波人走后,第二波,第三波进城的,那逻辑就不一样了。 因为他们晓得好拿的基本都被前面人拿走了,所以往往就会选择几个宅邸开始细细拷掠。 这个时候,你什么藏金、布帛、都要被细细拷出,甚至还会给你一个大致的数目,让你去凑,凑出来,就不杀人。 那些被拷的大户们为了活命,只能自己主动交上去,换自己一家的命。 而一般情况下,这些草军拿到钱后也就走了。 可你以为这就完了?后面还有要入城的,他们哪不要发财的? 而越到后面,就越拷不到钱,然后就越需要杀人来逼迫这些人交钱。 可到最后,那些大户们真的没钱了,那怎么办? 就是掠人了。 总之,没人能抗住这一轮轮拷掠,最后能不能活,也是看草军发善心了。 这套拷掠手段,最早是濮州盐枭们绑票劫掠时的惯用手段,这么搞,不用费多大劲,就能把一家给敲骨吸髓。 现在这些盐枭们将手段用在了拷掠上,那就更是发挥出十二分功效。 濮州草军一年多打下的几个地方,基本被他们给刮干净了。 而现在呢?他们遇到了同样狠手段的宣武军。 这些宣武军打仗的本事没多大,但搞钱的手段堪称第一梯队的。 如果说神策军搞钱是靠特权,那宣武军搞钱纯纯靠的是业务水平。 他们只是在濮州西南逛一圈,就锁定了哪些地方是草军老弟兄的家乡,然后相同的手段就轮到这些人了。 一次次加码,一次次叫你交钱,最后开始杀人,继续叫你交钱,等最后榨干了最后一滴骨髓后,再借你老乡的人头一用。 从这个方面来说,宣武军是比草军要狠多了。 毕竟草军最后多数都是掠人进队伍,充作炮灰,不像宣武军是直接连根都拔了。 所以濮州草军那个恨啊,他们辛辛苦苦提着脑袋去抢土豪、官府,最后被你宣武军连锅端了,还要杀自己的乡党、族亲,那是不死不休啊! 为何这一次草军要打北面的宣武军? 还不是因为这是众意? 这一点就是那所谓的主将黄钦都无法违背的。 然后宣武军就是倒了大霉了。 他们本来扎营就不深,毕竟多年没打过仗了,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们宣武军出界作战啊? 这些人的日子就是,守着汴河水道日进斗金,坐着捞钱就行,然后时不时和不识相的节度使闹一闹,再要点外快。 而且他们的逻辑还很自洽,汴州城内堆积的金山银海,你让他们守在外边,试问谁不搞个老鼠仓,谁不眼红?你不搞,你都对不起你这个位置,人家都骂你是个傻子! 但现在呢?咱们宣武军兄弟们也不搞那些有的没的,和你直接要,这是不是够爽快? 和隔壁整天半个大唐来回跑,靠跑断腿去挣个三倍出界粮的忠武军一比,他们才是老爷,他们才叫过日子。 但这个世界呢,什么馈赠都标好了价码,一支军队只在其他地方业务精熟,却在行军打仗上,糊弄事的,最后吃多少都要吐出来,还有再搭上你自己的一条命。 在奉命驻扎城北的时候,因为晓得里面的草军只会龟在城内,所以大营都是用木枪连着绳子作木栅,松懈无备到了极点。 后面呢,杨复光喊保义、宣武、忠武三军过来,说要打一场诱敌出城,然后让各军早作准备。 当时宣武军这边参会的是宣武大将刘行仙、杨彦洪、牙将寇裔三人,三人也晓得轻重,所以一回来就让下面加固营地。 可下面人却不晓得啊,他们不耐烦这个,弄了些栅栏立着,土也埋得不深,全是面子工程。 然后,当城内的草军如潮水一样蜂拥攻来时,这些营门是一推就倒,再加上因为深恨宣武军,濮州草军的老弟兄们直接冲在了最前。 别的地方是让炮灰先上,这一次他们自己先上,可见这些人到底有多恨宣武军。 而更可怜的是什么呢? 就是宣武军的大营被攻破后,宣武大将杨彦洪第一时间就让人突围去找了东面的忠武军要援兵,而且杨复光就在那边。 他是宣武军的监军使,肯定会拉兄弟们一把的。 …… 此时,距离宣武军大营东面五里地,曹州城城东北,忠武军大营。 虽然只有五千兵马,又经历过一番动荡,可忠武军的大营依旧刁斗森严,固若金汤。 刚刚从望楼上观望后的杨复光紧急将陈、许、蔡三州的军将们喊进了大帐。 此时,三州军将眼观鼻鼻观心,沉默。 从西边传来的震天杀喊声即便隔着五里地,都能传到在场军将们的耳朵里,可大伙都和耳聋一般,一句话不吭。 甚至那个夺了一半蔡州兵的忠武大将张贯,更是脸色呆滞,仿佛都不晓得自己是在哪一样,在那装傻。 为何? 因为自进来后,杨复光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那意思很简单,就是等他张贯去救旁边的宣武军。 可凭啥啊? 杀他们蔡州大将秦宗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夺他们一半蔡州兵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 哦,现在要去救宣武军了,就想起他张贯了?呸!下贱! 而且,这计策不是你监军使定的吗?怎么?闯祸了,让咱们兄弟们上去背沙子,填沟壑啊? 他们忠武军是叫忠,但也不是傻子啊!闹呢? 所以,今日也别说什么权宦不权宦的了,今个要不你就弄死我,弄死我,我也不会发一兵一卒去的。 这边张贯化身滚刀肉,那边杨复光也在心头怒骂: “你们这帮宣武军也太废了吧!立在寨里,兵有万余,铁铠、斗具一样不缺,各个是好货,现在一刻不到,你来和我要救兵!我真是干!” 但心里再如何,他杨复光是一定要救宣武军的。 道理太简单了,这些宣武军是他能指挥的动的,要是在这里大创了,他后面的话语权就会被削弱。 本来他是想让张贯带兵去救,他留在营地继续坚守,可现在看张贯的样子,明显是恶胆包天了,他再问,这人一定会撂挑子不干。 到时候场面闹起来,那就真不好收拾了。 又看了一圈,看着这些逡巡不敢战的忠武将,杨复光再一次念起了赵大的好。 论忠心用事,还得是赵大,还得是保义军。 真不怪高骈那样不好相处的人都爱用赵大,实在是这等忠勇真已是世上少有了。 想着,杨复光咬牙起身,大叫: “既然尔等皆不战,那就让我杨复光去救,我杨复光为圣上家奴,死于国事,本就是应该。” 说着,杨复光就要提着宝刀要迈,只能下面人来拦。 可半天,三州军将竟然一个没起身,依旧还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靴子。 这一刻,杨复光后背的汗都惊出来了。 (本章完) 第225章 不明白 第225章 不明白 在看到忠武军这些人这番做派,杨复光一下子醒悟过来。 这是之前把他们搞出问题来了。 而问题的本质可能都还不是搞秦宗权那一下,而是他和赵怀安把秦宗权的一千忠武军给瓜分了。 秦宗权麾下的蔡州兵可不是他的私军,虽然他的亲信、党羽都位列将校,但下面的牙兵们可还是蔡州的核心武备。 现在他和赵怀安这么一瓜,直接就割掉了忠武军六分之一的高端战力。 这一刻,杨复光读懂了空气,明白这些人要干什么了。 反,他们不敢反,但让他们卖命干活,那对不起,兄弟们可以不干。 想明白这些后,杨复光自己给自己台阶,往前走两步,对外面的几个义子喊道: “你们去检查一下军粮,让辎重准备一日干粮,然后就随我出营救援宣武军。” 说完,杨复光又调头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软榻上。 而外面,杨守立、杨守信这些义子们相互看了一眼,哪还不晓得自家义父的意思? 奔个五里地还要备干粮,这哪里有去救援宣武军的意思啊! 哎,众义子们当中也有出自宣武军的,可这会也只能叹了一口气,表示爱莫能助了。 相信宣武军是能挺住的! 就在他们这些人准备装模作样的时候,外面竟然有人在往这边奔,一边奔,一边大吼: “请监军使发兵!请监军使发兵!……” 他的身后,十来个蔡州军恼羞成怒地在后头追着,另外一些个宣武军出身的牙兵则装模作样地跟在后头,没有丝毫要拦的意思。 杨守立回头看,认出这喊话的是刚刚来要救兵的宣武兵,眉头一皱,就呵斥左右: “都站着干看啊!真当义父不杀人啊!拿下!” 然后众人齐齐上来,将那宣武兵压在地上。 可那人有牛劲,七八个人把他压着,他还在挣扎,甚至还哭喊着: “监军使,呜呜,救救咱们宣武军啊!咱们是你的兵啊!呜呜!” 随后,他就被几个蔡州牙兵给塞了嘴巴。 杨守立走了过去,见这人是真性情,心中倒是有点欣赏,随后他蹲在地上,对这个宣武兵小声说道: “别闹了,不是咱们监军使不出兵啊,是那边忠武军撂挑子,你喊了又有什么用呢?到时候把那些忠武军喊得脸上挂不住了,你连命都保不住!” 这宣武兵即便被摁着,嘴里被塞着布,眼神却依旧不屈不挠,可在听了杨守立这话后,眼神中的光一下子就没了。 然后就软在地上,任凭身上的人拿捏。 这下子,杨守立倒有点不忍心了,眼珠子忽然一转,然后说道: “我倒是有个办法,让你要到援军,我把你嘴里的布取下,但你可不要再大声嚷嚷啊!” 那宣武兵一下子就来了神采,一个劲地点头。 然后杨守立给他取下嘴里的布,那宣武兵直接说道: “这位将军,小的叫李思安,如能依将军的办法要到援军,我宣武军一定报答将军。” 杨守立撇撇嘴,指望宣武军那帮兵痞子报答,他还不如不说呢。 但面上,他还是连连说好,最后在李思安期待的眼神中,支招: “这些忠武军已经是铁了心了,他们只会等草军出动后,直接去夺门,根本不会管你们宣武军死活的。不过有一人,他那里不仅有兵,还有这个能力救你们。” 李思安抬着头,咽着口水: “谁?” “光州刺史赵怀安,就是你们西南那边保义军的赵使君。” 李思安眼神一亮,可随后迟疑道: “我听说这位使君脾气不好,他真的会发兵救咱们吗?” 杨守立一听这脾气不好,身上的鞭伤又痒了。 明明伤口早就好了,可却心里总觉得还在。 他拍着李思安,正色道: “当然,你没听过‘军中呼保义,孝义黑大郎’这个称号?不救你们,他就不是赵大了。” 李思安被说动了,在两边人把他放开后,他跪在地上给杨守立磕了头,最后喊道: “大恩不言谢,我现在就去找赵使君要救兵!” 说完,他转身就要奔,却又被杨守立喊住了,后者神色古怪: “你不会靠一条腿从城东奔到城西吧,等你奔到了,你都能给宣武军的人收尸了。” 他本来想拨一匹马给这个李思安的,却不想这人竟然是这样说的: “我从护城河这边直接游过去,更快。” 这句话把杨守立、杨守信这些西北汉子给听得愣住了。 没错,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可乖乖,十几米宽的护城河,你说游就游啊,城上还有草军,一旦被发现,几箭下来还能有命在? 真是个不怕死的! 大伙都不说话了,然后就看着这个李思安奔出了大营。 望着那人走了,杨守信悄悄和杨守立说话: “你咋要帮这人啊?” 杨守立斜着眼,笑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咱们那个二叔找找事做,他不是最讲义气嘛,人宣武军拼死来找他要援兵,他能不干?不过嘛,这次破城之功可就和他没关系咯!” 听着这话,那杨守信也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 “是啊,这一次是要军功还是要名声,就看咱们这位二叔是不是真保义了。” 于是二人相视一笑,嘿嘿嘿。 最后,杨守立想起刚刚那个李思安,倒是难得感叹了一句: “但别说,这个叫李思安的倒是个好汉,看来十万宣武军也不全是酒囊饭袋!” 却不想旁边的杨守信却说了个分外有哲理的话: “他还不如酒囊饭袋呢,这不就把命丢了?” 杨守立愣了一下,最后缓缓点头。 …… 曹州城北,杀声震天。 有濮州草军老弟兄打头阵,出城草军势如破竹,如今已连破宣武军两营了,而攻势丝毫不减。 顺着人潮,张归厚推着黑猴继续向前,眼睛不断扫射着营垒上的宣武军弓手。 随着他们继续深入,宣武军明显回过神来了,也许是要夺回前面两个营的辎重,反正这些宣武军的战意越来越浓。 就现在,张归厚明显发现两侧营垒上的宣武军弓手要比前两营要多不少。 就在他看的时候,忽然脸皮一紧,直接矮了一头,一支箭矢直接带着他的兜鍪钉在后面五步远,幸好他有头巾裹着头发,不然头发准就散开了。 张归厚倒不是头可断,发型不能乱,而是战场环境,披头散发会影响他的视野,弄不好就要因此丢掉性命。 前头的黑猴就要回身,然后一把被张归厚给拉到了一辆辎车后躲了起来。 稍定,张归厚直接骂道: “蠢货?想死啊?谁让你把后脑勺留给对面的?不晓得那边有神射手啊!” 黑猴被骂得一滞,一会才嗫嚅了句: “我不是想给你捡兜鍪吗?” 张归厚张了下嘴,最后还是骂道: “别他么有的没的,不是我拉你一把,你刚刚已经是死人了。我不会说第二遍了,那就是紧跟我,明白了吗?” 黑猴点了点头,随后心有余悸地看向了外面,只见好些个之前还冲杀呼号的草军勇士,这会个个脑门上中了一箭,倒在了血泊里。 他忍不住问张归厚: “张头,那神射手这么厉害啊?咱们怎么办?” 张归厚没理会黑猴,而是猫着探出眼睛,扫视着营内的情况。 看着己方不断有精锐甲士被射倒,没了这些勇士带头,其他人的冲势明显弱了下来。 而营地的正后方,一支披着铁铠的宣武军正从后方的甬道缓缓走来,这些人手持大盾、步槊,似乎准备将营内的草军全部清空。 此时,张归厚已经打算跑路了。 他们这些第一波杀进来的草军,能打的,刚刚被撂了一半,剩下的各个都和自己一样猫在角落里,指望他们继续冲杀已经不现实了。 可就在这时,轰隆轰隆的马蹄声从后面滚滚而来,一支穿着铁铠,骑着大马的突骑从营地外杀了进来。 望着这些杀来的草军突骑,旁边的黑猴下意识欢呼,然后就被张归厚捂住了嘴巴,骂道: “喊个什么劲?和你有关系?好好休息,一会还有的要杀呢!记住,咱们是给自己搏命!不是别人!懂不?” 黑猴频频点头,随后手往上一摸,从破了个口子的麻袋里一抓,却是一把大米,然后高兴地递给了张归厚: “张头,你先吃!” 看着乌漆嘛黑的脏手抓着一把生米,张归厚叹了口气,随后一把抓进了嘴里,开始鼓着腮帮子就嚼。 越嚼眼神越狠! …… 再一次作为突骑将冲锋的霍存,还是冲在最前,毫无畏惧。 而这一次,黄钦拿出了他压箱底的手段,二百装备唐军鳞甲和扎甲的突骑勇士。 里面三个中就有一个曹州老弟兄,是黄存出发前留给黄钦的老本。 而现在,黄钦再一次毫无保留地信任着霍存,让他带领这支突骑再次冲锋。 霍存脸色狰狞,他是典型的河北汉子,人以国士待他,他就以国士报之。 此刻,带领这支扎甲突骑,霍存等人就如同平地挂起的旋风,顶着对面的箭矢丝毫不停。 不断有人倒下,霍存望着前方的同样披着重铠的宣武军步甲,脑海里再忍不住浮想到前些日。 这一刻,霍存的内心砰砰在跳,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只能张着嘴大口大口在呼。 踏过营地内的残臂断肢,两侧的箭矢不断地钉打在衣甲上,在距离敌阵还有百步的时候,他从褡裢里抽出飞斧,大吼: “扔!” 可下一刻戏剧的一幕发生了。 在二百余扎甲突骑的冲奔中,对面结阵的宣武军步甲竟然直接崩溃了,他们向后方不断奔跑,有些人一边跑还一边将衣甲给抛弃。 霍存愣住了,随后哈哈大笑,笑得眼角带泪,最后望着留着后背的溃兵,他怒吼一声: “杀!杀光他们!” 话落,他纵马即到,手里的飞斧一下子凿在了一个宣武军步甲的兜鍪上,随后他就从挂钩上取出马槊,跃进了前阵。 铁斧深深插进了兜鍪,那个甲士靠着惯性续行数步,随后一头栽在了地上。然后数百只马蹄踏在了他的尸体上,铁铠混着骨肉,烂成一地。 此刻,营地内,刚刚还惊慌失措的草军们,纷纷大吼,他们再次从地上捡起牌盾、刀槊,大声呼喊地爬上两侧的壁垒,随后杀向了上面的宣武军弓手。 那些弓手抵挡不住,只能从两侧溃败,向着后方奔逃。 而在营地的外围,更多的草军从营外杀了进来,又一支草军奉命支援过来了。 …… 乱了,彻底乱了。 当张翱带着五百赤心都骡子步甲抵达城北附近,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得说不出话了。 眼前的还是宣武军大营吗?他晓得宣武军受到了草军第一波打击,可想着宣武军也有万余兵马呢,实力比保义军都强,能有什么问题? 可现在看,这问题大了去了。 从石桥到城北宣武军大营的旷野上,数不清的草军在奔跑,他们有的从大营的缺口杀进去,有的直接顺着营垒外侧奔跑,一边射着壁垒上的宣武军,一边像蚂蚁一样爬上壁垒。 望着那些悍不畏死的草军,张翱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是刚刚被他像鸡一样宰的草军吗?怎么这么猛! 就他来的这会,他就看见越来越多的宣武军放弃营地,从壁垒上缒下,然后向两侧旷野逃窜。 一些人傻,逃命的时候还披着铠,随后就被奔上来的草军用木叉子给叉倒,随后一拥而上给分了尸了。 看着那些草军,一边举着宣武军人头,一边扒着尸体上的铁铠,这哪里还是灾民?说是杀人如麻的老卒,他也信啊! 难道这些人是草军的核心老兄弟?可眼前密密麻麻的,难道都是? 还有一点他想不通,那就是宣武军怎么败得这么惨啊? 这一次不是他们设计伏杀草军吗?怎么看着是宣武军被人设局啊! 宣武军的实力张翱是晓得的。 那天使君去迎杨监军使的时候,他们这些都将都在列,所以也看到了当时一并来的宣武军。 只论战兵,宣武军就有十二个都,共计一万两千人,而其携带的辎重兵六千人、随夫又是一万两千人,只人数就有三万。 当时他们立下的大营就是十二座,虽然那会时间紧,只是立了个木枪栅,可后面也很快就修建了正经木栅营地。 这十二座营地以棋盘式排列,每排三座,每排又是四座大营前后相连,其东西长二里半,南北长三里半,不说固若金汤吧,那也是一等一的大营。 别说草军这种没有攻寨工具的,就是他们保义军来打,也不是短时间能下来的。 所以眼前这一幕直接惊掉了张翱的眼球。 他怎么都理解不了,一万宣武战兵就是一群猪,他也不会溃得这么快啊!而且就算他们真的是猪,可那些大营总不能是纸糊的吧? 有问题,这支草军绝对有问题。 随着一个个宣武军大营陷入混乱,越来越多的草军冲进了营地,然后消失在了张翱的视野。 他犹豫了一下,又望向了东北面,在那里,石桥和吊桥构成的通道已经赫然在望。 那边石桥外也有一支草军列在那里,并没有随着其他草军一样冲锋向前。 此刻,当张翱望向他们的时候,对面桥头上的草军也望向了他们,他能看见有几个骑士从石桥上奔回了城内。 按使君军令,他现在应该毫不犹豫地带着赤心都杀奔石桥,将石桥和吊桥都夺下来。 可眼前的战场形势,张翱却不敢这么做。 一支军队,无论他再如何精锐,武士再如何骁勇,在面对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都是死路一条。 因为人再厉害,他的后脑勺都没有眼睛,而且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想象。 想象会放大人的恐惧,人是真的会被自己给吓崩溃的。 而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他当然不怕桥头上的那支草军,即便这支草军装备了大量缴获来的唐铠,可张翱依旧有信心击溃他们,完成使君的任务。 可问题是,他不晓得宣武军那边还能坚持多久,更不晓得城内已经冲出去多少草军,又有多少已经在宣武军的营地内。 他都能想象,一旦他带着赤心都贸然杀向石桥,会引起什么后果呢? 石桥通道作为外面草军的唯一后路,一旦晓得有被截断的危险,他们会直接放弃攻打宣武军,然后兜身回来夹击赤心都。 到时候,归师勿遏加上腹背受敌,饶是赤心都精锐,那也是有死无生。 作为武士,死在战场是荣幸,可却不是这样浪费性命的。 到时候不仅是使君不会放过自己,他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这五百赤心都都是寿州子弟,都是随他出来的乡党,他们每一个后面都有一大家子。 要是兄弟们都死在这里,他又如何向他们的家人交待啊! 想到这里,张翱决定改变使君的既定作战,战场上瞬息万变,在宣武军已经无力配合作战的情况下,孤军去夺门的计划已经不现实了。 其实有一种情况还是有的打的,那就是他带着赤心都去夺桥,在短时间内击溃桥上草军后,就地防御抵抗城外的草军。 等草军围过来的时候,只要他们后面的宣武军能出动,再从后面进攻草军,那腹背受敌的可就是这些草军了。 但这个念头只是从张翱脑子里一闪就过去了。 开什么玩笑,他能信那些宣武军来救他? 他敢肯定,他带着赤心都这么一冲,那就是给为宣武军挡刀,到时候宣武军逃出一劫,死的可就是他们了。 于是,张翱做出决定,一边按兵不动,一边令军中踏白选最快的马,现在就奔回去,向使君禀报城北的战局。 在战场扑朔时,张翱选择更加保守的决策,那就是等。 然后他又扫了一下东北方的那座吊桥,很显然,草军也舍不得城外的军队,至今没有收起吊桥。 哎,宣武军怎么这么猪啊!不然今日就是他赤心都扬名立万之时! 就在张翱在心里怒骂的时候,他眼睛眨了眨,忽然看见一个黑影从水里探出了头,然后又消失不见了。 什么玩意?刚刚是一个人? 再然后,他就看见五六步远,那人又从水里探出了脑袋,这人还看了一眼自己,随后再次潜了下去。 就这样,张翱看着那人时不时探头,一路向着自己身后游去。 然后,张翱茫然地看向了天空,他今日有太多不明白了。 (本章完) 第226章 直趋 第226章 直趋 当李思安趟着水,避开了几支零星的箭矢,爬上了岸时,愣住了。 只见旷原上,八块齐整的军阵一字排开列着,数不清的旗帜在河畔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绛红色的军衣配着晶亮的衣甲,熠熠生辉。 这就是保义军吗?太强了!他们要是出动,咱们宣武军可就有救了。 可是…… 可是李思安还是不敢相信,这些保义军会去救宣武军,因为他也晓得现在藩军的情况。 且不说有敌对恩怨的吧,就是同为朝廷下面的忠心藩镇,那也是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 一个最直白的,自家一个牙兵一年费都二三十贯,更不用说培养一个合格的武士又要十七八年,自家尚且不舍得用,更何况为了他人? 救你宣武军,死了人了,谁补充?指望朝廷吗? 而他李思安不是不懂这些,他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毕竟军令给他去要援兵,那他就是死了也要去完成。 抿着嘴巴,李思安爬了上来,将湿漉漉的军衣脱掉,穿着个犊鼻裤就奔了上去。 外围的几个突骑有人坐在地上休息,忽然看到河里面钻出个裸男,齐齐吓了一跳,有几个家是光州淮水边的,从小就听水猕猴的恐怖故事,说那些不听话的孩子都会被水里的猕猴给拽进河里。 此刻忽然看见这么个湿漉漉的东西钻出来,儿时的恐怖记忆一下子就涌现了出来,然后牙关哆嗦地指着那边。 旁边一个东川军出身的骑士看不过眼了,骂了句,然后翻身上马掣着刀就奔了过去。 此刻那边跑着的李思安看见对面奔来一骑,高兴大喊: “在下宣武军李思安,有重要军情要见赵刺史!” 那东川军的牙兵正准备用铁骨朵敲死这个“水猕猴”,忽然听到对方的话,下意识驭马拉停,最后在李思安附近转着圈,看这东西确实是个人。 这时候他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了下来,然后居高临下看着李思安: “有凭证吗?没凭证就当你是草军探子敲死了!” 说着这话,那东川牙兵却没动作,而是继续打量着李思安,见他肌肉发达,胸背伟岸,啧啧出声。 李思安一听这个,一拍脑门子,然后就奔了回去,然后从湿漉漉的军衣内衬翻出一面传符,然后递给了对面。 那东川牙兵接过看,一边按照上面记录的身高信息一边比对着,然后就将传符塞进了怀里,最后扔过来一把麻绳,喊道: “自己拿着绑起来!” 李思安傻眼,哈,自己怎么绑自己?还有,他为啥要绑自己? 他再一次耐心解释道: “这位兄弟,咱是有重要军情要汇报给你家赵刺史的,你快点带我去吧,真耽误不起啊,就咱们说话这功夫,至少没了几十条命了。” 李思安还算聪明,没上来就说是来要援兵的,不然能不能见到那位赵使君可真就不好说了。 那东川出身的牙兵听了这话撇撇嘴,就要怒斥,后面就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后之前哆嗦不敢上来的几个光、寿子弟就驰马奔了过来。 他们见自家兄弟能和对面说话,就晓得是个活人,于是赶忙上来帮衬。 一个年纪有点小的,一边好奇打量着李思安,一边跳下来捡起来麻绳,就要给李思安上绑。 这下子李思安不乐意了,一把推开了这人,然后大喊: “干什么,你们这样我要不客气了!” 可他这边一推,其他几个踏白直接把刀拔了出来,其中有个精悍的,直接抽着马槊就刺了过来。 这时候,被推在地上的年轻踏白大喊一声: “不要杀他!” 然后这骑士才将马槊钉在了李思安的脚前。 这个时候李思安的额头湿透了,也不晓得是汗还是水,他望着走过来的那个年轻武士,注意到有几个精悍武士就将他小心围在中间,醒悟到此人应该是个有身份的。 那年轻武人,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然后对李思安笑道: “大伙都别紧张,都是自家人,你叫甚名字?” 李思安歉意了一句,随后自我介绍: “李思安。” 这武人笑着点了点头: “好名字,不过你最好还是绑起来比较好,这样大家都方便些。” 说着,这人就上来继续给李思安绑着手上的麻绳,不过倒是没双手绕,而是一边绕在李思安手腕,一边绕在了自己的手腕。 这个时候,他说了一句: “你放心,咱一定带你去见赵使君。” 李思安这会能说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最后,这年轻武人也自我介绍了下: “对了,我叫赵怀德。” 说完,主动露出了一排牙齿。 而李思安在听到这名字后,一怔,这名字可太有联想了,那保义军的光州刺史叫赵怀安,眼前这个小子叫赵怀德,这说出去没关系谁信啊? 此刻,他算是明白为何这人被几个人护着了。 合着赵使君的弟弟啊! 于是,李思安露出了他自认为最和善的微笑。 …… 赵怀安站在驴车上,河畔上的大风越来越大,这个时候赵六给他披上披风后,说道: “大郎,额咋感觉有点不对劲呀!” 赵怀安发现这赵六嘴上是有点灵光的,他人生第一次大战,这赵六就梦到了个乌鸦,说他们一定赢。 最后大军是败了,可他们那支新生的土团却赢了,而自己也是在那一战打下了“呼保义”的名号了。 所以现在赵六说感觉不对劲,他就重视起来,问道: “哦?怎么说?” 赵六指着旁边白沟水上犹在燃烧的漕船队,说道: “大郎,额怎么都想不通,他们烧了水上的船,却放着近处的额们不打,去打北面的宣武军,额实在是想不通。大郎,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额们不晓得的歪歪绕绕?” 赵怀安还以为啥事呢,想了想将自己的观察告诉了赵六: “六啊,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那日我迎杨复光的时候,也见过那些宣武军。怎么说呢?你看表面,这些人的确不差,衣甲兜鍪,弓弩刀槊的,走路也是顾盼自雄,可你注意没注意到,这些宣武军的辎重和行商格外多,别的都是打胜仗了才有商队拥过来,他们倒是直接带人来了。” “还有一个,他们下面的吏士很散漫,我看到几次有军吏呵斥,那些吏士依旧当没听到一样。” “一个军队最重要的就是令行禁止!尤其是大兵团作战,军纪要严!可宣武军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支大军,倒是来曹州进货的一样。” 赵六纳闷,不晓得意思,问了一句: “哈,进啥货?曹州都快成白地了,还剩啥?” 赵怀安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而那边赵六也慢慢琢磨过味道了,原来这些宣武军是惦记上了曹州城的资财啊,可这些东西不是被他们在冤句的时候给缴获了吗? 合着这些宣武军是不晓得啊! 这边赵怀安和赵六在说话的时候,张龟年一直在后面军营的望楼上观察着北面的情况,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于是跑下望楼,骑着战马就奔到了赵怀安的驴车边。 他驭着马,侧头对赵怀安道: “使君,我在楼上望北,宣武军的情况不对劲啊!那边喧哗声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了,到现在还没有弱,是不是出事了。” 赵怀安不信,他对张龟年道: “老张,这宣武军呢虽然不如咱们和忠武军,心思也不纯武人,但在这世道能作为牙兵的,没有一个是假本事,草军击北固然让人意外,可以他们的兵力绝不可能攻破宣武军阵地的。万余精锐,其中披甲士占了六成,据坚寨,你告诉我怎么输?” “而且杨复光带着忠武军就在附近,比咱们近得多,没准现在忠武军已经出援,正对出城的草军前后夹击呢!” 就是这个时候,赵怀安忽然看见自己三弟带了个人过来,浑身湿漉漉的,裹着个袍子,露着两条大毛腿,还一脸激动地看着自己。 于是他直接喊道: “老三,这人是谁?” 听到这话,那赵怀德喜滋滋地奔了过来,还轻声对旁边发呆的李思安说道: “走啊,前头就是我大哥赵怀安。你不找他说重要军报吗?” 此时李思安望着那驴车上站着的雄壮武士,第一眼就被这名武士的气度给折服了。 又高又壮,举手抬足间都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风范! 原来这就是“军中呼保义,孝义黑大郎”啊!真豪杰! 听旁边赵怀德的话,那李思安又暗道了声果然如此,然后就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然后远远的就伏在地上大喊: “宣武军牙兵李思安见过赵使君,请使君速速发兵,救救咱们宣武军吧。” 这句话直接把赵怀安刚刚的自信整没了,他耳朵一红,忍不住诧异道: “啥,你宣武军咋了?速速上前说来。” 那李思安忙膝行向前,一阵泥土带尘埃,拖到了驴车下,然后对赵怀安哭诉道: “赵使君,我家将军令我来求援兵,说咱们已经被破两营了,再不救,我军大营都要守不住了。” 赵怀安越听越糊涂,连问: “怎么就被破两营呢?你们兵马不过万吗?营垒都是十二座,这才多长时间呢?就丢了两个营?你们打的什么仗?” 那李思安忙解释: “小的也不清楚许多,只晓得我军所扎壁垒虚浮,形同虚设,草军一推便倒。而诸营兵马几乎一触就溃,后方部队也不敢战,所以将军喊我特来要援兵啊!赵使君,看在同为朝廷分忧的份上,拉咱们宣武军一把吧!” 赵怀安这个时候才晓得宣武军有多离谱,战场上的大营竟然扎得浅,做表面功夫。 这些宣武军不是没战力,是飘在天上飘得太久了,这种生死的事情总觉得轮不到他们,以为还和以前一样,忠武军在前头打,他们在后头赚。可却忘记了,战场是生死之地,谁要是在战场上糊弄事,命运也会和他开玩笑的。 但说这些已无益,为何?因为他们这次带来的大部分粮秣补给几乎都在宣武军大营那边。 这一次,杨复光带着大批物资抵达曹州城下,本来都是装载在漕船里的,可为了做戏,他就将大批物资运到了宣武军的大营内。 毕竟在当时,以宣武军的情况,那肯定是当之无愧的主力。 所以一旦宣武军大营丢了,粮秣被抢光了,他们别说再打曹州城了,怕不得立即要跑路回汴州。 而更麻烦的就是,就是这批物资落在了草军手里,那才是影响整个中原战局的大事。 想到这里,赵怀安问道: “你这大老远跑我这干什么?在战前我军就得了军令要夺门的,并没有多余兵力去救你们的,你应该去找忠武军。” 不过赵怀安这话也就是说说,毕竟总不能让这人再跑一趟城东北吧,那时间哪还来得及? 可他没想到这李思安听了这话,就开始对忠武军破口大骂: “赵使君,我最早就是去寻的忠武军,毕竟监军使就在那驻营,可谁成想,咱压根都没看到监军使,就被一群人给赶出来了,最后还是一个好人告诉咱,让咱来寻你,定能救咱们宣武军的。” 说着,李思安就吹捧着赵怀安: “赵使君,早就听闻你义薄云天,今日能救得咱们宣武军,我军必有重谢。” 赵怀安斜了一下李思安,对他的话是半点不信,倒不是不信这人的真诚,而是不信他说话有用。 不过忠武军那边为何不出兵了?杨监军使又有什么考量?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念头: “不会是这些忠武军压根不打算救吧!” 想到之前的做派,顿时觉得这个可能性太大了。 不过忠武军不出兵,那这事就有点复杂了。 他倒不是怕草军,而是怕自己这边去救宣武军的时候,那城门被忠武军钻了空子,到时候救了宣武军没落到好,又丢了破城之功,这就亏了。 就在赵怀安权衡利弊时,外面跑马道上,三个骑兵引着一个骑士穿过一个个军阵,直奔了过来。 这骑兵停在赵怀安车驾前,也不下马,大喊: “使君,张都将送来军报。” 说着,就将胸口的一卷纸递给了赵怀安。 赵怀安看这骑兵的装扮就晓得是赤心都的,眉头一皱,展开纸扫了一遍,神色更加严肃了。 看完后,他没有立即作出回应,而是手插在小铜钵里,里面装满了一粒粒大米。 抓着米,赵怀安思考着,忽然他对参军裴德胜道: “小裴,我说,你记。” 裴德胜当即抽出纸笔,站在驴车边听赵怀安命令。 然后就听到赵怀安思维清晰,冷静下令: “令,左翼衙内马兵都指挥郭从云为前军主将,领所部飞龙骑、步跋二都一道,并军向北,侧击草军,不许入宣武军大营追击。” 裴德胜落笔飞速,然后赵怀安就下了第二道军令: “令,右翼衙内步军都指挥使王进为留营主将,领耿孝杰之飞豹骑,并无当、金刀二都留营。” “再令,背嵬、拔山、飞虎三都全部向我大纛靠拢,随后由我带领,作为预备队。” “将我的命令重复一遍。” 裴德胜在赵怀安身边能呆这么久,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裴刺史的儿子,什么未来的小舅子,就是因为这小子思维相当清晰。 当裴德胜将赵怀安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改地读出来,赵怀安点头,便让书手誊写,随后交由帐下都的人送给各个都将。 做完这些,赵怀安才对那个赤心都的骑士,一字一句道: “告诉张翱,我只要北门!” 那骑士愣了一下,抬了下头,随后赶忙点头,而赵怀安说完这话后,又补了一句: “让他放心打,有我在他后面!” 这下子这令骑大声喊道,用寿州家乡话喊道: “喏!” 随后,赵怀安便让王茂章、姚行仲、杨延庆各带了十骑与这令骑一道,原路返回。 望着已经开始移动的各处军阵,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对豆胖子道: “你将这人带着,一会救了宣武军,给他表功!” 豆胖子点头,见这个叫李思安的就披了个袍子,便让老墨他们给这人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就带在了身边。 此时,随着赵怀安的军令陆续传递到各都将,代表着王进大旗的大纛开始向着阵地中央移动,飞豹、无当、金刀三都的旗帜也陆续向王进靠拢。 而另外一边,在号角连连中,本就集中在战场左翼的郭从云,集中了所部飞龙骑、步跋二都,开始向着北面行军。 此时,漫天烟尘,动天的号角声中,飞龙、步跋的武士们,齐齐呐喊: “万胜!”、“万胜!”…… 声浪迭起,直让天地变色。 赵怀安欣慰地看着这两都高昂的士气,那边背嵬的副都韦金刚、还有拔山的韩琼先后奔了过来,随后对驴车上的赵怀安大声禀报: “我都吏士已就绪,听使君示下!” 赵怀安点头,举起手里的藏锋,下令: “全军出击,目标北门!” 韩琼、韦金刚大声唱喏,随后敲了一下胸前衣甲,便兜马返回了各自军阵。 随后,一阵更加激昂的战鼓、号角中,由背嵬、拔山二都骑着骡子一左一右向前,身后是刘知俊带领的二百飞虎突骑。 最后,由五十名披鳞甲的帐下都武士,骑马环着四驴驱动的战车,向着战场的北方直去。 要么不出动,一出动,保义军就出动了五个都的精锐。 队伍无边无沿,激起漫天烟尘衬托着那面“保义”大旗,一路向北。 而守在西门的城楼上的草军也将一切看在眼里,随后直接在城头上跑马,驰奔城北。 他们的主将黄钦已经将大纛移到了那里,亲自坐镇指挥攻打宣武军的行动。 稍晚发下一章 (本章完) 第227章 夺桥 第227章 夺桥 原先的宣武军第一营地内,奉命出城作战的草军猛将黄彦、杨能、赵珏、黄文靖四人站在一处坚固的望楼上,脸色难看地看着列阵于护城河边的那支军队。 黄彦作为黄氏族亲,很自然地就成了这支出城草军的主干,此刻颇为焦虑地看着那支堵在他们侧后的那支军队,遥遥望见,其军旗写着“赤心”二字。 之前有一股附近的草军刚刚被他们击溃,现在正往吊桥方向奔跑,却被守在石桥上的那股精锐草军给驱赶走了。 作为和黄巢一起亲自贩卖私盐的老贼,黄彦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按照此前的军略,在城外大野泽水贼烧毁了唐军停泊在白沟水上的船队后,他们就立即向城北的宣武军发起进攻,然后在两侧唐军惊疑中,再返回城内。 毕竟船队被烧毁,其中大量的水师、粮秣的损失,都会耽误西面保义军的反应速度。 可他们万没想到宣武军这么不经打,他们本来只是袭破一营后就返回,可宣武军壁垒一推就倒,队伍越打越顺,很快就杀进了更多壁垒。 然后城头上的黄钦一发现出城的兄弟们竟然气势如虹,打得这么好,竟然又加派了兵力,黄文靖的队伍就是那个时候被派出来的。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现在这情形,那保义军的一支兵力竟然已经奔到了他们的侧后方了,这就问题大了。 这些保义军难道不需要去救白沟水上的水师吗?不管不顾就冲了过来。 而且这支出现的军队明显是精锐,只需望那白茫茫、亮闪闪的一片,就晓得这支队伍中的披甲士得有多少。 黄彦在这里沉默无语的时候,旁边的杨能率先开口,因为和黄钦的赌气,杨能带着队伍冲得最快,所以也损失最严重。 也因为他的队伍这会都深入进了前方营地,所以杨能指着那片列阵的赤心都说道: “打,这股兵力必须要打掉,不然就是捅在咱们腰眼的一把刀,后面咱们撤回去,他在中间一拦就能坏事。” 可没人说话。 他们当然晓得利害关系,可问题是,谁去打? 打列阵的披甲士,之前曹师雄不就干过了吗?然后呢?几千人轮番上,打不下人家六百人。 现在敌军的人数是一个标准的五百人军阵,而他们现在手上能聚拢起来的各家兵马加起来有没有几千人还是一回事呢。 这怎么打?当然就没人吱声。 不等在场几人陷入尴尬,那边护城河畔的赤心都军阵就奔出两个骑马的骑士,两人皆披着铁铠,手持马槊,奔出来了直接驰向了这边。 一路上有几个小队的草军试图阻挡,然后就在这些草军猛将的众目睽睽下,只两个骑士,只两杆马槊就将这些草军杀得对穿。 有个杀兴大的,竟然还追击了上来,直接一槊从背后捅穿了一名草军,在后者的抽搐中,从容抽出马槊,然后还望了一眼望楼上的黄彦等人。 再然后这两个骑士又奔到了另外一处,不是捅杀就是驱赶,将军阵前面的小块战场给清空了。 这下子黄彦等人神色更加凝重了。 在场之人并没有和保义军打过,所以对他们的了解更多的还是耳闻,可现在只看这些武士的从容,在战场上闲庭漫步,就晓得这军一定强。 毕竟易地而处,面对敌军优势兵力,他们自觉不敢有这份从容。 敌军军阵又齐,甲胄又多,战意又足,这还往前冲?谁想打就让谁去打吧。 这个时候人群中的赵珏忽然言之凿凿: “那杨钊一定是叛徒,这是敌军布下的陷阱,我们必须现在就将队伍撤下来,返回城内。” 虽然赵珏的聪明才智是这些人常常称道的,可现在几人却没有人信这个,道理很简单,哪里有布下陷阱的被杀成这样的? 宣武军可不是诈败啊,这一路丢盔弃甲,死伤枕藉的,谁能上这个代价来演? 更不用说几人都晓得他与那个杨钊的怨恨,于是黄文靖打了个哈哈,拍着赵珏的肩膀笑道: “老赵,不要想那么多,咱们现在不打得蛮好的嘛。” 说着,他又对另外两人说道: “不过老赵说的话也在理,咱们现在最好把部队撤下来,收拢一下战果、缴获,然后就回城吧,见好就收!” 可他的话让杨能皱了眉了,哼道: “现在我手下都和宣武军缠在一起,怎么撤?一旦撤了,不仅原先战果功亏一篑,我的部队也要遭受巨大的损失。” 在他的心中,杨能已经给黄文靖打上了“草包”二字,会不会打仗啊?阵前撤军?这是嫌死的不够快? 于是他反而对其他几人劝说道: “咱们现在打得好,就该一鼓作气彻底拿下宣武军,杀他几个大将,到时候必使得敌军胆寒惊惧。” “而且你们看这营内堆积的物资,一旦落在咱们手里,咱们能再招多少人呢?今日死一百个,明日就能招一千个,有甚好怕的?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们干不干?” 杨能的话让几人沉思,而这些落在了赵珏眼里,大急: “什么胆大胆小的,再不撤,咱们都得死在外头。敌军来的这么快,却一直不进攻,这必然是在等后面的援兵,只等保义军一到就切割我们回城通道,” “还有那个杨钊,他以前就和唐军那边不清不楚的,只是后面咱们击败了天平军,这才来投靠。就这样的反复小人,他为何会主动进城来,还给咱们献火攻策?不会以为他突然就变成了我草军的大忠臣吧?” “我现在有很大把握,认为这就是一个局,可能对面的也没想到宣武军会这么差,所以才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这一番话说得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想交好的杨能选择信任赵珏,问道: “老赵,那咋办?” 赵珏冷静思考,说道: “我们四家手里还有亲兵,这些都是咱们的老弟兄,又刚刚补充一批咱们缴获的宣武军的甲胄,是咱们手上战力最强,装备最好的力量。我们各家凑二百人出来,合出八百人来,先打这个赤心都!” 见其他人又不说话了,赵珏大骂: “都什么时候了?这一次我赵珏打头阵,这样行了吧?” 这下子,黄彦几人你看看你,我看看我,最后终于点头同意了。 而就在他们集兵的时候,忽然就看见本来还列阵不动的赤心都,忽然发疯一样直扑北门石桥,大惊。 这个时候他们再没敢提保留实力了,惊呼地向着下面大喊,片刻后,由赵珏军中勇将郝贵带领,八百精锐老弟兄直扑侧后的赤心都。 而此刻,赤心都在冲奔过程中又分出了一支队伍前来阻击奔来的草军,余众一刻不停,继续攻向了北门石桥。 …… 半刻前,当阵内的张翱听到信骑送来的使君军令,满脸涨红。 忽然,他对身边人大吼: “我要二十个不怕死的,你们谁来?” 张翱的弟弟张翔站了出来,大吼: “末将来!” 这个时候,又有七八个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这些都是受张翱大恩过的心腹,这个时候他们不上,谁上? 张翱看了一眼自己弟弟,点了下头,就要自己点剩下的,然后姚行仲主动站了出来,身边还有五个他们徐州的老弟兄。 最后,剩下又有几个勇士从张翱的扈兵队出列,愿意出战。 张翱对这些人下令: “一会你们泅渡护城河,直接从桥下穿过去破坏绞索,明白吗!” 张翔、姚行仲他们明白,这就是必死的任务啊! 可毫不犹豫,二人带着下面人大声吼道: “明白!” 最后张翱亲自将这二十人送到了河畔,看着这些人裸着身子,背着横刀,偷偷下水,这才返回。 一回来,张翱便大声下令: “全军出击!随我夺下石桥!杀!” 说完,张翱亲自带头,跃马冲向东北方,那里正是有三百多精锐草军驻扎的石桥所在。 奔到一半,张翱又看到左侧奔出的草军步甲队,执槊大喊: “刘康乂何在?” 一个大汉大吼: “末将在!” “带你所队,我再给你两个队,给我死死挡住敌军!” 那刘康乂大吼一声,随后带着一百多名骡子步甲从队伍中分出,然后堵在那边营内冲出来的草军步甲队的前头列阵。 未几,那草军猛将郝贵毫不犹豫地撞了上来。 就在这方寸之地,两支铁甲队就血腥厮杀起来。 而那边,仅剩三百多人的赤心都,在都将张翱的亲自带头下,下骡结阵,随后撞上了石桥上的草军。 …… 张翱大吼一声,脚步连环不停,用牌楯荡开投掷过来的短斧,随后一铁锏就抽在了对面甲士的肩膀上。 甲片崩飞,血肉模糊,那人痛苦哀嚎着,努力把手里的横刀劈了出来,可因此暴露了整个胸膛,最后被张翱一脚蹬飞了出去。 正要说话,一支箭矢撞在了他的兜鍪上,随后被弹开,张翱嚎叫一声: “继续杀!后面的小队列小阵!架长槊!” 随着张翱的命令,后面大概有二十名步槊手,大吼一声,将步槊直接架在了前面袍泽的肩膀上,然后看都不看,就往前面狂捅。 越来越多的草军哀嚎着,下面堆满了尸体,双方都有坚甲,就在桥边上你推我挤,乱成一团。 可即便是都披甲,双方的战力差距还是很大的。 赤心都的这些牙兵是职业武人,披甲只是他们战力的一部分,而对面的草军之所以能披甲,是因为他们披得动,不是他们的战力到了这个份上了。 草军的大部分披甲士都是从流民中选的壮者,这些人是从残酷的逃荒大逃杀中活下来的。 能在那种环境还膀大腰圆的,十个里有九个是恶人。 所以这些人在被编入草军的队伍后,靠着他们的体能和好勇斗狠,不把命当回事,很快就成了草军的核心。 可这些人如何打过这样的阵战? 当一排排步槊疯狂刺来,当密集的箭矢如暴雨般砸来,他们才晓得原有的那种厮杀真是小孩子一样。 于是,只是几顿排槊,前头的人倒了一半,后头那抵抗的勇士顿时如霜雪一样消失。 在击溃前头小队后,张翱大声惊呼,举着铁锏继续向前。 可忽然,一阵箭羽就这样兜头砸了下来。 张翱不备,身上中了三四箭,其中一支还插在了他的大腿上,当时他跨步快,腿上的裙甲滑到了一边。 他不当回事,正要继续冲,可刚跨出去一步,脚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大腿血流如注。 边上的两个扈兵看到了,就要架着张翱往后撤,他直接从腰间抽出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大吼: “谁他么的敢架我上去,我就死在这里!冲!继续冲!不要给草军留喘息!” 张翱是从寿州底层一刀刀杀上来的,打过一定会,参与过早年的浙西平叛,战场经验丰富。 他太晓得下面人的心思了。 军纪越是森严,队伍里越是没人敢临阵脱逃。可又有谁不怕死呢?所以每每有袍泽倒地,这些人就会一窝蜂冲上来,然后架着袍泽就往后撤,最后到了后方就不再上来了。 所以为何军中往往不过受伤十之二三,军队就丧失战斗力了?就是因为其他人都架着伤员逃跑了。 尤其是主将受伤就更是如此,本来扈兵就有守护军将安全的职责,所以一旦主将受伤倒地,这些人已经会拖着主将脱离战场。 可一旦主将都跑了,留下的吏士谁还会继续卖死力? 于是,张翱直接将刀架在了脖子上,然后坐在一尸体上,将腿放松伸开,随后大吼: “此战我就坐在这里,要么兄弟们拿下北门,要么咱们就死在这里!” 众赤心都迟疑,但在张翱大吼“杀”声中,也发了狠了,本就是善杀的寿州人,这会被逼急了,也开始怒骂: “后面谁他么带了牌楯,顶上去,咱们杀光那些狗东西!” 后面的人挤不上来,直接将牌楯一人人传了上来,交给了最前的兄弟们。 于是前头几个寿州豪杰对张翱大喊: “他妈的,今日就为你和使君冲一把!跟他们玩命!” 随后他们就举着牌楯,踩着前面的尸体,奔向石桥。 而那边北门上,草军越发慌乱,他们一边继续攒射箭矢,一边慌忙要拉浮桥。 可城头上的草军也爆发了巨大的冲突。 主将黄钦不同意,他对几个家中的老人大吼: “不能拉,城外光我军老兄弟就三千多,再加上杂兵,几乎出城了小一万人,吊桥一拉,这些人必死无疑。而没了他们,我们连城墙都站不满,最后也是守不住。” 说着,他上前一把推开城楼上正转动轱辘的草军,大吼: “不许拉,谁拉我剁了谁!” 看到小八这么浑,一个族老气得大叫,挺着脖子上来: “好好好,我来拉,你黄八郎今日就剁死我!” 说着就冲来要继续转吊桥轱辘。 然后黄钦一把跪在这位族叔面前,抱着他的腿,大哭: “叔,外头都是我的兄弟们,如何能放弃他们?夺门的才多少人!我亲自下去冲,将他们杀光!” 说完黄钦就跳起来,准备带人出城去杀那些赤心都武士。 然后他就被这个族叔抓住了,后者看了一眼他,大骂: “我还没死呢,轮到你这娃娃去拼命?” 说完,他从地上捡起兜鍪,冲城头上大喊一声: “来二百个命烂的,和我一起杀出去!” 随后他就从城头奔下,后面跟着数百草军,披坚执锐。 …… 而这个时候,二十名赤裸着身体的赤心都勇士已经借着桥上冲天厮杀声的掩护,悄悄地爬上了吊桥下的斜坡。 包裹着黑头巾的张翔正要杀上去,然后被旁边的姚行仲一把拉住,随手示意不要动。 果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们的头顶传过,将浮桥踩得咯咯作响。 直到上头彻底没了动静后,姚行仲一把翻了出去,随后消失不见。 旁边的张翔看得大急,也带人翻了上去,然后就见姚行仲不晓得什么时候杀了个草军披甲士,然后就当中脱下他的衣甲,换上了。 看到张翔带人上来,姚行仲喊道: “一会我冲在最前面,你们去杀向城头,记住,要砍断轱辘才行。” 可人群中忽然有个人喊道: “我们不需要直接冲上城头,只需要在吊桥尾端塞一块木头,堵着木桥上升就行。刚刚我看过了,这吊桥很厚,只要咱们锤得深,就已经能卡住!” 姚行仲去看,只见一个面白的汉子说着这话,于是喊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大喊: “在下寿州牙兵陈诚。” 姚行仲大喜: “好,你带两人去办这事,其他的人继续跟我冲城头,咱们两边一起来!记住就算我们都死光了,这吊桥都不许它再升起来!” 众人大喊: “喏!” 随后,姚行仲披甲执刀,率先冲入曹州城内。 (本章完) 第228章 援军 第228章 援军 姚行仲披甲进城,看到一队持着长矛正从旁边的栅栏处往这奔,大喊一声: “嘿,狗东西们,还不快点过来?” 这队拿长矛的草军愣了一下,见这人披甲,缠着他们草军的黄头巾,连忙奔了过来,就弯腰。 然后姚行仲一刀就砍了下去,人头落地,随后撞进了剩下的人群中。 对于这几个无甲目标,姚行仲连躲都不带躲的,一刀一个,而且为了节省体能,他每一刀都是斩在这些草军的肚皮、脖子这些地方,轻轻一拉,就能解决战斗。 将面前的一个苍老的草军捅死后,姚行仲捂着对方的眼睛,然后将他从刀口推了出去。 随后几步追上了一个慌不择路的草军,最后一刀,斜斩在了这人的后颈上,血液从断口处喷出,尸体缓缓倒下。 姚行仲将刀振了振,随后让张翔他们进来换上这些人的衣服。 衣服上有血液但实际上并不扎眼,因为这些草军身上的衣服本身就带着血污,不晓得是从尸体上扒的,还是从别人那抢来的。 张翔等十九名勇士将尸体拖到巷子,快速换好衣服,拿起那群草军的长矛、别着自己的横刀,心里终于踏实不少,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裸身遛鸟的。 稍武装后,张翔问道姚行仲: “老姚,后面咱们怎么干?” 此刻他对姚行仲算是服气了,不愧是从使君的帐下都过来的,这杀人如割草,最重要的就是相当有脑子,跟在这人后头,心里踏实。 这一次没准真能活下来。 就在姚行仲要说话的时候,对面又走过来了一个披着甲的草军小渠,面相就是凶恶,他本来正要往城墙上奔,忽然看到木栅这边傻站了一群人,然后就停下大骂: “一群呆鹅,傻站着干啥?将这边的木栅都先清了。” 说完,这人就走了,然后没走两步,无力地倒了下来。 只见他的后背,一柄劈木头的斧斤深深插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随手杀完这个多嘴的,姚行仲长话短说,将自己想好的办法说完: “一会我以紧急军情上城,先杀城门将,你们几个趁乱打碎绞盘,最后你们跳河跑,我从原路杀出来。” 一听这话,张翔死命摇头,说了一句: “你这是打咱们这些兄弟的脸,使君就是咱们寿州汉子,你问问大伙,咱们寿州人有是孬种的吗?今个咱们一起杀上去,就一起杀下来。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姚行仲还要说,这些赤心都的勇士们就鼓噪起来,开始向前冲了。 看着这群人,姚行仲嘴角笑着,随后大步冲在了最前。 …… 曹州城西的土道上,烟尘卷起,千余马骡驴编队的车骑轰隆隆地前进着。 由全军唯四的健驴拉着的战车上,赵怀安一路颠簸,摇晃着身体。 这个时候从前方奔来一个踏白,驰马奔到了驴车边,大喊: “使君,赤心都已经出动了,正在攻打北门外的石桥。” 赵怀安点头,大声问道: “草军如何应对的?” 行军的声音太嘈杂了,踏白侧着脑袋偏向赵怀安这边才听清,随后大喊: “草军大部在与宣武军混战,有千余左右的兵力正从后方抄击赤心都。另外郭军使已带着部队抵达到了宣武军大营的西侧,还未发起进攻。” 这个踏白是受过训练的,整句话全部都是事实,没有一个自己的揣测和观点。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从车的袋子里取下一块肉干,递给了这个踏白: “小丁,好好干!这个拿着路上吃,再探!” 这个踏白满脸涨红,激动地接过使君递来的肉干,语无伦次。 看着使君的车驾继续向前,这个姓丁的小伙才回身,小心将肉干塞在褡裢内,随后纵马执鞭,将马蹄甩出残影。 那边,赵怀安确定前面战况后,将几个帐下都喊来: “向各都传令,将队伍都收拢起来。到了东门后,背嵬先击城外草军,拔山去帮赤心都一并攻城!” 几个帐下都接到军令,拨马便向着左右两个方向驰奔过去。 此时,随车一起行军的张龟年双手抓着车轩,颠簸着大喊: “主公,刚刚听你的意思,咱们不入营去救宣武军吗?” 赵怀安摇头,对张龟年道: “老张,你可见过溺水的人?不会水的人溺水后,他会抓着一切他能抓住的东西,这个时候你去救他,非但救不了,还要把自己给搭上。而我曾见过一个老水手,有人溺水时,他就在岸边干看,直到这人开始不扑腾了,往下沉了,他才开始去救。这才是救人的正确方式。” “我让老郭带着援兵抵达后按兵不动,既让寨内的草军有忌惮,又给那些宣武军继续作战的勇气。而一旦我让老郭,还有背嵬先后入寨救援,那宣武军就会和那溺水后的人一样,最后害人害己。” 说完,赵怀安意味深长道: “这叫求人先求己,他们宣武军自己不拼命,指着我去救?我保义军可不是他们的长工!” 张龟年恍然,暗叹主公有生活,不过他担忧道: “可这样,不会遭宣武军怨恨吗?觉得咱们见死不救?” 赵怀安哈哈大笑,随后说了一句残酷的话: “我救它不救,和他宣武军何关?它是感激还是怨恨,又与我何关?这一战后,这宣武军算是废了,平时也就算了,现在打不了仗的军队,他几乎就没有任何价值。他感激我,怨恨我,无所谓。” 这下子张龟年有点弄不懂了,既然宣武军没有价值,那为何还要去救他们呢? 这不是张龟年铁石心肠,而是别说军队了,就是生活里,也是这样。 谁都是无利不起早,没有收获,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赵怀安看着张龟年疑惑的样子,哈哈大笑,但并没有解释,而是拍了拍张龟年的肩膀。 这的确不方便讲,难道他和张龟年说,他是要在宣武军掺沙子? 赵怀安既然定了依托淮西发展的既定战略,那宣武军就鞭长莫及,可这个地方战力不行,却太重要了,因为它太有钱了。 他虽然历史不太行,但还是晓得朱温就是做了宣武军的节度使最后打下了梁朝天下的。 他不晓得朱温是如何靠着不能打的宣武军击败那么多中原强藩的,可有这样的经济实力,就算是从其他地方招募,也能招募一支雄军。 现在他在中原平叛,不在这个时候在中原各藩掺沙子,什么时候掺? 现在他选择这种方式去救宣武军,就是一种筛选。 蠢货和坏种当然看不出自己的用意,可那些聪明人或者机灵的,他们就会看出到底是谁在救他们。 而这些人正是赵怀安需要的潜在内应。 他也不需要直接收买,而是和这些人保持联络,只要一直有联系,这些人就会像种子一样,在你没注意的时候,就发芽结果了。 另外,他已经和忠武军这边结怨,至少是蔡州兵是有仇的,那按照地缘关系的角度,他为了保持区域性的平衡,最好的办法就是宣武军这边能保持着一定的战力,到时候可以从北面牵制忠武军。 正是基于这两个考虑,赵怀安决定救宣武军。 就在赵怀安和张龟年在聊的时候,三都衙内马步已经抵达到了城北战场的边缘。 此刻在这里,本以为正陷入苦战的赤心都却大声呼号,在石桥上步步前进,而本该前后夹击的草军却陷入了苦战。 这是怎么回事? …… 半个时辰前,忠武军东北角,忠武军大营。 “报!” 随着一声急报,探马冲帐而入,对着上首的杨复光单膝禀告: “报,宣武军四营告破。” 这已经是第四个进来禀告的探马了,此刻军帐的氛围非常凝重。 杨复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他旁边的十三叔裴迪却在下面拉了一下他,于是他又闭嘴不吱声了。 而下手的这些忠武军将们却心里压了一块石头,他们有点后悔了。 一开始宣武军过来求援,他们当然不愿意去救,为何? 因为他们不相信宣武军打不过,对方来喊援兵,不过就是想喊他们忠武军来卖命。 作为百年的邻居,忠武军对于汴、宋二州的宣武军有了着太多的刻板印象了。 实际上不仅是他们这代,往前千年,列国人对于汴、宋二州所在的宋国,也有太多的刻板印象。 比如守株待兔,就是宋国人是幻想不劳而获的懒汉;比如揠苗助长,就是宋国人是最急于求成的蠢汉。 尔后宋国是灭亡了,可这两个谚语却流传了下来,尤其是到了本朝汴州成了运河枢纽,这种刻板印象就更加深了。 望着隔壁的穷兄弟忽然暴富起来,谁心里能痛快?再加上发了财的汴、宋人也确实比较狂,来往的行商、漕夫到了汴州贩货、转输,都要被本地汴州人歧视。 等这些人回到家乡后,能对汴州人留口德? 所以宣武军在中原诸藩中的口碑是非常差的,而这种口碑还真不全是外乡人的逆向歧视,而是宣武军真干过离谱的。 当年宪宗时期,朝廷讨淄青,前头打仗呢,后头宣武军还和人家淄青做生意。 当时宣武军还流传了一句话: “有什么好打的呢,不要影响咱们和人家做生意,到时候朝廷的税谁来交?” 总之,后来只要一听你来自宣武军的,又蠢又懒这两个标签就贴你头上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刻板印象,这些忠武军将们就下意识觉得这宣武军是真的贼,又要骗他们去救援。 为什么叫又,因为五年前的时候,他们就被骗过一次。 当时平庞勋之乱,庞勋的叛军进攻宣武军,然后宣武军作为诸道都统牙帐所在,当即调遣附近诸藩来救。 而向来跑断腿的忠武军自然也在被调动的序列,可等忠武军一路行军抵达的时候,才晓得人家徐州军才杀到宋州门口,就是喊他们过来守汴州的。 人不能次次傻吧,被骗了一次还被骗第二次? 还有一个形成这样误判的,还是忠武军对草军实力的误判。 他们是没有和草军交过手的,所以一直将他们当成一群蜂拥而起的饥民,守在城内还有点麻烦,现在主动出来野战,这也叫个事? 对付那样的饥民,随便从忠武军中抽一个披甲武士出来,站着那杀,能杀到手软了都不带停的。 后来保义军又打了一次登陆战,那就更加深他们的判断了。 在忠武军看来,保义军的实力和他们是五五开的,之前在冤句,蔡州军之所以那么容易被拿下,不是保义军已经碾压了忠武军,而是他们获得了最多的支持。 许州军是摆明车马支持,陈州军是明着中立暗着支持,那最后剩下个蔡州军能如何? 所以保义军在河滩地砍草军如切菜,那他们忠武军也当是这么个情况,而宣武军虽然不如自己,但装备、兵力,也能当他半个忠武军吧。 这种情况下,你来要援兵,你不是当他们忠武军将们当傻子玩? 更不用说,那时候杨复光还急吼吼地要去出兵,那就让他们更不忿了,有这么偏心的吗? 可随着一个个信报进来报告着宣武军的战况,在场的宣武军内心都沉了下去。 正当帐内的氛围已经很凝重的时候,忽然又有一名令骑奔了进来,再次带来了坏消息: “宣武军第五营被攻破。” 这下子,众将再无法沉默了,纷纷喊了起来,无非就是: “不可能,草军战力怎么会这么强?摧枯拉朽吗?” “那宣武军壁垒十二座,难道都是纸糊的?他们在搞什么啊!” ……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焦躁地宣泄着粗口,那边杨复光的嘴角却暗暗咧了起来,然后老神在在地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这些忠武军将们为何这么着急?因为军中大部分辎重都在宣武军那边。 而且他们忠武军处于的位置非常尴尬,他们在最偏的东北角,一旦作为连接部的宣武军率先被歼灭,那他们忠武军也将会被草军分割包围。 那时候谁来救他们?保义军?人家在西城,救援通道都被草军堵住了,如何来救? 所以啊,稍有点军事能力的忠武军将都想到了这个可能,只是此刻他们正处在两个选择之间。 是吃着闷亏去救一把宣武军,还是在草军还没反应过来时,先撤往冤句呢? 军中个人心思各异,但这会这些人当中喊出来的,就是这两派观点。 而听到这些忠武军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谈临阵而走的事,本来还老神在在的杨复光这个时候脸色也黑了下来,要不是裴迪在下面死死拉着,他一定要爆发。 真当他杨复光的刀不敢杀人吗? 但这个时候裴迪小声附耳说道的一句话,让杨复光冷静了下来,只听裴迪对杨复光道: “监军使暂熄雷霆之怒,且看保义军如何作为。” 杨复光也是听到“保义军”三个字才硬生生忍住了,究其原因,他依旧对赵怀安抱着深厚的期待,也想看看他在这个关头做什么选择。 一个人的本性总是在艰难选择中暴露出来。 是要权力还是要美人,是要逃命还是要百姓,是要兄弟还是要金子,每一个选择都是人价值观的折射。 而如果赵怀安是心系朝廷,有大局意识的,那他就会去救宣武军,而如果赵怀安是个只想往上爬,权欲私心很重的,那他就会不管不顾,直接去打曹州城。 没有哪个是对的,但杨复光会有自己的内心倾向。 自赵怀安以如此激烈的手段拿下了秦宗权兄弟后,军中就时不时有一些关于赵大的风言风语,说他如此跋扈,与当年安禄山何异? 安禄山这三个字深深的印在了杨复光的脑子里。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赵怀安就是个有点傻傻的地方实力派,怎么就和安禄山靠在了一起呢? 可这念头一起,就怎么也没办法从脑子里甩掉。 是,他杨复光是需要赵怀安,需要他的战功,可这背后是什么?是这个朝廷的局面还在,这吃饭的桌子还在。 可要是现在再出来个安禄山,以现在的朝廷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而朝廷要是倒了,他们这些从宫里出来的还算个啥?他的那些老祖宗们哪个不是权势滔天,换皇帝说换就换。 可你见过哪个权宦换了个外姓的?就是因为他们晓得,别看他们手里也有军队,但其权力的实质依旧是来源于朝廷的政治格局。 一旦天下都不姓李的,他们这些人还不是要被扫到一边去,做个孤魂野鬼? 所以,历代老祖宗们明白着呢。 皇帝杀归杀,换归换,可这天下还是得是李家的。 所以一旦让他在赵怀安身上看到了安禄山的可能性,那对不起,他不是非你赵怀安不行的。 不仅如此,他还会想方设法把赵怀安扼杀在萌芽里。 这就是一个权宦的权力自觉。 可赵怀安的选择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很快,又一批令骑奔入帐内,送来了一份详细的军报: “保义军之赤心都抵达北城列阵,飞龙都、步跋都列阵在宣武军大营西侧。赵使君带着主力三个都向城北疾驰。” 这下子杨复光心里一颤,因为他没想到赵怀安压根没有选择,而是都要。 他既救宣武军,又要曹州,既要兄弟又要金子,既要里子又要面子。 这当然很难,可一旦做到了,那却是非常人也! 为何?因为这意味着此人能践行两套冲突的行为和价值观,而且还能并行不悖,这是第一流的人才。 所以,这赵怀安哪里是什么安禄山啊,他就是活曹操啊! 乱世之奸臣,治世之能臣!而到底是治世者还是乱世者,全看上位者如何引导,如此看来,他杨复光责任重大啊! 此刻杨复光只感觉肩头沉重,责任艰巨,他要为国家养一栋梁,十年后,能超越高骈的干臣。 想到这里,杨复光干劲十足! 而这个时候,在听到保义军竟然出动了,两拨人都坐不住了。 有担心保义军抢了入曹州城军功的,有汗颜保义军如此义薄云天的,总之两派人齐齐站起,最后那忠武军大将张贯都站了出来,义正词严向杨复光抱拳: “监军使,我忠武军从不弱于人,下命令吧!” 眼前这些忠武将,半个时辰前还不吱声,现在就都是踊跃请令了,而一切变化只因为人家保义军出动了。 这一刻,杨复光对保义军在军中的影响力再一次有了深刻的感悟。 他也毫无芥蒂,对众将大声下令: “随我全军出营,目标曹州城北!“ 一听杨复光如此识情趣,众忠武将齐齐抱拳: “喏!” 随后早就列阵整齐的五千忠武军,倾巢而出,由张贯统带,护着杨复光和他的千余牙兵,直奔战场北面。 还有一章在中午,这几日我努力写回来,然后继续保持每天六点一并发,但首先还是保证12点睡,不然真的要成肥肥了。 (本章完) 第229章 破城 第229章 破城 曹州城北,石桥外,宣武大营前,血杀一片。 赤心都队将刘康乂带着三个队,一百五十骡子重步堵在了草军出寨通道。 对面草军足够悍勇,带着同样披甲的草军精锐凶狠地撞了进来。 刘康乂一刀砍下去,飙起一阵血。 又一个持着短槊的草军斜刺过来,被刘康乂一把抓住,随后横刀斩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斩得半个脖子都断了。 此时双方已经彻底厮杀在一起,人挤着人,人挨着人,手里的铁骨朵、短斧上下翻飞,挥砸,可对方的甲械竟然丝毫不弱于这些赤心都。 因为这些草军的装备不是来自于此前的天平军武备就是刚刚从宣武军大营缴获的,同样铁铠重兵,同样是饱食训练的精锐。 这个时候,要不是刘康乂的部队正好堵在营前的土道上,他们一定吃亏。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战局不可避免地向草军倾斜。 因为只有一百五十人,刘康乂为了增加正面的宽度,将队伍按照三队横列的方式组织,这就不可避免使得军阵的厚度变薄了。 此刻,双方开始厮杀角力,赤心都这边因为厚度薄,根本角不过对面,大伙都是披甲,这会已经没有厮杀腾挪的空间,双方就如同野兽一样,开始在战场上相互挤压。 很快,赤心都的中段被挤得节节后退,两侧的赤心都正好从两翼开始进攻,手里的短斧、铁骨朵,狠命往下砸,整片战场,哀嚎、怒吼声一刻没停。 由刘康乂带着十来预备亲自杀向前,刚刚在杀完那个持短槊的后,他脚步不停,先将断了刃的横刀砸在了对面的面门上,然后奔跑间将腰上的铁骨朵抽出,直接砸了下去。 一骨朵,砸烂半张脸,然后一斧头就从后面冒出,要砸在他的肩膀上。 关键时刻,刘康乂凶狠地再向前一步,贴身靠了过去。 这一靠,斧头没了落点,被刘康乂肩膀架着手。 贴得太近了,刘康乂抬起左拳,一拳拳砸在了这个草军的眼眶上。 直捶的鲜血淋漓,刘康乂才将这人给放开。 这个时候,他抽空看了一下战场,形势却越发不好。 刚刚他们利用草军在中间段前出的机会,迅速从两翼包抄,固然歼灭了数十人的草军甲士,可也因此让队列变得狭窄了。 而之前被堵着的草军两翼就是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涌了上去,此刻已经从两翼包抄了自己。 阵战打成这样,几乎意味着战败了。 忍不住,刘康乂望着天空,看到被阴云遮住的太阳,闭上眼睛,猛然举臂大吼: “杀!” 随后,依旧在血战的赤心都各队列,齐齐大吼: “杀!” 然后就是这个时候,战场的西南面,一支庞大的军队缓步出现在了战场边缘,军队上方飘扬的旗帜,正写着“忠武军”三个大字。 …… 此刻宣武军营内的望楼上,赵珏、黄彦、杨能、黄文敬四人手脚冰凉地看着出现的忠武军。 因为站得高,所以他们比战场其他人更早看见忠武军抵达了战场。 只见战场东面,数不清的旗帜在飘扬,最前的数百马兵人马如龙,正在旷野上奔驰,掀起的烟尘几乎遮蔽了天空。 这个时候,赵珏叹了口气,直接对三人道: “现在咱们还能聚拢多少人?” 几人摇了摇头,虽然他们之前就喊部队撤下来,可哪有那么容易。 草军本就不是什么经制之师,它是由众多小渠帅组成的泛联盟,本就很难管理。 此刻又撞进宣武军的大营,这里的物资推挤如山,你让穷怕了的草军如何能控制得住? 实际上,前驱进宣武军大营的数千部队早就散了建制,此刻三五成群地劫掠着宣武军大营的物资。 甚至为了一些财货还彼此争抢起来。 而宣武军在丢了五个营垒后,终于稳住了阵脚。 当得知保义军的援军就在壁垒外,后方的宣武军大定,虽然不少人也在骂保义军不进营,但有没有援军,心里到底还是不同的。 而前面草军又开始四散劫掠,没了压力后的宣武军终于开始反击了。 十万宣武军如何无勇士?而眼下这万余宣武军又岂无材勇? 此刻在数名宣武军猛将的带领下,集结起了千人精锐正反攻进前面五个壁垒,尤其是一个叫寇彦卿小将尤为勇猛,已经带着二百多人杀进了第二营。 在这个情况下,草军就更难撤下来了。 而当赵珏晓得这个情况后,叹了口气: “撤吧,曹州城守不住了!我们往北撤,去濮州。” 这句话让杨能等三将不敢回应,眼下的局面他们也看得明白,后路被堵,前面又开始了反攻,不跑还能如何? 可是毕竟城内还有黄钦,一旦丢了这位黄家八郎,他们就是去了濮州也是个死啊! 就在他们沉默的时候,还是赵珏主动扛了事,他对三人道: “咱们手里的这些精锐都是草军老兄弟,说个不客气的,它比八郎更重要,我们现在要把队伍拉出去,这才是大事。至于后面大郎、二郎那边责罚,还是那句话,我赵二郎一肩挑之。” 这下子杨能三人是真的被赵珏折服了,这位读书人气质的水寇真不像个措大,反而一身豪气。 于是,四人商议,终下定撤兵突围,于是金声大作,就要将外面的八百甲兵给叫回来。 至于已经杀进前方营垒的其他草军,就看他们的运道了。 金声一直传到了营外,已经完成大包围的草军正准备对刘康乂的部队发起最后的进攻。 可听到撤军信号时,主将郝贵皱眉,虽然不晓得为何如此,但对二郎的信任还是让他下了撤退令。 这支由四方组成的精兵大部分都参与过军事训练,晓得不是特别紧急,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敲的,所以也不恋战,在脱离了赤心队后,缓缓退到了一边。 随后,众甲兵拥着郝贵慢慢撤到了营前,然后与冲出来的赵珏等人,向着东北面的孔隙突围。 此时刘康乂已经无力发起反击,只能看着这支凶猛精锐的草军甲士丢盔弃甲而走。 刘康乂瘫坐地上,猛吸着战场的空气。 真是差一点就死在这了。 …… 距离几位草军猛将的望楼处不远,张归厚带着黑猴正在发财。 他们两个砍破一处帐篷,看到里面堆积的木箱,随便选了一个撬开后,就看见里面都是各色财货。 黑猴一下就将木箱子给盖起来了,然后退到了一边,对张归厚谄笑道: “张头,我没看见,这些都是你的。” 张归厚看着这个机灵过分的小流民,哈哈大笑,然后指着这堆箱子说道: “我还不在乎这些腌臜东西,再说了,拿了这些有什么用?咱们都是在战场的人了,死不死都不晓得,带在身上也是帮别人带的。” 说完,张归厚又敲掉了其他几个木箱,最后看到一箱子里面用油脂封好的横刀,便抽出一把,点了点头,然后扔给了黑猴。 之后又选了一把上好的牛角弓,随后便对黑猴道: “黑猴记住,以后的世道,靠的是这个!” 说完,就拉着黑猴退了出来。 可没等出来,正好就撞到了两个草军,他们一进来就看见帐内闪闪发光的财货,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可下一瞬,张归厚就用手里的横刀结将两人砍翻,然后将沾满血的刀递给了黑猴,命令: “补两刀!” 黑猴愣了一下,然后接过刀猛刺下去,随后对张归厚重重点头。 此时,后方的金声传也传到了这里,张归厚一下就愣住了,随后意识到这必然是外围战场遇到变故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前面的草军慌忙出营,向着后方撤退。 本来这种时候是他最好的逃脱机会,毕竟保义军就在战场,如果要和兄长相聚只需留在这里就行。 可现在不行,他这边一失踪,那边濮州的草军一定会杀了他的弟弟。 想到这里,张归厚问了一下黑猴: “会骑马吗?” 黑猴摇了摇头,但又连忙点头,张归厚也不理他,直接找来一匹游荡的战马,然后拉着黑猴上马,就往东北面奔。 此时黑猴吓得死死抓住了马脖子,疑惑道: “为何不往南走呢?咱们回城呀!” 张归厚嗤笑一声: “回什么?回黄泉路吗?” 说完,再不理会黑猴,纵马向着东北方向突围,而果然他们在奔出不久,就看见同样骑着骡马的草军老兄弟,随后便跟着后者一并逃亡了。 …… 随着忠武军的抵达,城外局势彻底反复。 正在石桥上作战的赤心都,看见后方飘荡的忠武军旗号,各个高叫。 然后猛然发力,将最后堵在桥上的草军给歼灭。 杀掉了那个顽强的老将后,赤心都终于占据了这座石桥,此刻桥下护城河早已被染红,剩下的赤心都开始将草军的尸体抛下河,清空着桥面。 随后向吊桥冲去。 这个时候,北城楼上早已人去楼空,当忠武军的旗帜出现在了战场后,城头上的草军军将们就晓得无力回天了。 于是他们架着黄八郎,奔出城楼,从东城突围出去。 他们没有放火烧城,因为这样可以让唐军入城后急于抢夺战利品,而不是要他们的人头。 因为时间仓促,大概三百左右的草军核心骑着马率先从东城突围,然后越来越多的草军和灾民也跟着跑了出去。 原先布置在东北角的忠武军已经全数移动到了北面战场,使得包围防线在东面出现了漏洞。 而突入城内,准备破坏绞盘的姚行仲、张翔等赤心都勇士上来后就见到空掉的城楼,如此,他们也不再继续破坏绞盘,开始守在了城上。 就这样,在城内一片混乱中,赤心都抢先攻入了城内,不过他们并没有去参加劫掠,而是涌上了城头,占据了北城。 使君的命令就是拿下北城,在此之前,不需要有其他动作。 而战场外围,刚刚抵达的忠武军惊喜地发现城门已开,草军正慌乱四散。 他们也没有选择去追击那些草军,而是径直开向了城门,随后在呼喊中涌入曹州城内各仓。 快快快,发财去! …… 也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赵怀安带着衙内马步三都抵达了,他没有进城,而是开进了宣武军大营。 在走上一处望楼后,赵怀安先是看了一下战场之北,那里一片烟尘,草军的大股核心正向着北面逃去。 他并没有选择追击,保留草军的实力是符合他现阶段的利益的,而他现在更重要的就是在宣武军身上赚足救援费。 毕竟救火都要给个救火费,不是吗? 最后他才看向城北,看着赤心、保义的旗帜插在了城头上,赵怀安欣慰点头。 至此,赤心都可用矣。 只有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忠诚,才值得被信赖。 至于忠武军竟然会选择来援,虽然其中有部分原因是贪图城内的战利品,可这依旧出乎赵怀安的预料。 不过也正是他们的出现,使得战场形势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反转,赤心都的损失也因此被降低。 所以赵怀安在心中还是比较感激忠武军的。 老庞、老王、老韩这些兄弟果然没白交,有事是能真上的。 至于本被他拿下的北门,最后被忠武军摘了桃子,赵怀安并不担心,因为他晓得忠武军是识时务的。 果然,就在差不多同时间,城外没有入城的忠武军在看到保义军的大旗后,就从中奔出了一队骑士,然后向着赵怀安所在奔来。 到了近前一看,可不就是杨复光、十三叔还有一众许州、陈州将们吗? 于是赵怀安连忙下了望楼,在清空了的营外,迎接了杨复光等人。 而一出来,赵怀安就见到杨复光等人下马,然后笑着迎上去,喊道: “恭喜大兄再立大功,哈哈!” 这一次杨复光却没有矜笑,而是正色道: “赵大,没有你率军出援,焉有此胜?所以此战首功非你莫属。” 赵怀安讶异了下,但没有多说,而是继续对身后的忠武将们说道: “正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今日这一战,我和我大兄不喜拿下这曹州城,更喜的是我们保义、忠武能众志一心,如此是我等之福,也是朝廷之福啊!” 这边杨复光也反应过来,笑着对庞从、韩建等人说道: “正是如此,我等心往一处使,劲往一处用,草军不足为惧,而此战就是最好的应证。今日之缴获,悉数由众位分配,不仅如此,我还会给诸位报功。” 众人哈哈大笑,随着那边宣武军的军将们匆忙赶来,这一次参战的诸将们齐聚在战场上,看着众吏士追亡逐北的场景,即便是宣武军的人内心都涌出了一股豪迈。 原来胜利是那么的畅快。 至于那些逃走的草军,众人都默契地没有谈,如果这样就能立军功,发大财,那就让这场民乱再猛烈一点,再持久一点。 倒是宣武军的人颇为想追击,可看到意气风发的保义、忠武二军军将的态度,也只能作罢,随后再看看自家的营地,一片狼藉,心中那就更是心疼地滴血。 这一次,他们在曹州非得狠狠刮回来。 也是这个时候,乌云终于从太阳边飘走,天才开始暖了起来。 (本章完) 第230章 夜宿 第230章 夜宿 夕阳西下,曹州城北外的旷野上,开始点起了一丛丛篝火,随着米饭、腊肉的香味开始飘荡在营地。 战斗了大半日的各军吏士才彻底放松了下来,开始吃着他们战后余生的第一顿好饭。 还是在宣武军的第一处大营内,保义、忠武、宣武三军的中高级军吏都聚集在这里,营内灯火通明,一些吏士们捧着一盆盆的肉食、菜蔬就往军帐里送。 照例的,军帐内杨复光在右,赵怀安坐左,右边坐着忠武军一系人,左边坐着保义军一系人,至于宣武军的十来个军将坐在两侧后,分外没牌面。 可这些宣武军将们却看不出羞愧难过的样子,相反也和一众保义、忠武军将们一样推杯换盏,吹嘘着各自的战功。 宣武军有什么战功?战功大了去了。 他们以一军十二都一万两千众为诱饵,硬生生挡住了草军数千人的残酷进攻,还坚持了大半日,为友军的反击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这战功能不大吗? 是的,这就是赵怀安这么当众介绍宣武军将们的功勋时说的。 当时保义军的人个个沉默,忠武的也是目瞪口呆,只有宣武军的人是喜笑颜开,只觉得赵使君真是明白人。 就这样,经过这么一番介绍,几乎被击溃的宣武军摇身一变成了攻破曹州的功臣。 而宣武军诸将也是投桃报李,庆功宴上是一个个来给赵怀安排队敬酒,充分向这位“义薄云天”的好刺史表达了他们的感激之情。 赵怀安也当真了,拍着胸脯说以后就是兄弟部队,有困难直接说。 然后还真有一个宣武军将直接说,能不能让保义军将在他们营内缴获的物资送回来,然后这人话说一半就被自己人给拖走了。 没了这个不识趣的小插曲,众人的氛围越发热络。 这一次算是保义三军的第一次协同作战,双方都对彼此的实力有了比较正确的认识。 就比如宣武军一开始也不大瞧得上光州来的保义军,觉得又是一群外地来的臭要饭。 光州?那是什么乡下地方?不是山棚就是水匪,坏种集中地。 可就在他们的眼前,一支保义军的赤心都,仅仅五百人不到的军力就让他们开了眼。 不动如山,动就如下山猛虎,就是这一营的兵力发挥的作用比他们宣武军一半人都大。 最后人家怎么着?就这五百人夺下了北门,而他们一万人却被打得差不多弃寨而走,这就是差距。 然后呢?人家保义军这样的营头还有八个,据说在光州还有八个,这是何等凶猛? 宣武军也是见过精兵的,六年前打庞勋的时候,西北穷旮旯来的沙陀人就来了汴州集兵,那帮人的确是猛,敢突敢射,在战场上四五十骑就能冲崩掉徐州军的一个小编制都。 所以一些宣武军在内心也在嘀咕,要是这些沙陀人和保义军打起来,最后会是谁强呢? 想了想,宣武军还是觉得沙陀兵更强些。毕竟这些人打的庞勋,和现在保义军打的草军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而那边,忠武军的陈州一系军将,则更加务实。 相比于军队的战力,他们更看重的是保义军的令行禁止。 战后打扫战场的时候,陈州军的赵犨和手下们也一起复原了下当时北城外的战斗经过,而他们获得的信息显然要比宣武军要更详细些。 他们晓得这支赤心都的前身应该就是寿州军的牙兵,当时在陈州的时候,赵犨还见过这些人。 而这样一支加入保义军序列不久的队伍,在这场战事的一系列行动就非常值得让人琢磨。 据说他们一开始抵达北城外战场的时候,并没有直接投入战场,而是就地防御。 可忽然这支部队就凶横地直扑石桥,进攻北门吊桥,这里面的变动很有可能是后方赵怀安下达的。 赵犨并不意外赵怀安有这份战机洞察力,他意外或者说不理解的是,为何这些寿州兵会去执行这样看似是必死的任务。 只要稍微复原一下当时的战场态势就晓得,寿州兵几乎是主动往死地里跳。 后头是出城的数千草军,城内更是数不清的草军主力,而石桥、吊桥,都有草军的防御,凭这五百兵能干什么呢? 赵犨能明白这个道理,那当时的寿州军的主将也必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最后人家就执行了,甚至全军上下皆奋死冲锋。 而这样一支效死的部队甚至还不是保义军的老营头,甚至还是一支被夺了军权的外军,然后人家还这么拼命。 这位赵怀安到底是有什么魔力? 所以陈州军将们是对保义军又好奇,又佩服,只觉得以后光州有这样一支劲旅,以后淮西的局势还不是任凭他们操弄? 可也不是那么多人心肠都是弯弯绕绕的,就这会,不少人就喝得醺醺然,就见赵六这会正看着一个少年军将,听着旁边他的父亲在帮忙吹嘘。 赵六认识这个军将,叫寇裔嘛!当时在汴州利润楼外和神策军那帮人斗殴的时候,不就是这人带着一帮人来洗地?当时看这人老大的人,却窝窝囊囊的样子。 可此刻再看这寇裔,哪里还有之前窝囊的样子。 就在刚刚,这寇裔带着他儿子过来,主动给赵六敬酒,说是为利润楼的事赔礼道歉。 然后这寇裔就在他儿子的旁边意气风发,和赵六聊天,十句话有九句能关系到自己的儿子。 甚至本来赵六在说其他的事,最后还是能被寇裔说回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看着寇裔旁边那个俊朗英气的少年郎,这会耳朵都窘得发红了,赵六才恍然,这老寇哪里是来赔礼道歉的啊,是来和他秀他的好大儿的呀! 如果是平时,赵六早就让这寇裔有多远走多远,他不允许有比他还会吹,还会卖弄的。 不过赵六在听了这个叫寇彦卿的事后,也对这个少年武士有了兴趣。 听他父亲说,这一次宣武军诸武士,就属这寇彦卿最扎势,一人斩了十六颗核心草军的人头。 如果他父亲没过分吹嘘的话,那这位寇彦卿已有名武士之风啊! 想到这里,赵六看了一眼上头依旧在和杨复光还有许州大将周岌、陈州大将赵犨几个在热络着,心中一动。 大郎素来爱武士,这豪杰落在宣武军这孬兵里,岂不是凤凰掉进野鸡里?本来能飞的,最后长成个走地鸡。 于是,赵六再看着寇彦卿,眼睛带了几分亲近,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个子,笑道: “小寇个子都比额高呀,这有八尺了吗?” 那边寇彦卿还没说话,旁边他父亲就笑着接过话: “哪里,也就是刚到八尺,年纪还小,还差着远呢。” 赵六也看出寇彦卿年纪不大,毕竟还没加冠,胡须都没蓄呢,但这么大的身量,再小能小哪去? 可当那边寇裔一说儿子的年纪,赵六是真吓一跳: “十四?” 那边寇彦卿颇忌讳别人觉得他年纪小,忙解释了一句: “赵押衙,咱已十六了。” 然后他父亲就咳嗽了声,对赵六解释: “孩子实诚,他冬月出生的,一出生就是两岁,所以实际才十四,还小。” 赵六看着这个都快有赵大个子的好大儿,撇撇嘴,是是是,孩子还小。 不过他也忍了,于是问到寇彦卿: “小寇还没及冠,应该还没加入忠武军吧,要不来额们保义军来历练几年?别的不说,如你这样的豪勇少年,在额军中不老少。额们赵使君有四个义子,各个有好武艺,你们少年郎也能切磋切磋。” 听了这话,寇彦卿就要答应下来。 说来他对保义军的印象是非常好的,军中有精气神,而且有荣誉感,这只要在这支军队中走一遍,就能感受到。 这支从国战走出来的劲旅,好像就是比别的营头有心气,他正是爱豪杰的时候,就想在这样的军队中好好历练。 至于他们本藩,那算了,他们家几代都是宣武军的牙将,但军中的氛围,就不是打仗的样子。 平日看着像那么回事,上了战场就现原形了,这次要不是人家来救,指不定得死多少人呢。 可不等寇彦卿点头,旁边他的父亲就对赵六打哈哈: “六郞真爱说笑,他还是个孩子,谈这个太早,太早了。” 说完,这寇裔就笑着说了来意: “是这样的,六郞,你说咱们宣武军也不容易,大老远从汴州跑一趟,好不容易到濮州那边攒了点钱,现在一战全撂在营内了,就是想问问六郞,咱们这批财货还能分给咱们吗?咱们也没脸要全部,要不还咱们六成?” 一听是这个,赵六的脸直接就黑了下来了。 这寇裔不会觉得在拿他儿子来换吧?想到这里,他也不稀罕那个寇彦卿了,而是直接坐了下来,哼道: “老寇啊,这额得和你好好说说道理了。额且问哦,你们这批缴获从哪里来的?” 不等寇裔回答,赵六就说道: “从那些草军手上夺的,对吧。这个额不挑你们理,毕竟谁夺了就是谁的,天经地义嘛!” “那现在,你们这批战利品又被草军给夺了去了,那是不是就是人家草军的?” “然后额们击败了草军,夺了他们的财货,那这批是不是就是额们的战利品了?” “就说这理是不是这个理吧。” 寇裔怔了一下,将这个理顺了一下,苦笑道: “六郎,那五五分可行?看在同袍一场,给咱们宣武军一个体面,就五五,如何?“ 赵六不理他,就要继续讲道理,然后寇裔一咬牙: “三成,这是咱们最底线的了。六郎,你要理解理解咱们宣武军的这些军将啊,这批战利品可不是咱们上面的,而是这些宣武军的,这些人现在丢了战利品,心里一团邪气,要是不给他们一个说法,迟早得拿咱们这些军将开刀啊!” “你别看宣武军这帮痞子打仗不行,但哗变起来,那是真敢杀了咱们的。” “六郞,求求了,就三成,咱们军将们的都不要了,三成本来就是这帮兵痞子们的,还给他们,后面咱们就听你们保义军的,唯你们马首是瞻!” 看着眼前寇裔卑躬屈膝的样子,哎,当着儿子的面做成这样,也是不忍心啊。 想到这里,赵六摆摆手,对寇裔道: “行吧,你回去吧,后头额和大郎说说。毕竟这些战利品哪不是额们保义军弟兄们挣回来的?” 寇裔不说话,内心腹诽: “是是是,从咱们军帐里挣回来的。” 这边,赵六看到赵大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就打发了寇裔,给他留了一句让他儿子后面到保义军报道,就随赵大出了帐了。 …… 一出来,老墨就给赵怀安递了杯热茶醒酒,然后又给他披了件披风,之后退到了一边。 将最后的茶水在嘴里漱了下嘴,吐到一边后,赵怀安问赵六: “老六,那姓寇的鬼鬼祟祟找你干啥?” 赵六解释道: “还能是啥,就和额们之前猜的一样,就是来要战利品的。额按照大郎你吩咐的,和他谈了个七三。” 赵大一听,不大高兴,但还是点头: “算了,反正也没费什么功夫,挣个三成也可以了。这本来也就是挣个开拔费。” 赵六一听,嘴角一咧,说道: “大郎,你瞧不起额赵六?额能谈个我三他七?是他们宣武军要三成,额们占七成。” 赵怀安一听,哈哈大笑,拍着赵六的肩膀,连连说好。 然后赵六又补了一句: “额还能杀价,不过也看出来这就是人家底线了,毕竟那帮宣武军头头们也要给下面的兵痞子们交待,不过咱们也不能白给,那寇裔赔了个儿子给咱们,然后呢,我再去其他几个宣武将们敲一笔,反正这三成财货不得换几百铁铠?” 赵怀安张了下嘴,还是补了一句: “也不要那么狠了,以后要用得上这些宣武军的,不要弄得面上不好看。” 赵六点了点头,也解释了句: “这帮宣武军有的是甲械,咱们不是从草军那边缴获了大批铁铠斗具嘛?可这对人家宣武军是九牛一毛!放心大郎,我有数的!” 赵怀安听了这话,想起之前他们逛汴州武库,看着那堆积的甲械,不晓得多少年的积累了。 这十万宣武军,虽然人不行,可这装备甲械确实一份不少,足足能装备八个军。 哎,论底蕴,还得是汴州。 不行,得死命敲一笔。 于是赵怀安就让赵六放手去干,反正甲械落在这些宣武军手里,是真的埋没了。 赵六嘿嘿点头,摩拳擦掌。 他有这个信心,因为刚刚吃酒的时候,他也轮着和几个宣武军的头头们聊了,晓得他们压根不在乎什么甲械。 之前草军突围的时候,把身上的铁铠全部丢了,这些基本都是从宣武军大营里缴获的。 但这些东西,没有一个宣武军来要的,对他们来说,这些东西不过就是回去打个条子的事,出征损耗不是很正常吗? 可这战利品却不是这么回事了,因为那些就是下面的宣武军吏士们的钱。 这些个宣武军来吃酒时,当时就有吏士们来问,军中的钱库有没有损失。 这些人哪敢说实话,当场就说,钱库是放在后面几营,完全没有任何损失,兄弟们的钱是一分没少。 然后这些兵痞子才放了他们出去赴宴。 所以对于那些宣武军军头子们来说,其他都可以不要,这三成的缴获是一定得要回去,不然他们平不了这个账。 赵六正是晓得这个,所以当寇裔来谈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捏得死死的。 这边赵六正得意的时候,赵怀安把豆胖子也喊了过来,然后对二人道: “赵六、胖子,你们两个一会别吃酒了,带着背嵬、拔山两个都进城,直接占了曹州的金库。” 赵六、豆胖子两人面面想觑,最后还是豆胖子劝一句: “大郎,这会不会不地道啊!人忠武军不错,而且老庞、老王他们也讲义气,听咱们出动了,也直接开了过来,不能寒了人家心啊?这不打招呼就夺了金库?这个……。” 赵怀安“呸”了一口,骂道: “你两脏了心了,我赵大是那种人?刚刚吃酒的时候,那杨复光还有周岌、赵犨两个说好了,城内的财货我们分三成,然后忠武军分四成,剩下三成归老杨。” 赵六、豆胖子看了一眼,深刻感受到,只有宣武军受伤的共识就这样一顿酒就达成了。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你不能打,那你能不躺着上餐桌就不错了,还能坐着吃菜? “然后呢,那金库就分给咱们,我怕那帮忠武军下面的兵痞子不长眼,你们先入城将金库给我护住。” 两人点了点头,然后赵六才问道: “那大郎你干啥?还在这吃酒?我喊老刘、老霍他们过来给你挡挡酒?” 赵怀安摇了摇头,对两人叹了一口气: “事都谈完了,还有啥吃头?我这得去赤心都营地一趟,在那边吃个饭、晚上也睡那了。” 说完,赵怀安打发了二人,然后对那边侧着的薛沆、袁袭问道: “军中今夜吃的什么?” 薛沆忙回道: “今夜伙食是一人一块腊肉,一斤蔬菜,米饭管够。” 赵怀安叹了口气,对这伙食不满意,但也晓得这已经是后勤那边尽力而为了。 曹州这边早就打成了白地,一应补给全部来自汴州,能供应住米粮就差不多了,如何还有舱位运什么猪牛羊? 但赵怀安没有表现太多,先是到各营走了一遍,先是检查了一遍伙食质量,然后又和几个保义军的老兄弟聊了会天。 最后才走到这一次大战的主力,赤心都营内。 而相比于其他营地的欢乐,这里明显要压抑不少。 这一次虽然有忠武军的及时救援,但赤心都的损失依然不小,下午的时候,赵怀安就拿到了伤亡数字了。 此战赤心都战死七十二人,重伤五十人,几乎损失了五分之一的兵力。 其中损失最大的,就是当时阻击草军步甲的刘康乂三队,各队损失了三分之一。 而这也是保义军在此战的全部伤亡了,而获得的俘口却多达三千多人,这些都是被遗弃的草军,然后还有大量的草军是溃散在战场附近的。 后面保义三军这边等天亮了后,就要组织队伍去搜检这些溃兵,不然等他们主力离开曹州后,曹州这边就会不稳定因素。 当赵怀安抵达赤心都的时候,都将张翱来迎,看着他腿上绑着布,赵怀安正色训斥: “裴医匠不是说了吗?让你不要下床,谁让你走动的?” 那张翱正要行礼解释,然后就被赵怀安一把抱了起来,然后背到背上。 张翱整个人都愣住了,然后被赵怀安这样背进了营地。 这个时候,原先在篝火边吃着米饭蒸腊肉的赤心都吏士们,在看到使君竟然来了,忙站了起来。 再看到使君背上还有一个人,正是他们的都将张翱,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怀安背着张翱走了过来,冲大伙笑道: “都愣着干啥,分我一份饭,给我尝尝,多加肉啊!我无肉不欢的。” 此时张翱已经回过神,忙小声对着赵怀安道: “使君,放我下来,这不体面。” 赵怀安听了这话,直接对他,也是对一众赤心都的大伙喊道: “不体面?不,我觉得很体面!兄弟们为我赵大卖命,我背你们一会,这是我赵大的荣幸。” “我晓得你们这一次去夺门,不为其他的,就因为对我赵大的一个承诺,就是赤心对我。我赵怀安是有血有肉的,兄弟们愿意拿命跟我干,我赵大就也拿命跟兄弟们去搏!不要觉得自己受之有愧,我赵大就是这样直率的汉子,真心对真心。” “而且我还要说,这一次打完了回光州后,你们都把家里人都带来光州,尤其是那些战死的兄弟,他们的家人都带过来,我赵大给他们做儿子,给他们送终!” 这些话很朴实,甚至有一些平淡,可在场的牙兵们却听得眼红了。 因为他们能感受到赵大的真诚,他是真把大伙当兄弟,那些为他死的寿州牙兵,他记在心里,而且为他们的父母尽孝。 现在的军将都是以严刑峻法来对待手下的丘八,动不动杀头,动不动连坐,这固然有威,可也让下面的军士自己就不把自己当成人。 他们不过就是一群任上头屠戮、立威的猪狗罢了,所以他们才要抱成团,和上头干! 可谁不想被当成人看?他们难道就没有情感和尊严吗?他们当兵,也想给家人一个好的未来和保障。 而这些,他们只在保义军见过。 保义军的军法固然也严苛,但全部都是对准战时的,平日犯错,只有体罚,而无肉刑。 这种感觉就是,军队是严父,军士是孝子,二者是父与子的关系,固然严厉,但就是一家人。 保义军的义保还能给他们保障。 卖力几年退休就可以有个不错的生活,受伤了,还能转业到地方做个巡检,平日吃的用的住的,都是军队解决。 最重要的,还是使君这个人。 他们不瞎,一个人是不是演的,他们看得出来。可这位使君不愧就是从他们中走出来的,心里装着大伙,晓得他们的喜怒哀乐。 就是一句话,使君在乎大伙! 而就这一句话就够了!就足以让兄弟们给他卖命! 这命本来就是卖的,卖谁不是卖?能卖给小父亲,他们愿意! 于是,众赤心都有些真的就哭了,然后赵怀安走了过去,将张翱放在身旁,又把自己的披风取下盖在了他的伤腿,最后问这些哭的赤心都武士们,为什么哭。 然后就这样,众人就在篝火边聊了起来。他们每个人都有故事,有些是讲着自己的,有些是讲那些已战死的袍泽的。 而赵怀安也给他们讲了自己再见家人时的喜悦,讲他在西川逃难的恐惧,讲他看见敬爱的长者,死在自己手上的愤怒。 这一夜,使君在这些赤心都的心中不再是一个抽象的符号,而是一个和他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 而这一夜,这些赤心都的武士们也不再是一个个数字,而是具体的人,他们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家人,他们的渴望,他们的害怕。 这一夜一直到很晚很晚,直到东方的太阳缓缓升起。 营中的金鸡也开始报晓,赵怀安这才睡去。 就睡在寿州乡党们中间。 中午第二章,已经比之前写的多了,努力赶回进度。 (本章完) 第231章 大局 第231章 大局 五日后,乾符三年,二月三十日,郓州城外,月明星稀。 一处围着一片草甸的帷幕下,清冷的月色洒在幕内,一片银白。 幕内竖着一支支火把,与正中间的巨大火塘一起,将草甸照得亮如白昼。 可帷幕内的气氛却分外压抑,其中有个人想要咳嗽一声,也被这种压抑的氛围所吓,硬生生把咳嗽声给咽了回去。 此时,众人的上首,一个头绑着黄色抹额的大汉正眼神阴冷地看着下面一侧人。 那人群中间,黄八郎黄钦最先扛不住压力,忙跪了出来,喊道: “大哥,是小八没守好曹州,和大伙没关系,他们都打得很好,都尽了死力了。要责罚的话,就责罚我一人吧。” 上首的人正是黄家大郎黄存。 自突袭拿下郓城后,他就带着大军马不停蹄进攻郓州,可这郓州就和那曹州城一样,真是难攻。 他在城下打了十来日,其中用了数十种方法,填进去了千余条人命,还是没能摸上郓州城头。 就在他困顿城下时,自家小八就带着千余残兵奔了过来,然后告诉他曹州城丢了。 要是按照他以前的脾气,他早就将小八正法了,他们黄家兄弟多,不差他这个。 可前段时间南面沂州的二弟送来的军报,却让黄存改变了态度,因为二弟送来的是一封告丧信。 他们的四弟,在沂州城下被床弩射中,当场死了。 接到信的那一刻,黄存才晓得他心里是多么的痛。 所以,此刻望着还有担当的小八,黄存内心一软,面上还是冷哼道: “所以你告诉我,你们是出了死力了,然后还是没守住曹州城?怎的?那些唐军是会飞吗?飞到曹州城头和你们拼命?” 黄钦一窒,最后还是嗫嚅地将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诉了自家大兄,然后等待雷霆之怒。 果然知兄莫若弟,当听到黄钦他们竟然听信那个杨钊的话,出城野战,黄存内心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他一把将案几砸在了黄钦头上,骂道: “我怎么和你说的?让你谨守城池等我回来?你就这样听的?还什么杨钊是自己人!这人见利忘义,当年就是他出首赵璋,才使得他全家惨死,这事你不晓得?这样的人你信他忠心?他么的!” 被砸得头破血流的黄钦愣住了,他真的不晓得这事。 那边黄家几个老族人也小声给黄存解释,说当时八郎随二郎进京赶考,不知道这事。 黄存抿着嘴,看着依旧挺着笔直的八弟,看着他头上的鲜血哗哗在流,心中的怒火彻底消失了。 当着全部草军核心的面,他对众人道: “如今的形势,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距离失败也是只有一步距离,我们到底是能龙飞九五,还是一门死绝,就看我们能不能打下郓州,能不能杀进平卢军的后方。” “但现在我这八弟丢了曹州城,忠武军、宣武军还有那个杀了曹师雄的保义军一定在赶往郓州的路上。” “而此刻,我们顿兵在郓州城下十余日,一旦再攻不下郓州,等后面三股唐军抵达我们后方,我们就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现在在我等生死存亡的时候,你们觉得,眼下该如何呢?” 听了这话后,人群中一个穿着文士袍的中年人,可皮肤黝黑活像个老农。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那边的黄钦: “八郎,那忠武、宣武、保义三军你都接过手,说说他们的情况。” 黄钦看到问话的是军师尚君长,这就有了主心骨,于是说道: “忠武军咱们没打过,但看营头的阵势就是精锐,其军大概五六千人,骑兵有多少算不出来。然后就是宣武军,这军孬得很,其军万余人挡不住我们一轮冲击,要不是后面忠武军、保义军来援了,在城下就能歼灭了这支孬兵。” 说完这个,黄钦迟疑了一下,最后道: “就是这保义军有点邪,他们总兵力应该在三四千的样子,却极其善战。我军和他们打了两轮,两轮都是出动了老兄弟,可两场皆败,再加上之前曹师雄那一次,可以说就这人就打掉了咱们小半的兵力。” 一说到保义军,尚君长明显也在皱眉,之前为了给曹师雄报仇,他找了一拨人去刺杀他,没想到这人有运道,竟然让他活下来了。 而且对方肯定也晓得是自己派人去刺杀的,毕竟你不能指望一帮水寇能讲义气不把他供出来。所以这会两边算是不死不休了。 他这边在想着,旁边另外一个披甲的大汉,包着一个黑巾,脸颊上一个箭疤,眼睛闪亮,满满精悍之气。 这人就是从宋州来合军的毕师铎,人称毕鹞子,跃马横冲,能左右骑射,十射九中,号曹、濮、兖、宋四州第一豪杰。 毕师铎最近是听多了这个保义军的名声,之前曹师雄就是死在这军手上的,那次也是草军遇到的第一次大败。 此刻,他就满心疑惑,纳闷问着下面的黄钦: “八郎,这保义军当真这么强悍?这也奇了怪了,赵怀安,是叫这个名字吧?以前没怎么听说过这号人物啊?这保义军也不是什么老藩军,怎么这么能打?还有他们甲兵有多少?武士都是来自哪的?” 黄钦忙给毕师铎解释: “老毕,这赵怀安就是这两年传的那个‘军中呼保义,孝义黑大郎’,这人是从西川南诏战发迹的,说是在万军中阵斩了南诏国主酋龙,后来得授光州刺史。这一次淮南那边带藩北上的,就是他带头。” “至于这保义军的武士都来自哪的,我觉得一部分是他以前在西川带出来的营头,还有一部分应该是在光州练出来的。他麾下几乎都是骑兵,不是骑马就是骑骡,骑马的是突骑,骑骡子的是重步,所以奔袭速度非常快。” 毕师铎一听这个,惊讶地问向军师尚君长: “军师,这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年淮西镇就是以骡子兵独步天下的吧?现在这赵怀安是按淮西镇来搞?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不怪毕师铎惊讶,他们对钱是非常敏感的,晓得藩镇兵和他们草军不同,那就是靠钱堆出来的,更不用说维持一个如此规模的马骡队? 尚君长点了点头,说道: “当年淮西镇之所以能养骡子精兵,是因为漕运之利,后来又占了汴州,所以有这个本钱。现在这赵怀安能如此,想来是有一个大的来钱路子。” 说完,他对上首的黄存,认真道: “如果这赵怀安不仅能战,还善经营,那这人就不能再等闲视之,咱们等找机会给他来个狠的,除了这个后患。” 黄存点了点头,就开始头疼于眼下的局势。 自打下郓城后,得了大批粮食后,他又招徕了附近的流民,恢复草军的实力。 可以说,大灾之年就是这个好,只要核心老兄弟在,有粮食在,那杂兵要多少有多少。 而且只要打几仗,原先的杂兵也成了核心老兄弟,可以说,只要草军不是被一下子给端了,输再多也不怕,而且还能越打越强。 而这也是他和二弟黄巢的底气,只要这样打下去,不断卷到其他州郡,这李唐迟早是扛不住的。 到时候他们黄家进可以争天下,退可以做一地诸侯。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眼前的郓州城他们打不下,然后还有源源不断的流民、溃兵正从周边汇聚过来,这样下去,坐吃山空,队伍没粮就得散。 想到这里,他对众人道: “眼下局势,当断则断,这郓州城短时间是拿不下了,现在要么咱们绕过郓州直接杀进淄青,要么咱们从这边转道,进入兖州,在那里打粮。你们怎么想的。” 最先说的是赵璋,这个出自巨野泽的悍匪,看了一眼同样跪着的弟弟,然后说道: “咱们直接绕过郓州,杀进淄青。别人不敢绕坚城,那是因为人家有补给,咱们草军走到哪吃到哪,怕什么?现在淄青空虚,我们杀进去,不仅能打粮扩充兵力,还能分担沂州那边的压力。” “而去了兖州,咱们草军基本就全猬在了鲁地那一片了,要是出了什么好歹,就是被一锅端,太危险了。而且兖州被王仙芝都扫过一遍了,好打的都打完了,剩下的都是硬骨头。” 说完,赵璋举手,对众人道: “谁赞成这个的,举手。” 下面一众草军将领交头接耳,有几个认同的,直接举手。 草军目前的规制就是这样,它是一个联合体,即便是都统王仙芝也只是众人推举的,并没有什么无上的权力。 实际上,草军内部看重的还是个人威信,你能解决问题,能打赢,能获得战利品,能带兄弟们活下去,壮大,那兄弟们就支持他。 而现在赵璋说的就很有道理,所以当即获得了一部分人的支持。 可有一个人不高兴了,却是一个黄氏的族亲,叫黄万通,他对着大伙道: “那赵怀安屡败我等,我们不打回去,以后让江湖上的好汉们怎么看?到时候谁还来投我们?不都去投保义军去了?我觉得咱们在郓州这边故布疑阵,然后咱们主力返回,在郓城外设伏,将这股保义军给拔了。” “我倒要瞧瞧,一斧子下去,这保义军的人会不死吗?” 黄万通也是猛将,他的话也获得了众草军军将的支持,毕竟出来混的江湖汉子,要的就是快意恩仇。 吃了大亏,不报复回去,不是他们的风格。 这下子,两边一半对一半,众人齐齐看向了上首的黄存,看他拿主意。 黄存抚着已经白的胡须,想了一下,先是对旁边的军师尚君长说道: “军师,那个杨钊害我们老兄弟惨死那么多,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你看看那边有哪些好汉愿意接这个活,让他们把杨钊的人头摘过来。” 听了这话,那边赵璋想要说话,可还是沉默了。 他还是想自己亲自动手。 听了黄存的吩咐,尚君长点了点头。 而那边,黄存最后对众将道: “咱们这个仇一定是要报的,但不是现在,我们要看大局。我很认可老赵的建议,咱们在城下故布疑阵,然后今夜我们就绕过郓州,杀进淄青去。” “在那里,我们闹他的天翻地覆!” 众草军军将信服黄家大郎,齐齐呼和了声。 于是,便各自离去准备了。 当半夜,多达三四万的草军从郓州城外撤出时,城上天平军一无所知。 (本章完) 第232章 瞒天 第232章 瞒天 幽闭的囚室内,一群草军的老贼正躺在稻草上,没声没息的,要不是他们的肚皮还时不时起伏,只让人以为是一群死人。 实际上也差不多了,狗东西的忠武军将这些人俘了后,除了一开始给了口饭,后面就好像把他们给忘了一样,再没人来送过饭。 这些草军好些个都是兖、郓一带的豪杰,这地方自古就出绿林,尤其是鲁西南一片,城里城外就是两个社会,两套规矩。 城里是官吏和牙兵们的社会,而城外是绿林好汉们的社会,他们横行乡野,聚啸山泽。 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盐的问题。 贩卖盐当然不合法,而且因为影响朝廷税基,其罪特别重。 一旦被朝廷盐铁抓住,贩卖私盐的超过一石就是死罪,当时持有兵刃的,也是死罪,买超过两石的,也是死罪,煮盐户偷卖超过两石的,也是个死罪。 而这一石盐能让一个普通百姓吃五十年,而他们普遍又活不到五十年,换言之,一石盐就是一个人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盐。 而这么多盐能卖多少钱呢?即便是按照盐价最高的时候,那会儿盐价到了三百七十文一斗,而一石就是三千七百钱,也就是四贯钱左右。 换言之,贩卖个四贯钱的盐,抓住了就是个死。 而当时天平军的一个牙兵一年收入就能有将近三十贯,能买八条盐贩的人命。 但在如此高压的政策环境下,兖、郓这一片的壮丁、豪杰,还是趋之若鹜。 这已经不是简单为了个钱就行的。 因为很简单,单纯为了钱,你完全可以去当牙兵,吃藩镇饭,旱涝保收不说,还能鱼肉乡里,作威作福,做人上人。 实在是因为,盐这个货物太特殊了。 盐是人人都要,天天都用的必需品,你卖必需品虽然犯罪,但它符合乡野人的朴素道德观。 甚至你卖便宜的私盐给他们,人家还对你感恩戴德。而这就是那些不事生产的豪杰们最偏好做的事情。 一方面是贩卖私盐里面的利润大,另一方面是能在乡野还有一个不错的名声。 某个乡里出了一个大盐贩子,那是全乡里都能受惠的事情,谁不夸一句好? 城里人出息了是进了长安,当了牙兵。而乡里人出息了,就是能成为盐贩豪杰,带着乡党们发财致富。 豪杰们也要脸面,而又有面子,又有里子的贩卖私盐,自然成了他们首选。 而且贩卖私盐有个好处,就是能养人手。 无论是探点、运输、还是打点上下,都需要人,一条贩盐路子能养活数百人手。 而绿林豪杰们要想作威作福,就得手下有人,可有人就要管饭,你在地方上一直抢乡党们的口食,那就很难在地方上混下去。 现在贩私盐,不仅挣钱,能养人,还能回馈乡里,最后形成个正向循环。 乡里的后辈们羡慕私盐贩的快活日子,就会不断去投奔他们,而乡党投靠多了,那这地方的老百姓就会自发遮护这些私盐贩子。 所以很快地方乡里就和盘踞于此的私盐贩子们形成了共生关系。 多数情况下,私盐贩们都是留恋乡土的,一方面是熟悉这里的情况,另一方面,还是方便照顾家人。 然后因为是本地人,所以这些私盐贩都不怎么祸害附近的乡党,一般盘踞的老营据点也是乡野外废弃的破宅。 一开始本地出现了私盐团伙,当地人还有些害怕,不敢与这些人沾边,可后面时间长了,他们渐渐享受了私盐的福利,又从这些私盐贩子手里贱买了他们的赃物,后面更是发展到给这些私盐贩子销赃,成了他们的二道贩子。 而一旦从中获得长久的利益,本地乡里就会自发充当盐贩们的耳目。 而当这种状态持续得够久了,民与匪的界限就会非常模糊。 一些老实的农民,也会在不忙的时候加入私盐团队做骡子,驮几次私盐,然后给家里人改善点生活。 也正是这种共生的关系,使得本地乡里人在灾年的时候,就会本能地聚在这些私盐身边。 而濮州那边的王仙芝就是这个情况。 当时濮州是最早遭了水灾的,当时大量的灾民就投奔了王仙芝。 他们这些吃本地饭的盐贩子能看着乡党们饿死了不管?当然不能,因为他们就是这些人中的子弟,亲戚。 所以王仙芝起来造反,就是被形势架在那的。 他从乾符元年冬开始竖旗,其间一直在濮州乡野游荡了几个月,就是不敢下死心去打县城,是不敢反。 直到乾符二年,灾情更加严重,乡野已找不到吃的了,才开始下定决心。 而现在,被忠武军俘虏,抓进了囚牢的这群草军核心就是这么一帮人,他们大部分人的心里还真有为乡党请命的意思在。 所以被朝廷狗贼俘虏了后,这些人已经抱着宁死不屈的态度,当时忠武军也曾让人劝降他们,然后被这些好汉们给喷了回去。 然后忠武军才不管他们,将他们扔在这里等死。 可当这些人真的饿了几天肚子后,人的心思又有点不同了。 就在这个时候,囚室的监门打开了。 …… 曹州监寺外,黑衣社指挥何惟道背着手,走进院子,这里已经站满了黑衣社的探子们。 其中一个青壮大汉抱着拳,对何惟道行礼,此人正是之前在郓城门楼里杀人后立下血字的郭绍宾。 他在接了郓州的家人后,在草军围城前返回了冤句,就是他带来了郓城被草军攻破的情报。 后来何惟道要用人,就专门将他的军簿调到了幕府,直接就安排进了黑衣社。 一进院,何惟道先是看了眼监寺上的牌匾,写着: “入此门者,非罪即囚;循法守分,方得自由。” 撇了撇嘴,何惟道对恭立着的郭绍宾问道: “选出来的人,都在里面?” 郭绍宾点头,回道: “我们从忠武军那边要到的,还有咱们自己捕俘的草军核心都在这里,基本都是各家小帅以上。” 何惟道点头,然后就走进黑洞洞的囚室,后面十来个精干的黑衣社探子紧跟了进来。 这会门刚打开,十来个草军核心好汉正抬着手,畏着外面照进来的光,然后才看清进来的人。 背着光,何惟道扫了一群这些人,然后开口第一句就是: “你们谁会写字?” 可没人理他。 何惟道点了点头,然后随便点出了一个人,对郭绍宾点了点头,然后郭绍宾上前就擒着了这人的脖子,然后像拎鸡仔一样拖到了外头,当着一众绿林的面,一刀剁了。 在场的豪杰们看着同伴人头滚落,脸上还带着疑惑,齐齐眯住了眼睛。 被杀的也是一个大豪,以往出行也是前呼后拥,在十里八乡做话事,后来加入了草军队伍,更是麾下千把人跟着,也是一方豪杰了。 可就这样在他们眼前被一刀剁了。 于是现场的氛围更加压抑了,这些草军军将们搞不明白,眼前这人是什么意思。 然后就来羞辱他们的? 当下,有个小帅就愤恨质问道: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就痛快点,你看你耶耶叫一声不!” 何惟道这人的性子是有点偏激的,论手段,在冤句投赵怀安的赵君泰无疑是比较狠辣的,可这人的心思却不如何惟道善杀。 也许是其人本来如此,又或者是有过一段窝棚做真牛马的经历,总之他颇有点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味道。 此刻他看见这个小帅说话豪杰,连拍三次手掌,然后给这人竖了个拇指,随后对旁边的探子道: “嗯,拉出去砍了,看叫不叫。” 那小帅一怔,然后就被两个黑衣社的探子给拖了出去,一个摁着肩膀,另外一个举刀就劈了下去。 一刀下去,人头整齐地被砍下,滚到一边,然后尸体才噗通一声斜倒在一边。 因为喷血面大,一腔血就这样喷在了寺监的院子里,在黄色的泥土上,殷红一片。 这个时候何惟道才赞叹了一句: “好汉子,果然一刀下去,叫都没叫一声。” 所有人都惊惧地看着眼前的场面,再没有了刚刚那种视死如归的勇气。 其中一个还有点冷静的,看着就很聪明的小帅,压抑着愤怒和恐惧,问道: “这位郎君要如何?你至少要告诉我们要干什么,我们才好配合,没必要上来就杀人,都可以谈。” 何惟道笑着,对旁边的郭绍宾笑道: “老郭,这人还是个聪明人哎!” 郭绍宾露出牙齿,也跟着笑了。 然后何惟道脸色冷了下来,扭头对刚刚说话的小帅说道: “但可惜我不需要聪明人。” 话落,旁边的郭绍宾就走了上来,这一次也不拖了,直接拉过这人,然后一刀抹掉了他的喉咙。 这小帅捂住喉咙,然后挣扎地抓着旁边同伴们的衣服,然后被对方给推开了。 何惟道看着这小帅倒下,周围几个都唯恐避之不及,纷纷缩到了一边,嘴角轻蔑。 直到这个时候,何惟道才对众人苦恼道: “我就是问你们谁会写字,这话很难懂吗?一个个在我面前充好汉?你们什么人我不晓得?” “一个个欺男霸女的,也就是在乡里装个好汉,过往旅客、商队,遇到你们哪个不是个死?他们何辜?恶贯满盈,哪一条不是死罪?哦,现在造反了,开始为穷人说话了,要均贫富了,然后就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了。” “哈,你和我装什么装啊!好好说个话就这么难吗?” 当何惟道苦恼地骂着这些欺名盗世的,那边有个人颤颤巍巍说了句: “郎君,……郎君,刚刚被你杀的那个,就是会写字的。” 何惟道愣了一下,看着已经倒在血泊中像一条脱了水的鱼的聪明人,挤出微笑,叹了口气: “认识字你就说啊!” 然后又给自己找补一下: “不过没事,这说明这人运道不好,运道不好的也不适合做这事。” 然后他才看向刚刚说话的那个小帅,打量下这人,见这人模样普普通通,甚至带着几分猥琐,尤其是散出来的两撮头发,一左一右在空中颤着,活像是某种虫子。 然后就笑着问道这人: “哦,那有没有会写字的?” 剩下的草军相互看了看,这一次毫无例外,全部都非常配合地摇了头。 这下子何惟道抓瞎了,眼下这些人也算是草军中高级人才了,竟然就一个会写字的? 忍不住的,何惟道拍了下额头,看着眼前的烂摊子,忽然灵机一动: “哦?那你们谁认字的?” 然后刚刚说话的那个草军将领颤抖地指着自己,陪笑道: “咱认点字。” 这下子何惟道对眼前这人就非常满意了,笑着问道: “叫什么名字?” 这人连忙回道: “道上的都叫咱飞脚赵七,因咱脚程快,所以叫飞脚,又因咱……。” 何惟道一听这话,直接咳嗽了声,打断了: “停停停,你这匪号很好,以后就别用了,这样你以后就叫瞒天虫,记得了吗?” 那赵七不晓得自己匪号好,为啥还不准用了,但人在屋檐下,又遇到个喜怒不定的,只能赔笑应了下。 而那边何惟道则腹诽: “什么玩意,你也配姓赵?你也配行第老七?让你叫这个,以后岂不是让你占了大运?” 于是,何惟道就对旁边的郭绍宾道: “去找纸笔过来。” 郭绍宾没有走动,而是让后面探子出去拿了,然后继续留在了现场。 等探子取来纸笔,何惟道刷刷就写了一段字,然后递给了那个“瞒天虫”,问道: “都认识吧。” 这瞒天虫也就读过几年书,拢共认不得一百字,可看着纸上如此直白的效忠信,瞒天虫还是明白了要干什么。 郭绍宾将笔递给瞒天虫,而后者艰难笑道: “郎君,咱不会写啊!” 郭绍宾一皱眉,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这不废物吗? 那边何惟道晓得这情况,直接对郭绍宾道: “弄点血,让他按手印。” 郭绍宾点头,然后就用刀割破了瞒天虫的拇指,然后按着了纸上。 看着瞒天虫在那边惨叫哀嚎,何惟道愣了一下。 不是,旁边一摊子血你不能用啊?直接上手用新的?要不要这么讲究啊!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反正结果能达成就行,过程他不管。 等手印按好,何惟道将“瞒天虫”的效忠信看了一遍,然后收好,随后示意探子递过来一把刀,然后丢在了“瞒天虫面前。 “瞒天虫”惊惧,不晓得这是干什么,这刚效忠就要他自戕啊! 然后就听何惟道哼道: “刀都捡起来吧,把其他人都杀了,你也不想你做叛徒的事,被其他人晓得吧。” “瞒天虫”脑子没转过来,正要解释一下这里面有他认识的,他可以拉着一起干。 然后何惟道就不耐烦了,直接对在场所有草军小帅们道: “你们谁杀了这‘瞒天虫’,谁就能活,而且可以给咱们做事。” 其他小帅们听了这话,看着地上的刀,又看着瞒天虫,直接就扑了上去。 这情况不是他们死就是“瞒天虫”死。 可“瞒天虫”却更快地扑了上来,率先抢过横刀,就捅进了那小帅的胸膛里,然后更是彻底杀疯了,一刀一个,将剩下的八九个小帅全部砍死。 幽闭的囚室内,血腥气、屎尿味弥漫冲鼻,何惟道拿着巾帕捂住鼻子,看着呆傻地摊在血污中的“瞒天虫”说道: “‘瞒天虫’,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机会成为我的人的,也不是谁都能上咱们保义军这条船的。你现在会怨、会恨,会恐惧,但相信我,在以后,你将会感恩我,甚至恨不得给我立祠。为何?因为我改了你家的命,让你的子子孙孙都享受了他们本不该有的富贵命。” 这瞒天虫被这话唬得一愣一愣的,不晓得这人为何这么说。 何惟道晓得以这个瞒天虫的脑子还理解不了,但不要紧,能干活就是了。 然后他就对瞒天虫说道: “后面你会从这里逃出去,然后逃向郓城,最后返回草军队伍,然后就不用管了。你只要记住,当有人拿着一面麻布在手,问你曹州有什么土产,你就回‘曹州没甚好的,就桃子还不错。’,如果那人又能应了你这句,说给你弄个三斤尝尝,这就是我的人。” 见瞒天虫有点心不在焉,何惟道说道: “我呢,也不怕你跑其他地方去,因为你跑了,还会有其他人,反而是你自己丢了自己的大运。需要晓得,今日你能代替刚刚那个会写字的,实在已是祖坟在冒青烟了,你要是自己丢了,你祖宗十八代都会气得活过来,掐死你。” “所以,你记住了,这不是我要你做什么,这就是你的机会。所以好好背,别自己丢了机会,以后抱憾终身。” 说完,就带人走了,临走时,还吩咐人给瞒天虫准备一个单间。 等人一走,瞒天虫就哼着骂道: “狗东西,狗朝廷,狗腿子,让我办事,连个待遇都不说。还有,咱都不晓得你叫什么呢?就一句话,给保义军办事?就让我飞脚赵七卖命?我……。” 然后,瞒天虫骂不下去了,叹了口气,忽然嘴上念了一句: “曹州没甚好的,就桃子还不错。” “哎,到底是桃子还是李子的?有点忘了啊!” “曹州没甚好的,就李子还不错。” …… “曹州没啥好的,就桃子还不错。” 就这样,一个浑身血污的瞒天虫坐在血污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 直到有人喊他,可以去另一个囚室休息了。 然后瞒天虫才连忙起身,对自己人谄笑着,然后转到了别处。 他不晓得,像他这样的,黑衣社整整找了八个,全部都是用来打入草军的。 (本章完) 第233章 福将 第233章 福将 乾符三年,三月六日,兖海军节度使治,沂州城内。 一些个兖海军军士开始将城头上飘扬的“兖海军”旗帜纷纷放下,然后换上了新的军号旗,“泰宁”。 这是朝廷在二月的时候给兖海军定下的军号,此后,兖海节度使这个从淄青镇分割出来的藩镇就此改名了,由圣上钦赐军号”泰宁”,即国泰安宁之美好寓意。 而众所周知,一旦取这样的名字,说明现实和期许往往是相反的。 泰宁军虽然变了军号,但实际上辖区并没有变化,依旧继承着兖海军之前的四州地。 其中兖州已残破,沂州饱受战火,密州境内又有琅琊盗贼蜂起自顾不暇,唯有海州一地勉强安宁,但也因为供应着沂州大营庞大的粮秣开支而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就在此时,一万八千淄青平卢军,一万兖海泰宁军,四千徐州军,三千淮东军,又有三千西北神策军,五百精锐甲骑,接近四万诸藩大军都猬集在沂州城内外。 这一次,平卢军节度使宋威南下支援沂州,带了本藩一半的兵力过来。 当年淄青镇有胜兵十万,是东方第一大镇,后来被肢解为三个藩镇后,每家就继承了一部分兵力。 其中淄青作为老底子,继承最多,分了四万的兵额。 这几十年间,虽然经济恢复了不少,但藩内的户口也就只能支撑这样的兵额,所以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没有变化过。 所以这一次宋威带着一万八千军力,相当于带走了淄青全部的野战兵力,剩下的都是各衙外军,负责驻扎藩内各要地。 此外,兖海军的一万兵力是要比预期要少很多的。 和北面的天平军一样,他们也有差不多三万的军额,可在王仙芝、黄巢变乱爆发时,有差不多七八千的兵力正在广南、容管、西川这些地方戍守。 后来草军又忽然从郓州转战到了兖州,打了当地兖州兵一个措手不及,除了被歼灭了数千人外,剩下的都龟缩在瑕丘城内。 瑕丘是兖州的州治,本就是兖州兵驻扎之地,所以才守住了城池,但其他如任城、曲阜、龚丘等地都已被草军攻破。 而瑕丘城内的兖州兵也不敢出城作战,也使得整个兖州几乎沦为草军的大后方,任由草军纵横。 如此,本就兵力不满员的兖海泰宁军又少了七八千,然后祸不单行,密州那边的琅琊群山,也有盗贼蜂起,然后又牵制了一部分泰宁军。 于是,最后能集结在沂州城内的泰宁军不过万人上下,幸亏当中精锐众多,也还算能勉强支撑着这个老牌藩镇的体面。 而城内剩下的四千徐州军、三千淮东军都是奉朝廷命令前来隶在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宋威麾下的。 然后在今年初的时候,从长安那边倍道赶来的三千西北神策军,五百精锐甲骑又进了城,使得这座沂州城彻底成了一座大军营。 这一日,从沂水下游划来一支船队,其旗帜上打着“泰宁军节度使”、“检校兵部尚书”,此船队主人正是刚刚从左金吾卫大将军位置上提拔为泰宁军节度使的齐克让。 齐克让家族本贯为幽州卢龙军治下瀛州下面高阳的武家,后来因本藩动乱举族投靠了隔壁的成德军,并成为其中相当重要的武将之家。 其中所部之博野军更是成德军之精锐,但在宪宗长庆元年的时候,成德军发生了一场大内乱。 起因是当时的节度使王承宗去世,他弟弟扛不住做节度使的巨大压力,就归顺了朝廷,然后成德军节度使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当时朝廷好死不死选了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为新节度,可这人和成德镇有宿怨,当年就是他讨伐的成德,杀了不少藩内武士,所以一听此人做了新节度,藩内立即反弹。 当时的兵马使王廷凑在田弘正到任后,直接煽动士兵哗变,杀害田弘正及其家属、将吏三百余人,自称成德留后,公然反叛唐朝。 也正是那一次内乱,齐克让家族人死伤众多,他的二叔、四叔都是死在那次动乱里。 也因为此,当王廷凑公然造反的时候,包括齐氏在内的部分成德军吏士不附逆贼,投向了朝廷,并将之收编于大唐神策军,而且继续沿用“博野军”的军号。 从此,博野军就一直在奉天,担负守卫京城长安的重责,同时也承担了防秋任务。 而齐氏也在博野军中,多立功勋,到了齐克让四叔死的时候,已经一路升到了奉天镇博野军左厢兵马使的位置,成了博野军前三的将门。 在西北对党项、吐蕃的战斗中,齐氏子弟多死伤,如齐克让的二哥齐克谏就战死在了党项战争中。 但也因残酷的西北边事的磨炼,齐家这一代人多善战,尤其是齐克让自己,更是屡立战功。 而现在,这位从河北到长安的北将终于在他五十二岁的时候,跃上了他人生,也是他们家族最重要的一步,外放雄藩成了一任节度使。 此刻在船头上,齐克让望着前方樯橹森严,望楼高耸的沂州城,意气风发。 虽然此刻沂州城面临大战,虽然泰宁军最重要的兖州还在草军的肆虐中,但这位从西北战场一路打出来的老将有着足够的信心,他能应付眼前的局势。 他齐克让,必将能坐稳泰宁军节度使的位置,让他的家族成为长安又一个举足轻重的藩镇武家,与渤海高氏这样的家族比肩。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得先从那位骄横的淄青节度使宋威手上拿回泰宁军的兵权。 对于这位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齐克让可太了解了,因为他这个左金吾卫大将军的位置就是从此人手上接掌的。 想到过往和此人的交道,齐克让不认为这位上司会过分为难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船舷奔来一个壮硕的西北党项人,他畏惧地看了一眼船外的大河,然后奔到齐克让身边,喊道: “义父,北岸看到了一些骑兵,看不清是哪方的。” 齐克让皱眉,训斥道: “稠肤,为父说了很多次了,遇事需静气,不要将自己的慌乱和情绪暴露在外,这会要了你的命的!” 这个叫党项武士叫王稠肤,是齐氏从战争中抚养长大的党项孤儿,勇猛绝伦,尤擅使马槊,号为博野军第一槊将。 这一次齐克让调任泰宁军,就将他带来了,随行的还有吕全真、孙用和、束诩这些博野将。 而这些人正是齐克让能在短时间控制泰宁军的底气。 一个将门之所以是将门,除了军中知识的传承外,最重要的就是这些武士团。 无论是谁,如果一个人空降到某军,最后都是要被本军势力给架空的,而朝廷的这些将门子弟却相反,他们靠着这些军官团,能在到任的第一时间就下放到各军,如此就能短时间内控制此军。 什么是统御力?这些核心家生军官团就是统御力。 在齐克让训斥的时候,王稠肤双眼放空,等义父终于念完了,他才说道: “义父,你去看看吧,我瞅着像是草军的。” 齐克让并没有见过草军,此刻听北岸的可能是草军,于是来了兴趣,便带着众人到了船舷。 然后他就看见北岸河堤上,数不清的骑兵正在眺望着他们的船队,然后就是一阵号角,然后出来了大概三十四骑,对着船队开始仰射。 有一条船因为靠北岸近,吃了不少箭,连忙向河心方向划去,过程还和一艘船发生了碰撞,直接把一个扒在桅杆上的水手给撞进了水里。 看着这番狼狈样,岸上的草军哈哈大笑,然后又是一阵号角中,一面“柳”字大旗迎风飘扬,然后就听岸上草军齐齐大喊: “朝廷养的狗,见咱就要抖!吃咱百姓粮,现在就杀狗!” 唱完,众草军大吼: “来,给耶耶们狗叫一下,汪汪汪!” 随后所有人哈哈大笑。 一众笑声,声震数里。 此时船舷上的齐克让听了这般羞辱,脸颊上一道淡淡的刀疤微微抽动,他似笑非笑,哼道: “好舌头,好舌头。” 这个时候,他那义子王稠肤,贴上来安慰道: “义父,且让他们喊,后面迟早要落在咱们手上。到那时,咱们倒要看看,他们割了舌头后,还能喊不!” 齐克让咧着嘴,深深看了一眼那面“柳”字旗,随后淡淡道: “没啥,记着就行,咱们先进城。” …… 此时沂州城内,一处巨大的帐篷内。 一名身材高大,面相硬朗的老年武人戴着平巾帻,盘腿坐在软榻上。 虽然头顶的平巾帻已经足够大的,但依旧遮不住他那稀疏的头发,面上也敷了粉,却也不能掩盖眼角暗沉的黑眼圈。 此人正是此次剿贼最高统帅,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宋威。 此刻,在他的旁边,一个中年文人正坐在马扎上,给宋威读着一封军报。 但这磁性的念报声中,宋威的思绪却忍不住飘散了出去。 去年年底,也就是十二月十五日,受任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行营统帅的宋威专办中原平叛诸事,可调动一应诸道藩军。 宋威是在淄州接的旨,第三天就带着整顿好的六千平卢军先行,然后第二番六千军再出,最后第三番的六千军再出。 因为多带马骡,宋威只用了三日就抵达沂州,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主动拦下的差使是多烂。 在到了地方后,宋威就开始搜集草军的各路票帅,兵马,看到底有多少人,多少草军作乱。 而这不探不晓得,一探是真的有点骇然。 在已经进入到兖州的草军当中,除了王仙芝、黄巢两大贼党之外,有名号的,有以下这些: 票帅柳彦章,贼之心腹大渠,有兵力三四千;票帅柴存,贼之悍将,亦有贼众数千;还有秦彦、刘汉宏、王重隐、李重霸、徐唐莒、许勍、常宏、蔡温球、楚彦威、李罕之、王重霸等十余家票帅,多者千余,少者数百。 光这些人,目前在兖州境内肆虐的就有七八万人,而且还在不断扩充,除了兖州的州治和稍偏西的几个城邑还在唐军手里,其他的全部被攻破。 而当时诸藩军都还没有聚集沂州,宋威手里能用之兵,除了自己带来的六千兵马,就剩下沂州城内的三千兖海军。 当时宋威给朝廷写的战报,直接讲了情况的危险,因为他已经发现草军并不是单纯的在四处劫掠打粮,而是有意识开辟尼蒙通道。 后来,当沂州西北的费县,同时也是尼蒙通道上最重要的关口,被草军攻破后,宋威终于确定草军的进攻意图。 这些草军是想通过尼蒙通道,从兖州进入沂州后面的淮东一片。 淮东的后面就是运河通道,一旦真让草军冲入淮东,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给朝廷写下了他的平叛方略。 说简单的,就是在草军还没有抵达沂州这一片的时候,先将沂州境内潜在投贼的山棚、盗贼先行剿灭。然后坚守沂州城,召集四方藩兵屯沂州城外,沿着沂水构建一条防线。 同时,他还向朝廷要救兵,尤其是精锐的马兵,因贼中多骡马,只有组织起一支精干的,机动力强的队伍才能具备野战能力。 于是那三千西北神策军和五百甲骑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抵达沂州的,淮西光州的赵怀安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加入中原战场的。 而在整个十二月,也就是除夕之前,宋威都在不断铲除境内的山棚,尤其东北方向的沂蒙山,先后镇压了两股较大的山棚。 也是靠着这些人头,军中的士气开始恢复,后来诸藩援军也源源不断地开到沂州城下,并开始构建起沂水防线。 这样,沂州城才初步守了下来。 但现在,新的困难转眼就来了,那就是他的剿贼方略似乎进展不下去了。 在开始,宋威觉得草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其实骄暴不整,一击即溃,但他用兵素来谨慎,即便持这样的看法,他还是等诸道兵陆续抵达,尤其是他的平卢军的二番、三番先后入城后,才开始出城作战。 当时他的方略是先全力进攻王仙芝、黄巢两个贼军的正副都统,只要将这两个大贼先行剿平,余众次第翦灭即可。 具体的战术就是让徐州军从徐州出发,经泗水一路攻入兖州,然后由他带着主力穿尼蒙通道向前推进,从西面和正面两个面,把草军赶入泰山群岭内,最后四面合围,将这些草军困死在山区。 而同时,在草军主力在兖州的时候,由忠武军、宣武、淮南、义成、天平之军共同剿灭濮、曹二州的民乱,给草军来个釜底抽薪。 到时候没了流民的补充,只能困于山区的草军将不足为虑。 最后是聚而歼之,还是分化瓦解,都行。 而为了发动这样的两路进军,首要的支持就是粮饷。 为此,他专门找人联系淮东的度支,让他先行筹措二十万贯钱运到沂州。 可淮东度支那边直接就驳回了,说是没有朝廷的命令,让宋威去和朝廷要任命,因为他宋威现在的使职只有招和讨两个,没有任何度支上的权力,他们不能听从。 可沂州到长安,长安那边再扯皮商量,最后朝廷也同意了宋威的请求,允许淮东发二十万贯支送沂州大营,但并没有给宋威度支、粮台的使职差遣。 换言之,宋威这笔二十万贯是一次性的,他用完了,还想要钱,就还需要向朝廷打报告。 可等长安的旨意在发到沂州后,整个战局都发生了巨变。 因为诸藩军都在等开拔费,所以从一月到二月的这个时间,沂州行营的大军一无所为,全部带着防线上等到朝廷的旨意。 而在沂州这边空耗粮米的时候,兖州的草军主力终于杀进了泰山地区,并与那里的山棚们合流。 这不仅仅是草军的人数更加壮大了,而是草军就此打开了进入淄青的通道。 从泰山向东出发,沿着当年长勺的入口可以一路抵达平卢藩镇的藩治淄州城下。 而这就糟糕了。 因为此刻沂州城内的一万八千平卢军,他们的家眷全部都在淄州城,一旦草军以偏师进攻淄州城,这些平卢军一定会返回本藩救援。 这不是他这个平卢节度使能压制的,他这个节度使说到底还是个空降的,平时能发钱,能讲道理,那下面人还听一听,可事关他们自家人性命,谁还会管他这个节度使? 而且不仅是他这个节度使,就是朝廷也是不放在心里的,自家人都护不住,给你守沂州? 所以,即便在收到了淮东发来的二十万贯军饷后,宋威没有选择出战,而是继续加固着沂州防线。 此刻,他实际上已经丧失了战事的主动权。 而果然,在今日送来的军报中,第一条就是曹、濮、郓之草贼竟然越过郓州城,直扑齐州,一旦杀穿齐州,直接就能杀入淄青。 也正是听到这条消息后,宋威一直恍惚到现在。 可忽然,他听幕僚说到了一个人,愣了一下,忙喊道: “停下,你刚刚说的是赵怀安?” 那中年幕僚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随后他手中的军报就被宋威夺了过去。 宋威览目看完,哈哈大笑,对那幕僚直接下令: “令,天平、忠武军追击,草军进入齐州,着保义、宣武二军分兵进入兖州,等待后续军令。” 幕僚连忙手书,然后递给了下面人。 而宋威在喊完这话后,一扫阴霾,对外头大喊: “来人上饭!今日我要吃两碗!” 于是帐外脚步不断,众多幕府随员开始忙碌起来。 不怪乎宋威高兴,原来刚刚那封军报竟然是赵怀安亲自写的,一手不甚漂亮的毛笔字,写着这样一段话: “明公钧鉴,我军前日克郓城,彻底打通汶水水道,舟楫畅行,粮秣充盈。将士枕戈待旦,求战若渴,皆言愿为公驱,直捣兖州。某亦日夜悬望,盼早日面见明公,一诉知遇之情。临风怀想,不胜翘企。” 哈哈,这赵大真是我宋家的福将啊! 回去真要找个好女郎,这赵大还没结婚,正是良配。 到时候,他们赵宋真乃一家人也! (本章完) 第234章 事济 第234章 事济 乾符三年,三月十日,大风。 沂州城北六百里,巨野泽畔,郓城门楼上。 从大湖上吹来的狂风将城楼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两个穿着绛色军袍的吏士一个稳着手中的旗帜,一个弯腰用麻绳加固着。 在大风中,这面绣着“保义”二字的大旗牢牢地钉在郓城门楼上,但旁边的一面绣着“宣武”字样的旗帜则因为无人看管,被刮下了城头,落在了下方的护城河上。 在城下,数不清的军砦、帐篷朵朵盛开在草甸上,春日的来临将这里装点的一片秀丽。 这个时候,几个黑衣袍子的精干武人从台阶上走了上来,那边守在旗帜边的保义军齐齐低下了头。 穿这身皮子的,可不就是黑衣社那帮人嘛。 他们几个倒不是怕这些人,毕竟这黑衣社在军中其实存在感非常低,但最近这黑衣社的人动不动就从军中拉人入社,一拉都是连军册都带走。 他们可不想进去,要立功还是得上战场,谁家好汉子去那地方。 但显然这两个吏士想多了,那些个黑衣社的人上了城后,理都没理他们,就往城楼走。 这倒把两个看旗的弄难受的。 妈的,被小看了。 而小看他们的,正是进入黑衣社就受到重用的郭绍宾。 他看着城下护城河,有一群赤着身子的人在水里摸鱼,每有人摸到一条大鱼,就有更多人忍不住跳下水去摸。 看营地方向,这些人应该是俘口营里的巨野泽水寇们。 郭绍宾听何指挥说过,之前刺杀使君的就是从巨野泽出来的,而使君却能不计前嫌,只诛杀了首恶,其他人都收在了俘口营,这是真仁义。 这个时代,滥杀才是普遍,不滥杀才稀罕,也更难! 他很高兴自己效忠的使君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意味着兄弟们做事也踏实,不会被上头的喜怒无常弄得惴惴不安。 不过因为这个事,郭绍宾听自家指挥说过一嘴,说以后迟早要办一个侍卫军,专门守着使君的安全。 如果是从黑衣社分人出去,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他看着那些在水里畅快摸鱼的巨野泽俘口们,有了一点羡慕。 有时候什么都没有,才可能会有这样更简单的快乐。 随后,郭绍宾环视着这片城头,此时,故地重游,他的心中难免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对几个伴当、袍泽说了一声,然后独自进了城楼。 草军从郓城已经撤离了七八日了,在被保义军、宣武、忠武三军接收后,又陆续将战线推进到了郓州一地。 在和郓州城内的天平军取得联系后,抛开遍地饥民和无数小的游猎武装团队不谈,此时唐军这边差不多算是光复了曹、濮、郓三州了。 所以,自那时,郓城就成了后方,在几日的清理和搜检后,就恢复了安平时期的状态。 保义军照样在这里赈济灾民,其中有愿意去光州的,保义军还会给他们一家人提供船和路上的米。 而不愿意离开家乡,或者对当前局势还有幻想的,保义军也不强求,也努力让来的人能有一口饭,能活下来。 于是,从二月到三月之间,曹、济之间人人都晓得“呼保义”的名号。 呼保义的名声不再只停留在军中了,而是在民间、底层都有了很大的影响力。 他们不晓得呼保义以前是干什么的,但他们晓得,这个人是真仁义,真菩萨,真佛祖,真正做到了活人无数。 据说一些人在偷偷给“呼保义”上香,他们没办法回报太多,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着感激。 这会,城门楼内有一队武士正在休息,他们是刚刚从外面出队回来,在这里偷偷吃酒。 军中管这个很严,出任务和在营中,都不允许吃酒。 而这些人正好卡了这个点,他们回城了,已经是任务结束,而他们又还没归营,所以正好两不沾,不怕踩线。 这些人正高兴地吃着,忽然看到穿黑衣的进来,皆吓了一跳,不过在看到这人不像是来逮他们的,这些人才放松下来。 然后就有人递了一杯给郭绍宾,他很识相地喝了一杯,后者还要再倒,郭绍宾才摇头拒绝了。 那些人也不再劝,毕竟喝过就成,也不怕他嚼舌头。 在那边人继续吃酒时,郭绍宾才开始打量着城楼内。 此时,白墙上的血迹已经被铲掉,只留下一排狗啃似的夯土壁。 他现在还能回忆起那一夜的血杀,他当时坐着的位置,杀人的动作。 郭绍宾以为自己会有某种感触,可真的到了这里,却又发现也就那样。 如果真要强说某种感受的话,那就是谁都可以死,谁都会死,在这个世道,你不吃人就会被别人吃。 郭绍宾要离开这里了。 刚刚收到密令,他要带着一队人去兖州建设站点,以后就负责对接他们布置在草军中的内应。 而这一去真算是生死未卜,他就是搞情报的,此时兖州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几乎就是人间炼狱,大逃杀。 没有军队庇护,带着一队人开进这些地方,他能靠的就是运气。 可运气这东西,谁又能晓得自己有没有呢? 他也将家事都交待好了,这一点黑衣社的福利还是非常好的,社里的家眷全部都有专门的营地照顾。 就是可惜了,贺瑰随突骑出队去了,现在不在城内,不然还能再见他一面。 就在这时,外头有袍泽在喊,于是郭绍宾又最后看了一眼那边的墙壁,摇了摇头,然后就出去了。 这里他还会再来的,而下一次来,他一定要出人头地。 而在他走后,那些依旧在城楼上吃酒的保义军武士们奇怪地看着这人,来了又走,就看看? 想到军中的一些传闻,说这些黑衣社的人现在动不动就爱拉一些军中好汉到他们那。 而他们当然认为自己是好汉啊! 想到这人,众人一个激灵,再没吃酒的感觉了,于是纷纷逃回各营,下定决心,不管那些黑衣社的人怎么恳求,他们都不会去。 好男儿如何干背后捅刀子的事? …… 郓城县署,也是保义军的驻扎节地,偏厅。 黑衣社指挥何惟道正在外面等候着,看着里面出来一人,一见是幕府判官袁袭,忙问道: “袁判,不晓得使君还有多久?” 袁袭笑得很灿烂,说道: “我刚汇报了一些军中的补给情况,然后使君将几个大匠留了下来,应该是有军备上的事要聊,很快了。” 何惟道忙微弯,摇头: “占使君的时间休息本已惶恐了,哪里敢催使君?” 袁袭脸上的微笑不变,然后开玩笑地说道: “老何啊,最近你可是搞了不少事,现在军中都怕你们黑衣社,怕你们调他们麾下的精干入社,好些个都说到我这边了。” 何惟道苦恼道: “袁判,我也不想如此,现在咱们黑衣社草创,什么都要人。再加上军中不晓得谁在说我们黑衣社都是一帮鸡鸣狗盗之徒,让不少人都拒绝入社,我不这样,使君交待我的时间我完不成啊。” 当日赵怀安布置黑衣社任务时,袁袭就在现场,所以晓得何惟道担子重,但还是有心提醒了句: “老何,你是从咱们幕府出来的,是咱们自己人,当然能理解你做事不易。但那些衙管的武夫可不管你啊,他们个个把精锐武士看得重,你这样去抽,他们能不有话?” 何惟道皱眉,哼了句: “这些武士都是使君恩养出来的,他们那些武夫也敢将之据为己有?” 袁袭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声音小点,然后才拉他到廊庑下,压着声音说道: “他们当然不敢,但人的心思你要懂,租人家地租的久了,还觉得这地是自己的呢?更何况手上的兵?所以这是人心难免的。现在世道越发乱了,你我这些文人要想站稳脚跟,除了咱们自己能抱团,能得使君信任,还得明白一事。” 何惟道问道: “怎么说?” 袁袭压着声音,认真道: “我们要理解使君,晓得他这个位置的难处,他和下面这些人又是兄弟,又是上下,所以有些事情不能做得过,也不能当面说。但咱们要为使君分忧,不用使君吩咐,我们自己要有觉悟。” “武夫们嘛,打仗嘛,生死一刻的,自然得乾纲独断,可这独断久了,难免心思就岔了,所以就需要人给他们紧紧箍,拉拉缰绳,让他们别太跳。这种事使君不好出面,自然得我们来。” 何惟道明白了,沉吟了会,笑道: “袁判,学生晓得了,不过这也是后话了,咱还是先把人手补齐,先把架子给拉起来,这一天天的,实在也累得不轻。” 袁袭也笑了笑,这种事本来也是点到为止,确认了一下彼此的默契。 至于结党,他也是万万不敢的! 再说了,真要结党也不会和一个特务头子结党啊! …… 偏厅内,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汉正在给赵怀安展示几个铁环,还时不时的用匕首戳着,检测铁环的坚固。 在看到铁环的确能挡匕首的切割,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接过其中一串已经串好的铁环,然后问道: “工艺看着差不多,坚固程度也够,这耗时要多久?” 这次留下的制甲大匠姓费,是赵怀安在西川的时候带回来的,世代都是地方制甲的匠户。 费大匠回道: “回使君,这是我亲自打制的,用了淬火,所以用了半日,如果是一般匠人,大概需要一日到一日半才行。” 听了这话,赵怀安皱了眉。 这一次他将几个大匠都留下来,就是要问问这个打造锁子甲的进度。 在西川的时候,赵怀安最早接触到的锁子甲,这东西他还是很眼熟的,很多西方影视剧都有这个,只是没想到的是,大唐这个时候也有了。 不过他后面也晓得了,锁子甲在唐军也是列装不多的,多是给精锐还有边军在用。 但后来他在南诏军那边缴获了不少锁子甲,而南诏军的又大部分是来自吐蕃那边的。 不过一开始赵怀安也没有怎么在意锁子甲,只是让少部分精锐还有军官武士们配备,因为这个对箭矢和刀剑的防御是非常好的。 但在当时,锁子甲对保义军来说却并不是什么有性价比的甲胄。 因为锁子甲对于长矛或者重兵几乎没有任何防御性,而当时保义军所面临的却是一场国战,他的敌人是南诏军中的那些精锐们。 双方打的都是水平非常高的阵战,靠的就是甲坚弓快,排槊大枪,过于精细的锁子甲确实不适合当时的战场环境。 可在到了中原打草军后,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草军的战斗风格还是游击,一击不成就千里转进,这种情况下,赵怀安麾下的保义军就常常追不上。 因为前者是无甲逃跑,保义军这边又是披甲去追,这怎么可能追得上? 至于让保义军也不披甲,这一点赵怀安是万万不敢的,因为军中义保制度的存在,每个保义军都很精贵,如果因为轻率追击而被敌军打了伏击,那才是亏大了。 此外,保义军现在的装备出现了某种性能过剩,这已经是说好听点的,实际上,就是到了大炮打蚊子的程度。 赵怀安带出来的衙内马步八都,加上后面收下的寿州赤心都,这些部队的披甲率都在八成左右。 而他们的敌人大部分都是无甲的草军,这种情况下再披铁铠战斗,完全得不偿失,而相反,保义军武士们只需要披着锁子甲就能兼顾防御与机动性。 但问题来了,在分开问过几个大匠后,这些人给出的结果都差不多,那就是如果造一件锁子甲,一个工匠干的话,至少需要八个月左右。 而保义军现在的锁子甲缺口至少差三千件,他就是找三千名成熟甲匠,也需要年底才能交付,可眼下草军明显已经要打进平卢军了,哪还有八个月的时间给他呢? 实际上,一开始赵怀安是打算让杨复光补充的,毕竟宣武军武库充盈,掏出来三千件锁子甲问题应该是不大的吧。 但他问杨复光的时候,杨复光还真就告诉他,这个真没有。 因为唐军普遍装备的铁铠就是明光铠、山文铠、扎甲、以及少部分会有锁子甲。 其中明光铠也是保义军五个衙内重步都列装的主流铁铠,也是唐军重装步兵的标志性铠甲。 这种从上到下都有甲片覆盖的铁铠也是军中突骑以及中高级军将们的装备,普通人别说装备了,他们的命都没甲胄维护的钱贵。 而赵怀安靠着在西川战场,光州大别山剿匪,还有此后中原的几次战斗中,差不多积攒了五千多领明光铁铠,也正是这些装备构成了保义军的核心战力。 这个数量有多骇人呢?就以最富裕的宣武军来说,他们十万兵额配置的装备,经过这么多年的积攒,保养,大概才万领左右,而这已不晓得是多少代匠人打造留存下来的了。 果然,抢总是比种田要来得快得多了。 而宣武军除了这万领大铠之外,主流的甲胄还是山文铠和扎甲,他们前者是装备主要的作战部队的,后者则是列装底层普通士兵。 是的,这就是煊赫大唐,连普通的士兵都有一副甲胄,虽然这个甲胄只防护躯干,是最低配的铠甲。 当然,这个也只限于中原雄藩们才有这样的底子,像容管、广南这些地方,都是披皮甲的。 所以,如果赵怀安要的是这些主流装备,杨复光给就给了,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因为这一次出征,他委实在赵怀安身上赢麻了。 如今在朝廷的眼里,他杨复光可以说是南北两衙第一知兵的,甚至现在王铎等一些朝廷的门下们还会不远千里写信询问杨复光一些军事上的看法。 这种人设不仅仅是内心虚荣这么简单,而是可以直接转化为政治资本。 现在,朝廷已经有不少声音,让杨复光接替宋威作为行营都统,正式作为全军统帅。 这个可和此前的监军使完全不同的,在大唐历史上只有鱼朝恩、吐突承璀几个权宦成为十余万大军的统帅。 不过朝廷的另外一位门下宰相卢携依旧支持着宋威,在高骈折戟南诏后,他现在正在长安问责,短时间是看不到再起复的机会了,所以能执行征剿路线的目前就是宋威了。 此外,另外一方面,杨复光也在上书支持宋威,对他来说,有保义军在手,他对后续的征剿甚至比宋威还坚定,还积极。 可他不晓得,宋威会直接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将自己赖以依靠的保义军调动到兖州战场。 而现在杨复光不晓得这些,他对赵怀安说,像锁子甲这些本就是从西域传过来的,所以也一直多装备在以前的安西军这样的边军,造甲的也是长安少府监的粟特工匠。 所以赵怀安想要这么大规模的锁子甲,目前就只有长安的武库有。 而很可惜,这些装备都是神策军的自留地,而现在神策军的中尉是田令孜,所以他杨复光也是爱莫能助。 事情搞成这样也是赵怀安始料未及的,不过既然要不到,那他就自己造。 可现在自己造的工期竟然要这么久,这就让他犯了难了。 而那边,费大匠在汇报完工作进度后,主动说了句: “使君,如果我们后面人手足够,我们也可以按照长安少府监那样分工制作,那样的话,制作锁子甲的周期能缩短到两个月。” 赵怀安一听这话,来了精神,他当然晓得分工对效率提升的作用,但他又没制作过锁子甲,对流程一无所知又如何分解流程呢? 然后这个时候费大匠这样的行家的作用就体现了。 他在给赵怀安陆续讲解了制甲流程后,最后给赵怀安一个数字,那就是如果能配给他三百铁匠专门冶炼,三百名锻工专门锻造,三百名拉丝工专门切铁条,然后三百名编环工编缀铁环,再有其他皮匠配合,他有信心在两个月内打造三千套锁子甲供军。 这个费大匠真是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要了一千二百名工匠,几乎是让保义军目前的随军工匠全部都给费大匠支配。 但赵怀安只是想了一下,就点头,但他直接告诉费大匠: “老费,我直接说,我没有两个月的时间给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军很快就要开拔,所以我只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个时间内,你必须造好三千件锁子甲支前。” ”你要是能完成了,我就给你升总工,但你要是完不成,那对不起,你是第一责任人。所以这个军令状,你敢接吗?” 费大匠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最后看着赵怀安,咬牙道: ”使君,这军令我费如海接了!“ 赵怀安哈哈大笑,然后让旁边的裴德盛写条子,后面一应所需的物资和工匠的伙食支持都会由专门的幕僚管理,就是保证工匠们能心无旁骛地全力生产。 而这个造甲工坊就先安在郓城,这里既是后方,又在大野泽旁边,用水方便,然后锁子甲造好了后,又能从大野泽这边直接发船到兖州。 把这些事都安排后,赵怀安将大匠们都打发出去,然后单独喊外头候着的何惟道进来。 何惟道一进来,赵怀安就直入主题: “把名单都给我看一下。“ 何惟道连忙抽出袖子里的册子,恭敬递给赵怀安。 这份小册子上就是黑衣社的所有人员,包括六个站的六十名潜伏小组,十个草军内应,以及二十个宣武、忠武、神策军的人员。 是的,赵怀安连友军都没放过,也在里面安了人。 将这些名单细细看过后,赵怀安还专门提到了一人: “现在出了点变化,你此前手上的那个‘瞒天虫’,你要让他尽量往沂州、兖州的草军靠拢,争取打进他们的内部。平卢那边不会成为我军之后的重点,你要尽量将人力用在南方。” 即便是这么一句话的事情,何惟道都记在了纸上。 看着恭敬弯腰的何惟道认认真真,又想起之前有人说他的坏话,于是笑道: “好好干,有事就要汇报,至于其他的,放手去干好了。” 何惟道一听这话,心里就踏实了。 毕竟从那些元从武夫那边抢人,他哪里真的像表面那样云淡风轻呢? 就在他要说几句表态度的话,外头奔来一个背嵬,在门边候着,将一份军报递给了门后的裴德盛,然后退了下去。 赵怀安从裴德盛手里接过军报,览毕,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了句: “事成了!” 然后他就对厅内赵六等心腹,说道: “那就解决宣武军的问题吧!” 随后,他对赵六吩咐: “老六,你去找一趟刘行仙、寇裔他们,说我赵大喊他们吃酒,正好聊一笔生意。” 赵六点头,然后就出了厅去往城外的宣武军大营去了。 另外一边,赵怀安又对豆胖子说道: “豆胖子,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带着送到曹州去,交给杨复光,然后杨复光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至于其他的,我都在信里说清了。” 说着,赵怀安将早已准备好的信匣子交给了豆胖子,还让一队突骑专门护着豆胖子穿州过境。 毕竟在城外食人成风的背景下,就豆胖子这身好肉,要是没强力武士团护送,怕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豆胖子不晓得赵怀安的“操心”,接了匣子就喜滋滋地出了厅。 这一趟去曹州公干,岂不是又能吃一顿好酒? 望着心腹先后离去,赵怀安也是踌躇满志: “这一次,就让我赵怀安真正一战成名,天下知!” 有一章到中午发 (本章完) 第235章 王黄 第235章 王黄 乾符三年,三月十日,兖州新泰。 绵绵山岭之间,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谷地中行军,看不清头尾的行军队伍里,车马粼粼,随处可见老人和孩子。 在谷地的一处山崮上,一支穿着黄衣的草军扎着帷幕蔽在山头,两个雄壮的中老汉正在背着手看着谷地下方的队伍。 其中一个中年人,穿着个黄色大氅,头上带着宝冠,身高七尺三,最醒目的就是那只硕大的鼻子,直接就占了一小半的脸。 此人就是天补均平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王仙芝。 而他旁边,站着的也是一位中年人,面相普普通通,可只是光站在那,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而这人就是草军的另外一位领袖,也是副都统,黄巢。 黄巢在盯着下方的老营抵达,此前不久,他们进入了泰山群脉之间,除了中间的新泰城还有西北面的莱芜城没有拿下,这片巨大的山谷地已经被草军全部拿下。 然后黄巢就命令全军将老营安置在谷地,准备将这里当成现阶段的基地。 草军大部分人员都是来自流民,这些人除了特别残酷的,都是拖家带口。 所以草军一路行军,一路吸收流民,其中壮者为兵,羸弱老幼就收入后方老营,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拖累了草军的速度,但却也提高了这支流民军的凝聚力。 那些挣扎活命的流民们是真的有在草军大队中感受到了家,而王、黄二人就是他们的家长。 山崮上的风很大,吹得那面“天补均平”大旗猎猎作响。 黄巢将目光收回,看到旁边王仙芝正在打量着这片群岭山谷,好奇问道: “老王,在看什么?这山有什么说道吗?” 王仙芝闻言,才回头笑道: “老黄,你不觉得这里是一处宝地吗?四周山岭密布,谷地平坦肥沃,溪水众多,还有一条汶水穿行其间,等我们将谷地最后的两个城给拔了,也能在这里好好整顿一番。” “我听营中说书的,说汉末的赤眉以前几十万人都落草在这边,所以藏我们个十几万人也问题不大。” 黄巢点头,心中却在一叹。 他和王仙芝是多年的好友,年轻时就是曹、濮二州的头面豪杰,这么多年来,彼此都太了解了。 和自己苦心准备不同,王仙芝是真的被架在这个位置上的,所以此人造反的心思也就没那么坚决,常常流露出求安的心思。 这会看着泰山谷地这里易守难攻,就想在这里做个草头王。 可咱们这些人攻破曹、郓,一路席卷到这里,早就成了朝廷的眼中钉,就算想安定下来又谈何容易呢? 想着,黄巢对王仙芝道: “老王,你的想法是很好的。这就和人跑路久了要歇息一下,道理是一样的。可问题是,现在不是我们想歇就能歇的,因为狗朝廷这会调集诸道兵马四处围堵我们。一旦咱们在这里停了,诸藩兵就压上来,到时候,咱们就是想跑都跑不了。” 王仙芝不置可否,砸吧了下嘴,随后说道: “这个再另说,不过这南方还是要去的,毕竟咱们这些兄弟还没去南方见识过,以前就听那些送盐的说这南方如何如何好,咱得去看看。” 说到这,王仙芝眼睛眯了下,指着西南方的一片城池,说道: “不过咱们要南下,还是要打下那座新泰城的,不然堵在这里,后面老营的家眷都走不了。” 接着,他还对黄巢笑骂了句: “那宋威老贼老而弥坚,把那尼蒙通道堵得严严实实,咱们现在从沂州那边南下有困难,现在只能走北面这条路,从新泰、沂水这边走。” 黄巢点头,然后展开了舆图给王仙芝说道: “北面这条路虽然也能进入南方,但要穿行众多山谷,其中只要有一条山道被敌人给堵了,大军就别想走。” “而且就算咱们穿过沂蒙山,进入到沂水河谷,后面沿着沂水南下,还是会被南面的沂州给挡住,所以这沂州城无论如何都要去打的。” 听到这里,王仙芝忍不住骂了句: “这该死的宋威,看来这老贼真不能小觑啊!这老小子从淄青出来,直接就扎进了沂州,我说他怎么不直接去兖州堵我们,原来是在这个地方等我们呐。” 那边黄巢也颇为担忧,说道: “这宋威是朝廷的老将了,西北、西川都立下过大功,和咱们以前打的薛崇那种世家子弟不同,还是有手段的。所以对宋威,我们要更谨慎些。” 那边王仙芝一听西川,忽然问了句: “那个保义军的赵怀安也是从西川战场下来的?” 黄巢点头,然后王仙芝才叹了句: “能从边疆国战杀出来的都是好汉子,奈何却为狗朝廷效忠,不然也能和这赵怀安吃杯酒了。” 黄巢对那个赵怀安也是比较在意的,毕竟他老家曹州都被人家给夺回去了,更不用说这保义军现在就驻扎在他们后方一片,随时可能南下。 所以黄巢还是对王仙芝说道: “老王,我个人还是建议派一支偏军去打莱芜,破了莱芜后就直接从长勺那边的山口进山,对山后的淄州佯攻,只要将平卢军从沂州那边调动走,这沂州就好打了。” “而且如果我们能确定平卢军返回的线路,我们还可以半道伏击,彻底解决掉这支精兵。” 王仙芝听了这话后,有点迟疑说道: “老黄,这办法好是好,可咱们还是先把新泰给拿下吧,一下子铺得太开也不是什么好事。” 黄巢没有再坚持,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了。 而那边王仙芝在看了一眼这群岭山崮,再一次感叹道: “真是个好去处。” 然后他对黄巢说道: “咱们现在要带兄弟们求活,所以要去南方,不然就你我两个,直接落草在这里,也能安稳后半辈子。这里山山绕绕多,就算千军万马来剿咱们,还能抓得住咱们?” 黄巢对此没有多说什么,总之现在是同舟共济的时候,说再多就伤感情了。 所以他直接换了个话题,说了下他大兄黄存的情况: “老王,现在另外一部在曹、濮呆不下去,已经往淄青那边打了,如真的能打进去,咱们这样也能轻松一点。” 但王仙芝却摇头: “齐州那边我晓得的,那历城是天下坚城,没个几万人围个半年是打不下来的。所以我是不看好那边的,你后面让人去给他们稍个话,后面直接转到兖州这边,让他们去攻打西北面的莱芜。到时候效果还是一样的。” 黄巢点头。 就在这时候,下面的谷地有点骚乱,好像是有一批车队因为什么事而吵起来了,然后就在这谷地下方开始扭动起来,似乎还见了血。 可山崮上的草军核心们看到后,似乎并不惊讶,甚至都没人下山去制止一下。 黄巢扫了一下,看到山谷那边已经有一批草军突骑奔了过去,然后对着争闹的双方都劈头盖脸砍了一顿,然后才回过头,对王仙芝说道: “老王,还有一事,那就是朝廷那边的太监有人来接触咱们,让我给杀了。” 王仙芝显然第一次听到这事,刚刚脸上还挂着笑呢,这会直接凝固了。 他将身子转了过来,严肃问道: “老黄,咱们一起出来竖旗,是不是有事都应该商量商量?这人来了我不晓得,这杀人了我也不晓得?那我这都统当得是不是也太没用了?” 黄巢晓得王仙芝听了肯定会不高兴,但还是说了,他迎着王仙芝的眼睛,同样严肃道: “老王,有些事咱们既然做了,就不要再想着回头,你见过开弓还有回头箭的吗?既然竖旗造反,咱们就要有一条道走到黑的决心,不是死就是把朝廷掀翻,除此别无他路。” “我晓得你一直有招安的想法,但作为你多年的好友和兄弟,也作为草军的副都统,我还是劝你慎重想想,就那狗朝廷的尿性,能给咱们回路?现在中原大灾,到处都是流民,所以朝廷才想稳住咱们,等灾一过,流民都回乡了,朝廷要想杀咱们,不过一杯毒酒的事。” 王仙芝皱眉: “老黄,你比我有文化,但不代表我就没脑子。你说咱们竖旗干什么?不就是给兄弟们,乡党们求一个活路吗?而要是能活,咱们还造什么反?你不会真觉得靠咱们这点人就能把朝廷掀翻吧?醒醒吧。” “而正是因为现在中原受灾,所以咱们才有这个机会,那就更要把握住。至于招安后害咱们,我看不会嘛,以往地方藩镇哪年不招安本地匪寇?就是六年前庞勋之乱,双方杀成那样,那些投降的,不还是该做官做官?” “远的不说,我帐下新投的李罕之你晓得吧,他以前跟的那个诸葛爽不就是这样?现在人家都已经做到了汝州防御使,哪不快活?” 黄巢抿着嘴,叹了一口气,忽然指着他们头上飘着的那面“补天均平”大旗,说道: “都统啊,要是你没竖这旗,你是能招安。要是你没收揽十几万草军,你也能招安,你要是没破州过境,你也能招安。可偏偏你三样都做了,你就想想吧,大唐这么多年了,乱的都是藩镇,如你这样肆虐中原的巨寇又有多少?” “所以都统,你记住,你不一样!我也不一样!我们都没有回头路的!” 王仙芝听了后不说话了,忽然笑了下: “不招安就不招安,招甚鸟安,咱们打进南方去,去过那快活日子。” “到时候咱们要是能行,就在南方作威作福,要是不行,咱们就退回来,再往这泰山里面一钻,也能安稳后半生。” 王仙芝也不想和黄巢闹得厉害,让下面人看得笑话,于是指着这片谷地对周边的草军将领们问道: “哦,对了,这里叫什么地?” 十来个豪杰刚刚就听着王、黄两个都统争吵,都没有什么感觉,管他招安还是不招安,不耽误他们过人上人日子就行。 这会听王仙芝忽然问这个,也弄不清这地,直到一个本地山棚出身的草军将领,排众而出,说道: “回都统,这下面叫狼虎谷。” 王仙芝点了点头,嘿嘿笑了句: “真是个好地方。” 随后,他对山崮上的众将喊道: “嘿,儿郎们,冲下去,给我打下那新泰城!然后我们就去捅那宋老贼的屁股!” 众草军核心好汉举着刀兵,哈哈大笑,随后旌旗招展,直冲向前方谷地。 目标新泰! (本章完) 第236章 瑕丘 第236章 瑕丘 乾符三年,三月十二日,兖州瑕丘,晴空万里。 一只雄鹰从天空中飞过,俯瞰着下方,在一条银白如带的弯曲长河上,一座雄伟的城池坐落在北岸,彷佛一只巨大的蜘蛛匍匐在丝网上,等待猎物的投怀送抱。 这里就是兖州的州治,也是经济、军事的中心,瑕丘。 在整个中原的地缘结构中,泰山、鲁山、尼山等群岭构成了整个中原的局部隆起,是这片区域绝对的制高点。 而其中泰山为北面一条杠,蒙山为中间一条杠,尼山为南面一条杠,共同形成了两条横向的谷地通道。 他们一个叫尼蒙通道,从这里可直接用兵沂州,然后进入淮东区域;而另外一个叫徂徕通道,从这里可以进入莱芜谷地,最后从山岭之间的通道进入淄青。 而兖州州治瑕丘就是控遏尼蒙通道最外围的重要城邑,据此可以北锁泰山,南依泗水而封徐州。 如此瑕丘也就成了中原用兵东南之必争之地。 两个月前,也就是乾符二年冬时,四万草军在王仙芝、黄巢的带领下,天才般地跳出了包围圈,进入了兖州。 彼时兖州也因蝗灾的问题而饥民遍地,当已经在两年多的战争中历练出来的草军精锐进入这里,立即获得了饥民们潮水般的拥护。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草军的人数就和滚雪球一样大发展,至今连王、黄两位都统都无法确定草军到底有多少人了。 而在这些本地加入的饥民的帮助下,草军先后攻取了泗水上的几个重要城池,曲阜与泗水,最后彻底打通进入尼蒙谷地的通道,随后进军沂州。 在当时,草军并没有意识到兖州州治瑕丘的地缘重要性,只是单纯地当成了兖州唐军力量的大本营,所以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便先取了泗水上游,也是东北方向的曲阜和泗水。 然后问题就来了。 曲阜和泗水虽然先后由内应而告破,但城内的大部分的精锐力量和土豪大部都逃往了瑕丘,这在客观上增强了瑕丘的防守力量。 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那就是他们一旦占领了曲阜后,忽然发现,瑕丘所处的位置就好像一个顶着他们后门的尖刀。 如果放任瑕丘不管,以他们的力量,在草军全力进攻沂州的时候,完全有能力从后方堵住草军的后背。 到时候前有沂州,后有瑕丘之军,两相一夹击,数量能有十余万的草军将会被彻底封死在尼蒙通道上。 也正是预见到了这一后果,王仙芝命令麾下票帅,也是大将的柳彦章,带着票帅王重隐、刘汉宏带领麾下兵马四万围攻瑕丘。 而说是四万人,可实际上的兵马有多少,没人能说清楚,总之在获得诸多城邑,以及乡野土豪的庄园存粮,草军就开始源源不断地招徕流民从军。 每一日都有大量的流民战死,可也有数不清的在厮杀中成长为草军核心,能提得动刀了,可以在厮杀时有吐沫了。 可即便如此,泗水北岸的暇丘却依然屹立不倒,而这已是草军发起进攻的第十日了。 …… 此时瑕丘城下,实际上负责攻城的草帅刘汉宏正骑在一匹棕色战马上,看着前方再一次从敌方营垒前溃退回的草军,面无表情,然后兜马转了回去。 这类战斗在这十日已经发生了不晓得多少次了,可现在草军别说攻破城池了,就连城外的营垒都没拿下。 作为中原排在前列的兖海军,自被从淄青镇分割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以骁勇善战闻名,尤其是以骑兵突击闻名天下。 据这些日的试探和观察,草军大致了解到城内应该有千余左右的牙兵,然后两千人左右的衙外兵,以及差不多同等数量的州县支兵。 这点兵力相对于巨大的瑕丘城来说并不多,可刘汉宏却丝毫不敢小觑,因为他晓得能加入进兖州牙兵的,到底都是何等善战的武士。 本来兖郓二州就多出精兵,兖州的牙兵们又都是从当中优中选优,各个都是十人敌的存在。 而刘汉宏为何晓得这个?因为他就是出自兖州系统的军吏,只是并不是牙兵。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选不上,而他刘汉宏也算有点勇力了,不然也不会在投靠草军后会被提拔得那么快。 可就是他这样的,在一开始都没选上兖州的牙兵,可见兖海军的质量有多高了。 这么讲吧,他们北面的魏博牙兵号称天下之精,人数达到了八千左右,可魏博牙兵却在屡次南下中被人数更少的兖海牙军给击败。 也正是有这样的核心武力存在,暇丘城的防御布置虽然保守,却很有体系。 暇丘的整体地势为西低东高,所以他整个城池都是建立在一个逐渐抬升的台地上,而在他的北面,就是那条著名的泗水大河。 同时从更东面,从沂山中流出的沂水也在暇丘的东门处与北面过来的泗水交汇,然后绕着暇丘的东南角,最终一并向南进入徐州。 所以很自然的,泗水和沂水共同构成了兖海军在东、南两面的防线。 而在西面,同样有一条河护着暇丘,那就是洸河。 最终这两条河将暇丘的三面环绕,形成了它天然的屏障。 所以很自然的,草军的进攻面实际上就剩下了北面一途,再加上其城池周二十四里,高丈余,易守难攻。 可城内的兖海军却不满足于此,虽然依旧是被动防御,可依旧在城北构建了三道防线,准备节节抵抗草军的大规模进攻。 之所以如此,实际上是暇丘城的城池并没有那么坚固,因为久不修缮,最开始的暇丘城也和很多藩镇一样,城垣多处坍塌,甚至有些地方城门洞都没办法关上。 后来当草军从隔壁的濮、曹二州蜂起,当时的兖州刺史也担心民乱会传到本藩,所以才扣了一批两税,专门兴工修补,甚至刺史本人都亲自上城督催,终于在当年的年末修建好了城垛。 然后草军就开始大规模进入了兖州。 可以说,要不是那位老刺史的预见性,兖州早就被第一时间攻破了。 但即便如此,城头上依旧有大量的防御工事还没来得及添补,所以在晓得直接守城的希望不大时,兖州的兖海军便在草军抵达时,选择出城列垒,内外一并防御。 其中在西面的洸河、东南面的泗水一带设置哨站,游船,同时在北面构筑了三道壁垒防线。 可在修建第三道壁垒的时候,操劳过度的兖州刺史病死,而当时朝廷新任的兖州刺史还没上任,于是就由长史李系代行刺史之职。 李系出自将门,是西平郡王李晟的曾孙,他的曾祖是能图画凌烟,和太宗一干旧臣并举的社稷功臣。 可李系虽有这样的背景,却在兖州的威望并不高,因为这人无勇略,虽然讲起兵道也是滔滔不绝的,可在下层的武夫眼里,你就是什么也不是。 而他的前任,也就是那位病死的老刺史,他姓崔,其人却是一个手段狠辣的,此前曾因为有军将衙参不到,然后就被他推到衙门处斩首,其人就是这样一个杀伐决断的人。 可偏偏牙兵们就信这些。 这年头要想坐稳刺史的位置,要不就是手段狠的,敢杀人立威还能不被下面哗变弄死,要么就是武艺经略战功都是让他们佩服的。 而偏偏李系好像除了个好家世,其余两个一点没看出来有,所以哪在牙兵们群体里有威信? 也正因为此,李系在崔刺史死后,就没办法推动建设第三条防线了。 因为按照当时的计划,修建第三条防线的木料都是拆除城北几个坊区的房子来营建。 而这些房子、宅邸不是来自城内土豪的,就是来自军中牙兵们的,以前他们不敢和崔刺史炸刺,可当李系做了个代的后,却纷纷跳了起来反对。 初获得权柄的李系还需要依赖这些人守城,所以也不敢开罪这些人。 所以当时李系退而求其次,不再用木头营建第三条防线上的壁垒,而是修建土城。 可就在这个时候,草军浩浩荡荡地杀到了,才刚刚挖掘了一半泥土,最后只能勉强搭建了个齐胸的土墙后,就草草结束。 但李系也不真是个纸上谈兵的,出自顶尖将门的他,有着足够的守城理论。 他在城内严肃坊区,铲除奸细,在街道上设置栅栏,稽查出入;然后就开始整顿料兵。 当时涌入暇丘的各州县兵、土团众多,李系专门将之合并设营,最后编整出了两个都的牙兵,四个都的藩兵,四个都的州县兵。 再加上,他又从涌入城内的土豪乡团中编练了三千守城的壮勇。 如此兵力虽称不上雄厚,可还是能勉强应付草军的连绵攻势的。 而草军十日围攻都不能破兖海军的第一道壁垒防线,也足以说明这些兵力和防御体系的有效。 …… 以上这些情况,票帅刘汉宏是相当清楚的。 刘汉宏是今年初的时候投靠王仙芝的,当时他带着千人左右的土团乡夫奉上命去讨灭入境草军。 是的,让只有千余兵力的刘汉宏去干掉拥兵数万的王仙芝。 所以刘汉宏毫不犹豫就劫掠了后方辎重,将之分给诸部下后,然后带着他们投奔了草军都统王仙芝。 而王仙芝也相当看重这个本地出身的军吏,所以即便刘汉宏入伙晚,但依旧做了一位有独立兵权的票帅。 而刘汉宏本人可能是真的适合干这一行吧,总之经历过两个月的兵力大扩充,刘汉宏已经有核心草军四千,附众一万五千的部署了,这在诸多票帅中也能位居中游了。 当然这些数字是刘汉宏奉王仙芝命令开到暇丘的时候统计的,现在打了十天的烂仗,死了不少人,也又收了不少人,现在具体有多少人,他也是不清楚的。 不过他已经不怎么关心了,因为在他眼里,即便有再多的流民补充,那也是个炮灰。 这几日他都亲自来第一线观战,近距离看草军是如何攻寨的。 这些人冲的时候是一窝蜂,扛着些木头和梯子就冲上去了,然后稍受几波箭雨,就被打了下来,然后就是一溃而回。 而这些人回来后,就开始心安理得地开始造大米饭,说什么今日苦战多时了。 对于这些混子,刘汉宏自然心里是有想法的,所以他就想着好好整顿一下。 可当他将一些想法说给其他一些草军票帅们听时,却受到了大量的嘲讽和不支持。 而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实际上刘汉宏虽然不是兖海军牙兵出身,可到底也是正经藩军出身的,对于练兵是有很强本能在的。 可练兵是需要物资支持的,无论是武备还是粮秣,还是精干的军官,以及一个稍微稳定的训练环境,让他在练兵期间不受外界战事的干扰。 但票帅们却笑了,直接说这种练兵毫无意义,因为只需要抓一批人打几次,只要能活下来,就练成了。 刘汉宏当时人微言轻,没有多说什么。 可现在看到麾下草军的表现,他只想问一问那些说这话的人。 你让人家上战场是可以,但怎么打却是人家的事,人家打烂仗,动不动就跑路,而且一跑就是一群,你怎么弄? 这种兵就是上再多战场,他还是一个农夫,还是无法完成向武士的身份转变。 此刻,刚刚从前线返回后,刘汉宏就将自己单独关在了帐篷里,他在看草军票帅们的资料,而这些都是他这两个多月来钱弄来的。 这里面大概有零零总总五六十个名字,都是草军目前的票帅们。 而在详细看到这份资料后,刘汉宏不禁对草军的前途产生了某种担忧。 那就是这里面这么多人中,能称得上是一位有知识的,只有尚让一人。 尚让是草军军师尚君长的弟弟,正经读过一段时间书的,此人随他兄长一起随王仙芝首义后,靠着其文武兼备,在草军队伍中崛起很快。 甚至连和草军作战过的天平军、平卢军都称尚让桀悍多智,骁勇能战,所以威名日盛。 此人现在就在沂州一带主持战事,再一次立下了赫赫战功,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统御能力。 但这样的文武兼资的豪杰就这这一个了,其他人除了几个粗通文墨的,几乎都是目不识丁之徒。 这些人中虽然各个都位居草军票帅之位,但实际上只是靠着和王仙芝的追随关系才坐上的,真正能统万众作战的,却并不多。 刘汉宏也看了草军这两年打的战事,其中八成的战事都是这些人打下的,而这些人却只占了票帅人数的二成,这是何等少的人数。 这其实也是难免的,毕竟草军现在的票帅大部分都是好勇斗狠的盐枭,此前都没带超过十个人,现在一下子管万人以上,这如何能胜任呢? 这不得不让刘汉宏感到忧心,打仗打的就是将帅之能,有这样目不识丁的统帅,真的能推翻大唐吗? 但如果抛开掉这些人,刘汉宏却也发现了一个优点,那就是草军的中下级军吏,不是那些杂兵部队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来自自耕农,但因为大灾而没了家。 在进了草军后,晓得这一次是朝廷不赈灾才导致了如此惨烈的灾祸,这些人就开始恨死了朝廷。 而正是这批人构成了草军另外一个群体,和那些奸诈狡猾的盐枭群体不同,这些人是真的吃苦耐劳,年轻而富有朝气。 也正是这批人从战事中飞快成长,通过实战而积攒出了战阵经验,正是这些人的存在,才使得草军依旧维持着侵略如火的攻势。 可眼前的局势还能继续维持吗? 就以草军现在这样的打法,就是猴年马月都拿不下暇丘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大营的小使来找他,说大将柳彦章喊他过去。 刘汉宏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将书册收了起来,然后穿着甲胄骑着棕色战马,带着五十名心腹骑士,直奔扎营在城北十里外的鲁丘。 …… 两刻后,当刘汉宏抵达楚丘上的大营时,见到一路都有各草军的军将们都在往这边赶,很显然,这一定是出事了。 当刘汉宏进了大营,和几个稍微熟悉的草军军将一并入帐就看到帐篷里躺着一具尸体。 而大将柳彦章就失魂落魄地坐在马扎上,两眼空洞。 虽然入草军也才是三个月,可刘汉宏还是把那具尸体认出来了,只因为这人太有名气了。 他就是柳彦章的弟弟柳彦昭,此人是一名出色的骑将,常带百余骑就敢突入唐军阵地,是草军不可多得的骑将人才。 可这人怎么死呢?不是听说他被调动到了沂州一线吗?难道沂州那边出了大变故吗? 军帐中的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个可能,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而那边,柳彦章在众人陆续抵达后,忽然喊了一句: “齐克让!杀我兄弟者,齐克让!” 众人都不认识这人,而那边柳彦章也没有继续要解释的样子,然后他就在众人犹在惊疑中,伸出了三根手指,说道: “三日,我只给你们三日,三日后我要破瑕丘,然后返回沂州前线。三日能破,我柳彦章可以将我弟的家当都分给那人,而要是三日破不了,那诸位就不要怪我老柳不顾忌兄弟之情了!” 见众人还在沉默,柳彦章忽然大吼: “三日,都听清了吗?” 众人吓了一跳,皆被王仙芝麾下第一大将的威势给骇住了,连忙抱拳回应: “听清了!” 然后柳彦章就指着南边的暇丘,狠道: “那还不出击?今日就上!给我猛攻,狠狠地打!” 于是众将一句话不敢多说,纷纷抱拳出帐了,众人还在帐外,就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哭声。 一想到柳彦章的狠辣、无情,众人齐齐一颤,随后各自回奔所部。 未几,暇丘城外草军诸营纷纷想起了号角、鼓声。 雄浑沉闷的鼓角声传遍了泗水两岸,谁都晓得最残酷的战争要开始了。 明日中午后发第二章 (本章完) 第237章 战术 第237章 战术 在鲁泰地区的草军开始加快进攻节奏时,新的战场情报也送到了郓城,以此为大本营的保义军正在做战前的最后整训。 与保义军一并作训的还有宣武军,只是相比于前者,他们又是担箪又是浆饮,弄得一团乱,活在像春游露营。 而保义军则不管他们这些人,而是按照操典和旗鼓指示一丝不苟地完成战术动作,这当中固然有看台上的使君存在,但更多地还是这些战场老卒明白这些训练不是为别人的,而是为自己的。 没上战场的新丁每每训练的时候,都是怨气冲天,但他们不晓得的是,能让他们训练上战场的,那已经是正经军队了。 而像对面草军,还有训练?战场就是最好的训练! 而这些新丁只要从战场走过几圈,只要还没死,那就成熟了,晓得训练是为了谁? 保义军从西川战场一路走过来,深刻明白使君的一句话,那就是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所以此刻在各自军吏的命令中,这些人把步槊刺出了,不敢有一丝懈怠。 此时,保义军衙内的九个都就在旷野上扎起一片片帐幕,各自分训着,每个都的都将亲自到一线作训,既考察麾下儿郎们的战术水平,也是对此作针对性的战术改进。 霍彦威就在拿着一把步槊正在一个小队的无当都面前亲自示范着突刺的动作。 他手里拿着的是唐军制式的步槊,长度为丈八,围半寸,专门用来列装唐军重步。 这种步槊的槊尖部分是两面开刃的,光长度就有成人小臂长,几乎等同于一把短剑,故此又曰“槊剑”。 而这种槊剑因为是精钢打制的,在重步的攒刺下,足以洞穿大部分的敌军甲胄,所以可以说是重型步兵扛阵的第一武器。 此外,步槊的长度也要比马槊短上三尺,这样方便步兵持握中段,又能用后端的突刺抵住地面,阻挡骑兵冲锋。 所以作为唐军重步列装百余年的兵刃,步槊足以经历大部分战场环境的考验。 此刻,霍彦威就拿着这杆丈八步槊,亲自示范了下。 他双手握柄,左手前推、右手后拉,以槊尖直线突刺面前空气,攒刺时从腰发,劲达槊尖。 如此三遍后,霍彦威对眼前这些步槊手说道: “攒刺看着简单,却最吃功夫,别看只要刺出去,但你要想有威力,就要刺如箭出弦,槊身不颤,这才叫功夫。” 然后他又对这些人又示范了一遍,这一次让他们专门看自己的右腿、腰胯和手臂。 等示范完,霍彦威直接讲真东西: “你们刚刚看到了吧,你们看我的腰胯都甩了出去,然后就觉得要用腰使劲?但真正用力的是你的右脚。” 说着,霍彦威举起步槊,扎了个架子,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右脚尖点在地上,腰胯在中,随后猛得推出,手中步槊便如闪电一样刺了出去。 这一下,别说是人了,就是金铁都感觉要被洞穿。 一众步槊手们看得连连叫好。 霍彦威却板着脸,喊道: “叫个屁,好好练!也就是在军中了,要是在外头,你们不得做个十年干儿?人家能教你们?有这个福分就好好练!” 说完,霍彦威继续讲解道: “你们这里要注意,那就是脚推地的力,腰胯转动的力,最后手臂搠出去的力,这力要节节推,不能一下子都发力,不然其他力道就会被吃掉,你手里的步槊也就没什么威力。” 将这个动作彻底讲解完后,霍彦威对这些人道: “这还只是槊的一个刺法,还有挑,拨,架,扫,每一个都需要下苦工。就拿我来说,光一个刺,我就练了十年。所以你们的刺和我的刺能一样嘛?敌军就是披甲了,又挡得住我这十年功嘛?” “而你们要像我这样,就每日课槊三百刺,负槊行二十里,如此五六年,你们就能坐我这个位置!” 众人被刺激得嗷嗷叫,然后开始在霍彦威的指点下,开始练习。 霍彦威这边还只是训练场上的一景,而诸如此类的更是数不胜数。 之所以各家武士不藏私,就是因为保义军对于队将以上的军将们,其绩功考核已经不仅仅是斩首数,而是从整体战功,军队纪律,等多个维度的考核。 像霍彦威这样的,他们立大功的机会基本都是靠整体团队的功绩,只有他麾下的精兵猛将越多,他才能不断获得功勋。 为何之前何惟道抽调军中勇士进入黑衣社的事情会引起这些军将们的反感,就是因为这个。 而在战场的另外一边,金刀都的李继雍则亲自抓下面的小队训练。 在保义军的衙内步队,基本是以一什兵作为基本作战单位,其中又以三三制为混战时的标准团队战术。 大战时,排阵是最重要的,可阵型却只能在交战前期维持,随着双方阵线全牙交错,就会进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战模式。 此时谁能在方寸之地集中最多的兵力,配置最密集的攻击,那谁就能混战中占优。 而保义军现在的三三制混战模式就是目前最经得住考验的团队战术。 每什十人,分三个三人队,其中两个伍长作为牌盾手站在最前,然后左右两个是步槊手和弓弩手。 最后什将亲自带领一个完整的三人队,其中什将配旗枪,居最中,后面是步槊、刀盾、弓弩。 每混战,就是两个三人队左右搭配深入阵中,然后什将带领的三人队作为预备,一旦发现敌军有不支,或者有漏洞,就亲自带着预备队杀进去。 总而言之,一支什人队可以完成三波交替的梯次进攻,通过盾挡开路,两侧槊击,弓射来杀伤敌军,然后后面的第二梯队再向前,形成相互交替掩护推进的体系作战。 而在旷野帷幕区的最外围,烟尘四起,保义军衙内三个都的突骑也在进行战术训练。 和步甲重视对抗和队形训练不同,突骑的大部分战术围绕在包抄合击、穿插分割两个战术。 突骑虽然有突阵之名,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不建议直接对有甲列阵的步军进行正面冲锋的,因为那样的成本太高昂了。 突骑大部分的战术都是包抄合击,通过不断分兵从两侧迂回,形成来半包围圈,压缩敌方活动空间。 而他们又需要和步阵配合训练,往往在战场的一开始,当步兵方阵开始排槊阵的时候,他们就会从两翼先对敌军包抄,然后通过正面的排槊击溃敌军正面。 此外部分精锐的突骑,他们是真的用来突阵的,而这些人也往往被称呼为“死骑”,或者“陷阵”。 这些人的战术风格是以三五骑为尖刀突入敌军阵型的细缝,然后不断冲锋,将敌方军阵切割成一个个小块,然后再由后方上来的步甲逐一歼灭。 换言之,除了在追击过程中,骑兵可以进行大规模的杀伤,其他时候,负责歼敌任务的基本是靠队伍中的重步负责。 就这样,在长度十余里的外线,已经多达千人左右的保义军突骑大开大合,卷起数丈尘埃,气吞万里如虎。 而在东边的一角,却有一处奇特的战术训练。 在那里有十几段临时建好的土墙,然后一部分步跋都出来的武士正在训练军中的附军们进行攻城练习。 保义军进入中原后,先后几次战斗都是围绕在坚城攻防,所以赵怀安也认识到,以后这样的攻城战事会越来越多。 而在这段时间的战斗磨合中,保义军的战术分工也越来越清晰。 在野战军的梯队建设中,已经形成了野战武士,攻城附军,驮囊随夫三个人员。 通过对人力的配置,尽量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 其中有个特别大的变化,这是赵怀安在听取赤心都都将张翱的战斗总结中,进行的改变。 张翱提及了战斗中的伤员驮运的工作,他说在这一次的战斗中,赤心都的武士在受伤倒地后,就会有三到四人驮运送他撤向战场。 换言之,一人受伤几乎可以让队伍失去三个人的战斗力。 所以张翱建议,是否可以组织一批随夫,专门负责驮运受伤吏士。 张翱的这个建议直接让赵怀安想起了一个群体,那就是担架队。 于是赵怀安从随夫中选了一批胆子大的,专门组建了一支二百人的担架队,先试行一段时间,看看是否能提高部队的战斗力。 如果能有效,那以后部队列阵后,不管友军是否受伤,只允许喊担架队上来驮运伤员,自己是不准私自撤下战场的。 如此,前排吏士的人数就不会因为非战斗而减员。 保义军就是这样,它一开始也并不是有多强的战斗力,可他们的创始人赵怀安却是一个学习能力特别强的人。 每次战斗,他都会组织参战领兵将分享他们的战斗经过,一方面是让其他没参战的军将有个案例学习,另一方面也是通过讨论,查漏补缺,不断进步。 一个军队的魂就是他们创始人的魂,当赵怀安将这套自学习的风格形成制度后,保义军的成长就越来越快。 甚至一些好的经验和战术也会落在文字,抄发军中的优秀预备军官学习。 可以说,保义军超越同时代的军队最大一点,就是它的学习能力,以及将个人经验转化为制度的能力。 此刻,十余里的训练场上,保义军吏士们人马如龙,腾挪如猱猿之跃,奋击如隼鸟之击。 而这番昂扬向上的场景,既让隔壁的宣武军看得咋舌,也让看台上的杨复光患得患失。 在收到了赵怀安的书信后,又在得了沂州大营下发的关于调动保义、宣武军进入兖州战场的文书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焦躁和愤怒,带着扈兵从曹州直奔到了郓城。 他要讨个向赵大讨个说法。 …… 站在看台上,赵怀安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然后神色正常地看着旁边的杨复光。 他当然晓得杨复光内心有多生气,但赵怀安有信心能说服他,因为这本身对他们二人就是双赢。 但他没有直接回复杨复光,而是将他带到了城外的训练场,然后让杨复光实际看看保义军。 此时,杨复光看了良久,脸色不是很好,忍不住讥讽了一句: “二弟是想告诉我,你保义军现在强得可怕?觉得没有我杨复光,也是可以的,是吧。” 赵怀安摇头,笑道: “大兄,我就是猜到你会误会,所以才将你专门带到这里。我不是想说我保义军如何如何了,然后就要过河拆桥。而是我想让大兄明白,保义军这样的军队,他能走到现在,早已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 “是,我是创建了这支军队,也在军中很有威信。但即便如我,也要考虑到军心是什么。而保义军上下同欲的是什么呢?那就是军功,是战利品。” “他们随我不远千里来中原,除了上报的社稷国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打胜仗,获得赏钱缴获。而这些,不可能全靠朝廷给的,朝廷也不会愿意给,所以最后还是要打草军,要获得战利品。” “而现在呢?曹、郓、濮三州草军,能打的都打完了,该拿的战利品也差不多都缴获完了,所以要想喂饱我下面一帮兄弟,那就需要继续战斗!而现在草军最多的无非就是兖州,只有在那里,才能有更大的军功,更多的缴获。” 见杨复光不说话,赵怀安掏心窝子地说: “大兄,你我都是为上者,很多时候境遇都是差不多的。咱们这些人看着好像有点权力,好像说什么,别人就该做什么。可实际上,我们哪能那么任性?无非是兄弟们要什么,咱们去做什么,因为权力从来都来自于下啊!” 杨复光松动了一下,然后闷哼道: “赵大,我早就晓得你好口舌,但你说这样没用,我只想问你,我们之前的合作还算不算数了?” 赵怀安晓得杨复光这句话是在威胁,但他不在乎,而是继续道: “大兄,我们从来都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我们的合作不应该因为我们不在一起就结束,更是因这次的分别而更加深入。” 杨复光皱眉,让赵怀安说得详细一点。 然后赵怀安就说道: “沂州战事迫在眉睫,这是决定中原剿贼战事的决战。此战如我军胜,那草军将不足为虑,而如我军败,让草军长驱直入淮东,搅乱淮扬,那就是动摇国本的事。你我都是与朝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朝廷若不在,你我又能是谁的监军使,谁的光州刺史呢?” “所以这就是在大的一面,就是咱们必须继续同力合作,打赢这沂州的一战,这是大局,是桌子。要是这桌子都被人掀掉了,那还谈什么分猪肉?” 杨复光明白赵怀安所说的分猪肉的意思,他已经有点被说服了。 实际上,他看重赵怀安的不就是这一份公心吗? 当人人都计较门户私计的时候,赵怀安能从朝廷大局着想,那是朝廷之福啊。 只是以前事没落到他杨复光头上,影响的也是别人的门户私计,所以他还颇为淡然。 而现在事落在自己头上了,在朝廷和自己个人利益的冲突中,他杨复光也难免成了他以往鄙夷的硕鼠之流了。 赵怀安的话不仅仅是如此,他真正的杀手锏还是下面这一句话; “大兄,你我兄弟的感情是受过考验的,我的就是你的,我立再多的功劳都会先发一份到你这边,然后由你再往上报,到时候如何写还不是由大兄你的一杆妙笔吗?” 杨复光愣了一下,惊喜地确定了一遍: “你意思是,你进入兖州后,依旧是受我节度,而不是隶在宋威那边?” 赵怀安理所应当地说道: “当然,我是大兄你的兵,咱们又不去沂州,那里都挤满了各藩军将,我何必去那里抢军功?“ “大兄,你是晓得我的,我赵大从来不做食槽马,而是志在千里的千里马。这军功我会自己去挣!” 这时候杨复光才是喜笑颜开,然后拍着胸脯保证; “二弟,你放心,有我在曹州调度粮秣,必不使你有缺粮之虞,让你在兖州没有后顾之忧。如此你我兄弟齐心,再立殊功!” 赵怀安要的就是杨复光这句话,他的后勤粮秣基本都靠汴州支持,没有杨复光,他要想进入兖州,那也是无从谈起的。 而现在,杨复光被说服,赵怀安心中大定,然后那边何惟道就奔了过来,随后给赵怀安递了张条子。 这一次赵怀安没有给杨复光看纸条,而是在看完后就团了起来,然后对杨复光说道: “大兄,三日后我大军开拔,到时候大兄一定要来为我饯行!” 杨复光哈哈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天车胎爆了,去修车,所以晚了点。 (本章完) 第238章 救援 第238章 救援 波光粼粼巨野泽,湖中山与水碧绿相连,一支人数在百人左右的马军坐着舟船悄悄靠近了巨野泽的东岸。 芦苇荡中,刘知俊钻了出来,在和扈兵的合力下,将战马从船上吊了下来。 是的,刘知俊的这匹战马特别怕水,刚刚从甲板上往岸上驱的时候,死活不肯往前,最后还是贺瑰提了一个建议,用滑竿吊着战马落在岸上。 刘知俊觉得战马给他丢人了,决定今日就不喂鸡子给他吃! 而那边,剩下的突骑也相互帮忙,将百余匹战马送上了巨野泽东岸,此次这里距离东面的暇丘,直线距离不到三百里了。 这一次,刘知俊从使君那边争取到了一个任务,他将要带着部分突骑作为全军的先遣,率先抵达兖州地界。 然后使君则会带着主力横穿巨野泽,然后进入到桓水,之后继续沿着桓水前进,然后进入任城地界。 是的,赵怀安从来没有想过直接去救援瑕丘那边的兖海军,这无关什么看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这是赵怀安对当前局势深入思考后,和张龟年等一众幕僚们一致分析的结果。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好像草军现在所围攻的瑕丘是斗争的核心落棋点,但赵怀安却不认为此,反而认为现在瑕丘就充分发挥了他的作用。 什么作用?那就是牵制草军的大部分兵力于后方。 而相反,如果赵怀安带着保义、宣武二军贸然进入兖州中心地界,那不是去救兖海军的,而是去送的。 从目前保义军哨探们所掌握的情报,草军对于他们郓州的保义军是有相当程度的防备的。 其整体兵力部署上,是西边弱,东边强,而这就好像一个布袋,一旦保义军钻进去,正就落在了草军布置的口袋阵内。 而相反,赵怀安决定先行抵达兖州西南部的任城。 任城是兖州西南的核心城邑,而且至今都还在兖海军的手上,赵怀安决定带着保义、宣武二军抵达这里,在与当地兖海军汇合后,就地建立任城大营。 赵怀安这么做不是搞什么避其锋芒,游而不击,而是他需要利用任城身后的桓水,然后与东南面的泗水相连。 而泗水既可以直接支援上游被包围的瑕丘,同时向南经徐州、下邳再偏向东进入沂水,最后与沂州大营取得联系。 可以这样说,赵怀安的这一方略直接跳过了一城一邑的得失,而是将整个中原当成了一个棋盘,选择其中最关键的位置落子。 而赵怀安所要进发的任城就是其中关键位置之一,既可以对东北面的瑕丘形成呼应,又能与沂州的大营获得联系,如此达成协同作战的目的。 之前赵怀安的确是答应杨复光不隶在沂州大营那边,但却没有说不和宋威取得联系啊。 现在草军占据了尼蒙通道和莱芜谷地,所以宋威对中原地区诸藩军的影响就只能通过泗水这条线,也就是赵怀安将要移营的任城。 现在,刘知俊率先出大野泽,先进入兖州腹心地,试探一下草军在这片区域的力量和反应程度。 这就是好像一场拳击,在蓄力重击前,总要用大量的前刺去试探对手的反应,一旦对手稍有懈怠,那就是一个后直拳塞了进去。 …… 刘知俊带着百余突骑沿着小道缓慢前进。 随着越发深入兖州,一路上,天都是灰蒙蒙的,甚至绿色都少了很多。 行进的二十多里路上,刘知俊几乎没有看见任何一个燃起炊烟的村落,所见遍地是荒芜和废墟。 当然,这些东西刘知俊等人都是见怪不怪了,因为曹州、濮州也是差不多的翻版。 不过随着保义军陆续将草军力量从两州驱逐出去,一些流民们也开始返回家乡开始在荒芜的田地上撒下了第一批春种。 即便现在濮、曹两州依旧很混乱,这些人自己也是朝不保夕,但只要人活着,就得吃饭,那就需要对未来抱有期待。 期待自己春日种下的庄稼,等到秋天来临时,来收割的也是自己。 为了避免直接被草军发现,刘知俊也分了兵,他让自己的两个麾下团将各自带了三十骑散在两边,他自己则带了四十骑左右的力量,继续向东北推进。 他的目标是推进到瑕丘那边,看一看那边的战事,也见见兖州草军的实力 而就在他们继续深入时,前方的一处密林内,忽然有七八骑拼命往后打马奔逃。 在发现这支草军突骑的第一时间,刘知俊这边的号角声就响起来了,随后有十来骑就追了上去。 此时刘知俊眯着眼,看着自己麾下的马兵追杀过去,并没有制止。 他并不担心这是敌军的诱敌之计,因为这片旷野上无遮无拦,除了那片小树林没有任何遮挡。 果然,随着那十来名飞虎骑奔了出去,前奔后追,大概在一刻不到的时间,就追上了那股草军。 很显然,那支草军的突骑也不晓得在执行什么任务,马力衰竭得厉害。 而在要被追上时,这支草军突骑也从两侧绕了回来,准备拼死一搏。 但可惜,骑兵作战最重要的就是战马的体能。 为此,平日里骑士是根本不会骑乘战马的,然后晚上还要给战马们加餐,就是为了战马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宣泄充沛的体能。 所以当这些草军的战马都开始奔不动时,他们的反击也变得相当可笑起来。 飞虎骑士们手里的马槊轻而易举地撕裂了这些草军身上的号衣,然后开始了一阵屠杀,因为对方的马力都丧失了,从对手身上传来的回弹都弱不可闻。 只是片刻,这股草军突骑就被槊死大半,剩下的也被砸翻落马,最后被槊剑顶在喉咙前,跪地投降。 很快,两个飞虎骑士拽着一个年轻的草军骑士来到了刘知俊面前。 这个草军骑士看了一眼面前披着蜀绣的唐军将领,颤抖地说道: “我想活,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情报,我晓得的都说,只希望饶我一命。” 刘知俊撇了撇嘴,可惜草军竟无一人是男儿。 可忽然,就见这草军骑士直接跃了起来,要将刘知俊给扑下马,然而他人还在空中,脖子就被掐着了。 刘知俊单臂捏着这人的喉咙,轻蔑说道: “是个有种的!” 那草军满脸通红,嘴唇越来越青,挣扎地张着嘴,弱不可闻: “咱死都要溅你一身血!” 刘知俊愣了一下,随后右臂使劲,饶是那草军双手挣扎地推着,可这手依旧和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再两个呼吸后,这人的双脚一蹬一放,下身泄了屎尿,最后彻底没了生命。 刘知俊将这人给扔到了一边,随后对剩下的草军俘虏喊道: “说,谁想死,谁想活?” 话落,仅剩的三名草军缓缓跪在了地上,头埋在草地上,不敢看袍泽尸体上挂着的怒目。 …… 巨大浩渺的巨野泽上,数百艘船队正穿越这片巨大的湖泊,原先肆虐在巨泽上的水盗们这会全部不见了踪影。 在过往,再多的船队也不会阻止水寇们的劫掠,反而更会激发他们的贪婪。 但今天,当那支舰队悬挂起无数面“保义”旗帜,所有的水贼全部噤若寒蝉。 自保义军进入中原后,这些大野泽水盗们就时不时听到这支军队的威名。 先是在冤句击溃了濮州的草军大票帅曹师雄,一战而惊中原;再击曹州而败草军群雄,略定曹州;继而横扫郓州,威压三州。 而这都是这支唐军所为,如此战功赫赫,你让他们敢现眼吗? 所以呀,不要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当真正的强龙过境时,一众群小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此时,舰队中间,一艘三层楼高的楼船被众星拱卫着压着浪波,如同利剑一般劈波斩浪向前。 站在甲板上,赵怀安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师旅,胸中升起万丈豪情。 虽然也不晓得多少次检阅了自己的部队,可每当这黑压压一片都是自己的麾下吏士,赵怀安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也许这就是烙印在男人骨子里的追求。 在他的旁边,张龟年等一众幕僚随扈在左右,任由甲板上的湖风吹乱着他们衣袍。 张龟年看赵怀安差不多沉醉完了,这才站出来下拜问道: “使君,沂州那边从泗水线送来了战场最新情报,就在六日前,新泰城被草军攻破,其城县令、尉在城破前突出重围到沂州,然后被新任的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给砍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置喙,而是颇为欣赏地说了句: ”那齐克让最近名气不小嘛,据说在沂州城外连破草军三阵,更是直接斩杀了草军的一名骑军大将,现在再看他对待下属的态度,这人也算是杀伐果断,看来这个节度使的位置,他没准还能真的能坐稳。“ 此时甲板上的众人没人觉得,使君也不过区区一个刺史,如何评价比他高数级,几乎为武人之巅的节度使,是有什么问题。 因为只论目前的战功,咱们使君早就够做一任节度使了,不过使君志向远大,不想去偏镇。 不过这也是对的,大丈夫要站就站最高,要做就做最好。 这边赵怀安评价完了那个齐克让,忽然感叹了句: “那老齐据说也是从西北镇出来的勇将,还是博野军出来的,那岂不是和老曾是同僚?也不晓得以往那些朋友们,现在都如何了。” 然后他还对旁边的赵六说道: “老六,你也去盯盯,怎么最近发往成都给我大兄的书信,怎么一个回信都没有?不行你去找一个,专门跑腿去成都,我儿子没多久也要生了,给我大兄报个喜。” 赵六点头,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吩咐完这些后,赵怀安才对张龟年道: “老张,你如何看眼下局势?“ 张龟年咬了下嘴唇,组织了下语言,然后谨慎说道: “从目前来看,沂州方向非常不乐观。” 说着,张龟年就让人将后面的舆图屏风拉到甲板上,然后指着新泰说道: “使君,新泰现在陷落了,那实际上沂州方向的压力会变得更加巨大。此前草军只是从尼蒙通道给行营诸军施压,所以诸军也基本是沿着沂水以及外围的群岭山崮构建防线的。” ”可现在?草军在攻破了新泰后,就完全可以从沂山猛山之间的山道渗透到东面的沂水一带,到时候完全可以绕开外围的山岭壁垒,直接顺着沂水从南北两个方向进攻沂州的东面,到时候,我想不到宋帅还有什么办法能挽救沂州失陷的结局。” 赵怀安看着舆图,结合自己前世的方位,脑海里已经有了那片地区的具体地理情况。 他对于张龟年的看法是非常认同的,点头后,便对行军参军赵君泰问道: “现在先头部队已经抵达哪里了?” 赵君泰自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后,就被赵怀安放在了行军参军的位置上磨炼。 他能看出赵君泰这人有点谋略,但还是过于小家子了点,而且因为对于军队和保义军都不甚了解,一些谋略也有点脱离实际。 如此,赵怀安专门让他接触实务,让他看看一支军队到底是如何运作的。 而赵君泰做得很好,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又结合了船队的速度,回道: “无当、金刀二都应该出了巨野泽,进入到桓水附近。” 赵怀安点头,然后下命令: “找快帆一艘立即去追老霍,告诉他们队伍多张旗鼓,扮做主力行动的样子,给我把声势给做足了,然后继续前往任城,但记住,不许与城内接触,只在岸边营造营垒,我允许他升我的大旗。” 那边参军裴德盛挥笔而就,然后给赵怀安确认了一遍后,就交给了甲板下方的一名背嵬,他将会带人执行这份军务,将命令传到前方。 这会甲板上的幕僚、谋士们听到赵怀安的这个命令,脸上都流露出惊疑,其中袁袭主动问道: “主公,咱们不去任城了?” 听了这话后,赵怀安哈哈一笑,随后豪迈说了句: “我从来就没有打算去任城,无论是对我而言,还是对咱们保义军,从来都是敌人在哪里,我们就冲向哪里,我既然能看出草军在瑕丘那边布置了个口袋阵,那我就有一百种办法破了他们,还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袁袭等人不说话,显然意外于使君这一次为何没有提前和他们说一下这事。 毕竟他们之前一切的规划都是围绕任城去完成的。 赵怀安也看出了大伙的不理解,进一步解释道: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用兵之道,存乎一心。去任城的好处当然多,但现在的局势发生了变化,我们本来以为按照过去的节奏,沂州之战至少要继续持续数月,可现在看来,这个数字要大大缩减,草军军中有能人的,并不是简单在打呆仗。” ”而如果等沂州被攻破了,那咱们在任城受得再好,那也是毫无意义的。天下事多如牛毛,可却只有少数几件事是关键,咱们只有识别出这些事来,然后全力以赴做关键的事,才能有结果。” “随着沂州西北面的新泰告破,沂州实际上已经陷落了草军的包围中,而现在草军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他们身后的瑕丘,一旦等他们攻破瑕丘,他们彻底无忧后,必然会倾全力进攻沂州。” “所以,现阶段,最关键的人和事,就是距离咱们只有不到三百里的瑕丘城。” “本来草军当然是防着我的,可现在我虚虚实实,草军焉能洞察我军主攻方向?而现在,我们就是要向一支利剑一样直插在瑕丘城外草军的心脏。” 但张龟年听完后,颇为担忧地问了句: “可瑕丘城已被围十余日了,还能等到咱们来救援吗?“ 闻听此言,赵怀安也沉默了,因为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望向了巨野泽之外,那里就是瑕丘城的所在。 历史上,瑕丘城守住了吗? …… 距离赵怀安船队三百里之遥的瑕丘城下。 随着又一声沉闷的号角声,一名骑在马上的草军将领用力甩下马鞭,对着身后数百草军大吼: ”进攻!” 随着这声令下,他身后的五名旗手纷纷将一面旗帜扛起,然后各自导引百人向着瑕丘城外的第二道防线猛烈冲去。 这是草军正式进攻草军的第三日,也是大将柳彦章给的破城期限的最后一天。 今日破不了瑕丘城,那柳彦章真的会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于是诸多渠帅、小帅们再不敢惜力,在今早用过饭后,直接上来就是猛攻。 但事情不是听柳彦章说个狠话就能如何的,城内那位新的代刺史,李系,显然是有东西的,在第一道防线被攻破后,立即增派了五百牙兵出发到了第二道防线,并成功将战线稳住。 此刻,战场上如同这数百草军一般的队伍还有七八支,他们也在号角的催促下,猛冲着兖海军壁垒。 这些人举着旗帜,呼号猛冲,一路上怒骂着。 而就在这时,从一处壁垒内忽然开出一支突骑,他们在为首的一名骑将的带领下,直奔草军而来。 这支兖海军突骑只是一轮冲锋,这轮气势浩大的草军猛攻就漏了气了。 而在巨大的巢车上,柳彦章却并没有那么生气,而是又升起了一面小旗,随后下方再一次鼓声大作。 伴着鼓声,一支新的草军队伍再一次集结,随后开向了第二条防线。 丝毫不停,新一轮的进攻就又开始了。 这周多写一点,把更新节奏恢复起来,然后今天稍微还有一章,后面就是这一卷的大高潮,沂州之战,敬请期待。 (本章完) 第239章 攻城 第239章 攻城 瑕丘城外,草军的攻势连绵不绝,数不清的人海攒动地涌向前方的几处壁垒,动摇着兖海军的防线。 这般猛烈的攻势下,此前还出营耀武扬威的兖海军突骑再没了声息,偃旗息鼓躲在了营壁之后。 在太阳彻底升起的时候,草军终于攻破了兖海军的一处壁垒,数不清的人举着明晃晃的刀矛就冲了进去。 杀声震天。 …… 在草军营垒的大帐内,柳彦章颇为满意地带着扈兵们回来了,刚将马鞭递给旁边的亲将,他就小声地回道: “柳帅,里面吵起来了。” 柳彦章不意外,笑着就掀开大帐进去了。 一进去,原先还吵闹的大帐顿时鸦雀无声,然后柳彦章就笑着走到了上首,坐下,先是环视了一遍诸将,然后疑惑道: “有谁能告诉我,你们在吵什么吗?” 一开始大伙都不吱声,终于有个人忍不住了,不顾旁边人的拉拽,站起来对柳彦章问道: “大帅,咱怎么听说在西南方向发现了唐军的突骑啊。” 他说完后就直勾勾地盯着柳彦章。 柳彦章的笑容慢慢消失,他看着这人,轻声问道: “李大疤子,你是在问我还是在质问我?” 这个叫李大疤子的草军小帅还要说话,就被旁边的一个精壮的中年武人给拽了下来,然后才对柳彦章说道: “柳帅,他吃了几碗浊酒,脑子昏,说话不过脑子,你多担待。不过兄弟们是真的想大帅给咱们一个透底的话,唐军是不是来援兵了。” 这一次柳彦章倒是没有训斥,而是淡淡说了句: “是发现了一股唐军马兵,有几支巡骑遇到过他们,都没回来。不过也不要反应过度了,有马兵不代表来了援兵,再且说了,敌军来援不正落在咱们下怀吗?” 接着,他对那个精壮的中年武人说道: “张延寿,你也是挟马军的老人了,难道不晓得用兵的虚实吗?不要一惊一乍的,你们只管攻城,旁的我自然会料理。” 这个中年武人正是之前隶在濮州曹师雄麾下的挟马军武士张延寿,他在保义军南北两线的援军都发至时,果断带着二三百突骑突围,直接投奔到了兖州这里。 此时张延寿听柳彦章这番话,心中迟疑了下,到底还是被说服了,只是他还是真诚说了一句: “柳帅,如果西南发现的敌骑是唐军的大股援兵,那多半就是从曹郓过来的保义军,这保义军不好对付的。” 柳彦章摸着胡须,也在思考。 实际上他也不确定西南方向出现的那股敌骑是不是唐军的援兵,他只是在不想因为这个而破坏了既定的攻城方案。 只要拿下敌军三道壁垒,就可以一鼓作气进攻瑕丘,只要拿下这里,草军就无后顾之忧,无论什么保义军还是忠武军的,都不敢越过瑕丘而攻进尼蒙通道和莱芜谷地。 所以柳彦章也不管是不是援军,反正他就是在抢时间,现在已经是临嘴一口的事了,如何也不能被这些打断。 不过不等柳彦章表态,忽然从场下走出一人,上来就抱拳: “柳帅,咱们从郓州过来的,虽然不隶在柳帅这边,但有一句话也要讲。” 柳彦章看着这人,想起来是黄存那边派过来的报信的小帅,于是和蔼笑道: “我草军就是一家,都是兄弟,哪有你这么见外的?来讲!而且你要是讲得好,我还有赏!” 听着这话,那站出来的人腆着肚子,背了过来,然后冲刚刚说话的张延寿喷道: “这位好汉据说是徐州牙兵出来的,可这胆子还不如我们这些乡下人。什么援军不援军,保义不保义的,我只问一句,就是是,它又如何了?不还是和他们干?咱们草军什么都没有,就是命硬!天不收,地不收,那些狗朝廷要来收,也看他们的头硬不硬!” 说完这人就折回来,对柳彦章抱拳: “柳帅,我瞒天星虽然兵没几个,将无多少,但也有一把刀,一个脑袋,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敢玩命!不就是保义军吗?敢来咱们就弄死他!” 柳彦章听了后哈哈大笑,大声对瞒天星喊道: “好,这位兄弟说的好,咱们草军本就是一无所有,要是连死都不敢,如何均天下不公?如何找朝廷算血仇?好啊,你说的好!我要赏你!” 然后他就对外头大喊: “来人,送一箱珠宝来。” 那边瞒天星听了后,简直心怒放,但面上还是大喊: “柳帅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要钱!” 柳彦章听了这话,一点没生气,拍着额头笑道: “对,钱对咱们这些人有什么用?这样,之前攻壁死了几个小帅,他们的溃兵都集在西营,你拨你五百人给你,就是我送你的!” 一听这话,瞒天星恨得要抽自己耳光,可这话也迟了,只能抱拳大喊: “谢过柳帅!” 说完,瞒天星还瞥着那张延寿,趾高气昂地返回了队列。 然后附近的草军将领们各个高兴地捶着瞒天星的胸背,都说他说得好。 这可就把张延寿气得不行了。 这边有个胖乎乎的见气氛有点紧张,忙出来打圆场: “大家都是为了咱们草军,不论是不是什么援军,但这股骑兵来了,咱们也不能视而不见吧,要我看,先派一家兄弟去探探虚实,这样万事也有个准备。” “毕竟那支马军就算是苍蝇,整天绕来绕去,嗡嗡嗡的,那也是烦人的很。” 听到这话,不少草军小帅都忍不住点头,这话是老成持重的。 这个时候柳彦章听得也有些烦了,摆了摆手,说道: “好了好了,那就让老张去吧。” 说着,他对张延寿说道: “老张,你带着你本部的二百骑,我再拨你百骑,然后给我向西南拉网,给我揪出那支敌军骑兵出来。” 张延寿刚刚被挤兑得不行,此刻被下了命令,只能抱拳应命,不然别人还真的以为他张延寿是贪生怕死的,那样以后还有谁来投自己? 就这样,柳颜章办完这事,最后对众将们又补充了一句: “今日打得不错,兄弟们都很用命,打下城外壁垒后,今日我请兄弟们吃肉!” 众将呼和了声,然后各自退去了。 其中那个李疤子走到一边,和张延寿悄声说道: “老张,我咋感觉这帮人在设局让你跳呢?” 张延寿露出笑容,笑道: “没事的,都是为了草军大业。” 可李疤子倒是讥笑了声: “什么大业不大业的,不都是为了别人卖命。到时候大业就算有,不也是人家的嘛?所以啊,老张你千万别逞能,不对劲就跑,毕竟你们都是骑兵,还怕被追?” 张延寿拍了拍李疤子的肩膀,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 这边人都走了,柳彦章的亲将靠了过来,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柳彦章抬头,然后对亲将说: “你将他带进来,记住别让人注意到。” 亲将点头,赶忙出去办这事了。 然后很快亲将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斗篷的高个,在将他送到这里后,亲将就悄声退了出去。 见此人进来,柳彦章连忙起身,将斗篷汉子拉到了软榻边,疑惑道: “李七郎,你怎么亲自来了一趟呢?咱们合作多久了,这一次还需要你跑一趟?” 李七郎名李让,是汴州的豪富,他还有个身份,那就是草军一些将领们常合作的商人。 草军维持一个这么大的局面很不容易,钱倒是搜刮了不少,可粮食却打到的不多。 可人吃马嚼的,哪个不需要大批粮食? 这个时候,这个李七郎就凑了上来,表示愿意和草军做生意,只要草军给金银,他们就愿意拿粮食来卖。 虽然这李七郎给草军的价格是市面上的三倍,但在这等灾年,实在是有再多钱也买不到的。 就这样,两边开始了合作。 这会见李七郎亲自来,柳彦章起了好奇心,这才有此一问。 李让笑道: “今个不是柳兄你的生日嘛,我跑来找你要一杯酒哈。” 柳彦章撇撇嘴,对这话是一个字都不信,不过他既然都不说,他也不纠结,这次来得也好,他正好也有事请他帮忙。 他举起案几上的酒壶,拿过杯子,便给李让满了一杯,然后笑道; “李七郎来我这,还能差这一杯酒吗?你且喝着,我这边也有一事要请你帮忙办。” 李让笑了,酒杯接在手里,却没有喝,而是笑道: “柳帅你不说清楚,这酒我都不敢喝了,我就是个小商人,身板弱得很。柳帅麾下七八万儿郎,你都犯难的事,那对我更是天大的难事了。” 柳彦章笑了笑,随后认真道: “你能弄到你们宣武军的动向嘛?这对我很重要。” 李让思考了一会,然后将杯子放在了嘴边,笑道: “柳帅,你是晓得我的,我只做生意的。” 柳彦章哈哈大笑,他见李让在吃酒,就晓得这事能谈,于是认真说道: “放心,咱们这就是生意!待我攻破瑕丘,我送你五百女子,金银百车,如何?” 这下子李让笑了,便也说了自己来的目的: “柳帅,这些金银美人我不缺,但我有一个仇人就在左近,你帮我杀了他,你的事就交给我。” 柳彦章哈哈一笑,这才搂着李让: “你放心,我草军兄弟的仇人就是我们的仇人,你只需要告诉我在哪,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办。你要杀他一人还是要满门?” 这李让的眼神带着凶残,森寒道: “当然是他们一门性命,我要他家的狗都要死!” 柳彦章看着李让这么大的怨气,但也不想多问,就像李让说的那样,这就是生意。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的亲将忽然冲里面说道: “大帅,王重隐、刘汉宏两名票帅求见。” 听了这话,柳彦章皱眉,但还是对李让说道: “一会你把仇家的地址给我,再留个地,我让人杀完了,就把他们的人头送过去。我先让人送你出去。” 李让点头,然后对柳彦章下了一拜,然后便出帐随一名柳彦章的心腹从棘门的另外一边走了。 在路上,他看到了两个披甲军将正在外头焦急地等待着,想来就是另外两个票帅了,看他们这般焦急的样子,显然是出了事了。 想到这里,李让若有所思,然后披着斗篷就隐入了无数帐篷之中。 而那边王重隐和刘汉宏也看到了从大帐出来的斗篷人,很确定此人不是他们营地的。 正当二人想着这会是谁时?那边亲将就已喊二人进大帐了。 一进来,王重隐率先说来了个情报: “大帅,我们在任城那边的人送来了情报,那边发现了保义、宣武两军的踪迹。” 王重隐是柳彦章的乡人,又一同投奔的王仙芝,所以私下关系非常要好,所以他对待王重隐的态度也和其他人完全不同,而是真的亲切。 这会听王重隐说了这么个情报,柳彦章的眉头就一直皱了起来,忽然他问了一个问题; “那些保义军和宣武军是坐船来的?” 王重隐点头,然后补充道; “我们有一支兄弟已经转到了任城附近,本也打算试试能不能攻下,可没想到西面的桓水上竟然来了上百艘船,打的就是保义军的旗号。” 柳彦章默然不语,那边刘汉宏在旁边说了他的看法。 “这赵怀安果然是我草军的大敌啊,他这一手是打得真精。这人应该是看出了我军在西北方向布置的口袋阵,所以直接跳了出去,从水路行至任城,在那里既可以与瑕丘这边的兖海军形成呼应,还不用犯险。而且……。“ 柳彦章问道: “而且什么?” “而且我担心保义军会顺着水道进入泗水,最后转向沂州那边,到时候那宋威老儿有了这支精锐的帮助,这沂州城就更难打了。” 在场的都是中原腹心人,当刘汉宏说了这个可能时,脑海里就浮现了中原的密集水网,晓得刘汉宏说的的确有很大的可能。 这个时候,王重隐忍不住了,说道: “大帅,咱们要不派一支偏师也往西南去,至少将那支保义军牵制在这里。” 此时,他见柳彦章还是沉默不说话,焦急道: “哎,我的好大兄啊,你倒是说句话啊,给大伙拿个主意,不管如何,咱们心里至少有个底。” 柳彦章重新坐了回去,这一次直接坐在了案几上,他忽然问了一个不想关的问题: “我们在中都县的人有没有回报,说有什么不对劲的?” 王、刘二人皆摇头,表示那边风平浪静。 柳彦章所说的中都县正处在大野泽的东部,正是草军布置口袋阵的一处集兵地,也是他们守护己方侧后方辎重、老营的牌盾。 二人不晓得柳彦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然后就静静地看着柳彦章。 随后柳彦章在两个票帅的面前,说了他的全部想法: “有些东西呢,你能看到,是别人故意给你看的。现在敌军先后在西南面,任城方向都有了踪迹,这里面哪个会是保义军的主力,或者他们两个都不是,而他们主攻方向是瑕丘,还是故布疑阵要减轻瑕丘的压力,这都是有可能的,但我不能按照对方的节奏走,因为这正是敌军想要的。” “我军如今最关键的是什么呢?其实就是拿下眼前的瑕丘城,我们不是要保障瑕丘的安全,我们是要保障主力的后路,所以任城那边再如何表演,都和我这边没关系。” “此外,保义军打了好几个仗,我看军中现在已经有不少人不敢和对方打了,这个苗头很不好,所以我就打算和保义军打一仗,也试试对面的成色。打的好的话,振奋一下士气,打不好,死一些人,咱们粮食的压力也小一点。” “你们两个都是我草军的票帅,有些事呢,我也和你们讲清。我草军要想活下去,关键在于流、战二字。流就是咱们要跑,但跑又要战,因为我军只有在战争中才能成长壮大。别人怕死人,我们怕什么?只有一直打下去,我们的老卒就会越来越多,兄弟们和朝廷的血仇也会越来越深,而朝廷却会越来越弱,到时候终有一日,强弱会发生转化,而那个时候,就不是我们跑了,而是敌人要跑了。” “所以,保义军厉害,那就和他们打!他就是个铁豆子,我们碎了一口牙也要把这豆子给嚼碎!” “现在,我需要你们两部移营西面,将探马给我全部撒到西面去,任城那边的我们不管他,他爱来不来,西南那边的一支敌军马队咱们也不管他,我已令人去拦截了。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考虑从中都县过来的敌军,不论这是保义军还是宣武军,又或者是咱们的老朋友天平军,只要咱们盯在中都县,这里就没问题。” “而我这边,则会全力进攻瑕丘城,再给我三日,这瑕丘必破!” 听了这番撂底的话,王、刘二票帅心里一下子有了主心骨,然后抱拳领命。 此时,外头奔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五六个草军小帅抹着血,齐齐来报捷,他们在帐外高喊: “柳帅,兄弟们拿下二道壁了,现在已经杀到了城下!” 一听这话,柳彦章哈哈大笑,先是对王、刘二票帅说道: “你们现在也集兵去中都县,这里就交给我!” 然后他才对外头大喊: “好!我要亲自为儿郎们擂鼓助威,今日拿下瑕丘!杀!为了均平!” 众人哈哈大笑,高喊: “杀!为了均平!” 而营外,瑕丘城下,万余草军如同蚂蚁一般举着各种长梯,乌泱泱地杀向瑕丘城北,数不清的人在大喊: “杀杀杀!” “均平天下!” 随后城外草军大营就响起了动天的鼓声,一次急过一次,越来越密。 (本章完) 第240章 肚子饿 第240章 肚子饿 巨野泽东岸的一处野渡,数不清的小舟就像是蚂蚁一样将河上大船上的物资往岸上送。 河岸上,无数木箱草垛都堆积在一起,来自西川、光州、寿州、还有各色叫不出的地方的口音充斥其中。 他们从小舟上不断驮运着物资下来,然后在一片稍微平坦的河滩地上堆放物资,然后边上还有度支的书手正在看着箱子上的封条,开始记录。 在堆场的外围,刘信脱下头盔,向不远处的使君行了礼,然后就带着二百多的突骑奔了出去。 他们将负责探查周边十里内的草军情况,以及拉出一条警戒线,用来为这处临时营地争取反应时间。 赵怀安看到了,点了点头,目送刘信他们远去后,这才将目光重新放在了这里。 这一次保义军从郓城出发横渡到这处野渡,一共汇集了六个半马步都,其中重步一千八,突骑八百,帐下甲骑四十,此外还有随军的附兵两千,随夫三千。 至于其他人中,刘知俊带着一半的飞虎骑不晓得奔到了哪里,而金刀和无当二都则与宣武军一道去了任城那边。 对此宣武军是一万个支持,这种只要远远看着,不用拼命的活,是最适合他们的。 此时,保义军的六个半都就这样在水上来回忙碌着,无论是吏士、附军还是随夫,全部卷起袖子在那边扛大包。 在各自小队将的组织下,驮运工作虽然还是乱,但却没有停歇卡住的地方,一直在往下推进。 可如此多的物资,即便全军一起上,还是从中午干到了下午。 直到三个时辰多以后,船上的人员和物资才运送的差不多,而这会太阳都开始偏西了。 这个时候,营地的伙夫们也开始准备着今晚的伙食, 因为今日是重体力劳动,后勤司专门准备今夜加腊肉,再弄点湖里的水产,稍弄一下就是一顿好饭。 而那边,在将物资和人员运输完,那些随夫们依旧没有停歇,而是继续用大船上带来的木排开始在野渡外扎营。 这一次扎营的目的就不再是作为临时的了,而是作为一个坚砦去建设。 这也是赵怀安从高骈身上学习到的,那就是不管仗打得多顺风,一定要给自己留个后路。 当年还是在西川的时候,高骈在收复雅州后,直接在雅州的大江上建设浮桥,当时还是他赵怀安督工的呢? 那时候高骈就是做了这样的打算,将未虑胜先虑败这个军事经验用如此形象的方式展现在他的面前。 此后,赵怀安就一直没有忘记过。 而现在,赵怀安就是效仿高骈的故智。 经过几个月和草军的战事,赵怀安也开始读懂了草军这个对手,在发现对手的诸多优点后,也很自然地看出了他们的不足。 草军目前存在一个显著的缺点,那就是他们缺乏水师,这倒不是他们队伍中没有善操舟者,而是他们的就食范围必须深入到更广阔的陆地城市,这样才能维持草军的规模。 所以这也造成了即便草军缴获了一定规模的船队后,也往往用于渡河之用,而不是长久的使用。 因为一旦主力深入到内陆,留在岸边的草军会变得相当危险,所以草军无论吏士还是家属全部统一行动。 而赵怀安就是利用了草军的这一缺陷,在这片野渡建立水寨,作为自己的后路。 一旦他在兖州一带遭受挫败,他还可以返回水寨,然后从巨野泽这边撤退回郓城。 这就是未虑胜先虑败,永远手里多攥张牌。 当随夫们在扎水寨的时候,赵怀安正坐在驴车上缓缓驾驶在营地的外围,身边站着一众义社门徒和义子们。 站在大湖前,赵怀安忽然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看眼前的景色。 此时在他的面前,已经压了很低的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洒在水面上,凉爽的湖风吹在他的脸上,非常治愈。 湖面上时不时能见到一些小岛,它们就如棋子一样布在湖面上,交错有致,给人一种和谐的美感。 此时夕阳又压了半寸躲在了一片云彩后,温暖的夕阳从云彩后照出,最后洒在湖面上,使得湖光呈现着不同的颜色。 有些地方暖黄一些,有些地方则更透亮一点,当湖风徐徐吹拂着湖面,波光粼粼仿佛鱼龙在游走。 而他的门徒和义子们都站在驴车边,甚至连那四头粗傻的健驴都站在原地,与赵怀安一起沉浸地看着眼前落日的美景。 当赵怀安看见夕阳已经躲进云后,对身边的门徒们说道: “不要眨眼间,太阳很快就要跳下去了。” 说着,赵怀安自己也睁大着眼睛,死死盯着远方的湖面线。 忽然,也不晓得是哪一次眨眼的时候,当再看,太阳已经彻底落在了湖下,而仅剩的余晖依旧留在天空和湖面上,颜色更加柔和。 此时,赵怀安才感叹了句: “真不错!” 然后赵怀安就看向了前方营地内的保义军吏士们,看到他们也在看着这片夕阳,心中被触动了一下。 这本该是无数寻常日子都有的落日,可却是他们中很多人看过的最后的余晖了。 当看见郭从云带着刘信等人纵马奔了过来,赵怀安对旁边的孙泰、赵虎说了句: “你回去告诉老墨,今天咱们甲板上不是跳上来一条傻鱼吗?我看得有十斤吧,今天晚上咱们就吃它,记得放点豆腐、小葱、炖汤。” 二人点头,便直奔回营地。 赵怀安美美地砸吧了下嘴,正要再感叹一句“鱼头炖豆腐,神仙都不换。” 忽然那拉车的四头傻驴齐齐叫了声,然后当着赵怀安的面,拉了一泡屎,直熏得赵怀安大骂: “你们这四头蠢驴,迟早一天把你们熬成阿胶。” 然后赵怀安就跳下了驴车,避过屎臭,带着郭从云他们到了风上头,准备听他的汇报。 …… 刘信额头汗涔涔的,接过旁边郭从云递过来的水袋,连喝了一大口,然后对赵怀安道: “使君,咱们差不多把附近十里范围都侦查好了。” 赵怀安在听,然后刘信便将哨探到的情报俱告。 三个时辰前,刘信带着二百余骑沿着桓水东岸开始拉网哨探着附近的草军踪迹。 那副声势完全就不像是悄悄地探查,而就是打草惊蛇,向那些草军宣示着他们保义军的到来。 所以刘信就像是带着突骑在野外狩猎一样,以差不多十骑左右的规模,形成一条南北长七八里的梳子,开始梳着桓水北岸的广阔平原。 之所以如此,就是赵怀安晓得藏是肯定藏不住的。 草军的那些票帅们只要有正常的智识,他们就不会放松这一段的探查。 而果然,当刘信他们只行了二里左右,就在野外看到了一支草军的部队,其中还有两匹战马被放开马鞍、缰辔,正悠闲地吃着地上的青草。 这里靠近桓水,算是一片上好的水浇地,所以这里本该是良田,但经过两年的中原混战、乱杀,这里已经彻底弃耕还草,成了野兔、狐狸的栖居地了。 …… 这支草军是本地人为主的队伍,被安置在这里,不是因为他们多么机灵或者是多么善战,可以抵御可能出现于此的唐军。 他们在这里的最大价值就是他们本身。 一旦有唐军从这个方向突破进来,被安置在这里的草军首当其冲,自然是凶多吉少,可这些人的战死却能为后方的草军提供警示。 是的,这里的草军小帅甚至不愿意拿哨骑去哨探,而是直接拿外围的草军性命作为警报。 很显然,在他们眼里,前者的价值远远高于他们。 而更妙的是,这些被安置在这里的草军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因为绝大部分草军都是被这样安置的。 草军的人数多达十余万,甚至依附在外围的更多,这么多人猬集在一片区域是不现实的,这超出了土地的承载能力以及补给能力。 从原始到现在,人类都是聚集居住在一起的,这样做既有生存的需要也有情感的需要。 可聚集是需要代价的,差不多一个区域自然形成的人口规模上限在二百五十人到四百人之间。 而且还需要以血缘为纽带来维系,不然这个上限还会更低。一旦超过这个上限,这个聚落就需要再分一支出去,到其他地方开拓。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一片土地上产出是有限的,人类的活动半径又是有限的。 文明发展到大唐,虽然和原始人相比已经足够优越了,但依旧不能破开这个困境。 如天下最大的城市,长安,其人口有三四十万人,当中绝大部分的人又是不事生产的享乐阶级。 而为了养活这些人,光关中的粮食盈余都不够,非得靠运河将天下其他地方的粮食运到长安,如此才能维系长安的繁华。 这就是为何人人都渴望去长安,即便是做那里的一条狗。 因为其他地方是苦闷的生产的世界,那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是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而长安,以及依托长安而繁荣的汴州,则是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快活的消费的世界,五湖四海的珍馐汇聚于此,天南地北的美人争奇斗艳。 这里是一个日与夜都不那么清晰的世界,在这里,是人能享受到的,唯一的极乐世界。 当然,前提是你是属于这里的人,是玩乐的人,而不是那个被玩的。 而草军呢? 他当然没有朝廷那样的组织度,所以也自然没办法将队伍长时间集中在一处。 这不仅仅是获得剩余粮食的问题,而是包括运输、人员管理等一系列的事情。 因为就算草军获得了大批粮食,然后呢? 你粮食点附近的草军自然是能吃饱了,可别的地方你不能不管吧?但问题是,你怎么将这里的粮食运到另外一个地方。 运输?那就需要专门的转运机构和队伍,这这种管理能力已经超出了草军目前的能力了。 甚至别说是异地了,就是在同一个地方,如何将粮食发下去都是千难万难的事情。 所以,逼不得已,草军只能将队伍散开,让他们分到其他地方就食,而只将核心的老贼聚落在一处,由各自票帅管带着。 草军的这种活动模式几乎和塞外的胡人没什么不同,都是做不到聚集人口而不得已的妥协。 所不同的是,人家胡人有牛马可以迁移,而这些草军自己就是牛马,随着核心老贼,随波逐流。 所以当这支草军被安置在这里后,就觉得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同样的,他们也察觉不到这其中的危险。 人之间的差异,在个体生理层面上是没多少的,可在想象力的差异,却能形成鸿沟。 别看这支草军都是兖州本地人,但他们依旧想象不到大野泽对面是什么世界,也不晓得那里是什么人。 这些人都是农民,而绝大部分农民一辈子的生活半径都是二十里范围,在这二十里有他们的熟人、亲人、朋友,以及衣食住行的一切,这二十里就是他们的世界。 所以,当这些草军被迁移到这里后,完全没意识到他们的命运实际上就是一个烽火台。 相反,他们在来到这片土地后,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这些原先就是农夫的草贼,在看到这片草甸的第一眼,将手插在土里的那一刻,就晓得这片土地的肥沃。 他们这支草军小团队的核心,是来自几个相邻里社的小家族,他们在经历去年残酷的逃难后,极其渴望安定下来。 而这片河滩附近的草地,在不远处有一处废弃的庄园,其主家原先应该非常有钱,整个坞璧的建设都是按照百年来营建的。 只可惜,不等百年,这支家族就只能被迫背井离乡,丢弃了这片家园。 所以当这些草军们被安置在这片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整个二月和三月上旬,这支数百人的草军都在清理着草甸,开辟田垄,清理着那片庄园的废墟,而就在昨日,他们又取出了一批珍贵的粮种种了下去。 他们晓得这一批的收成不会太好,因为附近有大量的杂草都在和庄稼抢夺土地的养分,但这却是新的开始。 在这里,他们会有新的家园,开始新的繁衍。 然后,这一天,刘信带着十来骑就出现在了他们营地外。 在看到这支草军的时候,刘信眼睛眯了下,对方的人数在这片开阔地上一览无余,想了想,他拿起一支号角开始吹响。 在他左右两侧半里地的位置,两支飞虎骑闻听号角声,连忙靠拢了过来。 同时,草甸上的营地内,这些草军也听到了这声号角。 大部分人是茫然,直到有几个参加过曹州老贼带领的几次战斗,晓得这是敌军来袭了。 于是慌忙大吼,让乡里同邻的男丁们全部拿起武器,准备保护营地、家人和这片田园。 只是当他们奔到栅栏边,看到远处出现的数十骑穿着铁铠、皮甲的骑士,看着他们手里的马槊冲天而立,看他们的战马嘶鸣奋蹄,所有的勇气全部化为霜雪。 这些人是唐军精锐! …… 而远方,刘信也在观察着这片营地,内心稍微有些纠结。 在他的视野中,这支哨探的草军简直简陋得不像样子,一点也不专业。 那扎得东倒西歪的营地木栅,那毫无阵法可言的队列,甚至这些人连旗帜都没几把,只是举着一根根粗劣的长矛躲在木栅后面。 更可笑的是,这些草军挖沟壑就挖沟壑吧,可为什么挖一条条的,还挖那么浅? 这些人不会觉得这些沟壑能抵挡得了咱们的冲击吧? 本来刘信好不容易等刘知俊外派出去了,这多好的机会啊,正是他大展宏图的好时候。 可自己带着飞虎都来到兖州的第一站,就要打这样的货色?真让人不甘心啊。 他这边还看着,可忽然看看看着觉得不对劲了,怎么这沟壑的垄上还立着这个草人呢? 这又不是什么农田? 等等,这些人不会是在这里垦田吧?那这支队伍到底是草军呢,还是农民啊?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忽然将营地上的那面草军旗帜给放了下来,然后从营地里走出了三个人。 他们颤颤巍巍地举着一面白旗,然后将衣甲全部放在了草地上,然后跪在那边。 看到这一幕后,刘信分外失望地对自己的扈兵说道: “真是败兴,就不能挺一挺?我这还没用力,就跪了!” 可话虽是这么说,刘信还是甩动缰绳,带着四名扈骑举着保义旗奔了过来。 居高临下,刘信也终于看清了这三人,心中再一次浮现了这样的念头: “这些人应该去做农夫的!“ 这三人的手很粗大,满是老茧,可却没有一处是拿刀的地方,一看就是拿锄头的命。 看清这些,刘信哼了句: “哪部的,营里多少人?为何要从贼?” 一连三个问题把三人问住了一会,但到底还是听出这支唐军是接收他们的投降的。 所以其为首的那个人,虽然紧张,但还是完整地回答了三个问题。 “回将军,俺们是捉命鬼小帅的人,营里有老小三百零六人,从贼是因为肚子饿。” 刘信听了这话,正要说“肚子饿就要从贼啊?”,可下一刻就闷住了,因为他忽然记起了自己还未投军的时候,在老家也是饿肚子的。 他就是兖州人,而且老家距离这里不远,就在前方的中都县,这也是刘信被赵怀安任命为哨探的原因,他熟悉这边的地理。 实际上,就这些草军扎的这片地方,刘信都认识,大概七八年前,这里还属于一个姓韩的家族,然后他从军五六年回来后,在看到这里,只剩下断壁残垣了。 想到这里,刘信不禁想到自己的家乡了,虽然他的父母已早死,家里也没什么直系的亲人,不然他也不会去投军了。 他们这些本地人都晓得,他们这种非世代牙兵出身的,从军之后基本都会派出去戍边。 如兖海军、天平军、忠武军这些藩镇,他们出界防秋、戍边的任务非常重,每年都有名额。 而这种任务虽然可以挣三倍钱,但藩内真正的好人家是不会去的,如牙兵子弟们,他们就是本藩的婆罗门,如何因这点小钱就奔波千里? 人离乡贱,这些人懂得很。 而且他们在本藩是个人物,可到了外头,谁还晓得你谁啊?到时候难道和那些乡下武人睡在一个帐篷里?这还不脏了?回去也要被同僚们耻笑。 所以每年出界的名额就落在刘信这样的乡下人头上。 也是因为亲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所以刘信也不怎么想家,只有去年随使君回寿州老家的时候,才有所触动。 而今日,当距离家乡还有几十里路后,刘信忽然有了一种悸动。 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乡还在吗?它还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模样吗? 自己的乡人也和这些人一样,成了贼吗? 此刻,听到那句“肚子饿了去从贼”,刘信忽然有了一种感同身受。 是啊,如果他的乡人肚子饿了,也会去投贼吧。 想到这里,刘信对下面跪着的草军说道: “行了,你们我收下了,一会你们收拾一下,随我走吧。” 那草军抬着头,连连点头,可最后还是忍不住看向营地外的那片田地,恳求道: “将军你能不能让人看着这里,不要让鸟兽吃了庄稼,这些都是俺们老百姓的命根子,被这么糟践了,就可惜了。“ 刘信看了那片田地,对旁边的扈兵下令: “一会和兄弟们说,不要踩踏庄稼苗。” 然后才对这草军说道: “走吧,带你去见咱们使君。要是你能帮俺们使君打赢了,那你们以后就再也不用奔波了,你们自己种的地,最后也能由自己收麦了。” 说完,刘信又对这人说道: “对了,俺也是这片人,就住在中都何家乡。” 然后那三个草军齐齐点头,感激地看着眼前的乡党。 果然出门在外,还是家乡人最亲。 (本章完) 第241章 袭营 第241章 袭营 当赵怀安听完刘信的讲述,又喊了那个草军小头目过来。 这小聚落的头领弯着腰进来了,然后跪了下来。 赵怀安打量了下他,见他手上的老茧的确都是集中在手掌上,便说道: “你们能弃暗投明,说明你们心里还有王法,还想着安定,与那些乐乱幸祸的草军还是不一样的,听说你们想好好种地,但我估计兖州这里你们是种不了了。” 听着这话后,这小聚落头领慌了,正要说话便被赵怀安打断了。 赵怀安说道: “这样,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答得好,我可以让你们聚落的人去江淮,那里土地肥美,最重要的是,在那里我能护得你们安全,让你们安安心心种地。” 这小头目听了这话,高兴地都快要哭了,连连感激。 赵怀安见这人也配合,就问道: “草军的粮草都集中在哪?” 可这哪里是小头目晓得了的,傻眼了一会,老实说道: “俺不晓得。” 赵怀安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草军现在拿下瑕丘城了吗?” 那边小头目还是说了句: “俺不晓得。” 赵怀安有点不高兴了,又问了句: “那你们草军有多少人啊?各头领票帅是谁啊?” 那小头目还说不晓得,这就把赵怀安搞恼了,问道: “你们连上头的头领是谁都不晓得吗?那你们跟谁的?” 这头目见这位唐军大官生气了,吓得头都埋在了地上,颤颤巍巍道: “俺真是不晓得,俺只晓得咱们的小帅叫‘催命鬼‘,他让俺们留在这里,然后每天派人去点卯。” 赵怀安听了这话,眼睛一凝,问道: “哦?那你今日让人去点卯过了吗?” 这头目摇头,表示自己一般都是下午派人去,这样不耽误干农活,可今天不是被保义军堵住了吗?所以也就没派成。 听到这里,赵怀安问道: “你们那个叫‘催命鬼‘的小帅,距离这里多远?营地里有多少人?” 这两个问题这个小头目是真的能回答,随后就见其人语速飞快的说道: “距离咱们七八里的地方,咱们营里有两匹马,每天交换跑马去点卯,差不多晚上就能到。” “他们营地在一片小湖泊边上,大概二三百个帐篷,具体多少人就不晓得了,但小帅有一支百人左右的骑队,这是他的核心老兄弟,平日也是好吃好喝供着,忠心的很。” 赵怀安琢磨了一下,如果直接命令突骑去袭击那营地,肯定是能有斩获的,可这也会直接暴露了己方的存在和位置。 暴露也不是不行,但只是因为一支小帅的营地就暴露了,那会不会太亏了?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张龟年小声说了一句: “现在夜已经快黑了,咱们这个时候出击,正好以快击乱,等敌军乱成一团,我军继续出击其他营地,让草军分不清我们的人数和位置,到时候我们再看敌军反应。” 赵怀安点头,觉得这也是个办法,于是便让赵虎去带那些聚落民下去休息,然后大声下令: “刘信何在?” 刘信抱拳出列: “末将在!” 赵怀安从旁边门徒的手里接过一面令旗,随后下令: “着你带所部二百飞虎骑为先发,袭击草军‘催命鬼‘之营地,将此人活着带给我。’’ 刘信大声唱喏,接过令旗便奔到了飞虎骑们下马休息的地方。 随后,一阵喧闹嘶鸣,刘信带着飞虎骑,在那个小聚落的头目带领下,再一次出击,直奔十来里外的草军小帅的营地。 这边刘信出发,赵怀安再一次取下一面令旗,大声喊道: “耿孝杰何在?” 这个出身徐州银刀军的骑将,大阔步出列,对赵怀安抱拳: “末将在!” 赵怀安认真说道: “着你部飞豹都三百骑,作为前发之预备队,以备变故。此外,当袭贼之催命鬼部后,当即拷得其他小帅营地,给我将这片草甸搅得乱起来,越乱越好!” 耿孝杰明白使君的意思,大声唱道: “末将得令!” 说完,耿孝杰就冲到了一片营区,命令休息在这里的三百飞豹骑整备,立即出发。 早就渴望武勋的飞豹骑们,各个欢呼高吼,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在一刻后,带着装备和补给便轰隆隆地向东出发。 此时,天才刚刚黑。 赵怀安则插着手,看着所部诸骑并发,哈哈大笑。 打!没有战机,那就打出战机! …… 借着最后的天光,刘信带着二百飞虎骑直插草军营地。 奔行中,刘信问旁边的那个聚落小头目,喊道: “距离那小帅的营地还有多远?” 可都不用那小头目回答,前头奔来一骑,于马上大喊: “副都,咱们看见前面有一片湖,边上有一支草军营地。” 刘信也不管这营地是不是那个什么“催命鬼”的,打谁不是打呢? 于是,当即下令: “吹号角,全军进攻!” 随着厚重、沉闷的号角响彻原野,整个湖畔营地一下子就沸腾起来。 在短促的铜哨中,最前的飞虎骑开始将马速全力提起,向着草军营地的中段直扑过去。 马蹄翻飞,飞虎骑越冲越快,而此刻草军的营地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有一队突骑冲了进去。 营地内到处都有人在敲击着铜锣,冲进去的飞虎骑没有去管这些人,而是直奔营地内的马厩。 据那小聚落的头目提供的情报,这些人的营地内有一支百人左右的骑队,这是一个不小的威胁,必须率先端掉。 那位叫催命鬼的小帅,一定是个爱秩序的,把营地划分的井井有条,横是横竖是竖,各个片区分得好好的。 可这个催命鬼显然不知道,这种扎营对于军队来说是大忌,因为这太容易让敌军找到大营的高目标价值区了。 就如此刻,冲进营地的飞虎骑只是稍微一看,就瞅见了营地内的马厩,于是偏转马头,直杀了过去。 一路上搠死敢拦路的,留下一路鲜血和尸体,等冲到马厩区的时候,这里已是一片混乱,准备在马厩休息的马夫们纷纷惊叫。 而马厩里的骡马也被外面的惊吓声给吓到了,纷纷咬着绳子,准备冲出马厩。 而确实有几匹战马猛地跳出了马拦,然后在马厩营地内发疯狂奔,将本就混乱的马夫们吓得东躲西藏,于是更没有人管理和安抚剩下的骡马了。 这支突入进来的飞虎军在看到眼前一幕,先是杀向了那些准备牵马出来的,无论是马夫还是来取马的草军核心,他们都是上前一槊。 被槊死的尸体趴在马栏上,有些还扑倒在马槽里,有些战马闻到了血肉味,直接就在马槽里啃食着尸体。 一些飞虎军骑士看得恶寒,只要细细一想就晓得这帮人以前就这么干过,于是心中越发厌恶。 忽然,一队披着甲的草军护着十几个人往马厩这边赶,其中还有不少女人。 他们一看见马厩这边竟然有唐军,骇了一跳,当即就护着这十几人撤了出去。 可这边的飞虎骑士们哪不晓得这是钓出了大鱼?于是毫不犹豫就追了上去。 对方因为都披甲,同时此处地形要狭窄,所以一时间飞虎骑士们倒是被堵在里头,直到大伙纷纷跳下战马,取出铁骨朵、长柄短斧这些重兵结阵冲锋,如此才击溃了马厩外的草军。 而对被俘的草军一拷打,这些飞虎骑士们就晓得了,刚刚出现的那十几人,就是“催命鬼”他的一家子。 这下子,飞虎骑士们大骂,然后重新上马,就要去抓人、 …… 营地内一片混乱,部分草军弓手在一些小头目的呼喊下集结起来,开始对冲入营内的唐军骑士散射出去。 可这些弓手的箭矢大部分都是轻箭,对披甲的飞虎骑士们没有任何杀伤力,软绵绵地撞上去后,就被铁铠弹了出去。 而这反而引起了部分飞虎骑士的注意,其中一队飞虎骑士在一个粗壮的骑士的带领下,直奔这里,连马槊都不挥,只是战马就将这支弓手给冲溃。 草军的战斗力和保义军的差距太大了。 此时,刘信带着五十骑也冲了进来,看到远处的帐篷区正有数不清的草军正在奔出,毫不犹豫下令: “放火矢,烧营!” 闻听此令,一些飞虎骑士在袍泽们的掩护下,跳下战马,随后捡起营地的火把开始逐个点着帐篷。 而其他的一些个飞虎骑士则直接左右手开始甩着火把,抛向前方营地。 焰火在营地中冲天燃烧,浓浓的黑烟弥漫着营地,到处都是哀嚎和奔跑,一些草军被推搡在地,然后被自己人给踩成了肉泥。 越来越多的草军向着另外一边的出口奔跑,然后在黑夜中,被兜到另外一面的飞豹骑给截住了。 此时刘信不顾营内到处乱射的箭矢,纵马驰奔,用家乡口音大吼: “我中都刘信,乡党们弃械投降,不杀!” 熟悉的乡音让一部分本地草军惊疑不定,一些人选择了放下兵刃,而更多的则继续向外头逃跑。 他们不信任唐军! 刘信望着到处乱窜的人群,大骂了一声; “草,不管了,继续杀!谁敢拿刀的,就杀谁!” 诸骑士大吼,随后将马槊给丢弃在地,直接抽出了横刀,这种乱局,刀比槊杀人更快。 随州一队队飞虎突骑杀进人群,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他们居高临下地砍杀着草军,毫不留情。 而这时候,这些草军却想起来弃械了,纷纷丢掉兵刃,跪在地上哀嚎。 直到眼前与修罗恶鬼无异的唐军骑士放过他们冲向了后面,这些人才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此时营地里已经是火光冲天,这里的帐篷连着帐篷,在加上一些草军慌不择路,又撞翻了好些个篝火,将附近的帐篷又点起来。 火势越来越大,营地里已经不能呆人了。 一些个飞虎骑奔了过来,满脸烟熏火燎,冲刘信大喊; “副都,咱们撤吧,这里火势太大,呆不住了。” 刘信看了一眼奔出营地的草军,大骂了声,果断下令; “分一队人将俘虏驱赶到营外,再把草军的那百匹战马给带走,其他人跟我撤!” 说完,刘信就调转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撤了出去。 就这样,两刻不到,这座湖畔边的大营就被大火给吞噬了,它仿佛成了一只巨大的火把,在浓浓的夜色中,照亮这片荒芜。 等刘信这边撤出,对面奔来了十来骑,他们打着飞豹都的旗帜,直奔向刘信这边,为首骑将大喊: “刘都将,咱们都将拿下了那个‘催命鬼’,有重要情报与你商议。” 刘信的脸当时就黑了下来,被人摘了桃子能有好脸色?不过这里人多,他刘信偏偏又是个要脸的,也不好骂人。 只能将气洒在旁边的扈兵们,骂道: “让你们就守在我边上,要是都去追,能让那个催命鬼跑掉?现在好了,在咱们种地,人家收麦,委屈死你!” 这话说的旁边那个飞豹骑将脸色尴尬,他连忙说道: “刘都将,咱们都将就是要和你说这事呢,你快去吧,好事!” 刘信一愣,狐疑道: “好事?好好好!咱们现在就去!” 说完,刘信吩咐一部分人留在看俘虏和战马,然后带着十来骑直奔对面飞豹军处。 远远的,刘信就看见火把下,一个灰头土脸的汉子被捆着跪在地上。 他奔过来,抽出刀子就要抢人头,然后听到那耿孝杰笑道: “老刘,这都是你的俘虏,何必杀了?” 话落,刘信的刀偏了半寸,从那催命鬼的喉咙边划开,然后其人就跳下战马,热情地抱着耿孝杰,哈哈大笑; “老耿啊,你真是我老刘的铁兄弟。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不讲究的人,这一次就算我的,下次我必有厚报。” 谁知道耿孝杰哈哈一笑,然后拽着刘信的手,说道: “哪需要等下次?这一次你就能帮我。” 说完,耿孝杰就将他刚刚从催命鬼口中拷出来的重要情报告诉了刘信,最后说道: “这一次由我主攻,你给我压阵!哈哈!” 而那边刘信听了这情报后,内心是真悔,他看了看那边的催命鬼,不愿意食言而肥,无奈点头。 这一次是亏大了。 (本章完) 第242章 中都 第242章 中都 乾符三年,三月二十日,当日夜,巨野泽东畔,保义军水寨内。 刚睡下才一个时辰的赵怀安直接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给惊醒了,在外面候着的帐下都武士们还没来得及通报时,他就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 随后直接对外头大喊: “让他们进来!” 外头孙泰气鼓鼓地掀帐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飞虎、飞豹都的骑士脸上都带着了点惶恐,显然对于吵到使君休息这件事,他们还是很害怕的。 赵怀安认识这两人,直接说道: “情况如何?” 两人顾不得忐忑,连忙请报: “使君,我部突袭贼之催命鬼,获得重要情报,敌军有大批粮秣堆积在中都县,耿、刘两位都将命我们回来汇报,问是否要连夜袭击中都县。” 赵怀安一听这个消息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他就晓得是这样,山不过来,他就往山那边去,这不,才打了一支草军,就获得了敌军的粮秣所在。 于是他让孙泰给两个令骑准备饭食、就在隔壁帐篷休息,然后让赵虎去将幕僚还有营中都将们都喊进来, 幕僚们的帐篷全部安扎在大帐的边上,所以很快张龟年等幕僚就披着袍子快步走了进来。 等这些幕僚们都进来后,帐内已经点起了火盆。 水边本就潮,现在又是夜晚,赵怀安睡觉的时候,感觉被子都是冰的,直到这会火盆烧起,帐内才有了一丝暖意。 这会,郭从云这些马步都将们也将营务安置好了,也披甲持兜鍪,鱼贯入内。 等人都来齐后,外头的赵虎带着帐下都武士们拉开十余步,执槊挎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最后帐内众人就围在火盆边,连夜开这场紧急军议。 …… 赵怀安大马金刀地坐在马扎上,拿起手上的铁夹翻着火盆里的木炭,好让火势再大一点,他并没有直接讲刘信他们送来的军报,而是对众人说了另外的事: “今个是咱们进入兖州的第一夜,实际上,到了这里后,咱们的补给就比较困难了。以往咱们都是走水道行军,大家吃的用的都有后方运输。可后面咱们要深入内陆,到时候补给全靠咱们自己,这对咱们是个考验。” “不仅如此,我们也要对兖州的局势要有个心理准备,兖州的破坏程度丝毫不弱于咱们在曹州那会,甚至要比天平军这边还要严重,因为现在曹、濮、郓三州的流民、草贼全部汇入了这里,再加上本地的流民,所以咱们不要抱什么就地补给的期望。” 赵怀安一上来就说了军队的补给情况,作为分管后勤的度支杜宗器连忙起身汇报道: “这一次我军进入兖州的部队有重步一千八百人,突骑八百人,甲骑四十人,附兵两千人,随夫三千人,另外还有幕僚、书手加在一起,一共在八千人。” “这里面因作战任务的不同,补给是不一样的,一线的重步、突骑,每月要耗三石,此外甲骑要吃肉,每月要吃掉十只羊。而附兵的战斗任务轻,每月耗米二石半,然后随夫们一般都从事杂役这些,每月耗米是二石。” “所以光这些人员每月固定耗米一万九千石。” “此外,我们还有马八百七十匹,骡子两千四十头,不过这里面只有马需要吃精饲料,其他的骡子、驴都是吃草料就行。而现在春天草长,兖州到处都是草,所以草料这块不需要从后方运,但依旧需要耗费不少人力去打。” “我之前统计了下咱们先的库粮,我们从郓城出发的时候,带了三万石粮秣,而这个数量正好够我军人吃马嚼一个月。” 说完这些数据后,杜宗器又坐了下去。 那边赵六听了这个数字,颇不在乎,笑道: “这粮食够吃了,额们在郓城设了粮台,杨监军使坐镇曹州负责转输粮食到郓城,从郓城到咱们这水寨,快则两三日,慢则四五日,怎么吃都是够的。” 听了这话,刚刚才坐下的杜宗器连忙又站了起来,说道: “账不是这样算的,我们的船队是来去一趟八九日,换言之,我军的粮食盈余是在二十日左右,可如果我军还按照此前在曹州那样剿抚并用,随着招收的流民越来越多,咱们的粮食会很快见底。” “而且我刚刚在营地里也看到了,似乎咱们又打了胜仗,将俘虏都带了回来。这些人也耗粮,还不是什么小数目。” 那边赵六倒是真没算过这么细,听了笑嘻嘻地给杜宗器竖了个大拇哥笑道: “果然是咱们的度支,算得就是准!” 刚刚杜宗器说继续招收流民和接纳俘虏的时候,赵怀安有点小尴尬,因为这个政策就是他提出的,可随着队伍到了兖州,后勤的压力越来越大,再这样广招流民拉走,显然就行不通了。 想了想,赵怀安先表态定调: “行,度支说的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咱们现在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大手大脚了,咱们该省省,该,正餐咱们吃好就行,但再像以前那样来个小灶,那就不要想了。啥日子啊?兖州现在一碗饭能买一条命!” 说着这话的时候,赵怀安瞪了那边的赵六和豆胖子,就这两人吃小灶吃的最多。 二人不敢抬头,唯唯诺诺地和众人一并点头。 将眼下的情况先说完后,赵怀安这才说到了正题: “本来按照我的打算,是稳扎稳打,一路建寨建过去,到时候咱们步步为营,将草军的活动范围压缩在汶水以南、桓水以东的狭长地带。” “但现在耿孝杰和刘信二人在袭击一处草军营地后,获得了敌军的粮秣所在,而且就和咱们此次猜测的差不多,就是在中都县城里,所以我喊大伙过来,就是议一议这个事,你们觉得我们是继续步步为营呢?还是冒险直捣草军的粮秣所在,毕其功为一役?” 众人听了这话后,议论纷纷,开始思考两个方案之间的优劣,在大伙讨论的时候,赵怀安则把老墨喊了过来,吩咐道: “你去上两壶浓茶,今晚可能要熬大夜,另外让厨房将晚上吃剩下的那条鱼再炖一炖,放点豆腐和羊肉,然后给大伙做夜宵。” 赵怀安是很讲生理科学的,一般开会的时候,都会备一点茶水还有茶点,毕竟开会虽然是脑力活动,可耗费的热量却一点不少。 而人一旦饿得低血,还能开什么有质量的会议? 所以赵怀安常常在开会前就提前准备一点有热量的小食,要是像这会开夜会,更是会让后厨直接准备宵夜。 而保义军最出名的宵夜小灶就是羊肉汤。 本来夜里能喝上一口热腾腾的羊肉就已经够美的了。 然后因为参加夜会的往往都是保义军的中高层,所以后厨也相当舍得放胡椒。 你就想想那滋味得多美! 尤其进入到大野泽段后,后方补给上来的都是湖羊,这些在水草丰美的地方长大的湖羊,那味道好吃到咬掉舌头都不放过。 而军中的这些小灶厨子们其中好些个都是杨复光送过来的,都是汴州城有名的大师傅。 这些大师傅做羊肉汤,不是拿大锅炖,而是用红泥瓦罐一个个单独上灶,每一罐汤都加上大块最好的羊肋,加上羊油、葱段、姜片、胡椒这些。 他们还有个秘诀,那就是会在瓦罐里再加上一点山楂,这样能让羊汤去腻增香。 所以这会众人一听使君令后厨准备弄鱼羊汤,嘴里的口水就条件反射地分泌出来。 而刚刚被点名了的赵六和豆胖子,听到这话后,心下更是感动。 大郎是真的体贴额们啊,不让额们开小灶,却自己开小灶给大伙补身子,还美其名曰是开会所需。 哎,额真的哭死,赵大为额们是真的操碎了心。 那边老墨很快就出了大帐去后方的小灶棚,让他们准备宵夜。 那里虽然是棚子,可人数却不少。 除了数十名帮厨外,光大师傅就有八位,囊括了西川、东川、鄂岳、寿光、汴宋、曹郓等地的大师傅。 这里面有些是赵怀安在当地延揽的,有些是沿江东下的时候,本地刺史请客设宴,赵怀安有吃到好的,就和那刺史老兄要这厨子。 而汴宋的大厨子则是杨复光那边送来的,而曹郓这些地方大厨子则是赵怀安从流民堆里选上来的。 赵怀安要这么多厨子,主要原因就是他麾下的众将们都来自这些地方,他需要照顾到这些人的口味。 不是说他赵怀安是上,就可以不讲究这些的。 因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有时候感情比权力,更能让人盲从。 保义将们以前不是没跟过人,当中还有不少是事过多少任主的老油条了,可为何他们对赵怀安却这么忠心呢? 就是在这些细节上。 你可以想象,当这些来自西川、东川、沿江、光寿的这些武士们忽然在异乡吃到一口家乡菜,这是何等的惊喜。 而比满足口腹之欲更让他们喜悦的,那就是使君心中果然都有他们。 所以赵怀安的小灶厨子班人数会越来越多,他们的存在不仅仅折射着保义军复杂的军队构成,更是见证着保义军一路走来的路。 …… 现在大帐内,众人一边热火朝天讨论着,一边望眼欲穿等着后面的宵夜。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赵君泰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使君,敌军的粮台真的设置在中都吗?这个显然有点不合理啊。” 赵怀安听了这话,也愣了下,因为是战场获得的情报,赵怀安下意识认为情报是可靠的,此刻忽然听到赵君泰的质疑声,也觉得有点不对了。 他连忙起身走到后面的舆图屏风,在上面找到了中都县这个地方。 而一到了舆图面前,赵怀安立即就发现不对劲了。 为何? 因为相比于草军主力的位置,这中都的位置太靠西了。 如果在一般情况下,两军对垒,双方两台肯定是靠近后方的,而此时中都的位置确实是在草军主力的后方。 可这里不对劲的就是,草军并不是简单的在沂州和唐军对峙,实际上,他们是处在包围圈里的。 在一开始,草军留在濮、曹、郓三州的部队在占据坚城时,情况还没有这么严重,因为那会草军可以将西线战场控制在曹州一带。 可现在赵怀安带着保义军先后拿下曹州、郓城,彻底打通了白沟水到巨野泽的水道,此时唐军可以直接在巨野泽上通行。 也就是说,当保义军陆续收复了白沟水和巨野泽后,实际上已经将战线推到了兖州。 换言之,这会的草军实际上是被西面的保义军也就是东面沂州的宋威大军给东西夹击了。 如此情况下,这些草军如何还敢继续将粮台布置在中都城呢? 要晓得就赵怀安现在所处的水寨,距离中都城的直线距离也就八十里不到,这个距离对于步兵来说稍微长了点,可对于骑兵来说,那就是一日的时间。 而如果不考虑后续战斗,实际上半日便能抵达。 不对劲,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想到这里,赵怀安对外头大喊: “去将刚刚两个信骑带过来。” 外头孙泰大声唱喏,随后甲片撞击,便离开了。 而喊完话,赵怀安直接问赵君泰: “来,说说你的看法。” 赵君泰见自己的猜测被使君认同,振奋道: “使君,我是这样猜测的,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草军他们发现了我军在另外两处是疑兵,他们见我们不往口袋阵里钻,就在口袋里放了块香饵,只等咱们忍不住诱惑去吃的时候,敌军就围了上来。” 赵怀安捏着下巴,频频点头。 那边张龟年也在思考,想了一会,便说道: “我们现在获得的情报,率军包围瑕丘城的是草军票帅柳彦章,此人我们曾多方打探过,虽然不晓得此人以前是做什么的,但加入进王仙芝的队伍中,就一直是王仙芝的左右手。” “在草军那样的体系里,能统带其他票帅的,本身必然是有过硬实力和威望的,不然是带不了其他草军的。所以我们不应该小觑这位柳票帅。” “而真如赵参军所说的,这位柳彦章能识别咱们的虚兵,早早设伏在中都城,然后等着咱们跳进去,这个可能性大不大呢?我认为这个可能还是不小的。” 这边张龟年说完,袁袭也补充了一点自己的看法,他对赵怀安道: “使君,你有没有发现一个事,那就是草军布置在巨野泽东畔的防线有一种过于儿戏了,他们似乎就是在引导我们晓得中都县是胜负的关键手?” 那边豆胖子听了这话后,有迟疑,但还是摸着肚皮怀疑道: “老袁啊,咱也认同中都这地方有点不对劲,但你说的这个会不会太玄了,那草军有这脑子能一步步算到我们?” 袁袭摇头,说道: “豆卢押衙,也是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敌军主将可能就是将西线的这些草军当成炮灰,给他们的信息也是错误。而这些人在我军的攻势下,必然投降众多,然后这些人所提供给咱们的情报,就都是柳彦章这些人提前设计好的。” 袁袭这番话倒是真说服了众人,在曹州的两次大战中,他们也发现草军对于内外老兄弟是非常看重的,外围的草军几乎就是工具,用完就扔。 现在那这些草军做局,这太是草军们的风格了。 就在这时,孙泰也带着刚刚那两个令骑入了帐,二人进来看到军中大将们都在,正要行礼,就被赵六喊住了,然后就问: “你两把你们两军出击的详情说一下。” 二人于是便从自己的视角叙述了下今夜袭击“催命鬼”所部的情况。 等二人说完后,赵怀安问了句: “以你们二人看,这股草军战力如何?” 两人连忙说道: “此战我部还是非常顺利的,虽然有奇袭的原因在,但草军的战力也的确不强,敌军的核心武力应该只有数百人,而剩下的人数虽然众多,可似乎并无多少军事经验。” 听完这两个一线人员的汇报后,赵怀安并没有轻下断定,也没有因为军中有三个幕僚都认为中都城可能是敌人设下的圈套,就停止思考。 赵怀安大脑在飞速运转,结合敌我双方,还有这段时间无数搜集来的情报,以前不怎么在意的情报在这一刻被结合互证着,一个个可能被设出,然后一个个又被掌握的信息给证伪。 一边思考着,赵怀安的手也一寸寸插进旁边的米钵里。 两边的幕僚、军将看到这一幕,齐齐静默,晓得这是使君在深度思考。 时间一点点过去,帐内针落可闻,直到外面的老墨带着一帮厨子端着一瓮瓮红泥罐子进来后,赵怀安才抬头。 然后负责这顿夜宵的何大师傅,也就是杨复光送来的汴州厨子,将一瓮罐子放在了赵怀安面前,边上的老墨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帐内的文武幕僚们齐齐咽了下口水。 老墨盛了一碗递给了赵怀安,然后就随厨子候在了一边。 赵怀安倒是不担心厨子给自己加点料,他素将谨慎作为圭臬,所以对于吃食这些东西,早就形成了一套流程。 他这种小灶都会由老墨亲自在厨棚坐镇,等厨子们做好后,老墨先尝一份,然后孙泰、赵虎二人再尝一份,等三人都无恙后,才会送进来。 所以赵怀安放心大胆的吃,第一口就被惊讶了,他对那位何厨子竖了一个大拇指,一下子点出了这羊肉汤的不凡: “你是用鱼汤先炖,把鱼都炖烂了后,在把汤滤出来,再用这汤做羊肉汤,是不是这样做的?” 那汴州大师傅一听这话,惊讶地看着赵怀安,连连佩服道: “使君真真是厉害。” 赵怀安哈哈一笑,先是给两个信骑盛了两碗,然后才对早就忍不住的众人,说道: “你们都吃!吃完我来说事!” 众人再忍不住,忍着烫,嘬着嘴,一口口喝着。 真的是太鲜美了,赵怀安就看见那边自己的乡党郭亮喝哭了。 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在喝汤,等将面前的一瓮鱼羊汤都喝光了后,众人才满足地放下碗。 然后老墨将瓮碗收好,就要带着厨子们出去。 赵怀安用湿巾抹完嘴,这汤是喝得心满意足,他这会儿也不说什么“大灾之年,过了,过了。”的矫情话了。 他见老墨要走,便喊道: “对了,看营内还有多少存货,让师傅们都忙一下,给外头守夜的兄弟们都送去一碗。尽量做到一人一口肉。” 老墨算了算存货,然后点头,便带着厨子们离开了。 等闲杂人都撤走,赵怀安作了最终部署。 他先对喝完鱼羊汤的两名信使问道: “现在刘信、耿孝杰两人都没有动吧。” 二人齐齐回道: “都将们都等使君的下一步命令。” 赵怀安赞了句“好”,随后下令: “你两人现在就返回,告诉二将,立刻带所部向中都进发,要小心敌军的伏击。但不用怕,就杀进去,我会带主力在后面!” “告诉他们,此战没有留手,只管杀贼放火!” 两人听完正要走,赵怀安对他们又吩咐了句: “我让老墨在灶上留了一瓮汤,你两人带着送给耿、刘两位都将。” 说完,赵怀安哈哈笑道: “可不要偷喝!等回来了,咱们再做!” 两名信骑激动抱拳,然后掀开帐篷就出去了。 掀开帐幕的那一刻,外面的月色如流水一样洒了进来,赵怀安瞥着外头银白的地面,感叹了句: “今夜真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啊!” 说完,赵怀安凝神喊道: “众将听令!” 一时间,全体保义将从马扎上站起,大声唱道: “在!” 赵怀安猛从案几上拿起一柄小刀直接甩在了后方的舆图上,正正好就扎在了舆图上的“中都”城。 于是便听赵怀安喊道: “将兄弟们都喊上,咱们杀向中都城!” “喏!” 还有一篇中午 (本章完) 第243章 傻子 第243章 傻子 当日夜,中都左近。 草军票帅王重隐正盘坐在羊毛毯子上吃肉。 羊肉的油脂不断滴在这条名贵的羊毛毯子上,可没人在乎。 他和刘汉宏、还有他弟弟王重霸带着三万左右的草军潜伏在这里已经两三天了。 但说实话,他们这么多人,就是想藏也藏不住,人吃马嚼的,都需要从中都城运送过来。 是的,中都的确是草军的粮秣所在,不过却是之前的,实际上在曹州草军陆续败退至后线,王仙芝就已经让下面将粮秣运输到更东面的龚丘、泗水两地。 不过中都依旧还留着大批粮秣,用来供应当时围攻瑕丘的草军大军。 按照柳彦章的谋划,由王重隐带着一部分大军布置在瑕丘的外围,只放开西面的入城通道。 然后就静静地等猎物自投罗网就行。 可几天过去了,所谓的保义军连个毛都没看见过,王重隐也等的不耐烦了,可没有柳彦章的命令,他还是只能候在这里。 不过对于保义军,他还是很上心的。 毕竟这人最近取得的战功也不是假的,如今草军会被东西两面夹击,其中大半功劳都是拜那个保义军所赐。 不过这些天东面也送来了好消息,说草军终于突破了沂蒙山,进入了沂水河谷地,并且和本地的琅琊贼呼应,击破了一支本地的兖海军。 哦,对了,他们现在叫泰宁军了。 嘿嘿,呸!泰宁?老子们都没得泰平,你朝廷还想安宁? 虽然局势不错,但有一件事却一直如鲠在喉。 那就是王都统和黄副都统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王都统觉得咱们兄弟们就是带着乡党们出来求条活路的,所以如果朝廷能给大伙一个活路,王都统是愿意与朝廷合作的。 实际上,王都统那边也确实在找人向朝廷那边传递过这个意思,可每破城,那些当官的就跑了,所以王都统那边就是想找个通话的渠道都找不到。 不过黄副都统的想法还大一点,他不只是一次和兄弟们说,大唐将亡,这是英雄用武的时候,今日咱们奋力一搏,明日我们就能封王拜相。 所以他们不仅要打到南方去壮大自己,还要再打回来,打到洛阳去,打到长安去。 虽然黄副都统说的的确很热血沸腾,但他的话在兄弟们这边却没多少人支持的。 就王重隐自己的想法,应该还是大伙并不觉得自己真能推翻朝廷,而且他们这些草军票帅们也不是什么光脚的,各个都有有家业的。 如果能安稳上岸受招安,然后到各地做个刺史、县令的,鬼才继续造反呢! 现在就看吧,看王都统那边能不能找到人给上头递话,到时候再看看朝廷给的条件怎么样。 至于现在?先揍这帮唐军,他们杀的越多,朝廷就越晓得他们的厉害,到时候也能卖个好价。 想着,王重隐就将剩下的羊肉吃完,准备让人去喊他的那个愚蠢的弟弟来这里。 他内心烦闷的时候,就把弟弟喊过来骂一顿,然后就神清气爽了。 就在这个时候,营区外面奔来十来骑,在奔到帐篷外围的时候,赶紧冲外围的哨兵喊了一下,然后才安然地进了营地。 一来后,这人快步奔到了中间大帐,正要掀帐进去。 忽然他疑惑地看了一下帐篷边的阴影处,喊道: “谁在那?” 听了这话,两个乌漆嘛黑的武士连忙从暗处奔了出来,就要给此人行礼。 然后这人才恍然,暗道自家兄长也是会用人的,让这两个掠来的昆仑奴武士就躲在暗处,这谁能看得到? 很好,他回去也这样搞,就算挡不住什么敌人,吓也吓死对方了。 随手打发了二人,这人就掀帐进去了,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兄长正把油腻腻的手往毛毯子上擦,这会毛毯都油光瓦亮了。 他一进来,盘坐在那的王重隐就愣了下,然后问道: “重霸,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去巡营的吗?” 说完就挪了下屁股,意思是让王重霸坐在边上。 原来此人就是王重隐那个“愚蠢”的弟弟,王重霸。 王重霸没敢坐那羊毛毯,搬了个马扎坐在了边上,然后压着身上对他兄长道: “大兄,出事了,西面隐约出了火光。” 王重隐愣了下,疑惑道: “哪个营失火了?” 王重霸摇了摇头也不晓得,说道: “已经派人去了看了,不过我倒是觉得不像是失火,反而像是遇到袭击了。” 一听这话,王重隐眼神一凝,忽然对外头大喊: “进来个人!” 外面立马奔进来十来个披甲的草军老贼,就准备拿王重霸,王重隐尴尬地咳嗽了声,吩咐道: “你们去各营递话,让兄弟们准备好,队伍都收拢起来,别他娘的睡了!” 这些甲士闻令,然后急忙奔了出去,向各营传递军令。 等这些人走了,王重隐才讪讪一笑,对已经生气的弟弟陪着笑: “嗨,下面人不懂事,闹着玩呢!” 王重霸撇撇嘴,没纠结这个,而是建议道: “咱们还是先把骑兵都给集中起来,到时候真有事,还是这些人管用。” 王重隐点头,然后从羊毛毯上站起,来回踱步: “你现在这么说,我倒是越来越觉得,这应该就是保义军杀来了。神了,柳帅真是算无遗策,这些人果然往咱们兜里钻啊!” 说完,王重隐将拳头往手心一砸,狠道: “先让骑兵都集中在我营里,你带着一部躲在中都城南,如果真是保义军来袭击了,那这些人一定能晓得中都城是咱们的粮秣地,咱们也来个瓮中捉鳖!” 王重霸也激动点头,这种感觉就和钓鱼一样,苦苦等待多时,然后在鱼线晃动的那一刻,那种激动无以言表。 终于等来大货了! 于是王重霸抱拳点头,然后就出去准备了。 很快,王重隐的这处营地就点起了火把,到处都是缠着黄头巾的草军,无数刀槊熠熠生光,比月亮还要闪亮。 …… 当两名信骑带着赵怀安最新的军令,还有那瓮鱼羊汤,送到耿孝杰和刘信二人手上时,那份感动已不用多说。 在信骑详细汇报了他们在大帐的听闻,晓得前方的中都城可能是陷阱,但耿、刘二人毫无畏惧。 他们二人一人一碗,又给军中将领们分了一碗,在把这瓮汤喝完后,大伙都是暖暖的。 因将那个“催命鬼”让给了刘信,这一次行动由耿孝杰主导。 此时火把隐隐绰绰下,耿孝杰大声下令: “全军支起两支火把!将营地能烧的都烧了!” 然后就不管野外那些草寇俘虏,两个都差不多五百多名突骑就浩浩荡荡地向着东北方的中都城直线奔去。 五百突骑听着好像不多,但视觉上看去,确是气势滔天。 他们在几名草军俘口的向导的带领下,按照两个梯队前进。 其中大概两百骑在前,三百骑在两翼展开,不过因为天黑的缘故,这两个队形是非常粗糙的,只是大概分了两部分。 但即便如此,能在夜间行军能有这样的组织度,就已经是相当不凡了。 今晚的月光的确明亮,银辉如水一般在旷野上流动,保义军的突骑就这样举着火把在夜间穿行。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遇到了几处的草军营地,但不用这些突骑袭击,只是在听到这密集如雷的马蹄声,这几处营地就崩溃了。 也越是如此,刘信和耿孝杰二人也就越发确定中都城是个陷阱。 他们在曹州和草军的两支队伍战斗过,很是晓得草军的内部结构。 各家草军的战斗力参差不齐,但主要还是以核心与外围来划分。 草军中最精锐的就是骑兵,能加入其中的全部都是老兄弟或者是流民中的勇士。而稍次于骑兵的,就是草军的甲兵,这些人是历次大战后的老贼,只是不会骑马,所以才编入了步兵中。 但这两者的数量在草军的兵力占比上是非常小的,一支万人队可能才两三千这样的部队。 而现在,他们一路遇到的草军既没有反击,也没有派遣营中的突骑来试探,可见这些部队都是草军的外围力量。 而中都城如果真是草军的粮秣所在,如此重地,又怎么会让一些个外围草军防守呢? 骑队很快抵达到了一处小丘边上,刚转出来,就看见一支小股骑兵也从那边转了出来,只是一瞬间双方就撞在了一起。 毫无例外,对面全军覆灭。 这支飞豹骑的队将是徐瑶,之前忠武军的,在西川投靠赵怀安的八人将之一。 此刻徐瑶摸了摸这些人的尸体,发现了一条密信,是一个叫高雅的草军小帅写给下面的一支草军小团伙,让他们去西面查看情况。 徐瑶明白此刻附近的草军已经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很显然正在集合兵力向这边试探过来。 想到这里,徐瑶对一名旁边的草军俘虏问道道: “距离中都还有多远?” 这草军俘虏支支吾吾了几句,额头一直冒汗,忽然指了另外一个方向喊道: “在那边,快到了。” 徐瑶嘴角一咧,将这草军一下子拉下马,然后抽刀插进了这人的胸膛里,骂道: “妈的,这时候还想骗老子?” 料理完这个半路再变的草军俘虏,徐瑶对在场的所有突骑大喊: “咱们是全军先锋,只许前进,不许后退!此战我先上,我战死了,队副上,队副战死了,一什将再上,总之,此战有我无敌!” 诸骑士纷纷大吼: “有我无敌!” 徐瑶这会已经能听到远处有一团团火把晃动,一支不知道数量的敌军正从远处出来,他直接翻身上马,对众人大喊: “将火把灭了!” “放过两侧,只取中间。” “兄弟们,随我杀!” 说完,徐瑶挺着马槊向着前方的那团火把团冲了过去。 黑暗中,数十突骑加速奔驰,中间只要有坑坑凹凹的,那就是人仰马翻,但也正是如此,巨大风险带来肾上腺飙升,使得这些飞豹骑青筋暴起,举槊从四面八方撞进了那支草军队伍。 黑暗中,只听骇人的马蹄声奔至,外围举着长矛的草军步兵惊恐慌张,然后就被奔来的战马给撞翻在地,再被后面的战马给踏死。 黑暗给所有人增添了一层保护,却又是勇者与怯者的分水岭,它能放大勇气,也能放大恐惧。 只是一轮冲击,这支人数不详的草军就被完全击溃了。 但同时,徐瑶这些突骑们也冲散掉了,这会五十骑谁也不晓得彼此在哪,只能在月色中向着西面继续奔去。 在出发前,飞虎都的副都将刘信就告诉过他们,中都县只要跟着月亮的方向去跑,然后见到一片巨大的桃林,那里就到了中都县了。 正是有刘信这个中都人提前说,所以当那个俘虏忽然指着另外一个方向,这徐瑶直接就杀了他。 投降就投到底,两边跳那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带嘛! 所以此刻这些飞豹骑都奔散了,但还是谨记着刘信的话,向着月亮的方向继续奔驰。 可不用他们奔多久,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哨声,那是队将们随身佩戴的铜哨发出的。 于是,这些飞豹骑毫不犹豫向着声音处奔去,然后就见到徐瑶果然等在那里,手里还擒着一枚人头。 见队伍不断聚落过来,徐瑶将人头系在了马首下,然后对剩下的人道: “轻点一下人数。” 黑暗中开始报数,直到报到三十八人的时候,忽然没人应了。 徐瑶愣了一下,心中一痛,然后将铁面放下,再次调转马头,向着月亮的方向,纵马狂奔。 身后的突骑们纷纷追随,马踏着月色,心中的愤怒一点点荡漾出来。 直到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片树林,在月色的照耀下,斑驳黑暗,那无数的枝丫探着出去,仿佛恶鬼在舞爪。 而在他们的前方,一座黑压压的土城就孤零零的落在那里。 抵达了这里后,徐瑶内心砰砰狂跳,随后从马侧取下最后的两只火把,对众人道: “点起火把,咱们绕城跑!” 众骑应声,随后便见两条火龙平地而现,然后开始绕着城游动,如鱼龙在舞动。 而这一场景全部被附近潜伏的草军骑士给看到了,于是纷纷拨马回奔,禀告这一消息。 哈哈,保义军这些个大傻子终于跳进来了。 (本章完) 第244章 包围 第244章 包围 保义军巨野泽畔大营,在飞虎、飞豹送来信报不久,各都军将纷纷抹着嘴巴上的油水,回到各营调度部队。 而保义军的后勤正在准备着干饼、肉干这些干粮,而吏士们则坐在地上开始吃着提前做好的热饭。 保义军的吏士们有南有北,饮食差异很大,但军中没有可能为每个人专门做,所以这会吃的都是方便做的汤泡饭。 因为这一次是紧急行动,所以临战前吃的并没有多好,只有干萝卜、酱菜配着汤泡饭。 不过当兵就是这样,有的吃的时候吃好,没的吃的时候,能吃就行,不挑。 大战前的紧张感很快就笼罩在营地,所有人都刨着手上的饭,珍惜每一粒米。 而大帐内,赵怀安也坐在马扎上,闭目养神。 为什么统帅要身体好?好就好在能熬夜。 此刻作为全军统帅,赵怀安必须第一时间获得前方战报,如此才能判断后续战况。 这不是开玩笑的,他要是熬不住,睡一觉,没准就几百条人命被他睡死了。 而赵怀安就这点好,身体精力充沛的和活牲口似的,外面轮班的帐下都都换了两批了,赵怀安还在那坐着呢。 这会,赵六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闭目着的赵怀安就问了一句: “什么时辰了?” 赵六连忙将剩下的那个哈欠压了下去,看了一眼漏刻,然后连忙对赵怀安道: “差不多子时末了。” 赵怀安“嗯”了声,然后手掌依旧在拍着大腿,然后就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外面有一阵脚步声,然后就听行军参谋赵君泰在外面喊道: “使君,王进、韩琼、高钦德、郭从云四位都将过来了。” 听了这话,赵怀安睁开眼,沉声: “让他们进来。” 随后,王进、韩琼、高钦德、郭从云四个都将披甲走了进来,行走间,甲片砰砰撞击,昂首阔步。 四人分列两侧,对赵怀安下拜道: “使君,我部已集结好,随时可出兵。”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将案几上的四根签子抓起,捣了捣,便抓着签子的尾巴,对四将道: “来吧,过来抽签,谁抽到短的,谁留守大营。” 四将脸色一窒,紧张地走了过来,然后王进率先抽了一支,因为没有对比,所以他也不晓得自己抽的是长是短。 于是继续紧张地看着别人。 那边韩琼抿着嘴,抢先走过去,可就盯着赵怀安的手,却一直不敢取签子。 旁边的赵六揉了揉眼睛,催促道: “随便拿,不都一样的?” 韩琼本能的觉得先拿后拿还是不一样的,但也不晓得怎么说,一咬牙,取了一根中间的。 他一抽出,就看向了王进,王进也盯着他手里的签子,然后就看见素来不苟言笑的王进,这会咧着嘴嘿嘿笑,连脸上的疤痕都在游动。 这个时候韩琼心里已绝望了,沉重地低下了头,看着手里的签子。 哎? 韩琼看着手里的签子和王进的一样,大叫一声,原地蹦起,举着手里的签子,大喊: “我就说我老韩的运气不会差!” 这个时候,他是彻底放松了,然后和王进走到一起,齐齐看向剩下的郭从云和高钦德嘿嘿在笑。 这会郭从云有点着急了,看着仅剩的两只签子,上来就对赵怀安道: “使君,你是晓得的,咱们是骑兵,现在突袭正是用咱们的时候,哪能留在这里守营呢?”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瞄了下手里的签子,便对高钦德说道: “老高,你上来抽,抽左边那个。” 这下子高钦德哪接受得了,哀嚎了一句: “使君,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步跋啊!我们都已经连续守了好几次大营了,这一次就让咱们上吧!” 边上的韩琼嘿嘿笑,补了一句: “那这不正好,你们守营有经验。” 这一句“有经验”让高钦德彻底破防了,他平日也是一个重视仪表的,这会直接跳起来就要和韩琼掐,韩琼笑着跑到了王进后面。 直到赵怀安咳嗽了声,高钦德才苦着脸对他道: “使君啊,真不能这样啊,兄弟们都等我回去喊开拔呢,我要是再和他们说留大营,那以后怎么带兵呀。”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自己说道: “要不你们去,我留下?” 这下子,王进四人齐齐点头,说这最好。 赵怀安直接骂道: “好个屁,我不上,你们谁听谁的?” 骂完后,赵怀安又安慰了下高钦德: “老高,你守营我放心,你再和下面兄弟们好好说说,下一次,你们步跋做先锋!我准给你们个美差!” 使君都说这样了,高钦德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无奈地上前从左边抽出那根短的,然后“哀怨”地看着赵怀安,难过道: “使君,那你下一次一定记得这事啊,让咱们步跋做先锋!” 赵怀安点头,然后就将剩下的那根签子递给了郭从云,最后笑着对四都将说道: “很好,这就很公平了,你们回去准备吧,一刻后,拔山先发、继而背嵬、然后是飞龙都随我车驾一并出营。” 最后,他才对高钦德笑道: “老高,那我就将大营交给你了,好好守!我可把后路就交给你了!” 高钦德作为赵怀安在黎州军的老袍泽,军人的素养很高,即便心里委屈,听了这话后,挺胸行礼,唱道: “使君放心,人在营在!”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手,喊道: “行,那就下去准备吧!” …… 一刻后,赵六腰上别着唢呐,手中举着一杆步槊,挨个大喊: “出发了,出发了!” 此时,帐下都的人都纷纷喊着这话,因为不能吹号角,他们就用最原始的方式通知着大伙。 然后他们就护在两侧等赵怀安出来。 一阵甲胄的碰撞声中,赵怀安穿着胖大的明光铠,披着黑色的披风从帐篷中走出,因穿了三层甲的缘故,他只能外八字走着。 赵怀安捧着翎羽兜鍪,穿过帐下都组成的人墙,然后踩着木梯子上了驴车。 驴车的两侧已经挂满了各色牌盾、刀剑、弓弩、斧钺,车厢里也竖着一蓬蓬箭矢,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武备库。 此时,车手牛礼、车左孙泰、车右赵虎已经准备好了,等赵怀安上了车后,见使君点头,便开始喊道: “出发了!出发了!” 说话间,赵六、豆胖子两人就跳上了车厢,而剩下的帐下都们则跨上战马,在前头开路。 两侧都是扛着步槊的背嵬们,他们牵着骡马,跟在两侧,然后整个大营都是在喊: “出发咯!” 于是,一队队甲士从营内开出,等轮到赵怀安的车驾时,他站在驴车上对旁边候着的高钦德再次嘱咐: “老高,这里就交给你了,等我捷报!” 高钦德重重下拜,喊道: “末将祝使君马到功成!” 赵怀安这会车驾已经开起,他摇了摇手,然后就看向了前方。 在那里,营地外,一片黑暗。 …… “呼哧,呼哧”。 四匹远超同辈的健驴拉着重型战车在野地上奔行着,优秀的驭手牛礼不用鞭子,只是吆喝着就能指挥这些健驴。 也许是牛礼在吐蕃的时候就一直住在牛马棚的缘故,他和这些牲口有一种本能的亲切感,而浸润在他骨子里的牲口味,也让牛马们将他当成了同类。 所以牛礼学习驾车后很快就发挥了这项天赋,驾驶的车又快又稳。 此时,牛礼看着前方四匹健硕的驴子,只看它们发达的臀腿,就能给人一种踏实可靠之感。 忽然,他看见赵六探了头过来,夸道: “牛礼现在驾车越来越好了。” 牛礼嘿嘿笑着,然后问着后面的赵怀安: “使君,咱们要多快呢?” 赵怀安抓着车轩,大喊: “有多快就开多快。” 随后他对旁边的豆胖子喊道: “胖子,你坐在后边,压车。” 豆胖子嘟着嘴,挪着屁股到了后面。 然后前头的牛礼就猛然喊道: “驾,驾,驾……。” 随之,四驴驱动的战车便加速奔驰,在两侧火把的照耀下,一车绝尘。 而在他的前方,王进为总先锋,带着五百背嵬各骑骡马驱驰在前,在他的后方,五虎将之一的韩琼也带着五百骡子兵奔驰在后,所有人都举着火把向着月亮的方向奔驰。 此时如果有草军能看到这一幕,可能才会真正意识到,到底谁才是猎物。 很快,踏着月色,保义军很快奔到了之前飞虎、飞豹袭击草军营地的战场。 此时原先广大的营地已经在大火中彻底成了灰烬。 可这里依旧有很多草军溃兵在这里逗留,他们都是之前刘信他们放走自生自灭的俘口,这会不敢在黑夜的旷野上走,只能继续猬集在这里。 当最先的王进带着背嵬们先抵达这里时,看到这些溃兵正在废墟里扒着残余的物资,没有理会这些人,而是继续向西奔驰。 而这些残余的草军看到这么一支骡马骑兵,各个战战兢兢躲在废墟里,而之后他们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副场景。 数不清的骑兵如同火龙一样前后相继,很快他们又看到了一座怪异的驴车奔驰而过,最后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这条火龙才离开了这里。 而此时,这些草军残军相互看了看,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恐惧。 草军完了! …… “哈哈哈,保义军完蛋了!” 这是当王重隐带着麾下草军老贼上前堵在了前方保义军的突骑身后时,他再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如是说的。 此时,天光已有点亮了,所有人的视野都开阔起来,在王重隐的视野里,以那种中都城为中心,他麾下的老贼,从北、西、东、南四个方向压了上去。 对方的骑兵正在这个空间中不断冲奔,可每每要冲出去时,都会被草军的一顿箭矢给打回去。 刚刚四方的主将、小帅都陆续给他送来了军报,目前战场上,草军一共集结了两万多人的部队,其中核心老贼有八千,剩下有千余的骑兵此时正聚集在王重隐的麾下,由他的弟弟王重霸率领,连同他的帅旗都布置在战场的东南角。 看着包围圈里狼狈冲奔的保义军骑士,草军全军振奋,无论是他们的小帅还是各个当家的,都告诉他们,唐军能战者唯保义军也,一旦咱们在这里聚歼这股精锐,那往后都是好日子。 所以为了以后的好日子,家人们务必在吃这最后一点苦。 而现在,苦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在四方继续缓慢合围的时候,王重霸忍不住对旁边的王重隐道: “兄长,要不咱们把帅旗降下来,很快天亮了,再升旗就太危险了。” 听了这种孬种发言,王重隐大骂: “愚蠢,我作为全军统帅,如果不让下面人晓得我在,如何能用命?而且我都已经升了帅旗,再放下来,岂不是吓了兄弟们?别以为我跑了,然后也各自奔走了,那样的话,这大好局面岂不是功亏一篑?” 被兄长骂得太多了,王重霸早就免疫了,他只是担忧地说了句: “这会天已经有点亮了,我不如先让人去前头看看,看包围圈里到底有多少保义军?要是被围的多了,我们还是小心的,万一他们狗急跳墙呢?你又不是不晓得下面人,只要不打他们,这些人是不会主动支援别部的。” 王重隐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还是要继续教训: “以后想事情要多想一层,别老觉得天亮了我竖旗危险,你不晓得,也正是天要亮了,我才更好调度部队合围?更不用说,也只有天亮了,诸军才能看到我王重隐的威风!” 说到这里,王重隐开始有所感慨道: “这个道理咱就是懂的晚了,不然两年前咱们起事的时候,也不会排在柳帅后头,至少也是平起平坐吧。” “当时咱们麾下儿郎也七八十号人,带的人可别柳彦章带的多去了。可人家名气大啊,在泰、沂、兖、曹一带都是有名的豪杰,多少人是光听着这个名,就去投奔他了,然后人家队伍就一天一个样,然后差距就这样来了。” “不过现在懂这个道理,也不算太迟,这一战咱们能歼灭掉保义军,到时候绝对风头要盖过柳彦章他们的,到时候我们也做一面大帅。等咱们兵强马壮了,就是那副都统,都统也不是不能坐一坐的。” 王重霸恍然,琢磨了下这个味,好像确实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他们草军这些人,到底如何发展壮大呢? 藩镇那边发展壮大,那就是给下面发钱,用钱招募人手。可草军他们有钱是有钱,但都是死钱,没办法靠这个给下面人发工资的。 所以要不就是从流民里招募,要么就是从此前击溃的唐军俘虏中转化。 可问题来了,除了你自己抓的俘虏、壮丁之外,更厉害的还是你有大名气,那些外人晓得你大方、能打,有前途,那肯定是络绎不绝来投你。 所以,各个票帅们已经开始到了追求名声的阶段了。 此时,王重霸嘿嘿在笑,和他兄长说道: “咱们有了名气,就能招更多的豪杰,更多的豪杰帮咱们,咱们就更有名气。兄长,要是按照这样滚下去,我都不敢想咱们以后得有多强啊!” 王重隐哈哈大笑,指着前方包围圈,豪迈道: “所以这些保义军就是天授予我们王家腾飞的,我们王家也是帝家,如咱们真有天命在的话,嘿嘿,贵不可言?” 说着,王重隐还给自己的愚蠢弟弟画了个饼,勉励他道: “好好干,我又没有儿子,以后这些都是你的!” 一句话说得王重霸是心潮澎湃,然后就是这个时候,便听自家兄长忽然说了句: “擂鼓,助威!告诉前面的儿郎们,杀完保义军,咱们就吃肉!” 王重霸下意识觉得不好,可想了一次此时保义军的骑兵都被包围了,估计也出不了什么事。 于是,在身后浓浓的战鼓声中,四方在包围的草军开始加快了进攻的步伐。 …… 在包围圈的北阵,草军票帅刘汉宏正带着一队黄衣骑士在各阵中奔走。 一边奔,他一边口头给下面的军将们下达命令。 这就是刘汉宏打仗的方法,亲临一线掌握最新的战况后,直接针对性的下达命令。 这方法好是好,就是费命也费马。 就这么一会,刘汉宏的这支小突骑已经遭受保义军的三次袭击了,也幸亏他平日爱延揽豪杰武士,不然死都死三轮了。 刘汉宏在草军的队伍中是非常特殊的一个,因为他是官面上的人,可他这个官又是一只脚踩在江湖的。 靠着官面上的关系,刘汉宏有很多本地豪杰所需要的权力背书,而刘汉宏也和这些人的接触中,陆续进入了兖州盐贩圈的关系网络中,并在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此外,因为兖州这地方处在天下之中,来往豪杰都会经过兖州,而这个时候你有什么困难只要去找刘汉宏,他都会倾囊相助。 所以别看那赵怀安在军中有个“呼保义”的名号,但人家刘汉宏在江湖上,那也是地地道道的“及时雨”。 正是有了这样的威名,所以刘汉宏很容易就延揽了一帮南北豪杰,其中有杀人的通缉犯,有作奸犯科的江洋大盗,还有军中失意的武士。再加上他的两个弟弟也是弓马娴熟的勇士。 如此以他刘汉宏为核心,他的两个弟弟刘汉宥、刘汉容为左右手,以曹公汶、辛约、钟季文、卢约、朱褒、蒋瑰、杜雄等人为爪牙,形成了兖州本地的活力组织。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刘汉宏是个有野心的,他们刘氏自古就有卯金刀的谶纬,一旦天下有乱,必有刘氏扶摇而起。 他们刘氏是注定要成为天下主的。 只是可惜了,大乱率先在濮州发生,如此也给了濮州大豪王仙芝的机会,等混乱到了兖州后,人家王仙芝已经是拥众十万,连曹州那边的黄家都投奔了他。 这种情况下,他刘汉宏已经丧失了做龙头的机会,后来州里又喊他去剿草军,想来个两败俱伤,除掉他这个势力。 如此情况下,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着核心亲党、部曲投奔了草军,并在两月就一跃而为独领一军的票帅。 但也正是开始陆续接触了这些草军核心草贼,使得刘汉宏越发不看好草军这个团伙,这些人简直都是一群盲流,识文断字的都没几个。 这样的人能打天下吗?显然不行。 但这却也是他刘汉宏的机会,因为现在草军发展到现在,已经很有实力了,涌现了很多豪杰、猛士,而这正好是他发展壮大的机会。 所以刘汉宏就做好了蛰伏在草军队伍中发展的计划,就是用着草军的资源,创着自己的业。 也正是有着创业的心态,刘汉宏和其他草帅是真不一样,认认真真训练,用心结纳草军中的豪杰。 就是这会,当其他三路都在划水的时候,就他刘汉宏带着亲从骑士们不断深入各阵,临阵指挥。 这种做法当然危险,不过效果却非常好。 此时他们这一面已经最先完成了阵列,也就是现在有了点天光,不然是如何也做不到的。 刘汉宏这一面有六个营,人数六千,其中核心老贼就有两千,是仅次于王重隐的实力派。 而且他剩下的那些草军也不是炮灰之流,虽然也不什么精锐,但也是有正经的兜鍪和刀槊的,也见过血,上战场能听得到命令。 所以在他带着北面的草军结阵后,那些保义军的骑士就再没能渗透到后面了,这会只能不断在阵型外围抛射点箭矢,并没有什么作用。 这会,刘汉宏见结完阵后,就带着剩下的亲从回到了大旗下。 和东南面那边的王重隐一样,他也有类似的想法,那就是通过歼灭唐军精锐的保义军来建立自己的武勋和威名。 那这种情况下,肯定是要竖起本方大旗的,不然谁晓得破保义军的是谁? 而在大旗下,一支二百人的精锐突骑正在牵马站在那里。 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是刘汉宏的部曲,都是长年脱产打熬武艺的,所以这些人的装备和精神面貌都要比其他草军要更好。 此刻,刘汉宏回到大旗下,颇为贪婪地看着包围圈里的这支保义军骑士。 这帮人真是精锐啊,就在刚刚,他看到十来个骑士就远远的坐在地上休息,然后忽然就跃上了战马,然后冲了过来,然后抵着他们阵线三四十步的位置,才开始射箭。 这一次围攻,他别的都可以不要,就这样保义军的骑士他一个不拉,都要拿走! 这些人才是以后打天下的本钱啊! 可看着看着,刘汉宏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他似乎发现,敌军的主将,也就是那个叫赵怀安的唐军刺史似乎并不在包围圈里。 难道这人没来? 可不等他继续想,忽然从东南方传来震天动地的鼓角声,刘汉宏下意识看去,骂了句脏的,然后对身后的旗手喊道: “摇旗,杀!记住,此战都给我捉活的!” 于是,在一面巨大的绛色大旗开始摇动时,以一字横阵排列的六营草军开始向前压去。 (本章完) 第245章 突围 第245章 突围 天光越发亮了,赤如鸡子一般的朝阳缓缓从地平线上升起,越过平原,越过山岗,越过湖海,终于来到了人世间。 而它一跳上来,就看到这样一幕,巨大的平原上,无数草军正向中间的一支马军合围,而奇怪的是,这支马兵本该有足够的时间从阵列的细缝中穿过去,可每每到了后,就又拨马而回。 在一面绛红色的飞虎旗帜下,刘信正看着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那温暖的阳光驱散着寒冷,也将他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 在带着飞虎骑进发中都的时候,他路过了以前的家乡,可那里已经成了废墟,他不晓得自己的乡人是都死了,还是逃难去了其他地方,又或者是,就在草军的队伍里。 此刻,刘信牵着战马,两丈长的马槊插在了草地上,这是他在曹州之战的时候获得武勋,然后使君专门赐给他的。 是的,就是那种价二百贯的绝品马槊。 他就这样望着前方,看到数不清的草军正蜂拥过来,只是速度并不快。 刘信是真不希望有乡人在那个队伍中,不然也只能算他们命歹了,和报答使君的恩德以及自己建功立业,那些都快忘记的乡人似乎也没那种重要了。 敌方的军阵还在前进,只是因为他们缺乏足够的旗帜与金鼓,这些人的队伍走得是歪七八扭的。 这个时候,从前方奔来十来骑,其为首的正是飞虎军的队将朱景。 这个使君的乡党自从帐下都外放后,就进步的很快,如今已是飞虎军的一名骑队将了。 刚刚,朱景带着十来骑去西面游弋了下,试探了这一面草军的攻势。 这会,他奔了过来,就在马上兜转着,然后大声对刘信汇报道: “副都,西面的草军战力很弱,射出的箭矢绵软无力,如果要突围,我建议从此面走。” 刘信点了点头,也看向了西面,只见那边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蚂蚁一样压了上来,虽然没有阵列可言,但刀兵铁铠却不少,这会朝阳正好从他们的前方升起,阳光照射在刀兵铁铠上,熠熠生辉。 看到这个,刘信心中一凝,晓得这一面也是有敌军精锐在压阵的。 不过他现在也不急,如果要突围出去,他早就突围走了,之所以等到现在,就是等天亮。 在使君送来的口令中,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他和耿孝杰两人一定要将战事拖延到天亮。 至于为什么,使君没有说,不过刘信也能猜出。 很显然,使君不仅是击溃草军,而是要在这里彻底歼灭这片战场的草军。 而夜袭是完成不了歼灭任务的。 而且夜晚的时候,敌军的那些个草军票帅也没个标识,保义军就算遇到了,也不晓得这是谁。 所以非得等到天亮了,等到这些草军票帅自己升起旗帜了,这个时候就是战斗的开始。 此时飞虎、飞豹已经完成了吸引敌军出击的任务,而现在,他们将执行牵制这些草军,等待使君带着主力前来歼灭。 但这会飞虎、飞豹的战备情况却不大妙。 首先就是战马的状态,虽然这会他已经让战马轮番休息了,可跑了一夜,战马是没办法这么快就缓回来的。 然后就是各队的编制这会是比较混乱的,因为在夜间长途奔袭,以及先后击溃了数支草军队伍,队伍都散了出去。 虽然有铜哨可以确定位置,可编制却是乱的。 有些队只有十几人,有些队又是七八十人。 所以刚刚那会,飞虎骑就在加紧重整,可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但现在敌军已经压上来了,他们得主动出击,不然后面腾挪的空间就会越来越小,不利于骑兵的发挥。 此外就是骑士们的装备损失很大。 飞虎、飞豹二都虽然总骑兵力量在五百,可他们却并不是直接来参战的。 其间他们已经打了几次仗了,无论是马槊、横刀、弓弩、箭矢、铁骨朵、短斧,都损耗巨大,所以即便看到西面的草军队列不整,刘信的心里还是没有底。 这个时候,刘信忍不住在想,自己第一次领飞虎都出战,不会就要全军覆没吧? 他连忙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摇走,然后那边朱景就指着东北面喊道: “副都,飞豹都他们开始冲了!” 听了这话,刘信看了一眼周边休息好的部下们,他们人数在百人,剩下的百人是刚刚出去游弋骚扰的,这会已经不具备继续作战的能力了。 他摸了摸战马的脖子,发现上面一层密汗,看到坐骑的四蹄都有点微颤,刘信的心也是一抖一抖的。 抿着嘴,刘信又看了一眼西面,见那边有几杆大旗正要摇晃,然后敌军的队伍就开始陡然加快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东北方,看到人数更多的飞豹都骑士已经从战线的细缝中穿插了进去,然后消失不见。 刘信将兜鍪戴在了头上,随后猛吸一口,憋住,又提了一口,最后缓缓呼出。 然后他翻身上马,大喊: “我飞虎骑!” “呼哈!” “我飞虎骑!” “呼哈!” 一阵打气后,身后的百余突骑也翻身上马。 他们简单排列了下队列,其中三十骑还带着马槊的站在前头,有骑弓箭矢的突骑有四十骑,居在中间,最后三十骑却只有横刀或者铁骨朵,这会压在后头。 将兜鍪的护耳放下后,刘信将地上的马槊抽出,夹在了腋下,然后大吼一声: “飞虎骑,出击!” 大吼后,刘信急催胯下战马,向着西面的草军凶猛冲去。 此时他的身后百名突骑无畏冲锋,留在原地休息的朱景等人只能默默祈祷。 …… 距离中都还有二十里,赵怀安带着骡马军整军疾驰。 忽然,赵怀安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侧耳一听,很快就听出这是战鼓的隆隆声。 站在车驾上,赵怀安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方向,忽然他对车边疾驰的何文钦大吼: “去告诉王、韩二将,立刻转向,再偏东一点!” 何文钦得令,立即带着几名突骑奔向了前方,那里是王进和韩琼的部队。 而那边带队在前的王进更早地听到了鼓声,他没有等使君的命令,当机立断命令队伍转向,向着鼓声扬起的地方冲去。 等何文钦追上来后,王进已经完成了骑队的转向。 听到使君的命令和自己一致时,王进大声对何文钦道: “今日天亮得明显要早,飞虎、飞豹必然已经出击,我建议使君可以分兵,由我带着所部背嵬向东北驰奔,而让韩琼带着拔山继续向北。” 何文钦大声喊道: “王都将,我这就带话回去。” 说完,何文钦原地拨转马头,策马奔回使君车驾处,而那边,王进在何文钦一走后,大声下令: “继续出发!向东北!” 而当何文钦带着王进的建议到赵怀安处的时候,赵怀安正站在马车上撕扯着牛肉干,而且还是那种最硬最塞牙的。 这倒不是赵怀安饿了,而是他有点困了。 所以他才想了这样一个办法,嚼牛肉干。 而塞过牙的都知道,当你塞牙的时候,你就算困,你也会先将牙缝里的肉给剔了,才能睡得着。 靠着这歪门邪道,赵怀安强打精神,然后就见何文钦奔了过来,然后大喊: “使君,王都将想分兵,他去东北,我们继续向北!” 一听这话,赵怀安大拍车轩,骂道: “这老王又是老毛病犯了,他才多少人?东北方向必然是敌军主帅所在,那是什么防御力量?“ 但说这个迟了,因为以他对王进的了解,这老王这会一定已经带着部队往东北去了。 此时,赵怀安毫不犹豫,下令: ”立即令韩琼前去接应,我们带着飞龙都继续向北,先去支援飞虎、飞豹。” 何文钦大声唱喏,然后又奔去了韩琼那边。 此时听着东北方鼓声越来越密,赵怀安再忍不住骂了句: “草,兄弟们等着咱们呢?再快一点,快一点!马只要跑不死,就给我往死里跑!” 于是,本就飞快的骡马队,速度又快了几分。 …… 急促的铜哨声,一阵烈过一阵。 可忽然一阵破空声,刚刚还吹哨的飞虎都骑士就身中三箭,落马倒地。 此时,作为全队锋矢头的刘信,手执着两丈马槊,身体的铠甲不断发出声响,那是箭矢被弹开的声音。 西面的箭矢力度的确如朱景试探的那样,比较绵软,但其中却有一些神射手,用的却是两石以上的角弓,射的也是加粗的破甲箭。 己方刚刚中箭落马的都是拜这些人所赐。 此时对方阵内也响起了号角声,然后刘信就看到有一支弓弩队正从后方开向前,可因为草军队列混乱,他们直接被堵在了后头。 正是这个时候,刘信猛催战马,大吼: “急速,急速!” 密集的马蹄声遮盖了他的怒吼,可他身后的骑士们却紧紧追在身后。 此时,战马几乎贴在地上飞行,每次只有对角的蹄子落地,不到百骑的队伍直接跑成了一道箭矢,然后狠狠地扎在了草军混乱的军阵上。 骑队只有百骑,可他们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呢? 在草军没办法组织起前方的步槊阵时,刘信夹着马槊撞了上去。 两丈长的马槊在第一时间就扎进了前方草军的胸膛,巨大的惯性带着马槊的弹性,使得这人还被槊在马槊上时,后头的草军就倒地了一片。 人力完全无法抵挡这样的冲击,更不用说这些草军大部分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饥民。 于是,仅仅是刘信,他就轻而易举地撕裂了前方的阵列,在这条狭长的队列上撞出了一个大豁口。 而在他的后方,不足百骑的突骑也纷纷撞了进来,大量的马槊在第一时间就撞碎,然后飞虎骑士们就抽出横刀、铁骨朵,就向下砸击。 每一次挥击都带着一条人命,伴随着哀嚎声,刘信带着飞虎骑越冲越深。 可这个时候,刘信发现不对劲了,那就是敌军的阵型厚度超出了他的判断,再这样冲,后面没了马速,就是死路一条。 于是,刘信大吼一声,手里的马槊挑飞一人,然后双手扣着槊杆,开始疯狂横扫。 在将这里清出一片空地后,刘信嘶哑着大喊: “跟我走,冲这里。” 然后他就选了一个阵角,斜着冲了过去。 可在他的身后,不是所有的突骑都能完成这样的转向的,尤其是前面的,这会已经继续撞在了前面阵列。 在没有刘信这个猛将作为锋矢头,这部分飞虎军骑士很快就冲不动了,然后无数双手就从四面八方伸了过来,将这些骑士都拽下了战马。 甚至一些战马也被疯狂的草军给掀翻在地,随后无数刀剑、拳脚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听着身后熟悉的声音在惨叫,刘信虎目含泪,但依旧硬着脖子带剩下的飞虎骑突围了出去。 当他们彻底突围走后,血腥的西面战场,无数草军高举着战死的飞虎骑的残肢,高叫欢呼。 可下一刻,那支刚刚突围出去的飞虎骑再一次杀来。 而这一次,在他们的身后,数不清的突骑正将马槊放平,开始加速狂奔。 与此同时,尖锐的唢呐声、铜哨声响彻战场的四面八方,如山崩海啸的马蹄声砸碎着大地。 此时,看着战死的袍泽们,刘信赤红双眼,一马当先,怒吼: “狗崽子们,你耶耶来了!” “杀!” 和家人们求个月票,明天会更精彩! (本章完) 第246章 落旗 第246章 落旗 胯下战马作的卢飞快,四蹄翻起泥土扬天,手中马槊刺破清晨的薄雾。 刘信带着突围出去的飞虎骑再一次杀回来了。 就在刚刚,他带飞虎骑突围出去,转头就看见一支骑兵正全速奔来。 而他们悬挂的旗帜正是他的老部队飞龙突骑,那时候他们还不叫这个名字,就是保义军突骑。 当他看到那面绛色金龙旗时,刘信终于忍不住哭了,毫不犹豫,他对身后的部下们大吼: “杀回去!要了那帮草贼的狗命!” 于是他们放低马速,在半道原地拨马,再一次向着原路杀来。 两侧的图景和厮杀抛在了脑后,刘信手里的马槊已经攥满了汗水,他撕下衣摆的布条缠在手上,然后向着草军猛猛的杀了过去。 那些外围的草军刚刚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完全没有想到保义军还会杀个回马枪! 当这些人茫然地看向西南面时,刘信已经带着飞虎骑士们又灌了进来。 迎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看到被长矛挑在空中的袍泽兄弟,刘信凄厉大吼一声,手里的马槊撞了上去,大吼: “杀啊!” 在他的身后,小百人的飞虎突骑同样大吼: “杀啊!” “轰!” 毫无防备的草军侧翼一下子就被撞塌了,然后在剩下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刘信带着突骑再一次从斜角切了出去。 当将马槊上的尸体掼在地上,刘信越过了敌阵,忽然看到地上有一具熟悉的尸体,然后人就已经随着战马冲了出去。 一杀出来,整个视野陡然一阔,原先心中涌起的无穷愤怒,忽然在这一刻化为了流水,只有无尽的哀伤。 他看着前方,那里是草军的北线,此前飞豹都就是对着这里冲锋的,因为逆着太阳,刘信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团团光团在跳跃。 就在这个时候,刘信的脑子忽然就嗡了,一下,然后他一下子听清了整个战场的声音,到处都是哀嚎和嘶嚎,战马和骡子在嘶鸣,钝器击打在头骨上,锐兵刺破胸膛。 原来他刚刚血压上来,竟然什么都没听到。 他正准备继续调转马头,忽然看见东北面那支草军似乎出动了骑兵,正准备向着阵内的飞豹骑的侧翼切去,没有任何犹豫,刘信举起马槊高吼: “全体都有,随我马头,继续冲!” 说完,他一甩缰绳,胯下战马打了一个剧烈的响鼻,然后缓步向前,最后跪在地上。 此时刘信才看到,他的爱马已经遍体鳞伤,一道致命的伤口从马脖划到马腹,鲜血涌出,渗在草地上,血红一片。 被护着安全站在地上的刘信,已经哭不出声了,泪水挂满了脸庞,最后打湿着衣襟,他无力地用手盖着爱马的伤口,不断用额头碰着爱马。 那灵性的马眸倒映着刘信的面庞,最后渐渐无光。 就这样,刘信抱着爱马撕心裂肺,而无数突骑就从他刚刚打开的缺口,冲了进来,将西线的草军彻底撕碎。 这些突骑杀入阵内后,一部分直接向着草军大旗杀去,一部分则顺着杀出去,直接奔向了战场北面。 在那里的飞豹骑,需要援助。 …… 天光放亮,耿孝杰就带着三百飞豹突骑开始整军,他们的整体战斗状态要远远好过于飞虎都。 但作为一支新骑军,飞豹都的战斗力并没有飞龙、飞虎两都扎实,这两个都的核心骨干都是此前参加过西川大战的老突骑,经受过十万人大战场的洗礼。 而飞豹都的主要人员都是来自川康地区的高原草原的骑手,还有部分光州的回鹘、突厥移民的后代。 总体而言,飞豹都的骑兵技术非常好,堪称优秀,可问题是,不是骑马技术好就能成为一支精锐突骑的。 作为在光州组建的骑军,飞豹都的问题是没经历过大战,不晓得大战场和个人技术型游斗的区别。 而这一弊端在这一次突围时直接就暴露出来了。 当都将耿孝杰将另外五个队将喊过来,确认了这一次的出击任务,各队就开始行动了。 耿孝杰是一个经验非常丰富的骑将,作为当年徐州军银刀军的俊彦,他从入募就优秀到现在。 在昨夜,他几次亲自带队去试探北面的那支草军,已经明白这一支草军的战斗力是比较强的,整体素质能有州县兵的水准,其中应该有一支二百人到五百人之间的队伍应该有牙兵的实力。 所以今天天光放亮,耿孝杰就决定将三百突骑按照六个队分开突围,其中由他亲自带一队,作为机动。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六个队以前中后三个梯队突围,然后等他带着最后的突骑冲出去的时候,再由他判断是否再继续来回冲杀。 可突围从一开始就走样了,而其原因竟然是第一番的突骑在冲的时候,竟然冲错了方向。 本该向着西北方向插过去,可那一队人冲着冲着到了正北面,然后直接撞进了人家的阵里。 而为了救援这一队突骑,本该从东北方突围的第二番,无奈也选择了正面。 和一般人以为的骑兵冲阵是直接往人群里撞不同,多数情况,骑兵突阵只是在阵与阵之间的细缝做穿插。 这种突阵方式可以在最快的时间穿插到后方,可缺点就是,一旦遇到有组织度的军阵,很容易就被切断后路。 而不巧,由刘汉宏训练出来的草军就勉强具备这样的组织能力。 当温暖的的朝阳洒在这片军阵时,数十面旗帜在猎猎作响,作为二番突围的百十大声怒吼,然后穿进了中段敌阵之间。 而刘部草军这边,在经历过第一番的骚乱后,已经开始了反应,他们也在老贼的呼号下一边避开骑军的冲锋,一边取出弓弩。 而当飞豹骑穿进去后,两侧的草军又像潮水一样合流,最后彻底堵住了二番队的后路。 在后面为第三番的耿孝杰目瞪口呆地看着队伍就这样偏离了突围方向,但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举起马槊也带着第三番的百骑冲了上去。 此时,刘部草军的号角声也响起,一波波轻箭从两侧射出。 这些羸弱的草军虽然也如唐军那样编练了弓矢队,但实际上这些没有足够热量补充的草军是拉不开箭矢的。 而且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弓弩手,也不仅仅是需要手臂,腰背的肌肉发达,体能足够就行了的,在技能的打磨上就需要经年累月的时间。 而这些原先还是农夫出身的草军,就算从中选了一批素质还行的,但还是形成不了足够的战斗力。 此刻只能用轻箭和攒射来做打击。 但草军的军将们也不指望这些箭矢奏效,它更多的还是起着封锁和阻挡的作用。 因为人披着铁铠不怕箭矢,可战马却会本能畏惧,所以这些箭矢能对飞豹骑的冲击形成一定的阻挡。 在耿孝杰带队冲锋时,他敏锐地注意到了东北侧的草军队列正在发生混乱,不用想,这肯定是已经杀入其中的飞豹骑在内部开始搅乱敌军了。 没有任何犹豫,耿孝杰拨动马头,向着东北方冲去。 因为前后都受到夹击,这段部分的刘部草军很快就崩溃了。 耿孝杰汇合了此段的二番队后,立即向着中间的草军阵线杀去。 此时他纵马驰奔,弓如霹雳弦惊,手中箭矢连珠射去,在万军之中上演了一场什么是唐军武士的传家手艺。 但也正是如此招摇,使得草军的大部分攻击都对准了他,身上的铁铠啪啪作响,一支箭矢弹起的时直接撞在了他的眼睛上。 幸亏耿孝杰及时闭上了眼睛,箭矢只是划破了他的眼皮,但流出的鲜血却直接糊住了他的眼睛。 他放下箭矢,取出牌盾护在脸上,然后将兜鍪取下,拿出布就缠在了左眼上,然后又将兜鍪戴好。 此时,战马因为畏惧战场的嘈杂和刀兵的晃动,已经带着耿孝杰奔到了军阵外线。 而后方不明所以的飞豹骑也跟着奔了过去,距离陷在中间的袍泽越来越远。 此时,耿孝杰也发现出了岔子,连忙要拨转马头,可这个时候,敌军的一支步兵竟然从东北面压了上来。 而且这支草军竟然穿着唐军的铁铠。 这是耿孝杰在曹州城下见过的第二支披甲的草军。 正当他要思考时,他的兜鍪被打了一下,巨大的力道都让耿孝杰脑子荡了一下。 他打眼看去,斜侧一方,一个草军的将领披着铁铠,正举着角弓准备射第二下。 莫名的,耿孝杰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他从褡裢里翻出一把铁骨朵,尾部的绳子就缠在手腕,然后举着铁骨朵就驰奔了过去。 奔冲时,那敌军武士又射了一箭,这一箭直接洞穿了耿孝杰胸前的铠甲,幸亏他在里面穿了锁子甲,箭矢才被挡住。 可饶是如此,耿孝杰还是感觉胸前一痛,然后里衬的汗水直接淌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可疼痛却让耿孝杰更加上头,他夹着马槊,顶着胸铠的箭矢,然后又避开了又一支破甲箭,然后冲到了那个草军武士面前。 居高临下,耿孝杰大吼一声: “让你射老子!给老子死!” 随后手里的铁骨朵就如同巨灵神的大斧,带着耿孝杰的叱咤,怒砸了下去。 此时,那名草军武士才晓得要躲避,可生死之刻,整个人都僵硬了。 然后,他的脸上还带着恐惧呢,然后整个脑袋就被锤爆了。 耿孝杰只是一击,就将这个草军将领锤成稀巴烂,然后举起手里的铁骨朵,对后面赶来的飞豹骑,怒吼: “杀!随我冲中段,救兄弟!” 此刻他手里的铁骨朵犹在滴着白浆。 小二百名飞豹突骑就在这声怒吼中,从东北向兜抄着刘部草军的中段,完全不需要队形,骑士们举着手里的马槊、铁骨朵、横刀就杀了进去。 …… 在军阵之后,刘汉宏脸色铁青地看着在自己军阵内肆意席卷的保义军骑士,脸色一阵红,一阵紫,可忽然他又笑了: “这样的好汉子才值得我收!这些人死十个不如捉这些骑士一个!” “让他们杀,我死得起!” 在刘汉宏身边围着一群武士,有他以前延揽的,也有进了草军后结识的,但大伙听了刘汉宏的话后,脸色都不好看。 哎,票帅,你这话说得伤兄弟们心啊!人家都是有了新人笑,忘了旧人哭,你这新人还没到手呢,你旧人就当破鞋扔了? 不合适吧? 还有这新人一定要吗?这帮保义军杀得咱们兄弟们人头滚滚,你当着咱们兄弟们的面说命不重要。 咱们的命也是命啊! 此时,因为这一句话,刘汉宏身边不少人心态发生了变化。 可对于这些,刘汉宏并没有察觉到。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地方豪强,有抱负,可也不是什么天纵之才,没有练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精。 此时,他着已经再一次冲入中段军阵的保义军突骑,忽然对旁边他的弟弟刘汉容说道: “你带突骑过去,就从斜面插过去,将保义军击溃!” 刘汉容抱拳,然后带着候在大纛下的二百骑翻身上马,从左侧绕了个圈,尘土飞扬,然后也从东北方向斜插了进去。 …… “嘣”、“嘣”…… 弓弦不断拉响,直到弓弦一下就被拉断了。 此时,赵怀安站在战车上,弓弦拨动,大声叱咤,抬手拉弦,敌人应声倒地。 当弓弦终于经受不住这样的强度而崩断时,赵怀安从赵六手上又接过一把,然后继续攒射。 在四驴驱动的战车,稳稳地停在战场的南面,在赵怀安武力的加持下,如同一座移动的炮台。 在赵怀安这边射箭时,边上的豆胖子举着长戈大吼: “冲啊!冲啊!不要停下!” 随着他的怒吼,一部分拔山都的武士们已经跳下了骡子,然后在原地开始举着牌盾开始结阵。 即便此刻对面的草军的阵线似乎在不断后移,这已经是将要崩溃的前兆了,这些拔山都吏士们依旧按照操典组成了一个个十人小阵,前后顶着,冲了上去。 实际上,此时南面的草军在看到后方杀出的保义军主力时,尤其是还是一支骡马部队,整个士气直接降到了谷底。 没人告诉他们,后面还有一支敌军。 当这支唐军出现在战场,那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原先他们是包围保义军,而现在呢?是人家包围他们!这种落差如何让本就战意不坚的草军们能接受? 此刻,在战场的外围,保义军还没有接战的部位,已经有草军开始丢弃了手中的兵刃,开始向北奔跑。 可跑了一半,就有一股草军老贼骑着战马兜了过来,他们在马上用马槊将溃兵抽翻在地,其中一个为首的草军骑将,一边砸着溃兵,一边大吼: “回去,都给我回去,继续杀!” 一开始还有人畏惧,然后在刀枪的威逼下犹豫不前,可忽然,不晓得谁扔了一块石头过来,正好砸在了那个军将的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那人被砸得晕头转向,捂着伤口,大吼: “谁,谁扔的?不自己出来,谁都别想活!”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草军们的愤怒,随后就蜂拥向前,人潮汹涌,扑向那些老贼。 人潮也是潮,没有谁能以血肉之躯抵挡浪潮涌来的。 也不晓得谁先将战马上的草军给拉了下来,总之当第一个人开始这么做后,混乱再无法避免。 以往作威作福的老贼不是被踏死,就是被突然砸来的石块打得头破血流。 剩下的草军骑士则惊恐地看着那个被拉下战马的草军骑将。 此时的他早已没了人形,被无数双脚重重碾过的躯体像一摊被踩烂的破布,胸腔早就被压塌,喷涌出的血液早就浸透了身下的泥土,然后又被草军们踩成了暗红色。 看着自家骑将死得这么惨,这些草军骑士竟然没想着复仇,而是直接调转马头,奔向了东北方,准备向那边的票帅王重隐汇报着情况。 可当这些人穿越混乱的战场跑到东面时,却看见了这样一幕。 原先飘扬着的“补天均平”大旗早已经不见踪影,最后一面写着“王”字的大旗也在他们的眼前飘落。 然后他们就惊恐地听到一声爆吼: “敌将王重隐已被我王进斩首!尔等还不投降?” 这一声炸雷几乎将这些草军突骑给炸得晕头转向,勇猛的票帅就这样死了吗? 有些人似乎不相信,要冲过去看,可一些突骑则直接向着东面奔逃,看都不看一眼那边已经被无数保义军铁甲士淹没的本阵。 见此,本要冲过去的草军骑士,也不敢冲了,马头也不用拨转,就从东面奔了出去。 而此时,票帅王重隐的大纛和将旗先后飘落,它的影响终于扩散到了整片战场。 几乎在同一时间,草军还在战斗的东南西北四阵全线崩溃! 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保义军们,发出山呼海啸的胜利声。 随后便是,执槊夹马,追亡逐北。 (本章完) 第247章 追亡 第247章 追亡 战争随着保义军主力抵达的那一刻就结束了,可战斗却依旧继续。 汶水南岸的旷野上,原先还在战斗的草军四面,在看到大旗落下的那一刻,几乎全线崩溃。 人类与动物的巨大不同,那就是人类有脑子,所以当他们看到这惊恐的一幕,就晓得票帅凶多吉少了。 本就打得艰辛,敌军又从西南驰奔了更多的援军,现在连票帅都丢了,那还怎么打? 不跑,就是给友军垫刀口;不跑,就是给友军逃出生天!就问你跑不跑! 本就不多的胆气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流水,数不清的草军丢弃了他们手中的刀槊,这些都是他们从曹、濮、兖、郓四州缴获的库藏,也是精良甲械。 可这会全部被弃之如履,只为了减轻身上的一切负担。 赵怀安的四驴战车辗过一摊烂肉,继续向着战场中央进发,此刻杀戮依旧在继续,他也没有丝毫要制止的意思。 此时在他的视野中,无数草黄的人群像是被炸开一样慌不择路,四散奔跑,而代表着保义军的红色色块也散成了一条条细线,紧紧缀在那些色块的身后。 在赵怀安的身边,赵六举着长槊,大吼: “杀啊!杀啊!” 所有人的杀意都被战场的氛围给激发出来了,刚刚还结阵的保义军重步这会又跳上了骡子,三五个一起,向着草军追杀过去。 此时,赵怀安踢了一下旁边嗷嗷叫的赵六,喊道: “吹唢呐,立红色三角旗,让战场上的都将们都往我这里靠!” 这一套旗语加唢呐配合,它的意思就是召集军中都将们速速前来! 听了这命令,赵六连忙从车厢边取下唢呐,然后开始吹了一支完整的曲目。 当尖锐刺耳的唢呐声撕破天空,当那高悬于战场之上的红色三角旗随风飘扬,太阳彻底升上了天空,向人世间宣示着它至高无上的存在。 …… 远远的,赵怀安就看见王进手上拎着一个人头就奔了过来,在他的身后,十来骑人马带血,挺槊挎刀,紧随其后。 就在刚刚,在听到唢呐和那面红色三角旗后,王进就带着亲从奔马过来,路上还遇到了一支草军,还想抢夺他手上的王重隐的首级,然后被他们杀散了。 但即便如此,这些亲从还是将王进护在中间,越是在混乱的战场穿行,其风险就越高。 多少大将、名将都是死在穿行战场的时候的。 而王进在看到前面车驾上的赵怀安,心里一突,晓得自己做了岔事,在距离车驾还有五十步的时候,便下马,趋步前来。 车上,赵怀安看到了,只是看着。 直到王进捧着人头跪在了车驾前,大喊: “使君,末将不辱使命,将地帅首级斫下!” 赵怀安点了点头,冷笑道: “好啊,好啊,打得真好啊!” 这声音一出,王进额头的汗滚滚往下滴,心噗通噗通地跳着,在刚刚,他死命拼杀都没有如此。 他艰难地抬起头,对赵怀安道: “使君!我……。” 可不等王进说话,赵怀安探手就拿了豆胖子手里的长戈,然后一戈抽在了王进手上的首级。 这一抽,直接将王重隐的人头给抽飞了十余步,本来脸上还挂着不敢置信的神色,然后直接就被抽烂了半张脸。 看到这一幕,王进整个人抖了一下,连呼吸都停住了。 随后赵怀安指着王进的鼻子骂道: “我不要你砍的首级,我也不怪你擅自出击,我只是不想哪一天你因此而死!我早就说过,为将需慎,尤其是大将,更要慎之又慎!” “那贼帅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犯险地?你王进是我赵怀安的肱骨,是我的底气,因为这么个玩意,而让你伤了,这狗东西就是死上一百次,也不够!” 一番话说得王进眼睛都红了,他颤抖地望向赵怀安。 然后就听赵怀安指着战车面前,毫不留情,大吼: “跪过来,今日我抽你三棍,让你长这个记性,以后就再要如此犯险,就想想今日这三棍痛不痛!” 王进几乎是膝行至赵怀安面前,弯着腰伏在地上,接受处罚。 可那三棍却迟迟没落下。 只见赵怀安刚从车拦上取下一根哨棍,正要狠命抽,忽然就愣住了。 只见王进背后的衣甲早已破碎,剩下的还挂着的衣甲上也满是刀痕,看着如此的王进,赵怀安举在空中的手就这样凝在了空中,再没有落下。 这个时候,赵六忽然跳下了车架,将刚刚被抽飞的王重隐的首级又给捡了回来,看着已经都看不出面貌的首级,可惜道: “也是可惜了,这脸都看不清了,也不晓得核算军功的时候还算不算!” 赵怀安听到这话,直接骂道: “我看谁敢!这是王进拼命挣来的,谁敢不认,就把他脑袋给拧下来!别说这是真的贼帅,就是不是,我看谁敢说不是!” 被这一打岔,赵怀安举着棍子就抽了下来,然后点在了王进的肩膀上。 完全没有任何力道,可每打一下,王进就抽一下,如是三下,王进背后早就湿透了。 此时,赵怀安才对王进道; “老王,我有后了。以后我的事业不仅仅止于我,当我死了,还有我的儿子担着我的理想。但我能活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谁能晓得?多少英豪天纵之才,却天不假年使英雄早早折戟,所以我要有人为我,为我的儿子,保驾护航,而我选的这个人就是你!” “你可要好好活着,还要活的比我久,我赵家就靠你了!” 一直伏在地上的王进,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他重重地磕着头,一遍遍重复: “使君万寿!” “使君万寿!” …… 赵怀安踏下了战车,将王进扶了起来,笑道: “老王,没人能确定明天和死亡到底谁会先来!而人都会死的!死其实并不可怕,但可怕的是什么呢?就是我死后,我的事业,我的理想无人在意,我们这些兄弟们打下来的家业,又被长于妇孺之手的小儿辈给糟践了。“ 他扶着王进的双肩,看着王进,正色道: “老王,看着我,我与你从不是上下,而是兄弟,是一起创业的兄弟!你晓得我爱刘备,而刘备何其有幸,能有诸葛亮这样的人为他的理想保驾护航!” “而现在,老王,我问你,你愿意做我的武诸葛吗?” 此时王进双肩是使君的双手,他感觉足有千斤那么重,他的内心已经没有任何语言能来形容。 看着赵怀安的眼睛,王进重重地点头,然后不管赵怀安拉着,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对着赵怀安重重叩首: “使君,承蒙不弃,我王氏子子孙孙将用生命来守护赵家子孙,生生世世,海枯石烂!” 赵怀安动容,一把抓起王进,认真说道: “以后不要跪!你王进以后不要跪我!你王进不一样!” 随后看着王进,哈哈大笑,然后揽着王进到一边,对赵六喊道: “那人头拿来我瞧瞧,我倒要看看这人是长了几幅胆子,敢伏击咱?” 此时,赵六看着赵大和老王又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嘿嘿一笑,然后拎着人头递给了赵怀安。 赵怀安也不嫌弃,看着雕枯的首级的确烂了一半,撇了撇嘴,心虚道: “没事,剩下一半也能认得出来!” 说完,赵怀安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举着那首级,放声大吼: “儿郎们!给我狠狠地追!不要让你们的财富从你们眼皮底下跑了!” 听了这话,同样小心翼翼站在外面的郭从云、韩琼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振臂高呼。 随之,依旧还留在战场上的保义军吏士们,也听到了,随之欢声雷动。 他们再一次翻上骡马,向着草军溃退的方向开始追击。这个时候,刚刚打完仗的吏士们哪里还见得到一丝疲惫呢? 再苦再累,这个时候都得支棱起来,因为这场战争最丰厚的果实正在等着他们去摘呀! …… 马蹄声如暴风骤雨,数百骑兵正沿着汶水南岸狂奔,一边逃还一边看着后方,任何一丝声响都能让他们的神经更加紧绷。 他们正是刚刚突围出去的王重霸等人。 是的,聪明的哥哥被砍了头,而愚蠢的弟弟则跑了出去。 此时,突围出去的千骑奔到现在不过剩下了二三百骑,其他人都在半道的时候各自逃命去了。 实际上,票帅王重隐之所以这么快就战死,他王重霸难辞其咎。 当前方战至酣,他们后方突然就冒出了一支骡子兵,黑压压的一片数都数不清,而这些人奔来后,直接在他们后方列阵。 以几乎五十人为锋矢,直接就撞在了草军的后腰上。 完全弄不清情况的草军直接崩溃,而其中老贼们则纷纷抛弃部伍,向着前方的王重隐处奔逃。 当时王重隐也蒙着呢,可一开始他也是虽惊不乱,因为他手上还有一支千人突骑。 这才是他的核心。 可他万万没想到,王重霸带着突骑们正在前方观战,忽然看见西面战线直接崩了,数不清的草军被冲上来的保义军飞龙骑给到处追杀。 然后王重霸又一眼回望过去,看见己方的后面也涌出无数唐军,他们还在大吼: “尔等已被包围,弃械不杀!” 当时王重霸的脑子一嗡,下意识就夹着战马奔跑,可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战马朝向并不是朝着南面的,而是朝着东北方。 然后这就糟糕了。 当他下意识夹马奔跑,他身后举着旗帜的伴当也跟往东北跑。 而一直听从旗帜指向的其余草军突骑也自然向着东北跑。 于是战场就出现了这样一幕,明明战场爆发在南面,可这些草军的精锐力量却往东北跑。 当时才跑十余步,王重霸就晓得糟了,可这会骑队已经在奔驰,已经没办法做到原地转向,所以他打算带着突骑往东北再奔一会,然后绕一个半圈再兜杀回来。 可就在他再一次回头时,王重霸就看到了一个震惊的画面。 那面代表着票帅身份的“补天均平”大纛旗,就这样在他的眼前飘落了。 那一刻,王重霸就晓得大势已去,因为此刻整片战场都能看到这一幕,诸军哪还有军心能战呢? 果然,他的猜测马上就成了现实。 就在他正面的刘汉宏部,直接在他的眼前原地崩溃,其众四散而逃,而在他的西侧,那支冲进来的突骑也开始奔到了左近。 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保义军突骑如同恶虎一样扑过来,王重霸丝滑地把缰绳一转,便向着东方飞速逃奔。 他一跑,大旗也跟着跑,最后所有人都跟着跑。 就这样,本该发挥中流砥柱作用的草军突骑就这样四分五裂,他们当中有相当多的一部分还跟在王重霸后面,而有一些直接奔到了北面的刘汉宏处。 彼时,刘汉宏部虽然外围诸营崩溃了,可至少有两千一千的老贼撤了出来,并以相对完整的编制,向着东面撤退。 所以一部分看中刘汉宏部严整的突骑,直接连人带马带装备,投到了刘汉宏那边去了。 这反倒让刘汉宏因祸得福,舍了一般战力的步卒,获得了一批更精锐的突骑,看似还赚了。 可是,经此一战,原先就对刘汉宏说话不满的豪杰部下们,在看到草军经历如此惨重的战败后,也悄悄带着人逃亡了。 这些刀口舔血的绿林好汉,虽然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但心中还是有一杆秤的。 现在看,不管草军的未来是如何,至少王重隐和刘汉宏这样的票帅是不值得追随的。 而无论是另起炉灶,还是继续投靠到其他小帅,总之都有相当一部分人在撤退时,从刘汉宏的队伍中撤走了。 对此刘汉宏并不清楚,他只看到自己接受了一支王重隐那边的突骑,就以为他的实力是在上升的。 这使得刘汉宏的野心猛然膨胀,在看到王重霸的骑队从旁边走,他几乎忍不住就要上去兼并。 可那王重霸实在跑得太快了,使得刘汉宏也只能压住自己的心思,然后对着依旧随在他身边的核心,大吼: “都随我往北走,我在汶水上架了浮桥!” 一听这话,虽然还随在刘汉宏身边的一些个兖州豪杰马上改变了想法。 虽然这刘汉宏人不怎么行,但脑子是真够好的,这会竟然还能给自己先安排退路。 活该他能跑路呢! 而他们都造反了,人品固然也是他们期望的,但最让他们看中的,还是草帅能有脑子,能带着兄弟们活下去。 于是,就这一句话,原先浮动的军心迅速稳定,然后伴着刘汉宏三个兄弟的马头,向着北面夺路狂飙。 而没多久,大量的保义军突骑陆续追到了这里,看着两处马蹄印,一处向东,一处向北,众人犯了难。 这是该往哪里追呢? 此刻,一名伏在草丛里的草军被拖了出来,然后被带到了耿孝杰的面前。 望着这个草军,耿孝杰脸色难看得可怕,他探着身子向前,问道: “往东跑的是谁,往北跑的是谁?” 这名草军本也是一名突骑,可因为在战斗中,大腿被砍了一刀,所以在后面的撤退中直接无力夹嘛,然后被颠了下来。 他摔在地上时,也向前面的袍泽救援,可却无一人返回。 所以此刻当听到耿孝杰提问后,这人毫不犹豫就出卖了情报,回道: “往东走者是草军的王重霸票帅,往北走者,是草军的刘汉宏票帅,带着数不清的人往北撤退了。” 实际上,这个草军突骑之所以说这话,就是暗示东面的草军突骑更好追,人数更少。 因为抛弃他的老部队,正是王重隐兄弟两人的核心突骑。 可当耿孝杰听到这话后,眼睛直接瞪得和铜铃一样,他一下子抓住了关键信息,晓得往北跑的那个,正是姓刘,和他在战场上看到的那面大旗完全匹配的上。 再加上此人又是往北奔,而原先飞豹突骑冲的草军正是在北阵,所以方向上也说得通。 于是,耿孝杰毫不犹豫放开了东面之敌,兜马大吼: “向北,杀光那些人,为兄弟们报仇!” 于是,二百多集结起来的飞豹骑拿着从战场上补给得来的刀槊,向着北面疾驰而去。 …… 此时逃亡在路上的王重霸再一次甩脱了一小股保义军突骑,渐渐奔到后面,已经看不到有人在追了。 也是这个时候,王重霸才舒缓了一口气,看着还追随在自己身边的二百来骑,他丝毫没有刚刚被十几名保义军突骑追撵的尴尬,而是对众人道: “咱们别往东跑了,东面的尼蒙通道是黄都统的片区,他素来严苛,咱们这样去了,多半也是要死在他的刀下的。而咱们北面是莱芜谷地,王都统仁厚,本来是咱们最先该考虑的,可奈何北面有汶水阻挡,咱们也过不去。” “所以我们向南,去瑕丘那边找柳帅,能挽回此局面者,唯柳帅一人了。” “现在,我和大伙说,我肯定是要去瑕丘的,你们去不去,就看你们了。” 说完王重霸就率先向南奔去,后面那些草军突骑也被刚刚那番话给说服了,想了想,便又向着王重霸那边追去。 就这样,片刻间,这场战事仅存的两股大规模的草军突骑就这样南北分别,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本章完) 第248章 敬酒 第248章 敬酒 天光大亮,阳光明媚,中都城外,人声鼎沸。 上午收到主力大胜的消息,张龟年带着五百附兵,千人随夫,挑着巨量的物资于午时抵达到了战场。 此时,大战过后的保义军吏士们口渴难耐,在看到后勤带来的酒水时,再忍不住拥了上去,几个人一桶,抱着酒水仰头就喝。 而张龟年等幕僚们集幕府诸班也不拦,笑呵呵地看着战后功成的吏士们纵酒高歌,然后就走到了战场中间的一处帷幕。 幕府是用步槊插在地上,然后用战旗、帷幕卷着围绕出一片空地,而为了增加私密性以及提供通行,帷幕又是被围得如同一个迷宫一样。 等张龟年他们抵达后,外围站着一圈人,披着铁铠来回踱步着,两侧扎着十几处兵点,百余名雄壮、精悍的武士将铁铠脱在一侧,赤着上身,围坐着,咬着带来的肉干。 当看见张龟年来了,正披着皮包铁铠踱步的孙泰连忙迎了上去,然后对张龟年笑道: “书记,你来了哈!使君和大伙在里面吃酒呢,正等着你们过来呢。” 说着,孙泰忍不住看向后面,显然是在打量张龟年他们带来的物资,在看到后面担子上的一瓮瓮酒水,再忍不住嘿嘿直笑。 但他作为大帐执戟是滴酒不能沾的,只能看着旁人把担子里的酒水和瓜果干肉给瓜分了。 轮到孙泰的,就剩下两个桃,他委屈地拿起来个,咬了一口,汁水爆满口腔。 哎,这个好吃! 那边张龟年在解下佩刀后,和一众幕府诸班吏进了大帐,一进去见使君和一众军将们欢声笑语。 赵怀安见张龟年他们进来后,指着左侧留下的席位,笑道: “老张,你们来得正好,就这会,咱们这二十多人轮流抿着那一袋酒水,那豆胖子都快把塞子都嘬干净了。” 张龟年笑了笑,能看出使君他们是真高兴,但职责所在还是劝了句: “使君,咱们现在还在战场,周遭还有大量草军俘虏等着收拢,更不用说西南八十里外还有柳彦章的草军大部,这个距离还是非常危险的。” 赵怀安哈哈大笑,拉着张龟年落座,笑道: “老张,你说得都对,但我且问你。” 他指着刘信、耿孝杰二将,认真道: “老张,今日这一战,老耿、老刘奔袭八十里连破贼军三势,又冒着天大的风险陷险地,冒锋矢,我认为居功第一,为他二人喝一杯,不过分吧!” 张龟年这会哪不晓得使君又开始了,于是忙配合着,竖着大拇指给刘信、耿孝杰夸耀道: “厉害,老刘高,老耿硬,都是好汉!” 刘信、耿孝杰哪受得了这个,直接站了起来,对赵怀安、张龟年下拜: “使君,书记,我们两哪能贪天之功,这都是兄弟们为报使君恩义,所以奋力效死啊!” 这话刘信、耿孝杰说的确实对,但却只对了一半。 那就是飞虎、飞豹的确是因为赵怀安才这么拼命,但为报恩义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还是众吏士们都晓得,只有使君越来越好,保义军越做越大,他们才有更好的未来。 这个未来不仅是更多的女人,更优渥的享受,更大的宅邸,更高的官职,更多的还是,那是一种在伟大事业中奋斗的经历。 说实话,保义军的这些核心武士们,从西川打到现在的,哪个腰包里没有个百八十贯的?一些当军吏的,这个数字还要再多个几倍。 这个时候,你用钱刺激他们,固然有点作用,但作用实际上已经不大了。 他们真正很在乎的,实际上是兄弟们一起砥砺奋斗的这份经历,和追随使君创下的这份基业。 已经脱离了基本生存问题的保义军武士们,他们更想让自己有价值感,而不是混吃等死。 但刘信、耿孝杰二人却不能细细体察到众人的这份心理,甚至这些武士们都不晓得自己的真实动机是这个。 这会,耿孝杰眼皮已经结了血痂,也不蒙着个布在赵怀安面前卖惨了,真是个实诚人啊。 也没喝多少酒,可耿孝杰的脸还是涨红着,对赵怀安激动道: “使君,这一战真是全靠吏士们用命,所以咱们二人真不敢居功,这份首功理应是咱们所有人的!” 赵怀安听了这话,特别高兴,他左右看了看,见没有酒水,就对外头大喊: “别他娘的喝光了,老子……,兄弟们还没喝呢!拿几瓮进来!” 听了这话,外头的孙泰、赵虎、何文钦他们左右手各揽着一瓮,然后笑嘻嘻地进来了。 他们三个都是今日守夜的,看外头兄弟们在那喝酒早就心里不平衡了,这会听到里头使君在喊,忙假公济私,将几个砸吧嘴声音最大的那几个,夺了他们的酒,然后送了进来。 赵怀安拿着碗,接过一瓮,然后给刘信、耿孝杰二人倒满,接着给自己找了个更大的碗,也倒满,然后正色道: “好,今日我是真高兴,我不仅是欢喜你们这份武人的奋勇,更欣赏你们这份推功的心!咱们时刻都要明白,没有兄弟们,咱们什么都不是!” 说着,赵怀安一饮而尽,然后啧着嘴,喊道: “为诸君喝!” 刘信、耿孝杰也举起碗,一饮而尽: “为诸君喝!” 然后赵怀安拍了拍刘、耿二人,顺着刚刚的话头,继续说道: “我们的战功都是兄弟们不避矢石打下的,那兄弟们口里的饭哪来的?” 那边韩琼很聪明,机灵大喊: “都是使君发的,所以咱们吃使君的粮,办使君的事!” 赵怀安一噎,看着这个活宝,只能憋出一句: “是,粮是我发的,可我手里的粮不还是咱们老百姓们的吗?他们一滴汗摔成八瓣,省出口里的食,然后留给咱们吃,他们才是咱们的父母啊!” “所以咱们光认识到兄弟们的努力还不够,还要晓得,正是这千万黎庶才托举着咱们,没有他们,那才是没有咱们兄弟们呀!” 当然,这个话题赵怀安只是点到为止,他晓得要想让丘八们扭转观念,那是非常困难的。 他赵怀安是把老百姓当人,可丘八们、乃至此时主流风气,却是把这些人当羊。 虽然你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来自于羊,但你不会感恩羊的奉献,自然也不会觉得没有羊就没有他们。 羊就是羊! 赵怀安小提了一句,然后又扭头对张龟年道: “老张,刚刚说老耿、老刘的功劳了,咱们得喝一杯!那我再问你,有一人,他十荡十决,于万军之中取贼将首级,这样的豪杰大丈夫,该不该敬他一杯!” 此时早已能熟练配合赵怀安的张龟年,直接站了起来,对赵怀安道: “使君,这还有什么说的,当然得敬!” 于是,踱步在场下的赵怀安直接走到了左侧席位的最前处,拉起王进,对全场人道: “所以我这第二杯酒要敬老王,这一次咱们打得这么顺利,全在老王斩将夺旗!来,我等为老王喝!” 于是,赵怀安又给王进斟了一碗,那边老墨等人也给全场的军将们斟了一碗,然后齐齐向王进敬去: “为王都指挥喝!” 说完,众将也是一饮而尽。 果然要想喝到酒,还是得自己劝自己酒才行。 见兄弟们敬酒,王进双手端起酒杯,环视众人,大喊了句: “一切为了使君大业!” 说完,一口干掉,然后豪迈地翻过碗,意思是一滴不剩! 那边赵怀安也干完了,连喝三碗下去,他是一点没事,然后坐了回去对大伙笑道: “这酒是咱们戎州酒厂产的五粮液,刚出酒就送了一批给到咱们前线,这味道如何?” 军中没有不爱酒的,刚刚他们喝的时候就尝出这酒的口感不一样,香气更足,入口更绵、入喉净爽,回味悠长。 好酒,这是真好酒! 于是,这些大老粗们各个交口称赞,也不会说多少雅致的词,就是来回倒腾说着: “这酒不孬!好啊!” 赵怀安哈哈一笑,然后又抿了一口,和印象中的五粮液对比了下口感,这个口感还是要比后世的要差了不少,但在这个普遍连酒都筛不干净的时代,这酒已经是降维打击了。 看来等这酒往西边一卖,那就是来财、来财,我大展宏图! 想着,赵怀安又抿了一口,对剩下的郭从云、韩琼说道: “来,举起酒杯!” 郭从云、韩琼这次没立什么大功劳,这会正汗颜着呢,没想到使君最后还会敬他们,于是受宠若惊,站起来举着杯子,渴望地看着赵怀安。 赵怀安也的确会端水,实在不好夸二将的军功,他就这样说道: “你二将带所部救援得力,追亡逐北,所获甚重,也当喝一杯!” 说完,赵怀安再次一口喝完。 这让本有点惴惴不安的郭从云、韩琼二将心中一定,忙出了队列,拜饮。 给完一圈情绪价值后,赵怀安才开始说到了正事,他对张龟年,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说道: “老张刚刚说的对,那就是我军此战虽击败了数倍于我军的草军,但草军犹有战力,不说他们别的票帅,就是这一战中,依旧有大量的突骑突围了出去,所以我们还是不能懈怠。“ 说完,赵怀安对郭从云说道: ”老郭,你飞龙骑成立最早,经验最足,一会你让下面兄弟们再遮拦一圈,尽量将溃兵驱赶到咱们这片营地来,俘口越多越好。” 郭从云忙抱拳点头。 然后赵怀安稍微沉默了下,对随军的行军参谋赵君泰,低沉道: “咱们这一次的伤亡多少,斩获多少?” 赵君泰连忙起身,刚刚下面的人已经核算好将纸条递给他了,此刻他朗声禀报: “我军伤六十四人,其中轻伤能归队者二十六人!阵亡者六十八人!而我军杀伤草军数千,俘口万余,剩下的还在追索,但估计没有太大的结果了。” 赵怀安本以为伤亡大了去了,没想到才这么点,纳闷道: “我军伤亡这么少?” 那赵君泰表示,草军的箭矢、刀刃装备都不错,可战斗意志非常薄弱,尤其是面对保义军的时候,似乎都没人在拼命。 赵君泰也分析了下这里面可能的原因,他认为保义军虽然所击破的草军数量是最多的,但也是给草军活路最多的。 在别的唐军要么避之如虎,绥靖到底,要么就是残酷镇压,丝毫没想过,这些草军甚至在数月前还是他们口中的好良民呢。 所以草军自己就不欲战,然后他们在弓箭上的能力也确实弱。 说来因为缴获唐军府库的原因,这些草军的装备是相当不错的,可他们的身体素质和军事技能都不是一时半会能追上来的,所以有了好装备都用不上。 就比如唐军的制式角弓的拉力在一石二,可就这样的拉力,绝大多数草军都拉不开,又如何能给保义军造成伤害呢? 而保义军衙内军,无论是步是骑,都是铁铠装备率相当高的,所以越是在这种短兵互拼中,他们的优势就越大。 本就是职业武人,又披着全套铁铠,杀的是转型没几个月的草军,那还不砍瓜切菜? 此刻赵怀安听到这个伤亡数字后,虽然这一次的伤亡在保义军历史上也能排前列了,但和预期数字一比,这个伤亡数据可太好了。 不过赵怀安皱眉多问了句: “这阵亡的六十八人中骑兵有多少?” 这个时候,赵君泰的脸色有点白,小声说道: “突骑阵亡有五十二人!” 赵怀安听到这个数字后,愣了足足好一会,才勉强笑道: “诸君的确打了个好仗啊!” 说完,赵怀安沉默了会,忽然说道: “记一下,这一次的战利品分配变一下规则。这一次缴获的铁铠、战马、财货全部归拢到一起,然后飞虎、飞豹占四成,幕府占两成,老王所部也占两成,最后两成由拔山、飞龙均分。“ 一番话说得大伙是喜笑颜开,只有郭从云、韩琼是默默不语,只因为不看别人说得什么样,最后分钱的时候,就看出谁才是那个立功大的。 但二人对飞虎、飞豹拿首功也是服气的。 因为正是这些以身为饵,才有了此次大胜。 这一次兄弟们打得好,赵怀安也舍得让利,直接将两成直接让了出来。 等大伙都高兴得差不多了,他才将已经空的酒碗扣在了案几上,然后对众人再次发号施令: ”好了,都回去吧,我要你们每个人都去查一遍营,看看兄弟们还缺什么,记住!要做兄弟们的好大哥!“ 众将颔首,随后抱拳依次出帐了。 只有赵六等心腹留了下来,而当着这些人的面,赵怀安直接坦诚道: “从营中赶紧招募一批还有体能的,再看看哪些马还能跑?凑出一个小队出来,直接去瑕丘那边看看,别这会都丢了城了!” 这个任务赵怀安找了杨延庆带队,毕竟这小子只论武斗,军中还真没几个比他厉害的。 想到这里,赵怀安忍不住看向了东南,摇头: “瑕丘,咱也是尽力了,你要是再坚持两天都坚持不住,那也怨不得别人了。” (本章完) 第249章 全义 第249章 全义 乾符三年,三月二十一日,也是草帅王重隐生死的那一天。 兖州州治瑕丘,城下,十余具尸体被悬在城楼上,眼睛暴突,舌头拉得老长,僵直的身子在风中微摆。 草军大将柳彦章骑在马上,远远看着这十几具尸体,身边十几名形象各异的,僧、道都有。 柳彦章指着前方城头,对一个道士问道: “老道,我给了你百金,你最后就弄了这么些个废物?” 这道士是兖州本地人,没名,上下皆呼其为“刘道士”,但其人并非是授篆的正经道士,而是本地的神汉,向来以请神出名。 说来这兖州实际上就是古鲁国之地,一直是孔孟礼教的正统根源,可在这个的反面,此地也是以异端、鬼神、巫术闻名的地区。 从周朝开始,鲁北一带就以出巫师著称,其中重要的巫术活动就是神降附体。 当年赤眉军就是在此地附近活动,然后就有一位祭祀城阳景王刘章的巫师,神降假托景王之怒,称应当做天子,而不是做盗贼。 也因此,赤眉军才决定寻找城阳景王之后刘盆子为帝,这就是巫师们在兖州、鲁地的影响。 后来到了东汉,齐鲁这里也是太平道的重要活动地区,他们和本地的这些巫师、神汉们相互融合,也用大量的神降和神符咒语,治病集众,最后成就其席卷天下的起义运动。 虽然之后朝廷对这些巫师神汉们开始了严厉打击,但此后这些人都假借佛、道之名,但其内里的本质还是一种秘密宗教,一直在乡野中隐蔽而有深厚的影响力。 而此刻站在柳彦章旁边的这个刘道士就是这样的野道,靠着请神,在王仙芝的草军打进兖州后,随之带着乡人数百前来投军。 王仙芝对这刘道士还是颇有好奇心的,但黄巢却对这些装神弄鬼的不太感冒,曾对王仙芝说道: “向来这种请神容易,送神难,谁晓得这些个神汉请来了哪路毛神?咱们要是招待不周,惹怒了人家倒是不值当,不如就当没见过。” 王仙芝也就此做罢了,打发这人到了兖州去,帮着那边的柳彦章攻打瑕丘城。 而这刘道士一来瑕丘大营,就一副王仙芝的特派使者一般,说有破城之策,而当时柳彦章也因攻打城池而焦头烂额,城内那个叫李系的权刺史真是个有手段的,硬是一口气咬住和他死扛。 那会柳彦章见这个刘道士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又因他是兖州本地人,便觉得他必然是有手段的。 可此刻…… 柳彦章望着城头泰宁军在高呼,只感觉脸上是火辣辣的疼,自己怎么那么蠢,竟然信了这个狗东西,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 原来这位刘道士是如何破城的呢? 就是找来军中七百七十七人,皆符合“六甲神兵”的生辰年月八字,刘道士将这些人组成“天兵”,然后就在城下开始广布旗帜,只穿便衣,不着盔甲,最后就在一面巨大的天王像下开始跳着大神。 是的,刘道士告诉柳彦章,这种就在请神,到时候天王法力下来,这七百七十七人个个刀枪不入,力大无穷。 他自称当年太平道的黄巾力士就是这般手段,个个刀枪不入,所以打得汉廷是丢盔弃甲。 你还别说,被刘道士培训出来的七百七十七人,在城外这么一跳,还真有几分神秘、蛮荒的色彩。 一时间城上城外皆被这些人给哄住了,可随即城下城门洞开,一支泰宁军骑队竖着一面“康”字旗帜,然后直扑城外的“天兵”们。 只是一轮冲锋,这支装神弄鬼的草军就被击溃,这支骑队们高吼着“康怀贞”的大名,然后拽着十几名俘虏就回了城。 一时间,城外的草军士气大落。 看了一场闹剧的柳彦章,内心愤怒可想而知,毕竟因为筹措个什么“天兵”,不仅物资消耗巨大,因为这些人动不动要吃肉,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因为这耽误了攻城的时机。 当刘道士被押过来的时候,柳彦章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 “你不是说刀枪不入吗?怎么那些人被砍得七零八落的?” 那刘道士这会大汗淋漓,他望着柳彦章,连忙解释: “这是因为大阵不全,我学的是大阵,非要以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为阵方有大效,而我军人数不够,勉强凑了个七百七十七人,所以效果差了许多。这不是我之过呀!” 柳彦章点了点头,赞同道: “确实啊,你说的对,这都是我的错。” 然后他就暴怒的一刀鞘抽在了刘道士的脸上,骂道: “狗东西,这会还敢嘴硬,浪费我许多时间,非活剐了你。” 刘道士一听,惊骇欲死,连屎都快兜不住了,大呼: “票帅,不能杀我啊,我是奉王都统的命前来的呀,你不能杀我啊!” 柳彦章这会哪还管这人是不是什么特使的,厌恶地让人将他给拖走,看着那人鬼哭狼嚎的,对左右骂道: “剐他三百刀,一刀不能少,他不是说什么刀枪不入吗?就让我见识见识。他要是能熬三百刀不死,我柳彦章给他磕头赔罪!” 很快,刘道士就被绑着拖到了阵前,当着城上的面,两个片羊的庖厨老手就一左一右,你一刀我一刀,开始剐着这个神汉。 看着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柳彦章十分困惑地问着自己的部下们: “你们晓得这人为何要骗我?他不晓得最后没用是要死的吗?”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但基本都是在说这个刘道士蠢,可都不得柳彦章心意,直到这会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 “也许这刘道士就是贪那几天的酒肉吧。” 柳彦章愣住了,然后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都掉下了,他大骂: “狗东西为了几担酒肉就要让我军中百十人给他陪命!剐他三百刀太便宜他了,来人,去前头告诉他们,再加百刀!” 可柳彦章的命令还没送去,前头就有人奔了过来,然后道: “渠帅,那刘道士被剐死了。” 一下子,众将齐齐噤声,只敢偷偷打量着柳彦章,深怕他的怒火溅射到自己的头上。 可柳彦章并没有暴怒,而是问了句: “哦?那两个片羊的,一共是剐了多少刀呢?” 那骑士连忙回道: “剐了一百九十八刀。” 柳彦章听了后,嘿嘿一笑,残忍笑道: “好呀,好呀,那剩下的一百刀就分那两人头上,一人五十刀。我说三百刀就是三百刀,少一刀,就算在那两人头上!” 这骑士忍不住抖了下,然后抱拳唱道: “喏!” 随后不敢呆,连忙奔了回去。 片刻后,前头又再次传来惨嚎,这一次是两人,一共嚎了五十下,不多不少。 在场众将默默低头,连气都不敢喘了。 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一句声音传来,还是刚刚那个年轻的声音: “渠帅,刚刚少算了两刀,就由末将去补上吧。” 柳彦章缓慢回头,看了过去,见说话的是张居言,笑了笑: “原来是你这个小子,我听老王他们说,你小子是个种地的,也会算数?” 这个叫张居言的人,嘿嘿一笑,然后抱拳道: “渠帅休瞧不起人了,末将虽是种地的,但后面也进了州府做了吏,在衙门里做事久了,也会算笔帐了。毕竟要是数都不会算,末将发的饷钱是真的会被那些黑心的给贪了的。” 柳彦章笑了笑,对待此人丝毫没有刚才的那般杀气,和煦地仿佛就是他的长辈。 之所以如此,只因为这个张居言就是濮州临濮人,是王仙芝的同乡小老弟,是草军中的核心老弟兄。 这是地地道道的自己人。 所以张居言当众说自己算错了,柳彦章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但你让其他人说了看看瞧,那被活剐的就是下场。 他对张居言摇头: “那少的两刀就留着吧,你小子要是能将这两刀剐在康怀贞,阎宝两人头上,这才叫我高兴呢。” 柳彦章所说的康怀贞,阎宝都是泰宁军的悍将。 就在这瑕丘城下,草军和泰宁军碰了不下十余次,敌军有哪些猛将都很清楚了。 要不说泰宁军是中原老牌藩镇呢?就只这瑕丘城内,就猛将辈出,如刚刚出城袭击的康怀贞之外,还有张约、李胡椒、孙汉筠、辛绾、阎宝等人。 可以说,即便骄傲如柳彦章,他内心也晓得这一次攻打瑕丘并不算一个太明智的选择。 只是此刻好不容易打下外围阵地的,城头都上了几次了,这个时候再撤退,那不仅是人白死了,就是他柳彦章的威信也要一落千丈。 所以,这回柳彦章就算是骑虎难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了。 这个时候,他对着身边的另外两个渠帅,分别是榻天将、唤世郎二人,他们都是本地的尼山盗和鲁山盗渠帅,在草军到达兖州后,陆续合流过来的。 这两支都有相当强的独立性,所以此刻柳彦章也是笑道: “两位老弟,你们也说说,这城咱们还打吗?” 榻天将是个卷毛的胡人,一双蓝眼睛,却操着地道的本地汉话,咧着嘴说道: “柳老兄,这城可不能算了,咱们打到这会了,哪家不死了个万八千的兄弟的?就这么丢了,咱回去还不得被下面人给掀翻了?” 榻天将显然是个实诚人,张口一句就把底给漏了。 很显然,相比于柳彦章,不打下瑕丘城,他塌天将的后果要更严重。 柳彦章最多就是个威信受损,可他塌天将没准就是要死人的。 之所以如此不同,就是柳彦章的草军虽然乱,但却也是有内外,有上下,是濮州老弟兄带着曹州老弟兄,领着兖州穷汉们做事的。 所以他柳彦章在他的本军中,那说话基本上是说一不二,没谁能挑战他。 可榻天将可就不是这回事了,实际上,在草军还没进兖州的时候,他不过就是尼山里面的一小股力量,带了个百十人的喽啰丁,压根就不是什么大豪。 而实际上,当时的尼山也不存在什么一个统一的盗贼组织,基本都是各自有山头,各自有背景和外面渠道。 后面之所以会联合在一起,就是要在草军那边谋个好价钱。 毕竟你一个小山头的小渠帅去投,和一个尼山一脉的大渠帅去投,那待遇是天差地别的。 只说一点就明白了。 你个百十人小帅,你还想要有现在的独立性?早就被吞了分到各家下面了。 而这个榻天将之所以被抬举为大渠帅,就是因为这人有了一副好相貌,望之就像是做无本买卖的。 只是这榻天将实在是个实诚人,一句话将底给撩了,直接惹恼了旁边的唤世郞。 这唤世郞穿着件白衣,登白靴,带金冠,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好郎君。 和榻天将是个样子货不同,唤世郞手上的鲁山盗是算比较强力的盗贼了,所以这会很是不屑地嘲讽了句: “什么猫狗也来和咱们站在一起,这瑕丘城打不打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榻天将这人什么爆脾气,之前帐内抢来的小妻只是偷偷哭了下,就被他砍了人头炖了,如何受得了唤世郞的当众羞辱。 于是直接撸起袖子就要揍唤世郞,可他刚走一步,那唤世郞旁边有个使弓的武士一下子就举着角弓对准了他,颇有他再动一下,就射他开。 榻天将不敢动了,是又羞又恼,好在这个时候柳彦章出来转圜,拉开了榻天将,然后对唤世郞笑道: “老弟们都卖我个面子,说归说,别动手。咱们这边闹起来,让城上的泰宁军看到了,不得笑死?咱老柳这边宁愿死再多人,也不受这份鸟气啊!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榻天将被拉开后,装模作样冷哼了句,别过头,嘴上不饶人: “你个穿丧的,牛气什么?牛你就去打瑕丘去啊,就晓得窝里横!” 唤世郞在听到那句“穿丧”的后,好是愣了一会,又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打扮,随之暴怒: “狗东西,再敢吠一句,我射烂你的嘴!” 塌天将哼了句,也不说了,毕竟说到底实力不如人家,嘴上占了一次便宜就好了。 此时柳彦章则走到唤世郞那边,看了一眼他旁边持弓的长臂武士,惊叹了句: “好个汉子,没想到你唤世郞夹带里这么有人!不晓得这好汉子如何称呼啊!” 唤世郞脸色有点不自然,但还是介绍道: “这是我族弟邓季筠,乡野人物,当不得什么好名!” 然后便换了个话题,说道: “柳帅,咱们也干脆点,这城呢,肯定是要打的,不然你也不会留到现在。而我们呢,也肯定是乐意一起打的,所以有什么章程,你就说吧,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柳彦章恋恋不舍地看过邓季筠,然后笑道: “这事也简单,就是咱们押一把大的,在那狗道士装神弄鬼的时候,我已经打造了一批攻城器械,然后咱们再猛攻一把。兄弟们一起下死力,最后吃肉的时候,让你们两个先吃,我只要坏了这瑕丘城,城里之物全给你们。” 一句话说得唤世郞、塌天将眼睛都直了,这个时候谁还在乎那点口舌之争了,个个心怒放。 只因为这里面的利益太大了。 别看兖州被草军打了十之七八,但基本上有钱的土豪都奔到了瑕丘城了,而且瑕丘本就是兖州州治,集泰宁军一军精华。 像这样的城市,说个丢人的,那就是他们草军自己都没打下来过。 就如他们在天平军那边,尽管在濮、曹二州弄得天翻地覆,可藩治郓州城,不还是没打下吗? 所以如果这柳彦章真的信守承偌,那这一次唤世郞和塌天将两个就真的要起飞了。 就城内的武库、粮秣、财富、美人、丁口,他们随便占一个,就能在兖州插旗招兵,到时候真能成气候的。 于是,唤世郞、塌天将相互望了一眼,毫不犹豫抱拳: “但凭柳帅吩咐!” 柳彦章哈哈一笑,然后拍着手掌下令: “这一次军令很简单,只要我这边鼓角一响,咱们就三面齐攻,不管死多少人,都咬牙冲上去!我就不信,这城再高,我们堆尸体都堆上去!” “而到时候,只要打下瑕丘,你们损失多少人,我就给你们补多少!” 柳彦章说得豪气,唤世郞、塌天将这些日子和他的相处也晓得这人虽然反复无常,但还是重诺的。 之前他们也听了个小道消息,说前段时间有个和他们常合作的商贾,托柳彦章办事,然后人家老柳二话不说就去办了。 然后杀的是谁呢?竟然是去杀曲阜的那些人,那真的是胆大包天啊。 要晓得唤世郞、塌天将这些人虽然不全部都是兖州人,但却是在这片混的,如何不晓得那些人是什么人?那可是读书人的神啊! 而这柳彦章说去杀就去杀了。 真是个讲义气的。 所以这会两人听柳彦章的这份许诺,并不怀疑,都心潮澎湃地抱拳,随后带着手下们各回本阵了。 而在勾完唤世郞、塌天将两人后,柳彦章则将张居言喊了过来。 他问张居言: “听说以前在乡下练拳的?身手如何?” 张居言挺着胸膛说道: “柳帅,咱们在乡下都是练的粗把式,但却有一点练得真真的,那就是练得有胆!柳帅,你直接下命令吧!” 柳彦章嘿嘿一笑,随后便对张居言说道: “你是都统的乡党,但因为以前做过县吏,所以老兄弟们一直有怪话,觉得你心不诚。不然以你的资历和能力,早就该为一方渠帅了。” “而我柳彦章呢?不信什么心诚不诚,这个不靠嘴说,而看你怎么做!管你如何,只要你在战场上打得卖力,那就是我兄弟。今日我直和你说,这一次我让你为先登,你要是能带人插旗上去,我就给你千人,你要是能守上一刻,我给你两千,守上两刻,我给你三千。” “如果因你而破了瑕丘,我会直接向都统保举你为票帅,到时候管你年纪轻,还是资历浅,统统不是问题!” “因为你是我保举的!所以无人敢置喙!可懂?” 此时张居言心噗通狂跳,在这人生的关键抉择,他毫不犹豫跪在地上,大吼: “末将听令!” 柳彦章哈哈大笑,然后将自己的五百铁甲兵交给了张居言,对他道: “你带着你本部上,后面我这些扈兵会跟着上!你要明白,以后是龙是虫,就看你这一次了!人生难得有大运,但来的时候,你得抓住啊!” 张居言磕了头,随后对柳彦章大声说道: “柳帅大恩,小子不敢忘!必为柳帅拿下城头!” 看着这个机灵小子,柳彦章点了点头,便挥手让他去准备了。 片刻后,当一片巨大的乌云飘了过来,柳彦章大吼: “擂鼓!” 于是,身后一百零八面大鼓齐齐擂起,炸雷一般的鼓声传遍泗水两岸,随后就是诸军齐齐大吼,然后就如潮水一般涌向了瑕丘。 而奔在最前的,正是那草军小将张居言。 此时瑕丘城上也是鼓声大作,城内的泰宁军紧张地奔向城楼,望着城外无尽的黄潮,舔了舔嘴唇。 没有一滴唾沫。 (本章完) 第250章 先登 第250章 先登 人潮人海中,二十四岁的张居言立于潮头,左手挺盾,右手执短戈,披锁子甲,戴护颈铁兜鍪,万众瞩目。 张居言是个拳勇,即以拳术闻名于濮州的勇士,他能以农夫身份隶于州府,也正是靠着他的一双铁拳。 其人号称拳能碎骨,掌能裂石,非是他自谦的乡下拳脚。他所在的濮州、曹州、兖州、宋州都处在几个大的势力板块之间,自古就有尚武传统。 此外这种夹缝地区向来都是兵事不断,所以多有溃兵流于乡野,然后很自然就将军中武艺拳脚传了下去。 所以藩镇之内多习拳脚、弓刀这些战阵武艺,而民间乡野就是习练拳脚棍棒,用以逞强斗勇,作奸犯科。 能习练拳脚的基本都是些不事生产,而这些人没有收入的情况下,要想快活乡里,一般都会拽刀聚众,以练拳为名目,横行乡曲,欺压良善。 而且为了有钱使,又会搭设长棚,押宝聚赌,勾通胥吏为之耳目,将乡人敲骨吸髓。 实际上,草军的上层老兄弟都是差不多类似的人群。 他们有如王仙芝那样的亡命盐枭,也有如拳社这样欺凌乡野的恶霸,只不过前后两者却又有截然不同的风评。 盐枭多需要求利于外,所以常善待乡里,与本地互为表里。可拳社的这些浪荡泼皮却是求利于内,所以对乡野极残,风评极坏。 之前柳彦章说他张居言之所以没人抬举,说是因为他加入过州府,但实际上真正的原因哪里是这个,而是因为他张居言就是练拳的嘛! 这些恶党的拳法大部分都是来源于寺庙,从最早的少林寺,到陆陆续续天下其他大寺,都以拳法闻名。 而这些寺庙更是放高利贷的重地,但放高利贷难的从来都是怎么把钱收回来。 催贷这种事向来赤裸,而和尚们整天笑眯眯迎人,实在不方便以恶霸的形象去催逼,所以他们就会招揽乡里的恶霸,教他们拳法,然后让他们去干脏活。 但这里面,到底是恶霸来学了拳法,之后去催债,还是学了拳法去催债后,成了恶霸,这个就分不清楚了。 不过拳霸们也不仅仅是给寺庙办事,毕竟接一家脏活是接,接两家、三家不也是一样? 毕竟我唐自有国情在,连衙门都放高利贷,更不说其他了。 所以能收账的乡里拳霸们就成了香饽饽,不仅是寺庙找他们,连县里土豪,州里豪吏们都是他们的客户,他们也甘充当这些人的爪牙,以获得权势的保护。 而有趣的是,不管上头几条线,总之到最下面,办事的都是他们同一群人。 可见,那些县里的人实在已经脱离乡里太久太久了。 而拳霸们一旦构建了这样的关系,又会发展自己的业务,那就是赌博。 他们在集市里设置暗棚,然后聚赌,也放高利贷。 是的,既然他们能给上头催债,那他们有钱了,自然也要放贷,毕竟这里头的利润太大了。 什么九出十三归,什么掐头去尾,各项名目,个个扒皮抽髓。 而这些人的手段有多脏呢? 一般来说乡野农民们都没什么钱,只有在秋时卖完粮才有点钱。 往往这个时候,几个乡里之间就会开一场集市,县里的货郎们就会集合到这里,带着线头、镜子这些生活非必须品来这里卖。 拮据大半年的农民们也就这个时候才会鼓起勇气给家里妻女买点这些东西。 可这些拳社的浪荡乡霸却也看中这个时候,每每在集市拉人聚赌,设套杀猪,一番敲骨吸髓下来,每每都是卖妻卖女都不够,还要作为伥鬼再拉别人去赌。 所以可想而知这些拳社的恶霸们名声得差到什么程度。 但拳霸们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他们这些人扎根乡野,即便是大拳霸,他们就算挣到大钱了,也不会搬到县里去住,依旧是住在乡里。 这些人晓得,当大唐的精英们都一窝蜂向着长安、向着州里去迁移时,权力真空的乡野才是他们的用武之地,也是他们的价值所在。 而因为扎根乡野,所以这些人的嗅觉是最为灵敏的,甚至比王仙芝那些盐枭们更灵敏。 毕竟乡下人是不是真快活不下去了,他们这些债主还能不晓得? 所以当乾符元年初的时候,这些拳霸们就看出了苗头,濮州的老百姓要活不下去了。 而要说这些人是变色龙呢?因为晓得县里的那些土豪有多废,这些此前还甘充当爪牙的拳霸们,摇身一变就成了为灾民请命的义拳了。 带头冲击乡里土豪宅壁的是他们,先奸淫掳掠土豪家眷们的,也是他们,后来王仙芝带着乡里灾民竖旗造反,这些人见州里灾民争相投奔,就晓得濮州的天要变了。 所以这些人又毫无负担地转投到了王仙芝手下,成了他破壁砸庙的急先锋,那样子仿佛是这些人都不是帮凶一样。 草军的核心盐枭们当然也就看不起这些人,一听是乡里练拳出来的,就嗤之以鼻,要不是王仙芝和军师他们一直要团结这些人,其他票帅早就将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们给清理干净了。 盐枭们谈不上好人,但如拳霸们这么烂的,还是不多的。 可在濮州乡野那么多练拳结社中,张居言却又是一个不一样的,因为他在家乡临濮的名声相当好。 别的拳霸都是吸骨榨髓,可张居言却是又给家乡铺路又是修桥的。 甚至乡里人有困难找到他时,他都是毫不犹豫出钱出力,后来在乾符年之前遭灾的时候,他也组织人手施舍善粥,所以即便他做了县吏,但在黑白两道都夸他重情重义。 当然,你要问这张居言手里的钱是哪来的,那就心照不宣了。 所以一些濮州道上的拳霸就骂过张居言,说这人看着是个大善人,但实际上敛民攀附权贵,比他们还要狠。 然后呢?人家钱也捞了,名声也要了,不晓得比他们这些苦哈哈的要聪明到哪里去! 于是,道上也给了张居言一个好名号: “两面佛!” 后来王仙芝势力大起来了,这张居言就带人投奔了过去,说他们县令侮辱他,要睡他媳妇,所以他刀死了县令,前来投奔。 一开始王仙芝见张居言是个豪杰,又是乡里人,所以就有心抬举,可更加看透人心的军师尚君长却一眼看出了此人的本质,建议先看看。 王仙芝向来听尚君长的,所以就让张居言自己带本部随在帐下,然后就忘记了此人。 是的,王仙芝就是这样的个性。 他相当重豪杰,重英雄,所以有豪杰来投奔,他能高兴得和孩子一样,赤忱得很。可没多久,王仙芝又能将人忘记到脑后,这也是他的真实性格, 所以最后能得用的,实际上还是他身边的老人,得豪杰而不能用之,这是周围有识之士对王仙芝的共同看法了。 就这样,张居言吹了那么久的冷风,这回终于能抓住机会了。 不就是先登嘛!干它! 可很快,现实就给了张居言兜头一盆凉水。 当柳彦章的族弟柳元庆带着五百精锐甲兵老贼过来时,不等张居言高兴,就将他拉到了一边,小声却又不容反对地说道: “老张,你晓得的,我手上这五百甲兵是咱们柳家的命根子,也是柳帅在军中的腰杆子,所以不容有失。” “我不管柳帅说的是真也好,假也好,在我这里,这五百铁甲老兄弟是不会随你蚁附的,你可以去向柳帅告状,但结果是什么,你恐怕也不愿意看到。” “所以一会你先登,你要是能打上去,我帮你!可要是你打不上去,那就算了。” 听了这番话后,张居言整个人都傻了。 他张了几次口,最后说了一句: “这瑕丘城不是我张居言要,而是柳帅要!” 听了这话,柳元庆噗嗤一笑,摇了摇头,说道: “两面佛啊,两面佛,你土扎在泥里久了,眼里也只能看到一亩三分了吗?你难道看不出来,什么瑕丘不瑕丘的,打不下来又如何?只要有兵有粮,柳帅走到哪里,他都是柳帅!” “草军是大家的,可不是只有咱们柳家的,所以出力出血的,又哪里能是咱们柳家一家?仗打到现在,谁不晓得咱们柳家出了血力了?但打不下就是打不下,毕竟这是瑕丘城,是泰宁军手上兖、海、沂、密四个州二十一城,第一城。” “我呢,对你张居言没有任何个人恩怨,相反,我还相当赏识你,晓得你是个聪明人,也正是因为你是聪明人,所以我才把话给你说透了吧。” “我说个难听的,这瑕丘城也是咱们该打下的?要晓得王、黄两位都统带着十余万军马都打不下个沂州城,咱们柳帅靠着五六万人就拿下比沂州还雄的瑕丘,这应该吗?” “不仅不应该,它也不合适!” 此时张居言已是彻底无语了,一腔热血一下子就凉透了,他讷讷了句: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柳帅的意思?” 柳元庆摇头,对张居言笑道: “老张今年二十四?” 张居言点了点头,然后就听柳元庆说道: “不小了,有孩子吗?” 张居言摇头,不晓得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说道: “现在太乱了,女人是不缺,也生了几个,可都死在路上丢了。” 柳元庆没有丝毫要安慰张居言的意思,而是说道: “所以呀,你看,这不是你想要的,但却就是这样。所以这是谁的意思,它重要吗?不重要,因为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当然,我和你说这番话,不是说你大可不必拼命,毕竟这是你个人的前途。” “但你自己要掂量掂量,是带着你的人继续往前冲呢?还是尊重眼前的现实,承认它!” 张居言沉默。 柳元庆拍了拍张居言,然后回到了后面的铁甲方队,这支以数州盐枭、悍匪、柳氏亲从组织起来的精锐步甲,就这样列在那,军气成云。 此刻,后方猛然响起了剧烈的鼓声,其激烈程度简直要把天上的乌云都给敲碎! 被此惊醒的张居言抬头看了一眼头上的乌云,猛然举起手上的短戈,冲前方百十名乡党老兄弟大吼: “杀!杀进城里,抢钱,抢甲,抢女人!” 说完,张居言将一切都抛开在脑后,举着牌盾,执着短戈,一马当先,为诸军开道。 管他什么有的没的,他张居言就是要上位,就是敢拿命去赌! 他是双面佛,人前菩萨、人后恶鬼! 而只看见张居言菩萨相的一众心腹、乡党们,受张居言所激,举兵大吼: “抢钱,抢甲,抢女人!” 对于底层的人来说,女人永远是最好的激励!他们实在是太饥渴了! 随着他们这边百十人冲锋,后方的各路草军也开始冲了,只是他们冲的速度并不快,似乎想再看看情况。 而那边,柳元庆带着五百精锐甲兵依旧如礁石一般留在原地,一动没动。 这些场景自然被后方的观战的柳彦章看在了眼里,除了眉头皱一下,然后一句话没说。 所以此刻到底是谁的意思,它还重要吗? 而在北面阵地的其他两段,尼山、鲁山群盗这一次也是发了疯了,开始拼尽全力一战。 在后方,如榻天将和唤世郎都站在战车上,拼命呼喊,将一队队盗贼、流民送上去。 人死了就死了,只要打下瑕丘城,人要多少有多少! 所以他们不是在消费麾下性命,而是拿麾下性命去投资,赚取更多性命! 这账不会亏的。 …… 当成千上万的草军如同潮水一样拍向瑕丘北城时,北城延寿门上城头上的泰宁军诸将们也在变色。 人们美好的期许往往都是与现实相反的。 最早给瑕丘北门取“延寿”二字的,就是因为瑕丘地处鲁南,临泗水,地势平坦,唯北方是其防御漏洞,所以大半的军事冲突都是自北方而来。 所以越是叫延寿,则现实就是,城内诸官绅百姓都是因北门破,而与城共亡。 此时,权刺史李系披着红袍,站在城楼下,铁色严肃地看着城下疯狂奔跑的草军,大声吼道: “诸君奋死!为了大唐!” 一时间城头上纷纷大喊,然后各就各位准备落石、滚油、箭矢,奋力一搏。 见此,李系满意点头,然后对下面站着的康怀贞问道; “康押衙,你部骑兵休息如何了?还能再战否?” 听了这话,康怀贞心里直骂娘,不能因为他好用,就一直往死里用啊。就这些天守城来说,平均一日他要带着骑兵冲三次。 守到现在城里的粮食已经非常紧缺了,能给马吃的就更少。 而吃的少,干的多,如何能久呼? 所以这段时间康怀贞营里战马不断累倒,勉强活到现在的,也是掉膘严重,他手下那些骑兵都不忍心去骑。 这个时候,这老东西还喊自己出城。 但这段时间守城,李系的才能已经赢得了他们这些牙将们的尊重,所以这些骂人的话也就在心里骂骂,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当面怼了。 此时康怀贞苦着脸出列,实事求是地倒苦水: “使君,不是老康我不想出兵,而是我营里八百突骑,现在能有马可乘的不过三百,就这还是不能久骑,一次突战就要休好久。而刚刚儿郎们才突掉了敌军的一支巫师方阵,再出战已是无能为力啊!” 这边康怀贞说完,那边阎宝也跟着诉苦: “使君,咱们城内的兖海军本就不多,这段时间一直熬在城上,再这么下去,没被草军杀死,也要累死了。所以咱们不如和外头的草军谈谈?要是能钱买个平安,就点。” 这种事情实际非常普遍,城下之盟嘛。能让城内百姓活下来,就是签个屈辱的条件那也是能理解的嘛! 今日他阎宝也算高风亮节了一次,能主动说这个事,颇有为了城内百姓,骂名他来担之。 可这话直接被楼下的一人给站出来骂了,而且那人光骂也就算了,还想走过来揍阎宝。 而骁勇绝伦,为骑军猛将的阎宝在看到此人后,竟然不敢还手,绕着李系跑,可就这样,对面那人还塞着拳头过来来欧阎宝。 过程中,李系的长髯都被刮走了几根,痛得他龇牙咧嘴,可依旧只能面带着笑,将这人给拦住,无奈道: “孔兄,孔兄,我的好大兄,息怒啊!” 是的,这位出来怒骂、殴打阎宝的不是别人,正是孔圣第四十一代孙,孔邈。 他的旁边站着一位英武的武将,手持一丈八步槊立在孔邈的身后,同样怒目着阎宝。 此时孔邈被李系拉住后,愤怒道: “那城外的柳彦章该死!去曲阜杀我孔家人,杀人也就算了,可竟然还敢烧柏树林,他不是该死吗?” 说完,他指阎宝,怒骂: “和那种狼心狗肺的有什么好谈的?难道你阎宝也想和我们孔家为敌?” 听了这话的阎宝脑袋缩得和什么似的,一点不敢回嘴。 不是他尊孔尊儒,而是这孔家本身就是兖州最大的家族,说是一句千年世家一点不为过。 而和其他世家都往长安迁不同,孔家是一直守在曲阜的,这个城,乃至再周边数百里,谁不生活在孔家的影响下? 他阎宝虽然是郓州人,但早就搬到了兖州,晓得孔家是他惹不起的。 所以这会虽然不殴了三拳,但一点话不敢讲了。 等那边孔邈发泄完后,他才对李系说道: “良城,我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李系能如何?只能弯腰说道: “孔君请说。” 只见孔邈抱拳向西北长安,然后对李系道: “我等皆是大唐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既然将一城百姓交我等手里,那我等就要守到最后一刻,而就算事有不谐,我主在西北,我等面之而死,留得清白正气在世间,岂不乐哉?” 李系能说什么?说他不想死?他只能郑重向孔邈抱拳: “孔君,我亦有此意啊!” 如此孔邈脸色稍霁,然后指着自己后面那位执步槊,站如青松的年轻武人,说道: “这是我家子弟孔勍,稍有勇力,亦可带着骑兵,折冲城下,既然那位康押衙不愿出城,那不如就让我家孔勍上,必不负使君所望。” 李系脸上带着了点犹豫,对于将骑兵力量交给这个年轻人,是相当不放心的。 正要说话,旁边的康怀贞就急了,连忙抱拳请令: “末将什么时候说不出城?使君下令,末将这就杀出去!” 李系闻听此言,抚髯大笑: “好,军中无戏言!” 说完,他不动声色对李系后边的阎宝眨了下眼睛,然后捧着兜鍪就下了城。 而那边阎宝也自然地跟在后头,无人觉得意外。 于是,兖州诸君名流皆在城下,看着城上城下怒号互杀,等待着兖海军突骑奋雷霆一击。 就如此前十几次的一样。 (本章完) 第251章 东线 第251章 东线 翌日,不等杨延庆从瑕丘返回中都城附近的新大营时,赵怀安却先得到了东线沂州战场的最新战报。 可说是最新战报,那也是十日之前的了,因为兖州与沂州之间的陆路完全被草军给断绝,所以军报是从沂水到泗水再到桓水送到赵怀安手上的。 信报有很多份,也是因为晓得信息传递不及时,为了让西线战场的杨复光所部诸军能充分意识到目前战局的变动,所以这些信报都从大到小,从高到低,将各方面介绍的很充分,很明显,东线主帅宋威麾下的幕僚团是相当成熟的。 最早的变化是草军主力拿下了新泰这个莱芜谷地最重要的城邑。 而一旦有了这处战略据点,濮、曹、兖、郓四州的草军忽然开始有了很清晰的作战计划,而不再像之前不断流动作战。 获得了瑕丘最新的军报。 而在宋威这边,随着新泰的丢失,他也开始焦虑起来,这一次他写了一封直送给赵怀安的书信,在信中就很是担忧说目前的局势有多么不利。 那就是自草觉兴乱以来,每到一地就是饱掠一地,然后再窜一地,这种不断流动的作战正在极大的消耗中原诸藩的底蕴实力。 只从天平军的情况看,目前来说,他们除了郓州还稍微有点实力,曹、濮两州都已残破,整个藩镇的实力大大下降,好在天平军的牙兵也折损巨大,所以还能勉强养得住军队。 而兖海军,也就是现在的泰宁军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其中最为实力雄厚的兖州已经彻底成了草军的后园,饱掠之余,不断扫荡乡野丁口充军。 本来宋威对于剿贼前途还是很看好的,因为草军不明地理,正好选择了一块死地作为游荡地区。 他们目前盘踞游荡的鲁、泰、沂、蒙群山是整个中原最隆起的部位。 换言之,只要诸藩军从东西南北四面包围,就一定能将草军的流窜给堵住。 但即便威信如宋威,他在信中还是对赵怀安表达了内心的憔悴,和对诸藩军的无奈。 如汴宋、徐州、淮东诸军,不论是不是在沂州大营的,作战都不太用心,都在和草军那边打烂仗。 这些日在沂州城外作战,草军那边因多历战事,是越打越强,而诸藩军是上下犹疑,越打越往后缩。 这种情况随着草军拿下新泰就更明显了。 新泰作为兖州地区进入沂水谷地的第二条通道,一旦被突破,草军可以轻而易举进入沂州城的北方,并在那里直接威胁密州、莱州、登州这些地区。 所以为了防止草军从新泰地区突破,宋威在沂水、莒县都调配了兵力,其中千人泰宁军守沂水,两千淮东军守莒县。 而为了支援两城,宋威又行文登、莱二州州兵千人,各带土团南下扎营于密州的诸城,作为两城的后援。 此外,宋威又向淮南节度使那边借了江船百艘溯水而上进入沂水,在北面的沂水城和下游的沂州城两地来回游弋。 此舟师既可以交通两城兵力、物资,也可以作为守住沂水水道防线的重要力量。 但这些都是用于堵截和防守之用,真正作为尖刀去剔除新泰毒瘤的是另外一支力量,即沂州刺史韦玄亮带三千泰宁、徐州、淮东兵,进入蒙山之北,对山内的新泰直接发起进攻。 最后则由宋威继续在沂州城内统筹沂州、新泰两处防线,好随时调配兵力支援各处。 按理说,宋威这样的军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赵怀安在看到这份军报和宋威给他的私人书信后,却对身边的张龟年等人表达了担忧。 他一句话形容了这种防御: “宋帅帐下诸藩军本就蛇鼠两端,在沂州城下自保有余,如何再可分兵出去主动进攻?且观宋帅哪哪都要,北面的密、莱、登要,南面的沂州也要,可他真正能调动的兵力又是有限的,不过是其本部三万平卢军,现在处处要守,实际上各处都是形同虚设。” 当时除了诸幕僚外,如王进、郭从云等保义将也在,因为这一次是难得的大规模战事,其视野包括了半个东方,所以为了培养这些心腹将领们的全局意识,赵怀安便问这些人,如是他们,该如何调配兵力。 这个问题对于大部分团、队一级的保义将都是超纲的,他们的位置还不需要考虑这个。 而在场的王进、郭从云、耿孝杰、刘信、韩琼、高钦德六将却需要好好回答这个,很显然,使君的每一次策问都不是简单的问问题,其答案的优劣好坏,肯定将大大影响在场六人的前途。 所以众人都很谨慎,只有韩琼晓得自己是没这个脑子的,最先抢答,毕竟能力好不好是一方面,态度必须先端正。 韩琼抢先做如下道: “使君,咱晓得自己是个笨人,所以还是不想的,不然怕灵机一动,闹了笑话是小,害了兄弟们倒是罪过大了。” “所以使君说啥,咱就做啥!” 你别说,赵怀安对这个回答还是很满意的。 实际上,从来就不怕对手有聪明人,就怕自己这边的蠢人灵机一动,那才叫坏事呢。 韩琼这素质,肯定是做不了方面之帅了,但不要紧,一个势力中,能做到这个份上的,也是凤毛麟角。 能力稀缺倒是一方面,而是大多数情况,上位者是不会把这个机会留给外姓将的。 典型的就如东汉末年的曹操,从来都是宗亲大将为帅,外姓将为将,所以能不能为帅,能力是次要的,信任才是首要的。 而这还是以忠信著世的东汉,而这会,你看赵怀安敢不敢将军中一半精锐交给王进统带吧。 不是他不信任王进,而是在乱世中,男人都有一份野心在,谁不想被下面喊一句“主公”? 而就算王进忠心耿耿,他是对赵怀安忠心,他会对赵怀安的儿子忠心多少呢?日后的赵匡胤难道不是柴荣的忠臣吗? 好,就算赵怀安走了大运,简拔起来的王进有黄金般的品质,他对赵怀安父子都忠心耿耿,可他儿子呢?难道也会忠心吗? 且不说多远以后了,就稍后不远的五代,这种事情难道还少吗? 你说赵怀安对王进是真心的吗?那肯定也是真心的,但赵怀安比一般真诚的人还要再多一层,那就是他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去考验这份真诚。 就说这一次从光州北上中原吧,按照在西川的惯例,他应该是将王进留在光州给自己守家的,就像那次在汉源的决战一般。 可这一次,赵怀安偏偏将王进带在身边一起北上中原,而是将王铎留在幕府以代他主持幕府的日常工作。 为何? 那就是王铎是文官,还是幕僚,不是朝廷的经制之官,其一切权力都是来自于赵怀安。 而王进就不同了,他有威信,而且就是军中的第一大将,很是受下面人爱戴。 说个不忍言的,如果王铎要造赵怀安的反,他连大军都不需要返回,只需派王进、赵六等人南下,就可要了王铎的命。 可要是王进留在光州,他来造反,那赵怀安还真没那么自信了。 这无关是否会发生,只和发生的危害性有多大有关。 所以王铎留了下来,而王进被他带在了身边。 此刻,韩琼的这番话没有让赵怀安意外,心中更是确定了其人的培养方向。 一个忠心耿耿,言听计从的猛将戍卫中枢,那发挥的作用一点不比一个能征善战的帅臣要来的小。 而随着韩琼的率先发话,氛围欢快不少,也因为有这人垫底,其他人也开始稍放松,做了自己的回答。 郭从云的策略是这样的: “草军猬集莱芜、尼蒙,看似势大,实际上却南北难呼应,已成了两部。” “而其中以莱芜谷地一处害处犹大,其北可进入淄州,东可入沂水,甚至向西也可配合进入到齐州一带的黄存部草军,可以说,彼辈已占据天元,四面皆可呼应,而宋帅所布的四面围击,以为是在围莱芜的草军,实际上已经入了草军之彀。” 说着,郭从云走到屏风侧,对着齐鲁青徐的舆图上,点画道: “使君,你且看。” 他先是指了一下新泰、莱芜两地的泰鲁谷地,然后又点了一下大河之南的齐州,说道: “这里是王仙芝、黄巢的主力,而这里是黄存带领的濮、曹、郓草军偏师,他们之间只隔着泰山群岭,但这群岭之间孔道尤多,双方要想合兵轻而易举。” “而到时候不论是黄存带兵到莱芜,还是莱芜这边分兵到齐州,都可加强两边的力量。到时候,以齐州或是沂、密的力量,能挡得住?” 赵怀安看着舆图,捏着短髯,高兴道: “好你个老郭!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我看你是要憋个大的惊喜给我,来继续说,将你的想法都说出来。” 听了使君的鼓励,郭从云就更有信心了,他抱拳道: “如我是王仙芝,我此刻就会让齐州那边的黄存部再杀回去!” 这句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而郭从云则更是自信,再次重复: “是的,就是再杀回天平军辖境。” 而赵怀安则是噌得一下站了起来,走到屏风前,而旁边张龟年也是跨步走了过来,随后二人看了一眼,大惊: “郓城!” 郭从云点头: “是的,如我是王仙芝,我就会让黄存再一次从淄青一带跳回来。此前草军之所以东去齐州,攻打历城,我估计就是为了将沂州城内的平卢军给调动走。” “可随着王、黄草军先后下新泰、莱芜后,这个战术作用实际上已经实现了。草军现在可以从新泰进入沂州北面,穿插到东线唐军的右侧,而从莱芜,则可以直接顺着沂山进入淄州,杀向平卢节度使的节地,那将更快更直接地调动平卢军。” “那这种情况下顿兵在齐州城下的黄存所部再继续深入淄青的作用就不大了,而能让他们发挥大作用的是什么呢?就是杀回郓城。” 赵怀安等人都在听,郭从云的这个假设很大胆,可却相当有可能会实现。 在和草军争斗这么久后,赵怀安学到的经验就是,永远不要把面前的这支草军当成寻常草寇了,在整个历史长河中,能与这支团队相媲美的也就是后世的太平军了。 可太平军虽然占了东南半壁,但却没能打下北京城,可人家草军却是转战天下五年就能打下长安。 在传统的王朝交替中,作为政治中心的首都被占领后,实际上这个王朝在政治上就可以宣告灭亡。 但李唐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丢长安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人心中已经不大把丢长安当成天大的事了,只要后面能夺回来,老李家照样能享天下。 所以在传统意义上,草军在历史上取得的功绩要远远比太平军强多了。 面对历史上第一梯队的造反团队,赵怀安哪还敢小觑? 而那边郭从云还要再说,旁边的豆胖子却摇头: “老郭啊,我看黄存他们回击郓城的可能性也不高嘛,毕竟郓城那边已经远离了沂州太多,他们打那里能对沂州有什么帮助嘛?” 郭从云摸了摸鼻子,然后古怪道: “豆卢押牙,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咱们保义军过分优秀,过分厉害了,咱们自己可能没察觉出来,可在曹州大战和这一次的大战后,草军一定会将我军当成大敌去对待。” “而对于草军来说,攻打郓城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将我军调动回郓州,从而远离东线的沂州战场,毕竟咱们的粮秣辎重全在郓城,一旦丢了郓城,那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的大伙都晓得郭从云说的后果,那就是保义军吏士们的在中原几次大战的缴获全部被留在了郓城。 一旦郓城丢了,这些吏士们绝对会翻了天的。 这可不是一人几十贯的钱啊,就是财大气粗如赵怀安,他也不敢给这些人兜底。 所以如果草军真的有回击郓州的趋势,就算赵怀安再想参加沂州战事,那也只能回师郓城了。 所谓众命不可违,勉强坚持下去,除了会损害自己的权威之外,最后的结果还会更坏。 而赵怀安在听了郭从云的说法后,也补了一句: “这还只是一点,我那大兄现在就驻节在曹州,而黄存部草军真的有返回之趋势,我那大兄一定会十万火急,连下十八道金牌要我回军。” 说到这里,赵怀安也叹了一句: “这一次我们也要吃这个教训,那就是在没有将敌军偏师给击溃的时候,贸然将兵力铺开去与敌军主力决战,那就要吃这个苦头。” 在赵怀安的记忆中,他曾看过苏联版本的滑铁卢战役,对于那场决定拿皇命运的大决战是有认识的。 这场战役中,拿破仑一直在滑铁卢占据着战场主动权,如果再给他几个小时,胜利者毋庸置疑会是他。 可在决战的关键时期,那偏师普鲁士军队却抵达到了滑铁卢战场,直接逆转了战场形势。 而这支普鲁士军队呢?实际上在滑铁卢战场之前的几场战役中,是被法军给击败了的,可法军只做到了击败而没有做到歼灭。 当时拿破仑还留意了这个风险,所以派遣偏师继续去追击普鲁士军队,可他们却中了普鲁士军队的计,被尾部的普鲁士军队吸引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于是欧洲的历史就这样被决定了。 而现在,赵怀安在听到郭从云的大胆分析中,忽然就想到了滑铁卢之战的场景,其中尤为相似的就是那支黄存部草军了。 自己先后在冤句、曹州击溃草军主力,但同样只能击溃而不能歼灭,而使得多达两三万的草军进入到了齐州。 而自己还不如拿皇的一点就是,人家还专门派了偏师去追击敌军偏师呢,而他赵怀安却驱赶走了就以为结束了,然后冒冒失失地冲进了兖州战场。 而且赵怀安为了迷惑兖州草军,还“聪明”地分了兵,将宣武、和无当、金刀两都布置在了西南面的任城。 然后现在好了,随着他这边兵力尽数进入兖州地界,稍安定的曹、濮、郓三州却兵力空虚了。 现在整个三州除了郓州城内的六七千天平军,就剩下五千不到的忠武军。 而无论是天平军还是杨复光都不是靠谱的。 当时黄存那些草军能直接从郓州城下绕走,他们都能当没看见,甚至后面人家到了齐州后,都顿兵历城了,这些郓州的天平军还是龟在城内,不主动夹击草军。 就这样的心思,他赵怀安如何敢指望天平军去狙击黄存部草军南下呢? 而杨复光那边的心思,赵怀安更是了解了。 忠武军能打,可杨复光必然会让这些人先守着曹州城,至于郓城,你让他帮忙守,人家也爱莫能助。 这一刻,赵怀安又学习到了。 无论如何,不管是在战役还是战略层面,必须要有一只预备军。 往往双方打到最后,谁手里还有预备军,谁就能赢。 就如现在,当东线、西线的唐军都先后铺开后,一直作为沂州战局之外的黄存部却好像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力量。 这不是赵怀安过高看自己,而是情况就是这样。 当宋威那边把十余日前的军力布置送给他时,他就晓得宋威那边必败,而在兖、沂战场上发挥力挽狂澜作用的,舍他们保义军还能有谁? 尤其是他们现在击溃了兖州中部的王重隐部草军,掌握了汶水水道,不仅可以继续深入到莱芜谷地,同时还能直接分流向新泰。 等于说,王、黄草军最重要的两个战略支点,他们门口的高速通道都是靠汶水连在一起的。 而赵怀安在击溃了中都城这边的草军后,实际上就已经开进了这条高速通道,以他舟师的能力,下一步就可以直接将兵力投送到莱芜,然后是新泰,真正与东面的宋威形成东西钳击。 这也是为何他都已经距离瑕丘不过一两日的路了,却依旧留在中都这边不走,就是因为赵怀安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救援瑕丘而打的中都,而是就是冲着中都来的。 这些草军总是习惯性地忽略水道的作用,殊不知他们的咽喉实际上已经控制在了赵怀安手里。 所以赵怀安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主动权了,可现在,随着郭从云的分析,他忽然意识到,他在挫草军的咽喉,人家似乎也在抓他的命根子。 这个时候,怎么选? 就当赵怀安两难的时候,甚至期冀草军没有这个全局意识时,帐外何惟道匆匆进来,直接给赵怀安带来了两个坏得不能坏的消息。 一个是黄存那边的奸细送来的,就在两日前,上头再一次让众小帅们从历城城下开拔,至于开去哪里,连小帅们都不晓得。 另一个则是从王、黄那边草军奸细送来的。 战局不出赵怀安所料,沂州刺史韦玄亮大败于蒙阴,三千诸藩精锐全军覆没,此时王、黄草军已经顺势杀入沂水,并以木筏突破沂水防线,杀入到了沂、沭水的河间地,正从右后侧攻击沂州城。 如此,东线战场形势彻底崩坏。 而得了这两个情报后,赵怀安一下子坐在了马扎上,说不出话了。 (本章完) 第252章 抉择 第252章 抉择 黑衣社能获得这份情报,全是靠着那位潜伏在柳彦章队伍里的“瞒天虫”。 因在军议上过分“勇武”的表现,这个只不过只有百十人,也不是濮州老兄弟的他,直接成了草军的中上层,可以每次列席军会。 而瞒天虫是昨夜当夜找的接头人郭绍宾,让他带回去两个消息,而且一个比一个重要。 郭绍宾不敢耽搁,在要到了夜号后,连夜纵马奔回中都这边禀告。 当然,实际上瞒天虫是说了三个事,除了那两条重要情报之外,第三个就是说到的自己,他问郭绍宾什么时候可以回保义军,因为他担心再不回去,后面他没准就要做到票帅了。 没办法,柳彦章太欣赏他了,其言语间甚至对柳彦章有点不忍的味道在。 郭绍宾将瞒天虫的这个变化记在了心里,然后口头应付着“快了”,就专门骑了瞒天虫的战马出奔。 而郭绍宾要送来的军报中第一条就是昨日草军对瑕丘发起总攻的战报。 实际上,昨日草军围攻瑕丘的大战,他还参加了,当时就在城外摇旗呐喊。 所以对于昨日的战事他也很清楚。 就在昨日,当草军三面声势浩大的攻击时,城内冲出了康怀贞和阎宝等兖海军骑士,这些人从延寿门冲出后,直接向北进攻,连破草军三道防线。 见此一幕,城头上的李系、孔邈等人尽皆欢呼,正准备当浮一大白的时候,他们就傻眼了。 本该再兜回来的康怀贞、阎宝二将竟然在破阵后,直接向北驰奔,头也不回地跑了。 当时郭绍宾正在为兖海军骑士暗暗叫好,看到这一幕,直接惊掉了下巴。 而他不晓得的是,对面的城头上,同样看见此幕后,却是安静得可怕。 …… 延寿门上,外面杀声四起,城头上却只有旌旗猎猎,再无他音。 而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阵咒骂声给打破了。 只听在场兖海将们纷纷怒指着康怀贞他们走的方向,大骂不止。 骂得可脏了,尤其是一些个和康怀贞关系还不错的,更是脸都红温了。 他们是真在骂,这狗老康,你做甚只喊了阎宝出去,咱们也能去的啊!现在你是往外一跑,就把兄弟们抛下,你怎么做的出来的啊! 心肠真的是坏掉了。 而那边,正是坚持主张出击的孔邈也愣了好久,看到李系在望着自己,涨红脸跟着骂: “康怀贞果然是杂胡之属,非我中国之人,不忠不孝,他有家人在城内,直接拿了这人的亲属,明正典刑,以肃军心!” 这孔邈也有点脑子,晓得康怀贞、阎宝二将当着全城吏士的面选择弃城而跑,城头上的兖海军们哪里还会有士气? 所以就打算拿二人留在城内家人的人头来震慑军心。 可当李系听到这话后,再也不愿意陪孔邈表演了,板着脸回道: “康、阎二将是奉我令去要援兵去了,休要慌张,各部各司其职,等待援军到来。” 这番话在场的人哪有信的,可却都对李系刮目相看。 刚刚那孔邈要说杀康怀贞、阎宝两人的家眷时,他们都差点翻脸了。 虽然这两个狗东西没拉他们一把,但不意味着他们就要弄死两人的家眷,毕竟这种事情谁能保证自己不干? 要是动不动就祸及家人,那迟早自己的妻儿老小也要人头落地。 再说了,你个姓孔的在曲阜是土皇帝,但凭什么对他们兖海军指指点点? 而且没听咱们刺史说嘛,二将是去要援兵的,轮得到你在这里喊打喊杀的。 看把你能耐的!就你能喊杀! 不过他们内心其实也晓得,李系的话是哄鬼呢,哪有出去叫援兵,把城内骑兵都带走的? 那康老狗是真不当人,话是张口就来。 刚刚在城头上不想出城的时候,还说什么八百骑兵,能出战者三百。 然后呢?你狗东西要跑路了,妈的,一下子拉出去六百出去,几乎将城内的骑兵全给拉走了。 想到这里,在场的军将们还是恨得牙痒。 不过在怒骂孔、康、阎三人的同时,大伙也在心中对李系赞了一句。 暗道这李系也算是临危不乱,有急智,遇事不慌。要是能做个真刺史,早在兖州做个几年,今日瑕丘也不会是今日结局。 而那边孔邈却听不进去,就要拿之乎者也压过来,却被李系淡淡回了句: “孔生,城头上风大,不好吹,且先下去休息吧。” 孔邈并无具体官职,也没有去参加科举,所以虽然在本地望重,但还是平民百姓一个。 此前李系还呼着公,这会直接喊“孔生”了,已经是相当不客气了。 那边孔邈气得发抖,看到走过来的兖海军牙兵,袖子一甩,怒道: “不劳使君费力,我不老,能走!” 说完就头也不回下了城头,不管后面城头上议论纷纷。 而他后面的执槊小将孔勍则举着步槊抱拳向李系,拜了一下,然后就追着族叔公孔邈下去了。 望着那孔勍的背影,李系倒是点了点头,然后对在场的兖海将们怒吼: “诸君奋勇!正是报答朝廷的时候,坚持住,援兵必到!” 不得不说,李系的确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甚至绝大多数没掌过兵的文臣都做得不可能比他好。 可到了当日天稍黑的时候,瑕丘外城尽数告破,最后李系带着五千兖海军退入内城继续坚守。 于是,围城日久的草军站在瑕丘城头上欢呼怒吼,这是他们攻破的第一座藩镇,尽管此刻内城还没下,但丢失了外面的粮仓后,谁都晓得那些兖海军就算进入了内城也是个死。 而柳彦章也很高兴,当场就从老营拨了两千人给了张居言,虽然其中老壮少参差不齐,但二十四岁的张居言终于有了事业的开端。 此外这还不是柳彦章的唯一大喜,他还有第二喜,那就是本军在沂州那边终于有了大突破,而随着本军那边过来的使者将详细的情况介绍后,柳彦章专门将军中大小渠帅全部喊上了瑕丘的延寿门城楼。 就在这里,一边宴请有功豪杰,一边让使者再当着众人面再说一遍刚刚的战报,最后再与诸君一道看向内城。 已经打出自信的草军正向着瑕丘内城发起猛攻。 而当时混天虫就在城楼上,而他在宴会上所听到的战报也正是他给保义军送去的第二份情报。 此刻的他并不晓得,他这份情报将会给整体战局起到什么作用,反正那个郭绍宾说了,五贯钱一条大情报,三贯一个中情报,一贯一个小情报。 是的,狗东西的黑衣社给下面的内奸、探子们都是按照计件来发钱。 混天虫暗暗想着: “这情报虽然也是旧的,但也是关于王、黄二人的,少说值个三贯吧!” 就这样,为了三贯,他把这份情报卖了。 …… 保义军拿下中都的情报,西南城外的柳彦章都还不晓得的时候,在他们军中的郭绍宾就晓得了。 所以一从大营出来,郭绍宾就直奔向北,于翌日晨时抵到中都城,然后交了腰牌,便直奔上司何惟道所在。 何惟道在听了郭绍宾送来的情报后,直接拉着他到了隔壁,向里面的赵怀安汇报。 此刻,赵怀安就听着郭绍宾讲完第一条情报,晓得了此刻瑕丘城已是危在旦夕了,面不改色,便让郭绍宾详细说一下第二份情报。 刚刚何惟道只是简要说了一下,但这就已经让赵怀安敏感起来,他敏锐地认为,这里面有大货。 这是郭绍宾第一次见赵怀安,当时看到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果然,能带我等保义军的正该是这样的汉子。 听赵怀安要详细了解,郭绍宾连忙将他了解到的全部讲出,一字不漏。 …… 当日在瑕丘城的延寿门楼上,那位草军来的使者一方面是来传递捷报的,一方面也是给柳彦章这些草军票帅们传递本军的最新精神。 原来当宋威在沂蒙东侧布置两条防线,并派遣精兵三千人主动攻向新泰,以此为驻地的王仙芝、黄巢就将票帅们喊来,就着当前局势发起了一场大讨论。 草军本质还是一个联盟,所以对于关乎未来的大事都是由十来个票帅们一起商议的。 这一次喊票帅们来商议,就是问问大伙,如何打破宋威那边构筑的两条防线和将要进入谷地的敌军。 大部分草军都没当回事,只有少部分人有所察觉。 他们想到军中的一些流言,说不晓得哪边的野道士和两位都统说,泰山有王气,然后两位都统似乎就不准备挪地方了。 好像就要将鲁中南一带当成现阶段的老巢驻地去打造。 如果这个传言属实的话,这将是决定草军命运的大事,可那会大伙都不怎么信,毕竟这么大的事,两位都统不会不和他们商量的。 但现在,一些比较敏感的草帅却觉得,这流言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毕竟如果按照以前流动作战的习惯,敌军打过来就打过来呗!直接把新泰送给他们,然后他们再跳出这里,向着下一个地方转战。 就比如更北面的淄州不就很好?又富又虚,正是一顿大肉,不晓得多少票帅馋得直流口水。 可这会两位都统说的是什么?是打破人家的包围,是如何解决来犯之敌。 这要不是把新泰当老巢了,如何有这样的措辞和想法? 所以一时间草军票帅们心情复杂,不晓得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王、黄二都统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而那边票帅们沉默时,黄巢却主动揽过话题,开始说了现在的情况。 他三言两语说了现在的情况,那就是草军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在占据了周边形胜后,实际上已经能构建坚固的壁垒守住泰、鲁、尼、蒙、沂山及其内部的谷地。 为了说服这点,黄巢还举了前汉末年的盘踞在这边的赤眉军的例子,说这里足够能容下他们草军十几万大军。 而靠着这里,他们可以训练军队,休养生息,然后以待天时。 不过一旦选择继续留在鲁中南,那这多达十几万的大军就显得兵力过剩了,所以为了不让兵力浪费,也为了筹措粮食,就需要派偏师打出去。 黄巢告诉众人,如果只是被动守在鲁中南,那就会越守越坏,唯有打到唐军的后方,就粮于敌,然后在席卷乡里百姓,滚需求的壮大,那样草军才会越打越强。 所以他和王仙芝商量过后,将由他带领一部分草军主动出击,在沂州侧后方的密州、莱州乃至登州这些地方开辟战场,如此才能牵制沂州的唐军,减轻本军这边的压力。 当时黄巢说的云淡风轻的,可在江湖中混得这么久的票帅们却哪里是简单的? 个个内心是惊涛骇浪,他们是真没想到王、黄两位都统关于招安还是持续造反的纷争竟然会以这样的一个结局结束。 他们不傻,如何看不出来这一次是王仙芝大赢特赢? 最后的结果不仅是草军留在泰鲁沂蒙,还成功将反对声音的黄巢弄到了外头,虽然也是一方主将,但却远离的权力中心。 这不明显就是斗争失败了嘛! 草军本军过来的使者带给柳彦章的就是这个情报,以及后面顺带的他们在外围大破东线诸藩军。 而这也就是郭绍宾给赵怀安讲的情报。 听了这些后,赵怀安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忽然问郭绍宾道: “可晓得那黄巢是带了多少人过沂蒙进入沂水河间地的?” 郭绍宾谨慎说道: “没有准确的情报,因为草军各票帅自己也很难确定自己麾下的人数,不过按照黄巢的身份,随他出去的,两三万老贼是少不了的。” 赵怀安又问道: “可晓得随黄巢出去的票帅有哪些?” 这一次郭绍宾倒是回答的很干脆,详细说道: “随黄巢出去的尽数是黄氏子弟。而且所带麾下皆是曹州老贼,过往每战都当先,当都是精锐。”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当着郭绍宾的面,将他的名字题在了屏风上,然后笑道: “郭绍宾,我记得了,你先下去休息,用点汤饭,有事我再叫你。” 看到自己的名字被使君记住且留在了屏风上,郭绍宾激动狂喜,最后硬是以大毅力压抑住,沉着抱拳,不失仪态地下去了。 一从里面出来,郭绍宾这才忍不住挥了下拳,压抑低吼: “成了!” 然后便在两个背嵬的轻笑中,带到隔壁休息了。 …… 而那边郭绍宾一走,赵怀安手指按着太阳穴,对旁边的张龟年说道: “老张,你帮我理理,现在咱们是怎么个局势。” 张龟年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对赵怀安也是对在场所有保义将、幕僚们说道: “现在的情报已经很确定了,那就是我们之前的担忧全部成真了。黄存那边的情况还不能十分确定,但他们放弃进入齐州的态度却是很明显了,如果他们真是去郓城了,那咱们就面临东西两线的双威胁。” “东线王、黄草军突破沂水防线,宋公那边危险。西线,曹、濮、郓三州兵力空虚,黄存部回攻,那就是咱们后方危险。” “这种情况下,无非就是三种选择。” “一个就是回援郓城,稳固后方粮秣辎重。这个策略的优势就是,这是咱们能保持战斗力的前提,如果吏士们晓得他们后方粮秣都被劫了,他们一定会闹着回去。” “与其被下面刀架着脖子上走,不如我们自己提出来,还能上下同心,一起回师救援郓城。” 说完这个,张龟年也在注意在场保义将们的脸色,见其中不少人在暗自点头,然后说了后面的话: “当然这个策略的缺点就是,咱们彻底放弃东线钳击草军主力的机会,一旦他们将宋公那边击溃,那草军是真的要在那片站稳脚跟了,以后再想剿灭就难了。” 很明显,保义将们对这个缺点一点不在乎,相比于尽快剿灭草军,他们更看重可能的损失。 毕竟一个是为朝廷,一个是为自己,这还用想吗? 而且,他们的内心中也不是没想过让草军发展壮大的,毕竟他们也是武人,都有这方面本能的念头,那就是养寇自重。 不过自家使君一直没流露出这个意思,所以他们自然不会说这个来触霉头。 张龟年也晓得自己说了白说,所以就讲了下第二条方案: “而咱们第二条就是,继续东线钳击,不理会黄存部。毕竟咱们已经占据了汶水水道,可以快速推进至莱芜、新泰,与宋公的部队形成东西夹击。” “到时候先击溃王仙芝、黄巢主力,再回师剿灭黄存部偏师。就算粮秣辎重落在他们手里,那也是暂时替我们保管。” 但这一次不用张龟年来说缺点,军中其他人就上来表达不同看法了。 高钦德直接表达了他的不同意,他对赵怀安道: “使君,宋公那边实在不能指望,其军麾下诸道兵,各怀心思,蛇鼠两端。一旦咱们单独推进深入,更大的可能是不仅无人呼应,咱们也要被草军包围在泰山了。到时候不是咱们中心开,而是被人四面埋伏啊!” “到时我军前线未胜、后方已失,全军上下就是再不畏死,最后也只能唯死而已。” 高钦德说完后,张龟年并没有说什么,显然他也很认同这个说法。 他见赵怀安不吱声,便说了第三个思路。 “目前来看,我军似可以兼顾。我们可以派遣部分兵力先回援郓城,然后剩下的人去解瑕丘之围,一旦救出这里面的泰宁军,将能彻底稳固住西线的形势。如此下次反攻,还能有前进据点,而不是连兖州都进不去。” “但此策缺点也是明显,那就是咱们兵力本就分散了三都出去,现在再分兵,那各处兵力都会薄弱,最后可能既救不出瑕丘,还守不住郓城。” 将这些都说完后,张龟年对赵怀安一拜,然后回到了马扎,口观鼻,鼻观心。 一个好的谋士就应该这样。 交出去三策,而且各个都分析一遍,但却不做任何抉择。 因为抉择是上位者需要做的。 而赵怀安听完后,没有多少表情,看着全场人,直接问道: “说说吧,大伙怎么选?” (本章完) 第253章 定策 第253章 定策 当赵怀安说完后,所有人都很安静。 刚刚张龟年已经将三个选择的优劣都讲清楚了,也正因为清楚了,所以没人敢乱说话,这种决策太大了,选错了,这个是要担责任的。 在保义军,没人有资格扛这个! 赵怀安看向了王进,后者站了起来,毫不犹豫选了第一个: “使君,末将以为应当回援郓城,稳固后方再图进取。” 随后王进接着说道: “我军在这一次中原战事的核心利益上,实在是我保义军之凝聚力,而如果郓城失守,我军轻则哗然,重则直接崩溃,到时候使君威信受损,我保义军如何还能有核心?” “而且眼下东线的局势也不支持我军继续进取,如果宋帅那边还能稳住局面,我军还可以赌一赌,但现在东线防线被突破,宋公实已焦头烂额,我军现在连与东线取得联系都做不到,又如何能打出钳形攻势呢?” “所以我建议本军回援郓城。” 最后王进还真切说句: “使君,时间在我们这里,我军已算是战功卓著的了,有时候我们稳一把,退一步,没准会更好。” 赵怀安听进去了,这是在劝他不要做出头鸟,不要太出挑。 可是…… 赵怀安捏了捏拳头,叹了口气,问王进: “老王,你说说,要是回援郓城,该怎么打,来得及吗?” 赵怀安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如果黄存那边的确是往郓城那边去了,那他们应该是两日前就出发了,这种情况下,保义军就算是现在立即出发,也很有可能赶不上了。 但王进却表达了不同看法,他思索了一下,对赵怀安道: “使君,我发现草军有个特点,那就是往往溃退的时候特别快,而行军的时候特别慢。” 赵怀安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 之前在曹州城下,那些草军核心跑路真的是追不上! 王进继续说道: “末将后来发现了,溃退快,是因为草军核心常携多马。稍有不利,即弃大队,狂飙逃窜。而反过来,草军也因为不敢损耗核心,所以攻城掠地必要驱大量流民外围。可草军又是没有补给的,日常所耗全来自沿路掠扰,所以每每行军,队伍都很分散,要先筹措粮草再行军,往往每日不过得行十里。” “而我军虽然慢了两日,但骡马奔回水畔大营,然后横渡巨野泽,所用不过二日,必能赶到。” “而我军又是舟师调动,军士可以在船上养精蓄锐,到之就能战。而草军从三百里外远来,倍道兼程,强弩之末,如何能是我军对手?” “所以我建议,即刻调转方向返回郓城,然后协调曹州那边的忠武军,一同协防。” “不过这一点要防止附近草军,尤其是西南方向的围瑕丘的部队,如果他们看到我军撤退,很有可能会狙击我军。所以,我军应该以少量部队多布旗帜,摆出继续东进莱芜的假象,迷惑附近草军,避免敌军在我军回返时追击我们。” “而在我军内部,也需要做好上下宣传,将这一次回返的原因解释清楚,不要让下面兄弟以为咱们是避敌不前了。” “如此以快破慢,必然万无一失!” 说完,王进再次抱拳,目光灼灼地看向赵怀安,殷殷切切。 赵怀安点了点头,心中却分外惋惜。 撤退回郓城,他有没有损失?好像看似是没有的,毕竟他来兖州这边也是打了胜仗的,这个时候撤退回去,也没人会说什么。 可这只是算小账。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草军为何忽然会调头攻打郓城?不就是为了调动他们保义军回去? 所以打不打的下郓城实际上压根对人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现了调动保义军返回的战术目的。 而在兵法中,从来追求制人而不是受制于人。 赵怀安带着保义军回去后,固然自己无损,可对于整个中原战事却是灭顶之灾。 东线的沂州一旦被破,草军直接南下到淮东一片,那里不仅是大唐的粮秣重地,更是他目前商业版图的主要市场,大量的小罐茶目前主要就是卖给淮东一带。 而且在他的规划中,淮西出兵,淮东出钱,如此构成赵怀安基业的两条腿。 但是如果让草军南下了,把淮东抢成了白地,说难听点,那几乎就是抢他赵怀安的钱袋子。 至于需要不需要黄巢他们这些草军为自己扫除障碍,自己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前去好方便接手?其他地方可以这样,甚至是未来的长安、洛阳都可以这样,但唯独淮东不行。 因为淮东是真有钱,也是真靠近保义军。 如果哪天黄巢打去长安,他大可千里护送。 毕竟长安都是天上人,他赵大再如何去暖人家,人都是把赵大当成鞋拔子。 用的时候贴脚呢,不用的时候,就随手丢一边。 而他从长安那边,也获得不了其他价值,如果收复长安了,那也就是个政治价值。 但淮东不一样,这地方集中了大唐最开放的一群人,包括大海商、大工坊主,这些人能为赵怀安走向海洋提供人才,而他们要是被黄巢砍了头了,可就长不出来了。 至于本地的有什么豪势,那还需要黄巢给他铲?这是多瞧不起他赵大? 等他全有淮南的时候,他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让这些人哭着喊着,跪在他的脚下,喊小父亲再爱他们一次。 所以赵怀安自一开始就很清楚,烂哪里,淮东都不能烂。 没有了淮东的经济基础,他想要以南方去抗衡未来西北、中原的强大势力,几无胜利的可能。 因为也只有建立一支庞大的海船队伍,从海外购买天下良马,如此才能养一支精锐的马军。 所以淮东就是事业的根基。 即便此刻做主淮东的是节度使刘邺,但正如他家的金矿暂时在刘晔手里一样,这淮安的大好根基,也只是替他赵大照料得呢。 这种情况下,赵怀安如何甘心呢? 如果只是守个郓城求稳,那他当时直接就留在郓城好了,还大老远折腾跑兖州干什么? 还死了几十个兄弟,这不白死了? 但现在,连自己的大腿老王都出来站第一条方案,再看看在场的保义将们的神色,几乎全部都是支持的。 此刻,赵怀安忍不住拍着大腿,沉默思考。 现在王仙芝留在莱芜,黄巢带了数目不详的兵力去了沂水,这条情报有什么用呢? 又想着刚刚王进对草军行军速度的分析,一个隐约的方案似乎正在脑子里构建。 就在这个时候,素来在军议上发言甚少的赵君泰忽然说话了,他对赵怀安道: “使君,学生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和大伙参议参议。” 赵怀安看了过去,点了点头。 然后赵君泰让人将屏风搬到中间,然后自己也不看屏风,直接对众人说道: “我在郓州幕府做事的时候,常会安排公务到隔壁的兖海军,所以对于沂州,尤其是莱芜这片地方还是很熟悉的。” “简而言之,无论是莱芜还是新泰,都是三面环山,唯有西面有大道能进入。这种战场在兵法中,最适合打围歼战。” “而大伙之所以犹疑不敢进,只因为草军兵力强大,我军孤军深入难有作为,还会陷入被包围的死境,但学生却不这么看。” 赵怀安一听这个,立马来精神,直接喊道: “老赵,你且说。” 赵君泰说道; “黑衣社送来的第二条情报给了我们一个机会,那就是现在草军的精锐正在前出到沂水附近,而现在留在莱芜和新泰地区的草军人数肯定是要比此前要少的。” “此外,草军的扎营特点往往都是老营在后,精锐在前,其后方,也就是我军前进的方向,遇到的就是这些敌军老营。” “这些草军老营极其依赖陆路防护,且与前线的通道也很单一,就依靠沂蒙山区的那些孔道。” “而我军有舟船之利,而且现在又打通了巨野泽进入汶水的通道,而莱芜那边的草军要晓得这个情报,再反应过来去重整汶水两侧的防线,是需要时间的。” “而在这个时间,我军坐船迅速突进莱芜、新泰,对草军的老营进行精准打击。” “一旦我军穿插进草军的后方老营,摧毁其补给营地和指挥中枢,如能对贼首王仙芝进行斩首,那可一战而荡平十余万草贼,如此不世之功,使君还能不授节吗?” 此言一出,众将的呼吸都急促了不少,如果使君真的能因此战而封节度使,那他们这些人真的就鸡犬升天了,至少三五代富贵是少不了的。 当年吴氏在淮西,不就是几代人的富贵吗? 随后,赵君泰又说道: “至于齐州那边的草军回击郓城,这个可以选一众将,带着部分兵力及我军的附军回师郓城,以附军的素质,守住郓城完全没有问题。” “所谓打蛇打七寸,敌军老营正是这七寸。草军看似势大,但十几万兵力却多是裹挟、加盟,一旦草军核心老营被摧毁,士兵无粮,家眷被抓,指挥被切,必定溃散。” “这就是以快打慢,充分发挥我军舟师的优势,一举击溃敌军。此外,一旦草军主力溃散,奔向郓城那边的草军也将失去依托,不敢再孤军深入,如此郓城之围也可解。” 赵怀安听了这些后,一下子站了起来,对众人说道: “什么叫一言兴废,这就是。我常常和你们说要看清事物本质,找到事物的主要矛盾,要看清什么决定什么,什么又影响什么。而现在看,老赵学得很好,类我!” 说着,赵怀安踱步,对众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直接穿插敌军老营,风险极大,但收益也极大。不过这里面需要几个点,是需要提前准备的。” “一个就是我们必须要弄清王仙芝的具体位置,是在莱芜还是在新泰,而且不是大概的,是需要弄到敌方老营的具体位置,是哪处山谷。” “二个就是我们还是要和沂州那边的宋公取得联系,将我军奔袭草军老营的消息传递给宋公,让他务必在正面牵制住草军的精锐。” “三个是,汶水只能提供大致的通道,要想下了岸继续保持机动性,我们必须要骑兵出击。” 接着赵怀安目光炯炯地盯着屏风上莱芜、新泰、乾封这些地名,接着猛然回身坐在了马扎上,振袖端身,正色; “众将听令!” 没有继续再讨论,当赵怀安心头开始倾向赵君泰的穿插之策时,那就干! 对于权力和责任,赵怀安从来看得就特别清醒。 他掌握权力就背负责任,这一次穿插之策胜了,那最大的功臣不是献策的赵君泰,而是下决策的赵怀安。 而反之,如果这一次败了,那最大的罪过也会是他赵怀安,也是他承担最大的代价。 如果一个上位者没有这样的自觉和当担,他是不合格的。 所以,没有军事民主,赵怀安居众将之上,乾纲独断: “孙泰何在!” 帐外值守的孙泰直接掀帐入内,披甲携刃,抱拳: “末将在!” “你立即从帐下都选精勇驰奔河畔老营,让停泊在泽上的船队立刻进入汶水,抵达中都北面渡口!” 孙泰听了这令,心中已经有了人选,随后抱拳出帐。 然后赵怀安的目光看向了郭从云,喊道: “郭从云何在?” 郭从云大踏步上前,大声唱道: “末将在!” “你即刻去点选三都突骑,看哪些可以作战,受伤的将会随船队一并先回郓城。” 郭从云抱拳点头,随后也带着刘信、耿孝成出帐了。 最后,赵怀安看向一直不说话的何惟道,问道: “老何,你黑衣社中有谁可以弄到王仙芝的位置?” 何惟道毫不犹豫就点了郭绍宾,说道; “目前我社在草军中最高级的就是混天虫,这些最重要的情报都是从他那里获得的,而现在对接混天虫的就是郭绍宾。” 赵怀安想了一下,问道: “你再从帐下都那边要五个人,和郭绍宾一起再返回混天虫那。此外我再拨万贯给你,专门用来行动。” “我不管你这万贯用在哪里,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务必给我弄到王仙芝的位置。办好了,黑衣社上下皆有重赏;办砸了,这黑衣社指挥你就不要做了。” 何惟道连忙得令,随即就去找郭绍宾准备调配黑衣社的全部资源,非把这件事办定了。 而赵怀安最后看向了王进,笑道: “老王,我将郓城那边交给你了。但我这边只能将背嵬交给你带走,剩下的就是河畔老营那边的两千人的附兵,你也一并带走。我对你没有要求,就替咱们保义军守住钱袋子!” 刚刚王进的确是有不同看法的,但当赵怀安定了调子后,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全力支持。 他抱拳站出,大声喊道: “使君放心,敌若万众来此,我为使君灭之;敌若十万众倾来,我也为使君守住郓城不失!” 赵怀安哈哈大笑,他对王进无条件信任。 最后,他对张龟年等幕僚也做了安排: “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我们的胜机也就只有时间,所以你们这些参军必须尽快想好一套作战规划,我看了没问题,立即照发军中各军吏!” 张龟年、袁袭、赵君泰等人连忙叉手。 最后,赵怀安对在场所有人道: “即刻起,全营上下不得外出,无我手令,不得放一人出去!” 在场军将齐齐跨步,抱拳大唱: “喏!” 赵怀安看了众将个个振奋,心下喜悦,喊了句“很有精神!” 无论之前有什么想法态度,当他马鞭所指,保义军都能上下一心,紧随其后,这才是他的兄弟! 你说赵怀安心虚不虚?他当然也虚,毕竟孤军深入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赵怀安。 可他这人就这样!敢赌,敢梭哈! 当机会来了,他就敢一把压上去,他坚信,大赌才有大收益! 小赌反而会必然输! 而赵怀安也努力将风险管控了,但有些事依旧是他无能为力的。 就比如通知宋威那边协同,他实在没有太好的办法,为今之计,只能期冀老宋这个宿将不是浪得虚名了。 抿着嘴,赵怀安再一次看向众人,随后一拳头砸在案几上,大喊: “妈的,拼了!这一把我挣个节度使回来,兄弟们也个个称将做使!” “咱们兄弟们,弓马上取富贵!” 王进带头,众将大吼: “兄弟们,马上取富贵!” 一时间,人人内心火热,再无人想着缩回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赵虎奔进来了,冲赵怀安就喊道: “使君,杨延庆回来了,还带着数百泰宁军的突骑!就在城外!” 赵怀安愣了一下,然后一股强烈到极点的喜悦在心头爆炸。 哈哈! 这老杨说的真对,他赵大真他娘的有大运! 于是他拍着案几,大笑: “走!我们去迎一下泰宁军的好汉子们!” (本章完) 第254章 兼并 第254章 兼并 中都城外,康怀贞踞坐在马上,好奇又怀疑地看着城外的营地。 这里很混乱,因为营地左近就是战场,不断有一些随夫样子的人群正往来两地。 他们有时候是带着一车缴获回去,有时则拉了一些人,甚至他还见到一些人带着个白袖章,用两根长矛穿一块布,担着嚎叫的伤员就回去了。 而这些人看向自己这一边的眼神也带着疑惑,但似乎却并不怕他们这一支骑军。 就在这会,康怀贞就看到一支百人左右的随夫正在十来名头抹额巾,穿着绛红色军袍的武士往这边靠过来,同样谨慎地看着自己一方。 这些人就是保义军? 康怀贞的内心中不禁对自己的选择有了一丝怀疑。 自选择和阎宝一起从瑕丘城内突围出来,他们就对未来陷入了某种迷茫。 弃城而走固然脱离了险地,却是自绝于兖海军,无论是李系那个代刺史,还是军中其他袍泽,都不会容他,毕竟谁都不会容许一个会抛弃他们的人继续做袍泽。 而这两者,无论是他还是阎宝还是身后的六百多兖海军骑士们,都是更在乎后者的态度。 毕竟李系这个刺史做几年就走了,可军中诸将们却是累世为兖海军的阀阅、武门,得罪了他们,那是几代人都呆不住的。 不过在心中,康怀贞似乎也清楚,随着他们这么一奔,城上军心大丧,瑕丘城真没准就此陷落了,那李系可能连刺史都没转正就这样死在瑕丘了。 哎…… 他康怀贞也实在不是能做出这样事的人,他也是世代兖海军的牙将了,祖上从淄青镇时代就已经在兖州扎根了,他对藩镇是有感情的。 可仗哪能这么打啊?是,他和阎宝手里的确是城内唯二的骑兵部队,出城袭击的任务自然得是他们骑兵上。 但也不能每次都喊他们吧!这些兖海军骑士也都是爹妈养的,其中不少人还是康怀贞的邻居,他们的爹妈甚至都是康怀贞认识的。 他在城头上已经说了,突骑没有再战之力了,他都不是说避战了,而是就允个七八日给战马休息一下。 靠着城墙工事,难道还守不住个七八日吗? 但就这样还不行,那孔邈是个什么东西,军中之事也是他能说话的?那李系也是个没担当的,不敢给兄弟们撑腰。 哎,真是清流误国啊,不是他们这些兖海军好汉子不卖命。 而是他康怀贞再不努力为兄弟们奔个活路,他没准就得先死在兄弟们刀下。 为将是这么好为的吗? 所以既然你们要出战,那行,就不要怪老康无情了。 于是他只是和阎宝商量了一下,二人就这样决定突围了。 至于突围去哪里,先突出去再说。 之后他就将全营能动弹的骑士全部喊上,直接拉出个六百突骑,然后就开始向北突围。 草军的阵线还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可康怀贞和阎宝的马头却再没调转,于是心照不宣的,随之出城的突骑也头也不回就去了。 草军的骑队是有集结准备追杀康怀贞他们的,可后面又被一阵金鼓声给唤走了,然后康怀贞就带着阎宝他们向北而去。 他想了一下能去的方向,可因为被困在城内日久,康怀贞是真的不晓得该去哪里,哪里又还在唐军手上。 总不能向南吧,那不是又要穿过柳彦章这些草军的阵地? 就在康怀贞茫然失措的时候,斜着一片树林内忽然就奔出了十来骑,个个骑术精湛,尤其是为首者,更是人马如龙,整个人都与胯下战马融为一体,不断随着奔驰而起伏着。 康怀贞大惊,连忙带着一直没松懈的精锐准备拦击对方,然后就听对面远远喊道: “是泰宁军的兄弟们吗?这里是保义军!” 康怀贞听了这话后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多了个泰宁军啊!还有他们就是保义军? 在草军进入兖州的时候,彼时瑕丘还没有被彻底围困,所以城内还是晓得不少外界的情报的。 当时他犹记得,宋帅调配的诸道军中,就有一支军队,正是叫保义军。 康怀贞之所以记得住这个保义军,是因为军中从西川回来的袍泽们,各个说军中出了个“呼保义”,在西川战场如何如何了得。 甚至自己的好友田重胤虽然没回来,他是被高使相给留在军中了,准备一并南下南诏,但在送回来的书信里,也对这个赵怀安交口称赞,说不出三五年,此人一定是我唐又一名将。 所以此刻听得对面自称是保义军,康怀贞虽然心中一松,但并没有让后面的人放松警惕,依旧扣着弓,随时给他们一击。 对面那骑将特别大胆,这种情况下还求入阵,康怀贞也欣赏这样的勇士,便点头让他进来。 随后,其人便被几个兖海军突骑领着奔到康怀贞面前,他看着此人蜂腰长臂,面容壮阔英挺,就晓得这人不晓得费了多少时间和汗水在打熬武艺上。 在其他领域也就罢了,在武人当中,真有那句“见面如见人”。 武将的一切过往全部反映在他的身体上,他是打熬武艺不缀的,那身材就是粗壮精悍,即便是胖大,那也是有肌肉的胖。 可要是这个武将只是个顶着武名的废物,时间精力全在女人和酒上了,那你再如何嘴硬,你就会是个胖子。 尤其是你之前还锻炼过,也猛过,那这种发胖就更严重了,几乎就是短时间内吹起来一样。 而更加可怕的是什么呢?就是你这幅终日打熬的好身板只需要荒废三月,以往努力尽数流水。 所以能常年维持一个雄壮不肥的身材,那得需要多少毅力。 而此刻,只是看一眼,康怀贞就晓得眼前这个保义军骑将就是这样一个有毅力的武人。 于是康怀贞心下就更有好感了,他打量了此人,问道: ”你说你是保义军的?难道保义军已经支援到左近了?” 这会康怀贞打量的这位雄壮坚毅的保义军骑将正是杨延庆,他奉赵怀安之命带着一队骑士前驱到瑕丘附近,就是查看这里的战况。 然后他就遇到了从城内突围出去的康怀贞等人,看着他们举着的“兖海”军旗,以及全身唐军装备,便决定前来询问。 为此他只带了十来骑,剩下的则继续候在林内。一旦有不对劲,立即撤出去。 此时杨延庆听对面壮阔雄健的骑将询问,连忙回道: “我军刚刚在中都城歼灭草军三万,此刻大军正扎在中都,因我家使君关心瑕丘这边的情况,特命我等前来哨探。” 虽然杨延庆这人心直口快,素来不愿意思考,可在帐下都呆久了,也开始成长了。 因为这会还不确定这支骑队的真实身份,所以杨延庆有意隐瞒了保义军的兵力,总之告诉你咱们破贼三万,咱们兵力能少吗? 果然,那边的康怀贞一听这话,心中一惊,因为他晓得草军在中都那边有个大营,没想到这会竟然被保义军给破了? 而观瑕丘城外的草军状态,他们分明还不晓得这个情况呐,于是内心一阵狂喜。 如果他能将保义军喊去支援瑕丘,进而解了瑕丘之围,那他和阎宝弃城而走的事就变成了突围叫援啊! 不仅无过,这还是有大功啊! 于是康怀贞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情况以及瑕丘城的危机俱告这个杨延庆,最后问了句: “你速速带我去见你家使君,我瑕丘一城万余人性命,全在贵军使君啊!” 而那边杨延庆听了这支自称是从城内突围出来求援兵的骑军,心里却怎么也不信。 突围出阵的往往都是小股精锐骑队,这样更灵活机动,补给压力也小。 而眼前这黑压压的一群骑兵,怕不是五六百骑,几乎相当于本军全部骑兵的一半,如此大规模的骑兵,你告诉我是突围出来求援的? 哪家好刺史会放这样一支决定性力量出去啊! 所以杨延庆心中了然三分,面上却不拆穿,而是拍着胸脯说道: “康使君,你放心,我家使君义薄云天,带着咱们一路从汴州打到这,不晓得救了多少友军,现在谁不称一句咱们使君‘仁义’?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找使君!而且我家使君素来爱豪杰,看到你们来了,不晓得高兴成什么样!” 此刻康怀贞的注意力全在杨延庆话语的前部分,心中一惊,这保义军竟然是从汴州一路杀穿曹、郓然后进入兖州的呀! 那曹、郓是草军的起军之地,不晓得多少草军贼党布在其中,而保义军竟然能杀穿,看来这真是一支强大的兵力啊。 想到这里,康怀贞和阎宝相互碰了下眼神,然后齐齐笑道: “那就烦兄弟带我们去找赵使君了!” 此刻的他俩,还不能理解,所谓使君爱豪杰,到底是什么意思。 …… 中都城外,阎宝是牵着马站在康怀贞旁边的,他因为腰腹胖大,所以对战马的负担更重,只要不作战,就舍不得骑在马上。 此刻,他同样好奇地打量着远处的战场。 虽然那里已经被打扫过了,但时间太短,依旧有大量的尸体和伤员被遗留在战场上。 所以从中,阎宝也能看出当时的战况是相当惨烈的。 看来那杨延庆应该说的不假,保义军在这里的确是打了大胜仗的。 他看向那边正担着伤员的随夫,问旁边的杨延庆: “那些还留在战场上的伤员都是草军吧,这你们还管?” 杨延庆耸耸肩,回了一句: “总不能听他们一直嚎吧,也是一条命不是?不过咱们人手也不够,也是救一点是一点,剩下的还留在战场,就看他们造化了。” 一听这话,康怀贞和阎宝齐齐一惊,相互看到了对方脸上的错愕。 人手不够? 不是,你之前那言之凿凿的样子,几乎让他们以为保义军少说来了万余人马。 现在连打扫战场的人手都不够,这才多少人啊! 可下一刻,杨延庆就又补了一句说道: “这里是咱们先锋军,咱们大部分人手都留在巨野泽之畔呢。” 这句话才让二将齐齐松了一口气,这个杨延庆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啊,哪学的臭毛病。 不过在听了这话后,二将心里也有点吃惊,这保义军只是一支先锋军就能击溃三万草军,这战力委实不容小觑啊。 但这正好,兵不强也解不了瑕丘之围。 然后阎宝就又问了一句之前的困惑: “杨兄弟,你之前为何一开始就呼咱们叫‘泰宁’军呢?我们旗号上不是写了‘兖海军’吗?” 杨延庆听了这个,笑道: “就在这个月长安那边来了诏书,将你们兖海军换成泰宁军号了。” 一句话说的阎宝和康怀贞二人心头复杂,他们几代人呆的兖海军号就这么没了? 这谁那么烦啊?问过他们这些人的意见吗? 就在两人心中郁闷的时候,前头中都城门大开,随后一支马兵捧着华盖、仪仗逶迤出来。 那边杨延庆连忙喊了句: “使君来了,我带你们去迎。” 然后就翻身下马,而其他保义军骑士也同样如此,这些单个拉出去都能称一句好汉的精悍骑兵,此刻个个屏气凝神,毕恭毕敬。 而康怀贞和阎宝相互看了一眼,虽然迟疑,但还是下马,只他两人便随杨延庆上前迎接了。 …… 此时在赵怀安的大帐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康、阎二位泰宁军将坐在右边,身后是六百突骑的各队将们,十来人将大帐一侧坐得满满当当的。 而在他们的对面,赵六、豆胖子这些酒中圣手悉数作陪,还有一众保义将们也频频举着酒杯在敬他们。 此刻阎宝已经喝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他本来脸就胖,这一眯几乎就成了一道缝。 看着对面那些保义将,心中感叹: 太热情了!保义军太热情了! 尤其是对面和自己差不多胖的军将,眼睛有点斗鸡,更是热情十足,一上来就连敬自己三碗,说看着就有眼缘。 也确实如此,因为阎宝也看对面有眼缘。 在满帐下,望眼都是精悍贲张的武人,只有他和旁边的这个豆卢三郎胖大,这能不亲切吗? 也是从这位豆卢三郎口中,他才晓得原来保义军竟然和兖海军的交情不浅。 说是他们还在西川的时候,老田他们那些去防秋的兖海军对这些保义军照顾很多,甚至军中也有不少人就是出自兖海军的。 哎,现在得叫泰宁军了,可他还是觉得兖海好听。 哦,当时豆卢三郎还说了个“周德兴”的名字。 这人他认识,密州那边的嘛,以前在军中就是有名的陌刀将,只是没啥背景,听说被他们那边人弄到西面防秋去了。 没想到这人也入了保义军了,而且听这豆卢三郎的意思,这周德兴混得还不错呀! 正想着,一句温润磁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就听: “二位放心,你军的田都将对我有恩,当年我在双流城外能拉起队伍,全靠田都将的举荐,所以贵军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赵大对兄弟绝不玩虚的。” 说这话的正是坐在上首的赵怀安。 那边康怀贞还在陪赵六吃着酒,听了这话,连忙和旁边的阎宝站了起来,而两人一站,下面的十来个泰宁军骑将也举杯站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了张龟年的眼里,若有所思,展颜一笑。 康怀贞喝酒上脸不上头,这会虽然脸红得和猴屁股一样,但举着酒杯,条理清晰地向赵怀安表达感谢,说道: “赵使君是真仁义,我先替我瑕丘上下敬使君。” 然后直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下面十来人也同样如此,满是武人的利落和干脆。 赵怀安哈哈大笑,随后也将杯中酒满饮,正要说话,那边正坐在康怀贞旁边的赵六咳嗽了声,讶异说了句: “使君,这救瑕丘还来得及吗?” 说完,他就对疑惑的康怀贞说道: “老康啊,你是不晓得,咱们今日也得了情报,说那草军已经拿下了瑕丘外城,估摸着就是在你们突围的时候。” 一听这话,一直沉浸在喜悦中的康怀贞直接傻住了。 他下意识觉得瑕丘破得这么快,应该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心中慌极了,面上只能干笑着,他看向了旁边的阎宝。 阎宝也惊住了,但这会却不能漏气,于是顺着那位赵六的话,对赵怀安抱拳下拜道: “哈,这么危急吗?那请赵使君速速发兵吧,不然真的就来不及了!” 这阎宝说是下拜,可肚子实在是大,几乎只是头埋了一下,仿佛是一只埋在沙坑里下蛋的老母鸡。 而他旁边的豆胖子也是一样,这会喝热了,将袍子敞开,露出一层层波浪似的白肉,和旁边黑胖的阎宝相映成趣。 赵怀安看了也是暗暗摇头,这要是让阎宝和豆胖子凑一对,那是真六百斤打不住啊! 听了阎宝的请求,赵怀安点了点头,说道: “嗯,吃完这顿酒,我们即可出发。” 这下子阎宝和康怀贞心算是放了下来,只是二人坐下时,心里却并不像面上那样高兴。 现在他们有点纠结了。 现在就算带援兵回瑕丘,那边外城都破了,可见损失有多大,而这全部都算在他们两人头上,只怕到时候草军一撤,他们项上人头就要搬家啊! 可要是不带援兵去,且不说这多少不地道,就说人家保义军都准备发兵了,这会他们怎么说?说不用了,让瑕丘等死吧? 这不是打脸嘛! 所以阎宝和康怀贞是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只希望这顿酒吃的再慢一点。 就在他们患得患失的时候,忽然又一清朗声传来,正是张龟年说道: “两位将军,我这里倒是有一更好的办法,不晓得二位有兴趣吗?” 康怀贞望去,见这人看着就是那种聪明人,于是忙点头行礼: “请君赐教。” 于是张龟年对这些泰宁军将们笑道: “岂不闻围魏救赵呼?实不相瞒,在你们来之前,我军已准备去奔袭王仙芝,不晓得你们愿随我军一并向东吗?” 听了这话,所有泰宁将都惊呆了。 不是,你们保义军这么有种乎? 你们才多少人啊,去袭杀王仙芝?还有不就是去救个瑕丘嘛,你们就让咱们跟你一起去送死? 如果这样的话,那瑕丘实际上也不是非救不可的,真的。 可张龟年不等这些人说话,直接说道: “我军已有万全之计,你们就算不去,我们也是要去的。不过到时候你们恐怕也不敢回泰宁军吧!所以不如与我军一起赌一把,只要阵斩王仙芝这个贼酋,再大的过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你们立下殊功,就此平步青云。” 这话说得康怀贞、阎宝等泰宁军将们尴尬,显然人家也晓得他们是怎么来的了。 不过人家说的也是对的,能抵过的无非就是立大功,如果真有机会,他们也不是不敢赌的。 所以康怀贞便问道: “不晓得贵军如何奔袭呢?” 赵怀安哈哈一笑,随后便让唱白脸的张龟年将计划告知这些泰宁将们。 听了这计划后,甭管这些人同意不同意,他们都是别想再出营了,就连他们麾下的这支骑兵他也不会放过。 不要忘了赵怀安的身份,他可是一个军头啊! 而一个军头不兼并友军那叫什么军头? 而那边,康怀贞等人听了这计划后,内心澎湃又心惊,他们能判断出这个计划的成功率非常高,同时也晓得一旦他们听了这个计划后,几乎就是已经跳上船了。 看了一眼笑面和煦,阳光开朗的赵使君,康怀贞也有决断,拍着案几站起来,对赵怀安喊道: “赵使君,算咱们兄弟们一份!这等堪比凉国公雪夜袭蔡州的壮举,不论成败必然留名青史!咱们没遇见也就罢了,现在有幸能参与,这是多大的运道?不就是些许草贼嘛!干他娘的!” 这番话说得倒是让张龟年等一众幕僚们侧目了。 康怀贞一副胡人样貌,唐话说得地道也就算了,没想到国朝典故也熟稔。 他所说的凉国公正是那位西平郡王的第八子李愬,其人因雪夜袭蔡州而配享宪宗廷庙,做到了一朝武人的巅峰,死后还谥号了“武”。 而那边不经意漏了底蕴的康怀贞,在说完后,就对后面的泰宁军将们喊道: “干不干?“ 阎宝等人纷纷鼓噪,大喊: “对,干死他们!他妈的,当俺们好欺负,按着咱们打,这会直接把他们老巢给端了!” 于是,康怀贞抱拳,诚恳道: “所以使君已然晓得王仙芝的位置了?” 赵怀安面不改色,迎着康怀贞的眼神,笑道: “王仙芝的位置?会晓得的!” (本章完) 第255章 潜入 第255章 潜入 微风和煦,阳光暖人,一支六人的小驴车队正祥和地行在土道上。 当郭绍宾再一次返回草军立在瑕丘城外的大营时,身边已经多了五个人,各个精悍。 其中两人还是赵怀安帐下都的,一个叫王彦章、一个叫赵文忠。 此时郭绍宾骑在马上,看着王彦章和赵文忠,他们一个在前头赶着驴车,一个在驴车后面扶着一堆血衣,一路上都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而剩下三个都披着破袍子,肩上扛着长矛然后挂在一包袱行李,整体打扮都是邋遢落魄,远看就像一股流民。 可马上的郭绍宾,却看着看着,皱着眉,觉得不对劲,然后他一拍脑袋对王彦章道: “小王,你们太壮了,这样藏不住的。” 然后就看向另外几个,发现这些都一样,全部都是胳膊能跑马的壮汉。 在草军这个水准的不是各家悍将,就是自己也做到了一方小帅,又如何会被打发出去打粮呢? 所以明眼人一看就晓得这队人不对劲。 听到郭绍宾的话,王彦章也意识到藏不住,忙问道: “那咋办?” 郭绍宾正在想,那边扶着一堆血衣的赵文忠则无所谓道: “没事,老郭你说话的时候凶横点,别解释,总之就凶!谁敢问,就抽一顿!” 郭绍宾马上明白意思,赞叹了一句: “小赵郎君果然聪慧!” 本来他对于来了个二世祖还是不高兴的,怕这个使君的义子逞能坏了事情。 他们搞潜伏的最重要就是不折腾,不惹人注意,甚至伏低做小都是寻常,这种事情娇生惯养的二代们能做到? 可没想到这个赵文忠是喊什么做什么,一句抱怨没有。 说穿破袍就穿破袍,说坐在驴车上看着血衣就上去看着,这些衣服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那股浓烈的腥臭味他都扛不住,没想到这人一路坐过来,硬是眉头都没皱过。 而现在更有急智,他说的那股做派,这才更像草军中的核心武人做的,到时候即便有人看到后觉得有问题,在他一番做派后,也只会自己脑补他们是在执行任务。 现在想来指挥让这赵文忠参与进来也是有原因的。 于是驴车小队继续前进,终于进入到了草军的活动范围。 为何叫活动范围呢?因为到这里后,随处可见一处处小营地,每个有几辆车,几头大牲口,三五匹马,之后就是百十人在里头忙碌,点起十几捧炊烟。 即便前线还在打仗呢,在后方的草军依旧是猬集在各处,并没有太多的战争意识,别说建营挖沟壑了,就是派人游弋都不派。 而土道两旁的旷野中,一些草军瞅见了这支队伍后,见驴车上挂着一面“通行”旗,然后就挪开目光自顾自地忙碌手里的事情了。 即便不需要上战场,但后方的草军依旧没得闲,不是去外头打粮,就是建造木梯这些攻城器械送上前线去。 就这样,郭绍宾带着驴车就吱吱呀呀地穿行在无数草军小聚落中,缓缓深入。 …… 坐在驴车上,赵文忠审视地打量着两边的草军。 这些人普遍非常瘦弱,衣不蔽体,在拿着木棍的草贼的巡视下,正拔着旷野上的野菜。 赵文忠能看得出,这些人应该是被打怕了,即便那些拿木棍的草贼只是从身边过,他们的身子都会忍不住在抖。 看着这些人,赵文忠脑子里忽然蹦出个念头: “这些人活不过冬天。” 这些形同野人的草军吃不饱、穿不暖,到了冬天,那就是老天来收他们了。人沦落成这样,和野外的禽兽又有什么分别呢?都是一岁一枯荣。 那边郭绍宾注意到赵文忠在打量这些人,告诫了句: “小郎君,咱们最好不要多看,看多了,总会生事的。” 赵文忠点了点头,然后对郭绍宾说道: “郭头,咱们不称呼这些,叫我铁柱。” 郭绍宾点了点头,然后也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些草贼,虽然已经不是看了一回了,却依旧还是忍不住感叹了句: “这些人也是可怜啊!受了灾了,被草军裹着卖命,也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倒不如早死算了,到了下面也能享福。” 那边埋头赶车的王彦章闷声哼句: “活着都没福享,死了还能享福吗?” 一句话说得郭绍宾噎住了,只觉得这个叫王彦章的倒不如赵文忠有人味。 赵文忠听了这话,也点了点头,心里想的是: “如果我没有被义父收留的话,我是不是也就和这些人一样了?” 小队一直前进,因为每天都有打粮的来回,他们又有小帅特许的出入小旗,所以一路上都没人上来盘问。 这也很正常,这部分都是草军的老营,本就是活着都不容易,又有谁去关心他们是什么人呢? 直到他们走到一处,土道上有一个侧翻的木车,车轮断裂在了一边,七八个穿着各色袍子的草军正蹲在道边,看着一个壮汉正拿棍子抽着车夫。 棍子都抽在腿上和背上,每打一次,这车夫就挺一下身子,哀嚎一声,活像一只被活煎的河虾。 这些人在看到郭绍宾他们过来后,眼睛一亮,然后就围了上来。 那边赶车的王彦章察觉不对,就要驱着驴车加紧过去。 然后就听到一声蛮横声: “走什么走?让你走了吗?” 说着,刚刚抽人的那个壮汉就推开人群堵在了驴车前,然后就指挥手下开始抢车。 “啪!” 一声脆响的马鞭声在耳边炸开,然后就见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壮汉捂着脸在地上翻滚哀嚎。 鞭子抽在自己身上,也疼的。 就见踞坐在马上的郭绍宾举着马鞭又抽了下去,边抽边骂: “什么狗东西也敢拦老子的路?知道我是谁嘛?你就敢伸手?” 在壮汉被抽的时候,他后面的那些个同行草军没有一个上来的,就这样看着,直到郭绍宾自己打累了,才对戒备着的王彦章道: “走,继续赶路!我他妈的倒要看看,谁敢拦咱们的路!活腻了?” 王彦章甩着缰绳,然后驴子踩着地上的草军过去,之后整辆车都碾了过去,几声哀嚎后,车底就彻底没声了。 而那边草军们则非常冷淡地看着,只是齐齐后退,将道路放开,然后就看着王彦章架着驴车走了。 片刻后,这些人又蹲在了道边。 …… 到了前方营地后,郭绍宾顺畅地拐进了一处营地,然后将守在营地的一个娃娃喊了过来: “小子,咱们渠帅在营里不?” 这娃娃扛着个比他人高两倍的木矛,跑了过来,对郭绍宾回道: “郭头,渠帅在的,刚刚从柳帅那边回来,又赏了咱们好多粮食、绢布。” 说着这个,这小娃娃嘿嘿直笑,露出半口残牙。 郭绍宾扭头对王彦章几个人喊道: “你们先回我帐内,我去和渠帅禀告完情况再找你们!” 说完,他对这个小娃娃道: “小子,去喊几个人把车送厩房,车上的衣服都洗一洗,然后给兄弟们分了。” 说着,他对这娃娃还补了一句: “这一次有你一件!” 这娃娃高兴得直跺脚,然后仰着头对郭绍宾回了句: “郭头,咱不冷,能不能衣服不要换几斗米,俺娘开春后就一直咳,咱想给她吃饱点,没准就好了。” 郭绍宾点了点头,然后对他道: “行,衣服你也拿着,我郭罗汉说出去的话就没有收回来的。你将这几个都带我帐里去,然后从我帐里拿一包粮食走!” 这娃娃忙不迭点头,然后才看向那边的王彦章等人,看到王彦章这些人个个高大雄健,赞美了句: “郭头,他们都好壮啊!” 郭绍宾骂了句,然后就步行去找混天虫了。 然后王彦章就对这娃娃露出牙齿,笑道: “叫什么名字啊!” …… 当郭绍宾来找瞒天虫的时候,这个之前还狼狈坐在血泥上哭饶的草军小帅,这回在帐内意气风发,叉着腰,指挥着帐里的人: “这些东西都给我放好,别乱放,到时候看不到就会忘记用!没用,那不就白瞎了这些好东西。” 然后他还给在场的草军吆喝: “看到没,这些都是柳帅赏给本渠的,你们好好干,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也是他最高兴的时候,郭绍宾掀帐篷进来了,而一看到这人,瞒天虫整个人抖了下,然后就把帐里的都赶了出去,包括之前柳彦章送来的两个城里的女人。 看着两个瘦弱的女人掩着面离开帐,郭绍宾眉头皱了一下。 看来这柳彦章对这个瞒天虫很赏识啊! 等帐内人都走了,瞒天虫点头哈腰跑了过来,然后将郭绍宾请到了里面,接着压着声音问道: “郭头,这消息都送回去了?这么快就回了?” 郭绍宾点了点头,然后坐下笑道: “可以嘛,日子好起来了嘛!现在女人都养起来了嘛!不错不错。” 瞒天虫抹着额头的汗,说道: “郭头,咱们小点声。这两个我都不想要,全是那柳彦章推过来的,不要反倒是让人怀疑了?你是晓得我的,我不好女色。” 郭绍宾愣了下,然后对瞒天虫道: “老赵啊,你之前说草军本军那边来了个使者,和你们通知了他们那边的捷报,现在这人还在不?” 瞒天虫眼睛眯了下,还是回道: “在的,在的,咱们不是要打下瑕丘了嘛,那柳彦章就留了他,说到时候让他带着瑕丘城内的狗刺史的人头回去。” 郭绍宾不说话了。 等了一下,瞒天虫才小心问道: “郭头,这是咋了,你和我说道说道,我看能帮到什么忙不?” 听了这话后,郭绍宾忽然严肃问道: “老赵啊,我问你一个事,你要认真说。如果咱给你机会让你从我们黑衣社离开,以后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草军小帅。你愿意不?” 这哪敢有任何犹豫的,瞒天虫连忙就要跪下表忠心,然后就被郭绍宾给捞了起来,但还是继续说道: “郭头啊,可不敢说这个,我生是咱们的人,死是咱们的鬼。我瞒天虫虽然不认得几个大字,但也晓得‘好狗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郭头你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我就算死了也给你办!” “但以后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伤了心了。” 瞒天虫一顿哭诉,但郭绍宾并不为所动,而是点了点头: “很好,这是你选的!你还记得我们指挥和你说过的吧,你的子子孙孙都会因你的选择而得享富贵!而今天,我也得和你说,你的选择不会错的!能上我保义军的船,你祖坟都在烧!晓得不?” 瞒天虫哪会不晓得,因为今天柳彦章喊他们这些小帅过去,就是告诉他们一个消息,那就是原先驻守在中都的草军全军覆没了,而打来的就是保义军。 当时瞒天虫听了后就是一个“乖乖”。 乖乖,那王重隐是军中有名的好汉吧,手底下三四万人,就这样一战被人给吃了?乖乖,保义军这么凶啊! 柳彦章喊他们过来就是告诉他们,最近会对瑕丘内城再发动一场猛攻,要是打不下,队伍就要撤了。 毕竟内城很小,大部分军需物资都在内城外,所以草军该吃的也都吃饱了,最后走的时候把外城给扒了,虽然没彻底完成任务,但也差不多了。 主要是不能再呆了,保义军都杀到侧后方了,再不跑,损失就大了。 所以从今天开始,各家草军就要将外面散出去的队伍陆续收拢回来,至于外围的不用管,正好做缓冲。 也是晓得这个战果,瞒天虫是一万个不愿意跳船。 这会见瞒天虫一个劲在点头,郭绍宾说了这句话: “好,那使者住在哪?今晚我们就将他劫走!” 听了这话后,瞒天虫愣住了,直到看着郭绍宾的眼神越来越凶,他忙点头: “好!晚上咱们就干!” 说完瞒天虫就要出去,然后被郭绍宾给拽了回来,冷声道: “晚上一起行动。” (本章完) 第256章 忠诚 第256章 忠诚 当日夜,王彦章与赵文忠四人盘坐在帐篷里,正检查着弓弦、横刀,这些都是瞒天虫帐下的,都是好东西,只是可惜没有铁铠,不然这次行动会更稳妥点。 外面传来脚步,随后便听到之前送他们来的那个小娃娃探着脑袋进来,对他们说道: “郭头喊你们去帐内。” 王彦章起身,然后带着赵文忠几个出了帐,只走了几步便来到了一处大帐外,然后便钻了进去。 里面,那个叫瞒天虫的正抓耳挠腮,而郭绍宾在看到王彦章他们来了后,直接起身,然后拉着瞒天虫走了出去。 乌云遮蔽着月亮,营地乌漆嘛黑。 众人只能在营地篝火余光中,由瞒天虫带领,七拐八绕走到一处营帐。 那边正有几个披甲的草军正躺在草堆上呼呼大睡,然后王彦章等人走了上去,直接捂住了他们的口鼻,随后用短匕结果了他们。 最后郭绍宾带着王彦章、赵文忠进去了,瞒天虫被留下。 听着里面的闷哼以及拳脚声,瞒天虫焦躁不安,这一次他脱不了干系的。 一路上走来,虽然没撞见人,但在营地内人多眼杂,指不定就有人看到了他们。 一旦明天发现这个使者被杀了或者是被劫了,那自己一定,不行,他得和这些人一起走。 可只要一想到这个,瞒天虫就是钻心的疼啊,他攒下的家当全放在大帐里,那两个小婢也就就算了,不要了,可那些钱、布,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里面的那个使者并非什么硬汉,很快郭绍宾就带着王彦章、赵文忠出来了,其中只有郭绍宾手里带着血,边出来边用抹布擦着手。 看到脸色都有点白的瞒天虫,郭绍宾开口的第一句竟然是: “我都没想到这使者这么好杀!我都有点想割了柳彦章的脑袋了。” 听了这话,瞒天虫的脸更白了,忙哭丧着小声道: “我的郭头啊,这也就是营里没人防备这事,那使者本就是单独几人来,柳彦章也没给他派护卫,可其他那些个小帅,哪个帐里面不躺十来号人?就我那破帐,不都养了七八个?” 说完,瞒天虫透过帐篷的缝隙往里面瞟了一眼,只是一眼,他就吓得收了回来。 顶着浓烈的血腥味,瞒天虫说话声音更小了,期期艾艾道: “郭头,我想回保义军!我觉得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可郭绍宾却笑了,拍了拍瞒天虫,笑道: “老赵啊,你还不能撤,咱黑衣社就指着你呢!你担心这事会连累你?” 瞒天虫下意识点头,然后又猛然摇头,最后苦着脸再次请求: “这事我真干不下去了,就让我回去吧!” 郭绍宾没有理会,而是说了句: “放心吧,你要相信咱们保义军,你在这里万无一失!” 说完,他搂着瞒天虫,然后对几人使了个眼色,最后顺着原路返回了。 是的,来的时候大摇大摆,回的时候还是大摇大摆,这就是草军的营地。 …… 翌日,中都城北野渡口,一片喧嚣沸腾。 汶水上,近百艘巨舟横亘在水上,因为渡口比较小,大量的船只都只能一字排开停泊在中心,然后由小舟划着将物资运输到大船上去。 赵怀安带着一帮军将,站在那边扎出来的芦篷下,亲自坐镇现场。 他对负责度支的杜宗器再次叮嘱: “船上空间有限,我们只能带七日粮,此外都要给战马腾出空间。” “还有一切都要快!甲械、干粮、药品、箭矢这些都要先装船,后面确定好贼帅位置全军就要立刻上船。” 杜宗器将这些都记录好,随即扬起脚就往外边跑,时间紧,任务重,他也要亲力亲为。 随后赵怀安又望向率领船队的一位船长,此人叫李文规。 是西川时期董公素寻来的船老大,之后就一直跟在赵怀安身后,帮忙组建贸易船队。 一年多都在军队中打磨,这人身上的那种局促气质已经少了不少,这会已经有半个军人的气质了。 “老王出发了吗?” 李文规连忙回道: “王都指挥使已经带着甲兵五百、骡马六百匹、两千附军坐船回去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放下心: “郓城本就有我军赤心一都在,再加上王进的这些人,那黄存就算在齐州又发展壮大了,料想也是攻不破郓城的。所以兄弟们心也放在肚子里!” 在场的保义将们纷纷摆手,什么完全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想和使君一起搞事业。 说完这些后,赵怀安说了比较现实的: “我军是昨日上午大破草军的,现在一天过去了,从战场上溃退走的草军一定抵达了附近的据点,所以无论是西南面的草军还是东面的草军主力都该晓得这里的情况了。所以我军必须要在这两股敌军取得联系,并开始后续调动之前就出发。” 说完,赵怀安点了张龟年,问道: “老张你来说说后面的计划,还有各部都将该如何配合你。” 张龟年点头,然后第一次拿起一面纸,开始调度: “先说一下向导,因为现在还不确定草军老营的位置,所以我将那片地区的山民都找了一批,拢共五十人,都是可以信任的。” “然后要确认的,就是王仙芝老营的精确位置,包括他附近的山谷地,还有周边的军队据点,老营的防御部署,包括外围的巡逻数量,哨卡位置,还有核心老营的武备兵力。这些已经由黑衣社去办了,多久能有结果。” 说完,张龟年看向与会的何惟道。 何惟道抿着嘴,虽然心里一个时间都不能确定,但这个时候一定不能表现犹豫,所以他抱拳回道: “我黑衣社已全力以赴,各精干力量都已发动之前的暗间,草军向来都是流动作战,所以对于营地的保密并不严密,各草军中有点身份的应该都晓得老营的位置,所以我料这两日必有结果。” 可张龟年非常严肃,沉声问道: “所以是今日还是明日?” 何惟道背后都湿了,咬牙回道: “今日!” 张龟年得到结果后就在纸上记了一笔,然后就不管何惟道如何,便继续往下说: “昨日,行营幕府已经下令让舟师、踏白沿着汶水上游侦查,标记潜滩、礁石、还有登陆地点。李文规、丁怀义,这些侦查如何?” 丁怀义、李文规上前叉手,然后由李文规先说: “自昨日得令后,我选快帆一艘,精干水手三十人出发,在抵达中都后,带着十六名踏白向着上游出发,至今快帆未回。” 而那边丁怀义接着禀告: “自得令后,我从踏白选精干吏士十六人,分八个番,命他们侦查标记沿路潜滩、礁石,还有能潜伏我军骑队的大型森林,这些人都是我军最精锐的踏白,必能完成任务!” 今日的张龟年格外严厉,他直接对丁怀义说道: “我不听这些虚的,你给踏白返回的时间是多久?” 丁怀义额头微微冒汗,回道: “我给他们的时间是三日!” 说完,他便解释: “即便只是哨探到莱芜的水路,我军去都要两日,返回时又是一日,三日时间已经是最短的了,这还是快帆空载速度够快的情况下。” 张龟年也没有说行还是不行,而是将丁怀义的数字也写到了纸上。 连续两问,芦篷下的氛围已经非常凝重了,而赵怀安这一次一言不发,坐在马扎上将场面完全交给张龟年。 随后张龟年便开始点派其他诸将: “郭从云!” 穿着武圆袍的郭从云踏出抱拳: “在!” “你部飞龙军将作为全军先发,第一批上船,你所部三百突骑在抵达登陆点后,立即弃船轻装前进,按照黑衣社提供的路线直插王仙芝老营核心区域,不需要找到王仙芝在哪里,总之就是要乱。” 思考了一下,对于这个尖刀任务,郭从云毫不犹豫唱道: “得令!” 然后张龟年继续点将: “康怀贞何在?” 已经被气氛所染的康怀贞屏气凝神,在听到有自己的任务后愣了一下,然后出列抱拳: “末将在!” “你部泰宁军三百将作为第二批次上船,并携带各部的甲械、弓弩、粮秣,到了后从另外一个方向斜插到草军外线,负责肃清外围哨卡,切断草军老营与沂水前线的联系。” 这个任务的危险程度并没有前面一个高,所以康怀贞也毫不犹豫地大声回道: “得令!” 然后张龟年就看向了刘信、耿孝杰,沉声道: “你二都一并为第三番,所部四百突骑,携带粮草、医官、以及剩下的附军一起出发,到了登陆点后立即在河滩地建立营地,然后就地休整,等待后续命令。” 一听主攻任务没有他们,刘信、耿孝杰二将明显就有点失落,但依旧抱拳,大声唱喏。 然后张龟年对剩下的步跋都高钦德、拔山都韩琼喊道: “高钦德、韩琼!” 二将齐齐出列,其中的高钦德因为“公平”抽签被留在了水寨防守,但这会需要集中全部兵力入死地决生死,自然就随船队一起调了过来。 所以这会憋了一肚子的高钦德兴奋异常,和旁边的韩琼一样,求战若渴。 而张龟年这次下的任务也不负二将期待,只听: “你二将带本营骡子步甲随在第一番的船队,作为郭从云尖刀都的两翼!” 这个任务相当好,几乎已经是主攻任务了,所以二将当即抱拳唱道: “得令!” 最后,张龟年对旁边的赵怀安弯腰拱手,说道: “而最后则由主动带领我们行营幕僚、帐下都,以及阎宝的三百泰宁军带领全军的伤药、备用战马、甲械,一并抵达登陆营地,并在此协调调度各军!并随时支应。” 赵怀安点头,这是让自己作为总预备队了,对此他并不反对,而是对张龟年道: “你们行营幕僚们就留在这里,后续不对劲就先返回,没必要随我冒险!” 可张龟年却摇头: “使君,此次兵力调度都是我等行营幕僚们所赞画,如何让将士们冒险而我等留在后方?更何况使君尚且亲临一线,我等又有什么怕的?不胜,唯死而已!” 然后身后的袁袭、裴德盛、赵君泰、何惟道、董光第、杜宗器纷纷弯腰下拜: “不胜,唯死而已!” 赵怀安看着这些人,点了点头,然后就让张龟年继续。 张龟年平复了下心情,随后依旧冷声道: “此战我军的攻击目标优先是草军的核心票帅,包括王仙芝本人及其幕僚、老兄弟,以及其他竖着票帅旗的目标。次之就是草军的粮草仓库,最后就是草军的老营家属。” 虽然张龟年将老营家属放在了第三个,但在场的人都晓得这话背后的残酷意味。 这个时候,没人会觉得谁是无辜、可怜,上了战场,死生之地上,一切手段都要用上,一切都要先赢了再说! 而且同样的,赵怀安依旧没有说话。 正如他从高骈那学到的,慈不掌兵! 在确认了各部的出击顺序和目标后,张龟年开始对所有人叮嘱行动的细节: “无论王仙芝是新泰还是在莱芜,我们从中都这边坐船都是逆流而上,一般来说,我们需要靠纤夫拉过去,但沿途都是草军,纤夫不能,也不敢在这个位置穿行,所以我军就需要一路摇橹,而我军抵达后就需要投入战场,所以就需要征发此战的俘虏作为橹夫。” 说完他望向杜宗器: “截至目前,我军捕拿了多少俘口?” 杜宗器已经将这些数字都记在心里,不用思考,脱口而出: “八千六百七十二人!” 保义军击溃的人数远远多于这些,但毕竟追击的时间太短了,不能持续扩大战果。 而就是这些俘虏,其中大半还是这些人主动留下来的,不是他们不跑,而是没有粮食跑出去也是死。 从中都县到草军的其他据点,路上基本都被草军给劫掠完了,和无人区没什么区别。 当然,保义军的仁义名气也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此前保义军在曹州一带大力收拢、赈济灾民的事情早就在白沟水两岸传开了。 在这些草军的心中,朝廷没一个好东西,也就是这个保义军的赵刺史还有点人味。 杜宗器说完后,张龟年扭头就问向管带舟师的李文规: “让船队保持快速,我们需要多少橹夫?” 李文规在心中大致算了一下,回道: “要调度如此兵力和补给、辎重,我军需要五百石仓船二百五十艘,如要船队一直逆流而上,每船需要橹夫二十人,包括篙夫、舵工、橹夫,两番轮换。如此就需要五千人!” 随赵怀安东下的船老大那么多,偏就李文规能上位,这不是没有原由的,此人航行经验丰富,不仅江泽湖海行过,连海运都跑过,早就练就优秀的算数能力。 作为船队的领头,他不仅要懂数学,甚至他还对星象天文都有一些研究,是此时真正的高素质人才。 当年董公素挖他直接开出了一年三百贯的天价。 有了李文规提供的数字,张龟年就对一旁的度支杜宗器下令: “我们只需要五千人,你就从这些俘虏中挑,手掌有老茧的,眼睛呆的先选,不够再找剩下的!” 这个时候,赵怀安插了话,直接对杜宗器说道: “老杜,你和这些人说,我赵大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一次只要上了船队好好划,不仅过往从贼一笔勾销,甚至我还会带他们回光州,让他们继续种地!” 刚刚杜宗器在听了张龟年的话后,就想说这个,毕竟你要想让这些俘口听话,不得给点好处吗? 不过这种话也只有赵怀安能讲,张龟年也晓得,所以才不说。 此时听了使君给了待遇后,杜宗器才觉得这事好办了起来,然后抱拳道: “下吏必完成任务!” 忽然,张龟年竖着两根手指,说道: “两天,包括今天,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我需要你给我带五千人上船!” 杜宗器第一次觉得张龟年那张脸是那么欠揍,但这个时候,他只能咬牙顶住压力,用力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袁袭也补了一句: “为了防止这些橹夫搞事,这些人上了船后,就直接呆在船舱不准上来,不要让他们晓得是往哪里开。” “而装载甲械的船只也最好由我们从光州带来的随夫来开,不要让俘口接触到武器。” 赵怀安点了头,让李文规将这个记下。 见没人再继续补充后,张龟年才开始说了最后的行军安排: “两日后,在踏白的人往回赶的时候,我们就需要从这里溯游而上,然后每日行至少四十里,到了夜间就熄灯火隐蔽泊船,各船都要宵禁、静默。” “然后再两日后,船队抵达牟汶河与嬴汶河交汇处,从这里向北就是去莱芜,向南就是去新泰,所以大致的登陆点就设置在这里,然后剩下的路就由突骑疾行。并于黎明时间向草军发起进攻。” “而不论袭击成功还是失败,各部都要在老营汇合,然后烧毁草军的粮秣,并沿路返回,再坐船离开。” “而如果情况大坏,后路断绝,那袭营的部队就立即向北,从长勺山道进入淄州,在淄青休整。” “所以行动的时间就只有一日,一日不至,说明你们已往北突围,到时候,我军船队即会顺流撤退。” “这个时间你们能接受吗?” 在场的领兵将都在琢磨,随后齐齐点头。 张龟年点头,然后用笔在纸上划了这一条,然后就继续补充: “因为你们是三番前后出击,有尖刀,有策应,有预备,又是在凌晨作战,所以身份识别最为重要,我已和主公确认了当日的号角令,在出发当日,会告诉你们。” 到这里,张龟年终于将他和赵怀安一起讨论出来的作战方案讲完了,然后走到了一边,将这里交给了赵怀安。 赵怀安直接站了起来,望着在场所有人: ”在最后,我没有什么想说的,只重申一点,那就是此战的纪律。“ “诸位,我无数次讲过,大军作战,军纪要严!而这一次我军精锐齐出,一千三百突骑,一千骡马重步,奔赴死地,奋命一搏,那就更是要讲纪律。” “所以在这里,我命令你们,严禁私掠贻误战机,优先斩杀草军敌将瓦解草军编制,严禁各部争抢贼将首级!我就要你们做到这三点!听明白了吗?” 众将大声唱喏。 随后,赵怀安扫视着在场所有人,包括泰宁军的这些军将,然后整个人压在了案几上,如卧虎出山,低吼道: “我赵大有信心带领你们赢得这次胜利,而我也在这里告诉诸位!获取胜利的夜会很短暂,但这份荣光却会持续我们一生,而这份荣光,我赵怀安不会独享!” 于是,一瞬间所以人挺起胸膛,手砸在胸膛上,大吼: “忠!诚!” 这是保义军打下曹州后,然后不晓得什么时候军中就开始流传起这个口号,而很显然,使君相当吃这个。 这一刻,所有人都炙热地看向赵怀安,一身荣辱富贵全系使君。 正是在这热烈的氛围中,外头的孙泰猛然喊道: “使君,他们回来了!” 赵怀安猛然抬头,就见郭绍宾、王彦章、赵文忠等六人纵马驰奔过来,一路通行无阻。 然后郭绍宾甩蹬落马,然后飞似地奔了进来,大喊: “使君,确认了,王仙芝就在虎狼谷!” 一瞬间,帐内的呼吸都停止了,然后赵怀安直接窜到了屏风前,眼睛死死地钉在那处写着“虎狼谷”三个字的地方。 而此地竟然就正好处在莱芜与新泰之间,而且就将将在他们确定的登陆点的西南方,那里的北面就是牟汶水,东面则是嬴汶水,西面是汶水、南面就是徂徕山和梁父山。 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处绝路! 看到这个王仙芝竟然落老营在这里,赵怀安再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后一拳砸在了屏风上! 好,这一次让你插翅难逃! (本章完) 第257章 朱瑄 第257章 朱瑄 乾符三年,四月一日,沂州城。 沂州城位於沂水西岸,其城池的主体结构是北周时期建立,其城高两丈半, 有四门,只就城防本身来说,只是一个寻常中州的规模。 可沂州城优势的地方在於,它的北、东、西三面都有自然防线。 其东面是那条著名的沂水,也是沂州得名的由来,自不谈。 而它的北面也是一条自然河,名曰浚河。 它从蒙山深处发源,然后流经尼蒙通道,穿费县而过,最后在沂州城北匯入南北向的沂水。 然后在沂州的南面,它没有自然河道,但却是一片沼泽地,名曰“三十六冗湖”,而这也构成了南面的天然障碍。 而且沼泽比河流更加危险,几断绝了大军从此面来攻的可能。 如此三面构成了沂州易守难攻的基本格局,再加上西面又是尼山余脉,所以只要占据西侧山脉的制高点,如此便可將沂州外线防御打造得固若金汤。 所以自古守沂州,重点就是守外线实际上,宋威率军从淄青南下进入沂州城后,就是如此布置城防的。 沂州因地处在尼蒙通道上,其西北遍布山岭、、峪,是天然的兵站成壁可以与沂州城本身一同形成椅角之势。 所以宋威先后在西北山岭中构建了两条山寨防线,最外围的是以巨龙山、柴山、固山、寨山为核心的山壁群寨,然后是內围的臥虎山阵地,这里也是距离沂州西城最近的制高点,是西侧城防最核心的地方。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而在西南山岭,宋威也同样择形胜要地,在熊耳山、抱续一片构建山头阵地,用来控遏尼山群岭通向沂州南部的山道。 不过宋威真正的大手笔还是在沂州城北的浚河对岸修建了一座子城大寨,然后在浚河上修建浮桥三座,用以沟通沂州和北岸的大寨。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光靠沂州一城是没办法堵住尼蒙山道的出山口的,因为穿行其间的浚河將谷口分成了南北两处。 南边这里有沂州可以守,而北面则必须再修一寨,如此才能形成完整的堵截。 也是依託於浚河北岸的营地,宋威得以在蒙山群岭上构建山头阵地,其中尤以丁字、右前最为重要。 所以在此前,沂州城的整体防御就是在依託一城、一寨,在尼山、蒙山形胜山头构建体系防御,如此才將草军十余万人堵在了谷內通道不得前进。 但现在这条体系的防御,因为草军在蒙山北面蒙阴地区的突破,实已经出现了巨大的漏洞。 经沂蒙山地区,草军已经完全绕过了宋威建立在蒙山上的阵地,直接从沂水西岸沿河杀下。 而在这个方向,河岸土地一马平川,唯有一处微微凸起的小山可以作为防御所以在宋威得知沂州刺史兵败蒙阴的时候,他立即命令魔下驍將王敬武带领平卢军三千,骑兵五百背山设寨,狙击自北而来的黄巢大军。 浚河北,二十里,无名山阵地,一面巨大的“平卢军”旗帜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这片无名山,因被当地乡豪开闢了数座茶园,且日之为“茶山”。 此时寨內,平卢大將王敬武正坐在马扎上,与另外两个牙都將卢弘、张蟾一併討论军情,列座的还有他的长子王师悦,为现在五百突骑的统兵骑將。 外面狂风哗哗作响,营地內时不时有一些物资就被颳得满地跑,惹来军士仆奔跑追赶,一片混乱。 而大帐內,氛围很是凝重,刚刚派到北面的哨骑已经回来了,带来了草军最新的动向。 自沂州刺史在蒙阴被伏杀,整个局势就彻底崩坏,每日都有那片的土豪携带牛马奴隶往后方奔,而草军也顺势从蒙山杀出,这几日哨骑已经陆续发现了好几支草军的骑军了。 这里出现了防御漏洞,可宋威却没有足够的兵力填补在这里,不得已只能让驻扎在蒙山的丁字、右前窗的徐州军放弃阵地,移动到这里,堵住將要顺沂水南下的草军。 可徐州军的阵地已经和草军接触,要想阵前撤退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宋威就让自己的亲將带著平卢军精锐先行抵达这里,一边阻击一边等待徐州军的援兵。 所以现在的敌我形势实际上已经分成两团,在尼蒙通道上一块,在沂水西岸、浚河北岸一块。 双方都在互相试探著对方的耐心,寻找薄弱之处,然后便是雷霆一击。 只是以前发雷霆的是他们唐军,而现在,挨批的恐怕要轮到他们了。 这几天,敌我双方的哨骑交锋非常剧烈,互有胜负,通过对对方哨骑的审讯,实际上两边的情况大家都有一定的了解。 就现在,王敬武就已经晓得对面的主將正是草军二號人物,黄巢,带著兵力多达五万,其中骑兵就有三千。 这是一股能毁灭一切的力量,对方光骑兵的数量都快赶上王敬武了。 不过,这个前提是草军的那些哨探说的是对的。 这倒不是说草军哨探都是好汉,实际上落在这些平卢军手上,就是真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审讯,所以什么情报都掩藏不住。 但哨探得知的情报就准確吗?王敬武对此有不同看法。 不过,再如何自我安慰,王敬武还是晓得自己这一方的兵力是多么微不足道的,而且更难受的就是他们身后的那所谓的茶山,说是山,但几乎就是一座土坡。 別说依託作为阵地了,就是据此望远都望不了多远,他唯一能给平卢军带去的,就是一点点虚假的安全感。 本来王敬武还觉得这样的试探会继续持续几天,可今日探马回报,说草军出兵了,黑压压一片,从头看不到尾。 草军是顺著沂水西岸过来的,目標十分明確,就是从浚河这里突破,与西侧尼蒙通道內的草军一起,对沂州城左右钳击。 而即便晓得草军必然会来,可真来了,在场的这些平卢將们依旧是焦躁难安,魂不守舍。 就在这个时候,王敬武开口问道眾將: “此战我军是列阵而战还是凭寨而守,诸位有何看法?” 下列中的一名粗豪军將,眉毛浓黑,抱拳道: “那黄巢不好对付,敌军又倾眾而来,不如稳妥些,咱们就凭寨而守?” 在场有几个人听了这话,连连点头。 但另外一名牙將则横眉冷对,他胖大魁梧的身材几比寻常人要壮一圈,此刻他怒斥道: “咱们平卢军什么时候打这样的仗?那草军也就是占个眾,论临阵,我们以一当十!被一帮农夫堵在营门口,我程廷嗣丟不起这人!” 这程廷嗣是上一代平卢节度使的使將,向来勇冠三军,只是现在节度使换了人了,脾气也收敛了不少,不然要是七八年前,他能直接出来捶对面。 果然听到程廷嗣火爆的怒斥,那几个想要守寨的都將脑袋一缩,不敢去看。 一句话將军中孬种镇压后,程廷嗣扭头对王敬武道: “老王,有甚好考虑的?这事都不要拿出来谈,你一声令下,咱们就出去砍那些草军,我倒要看看一帮农夫能成什么气候!” 王敬武不说话,他对这个程廷嗣也颇为头疼,这人勇是勇,就是不知进退, 这可不仅仅说的他作战! 不过程廷嗣这人在军中是有点威的,现在被他一喊,其他人明显不敢哎声了,於是他对下首的都將卢弘使了个眼色,而后者也不虚程廷嗣,同样抱拳说道: “我军兵力薄弱,贼眾又挟大胜之威,贸然出战只会损失惨重,不如先坚守本寨,钝其锋芒,想草军粮秣向来供应艰难,他们又能攻几日呢?一旦草军要北返,或者后勤困难,我军再出寨阵战,如此必胜!” 王敬武点了点头,觉得这个才是稳妥的,而且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样的战法,想了半天才忽然想起来,隨后给卢弘竖了个大拇指: “果然不愧是范阳卢氏,这分明是我太宗皇帝的犀利战法,这个好。” 这个时候在场的一些个军將才恍然,怪不得这方法听得不错吶,原来是太宗皇帝当年打天下时常用的。 那这战法还能有错?就用这个! 而那边程廷嗣在听了这个战法后,尤其是人家都將太宗皇帝都拉出来了,也晓得反对不了,只能哼了一句,不去看王敬武了。 王敬武丝毫不在意,看在场大伙都是差不多想法,正要说话,旁边的另外一名都將张则来了一句: “咱们在闭营之前,还是要先和西边的徐州军的时薄取得联繫,不然他看咱们闭门不出,怕也不来救援了。” 听了这话,王敬武想了一下那时薄的狗性子,心里还是认同的。 那狗人向来就跋扈,要是见自己守营不出,只会觉得咱是让他来挡刀,然后没准就停在半道不动了。 和这时薄一比,他之前接触过的赵怀安,那真是国家良心,武人楷模。 数百里驰援友军,这种事情已经不晓得多久没见过了。 哎,要是自己北面的是保义军多好啊! 也不晓得他们现在在哪里,之前向节度使提了喊保义军到沂水大营,也不晓得节度使喊了没有。 想到这里,王敬武也只能嘆了一口气,然后对旁边的大儿子王师悦吩咐道: “你从本部选二十精骑,带著咱的符节、书信去西面寻徐州军,告诉那时溥,只要他们一到,咱们这边就出营列阵,接应他们!” 王师悦抱拳,然后带著甲片撞击声就出帐了。 那边王敬武则对剩下的诸位平卢军將们喊道: “不管守还是打,咱们先和那黄巢碰碰,名气大没用,最后还是要碰一下才晓得!” “而且还是那句话,我平卢军不允许有孬种!谁要是此战给我缩了,我亲自拧了他的脑袋!” 眾將纷纷起身,大声唱喏,然后各自出去准备了。 外头的风更大了,大得都有点妖了! 狂风乱卷,沙尘四起,二十骑絳色军袍,红甲配赤马,疾突出去。 其中为首一员骑將,手持两丈精,马鞍两侧一面朱雕角弓,一柄金瓜小锤,人披亮色明光鎧,头戴翎羽铁兜整,面上裹著面巾,身后背著一匣子,用红缎子绑住。 就在这个时候,风沙稍降,视野一清,迎面竟然遇到了一支同样在疾驰的骑军,怪不得这一次马蹄声这么重呢。 没有任何犹豫,这骑將就將兜整铁面放下,然后马塑端平冲了进去。 根本看不清对面多少人,这骑將也不管,对骑兵而言,狭路相逢,那个率先害怕放缓马速的,就是死! 对面的骑军头裹著黄色额带,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这支骑兵,但他们的反应速度明显慢了很多,不太敢冲。 於是,这骑將把马速催得更快了,一声嘶鸣,战马驮著他撞进骑队。 此时,这名明光鎧骑將把手里的马塑轻点在一贼甲上,只是一碰,那贼將就飞了出去,然后將后面一人撞飞。 而骑將杀进去后,只靠双脚控驭战马,手里的马左右砸击,直接靠著一己之力將贼骑搅乱。 此时,他身后的袍泽们也冲了上来,双方无论是在骑术还是勇战都存在巨大差距,这二十名来自於平卢军的骑队充分展现了什么是人马如龙,驰奔如虎! 明光鎧骑將身上叮叮作响,可他依旧扎在马上,眼晴透过铁面一下子就抓到了贼將。 这人身上穿著明光鎧,还裹著豹皮,手拿一桿大斧,也是个勇士。 可这人却不是个骑將。 只是一打眼,这平卢军骑將就看出了这贼將是步战路子,所以毫不犹豫就撞了过去。 跨下战马在驰奔,他马向左平端,人稍微偏离中线,然后一下子就將那贼將给捅下了战马。 对方很可能就穿了三层甲冑,这一竟然没刺穿他,可当这人落马后,平卢军骑將已经奔至。 修忽间,骑將便將马投掷了出去,將一个要奔来救援贼將的骑士给戳在了地上,然后就抽出金瓜骨朵。 再见其人一手揽著韁绳,整个人全部侧到了斜边,隨后一金瓜砸在了那贼將的脑袋上,然后不看第二眼,人就端回马上。 此时他正好奔到了自己马旁,隨手就抽出二丈马,单臂將剑上掛著的贼户给甩了出去。 而这会,他的其余袍泽们也杀了出来,在他们的身后,刚刚还成型的草军骑队已经四散奔逃。 只是一轮,这支在草军中也算精锐的骑队就这样被杀崩了。 此时,平卢军骑將兜马迴转,正要再冲,然后就看见草军已经四散奔逃。 他驻马不追,而是將铁面取下,隨后呼出一阵热气,然后他与其他袍泽们相视一看,所有人哈哈大笑。 这是属於武人的快乐! 而这个时候,旁边一个中年骑土才对那骑將道: “朱瑄,你一宋州人能有这骑术,在你们算是拔尖了吧!” 这个叫朱瑄的耸耸肩,对那平卢军的老前辈,笑道: “这算得了什么,我有一弟,虽才长成,却有霸王之勇,其勇十倍於我!要是今日他在,只他一人便能击溃这支敌骑!” 那老骑士听了咋舌,他晓得朱大胆的为人,能这么说,肯定假不了,所以连忙说道: “那你千万別喊你那弟弟来咱们平卢军了,再来一个比你还猛的,咱们这些人就更出不了头了!” 於是所有人哈哈大笑,男儿浴血並肩的豪情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隨后將战场上遗留的十几匹战马收拢,然后就向著西面继续衝去。 这一年,朱瑄二十二岁,还只是一名平卢军牙兵。 这一年,他的小老乡朱温二十四岁,还就食於萧县。 真是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鯽!谁又能傲立於浪潮之上! 第258章 破阵 第258章 破阵 乾符三年,四月一日,中都城北野渡, 此前为了同时让更多的漕船可以停泊,保义军行军幕府驱俘口下水修建了十座码头。 近万的草军俘虏在一日內就修建好了码头,时间就是这样被抢出来的。 四月的天下水並没有那么寒意,但对於本就贏弱的草军俘虏们来说,依旧是一件艰苦异常的工作。 但好在保义军还没有那么不做人,依旧给这些人提供足够的粮食。 这也是惠而不费的事情。 这一次中都城大战,保义军在城內缴获了大量的粮秣,虽然这里已经不再肩负草军粮站的作用,但依旧还有不少粮食还滯留在城內没有运走。 然后就都落在了保义军手里。 虽然只是一天,但却是这些草军近一年吃的第一顿饱饭了。 所以当这些草军看著十座码头被修建结束后,他们还有点失望,早知道当时干活的时候就不这么卖力了,这样饱饭还能再多吃一天。 但很快好消息就传开了,说保义军正缺一批檐夫,上了船后不仅能天天吃饱饭,还可以被保义军带回光州去继续种地他们这些人在两年前还是老实巴交的农夫,这两年的动盪早就让这些人绝望,现在有机会去往一片安寧的地方,继续过以上的平和日子,这是谁能拒绝的? 所以自通知发出后,这些俘虏就爭先踊跃地报名,这让幕府度支杜宗器提前准备的托都没用得上。 而今日,汶水南岸,数不清的人马车队蝟在河岸上,旗帜如海,铺满河岸。 在汶水上,两百多艘大船遮蔽著湖面,接天白帆,碧水滔滔。 此时鼓角不断催动,由赵六亲自培养的一批军乐手正在搭建起来的高台上吹吹打打。 这些穿著緋色褶,腰间悬著铜铃的军乐手们,在领头的军乐长的指挥下,將台下的四十面牛皮大鼓敲起,“咚咚”声如惊雷滚过汶水,震得水面泛起细碎涟漪。 再然后,高台台陛上二十名举著长角的吹號手,开始“鸣鸣”齐吹,其声透云霄,几將岸上的人声马嘶都压下去大半。 此时岸边的保义军已经开始登船。 其中居於马上的郭从云、高钦德、韩琼带著第一番出击的一千三百骤马精锐面著高台齐齐大呼。 在那里,使君正站在那里,在三呼之后,三都骤马保义军便在鼓角声中排队上了船。 一艘艘漕船装满后,船舱里面早已拖得精光的草军俘虏在甲板上的水手的呼號下开始摇动著船櫓。 而此刻汶水上正颳起著西风,这些率先驶离野渡的船只纷纷放下单帆。 风吹鼓著帆船,然后推著船只如同离弦之箭逆水向上,而两侧船舱內的櫓手们还继续摇著櫓, 他们在一声声號子中,越划越快。 一批船只东去,一批船又继续靠上码头。 而这个时候,岸边的军乐上陡然一变,原先浑厚的鼓角声中,忽然加入了十几只笛,一首唐军军乐《秦王破阵乐》就此吹奏。 那位打下大唐的秦王李世民,即便已经去世了两个世纪了,他和他开创的那个时代,依旧是无数唐人的精神图腾。 当这首刚劲雄浑,由太宗皇帝亲定的军国杀伐乐,完全为大军作战服务。 此刻在汶水岸边响起,闻者热血沸腾,毫毛炸起一种身处在宏大场景的战慄感充斥在所有人的心头,这就是音乐的力量,它让所有人的精神在这一刻凝聚在一起。 而赵怀安带著帐下都就站在高台上,望著下方数千精锐在军乐声奔赴漕船,饶是他不是一个矫情的人,这会也心潮澎湃。 男人为何爱战爭,也许就是因为这一刻! 在他的后面,四个义子捧著节、將旗、告身旗、军旗捧著,他们也都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神带著憧憬和迷离。 而在赵怀安左右手的,则是赵六和豆胖子,今日二人也是一身戎装,连披风都是簇新的,更显精神抖擞。 然后在这七人之外,是杨茂、孙泰、赵虎、王离、牛礼、何文钦这些门徒;是丁会、郭亮、邹勇夫、林仁翰这些乡党;是王彦章、刘威、陶雅、杨延庆、姚行仲、段忠俭、赵尽忠这些勇將。 他们都望著下方金戈铁马,听鼓角激昂。 这个时候,赵六终於忍不住说了一句: “大郎,谁能想到我们能一路走到现在,能有这份事业?” 赵怀安哈哈一笑,没有说话,而是向著下面第二番出击的康怀贞等人挥手,然后望著这些刚刚突围出来就被投入下一个生死战场的泰寧军。 经过这段时间的將养和马匹补充,这些泰寧军的战力恢復的很快, 这当然是因为赵怀安將大批缴获到的战马补充给这支部队,在他的眼里,这支泰寧军就是他碗里的肉了。 而同样是因为赵怀安这份不同寻常的大方,让这些泰寧军更加相信,跟这位“呼保义”赵使君去搏一把大的,只要成了,必然起飞。 这个时候,鼓角暂歇,另外一批军乐手开始用鼙鼓轻击,配著数十横笛吹奏《折杨柳》一曲。 此乐声稍显婉转,却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军中送別旧部、激励新行的意味, 这些乐声送著陆续上传的泰寧军,似为他们践行。 而当第三番,也就是刘信、耿孝杰带著飞虎、飞豹二都开始前移,在经过高台时,全军三呼, 然后在各级军吏的指挥下陆续登船。 也是这个时候,婉声一顿,乐声再次大变。 原来是四支加入进来,与建鼓、鼙鼓合奏出急促的节奏,这是在奏“催阵”。 此时所有的乐器齐鸣,原先《秦王破阵乐》也进入了高潮,建鼓擂得震天响,长角吹得直上云端,筋笛、横吹、饶匯成一片洪流。 在这浩大的声势中,此次奔袭的保义军尽数上船。 合计保义军骡马骑步一千六,泰寧突骑六百,隨夫千人、擼夫五千,共计大船二百六十艘。 终於一曲《破阵乐》终了,赵怀安看著狼藉的旷野,深深吸了一口气,各种浓烈的马、骡粪混著尘埃,污浊难闻。 可赵怀安却咧开嘴笑了,他对在场的这些帐下都武士们笑道: “走!咱们也上船!” 隨后,眾人带著军乐班子、幕僚团、各色工匠、医匠直属奔上了船只。 其中高有三层的楼船正是赵怀安这一次座舰,赵怀安带著核心鱼贯上船,立即登上了楼,他望著前方水面上连绵的帆影,心情非但没有平復还更加澎湃了。 现在我不过带二百艘船,兵不满三千,只是去袭一个还未为蛟的草蛇,就已经是心情摇曳,而当年曹孟德带军八十万南下,舶鱸千里,横赋诗,那又该是何等豪情? 不行不行,我赵大的眼皮子不能这么小!等等?我干嘛找了个曹孟德的例子?真不吉利! 於是在全船人的目光下,赵怀安大手一挥,手中“藏锋”直指东方,大喊: “向东!向东!” 於是全船大吼,继而整条船队都在大吼: “向东!” “向东!” 声震四野,惊飞鸥鷺! 最后在一声高亢的声音中: “起帆!” 隨后桅杆上都响起“嘎哎”的绞索声,白帆次第张满,如群鸟振翅。 而已將乐器带到船上的军乐手们继续开始吹奏起来,混著鼓帆声,船桨划水声,吏士们豪迈大笑声,直送向东。 就这样,保义军敲敲打打的就奔去了莱芜。 这一日是乾符三年四月一日。 四月二日清晨,有西风相助的船队连行六十里。 但到了晚上,各船队就把帆收了起来,因为汶水的河道並不是什么大江大海,夜间行船没有光亮,隨时都会撞到水下的礁石。 这不是开玩笑的,现在一艘船就是几十条人命,还各个都是赵怀安的老本,他如何赔得起? 所以该浪浪,该稳就要稳, 月色中船队隱蔽,无半点渔火直到天亮, 到了清晨,船队继续出发,但速度已经降低了不少,而船队自到了这里后,就可以看到一些个在两岸打水的草军,他们在看到这支庞大的船队后,都是愣了好久,然后再跑了回去稟告。 这些都被船上瞭望的瞭望手都看到了,但不管不顾,船队继续向前。 当天中午的时候,有一支草军骑队从下游奔了过来,一直沿著河道跟著,有时候到了河道浅的地方还会向船队射箭,然后被甲板上的保义军弓手们给攒射了回去。 这些许的草军骑士並不能延缓船队的速度,在船舱里的擼手换了一批后,船队的速度明显又加快了。 但船队进入这片河道后,汶水河道口明显在收窄,而那支骑兵的战马也奔不动了,隨后也只能放弃,看著保义军的船队继续向东。 行至下午的时候,在转过一片河道后,甲板上的赵怀安猛然看到前方,一处如同天柱一般的山岭拔地而起,不仅是左面,正面,侧面全部都是。 这景象美极了!远方云山雾绕,阳光洒在山上,呈现出不同的光景。 甚至连景象都变得特別清晰,仿佛一直混沌的世界在这一刻陡然就清晰了,赵怀安甚至能看清远处的山脊线,看清山的纹路。 这个时候,旁边的赵君泰就对赵怀安道: “使君,咱们前方的就是但徠山,咱们左边的就是泰山、而咱们右手边的就是九仙山!从这里我们就正式进入汶口了。” “船队继续向东北,就是去往莱芜谷地,转流去东南,那就是去新泰盆地。”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那距离咱们登陆点还有多久?” 赵君泰回道: “还有六十里!也就是一日水路!” 赵怀安感嘆了句: “真快,这就要上战场了。” 就在这个时候,赵怀安疑惑地看了一眼右手边,那里是赵君泰刚刚说的九仙山方向,此处也是蒙山山脉的最外围。 只见那九仙山上,正燃起冲天的狼烟,而且是整整三道,就这样笔直地衝上天空。 赵怀安愣住了。 而旁边正要说话的赵君泰见到使君这样,也回头去看,然后同样愣住了。 接著他脸色苍白地颤道: “他们竟然布置了烽火台!” 隨后他就连忙对赵怀安下拜: “使君,学生该死啊!我没料到敌军竟然会在蒙山上布置烽火台,如今狼烟四起,很快就会传递到前方,到时候我军早就丧失了奔袭的作用啊!”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无论是赵怀安还是赵君泰,又或者是计划作战方案的张龟年等人,他们筹算了方方面面,甚至考虑到了己方船舱的辐重该如何堆积才能节省空间。 可他们都偏偏没料到,素来粗疏无备的草军竟然会如此严谨,如此小心,在蒙山上布置烽火台。 这可並不是那么简单的,因为山上都是处在人跡罕见的地方,而草军那样的后勤支持如何能支持长距离的物资运输? 就比如唐军正常作战,无论是保义军还是有钱的汴州军,传递情报为何不用烽火台?而是偏偏用最原始的快马加急? 就是因为烽火台的极度依赖天气,任何雨、雪、雾、大风等天气会严重阻碍烟火传播。 实际上也確实如此,昨日草军就有人发现了这支过来的船队,但当时颳大风,烽火台的狼烟根本就升不上空。 也正是这个原因,大唐在西北构建了完善的烽燧系统,所以吐蕃每每侵略河西都是选择阴雨天,就是利用烽火台失效的窗口期。 甚至因为烽火这个信號仿造起来完全没难度,所以敌人甚至可以模擬唐军烽火的信號,让后方的唐军以为敌军来袭,匆匆支援,然后就被早以准备好的敌军给打了伏击。 而且烽火的信息承载能力也弱,就比如这会草军烽火台上烧起了三道狼烟,这是传递著敌军来了万人。 可他们没办法向后方传递的是,这些敌军到底是怎么来的,这万人步骑又是怎么个比例,所以它完全只能起到一个示警的作用。 更不用说维持一座烽火台的成本有多高昂了,无论是对物资还是人员都有极高的要求。 所以常听西北、东北等边地有烽火台,从来没听过中原这里会有烽火台来是警的。 可当赵怀安这些人真就在汶口这里看到那三道狼烟后,脑子各个都是懵的。 不管烽火台到底有何种缺陷,可一旦成功用起,却是最快的信息传递方式,只一日就能传千里。 而现在距离登陆点不过六十里,但保义军他们却已经暴露了。 此时,张龟年等一眾僚都在请罪,说是他们考虑不周以致保义军陷入危地, 但现在的好处是,他们还没有登岸,还没有与敌接触,完全可以立即返回,这样能及时止损。 所以他们恳求赵怀安立即命令船队返回,因为在丧失了突袭性,草军那边有了准备后,不仅王仙芝会转移,草军也因此有足够的时间,將附近的部队集中调动过来,就等待在保义军登岸的地方。 到时候那就是真的陷入到敌军的注洋大海里了。 看著一个两个在劝自己的幕僚们,赵怀安脑子喻喻的,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前世炒股。 他一开始炒股觉得凭自己的学习能力,看个十来本炒股书,把基本面、技术面都学个一遍,那后面就是到股市里捡钱好了。 而一开始也的確如此,当他投十万的时候,他如鱼得水,连连斩获。隨后他投入了二十万,然后他就吃了人生第一个教训。 他看著基本面的分析,確定这支股票能涨到一个合理的价格区间,所以他一直潜伏,过程中一直坚定持有,其间也涨涨跌跌,而后来股票的发展也確实如他所料,多个利好消息被爆出,股票似乎就要开启了加速。 可这个时候,股票却直线下跌,而且一跌就谈不上来,那一刻,赵怀安怀疑了自己的判断,在依旧有浮盈的情况下,果断斩仓。 然后戏弄人的地方来了,就在他斩仓的当天,股票直接封板,然后就是一路连板,股价也到了原先的两倍,进入到了赵怀安之前的估算区间,然后真的就开始往下掉了。 经此一役,赵怀安学到了一个教训,那就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最后坚守住。 但很快,也正是这一个看似正確的教训,却让他损失惨重。 在隨后的一只股票上,即便多次给了他逃跑的机会,但因为所谓的判断,最后一直套牢到死。 那一刻,赵怀安明百了这样一个道理, 人生往往就是你从一个坑跳到另外一个坑,你从上个失败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你下一次更大失败的原因。 而现在,同样的选择落在了赵怀安面前, 现在他看到的到底是止损的信號,还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是不是再坚持一下,就能斩获成功。 没人能告诉他。 半天,赵怀安对在场所有幕僚喊了一句: “你们在这里等我!” 然后赵怀安就独自进了楼室一进来,赵怀安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开元通宝,心里暗喊著: “正面就回,背面就赌到底!” 心哲將所有记得的神工都念了一遍后,赵怀安弹起了手里的开元通宝,然后在它还在空哲时, 就合掌捂住,隨后拿碗扣在了案几上。 再然后,赵怀安看都没看,直接走出了楼室,隨后对在场幕僚和帐下都们作如下令: “全军向东!敌在欠胡谷!” 幕僚们愣住了,而帐下都的武士们则纷纷振臂大吼,隨后雄厚的战鼓声开始从赵怀安的楼船处响起,很快秉方船队纷纷应鼓。 浩荡的鼓声迴荡在汶水两人,船队很快过了汶口,远远地將那三道欠烟拋在了崇山峻岭之后。 很久后,一只粗大的手將楼室內案几上的碗,连同它下面的开元通宝一併揽进了垃圾堆。 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259章 和他打 第259章 和他打 当夜,六十里外,狼虎谷,灯火通明,无数星星点火一路从谷地延伸到群岭,灿若星辰与天空试比。 在一处巨大的帐篷內,四五十號人挤得满满当当,篝火上已经烤好了五只羊,还有各色瓜果蔬菜按盆装好让人隨意抓取。 而在中间的火塘上,四条大牛腿也被烤得焦黄,正在滋滋冒油。 两个穿著破袄子的大汉一边用小刀拉著肉,一边举著胳膊撒著盐。 说来这些人也是老盐梟了,这撒盐控制得不差分毫。 此时,一大群壮汉、梟匪就这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活。 而这些人都是武人,个个是大肚汉,寻常百十人能吃饱的食物正够他们吃。 大家吃的正欢,忽然有个眯眯眼,一头齐肩的短髮就这样披著,將一根牛棒骨扔在盘子上,就对上首的中老年大汉说道: “都统,光吃肉吃酒忒没劲了,给兄弟们来点攒劲的。” 上首的正是天补均平大都统王仙芝,刚刚他正在思考事情,这会听到那人说话,看了过去,然后笑道: “你个和尚吃肉吃酒也就算了,还要玩女人?你这样的酒肉和尚,死了都见不了佛祖的!” 那和尚嘿嘿一笑,说道: “都统,咱活著快活就够了,死了如何,我都死了,还管这个那个的?” 眾人哈哈大笑。 这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在场的都是抱著这个念头,不论是做盐梟也罢,还是做反贼也罢, 都无所吊为,只要现在享受快活就够了。 总好比和外头那些流民一样,苦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只能吃土?好人有啥用?恶人吃的就是好人! 王仙芝也跟著笑了笑,也不理会下面一眾饥渴的眼神,拍了拍手,对大伙说道: “喊兄弟们来团,吃肉吃酒是为了兄弟感情,不是来玩女人的,要玩,你们自个在营里玩。今个你们也看到了,西边烧起了狼烟三道,有多达万人的队伍正向咱们这边进发。” 说著王仙芝扫视著在场人,说道: “来,都说说,你们怎么看这事?” 然后他就指著刚刚要攒劲的和尚,笑道: “来,李摩云先来讲讲,你在官军那么呆过,说说你的看法。” 那个眯眯眼的和尚就是李罕之,他用粗手抹了下嘴边的油,隨后顺手就擦在了衣服上,然后回道: “都统,这话我可要再解释一下,咱是在诸葛爽那边呆过一段时间,可办砸了人家的私事,所以在那边也断了路了,和他们也没个联繫。” “不过就我来看,这一次来的应该就是那支保义军了。” 这个时候,坐在王仙芝下手的一员大將,面容坚毅,蓄一口短胡,听了这话后,眼皮一扬,便问向李罕之: “哦?听你这话的语气是认识保义军了?” 李罕之点头,然后望向王仙芝,说道: “算见过,之前我不是说给诸葛爽办私事办砸了嘛,就是办砸在那个赵怀安手里的。这人据说以前是个地方小豪侠,也是杀人犯法跑去了西川,没想到在那里倒是发了,做到了刺史了。” 听这话的时候,刚刚还啃著骨头的票刷们这会都放下骨头在听。 这段时间他们也听多了保义军的名號,晓得这是一支劲旅,而且就处在他们的西侧,很容易就对本方形成夹击。 所以听说都统那边还和副都统討论过,让人去寻齐州那边的黄大郎,让他带著队伍再杀回去, 为的就是將这支兵给调走。 现在听这李摩云的意思,这人也是个没背景的无资啊。 他们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小土豪出身,也和黄巢一样试图走过体制,所以对於朝廷的情况是很了解的,也因此,就晓得这赵怀安凭个无资能爬到刺史的位置有多困难。 这人就不简单啊! 他们当然晓得这个赵怀安在西川阵斩过南詔国主酋龙,但你杀了就能做刺史啊?哪那么简单! 上头的人少说有几十种办法让你这功套在別人头上,然后再把你给骗出营弄死,隨便往哪里一埋,不就成了? 这种事情他们又不是没遇到过。 那老许不就是因为这个逃出来的?当时他也是命大,被人埋了还能爬出来。 不然怕是这会坟头草都老高了。 显然也有不少票帅想到了同样的事情,都不约而同看向了一个在中间吃酒的票帅。 此人叫许就,之前是天平军的队將,之前草军能打天平军打得那么顺利,大部分功劳都是许立的。 此刻这许就看著前方火塘,不晓得在想什么。 就在李罕之说完,他想起那次在许应那边见到的保义军突骑,说了句: “这保义军有一支突骑,应该是蛮能打的,去年许应,哦,就是那些徐州军余部,就是野外遇到这支骑兵然后被灭的。” 听了这话,有个大汉將酒碗往案桌上一砸,酒都洒出了一半,然后对李罕之骂道: “球,能有多厉害?我从来没听过南方有甚好骑兵的!那保义军不光州的吗?骑个骡子还差不多,还骑兵?” 李罕之耸耸肩,將酒杯举起然后敬了一下对面,然后比了一个大拇哥: “老常说的对,你是这个!来,吃酒!” 这叫老常的是军中另外一个实力派票帅,叫常宏,因为以前就是马盗出身,所以手里有一支七八百人的精锐突骑,算是草军中排在前列的了。 常宏说话硬气,但他旁边,刚刚被他溅了点酒的另外一个票帅蔡温球,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这保义军能杀了曹师雄,就不能小,现在还带著万人来攻咱们?还是要好好对待的。” 就在这个时候,蔡温球有点反应不过来了,忽然问了一句: “不过这支保义军是怎么进来的?中都那边不是有柳彦章、王重隱、刘汉宏三支队伍吗?” 王仙芝嘆了口气,闷声道: “今个来消息了,王兄弟死了,就是被保义军杀掉的。消息是刘二那边的人送过来的,他们现在到了乾封西面,不敢靠过来。另外,柳三郎那边也传了消息,说要从瑕丘撤下来,准备回击那个保义军。” 一番话说得在场票帅们脑袋喻嗡的。 不是,王重隱也死了?他兄弟俩手上不是两三万人嘛?什么时候就被保义军给吃掉了? 这会,没人说话了。 就在这沉默中,一直端坐的大將柴存噗一声笑了出来,对在场人道: “咋了,这就了?就个保义军,还不晓得现在在哪里呢,就把你们嚇成这样?” 眾人尷尬。 然后王仙芝捏著下巴,对眾人笑道: “没事,这次喊你们来吃酒,就是要问问大家看法。现在嘛,这保义军显然就是打完了王家兄弟,尝到了甜头,然后就往我们这边来了,你们说,怎么办他?” 下面的许很持重,先问了几个问题: “都统,咱们现在只有一个烽火示警,既不晓得敌军兵力构成,也不晓得敌军是怎么来的,更不清楚现在到了哪个位置。所以都统应该先遣精干兄弟先去西边去看看,准备哨探到他们的位置, 那才有的放矢。” 已经喝得有点大了的常宏听了这话不高兴了,顶著酒糟鼻对那许说道: “我说老许啊,我咋听这话这么不舒服呢?你这是怪咱们都统拉屎?没这么说话的。” 旁边蔡温球噗一声就笑了,然后椰输道: “你个呆子,人家老许说的——,哎,反正就不是你那意思!” 常宏摇了摇头,然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拍著胸脯: “晓得老许有文化,但管他有没有屎的,我这里就选下话来了,那保义军不来就罢了,来了就让我打头阵,我倒要看看他们多牛气?到时候我將他脑袋拧下来,然后给老曹还有刘家兄弟报仇!” 这话说得硬气,一眾吃酒的票帅们纷纷叫好,给常宏鼓掌。 常宏伸了伸手,然后对王仙芝道: “都统,不如这样,王家兄弟不在老营还有点人手嘛,现在没人管了,不如交给我,不然他们那些老小也是被人欺负!我和老王是兄弟来著,这些人我得帮他们照料著。” 听了这话,眾票帅们才恍然, 就说这常宏个狗才怎么这么积极,原来是惦记上刘重隱的那些小妾了,而且他那老营还有二三百骑士,精锐老卒也有千百,也是好大一份家当。 於是当场就有两个票帅也站了起来,然后对王仙芝拍胸脯,说他们也能做先锋!他们也能给王家兄弟报仇! 场面上一时乱鬨鬨的,而王仙芝则和旁边的柴存会看了一眼,然后柴存站了出来对大伙说道: “刚刚许兄弟说得相当好,咱们草军再草,打到现在也是个军了。这行军打仗就讲知己知彼, 实际上我白日已让人沿著汶水去寻保义军,估摸这两日就有结果。但不论如何,这一仗肯定是要打的!” “要是一听人家来了,咱们就跑,以后还能有好汉子来投咱们?以后让黄副都统那边的人怎么看我们?” “所以打,肯定要打!正好咱们现在也好久没团营了,各家兄弟都发展成什么样,这一次也都拉出来亮亮!” “现在咱们局面很好,黄副都统打了出去,现在战线已经推进到了沂州城北,那咱们这边也不能孬了。现在正好,这保义军竟然敢自已跳进来送死,这是有多看不起咱们?所以这一次,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就在这莱芜谷地,咱们和他打一场!” “这一次喊兄弟们来,就是让你们回去后各自带最精锐的兵马前来团营,到时候咱们併肩子上,一把吃掉这股保义军!” 眾票帅有的点头,有的沉默,但大多数人都还是看著王仙芝,指著他说话。 王仙芝看著大伙,点了下头,说道: “打肯定是要打一场的,主要也看看这保义军的实力,这样以后咱们也晓得怎么办。而且咱们这边刚决定在这里好好休息一番,那保义军就来了,正好用他们来杀杀朝廷,让他们晓得咱们的厉害!” “至於这一仗怎么打嘛?也简单,今夜我不留你们,你们连夜回去,给你们一天时间將队伍收拢起来,然后每个人要至少带八百的骑兵,两千的核心老兄弟来团营。到了后,按照我的旗號分布战场各处,然后你们再来我大帐,那会具体確认攻击顺序。” “而这一战的首功的,老王留在老营的兵马、眷属就都分给他,而且这一次的缴获也由他先选。” “兄弟们有什么意见。” 眾票帅当然没有意见,他们都是王仙芝的伴当、团伙、盟友,就是佩服王仙芝才和他一起出来造反的。 所以同样的话,那柴存说来就是个话,可王仙芝说来,那就是命令了。 於是,眾票帅纷纷站起身来,对王仙芝抱拳应喏。 然后就在王仙芝的挥手下,依次出去了。 外头常宏骂骂咧咧的出去了,就准备找个地方睡一觉,这大半夜还回个屁咧。 敌军能进来还不晓得多久,有啥好急的? 这不,不少票帅和常宏一个想法,这会勾肩搭背正聊著,就听那盪笑就晓得在聊女人。 这些票帅们之前都分在各处,也不是经常聚在一起,这会好不容易有机会,那肯定是要联络一下感情的。 毕竟平日一起吃酒一起玩女人,关键时刻,没准就能拉兄弟一把。 而常宏看其他人三三两两的,没人来约自己,心里就更气了,正要寻个地方自己玩,那边有人轻轻拽了下自己。 常宏打眼去看,却正是那和尚李罕之,对这个新人,他也不甚客气,也著问: “咋?” 李罕之倒是不在意,笑著说道: “咱平日里就听常大郎阔气,带兄弟们又是极好,早就想和大郎你亲近亲近,今个正是好机会,我那有好酒,不如去咱那再吃一顿?” 常宏了一下那边已经楼肩搭背走的其他票帅,这会还端著问: “你那有赞劲的不?” 李罕之哈哈大笑,然后搂著常宏的肩膀,一边走一边笑: “有,都有!包赞劲!” 李罕之来的时间短,虽然人也拼,但也没攒下多大的本钱,这会看篝火数量也不过星星点点, 一路走过来,常宏的肩膀都不让李罕之搂了。 直到进了帐篷里,看到一桌子好酒好肉,常宏脸色才稍微好些,问道: “我坐哪?” 这话说得就是要做主位,而李罕之直接笑道: “鱼头对哪,老兄就坐哪!” 这话说得相当漂亮,常宏看到鱼对著主位,然后满意地坐了下来,抿了一口酒,连连点头,这个时候他才问向李罕之: “我看你营里人手不多嘛?你也是一方票帅了,如何连个人手都笼不齐?今日我吃你这顿酒, 也教教你如何拉人!小子,你挣大发了!” 李罕之哪不晓得他们草军如何拉人,但他哪里看得上嘛!那种人拉得再多,也是打不了一点仗!留著还要管饭,他才不干。 所以別看他营里的人手虽然不多,只有一千多人,可却都是有军事经验的。 其中一部分是他以前在汝州的时候,和他一起在诸葛爽下头做事的手下,一部分是草军歷次作战,他从俘口里面筛的州、县卒,谈不上有多精锐吧,但绝对是正经打仗的。 可李罕之虽然看不上,但还是一个劲吹捧著,直到常宏彻底舒心了,才说了一句: “王票帅死得可惜了,他是个好人。” 常宏一听这话就晓得这刪罕之在局什么屎,斜著看他: “怎的?你也看上他那几个小妾了?你几个人啊?也敢想这个!” 刪罕之给常宏又倒了一碗酒,这才解释道: “哪能啊!我这才几个人能吃得下,我是想啊,不如咱们兄弟合作一把。老常你想啊,其他几个票帅竭虎视耽耽的。老兄你呢,虽然实力强,但他们也不差,但要是加上我,你肯定压住他们! 而我也不和你抢,厂重隱的骑兵你就分我二百!到时候在么场,我就帮你一起打!” 常宏端起酒,正要喝,听了这话后,思索了一下,问道: “不是不行,但你下面人有多少能拉上去的?你可公占咱老常便宜!那会我可翻脸不认人哦! 刪罕之一听这个就有戏,拍著胸脯道: “常大兄,我刪罕之也是个实诚人,不和你玩虚的,后面打保义军,我给你拉出两千敢么,你看行不?” 常宏当然行,反正这会都是虚的,先哄这个刪罕之帮忙卖命再说。 再说了,这狗东西能来找他,就能去找其他人,不管如何,先稳住这人,公让他倒到其他人那。 於是他哈哈大笑: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两百骑兵太多了,给你一百!干不干!” 正在努力瓚家穴的刪罕之哪里有不愿意?再给常宏倒满。 然后就听常宏撇撇嘴,哼道: “光吃酒有什么劲?攒劲的赶紧上啊!” 刪罕之拍著脑袋,然后对外头的杨师厚喊道: “老杨,竭带进来!” 隨后,和刪罕之一併投了草军的杨师厚就带著四个美人进来了。 每一个竭是少说一百八十斤往上,各个肥美。 而这四个美人一进来,那常宏眼晴竭看直了,酒竭不喝了,拍著刪罕之,高兴喊著: “这个好!这个赞劲!” 没办法,大唐就爱这个。 然后三男四女也不囉嗦,一直折腾到了天亮。 而这一夜,除了就、徐唐莒、刪重霸三个票帅当夜就回本军,剩下的票帅们各个竭宿到日上三更,这才被老弟兄们抬著返回各营。 丫时,赵怀安的船队距离登陆点还有四十里。 第260章 朝阳 第260章 朝阳 乾符三年,四月三日清晨。 清清汶水,滔滔两岸,河上蒸起的雾气將这里笼罩成人间仙境。 一支驻扎在徠山脚下的草军老营正在开启崭新的一天。 实际上徠山这一片到处都是这样的老营,他们都是各个票帅下面的,有时候多到这些票帅都分不清。 这些人唯一的身份识別就是一面自家票帅发的旗帜。 而这面旗帜是他们投了某家票帅后,由票帅发的,用他们的忠诚换得保护。 不过忠诚可不是说说的,而是实实在在需要用命用汗来证明的。 就如现在这支老营就很忙碌,即便才刚天亮,河上的雾气都没消散,这些人都已经干了好一会活了。 女的正在河边浆洗著衣服,不过这些衣服可不是老营的,这里面的大部分人都是穿不起衣服的,这些都是前头的草军老贼的战利品,这会浆洗好后都要送上去的。 而男的则需要天不亮就上山去砍柴,草军呆在这片才三四个月,这但徠山都禿了好几片了,这也使得这些丁口不得不起得更早去山的更深处去砍柴了。 此时谢彦章正扛著一竹枪正坐在河边的一块巨石上,正想著事情。 那边河边上,一个背著篓子的大娘忽然对谢彦章喊道: “小谢,秦娘子的衣服被水漂走了,赶紧去捞一下。” 谢彦章听了后,连忙应了一下,看到妹妹依旧躺在背篓里睡觉,心里才安稳。 本来他以为被葛大叔送到总营这边会安生不少,但没想到这里更加残酷。 不过幸好葛大叔的关係很硬,將他送到许票帅这边,葛大叔和那位票帅关係很好。 那许就票帅晓得他带了个妹妹,还喊了一个营中的大娘帮忙照顾孩子。 所以虽然谢彦章至今没有见到过那位许票师,但他认为对方和葛大叔一样,都是草军中有数的好人。 是的,有数的。 从石头上利落地滑下来,看了一眼那边在河边的秦娘子,她的名字叫秦莲,人实际上並没有多漂亮,但却非常白,就和玉一样。 不过她和营里的其他女人一样都是小帅头目们的女人,只是这些人除了伺候那些头目,该乾的活也是一点不少的。 谢彦章不敢多看,看到衣服顺著水飘到了一处石头缝,便將衣服给脱在岸上,隨后划著名水游了过去。 少年的身躯时不时在水上隱现,波光粼粼,青春美好。 很快谢彦章就拿到了衣服,隨后一个猛子下了水,最后半天不见上来。 这会岸上的女人们著急了,本来还嬉嬉闹闹打趣著中间的秦莲,这会都慌了要喊。 再然后,谢彦章从水里探出,水洒了一片,然后踩著上了岸。 此时秦莲的脸白皙透著红,一直延伸到脖子,一股成熟的味道直扑向谢彦章,他忍住继续往下看的衝动,將衣服塞给了秦莲。 可秦莲也正好抬手,两人就碰了起来,这一碰,谢彦章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然后便在眾大妈的调笑中跑开了。 偷偷的,谢彦章又看向了那边,此时太阳刚刚升起,霞光映衬在柔波里,照映著女人更加光洁神圣。 如果时间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谢彦章是这样想的,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徒隶,一个连正经兵器都没有的小奴。 就在这时,从下游奔来十几个娃娃,个头比谢彦章还要矮, 他们一路从女人堆里穿过,然后围在了谢彦章身边,看到他在值守也不上前,就在岸边等著。 这些人都是谢彦章在老营里结实的伙伴,他们也和谢彦章一样是各老营的竹予小奴,没什么用,就是守在自营女人堆边,不让其他营的人给抢了。 虽然都是草营的一员,但他们內部的爭抢依旧很激烈,从女人到物资,甚至是一块盐巴、一张布,都能引发两个营的打斗。 也只有这些娃娃兵们,依旧还保持著比较纯粹的玩乐,在他们的世界里,还不复杂。 可和这些人不同的是,他们都是孤儿,而谢彦章还有一个妹妹,所以他很需要这份工作,好亲眼看著妹妹。 於是他假装没看见这些玩伴,依旧坚守在礁石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此时岸边浆洗衣服的人已经换了一批,谢彦章有点悵然若失。 各营之间的地位实际上在这里就显示出来了,谢彦章所处的老营算是许就比较核心的老营了, 而那个秦娘子的男人是许魔下的一员悍將了,所以他们这营才能分配到临水的位置。 这样无论是用水还是取水都非常方便。 也许是等谢彦章等的久了吧,那十来个小娃娃耐不住性子,开始跳进了汶水玩起了水,到了后面甚至开始捉起了鱼。 在这个一切都匱乏的环境,这条汶水里鱼虾就成了这些娃娃唯一蛋白质补充。 可他们用手如何能抓得到?往往最后都是一场空,直到一支竹矛猛然刺向水面,接著一只两手难捧的大鱼就被谢彦章给挑了起来。 为何这些娃娃都来跑到谢彦章这里玩?就是因为谢彦章是他们这片最厉害的,也只有他这样的矛术才能弄到鱼。 本就是容易崇拜的年纪,又能弄到鱼来填永远吃不饱的肚子,这些娃娃如何不追捧谢彦章? 而这一次也是一样的,见到这条大鱼后,眾娃娃欢呼拍掌,如同一群猴子在讚美著猴王。 谢彦章也是爱现的年纪,藏不住事,也享受著伙伴们的吹捧,就当他准备让这些人將鱼给烤了,忽然看到这些伙伴都僵直了身体。 然后谢彦章就忍不住往后看去,只见雾靄渐渐飘散,一支庞大的船队就这样破开迷雾,陡然出现在了湖面上。 那整齐的桨擼拨开绿水,连绵的白帆遮天蔽日,这让谢彦章这个北方的娃娃如何见过? 此时,他就和这一眾伙伴们张大著嘴望著眼前的船队,而船队的最前方,一名披甲的武士就站在甲板上,也看著谢彦章,以及他身后偌大的营地。 他就是保义军三驃骑之郭从云,军中呼他“郭子龙”! 郭从云站在甲板上,眼晴扫过下面的那群小娃娃,然后看向了前方徠山下的一处处营地。 这会旁边的几个牙兵正在上弦,郭从云看到后,皱眉骂道: “干啥?连娃娃都不放过?” 牙兵们一颤,然后諂笑道: “都將,咱们眼神不好,看那人拿了个竹矛以为是草贼呢!” 郭从云瞪了一下他们,然后扭头对旁边的踏白严珣问道: “老严,咱们这是快到了?” 严珣正是之前丁怀义派出去查探水道情况的十六名踏白之一,他们是在船队出发的当天在河道里遇到的,当时出去的十六名踏白最后驾著快帆回来的只有十人。 之后十名踏白被分到了各番进攻队里作为嚮导,而严询就是导引郭从云的踏白之一。 这会见郭从云问起,严询回道: “咱们已经到了但徠山水道边,再往前有个转弯,那里我们要再慢一点,不然很容易就靠到岸搁浅了。” 郭从云点头,然后对旁边的旗手说道: “给高、韩两位都將打旗,问他们那边如何?” 旗手点头,然后抱著单桅杆就爬了上去,最后在杆上向著后方的船队打旗。 这会雾虽然散了不少,但也只有后面的一艘船能看到,於是只能交替向后传递旗语,等终於传了一来回后,那旗手衝下面大喊: “一切都好!” 郭从云点头,然后就继续看向了那边的草军营地。 也许是终於反应过来了吧,这会那些营地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在乱奔,可这些人在看到船队只是继续划桨逆流而上却並没攻击岸边上的人后,这些人便开始停了下来。 郭从云还在看著,这会旁边的严询说了一句话: “这就是草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眾,就是再多,也不能挡我军一击。” 郭从云摇了摇头,对严珣说道: “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这一路我走来却不这么想了,我也算是明白为何使君常说『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了。” “你看这些人,他们其实和老百姓没什么两样,可就是转换一下身份,从民变为贼,这些人就成了军功。” “你晓得朝廷给各藩开出的赏格下来了,就他们,十个脑袋一贯钱!你就说这钱好挣不?” “但让咱们怕的是什么呢?就是咱们这朝廷寧愿开赏格下来也不愿意好好把灾民安置了,你说这样岂不是天下皆贼?” “到时候人人都反了,你说谁是官谁是贼?怕就真的很难说了!” “所以我非常认同使君的策略,咱们直捣王仙芝处,把这些变军的核心一党全杀光,这些都是乐乱之辈,是养不熟的,只有杀了,天下还能安定。” “剩下的这些草军还是想过日子的。” 严询点了点头,但问了这样一句话: “郭都將,难道你还认为这天下能安定吗?” 一句话把郭从云问住了,然后那边严询则继续说道: “郭都將,咱们也是从汴州一路过来的,现在各地是什情况,咱们也晓得。地里荒废,粮食该吃的也吃完了,此时中原早就沸反盈天,就算咱们杀了个王仙芝,还会有李仙芝,张仙芝。这贼啊,杀不完咯!” 郭从云愣了,然后才问道: “那咱们这是白费劲了?” 严珣摇头,然后笑道: “郭都將,你是带兵的,我是听令的,所以实际上都不需要考虑这些。我们使君是个有大智慧的,我们能想到的,他定然也是能想到的,咱们跟著干就对了。” “再怎么说,这一战打完了,真能杀了王仙芝,咱们保义军可能就要回光州了。” 这句话把郭从云弄不会了,忙问何意。 却听严瑜嘿嘿一笑,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 “老郭啊,你难道没听过前些日使君专门寄了一船当归回去?这当归啊,就是该回去了!” 郭从云气了,这是什么歪理? 却听严瑜笑完就真解释了: “咱们保义军太出风头了,咱们感觉可能还不强烈,使君那边一定是最清楚的。如果咱们保义军是个大藩,那一点问题没有,但咱们只是淮南下面的一个中州,那问题就大了。” “首个就是別的藩镇一定会嫉恨咱们,咱们越出色,就越显得他们差劲。而这些落在朝廷那边会怎么想?他们一定会觉得,要么中原诸藩不尽力,要么就是无能,连个州军都比不过。” “这个后果相当严重,因为这会让朝廷对这些藩镇的实力產生误判,真以为诸雄藩已经不行了,甚至因为他们不行了,也將草军认为是不行了。这些都会直接影响朝廷后续的政策,而这些才是大的影响。” “而对於咱们使君来说,最危险的更是他会被神策军惦记。神策军的老传统向来就是抽调那些州级別的精锐去填充神策西北军,而名义就是让部队去防秋,而你只要一去,就別想回来了。” “你觉得咱们使君能受得了这个?” “所以啊,我个人感觉,这一次使君赌这么大都要奔袭王仙芝,就是想好了一战打完就结束了。到时候凭这个军功再有杨监军使那边的关係,咱们使君也能弄到个节度使坐坐呢!淮南是不用想了,但其他地方还不是手拿把掐?” 郭从云没想到这个第一次见的严珣竟然有这份见识,因为他的一些看法实际上使君也说过。 使君在动员会上直接和大伙谈了,就这一战弄个节度使做做,然后诸位兄弟都能搞个刺史、兵马使噹噹。 而现在这个严询只是从外部信息就能分析到这些,这人是个厉害的,这人应该是有背景的。 然后郭从云就好奇问道: “老严,你这不像是个武夫啊!那老丁怎么捞到你这么个人才?” 严珣微笑摇头,然后对郭从云说道: “我以前也在长安混过几年,那会家里也有点家底,我也是浪荡惯了,家里人都管不了我,我就弄了土產到长安去闯荡,人人都说长安好,我偏要去看看有多好。” 郭从云以前是博野军的,在河北、河东、西北都呆过,但也是三过长安而没能进过一次。所以听老严说了这话,便好奇问道: “如何?是天上人间嘛?” 严珣似是回忆道: “天府之国,地上天堂,但我们都是乡下人,去了那都是点缀別人的美好。我们嘛,要不像我这样早早摔得鼻青脸肿回家乡了,要么啊就一直做著长安梦,最后不晓得在哪一个冬天冻死在庙里。” 郭从云听了这话后反而更加好奇了,他忽然问道: “要是咱们使君成了节度使,要不要去一趟长安呢?” 严珣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应该要的,基本上除了河朔藩那些是天子使节送节过去,其他的都是在长安授节的。如果咱们使君真要做节度使了,那是得去一趟长安了。” 郭从云听了后,一拳砸在手掌上,然后豪迈道: “好,这一仗咱们就打出个保义藩来,到时候使君去长安授节,咱们这些乡下人也去长安看看,看看它到底怎么个团锦簇。” 这一次严瑜没有说话,但眼神中也带著某种期待,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了,要是他也能隨使君回长安,以功臣的身份进京,应该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就在这个时候,郭从云忽然用手肘捣了一下严珣,问他: “那老严你怎么加入了咱们保义军的?还做了踏白?” 严珣刚刚还明亮的眼神就黯淡了下去,缓了一下,说到: “我是固始人,回去的时候,家已经破了。县里的李家看上了我家的坟山,要买了去,我父不同意,就被打死了。” “后来使君来了光州,铲掉了李家。我虽然是个弱懦的人,报不了家仇,但我也晓得知恩图报,但我除了这百十斤肉,就空荡荡別无一物了,索性就投了保义军。” “也许我去的地方多了,人还算机灵,然后就被丁都將看中了,就抽进了踏白。” 严询的话很平淡,似乎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但郭从云明白这份苦,他拍了拍严珣,忽然问道: “老严,你想不想去使君身边,我可以帮你一把。” 严珣愣了一下,只能深深一拜,对郭从云哽咽道: “那就拜託了!” 严询没有任何矫情推辞,因为他真的需要这个机会,他想再骑著高头大马进长安,让那些“故人”们在看看,他严三郎回来了。 郭从云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说道: “那咱们就更要打贏这一仗啊!哈哈!” 说完,他命令左右: “令各船,马餵精料,人吃乾粮,咱们很快就到了,到了后就给我奔,一刻不停!” 左右大喏,然后依次换旗,向后方传递此令。 於是,汶水上,数十艘大船很快就是悬掛起了黄面大旗,然后逆著朝阳,转过拐弯的河道,迎接新的太阳。 第261章 冲滩 第261章 冲滩 徂徠山脚下,汶水岸边,当眾人都懵然的时候,谢彦章却忽然意识到这支船队是往哪里去了。 於是一个机灵就喊道: “你们谁看到许票师去哪里了?” 可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直到人群中有个轻柔的声音说道: “应该是在中军帐。” 说这话的正是刚刚闻声赶过来的秦娘子。 谢彦章猛然看了过去,心一颤,然后跳到岸上,看到木桩上拴著一匹骡子,没有鞍这些,只套了个韁绳,然后就翻上骤子,夹著腹部冲了出去。 而他的身后,十来个娃娃纷纷鼓掌,佩服自家老大不仅鱼抓得好,连骤子都会骑,不愧是他们的老大。 然后剩下的草军大小奴乱遭遭了一会,並不能將这只船队的出现和他们的生活起什么联繫,於是乱了一会后又开始忙碌起自己的事了。 没办法,就这么个素质。 而那边谢彦章打著骡子,一路向但徠山跑,刚刚秦娘子说的中军帐,並不是什么帐篷,而是很徠山北麓的一座山,而许就的大帐就扎在那里。 他当然晓得为何只有秦娘子知道票帅回来了,很显然,他的男人也就是票帅的手下那个悍將也回来了。 少年心中粉丝的泡泡一下子就幻灭了: 他现在也无暇多想这个了,他只是本能地想抓住这个机会,將这个重要的情报亲自送到票帅那边。 不知道是不是与生俱来的稟赋,谢彦章总是能想像一个宏大的场景,並晓得各家票帅的位置。 所以营里的人都无知无觉的时候,他已经猜到唐军船队去的方向应该就是王都统的位置。 在草军队伍里也呆了不短时间了,这里虽然是主力老营,但情况和曹州草军一样,军中精锐都分在各家票帅、小帅帐周围,而老弱妇孺都安置在老营。 这和票帅们调动难度有关,只有將精锐带在身边,那无论是出战还是逃跑都能第一时间反应。 而如果將精锐都散到下面去带队伍,虽然整体队伍的掌控是强了些,可一旦被击溃了,那这票帅的精锐得损失惨重。 这些没有人教,就是谢彦章自己看到后琢磨出来的。 而他看到自家票帅情况如此,那王都统那边也应该是差不多的。 换言之,此刻王都统那边的兵力应该是不多的,而现在这唐军不晓得从哪里弄到了都统的位置,竟然从水路直接杀了过去。 那这下王都统就危险了。 虽然谢彦章並没有在草军这里感受多少温暖,但他在这里依旧有不少在乎的人,他不希望这群只是求活的人,最后成了唐军的军功。 这一刻,他再一次想到了姐姐、姐夫一家,想到那支义成军对他们这些无辜百姓的屠杀。 想到这里,谢彦章催骤子催得更快了。 骡子也好久没这么畅快的跑了,所以一路在山间引高歌,迴荡山谷。 很快他就被一队骑士给拦住了。 为首者穿著明光大鎧,身高八尺,举著精铁矛塑跨在马上,阳光照耀在这个武士身上,给他渲染了一层金漆。 而这个骑將也认出了谢彦章,惊疑道: “嘿,小子,你怎么在这里?” 看著眼前充满超雄气概的男人,谢彦章自惭形秽,因为此人正是他们营的小帅,也是票帅许就所倚重的悍將,王建及, 同样的,他也是霸占秦娘子的那个男人。 王建及看眼前这小子不说话,不高兴了,要不是晓得这人和军中有名的大豪,也就是山东一条葛有关係,他这会直接就鞭子抽上去了。 於是他强忍了一下,再次哼道: “问你话呢?想吃鞭子?” 这般霸道蛮横的话直接將少年从幻想中拉回,於是谢彦章连忙回道: “有官军坐船来,刚划到上游去了!” 这王建及显然知道更多的信息,所以一听这个情报脸色大变,连忙拉著谢彦章奔到了后面。 在后方,一支庞大的马步军队正沿著山道开出,一眼望去都是各色旗帜。 而这一支军队也是谢彦章在草军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的,比官军还官军的草军。 因为行军的缘故,这支草军大部分都没有披甲,但背后却依旧掛著一面面旗幡,此刻在山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之前谢彦章在那些义成军那边看过这样的打扮,那会他不太理解为何要在背后插旗,直到这一刻他看到千军万马引万千旗幡,他才晓得,这是真威风啊! 王建及拉看谢彦章一路奔到了中段,然后骑在马上对大旗下的一个中年武人大喊: “票帅,我营內小奴发现了保义军,他们竟然是坐船来的!已经开过很徠山了!” 这句话直接惊得马上的许就呆住了,他连忙看向谢彦章,急问: “怎么回事,速速说来!” 谢彦章骤子矮了半头,这会仰著头喊道: “渠帅,官兵来了五六十条大船,我走的时候,看到河面下游还有,他们都是向著都统那个位置杀去的。” 许就大惊失色,这一次要糟了。 昨日他连夜从狼虎谷的老营回来,一大早就调度了本仗附近的老兄弟,带著全部的三千核心, 准备去狼虎谷团营。 但他晓得,自己已经是快的了,昨夜和他一起当即就走的,不超过四个票帅,其他的都宿在营地里。 这事本来无所谓,可现在保义军竟然是从汶水上来的,那这样实际上就绕过了草军布置在西边谷口的一系列队伍。 现在各家票帅的兵力都分散在莱芜谷地各处,真正团在狼虎谷的兵力有一万,还是有八千?但绝对不会太多,那地方养不了太多人。 想到这里,许真的是又气又惊。 这些保义军竟然敢孤军深入,这是胆大包天啊! 这个时候,他旁边有个武士侧过来悄声说了句: “渠帅,咱们怕是赶不及吧。” 许就如何不晓得这话什么意思?他们距离狼虎谷有五十里,如果是草军的寻常素质,这肯定是赶不上的。 可许却是以唐军经制的兵法来训练魔下的,他魔下的这三千核心,无论是打天平军还是打充海军都是主力。 而唐军的標准行军速度是日行一舍,也就是三十里, 舍就是营地的意思,也就是说军队行了三十里就需要就地扎营休息了。 可要加急行军的话,军队是完全有条件做到倍道兼行则六十里的,只是到了地方后,体能会下降很多,不能第一时间投入战斗。 而自家牙將当然晓得本军的素质,之所以还这么问,就是暗示他慢一点。 道理很简单,此刻各家票帅都没有完成精锐的集结,这个时候,他带著本军急急忙忙赶过去, 那必然会被投入到第一线。 因为都统老营那边的基本都是他最核心的党徒,不是没办法,是不会投入战场的。 虽然都是草军,但只要分营独立发展,人的心思就变了。 谁愿意拿自家老本去给別人挡刀呢? 可许就就愿意! 听了牙將的话,许面都没变一下,对著身边骑士们大吼: “我们草军最危险的时候到了,现在有一股官军正在向都统的位置奔袭,我们必须要跑起来, 跑在那些官军的前头去!” “我们草军不能没了都统,不然谁带领咱们均了那些狗世家?狗官吏?兄弟们,听我令,全军加速,向狼虎谷出发!” 说完,许就直接夹著战马就奔了出去,身后扛著一面面旗帜的扈骑纷纷跟上,整支队伍开始加速,卷著沙尘沿著徠山北麓向东而去。 而此时,紧张到忘记报自己名字的谢彦章只能訥訥地看著许就远去,正准备奔回老营,毕竟他妹妹还在那呢,然后他就被王建及喊住了。 只听这个年轻、雄壮的草军骑士挡著阳光,对影子下的谢彦章说道: “回去后,要是有事,就让我叔带著老营往山里奔!零碎东西都別要了,就带著粮食往山里跑!” 谢彦章点头,然后那王建及迟疑了下,还是说道: “你和秦娘子带个话,说等我回来,他男人去打狗官军去!” 说完,王建及拍著马便去追前面的队伍。 望著烟尘滚滚,谢彦章的心中好像没有那么討厌王建及了。 然后他抹了额头上的汗,拉著骤子就向原路奔跑。 票帅一定要胜利啊!打那些狗官! 当天下午,比前头船头晚了两个时辰,赵怀安带著大船五十艘也行驶到了汶水的徠山段,也就是票帅许的营地范围。 在甲板上,赵怀安亲眼看到一只掛著“急”字小旗的快舟顺著汶水飘了下来,当小舟靠到赵怀安的座舰后,一条缆绳从甲板上拋了下来。 接著一个絳色袍子的武士抓著绳子就自己爬了上来,等这人上了甲板后,赵怀安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正是那个能撑杆上墙的青衣羌。 叫什么名字来的?对,叫王元孝,自称王平的后人。 於是赵怀安笑著喊道: “王元孝!我认得你,你最好给我带来了好消息!” 那王元孝愣住了,然后激动上前,距离赵怀安七八步的位置就单膝跪地,举著竹筒喊道: “使君,郭都將急报!他们已抵达登陆点,正要登陆!” 说著,孙泰走了过来將竹筒接过,然后递给了赵怀安。 而这个时候,这些武艺精悍的帐下都武士们依旧堵在王元孝两边,死死盯著,一旦这人有异动,他们会立即將他斩杀。 这些帐下都也有是外藩的,也见过敌军或收买或提前安排的死间,然后以匯报军情的名义接近本军主將,最后趁著主將无备,然后被袭杀的。 正是因为各藩爭斗越发酷烈,手段也越发阴险,所以帐下都的武士们丝毫不敢懈怠,即便使君认识这人,而这人也是很早就投了保义军的。 大伙很清楚,保义军发展到现在,不晓得堵了多少人的位,伤害了多少人的利益,所以此刻的保义军的敌人,难道就只有草军吗? 在这关键的时刻,他们作为使君帐下亲军,更要为使君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赵怀安不在乎这些,接过孙泰递过来的竹筒,拆后便读著郭从云写的亲笔信,字写的好,也不疾不徐,这让赵怀安放心不少。 而这个时候,张龟年等幕僚们也神色紧张地看著赵怀安,虽然晓得问题应该不大,但还是不免紧张。 赵怀安看完后,將书信又塞进了竹筒,然后让赵虎將之投进了一瓮里,里面已经塞满了这样的小竹筒,都是这两天前方各番船队送来的书信。 其中尤以第二番的泰寧军骑將康怀贞写的最频,几乎做到一日八问安,每到一处便先给后方的赵怀安匯报。 这种露骨的態度很是让赵怀安放心。 看来这个康怀贞也晓得,谁的船更大更稳了。 赵怀安丝毫不介意康怀贞跳船,也不介意康怀贞是否有拋弃瑕丘的事实,他有足够的胸怀,也同样晓得保义军要想继续壮大,只有小圈子是玩不下去的。 无论康怀贞这人是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武人,只要这一刻,他的刀塑是在保义军的大下衝锋的,那就够了。 忠诚和信任是一种互相確认的过程。 现在康怀贞已经有了这个趋势,但对於赵怀安来说,这还只是一个趋势,正如寿州军和张一样需要靠血来证明,那康怀贞和那些泰寧军也同样需要如此。 不错,赵怀安是说不会独享荣光,但前提是你得是他的兄弟。 而现在?泰寧军无疑是需要证明的!很显然,那个康怀贞就明白了这点。 这就很好,不是个笨人。 在刚刚郭从云送来的书信中,已经明確匯报了他们目前的位置,按照时间来推送,郭从云他们这会应该已经到了登陆点。 实际上,赵怀安此前也推测出了这个时间点將会比预计的要更快一点,这和这两天掛起的大风有关係。 保义军的运气很好,逆水行了三天,其中一天半都有刮西风。 这个有好有坏。 好处就是保义军速度更快,那草军能反应的时间就更短,那突袭的阻力就会越弱。 但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此时才是下午,离天黑至少有两个时辰,这种环境下,直接奔向狼虎谷的风险是非常高的。 当时赵怀安还在想,前面的郭从云会是找地方停泊等待天黑,还是会直接就登陆杀向狼虎谷。 而现在,终於有了答案。 自己果然没有选错先锋! 咱们这位驃骑將真是浑身是胆啊! 看著眾幕僚探寻的眼神,赵怀安淡淡说了句: “无事,一切按照原计划行动!告诉船队再快一点,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抵达登陆地!” 眾人唱喏,然后船队敲击起鼓声,各船开始加快了划桨的速度。 而赵怀安警了一眼右岸上被鼓声嚇得紧张的草军营地,摇了摇头。 草军给不了你们要的,我赵大可以! 你们现在怕我,但很快叫晓得,我才是你们的小父亲! 与此同时,带著飞龙、步跋、拔山三都的郭从云,脸上阴雨密布。 他问向面前的船长,呵斥道: “你和我再说一遍?为什么不能登陆?” 那船长被军中虎將怒瞪著,几乎连尿都不住了,还是他旁边一个年轻的船副大声回道: “我们原定是晚上赶到,而当时探查的登陆点是可以的,因为晚上会涨潮,而现在水位没上来,船只根本靠不了岸!” 郭从云是北方人,不晓得什么涨潮退潮的,他现在就给二人下了命令: “我不管你们什么潮!我现在只要登岸,登不上去,我砍你们脑袋!” 那船长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裤襠潮了一片,这被郭从云看到后,转头就问向了那个年轻船副: “能开船吗?” 这个船副心框框跳,看了一眼那边的船长,毫不犹豫大喊: “能!都將!” 郭从云点头,然后挥手就让人把船长的衣袍帽子全部给扒了,然后丟进了船舱,让他和擼夫一起划桨。 然后郭从云对船上的所有人道: “我不管你是谁,你是谁的亲戚,在我这里,你必须要合格!你干不了,就给我滚蛋!我军中,没有孬种!” 说完,郭从云直接指著这个年轻的船副,问道: “叫什么名字?” 船副挺胸喊道: “吕全诲,都將!” 这一次郭从云再一次问道: “好,吕全诲,现在你就是我座舰的船长,我再一次问你,船能不能靠岸!” 吕全诲犹豫了一下,狠道: “可以!” 郭从云大喜,问道: “如何做,快说!” 吕全诲这会也是拼了,大喊: “我们直接驾船冲前面的河滩,那里是两水分流处,土地鬆软,我们可以冲滩上去,然后再令一艘大船载重衝到南岸,再將其余大船开到南侧支流落锚,再用木板钉死船只,最后就能形成一道搭建在汶水南侧支流上的浮桥!” 郭从云大喜,一拍吕全诲的肩膀,激动道: “好,是个人才!那还犹豫什么,就这么干!” 吕全诲解释: “这样做基本就將船队彻底搁浅了,即便涨潮上来,也无法开动,这意味著我们再没可能坐船回去了!” 还有一句话吕全诲没说,那就是他们没了后路,而船舱里的那些擼夫也要给他们陪葬。 可郭从云听了这话后,丝毫不在乎,对左右骑士们哈哈大笑: “退路?这一战咱们就没想著退!要么贏!要么死!” 说著,郭从云举臂大吼: “我飞龙都!” 眾骑士大吼: “呼!哈!” “我飞龙都!” “呼!哈!” 隨后,郭从云大声下令: “冲滩!就拿我的座舰冲!要死!我郭从云冲在第一个!” 第262章 子龙 第262章 子龙 “眶!” “哄!” 郭从云抓著船轩,身体一阵摇晃,隨后座舰便压在了河滩上,他推开旁边扶著他的牙兵,嘶声大喊: “继续!” 话落,身后的船只开进了汶水右侧的支流,然后猛然冲向了右侧岸边,隨著吱呀吱呀的碰撞声,靠在了石礁边。 隨后又是五艘大船横排列在一起,直接將牟汶水给堵住了。 接著船上的吏士们拿著钉锤木板边开始作业,没多久就完成了一座浮桥。 此时,郭从云跳在船帮上,对所有人大喊: “上岸!上岸!” 接著,一阵阵紧促的铜哨声,各船的骑队將们纷纷立在船头上,开始怒骂咆哮,让手下立即牵马下船。 最先下船的是飞龙都的吏士们,他们牵著战马,沿著铺向岸边的木板小心上岸,然后他们的装备则在民夫的驮运下聚集到一处, 而剩下的拔山、步跋两都吏士也是如此,不断从船上牵著骡马、甲械先上浮桥,然后再靠到南岸。 此时牟汶水南岸,数不清的絳色军袍汉子正在分队列阵,先是竖起各队的队旗,然后就是队將们此起彼伏的怒吼。 这个时候,船上的人看到岸边已经站满,纷纷大喊让岸边的人整队离开。 於是又在一阵阵铜哨中,已经列好阵的骤马队向著陆地深处移动,身后跟著的是驮著甲械装备的隨夫们,他们將要去前面给所队的骑士们披甲上装备。 飞龙都的骑士们这会则开始给角弓上弦,这种事情他们从来不让他人操手。 这种反曲的角弓是骑兵的专用弓,可以用最小的力轻鬆將弓弦拉到耳后,虽然射程没有步兵手里的长弓远,但搭配战马的速度,威力和穿透更强! 將弓弦上好后,隨夫们便开始给他们披甲,从上到下,一层层披好后,就会去给其他骑士穿戴。 这一次隨夫的数量少,平均每个人都要给两到三个骑士穿戴甲胃。 在飞龙都在前头穿戴装备,郭从云隨著步跋都的人一併下来了,他的身后,高钦德和韩琼都穿戴好甲胃,捧著兜整。 三人一路穿过河滩,走到飞龙都的阵地,一名骑將已经拽著郭从云的战马走了过来, 在这里,郭从云抱拳对两人道: “两位兄弟,为兄先行一步,到时候咱们在贼军大帐饮胜酒。” 高钦德、韩琼二人神色严肃,向郭从云齐齐抱拳,然后唱道: “祝都指挥马到功成!” 郭从云哈哈一笑,然后翻身上马,只靠腿部的力量扎在马上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嘈杂的河滩地,然后转身就奔了出去。 絳色的披风在风中飞舞,飞龙都三百精锐突骑在军中嚮导的带领下,向著东南狼虎谷纵马奔驰。 而送完郭从云后,高钦德、韩琼向著身后的二都衙內骤子兵大喊: “再快点!” 可步跋、拔山二都的武士都是重甲步兵,他们的装备更多,再加上这一次隨营的隨夫们太少了,所以弄了好一会,两都才整备集结而成。 隨后,旗帜飞舞,千名衙內重步骡子兵边踩著河边沙地,追向飞龙都。 有道是千里觅封侯,匹马向边州。剑挑星夜辞故里,弓弯冷月照荒丘。 黄沙漫捲英雄色,白骨堆积旧日楼。纵是功成铭鼎禹,乡音未改鬢先秋。 此去狼虎谷四十里。 三百飞龙都骑士没有全力奔跑而是缓行,马类冲天如林,甲冑耀光如日,无数旗帜漫捲。 郭从云在骑队最前,前头的奔来十余骑,正是踏白严珣。 其人带著十来名精干的骑士最早出发,为全军探路。 此时严询回返必是有所探得,郭从云期待的看了过去。 十几骑衣袍带血,严珣兜马转到了郭从云侧边,大喊: “都將,情况有点不妙。” 隨后严瑜便將他从一伙砍柴的草军身上拷来的情报说出。 按照那几个草军的说法,他们这里距离狼虎谷虽只有四十里,但中间有河流两条,都是引牟汶水用来灌溉农田的小河,但渡过去还是有点麻烦的。 此外最困难的还是狼虎谷的防御。 为何王仙芝第一次看见此谷就心心念念的爱上了呢?因为这里太適合作为大营了。 整个狼虎谷东西南北四角皆有山,有山就可以作为瞭望防御,此外两山之间又有山道,而且东西南北四通八达。 可以说,驻扎在谷口,一旦有不对,直接可以从这四个通道的任意一个逃跑。 而如狼虎谷这样的谷地还有一个,那就是偏西一段的寨山谷地换言之,飞龙都要想成功杀入狼虎谷,要先奔涉两条水道,击破山外防线,然后杀穿寨山谷地,最后才能杀进狼虎谷。 而这一片敌军的兵力有多少呢? 那些草军並不清楚,实际上他们也不识得那么大的数,只告诉严询他们,夜里这片的篝火都和天生的繁星一样多。 跨下战马焦躁地刨著地,周围都是战马的响鼻声,然后就剩下旷野上鸟虫的嘰嘰喳喳。 郭从云想了一下,对严珣道: “老严,我们绕过前面的那个寨山山谷,从北面绕进去,能行吗?” 严珣摇头,他怕自已讲不清楚,索性就下马在地上画了起来,见此郭从云还有两个团將也都跳下了战马,围了过来。 严询先对郭从云说道: “王仙芝选狼虎谷这个地方真不是隨便选的,真是易守难攻,而且逃路极多。” “都將你看” 严珣先是拿了一块石头代表了王仙芝的位置,然后又选了四块石子放在了四个角上。 “都將,这是狼虎谷的地势。” 然后他又拿了一块石子放在了西北角石子的上面,说道: “而这是狼虎谷外围的地势。这山叫习武山,我们要想从北面绕进狼虎谷就只能从习武山脚下穿过,而敌在这里也布置了营头。所以无论我们是直接从西面杀进去,还是从北面绕进去,都需要穿过敌军的外围阵地。” 郭从云明白了: “依旧是选哪里都一样!都得拼命,是这个意思吧! 严珣点头,然后郭从云便原地步。 郭从云很纠结,他不怕死,怕死也到不了现在。他怕的是自己一念之差,害了诸兄弟们。 这一刻他深深感受到一个领兵將肩上背负的巨大心理压力,而这种感觉不是在帐下听令能感受到的。 郭从云忽然想到了使君,如果他在自己这个位置,使君会如何做呢? 想著想著,郭从云忽然问身边的一个团將: “步跋、拔山两都上来了没有?” 这团將也是从西川时代就跟著赵怀安的老人了,军事经验丰富,忙回道: “大概一刻左右能到!” 郭从云点头,下了决定: “等,一刻钟我们等的起,现在我们兵力少,必须要成一个拳头去打。” 然后他对身边人下令: “再给战马餵点精料,然后就不再餵食。从这里奔到狼虎谷,大概一个时辰就能到,之后我军就不能再没时间进食,大家都下马,给马养养力。” 骑士之间传著令,然后就下马將煮熟的鸡蛋白混著豆子餵给战马。 战马都晓得这个时候给它们加餐是干什么,毕竟多少次就这么来的,所以白了自己的主人,打了个重重的响鼻后,就开始嚼了起来。 没有什么人说话,这是战前的寧静。 很快,不到一刻钟,拔山、步跋两都的骤子兵也跟了上来,其中高钦德和韩琼分別带著五六个各级军將奔了过来。 很显然,郭从云停在这里等他们,一定是出了情况。 这些人一来,严询就又將刚刚说的情况又讲了一遍,而且这次直接拿石子摆布解释,所以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这个时候,韩琼先说了话: “指挥,咱们怎么打?你说一句话,咱们干就是了。” 那边高钦德则想到了一个办法,沉吟道: “指挥,我觉得可以用一部分移兵多战旗帜从正面行军,然后大部分则从北侧绕进山谷,一阴一阳,让敌防不胜防!” 郭从云没有说话,不是说这个办法不好,而是他本能觉得在这个时候用,不妥当。 他一直在想,他们与草军相比的优势到底在哪里呢?肯定不是人数,也不是多能战,毕竟再能打,你还能一个打十个? 所以这战只要打成消耗战,他们就输了。 那答案就很明显了,那就是和草军相比,全军配置了骡马的保义军,他们的机动性是极强的。 更不用说,两都骤子兵又都是重步,那它又比寻常突骑更能构筑防线。 所以正確的战法应该是全军不管不顾,在草军反应过来之前,能突入进多深就突多深。 等草军支援来了时候,就以骡马重步原地构建狙击阵地,然后再由他继续率领突骑深入,最后袭斩王仙芝。 冥冥之中,郭从云认为就该这么打! 於是他直接对高钦德、韩琼下令: “这次我们不分兵,与其分散力弱,不如单点突破。因为敌在山岭必有瞭望,所以我军在距离谷外五六里便开始加速,然后不管不顾全速杀进去。你们二部的骡子兵要紧紧隨在飞龙都身后。” 说著郭从云蹲在地上,拿著刀鞘划在地上,指著狼虎谷的西侧谷口说道: “到了这里,你们两都就下来列阵,没有我命,不准撤退一步!” 高钦德、韩琼脸上都有点犹豫,两人很清楚,这样两都实际上扛著最大伤害,可袭斩的功劳却没有份。 而一旦他们下了骤子后,失去了机动性,更是会被四面八方围过来的草军给包围,到时如果郭从云心黑一点,直接就可以自己跑路。 到时候两人和都下兄弟们算是给郭从云铺路了。 但二人心里又晓得,郭从云的战法在常识上是成立的,至少是有机会的。 为公还是为私? 如果这一刻下令的是赵怀安,两將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毕竟恩义在那里,就是刀山火海也隨使君淌了。 可郭从云?他虽然是都指挥,可毕竟是衙內马军的都指挥,而高钦德、韩琼两人却是步军五都的。 这一个不同,就造成了心里的隔阁。 实际上,这也和赵怀安有关係。 虽然赵怀安也在都將之上设置了两个都指挥,但实际上从来没有以都指挥去单独领军,所以无论是王进还是郭从云,都在军中没有太大的威信。 平时也就算了,可这会让別人去玩命,自己去摘果实,这没有平日巨大的威望撑腰,是贯彻不下去的。 而郭从云也发现了高钦德、韩琼两人的犹豫,正要说话,忽然旁边的严询说话了。 他对郭从云、高钦德、韩琼三人拜了一下,然后说道: “指挥,高都將,韩都將,今日我等实是入死地,有些东西想多了也没用,毕竟能不能活都不晓得,此战我们唯有向死而生,方有一线生机!无论是指挥、还是两位都將,这个时候不团结一心,咱们就是衝进去也是个死!” 然后他又对高钦德、韩琼两人说道: “两位都將的顾虑是人之常情,但两位还不信使君吗?此时使君就带著预备队往这里赶!我们在前头流血拼杀,使君岂会不晓得?相信使君!咱们这一把拼了!输了,我们一千三百兄弟就葬身在这狼虎谷,贏了?嘿嘿,平步青云就在今朝!” 此时郭从云也表態,他扶著刀,望著远方的群山,天光已经西斜,距离太阳下山怕也就个把时辰了。 如果这个时候行动,赶到狼虎谷正好天黑未黑,没准草军的反应会更慢,他们能冲的更深。 所以现在就是出击的最佳时间,他扭头望向高钦德、韩琼二將: “我常听使君说,人生有无数次选择,但真正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的,就是那么三四次,而大多数人都因视而不见或者犹犹豫豫而错过,以至於庸庸碌碌。” “而我们三人何其有幸,能在今日遇到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我不想以后想到这事就后悔,后悔我们没有拼死一搏去抓住这个机会!今日,我们看到了,就抓住它,死死的抓住它!” “今日这一战,使君就在后头看著我们,是他將我们从寒微捡拔,如果我们这一次让使君蒙羞了,你们觉得我们还能有现在的地位吗?到时候恐怕连保义军都呆不住,要成孤魂野鬼的浪荡人!” “我郭从云好不容易有今日,我不想再去做一个无名之辈,被人瞧不起,被人当成笑话!” “而你高钦德,你韩琼,难道就甘心再回去做个溃兵、山匪?然后不是饿死在山林里,就是因某次飢饿去抢粮而被农夫用粪叉捅死在粮仓里?” “既然註定要有人站在使君身边,和使君一起分享荣耀,那为何不能是我们?” 说著,郭从云直接拔出刀,举在头顶,发誓: “我郭从云发誓,此战我將一马当先,所取功劳悉与高钦德、韩琼二人分享。如背弃此誓,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最后他对高钦德、韩琼二人道: “兄弟们,人生难得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 再没有任何犹豫,高钦德、韩琼两人也拔出横刀,隨后与郭从云的刀架在了一起,最后的太阳洒在三人身上,横刀折射著光辉,所有人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高钦德、韩琼两人高举著横刀,感受著郭从云那边传来坚定有力的力量,齐齐大喊: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拼了!” 三將哈哈大笑,隨后郭从云飞跃上马,然后接过扈骑递过来的马,大吼: “兄弟们!冲!” 休息结束的骑士们翻身上马,然后向著前方汹涌奔去。 “男儿何不带吴鉤,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恐惧是人类的本能,勇气是人类的讚歌,而金戈铁马则属於真男人最极致的浪漫! 衝锋! 在天將要黑的时候,赵怀安带著压后的五十艘大船终於赶到了登陆点。 然后他就一下子看到了前方七艘大船组成的浮桥,愣了一下后就明白当时郭从云面临的选择。 心中对郭从云的评价又上了一层。 人与人的评价和认识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只有共同经歷事,並在事情的过程中不断加深, 彼此才会越发信任。 而对上位者来说,能倚为干城的大將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產生的,没这个过程,就算上位者强行托举一人为大將,他也实难肩负方面之任。 正如此前的郭从云一般,他就没有足够的战功来威服高钦德、韩琼二人,但相信此战要是能胜,那他郭从云將脱胎换骨,再不一样。 此时在牟水南岸,一座营地的雏形已经拔地而起。 都是直接从船上搬运现成的木柵,然后背靠牟汶水圈出一片地,再在外围挖掘沟壑,布置鹿角,如此一座营地就能在短时间內建好。 赵怀安正要靠岸,忽然上游传来一阵阵惊呼声。然后他就看见此前用木板固定的浮桥开始吱吱断裂。 五艘拋锚停泊在牟汶水上的大船就这样相互撞在一起,然后隨著潮水起起伏伏。 原来晚上潮水涨起,原先固定死的木板哪里挡得住自然的伟力,被上涨的力给崩碎了。 赵怀安没有太管这个,反而令船队趁著涨潮赶紧靠岸。 当赵怀安带著帐下都和阎宝等一系泰寧军骑將走进营地时,刘信和耿孝杰二人带著一眾军將迎了过来。 此时营地四周已经点起篝火,不断有飞虎、飞豹两都的骑士举著火把衝出营地,去和前两番的马步都取得联繫。 赵怀安一来,刘信就稟告半个时辰前,前面的康怀贞已经带著三百泰寧军已经沿著牟汶水向东游代,准备遮拦这一段的援军。 而最前出发的郭从云、高钦德、韩琼三將则已经出发一个时辰了,估计都快抵达狼虎谷了。 也就是这说话的功夫,外面奔来一名踏白,人还在营外就高喊: “飞龙、拔山、步跋三都已杀进狼虎谷!谷內杀声震天,经久不绝!” 一听此言,赵怀安抬头望向东南,手抓著“藏锋”: “子龙!郭子龙!我们都需要这场胜利!” 第263章 法螺 第263章 法螺 太阳偏西,郭从云等一千三百骤马衙內军在旷野上快速推进。 嚮导说,距离狼虎谷外围的寨山已经非常近了,最多不超过二十里。 望山跑马,越跑越近,在淌过最后一道支流时,自郭从云以下三都全部湿透了。 也是过了河后,保义军开始陆陆续续见到了一些人影,可这些影子在远远看到他们后,不是往回跑就是躲在了田庄的废墟里胆怯窥视。 但这也足以让这些骑士们兴奋了,因为刚刚跑的半个时辰,凡所见之景无不考验著他们的神经。 到处都是被攻破的废墟,一些尸体已经不晓得被拋弃在野多久了,森森白骨歷歷在目,这片此前也许还稍繁华的莱芜谷地,在唐军和草军的反覆爭夺中,终於成了一片鬼域。 所以这会保义军在看到野外、废墟的那些鬼票身影,却已足可疗慰了,至少他们奔的这个方向没有错。 在奔行中,骑队並没有死板地结成长龙猪突猛进,而是在整体奔行中,不断有一支支小队脱离大队伍,奔跑向前,先行游代到前方,哨探那里有没有埋伏。 而一支支队伍交替轮换哨探,在整体都以一个中高速度奔行时,依旧能完成周围五里內的探查,这样的战术也就是保义军最精锐的飞龙都能做到了。 也是奔得越来越近,郭从云他们弄出的动静终於引来了草军的一支骑兵过来拦截。 这支骑军的骑士们穿著五顏六色的袍子,只拿横刀和常规性的马塑,再无他物。 而在这些草军突骑之前,十来骑飞龙都骑士早就已经將他们的动向匯报给了郭从云。 此时看著前方奔来的草军突骑,郭从云令三百突骑组成三个锥形阵,决定与对面的草军爭锋相对碰一下。 隨著一声声急促的铜哨,草军骑士们开始检查起各自的装备,相比於对面只有一桿类一把刀就上来冲了,飞龙都的骑士们除了铁鎧在身,趁手装备也是长短都有。 但这会因为晓得来拦截的草军突骑就是一支轻骑,所以飞龙都骑士们將铁骨朵、马没、铁啄这些破甲兵都换了下去,反手从箭袋里抓了一把箭矢,然后將马类架在腿上,取下角弓,隨后看向前方的“飞龙”旗。 忽然那面“飞龙”旗在向前移动,於是所有飞龙骑士们纷纷用腿腹打著马,然后缓缓移动。 这个时候,他们的速度倒是压了下来。 这会的慢是为了更快! 很快,前面的骑士们已经能看到对面衝上来的草军骑士了,而后面的还只能看到前方天空扬起的烟尘。 忽然,一声声沉闷的號角从队伍前方响起,按照训练的操典,三支百人突骑在各自团將的带领下开始分开奔跑。 其中郭从云带著的百人骑往东南偏,剩下的两百骑开始向著东北方偏。 这段距离上,保义军的战马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奔行到距离敌军只有二三百步的位置了。 正是这个时候,处在队伍最前的郭从云將手中捏著的哨箭一下子就射了出去。 尖锐刺耳的哨声一下子惊破了天空,然后鸣鏑一下就插在了一名草军骑士的喉咙上,后者捂著箭矢摔倒在地。 几乎在鸣声发出,已经完成两侧环绕的飞龙都纷纷放出了箭矢。 他们完全不关心准確,而是在最快的时间就將手中的箭矢全部射向了那片草军骑队里。 郭从云临敌一矢,再奔行又是一矢,交错间又是一矢,继而回声再射一矢,等看草军的背影都渺渺小了,郭从云又是一矢。 临敌五矢而走,这就是標准的骑射战法。 其他飞龙都骑士有技术没这么好的,也有射箭角度的问题,虽然没有如郭从云那样射五矢,但人均三四矢都是寻常的。 於是,当左右两侧的突骑奔了过去后,正准备完成变向,就看见刚刚那支草军突骑就崩溃了。 只能近距离充当一波流的草军突骑又没有铁甲防护,根本扛不住如此高密度的箭矢。 不用飞龙都或者是后面的步跋、拔山二都再攻击,侥倖还活著的草军骑士已经彻底丧失了勇气,四散奔逃。 看到这一幕后,郭从云就准备令手敲击,命令队伍不用继续追击,就看见刚刚踩过的那片战场,他的號手已经倒在了那片草甸上。 郭从云愣了一下,然后喊道: “再来个手!” 於是一个年轻的骑士连忙从裕里抽出一个,然后骑马靠了过来。 郭从云作为骑將,能控制和调度骑兵靠著一套完整的旗鼓號。 在他的身后,有一驾两马牵引的鼓车,一名壮汉就站在车上负责擂鼓,另外一名则是驭手负责驾驶战马紧隨在郭从云身后。 而在郭从云的后面,还有两个擎著大旗的骑土,他们一个手持將旗,一个手持“飞龙”旗,同样也是紧紧隨在郭从云身边。 然后在鼓车旁边,还有两个骑士,都手举著牛角,又有两个骑士捧著螺贝,而在鼓车的另一侧,四面腰间缠著小鼓的骑士,手举著小锤正紧紧盯著郭从云。 郭从云的鼓角號手们,每一个又都有替补,保证郭从云能在大部分情况下具备调度骑兵的指挥力。 当那个年轻的骑士补齐这些人就是了手后,郭从云喊了一句: “唱螺!” 隨后两个骑士捧著螺贝就开始鼓吹起来。 “鸣—鸣—一悠长低沉的螺声,浑厚而苍凉。 自西域的交流和佛法的大兴,唐军也开始如同吐蕃军那样使用螺號来鼓舞士气了。 而保义军中吹奏螺號的基本都是来自投奔过来的党项人,这些既受佛法影响,又常年和吐蕃交流的骑士们,是天生的螺號手。 而自螺號在军中使用,就迅速普及下去,因为它太適合军队的氛围了。 它没有號角那样尖锐,却又比鼓声更加有穿透力,气流在螺壳的螺旋结构形成震颤回音,仿佛从远山幽谷中传来的呼唤。 原始又庄重。 这种鸣鸣的螺声是激励士气,又是祭奠战死的袍泽。 於是骑士们纷纷沉默,听著悲凉的螺声,混杂著战马嘶鸣、甲片的碰撞,在这落日的余暉中, 更是雄浑悲壮。 片刻后,当后续的步跋、拔山二都催著畏惧的骡子靠了过来后,郭从云一拉马绳,一言不发就向著更东方杀去。 此时,落日到了最美的时候,然后下一瞬就跳进了地面线下。 天黑了。 此时狼虎谷西侧外围的寨山谷地,已经是乱成一团, 在天快要黑的之前,在外面寻觅食物的草军慌忙奔了过来,大喊著说官军杀来了。 草军本就没有纪律可言,这里又是老营所在,有著大量的非战斗人员,所以顿时一片惊慌。 很快一支驻扎在这里的马兵衝出了谷口去拦截官军去了。 可谷內的人却依旧没有安心,反而趁著这个时间四散奔跑。 惊慌、恐惧迅速在谷地內传染,越来越多的人甚至都不晓得在跑什么,这会也背著个包袱隨著人流作鸟兽散。 没多久,帐內的草军核心也奔了出来,开始弹压骚乱,但隨著天越来越黑,弹压本身也在引发恐慌。 这个时候,一支骑兵带著两队步兵冲了上来,他们用长矛、刀鞘打翻一个个拥挤来的人群,向著谷地的西南处山坡衝去。 披著铁鎧,一头短髮全被黄幣头裹著,李罕之手举著刀,指向西南寨山,大喊: “快,咱们立刻抢占寨山,守护都统安全。” 他旁边的另外一个雄壮的武士亦是大喊: “保卫都统,寸步不让!” 喊这话的正是杨师厚。 可两人口號喊得震天响,但脸上全掛著惊慌,尤其是李罕之在喊完后,直接小声对杨师厚道: “草军要完蛋了!咱们先占了寨山隨机应变,不行咱们就往南面跑,去徐州去。” 杨师厚没参加过票帅级別的军会,所以不晓得草军现在的军力布置,他还爭取了一下: “情况没那么严重,敌军就算来,能来多少?很快就到天黑了,敌军根本突破不进山谷,只要等到天亮,其他地方的草军票帅们靠过来,这支唐军就得死!” 李罕之摇了摇头,杨师厚不晓得情报,现在还以为杀过来的是那支乱撞进莱芜的朝廷溃兵呢? 但现在这情况,明显就是保义军杀来了呀。 而且能这么快就杀过来,中间老营这里竟然还没收到示警,那这支保义军必然是走的水路杀来的。 实际上,自进入莱芜谷地后,李罕之就数次和王仙芝建议,要小心汶水道的防御,以免让官军用上了。 王仙芝也的確重视了,但也只是在汶水的最下游派了王重隱一支军,然后就再没在汶水两岸布置防御了。 后来黄巢晓得了,有专门在汶水南岸的尼山山系上建造了十几座简易的木楼,请当地的山棚帮忙点烽火,而那些木楼就是他们的报酬。 再然后,草军就开始不管了,而是將西面全部交给柳彦章,然后將全部精力放在了东线的突破上。 现在好了,东线的沂水防线確实是突破了,可没等攻破沂州,草军自己的腹心就被掏了。 实际上,这段时间李罕之就隱隱觉得不安, 他在寺庙里曾听过一个故事,那就是佛祖就要功德圆满前,就有十方外魔来坏他的功, 这个故事和李罕之的生活经验非常匹配, 在他不算成功的人生中,总能找到类似的事情,那就是每当他要成功某件事的时候,就总会蹦出来某个人,某件事,就偏偏要坏你好事,让你不如意。 学了这个故事后,他就晓得了,这就是天魔在作票,不让人圆满。 所以同样的,当李罕之晓得草军將要成功的时候,他就有预感,外魔就要来坏好事了。 正是做著这样的预期,李罕之才越发急切地想要壮大,就是想要在混乱中生存下去。 可没等他壮大呢,外魔就杀到了,而保义军就是这样的外魔。 李罕之很清楚,无论是他们这处山谷,还是后面的狼虎谷,真正可战之兵没有多少,顶多七八千人吧。 而据说保义军来的就有万人,而且如果是正常打,官军的战斗力比草军差不多能高三倍,往往草军三个核心老贼才能挡得住官军的一个牙兵。 这种情况下,你让李罕之怎么有信心? 这一刻,他好羡慕驻扎在外面的草军票帅们,不论王仙芝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他们这些票帅们都免於此祸了。 但心里这么想著,他却没有反驳杨师厚说的,反而补充了一句: “是这样,不过我们也要向后方要援兵,不能掉以轻心!” 杨师厚深以为然,然后就去安排人手去给后方的王仙芝要援兵了。 而他们这会已经奔上了寨山,原先这里布置了一千多草军。 在李罕之他们奔上来的时候,这些人正六神无主,不晓得下面谷地发生了什么。 而李罕之一来,就举著刀大喊: “我奉命来接管寨山阵地,现在,这里由我指挥!” 这支草军的小帅疑惑上前,询问李罕之是否有王都统的符节,或者是他们渠帅柴存的木牌。 可李罕之哪和他废话,一刀就將这小帅的人头给砍掉了。 喷了半脸血的李罕之,冲剩下惊慌的人群大喊: “敢有不听令者,此人就是下场!” 说著,他將手一挥,后面的本兵就涌了上来,强行兼併了这一支草军。 混乱,从来都是野心家进步的阶梯。 在寨山谷地的东方,狼虎谷,这里已经点燃起火把。 谷地,四个角的四座山上,无数火把下,数千草军核心精锐正匆忙整列,他们举著刀兵在各自头自的怒骂中,在山上和山道之间构筑阵地。 而留在谷內的草军骑兵们正不断向中间谷地集中,那里是王仙芝的大帐所在。 这些骑兵正在按照过往的传统集结在王仙芝身边,一旦有不利,便可立即护著王仙芝从其他方向突围出去。 论逃跑,朝廷那些穿甲的骑兵如何能追得上他们? 所以,不用任何號角的呼唤,在听到西面的混乱时,他们就已经自发匯聚了过来。 一队队草军骑土开进了营地,然后被这里的小奴和老贼给安排休息。 在营地中间的巨大帐篷內,柴存正焦躁地来回步,时不时有外面的草军奔进来稟告情况,然后就是柴存来下令调配哪支部队到哪个地方布置防线。 此时,王仙芝则继续坐在马扎上,连铁鎧都没有披。 年已四十的他,已经处在武人巔峰的余暉,但长时间的流浪转战,依旧磨链著这个盐梟大豪的精气神,让他越发精悍。 他看著柴存在那边应答,自己就自顾自的嚼著炒豆子。 这本来是给战马加夜餐的,可王仙芝却特別爱吃。 所以帐內一边是柴存焦急的调配声,一边是咯哎咯哎的嚼豆子声,略显怪异。 终於柴存忍不住了,对王仙芝急道: “都统啊,这都是什么时候了?那保义军竟然是乘船杀过来的,现在已经杀到了谷口,目前都不晓得对方来了多少人!都统你还在嚼豆子呢!” 王仙芝点点头,说道: “什么时候?这刚天黑,可不就是戌时吗?” 柴存被王仙芝这句话搞不会了,半天才挤出了微笑,为都统的幽默而讚嘆。 王仙芝哈哈一笑,拍了拍手,对柴存笑道: “不急,那保义军翻不了天!你让李重霸带人守在北面山谷口,別让人从那边摸进来。” 接著他又问柴存: “骑队准备好了吗?” 柴存以为王仙芝现在就要跑路,连忙劝道: “都统,再等等,现在还不晓得保义军来的確切人数,要是只来了很少,咱们现在就跑了,必然威望大衰,黄家的那几个狗崽子早就虎视耽耽呢?咱们还是先稳一下,真情况不对了,咱们再跑。” 可王仙芝却疑惑地望向柴存,说了这样一句: “跑?谁说我要跑了?放心,那保义军打不进来,这狼虎谷哪里是这么简单的?要不然我扎营在这干甚?” “让骑兵都在营內休息,等我后面命令!” 说完,王仙芝忍不住高兴道: “这真是好,我正愁如何將这保义军一网打净呢?没成想这些人竟然自投罗网!果然天眷我王仙芝!” 柴存不晓得王仙芝自信何来?但出於对都统的信任,也就不在多说了。 隨后二人便在帐內继续等待。 这一夜且长著呢! 第264章 奔散 第264章 奔散 踩著天黑,郭从云率领的一千三百骤马军已经衝进了狼虎山的外围,寨山谷。 可草军慌乱遗弃的车架、帐篷、篝塘却將道路塞满,队伍再难以快速突进。 这又是保义军决策层没想到的另外一个细节,他们根本想像不了草军的老营到底是个什么环境。 此前谷口內的老军营地本来就是塞得满满的,草军本来自己也三令五申,不允许营地內的隨眾、家眷將窝棚占到道路上,不要影响军令传递。 可草军的分散网络使得王仙芝等核心,从来都不能將命令传达到一线,所以所谓的三令五申实际上就和耳旁风一样。 而王仙芝的行事风格又是典型的江湖豪杰,讲义气,和黄巢不同,黄巢是法令严明,甚至族人犯了他的令,也是照杀不误,所以黄巢所部比王仙芝更加纪律严明。 但王仙芝这样的做派不是没好处的,那就是投奔草军的豪杰、寇匪,十个就有八个是来投奔王仙芝的。 四十岁的王仙芝在草军中能被称为一声“长者”,而王仙芝也的確对手下有长者之风,靠的是义气联结票帅们,而不是耍他的都统威风。 所以王仙芝见后面没有效果,也就不谈了。 而这种放任自为的態度却在这个时候无形中救了他。 此时,大量的营地垃圾和车架堵塞著道路,率领五十名飞龙骑作为前锋的李简额头冒汗。 没有任何犹豫,李简跳下战马,大喊: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快,清理道路!” 剩下的飞龙骑也纷纷跳下马,可这些人身上都穿著甲胃,只是推翻几个车架,就浑身大汗,於是有人对李简喊道: “队將,咱们这样不行啊,得想其他办法。” 李简也是气喘吁吁的,他喃喃在说: “想办法,想办法——。 忽然,他看到那些正在四散奔跑的草军徒隶、附庸,从战马上抽出弓箭,大喊了句: “都他娘的別跑了,再跑就射死他!” 其他人见此,也纷纷抽出弓箭,然后对准了那些人。 因为谷內嘈杂一片,李简说的话压根没用,见此,他毫不犹豫向著一名还在奔跑的徒隶射去。 隨之身后也射去了四十九支箭矢,对面惨豪一片,然后剩下的人不敢动了,而最前面的草军徒隶则连滚带爬,跑得更快了。 无奈之下,李简只能对留在原地的数十名草军徒隶喊道: “都给我把车架给推到两侧去,谁不推,谁就死!谁卖力,谁就能活!” 这些草军徒隶已经习惯性地养成了听命服从,所以只是犹豫了一下,这数十人就哆哆嗦嗦的开始清障。 而这个时候,郭从云带著百十骑也奔了上来,刚刚又有一支草军从西北山岭山杀出,打算狙击他们,然后被轻而易举地给击破了。 这会匆匆赶到,一见谷內情况,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在看到李简正在抓俘口清障,郭从云借著最后的天光,努力寻找前进的道路,然后还真叫他找到了一条。 在东南方向,也就是寨山的山脚下,有一条土道从西向东,多半就是通往狼虎谷的道路。 也確实如此,这条道是王仙芝他们从谷外调度物资的时候,硬生生走出来的。 在谷口营地格局已经成型后,在这个约束情况下走出的道路就是最適合草军的。 在发现这条道路后,郭从云让魔下开始点燃火把,然后对李简说道: “李简,上马,这里不要管了!留几人在这里导引后续部队。其他人,继续跟我走!” 李简点了两人留在原地,然后翻身上马,吆喝著所部隨郭从云换了道路。 隨之小二百骑马蹄轰轰,沿著寨山脚下的小道继续突进。 而这些人一走,那数十名俘口明显在骚动,但隨著留下的两名飞龙骑士大吼一句:“谁跑谁死!”,竟真的就无一人敢动了。 有时候人还真就不如一只羊。 飞龙都换了道路后,走寨山北面小道,可他们不晓得在这里,李罕之、杨师厚他们的队伍就驻扎在这里。 天不算太黑,肉眼依旧能分別附近的景色,杨师厚看著山脚下的一条火龙,问向李罕之: “兄长,咱们干他一票?” 杨师厚其实认识李罕之也没有多久,他们也就是去年在许应的庄园里才第一次认识的。 不过那次杨师厚就对李罕之这个还俗的和尚印象颇深,敢在当时的许应面前拔刀的,这不是胆子大到了天了,就是一个机心深沉的人。 后来许应被保义军袭击,李罕之怕回去被诸葛爽责罚,索性就和杨师厚一起回到了颖州,並从老家也招了一批人,就准备在徐、宿一带混日子。 不过当草军先后击破天平、义成军,成功转战到充、沂后,李罕之心思活泛,就说服杨师厚一併带著队伍投奔到了草军那边。 和当时大部分的豪杰一样,李罕之、杨师厚都选择投在王仙芝的魔下,毕竟王仙芝对下面人宽容,也充许各豪杰自己独立发展。 相比之下,黄巢就未免太严苛了。 豪杰们来草军是为了快活的,不是让人管的,都提著脑袋造反了,还听这个听那个的,黄巢还要对百姓秋毫无犯?这不是纯纯笑话吗? 別说什么老百姓没钱、没粮就不抢了,对他们来说,穷的照杀! 所以这一次王、黄两军的第一次分流,也是军中很多人的共同想法。 毕竟黄巢也太不合时宜了。 而黄巢实际上也同意,毕竟和王仙芝合营后,他的管理压力也很大。 道理很简单,都是出来造反的,隔壁营地天天吃酒、吃肉、玩女人,抢的绸缎、衣服大把大把,而呆在黄巢这边,又是出操、又是军法,简直把他们当藩军那样练。 可人家藩军老爷是一年二三十贯钱,有老婆孩子的,而他们有啥? 不过他们也不在乎这点工资,毕竟都出来造反了,乾的都是丟脑袋的活,竟然让他们拿工资, 这合適吗? 但黄巢这人和王仙芝巨大的不同,就是这人有很强的宗族性,军中过半的將领都是来自黄氏或者就是黄氏的外围家將们了,这些人对黄巢有很强的服从性。 而且黄氏有钱,族人们都多少读过一点书,所以也懂得一些道理。 他们还是明白,吃一顿和顿顿吃的分別的。 正因为有一群素质还算不错的亲党、家族支撑,所以黄巢的草军才能如此特立独行。 而纪律严明,指挥能从上到下一以贯之,黄巢所部的战力当然也就成了诸草军中最强悍的一支。 所以虽然黄巢的兵力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整体战力却是当之无愧的二號人物,甚至在大部分情况下,王仙芝也会听从黄巢的。 而草军两位都统两种鲜明的风格,也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筛选,那就是倾向於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豪杰们都投奔到了王仙芝那边,而对未来有一点想法,也有抱负的豪杰,就投奔到了黄巢那边。 本来按照李罕之、杨师厚的背景,他们应该投奔到了黄巢那边可李罕之却说服了杨师厚,告诉他,黄巢固然有想法,但在他的魔下,他们两兄弟不过就是两条功狗,而在王仙芝那边,却有足够的发展空间。 於是李罕之用了一句“寧为鸡头,不做凤尾。”彻底说服了也有一番雄心的杨师厚。 当时李罕之和杨师厚一併见的王仙芝,发现这位老盐梟的確豪迈四海,是个大豪杰,再加上对下面宽厚仁义,两人也就在王仙芝下面好生发展了。 不过李罕之和王仙芝相处几个月下来,却发现这个都统也有几处奇怪的地方。 就是军议的时候,他有时候很沉默,有时候又纵酒高歌;有时候会自己亲自调度部署,事无巨细,细到哪一支部队该开到哪里,他都会过问;可有时候又会让柴存来做,一副充分放权的样子。 就仿佛这人和佛祖一样,有多相。 当然李罕之也没有太多的怀疑,毕竟能造朝廷反的,没几分疯癲还真的就做不出。 拋开这些,此时,李罕之听杨师厚打算伏击山下的保义军,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向著北面去看。 在看到东北那边的山岭上也烧起篝火,李罕之才点头: “行,打一把!不过战果不会有多大的!” 毕竟这支保义军突骑不是在两山之间穿行,可以把头尾一堵就能伏击了,他们是直接在山脚开阔地奔,纵然射一轮箭矢,对面也早就跑得没影了。 而结果也和李罕之想得一样,杨师厚亲自带著百余长弓手列在山腰上向移动的火龙射箭,可除了两支火把灭了后,火龙依旧不停,很快就突破了李罕之他们这条防线。 李罕之喷喷嘴,感嘆了句: “这些保义军真不怕死啊!老王这一次怕是要糟了!” 杨师厚听了这话,却愣了一下,然后惊疑惑地问了一句: “这次袭击的是保义军?光州的那支?” 李罕之不晓得禿嚕了,但面上还是自然,点了点头。 而那边杨师厚则眯起了眼晴,看著下方的谷地,见那条火龙已经远去,忽然说了句: “我现在就喊人下去把落马的两个保义军给拉上来,这保义军咱们得重视!” 李罕之倒是没想到这茬,听了这话也是连连点头,然后就让一队人下去,將落马的保义军骑土给弄上来。 死了就算了。 在狼虎谷的北侧,作为第二番出击的康怀贞带著三百泰寧军正沿著牟汶水的南岸前进。 这一片有大量的草军营地,都是临著水,康怀贞带著泰寧军骑士在其间肆意穿插。 作为泰寧军一藩之精华,这三百骑在旷野上充分展现著他们优良的训练水平。 三百突骑时而分散,时而聚合,只是靠著號角声,这三百泰寧军骑士就能完成渗透、穿插,再集结的战术动作。 此时刚刚屠戮了一支草军小队的泰寧军,在这里完成了集结。 虽然在战前,赵怀安强调了军纪,言说这一次行动先击杀草军的核心,如无必要不要攻击草军的杂兵、徒隶。 可话是这么说,泰寧军却是看到了就照杀。 毕竟必要不必要,不还是前线的骑士们来判断?他们就认为杀这些人很必要。 之所以刀兵不收,就是因为这些泰寧军和草军是结了血仇了。 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充州人,而且作为泰寧军的核心牙兵阶层,都是充州累世的土豪,自己虽然在幕府当差,但在地方上都是有庄园的。 而隨著草军杀入充州,遍布於野的土豪庄园就成了草军最先劫掠的对象。 所以这会泰寧军杀起草军来,是丝毫不留手。 隨著天越来越黑,康怀贞已经发现草军在狼虎谷北面这片开始向著东面和南面的山区奔逃,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在康怀贞心中成型。 对於赵怀安和他魔下的保义军,康怀贞心情复杂,既想亲近又要防备。 赵怀安无疑是个雄主,只从这一次行动,康怀贞就能看出这人的心思如海。 先是將阎宝从自己这边调到了他的预备队,又让自己领了一个看似轻鬆却最容易背锅的活。 这一次突袭的风险极高,而他这一次的任务又是负责遮拦北面草军回援狼虎谷,可现在天都黑了,如何能做到有效遮拦? 这才天黑,队伍也就散了一次,他刚刚点人就已经少了五十多人,他们当然不是战死的,而是迷路了。 所以这种情况下,原先单纯的遮拦已经不符合战场实际情况了,所以康怀贞想了一下,决定改换战法,他决定先集结在这里,不再继续游代。 在黑夜,做的越多可能错得越多,倒不如镇之以静,等待草军出招,他则在暗处观望。 未几,果然从东边开来了一支军队,密集的火把照亮夜空,康怀贞嘿嘿一笑,隨后让泰寧军下马,也不点火把,就匿在黑暗中默默等待。 夜空中,那团星火正向著这里缓缓移动, 星夜下,原先驻扎在狼虎口东面的蔡温球部正高举著火把行进著。 此时骑在马上,蔡温球一步要看西南方向三次。 那里正是狼虎谷的东北山,列於山巔上的火把在夜空中格外显眼,彷佛就是港口上的灯塔,给旷野上流散的草军提供方向。 蔡温球是王仙芝小兄弟出身,十二岁的时候就隨在王仙芝身边做事了,从望风、哨探、到驮夫、骡子,再到后面的核心的票帅,可谓一步一个脚印。 今日他虽然是日上三竿才从狼虎谷返回营地,但因为他的营地靠得近,所以在下午的时候收拢好部队后,就准备在营地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来团营。 然后他就看见从西面不断有逃奔的草军,他们见到蔡温球的旗帜后,纷纷前来匯合。 这些溃军告诉蔡温球,有一支官军正沿著牟汶水向著这边杀来。 蔡温球当时是大吃一惊的,可很快就调整了心態,立即命令全军拔营,向著狼虎谷的方向靠拢。 作为王仙芝的嫡系,蔡温球对於王仙芝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他在晓得狼虎谷北面的防御出现崩塌后,第一时间就移军到了西面。 等天已经黑得深的时候,蔡温球所部终於抵达。 看著不远处山巔上的灯火,蔡温球大舒一口气,还好来得及时。 数不清的火把点燃著左近,但更外,就还是黑漆漆的一团,只有时不时的哀豪和抽泣声从外面传染,给场面增添了几分恐怖。 蔡温球也听到了,晓得这些哀嚎的人应该也是草军,甚至还可能是老兄弟,毕竟原先能布置在牟汶水边上的营地,没点资歷和背景都做不到。 而现在这些老兄弟却悲哀地倒在野外,他们甚至直接就是被自己人给推揉踩踏的。 想到这里,蔡温球心中悲凉,对王仙芝执意要留在莱芜谷地,也有了抱怨。 他们草军向来都是流动作战,即便是老营,也是隨军而走。 那里会如现在,非要各票帅集中在这一片,和朝廷打什么阵战? 现在好了,保义军的人影还没看到,自己人就已经死伤重多了。 虽然这么想,但蔡温球还是不断催促部队继续向前,他们的目的地是北面谷口外的一处田庄。 那里是从北面进入狼虎谷的必经之路,敌军很有可能就会从那里突袭,所以他们要赶至那里先行防守。 现在狼虎谷的守备力量大概也就是五六千人,虽然都是精锐老兄弟,但猛然遭受袭击,就这点兵力如何能让蔡温球放心呢?而且,如果他是那些保义军,他也会选择北面作为突破口,而不是直接从西面杀入谷地,那样纵深太长,时间来不及。 可就在这个时候,蔡温球注意到前方在旷野上移动的火光忽然像是被泼了热油一样,直接溅开了。 再然后,火光一片片向下坠,然后整片整片的熄灭,而且熄灭的方向还非常规律,仿佛是一支大手猛得拍散了火龙。 渐渐地,蔡温球听到了嘈杂的声音,而且是越来越大,终於他猛然意识到不妙,这是遇到敌军了。 而同样的答案出现在了每个草军心里,谁也不晓得黑暗中到底有多少敌军,只听到惨烈的哀豪和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然后就当著蔡温球的面,在来犯之敌都没有確定多少时,这支草军就当场崩溃了。 数不清的草军丟盔弃甲,只是听到后面的马蹄声都能嚇得魂飞魄散,不论头目、小帅们如何威胁呼和,都没有用。 片刻后,一群草军核心骑士將犹在发懵的蔡温球裹著,然后向著东边狂奔。 如是,狼虎谷北面山谷就这样向著三百泰寧骑士洞开了。 第265章 误判 第265章 误判 夜晚,狼虎谷东北,云台山大营。 这里是草军猛將李重霸的本阵所在,纵是黑夜,这里依旧旌旗飘飘,整座山岭先后,便是篝火,为周遭提供光亮。 此时,高有九尺,几能摸著天的李重霸穿著三层铁鎧站在平台上,望著北方那团巨大的火光猛然被打散,心中一紧。 这是哪一部被袭击了? 然后这会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下面一路奔来。 一队披著铁鎧的草军武土,各个扎著黄色头巾,精悍利落,他们沿著由旗帜和灯火標示的山路,一路奔到了李重霸身边。 等到了眼下,李重霸才看清这些部下们脸上血污,有几个人的甲冑上还插著箭矢,但大伙精神状態却依旧饱满,很显然是草军的核心部伍。 其中一个年轻的武人岁数没多大方,却已足够雄武,其人当先喊道: “兄长,我带著兄弟们衝出谷外拿人,一路全是我军的溃兵,好不容易抓到了两个落单的贼骑,他们压根不是保义军,而是泰寧军的!” 这人是李重霸的弟弟李重胤,虽没有其兄无双之勇,可气力长成后,也是草军中有数的豪杰。 草军內部的战力差距非常大,大部分的外围杂兵几乎连刀都没摸过几次,可投奔到王仙芝下面的这些豪杰,却几乎都是中原绿林道上的有力豪杰。 可以这么说,天下武力可以分成两分来说,一个是由军中传承的藩镇牙兵们,这些人都是职业武人;而另一个就是以盐梟、拳贼、水寇为主流的绿林豪杰,他们和牙兵们一样,也是职业,只不过是职业劫掠的。 更有甚者,这些绿林豪杰单纯在武艺上还要比牙兵武人们还要猛,毕竟前者压根不需要学战阵、旗鼓,有著更充足的时间一心打熬在武艺上。 而当王仙芝开始竖旗造反招徠天下群豪,並几有席捲中原之势,这些一身武艺的绿林豪杰、庞勛残党纷纷投奔了过来。 所以在单纯的高端武力上,草军丝毫不弱於地方的藩镇们。 而李重霸兄弟二人就是这样的背景,他们是魏州那边的豪杰,本就与王仙芝关係密切,所以在王仙芝起来造反的第一时间就带著魔下兄弟们来投奔。 李重霸也以其超绝之勇,在这个过程中屡立战功,被王仙芝视为军中第一猛將,便是那位一条葛都不如此人甚多。 此刻李重霸听弟弟冒死打探来的情报,脸色一变又变。 按照王仙芝和其他票帅们的说法,这一次来袭的应该是那支歼灭了李重隱的保义军啊,怎么现在来的是泰寧军呢? 而且这支泰寧军是哪里来的呢? 目前他们基本已经將泰寧军的主要兵力压缩在瑕丘、沂州两处,其中瑕丘那边据说已经被柳彦章打得就剩下个內城了,那这支泰寧军是来自沂州那边? 来自沂州那边? 那宋威难道和保义军东西夹击过来了?可那老东西不是被黄巢压缩在蒙山以南吗?他们是怎么完成这么长距离的奔袭的? 一瞬间,李重霸想到了一个可能,直接骇得这个猛將脸色煞白。 黄巢在借刀杀人? 而一旦这个念头出现在李重霸的脑子里,就再没办法离开。 一开始,他们这些王仙芝一系的人,和黄巢他们是没太多衝突的,毕竟那会王仙芝是当之无愧的草军都统,无论是口號还是兵马,都是王仙芝这里占据绝对优势。 可情况在打下曹州城后,出现了变化。 他们这些王仙芝核心票帅忽然就听到当地的一些歌谣,尤其是那首: “金色蛤蟆爭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这里面“金色蛤爭努眼”,不就是说的黄吗?王仙芝的这些票帅不傻,晓得这肯定是黄巢那些人弄的。 从那开始,这些人就开始防备起了黄巢,觉得这人不安分,想夺权。 而一旦人戴了这样的有色眼镜,那对人对物也就出现了变形。 此后,王、黄双方的衝突越多越多,无论是路线、军纪还是战利品,双方都开始了激烈的衝突尤其是在路线上,到底是造反受招安,还是造反均天下,双方的分歧是巨大的,只是因为现在外部环境还恶劣,所以这件事才一直没有被拿到檯面上说。 但谁都晓得,双方迟早要谈这个的,到时候到底是听谁的呢?很显然,依旧占据绝对力量的王仙芝还会是那个最后的胜利者。 所以黄巢会不会先下手为强,將王都统的位置出卖给官军? 李重霸越想越觉得可能,他本来就怀疑官军是怎么晓得王都统在虎狼谷的,这肯定內部出了叛徒啊。 想到这里,李重霸一把將手里的马塑插在地上,对他弟弟道: “你现在立刻將这个情报送到都统那边,並告诉他,现在就撤离!咱们队伍出了內鬼,已没有和官军决战的的可能。” 李重胤愣了一下,看著高大雄壮的兄长,连忙点头,然后就带著原班人马,再一次下山,然后就见山脚下火把连成一线,向著南面而去。 李重霸对局势的悲观看法,直接影响了他后续的布置。 本来他是打算將保义军引进山道,然后將之歼灭在狼虎谷北段,可现在的重点是要保证都统的撤离,所以他现在需要主动前移到北谷口的那处田庄,在那里布置阵地,阻击泰寧军。 这一点李重霸和蔡温球是不谋而合的。 看著远方旷野上的那团火光越来越散,也越来越暗,李重霸喊来一人,命令: “你去西面的山头阵地去找尚让,告诉他咱们对面是从沂州过来的泰寧军,黄巢已不可信,让他即刻带著所部返回谷地,护送都统撤离。” 这名草军小將抱拳得令,然后带著一队人甲片撞击著下了山。 李重霸的误判引起了连锁反应, 他出于谨慎,让西面山头的尚让先行撤退,可他並不清楚,此时尚让的部队已经开始和保义军接战了。 郭从云所部在突破李罕之的寨山后,行进的非常快。 这是因为李罕之本应该在寨山谷地构筑防线,但李罕之出於保存实力的角度,直接带所部上了寨山,直接使得谷地內没有成军的精锐。 而其他的草军因为在天黑中完全没办法完成列阵,甚至各小帅都不敢在黑夜中点燃火把,吹號角,怕被黑暗中的敌军围杀,所以各部几乎只能蝟集在一起,在谷地內留出了好些个防线漏洞。 郭从云的目的本就是突进而不是击敌,所以一路从空挡中奔行,很快就杀到了狼虎谷的西口。 而一抵达这里后,前面的飞龙骑们纷纷驻马不敢上前,因为在他们的前方,黑咕隆咚中,只有一条狭窄幽长的山道一直延向黑暗。 这种情况再往里面冲,那不是勇敢了,而是纯纯去送死! 很快郭从云奔了上来,一看这个道路情况也急了,连忙大吼: “嚮导呢?嚮导带过来!嚮导!” 两个飞龙骑士几乎是架著嚮导奔过来的,然后便听郭从云大喊: “除了这条路,还有哪边能去谷!” 嚮导收了重金,又生死全在飞龙军身上,脑子飞速转动,然后急忙回道: “从南面走,顺著这道山,我们直接绕到南面谷口,那里宽!” 郭从云已经顾不得为何这嚮导不提前说西面谷口的道路情况,连忙大吼: “隨我向南,咱们绕过去!” 但这个时候骑队將张虔裕连忙大喊: “指挥,咱们这样跑,山上的草军一下子就能猜到我们是往南去了,我们现在必须派一支骤子重步就地列阵,堵住这片山道,不让北面山上的草军下来。” 郭从云脑子飞快过了一下,隨后马鞭点在张虔裕的头盔上下令: “好,你立刻去后面的韩琼那边,告诉他,这里就是他列阵的地方,让他无论如何给我守住这片阵地,不允许草军一兵一卒从这条山道杀出来!” 张虔裕抱拳,大声唱喏,隨后他的身后,郭从云带著后面继续赶过来的飞龙突骑,合计兵力两百多,再次变道。 这一次他们连火把都不打,只能借著月色缓步向南,再快他们也不敢。 片刻后,韩琼带著五百拔山骤子重步在张虔裕的导引下抵达到了刚刚那片谷口。 望著黑的山路,韩琼也是头皮发麻,他先是看了看两侧山固,发现东面那山上火光通明,而南面那边倒是稀疏不少,心里有数, 这会他见后面的高钦德也带著步跋奔了上来,抢先喊话: “老高,我守在这里,你带著部队去攻右侧的山头。咱们一个在下,一个在上,互为椅角,到时候就算行动失败,咱们守著这山也能坚持到使君的援兵过来。” 高钦德张了张嘴,看著韩琼所说的右侧山,见火把数量的確不多,很显然草军並没有在这里布置太多兵力。 可是. 只是犹豫了一下,高钦德终究是大声下令: “下骡,卸甲,只穿锁子甲,带横刀,隨我攻山!” 由不得高钦德拒绝,因为他魔下的步跋大部分成员都是来自於西南山区,打眼前的这座小山,几乎没有难度。 於是,眾步跋纷纷將甲冑、骤马卸在了拔山都的军阵內,然后全都五百人以什为单位,也不支火把,直接衝上了右侧山。 也不晓得多久,右侧山上爆发冲天喊杀声,声音迴荡在山道谷地,余响环绕。 而左侧的山,也就是尚让驻扎的山头,他们也发现了这支突入进西谷口的敌军,不知出於什么考虑,他们衝下山,向著已经结成方阵的拔山都衝去。 所以当李重霸的亲將亲自衝上尚让的阵地时,其部实已与保义军交战了。 狼虎谷西南山,年轻的尚让正听著李重霸亲將的匯报,脸上阴晴不定。 他迟疑地问下在场眾老兄弟,重复了下: “霸王李说咱们谷外的是泰寧军,让咱们撤下来,去护都统离开。” 下面一老兄弟,身高七尺六,俊朗翻翻,直接回道: “票帅,咱们不用理会,那李重霸就因一个泰寧军的身份,就怀疑黄副都统,何其愚蒙?我王黄被就是一家亲,更不说在这种时候,更要同舟共济。” 可此人的话说完,旁边就有一个草军军將阴阳道: “李唐宾,这船上的就咱们?人黄巢这会可在东面呢?你能给黄巢作保?你也配?” 这俊朗军將叫李唐宾,是河南陕县人,也是投奔到濮州的豪杰,贯用长塑,驍勇绝伦。 此时听那人的侮辱,李唐宾直接指著鼻子骂: “狗东西,你说谁呢?” 那阴阳的叫王友通,也是一员悍將,他是濮州人,向来以王仙芝老弟兄自称,对外乡又勇猛的李唐宾素来不忿。 此刻被李唐宾骂了,这人直接就拔刀出来,要当著眾人的面砍李唐宾,然后被旁边的王言、史太,史肇、李存、宋彦等人给拦住了。 而李唐宾也是个嘴厉害的,更是讥讽: “真是匹夫!” 这下子王友通更是怒了,几个人都差一点没摁住他。 下面人的吵吵,上头的尚让並没有拒绝,在他看来,这反而是一种活力勇武的表现。 斯杀汉子嘛,脾气不烈,如何能信任? 忽然,尚让问到了一个中年人: “叔父,你说这会其他票帅们能赶到吗?” 这中年人叫尚可知,也披个甲,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勇武人士,他估摸了下各票帅的位置,说道: “从位置来看,能抵达的应该有蔡温球、许、常宏、徐唐莒、秦彦这几个票帅,他们都离得近。而剩下的都落营在新泰那边,怕赶不过来。” 听到蔡温球的名字,尚让摇了摇头,说道: “我估计北面刚刚被击溃的应该就是蔡温球所部,他不要指望了。而常宏这人我是不放心的, 这人能来就有鬼了!至於许、徐唐莒、秦彦几人倒是忠心,可真的赶得及吗?” 尚可知问道: “那六郎打算听李重霸的意思,撤下来?” 尚让点了点头: “这狼虎谷有甚重要的?我军守这山图啥?还不是保护都统?既然霸王李那边想要留在这里狙击,咱们索性就下去,先护著都统走。” 一眾军將纷纷点头,是这个意思。 这仗不是这么打的,打生打死为个什么事?何必在这里浪费兵力? 但尚可知却疑虑道: “我担心都统是不会走的,不然这威望大减,最后还是要死人!与其后面咱们內部杀起来,在这里和官军廝杀也不亏。” 可尚让笑了: “这都是后话了,我看很多事情嘛,就是庸人自扰之。就是某些人眼红別人,然后自己又不敢和黄副都统炸刺,就挑拨兄弟感情,让大伙一起排斥!这种人嘛,多得很呢!” 听到尚让真要撤,李唐宾犹豫了下,担忧道: “可咱们已经派出去一半兄弟去进攻西谷道口的敌军,这样临阵撤离,怕还是要再谨慎谨慎啊!” 这会另外一个军將,叫宋彦,也开口表达了疑虑: “票帅,都仕之所以將咱们布亥在这里,就是什了守住西谷山道,如果咱们这边一撤,谷口外的敌军就会乘势杀入,咱们就算要护著都仕撤离,也不能溃不成兵啊!” 见两个军將都出言反对了,尚让笑了笑: 『无事,溃不成军就溃不成军,咱们也不是没打过这样的,只要咱们都仕在,老兄弟们在,到哪都能再拉出队伍!不要被眼前的丁点家当给迷住了眼!” 这下子眾人不说话了,因什尚让一下子把话给点量了。 是的,他们固然是担忧王仙芝,可连尚让都同意撤离了,出了事也是尚让扛,他们锡什么好坚持的? 之所以大伙都想留著,就是因什他们军资缴获全在营地,甚至魔下一半兵力都在山下廝杀呢, 这个时候让他们割肉跑乙,他们真做不到。 就在眾头目用沉默来抵抗时,下面奔来一队武士,同样满公血污,却士气高昂,他们一上来, 就对尚让稟告: “渠帅,西面谷外来了援兵了!许票帅万兵杀来了,这会正好和咱们一起东西夹击敌军在山道上的步兵阵!” 这个好消息足够振奋人心,因什有第一批援军就会有第二批援军,这天亮得很快,只要手下人可以看清敌军的兵力,心秆的恐惧就会降低。 於是,大伙都看向了尚让,要他掌主意。 尚让还是之前那副无所谓的態度,不过这一次他倒没有制止,说道: “既然老许来援了,那肯人是要打一打的,不然岂不是把老许给卖了?不过兵是不能继续往下派了,天太黑,增兵无益,大伙就和我一起在这里等著,看老许那边打成什么样!”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隨后点头同意。 然后眾人不约而同看向了西南山脚下,那里已是杀声震天! 但正就是差不多同一时间,对面山头的火光忽然灭了,再然后,却是更多的火把齐齐点燃,隨后那边就爆发出高吼: “步跋、步跋、步跋。 声震谷地,气势磅礴。 而自尚让以下诸草军將则是面面相! 南山就丟了? 第266章 过昭关 第266章 过昭关 “杀啊!” “杀!” eeee 没人晓得现在是何辰光,也不晓得这样的廝杀还要持续多久,此时狼虎谷西谷口,韩琼所部拔山都正杀声震天。 刚刚衝杀一轮的拔山都都將韩琼在几个扈兵的扶持下坐在了马扎上,豆子般的汗水从额头顺著脸颊滚滚流下,糊得眼晴都睁不开。 北山头上的草军杀下来,韩琼並不意外,但谁也没想到自己后方也杀来了一支草军,而且贼你么能打。 对面一上来就是骑兵衝锋,不是拔山都隨身携带步塑、大戟,这些从后面杀出来的骑兵直接可以衝散拔山都的步阵。 这一刻,韩琼对於军中操典的敬畏进一步加深。 这份操典是使君从西川时代就开始整理,从最开始只有简单的原则,到后面越来越多的细则, 操典的內容越发充实。 韩琼以前还对这个不以为然,只是使君在上头把著关,他才盯著这个。 主要是这个操典改版太快了,这两年少说更了五六版了吧,几乎一场大战下来,就有新的作战操典会被补充进去。 而且韩琼向来认同一句话: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夫战,勇气也!” 他们铁甲兵,就需要猛,然后一窝蜂上去砸就行了。 可这一次,他却对操典有了新的理解。 比如在这次奔袭中,他是要丟弃步塑,只携带一些重兵就行的,这样速度会快。 可军中的几个军吏都以操典说事,说重步出击必携带长、短兵,韩琼没话说,也就让带了。 然后奔到一半的时候,飞龙都他们已经冲了很快了,他们这些骤子兵全部被甩在后面,那个时候,韩琼再次想將步契丟弃,好提高行军速度。 但日常都以操典受训的拔山都军吏们还是坚持认为,操典如此,就算行得慢一点,但总是来得及的。 韩琼想到郭从云的突骑的確也不会突入进那么快,所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而正是急行三十里都没有丟弃掉那些长兵,此刻拔山都才挡住了草军的突骑。 正有所感悟的韩琼,这边屁股刚坐下,前面就奔下来一个披鎧武土,过来就大喊: “都將,我军正面之草贼正衝击第一阵,侧翼草贼之骑稍却,又遣悍贼一部冲我侧翼之阵,两阵都要援兵。” 韩琼摆手,直接回了一句: “没援兵,告诉来的人,他们所部都是重甲,敌人冲不垮,別整天惦记我手上的兵,这都是要玩命的!” 这披甲武士得令,隨之小步奔了出去,和正面和左翼来的信兵回復了韩琼的命令。 两边无奈,只能又奔了回去。 那边亲將刚走,韩琼就开始骂了。 这一把是血亏了,以为在下面功劳大,所以抢先让高钦德的人上了山,谁成想自己后头还有草军过来支援的。 那支草军显然也是从外围赶过来的,能在黑夜作战,又能长距离奔袭就投入战场,这是一支强兵。 想了想,他也担心前线扛不住,於是顾不上丟脸,喊了令兵就上山,让高钦德先派一支援兵下来。 但不等这边人去呢,高钦德的陷阵將段叔文就带著二百步跋支援了下来。 段叔文是赵怀安以前老上司黄景復的牙兵,和高钦德一样是仅存的四人之一,后来与高钦德一併投靠了起势的同袍赵怀安。 所以韩琼一看到段叔文带兵过来,就晓得高钦德的意思,於是直接对赶来的段叔文说道: “你们的衣甲就在旁边,立即上甲,隨我反攻!” 段叔文也不犹豫,抱拳行礼后,便带著所部二百步跋开始穿戴衣甲,隨著这支铁兵陆续整备完毕,韩琼看了一眼攻势凌厉的西侧,大吼一声: “走!隨我杀翻狗贼!” 说完,韩琼带自己扈兵五十,並段叔文带过来的二百步跋,开始向西反击。 黑夜中,双方的火把照亮著谷地,数不清的人影在战线各处肉搏,从后方黑暗处射来的箭矢防不胜防。 拔山都的武士非常善於利用黑暗作为隱蔽,向草军中穿著衣甲的武士射去冷箭。 所以许所部的草军组织了几次步队进攻,可都因主要骨干被射杀而陷入崩溃。 草军也试图效仿拔山都武士们的战法,可一方面拔山都的重步人皆穿甲,分不出上下,另一方面普遍在里面装备了锁子甲的拔山都武士们有更强的抗箭性。 赵怀安在从鄆城出发前,工坊还是只造出了一千二百具锁子甲,而这些甲胃又都被赵怀安分发给了步跋、拔山二都。 可以说,锁子甲的轻便性是高钦德的步跋都能这么快攻下西南山的最重要原因。 此时,草军射来的箭矢只能给列阵的拔山都带去有限的伤害,而后者射来的箭矢却非常精准。 如此,草军终於扛不住了,两名皮甲的老贼连忙跑到了后面休息的骑队,对骑將王建及大喊: “狗日的官军,箭太厉害了,兄弟们顶不住,老王,你带人往前冲一衝,给咱们打开缺口,然后我们这边再灌进去。” 身高八尺,穿著一身亮白明光大鎧的王建及看这两个小帅狼狐样,笑了声,然后就跨上战马,对后面休息的二百骑军喊道: “兄弟们,上马!给老张、老秦他们打个样!看看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眾骑士吆喝了声,然后翻身上马,向著前方缓步而去! 再然后,前头的草军在一声声怒吼中,连忙奔开,留出了一段衝锋道。 王建及將体面放下,然后抓著二丈马塑,大吼一声: “冲!” 说完,马速提得飞快,带著二百突骑直接凿了过去。 当密集的马蹄声从黑暗中响起,拔山都这边就反应了过来,在各自队將的大吼中,最先三排的武士纷纷將步塑顶在了最前,然后剩下的人又听到团將的嘶吼: “全体都有,弓!”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剩下小百人的拔山都武土就捡起了地上的长弓,抽箭搭弓,然后摒气凝神。 黑暗处,马蹄声越发急了。 接著就听大吼: “射!” 压根不用管目標,百人长弓手便將箭矢发了出去,然后再次抽箭,再射,直接形成了一段箭幕。 黑暗中人哀马鸣,根本不晓得有多少草军骑士中箭。 只是片刻后,一群战马稀稀疏疏地跑了出来,但在面对森寒的步类后,战马灵性地停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在场所有拔山都武士纷纷振臂怒吼。 这会,韩琼正好带著二百五十拔山、步跋的援兵赶到,见此也是哈哈大笑,可笑著笑著,却笑不出了。 只因为黑暗处,马蹄声再次响起,而这一次更猛烈了。 此刻因欢呼,拔山都的阵型鬆散了些,一些步塑手也在振臂,丝毫没想到草军的衝锋又来了。 几乎是马蹄声催响的同时,草军的突骑杀到了眼前。 一匹匹战马踩碎著步塑,然后在为首的一员猛將的带领下,直接冲开了一条通道。 接著越来越多的草军步队怒吼地冲了出来! 韩琼懵了一会,隨后举起铁怒吼: “杀啊!” 接著,二百五十名重甲步兵就拦了上去,將衝进阵內的草军给堵住了。 韩琼两面铁,上下飞舞,凡是被他擦到的,没有一个能活。 没有了战马速度的草军骑士在拔山都重步面前都没有反击的机会,不是被重兵敲死就是被拉下战马给踩死了。 原先西线的拔山都武士们也听到了都將的声音,士气大涨,整个队列更加坚韧,硬生生扛住了骑军的衝锋。 而拔山都这边坚韧了,草军这边就缩了,长久的作战方式都是稍不利就后撤,让他们打不了硬仗! 队伍中到处有人在大喊“撤退”,显然草军没想到保义军这边的援兵来得这么快。 但这个时候,韩琼却听到一声“不许跑!”,他寻声去看,正是刚刚那名草军骑將,此刻他正坐在马上,单手拉著韁绳,一手用马砸击著附近的拔山都武士。 韩琼气得眼红,吼了一声,就带著几个扈兵奔了过来。 可前面的人站得太密了,韩琼再大吼都没用,一旦他让前面的武士让开,这条防线没准就崩了。 气得韩琼最后只能將铁扔了出去。 这种投掷几乎没准头的,所以韩琼也只是单纯为了发泄,可谁成想这一击竟然直接砸在了那骑將的甲胃上,然后那人一声惨叫,便落马了。 韩琼愣了一下,隨后举臂大喊: “敌將已死!杀啊!” 大伙都看到了,这会士气大振,后面的推著前头的肩,一路反推过去。 而见到军中猛將王建及落马,剩下的草军士气大崩,再维持不住这一次攻势,隨之如潮水一般退去。 最后,韩琼看到几个人驮著那敌將隨人流退了下去,也不在意,举著手里剩下的那铁,大喊“我拔山都!” 眾吏士齐齐捶胸: “呼哈!” “我拔山都!” “呼哈!” “哈哈哈!” 夜色中,谷口外,七百名铁甲武士意气风发,他们有信心坚守阵地! 双河岔口,河畔营地,灯火通明。 赵怀安独坐冷月,一眾披甲武士在侧,就这样拍著腿,哼唱著: “—,一轮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俺伍员好似丧家犬,满腹的冤恨我向谁言?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我好比鱼儿吞了勾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今夜晚怎能够盼到明天。” 帷幕內,只有这哀转的唱词,以及河畔湖风的猎猎。 人群中,阎宝听得鸡皮疙瘩竖起,小声对前头的豆胖子问道: “豆卢君,使君是在唱什么呀?这哪的唱腔,没听过呀!” 豆胖子不敢调头,闷著声音回道: “不晓得咧,说是京剧,可赵六说他们那也没这么唱的。不过使君以前唱过这,说叫《过昭关》,讲伍子胥的!” 阎宝恍然,不晓得伍子胥是谁,正要再问,看到有人望了过来,忙敛目不说话了。 此时,惟幕內,赵怀安依旧在唱著,唱著唱著,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出发!” 眾將愣了一下,看了一下夜色,有心觉得这会並不是发预备队的时候,但不晓得什么原因,在场没人敢说,全部齐齐抱拳: “喏!” 片刻后,河叉口大营打开,无数火把点起,隨后营地內的保义军倾巢出动! 第267章 倒五岳 第267章 倒五岳 寨山谷口,票帅许的临时营地, 用帷幕圈出的空地上,躺满了一个个受伤的草军,他们都是许这支队伍的核心,不然也不会从战场上拉下来。 悽厉惨烈的哀豪声充斥著营地,许就这样站在大旗下,看著前方谷口的火光,一声不。 这个时候,前头的一名票帅奔了下来,浑身是血,对许就哀豪著: “票帅,不能再冲了!对面就是铜墙铁壁啊!咱们上去多少人死多少!再这样下去,兄弟们都要死绝了,给我们留点骨血吧。” 许就默然,半天才对眼前的伴当说道: “老秦,我对你有恩,所以你愿意为我而死!而王都统对我也有大恩,没有他,我早就死在狗官的迫害下了,所以我也愿意为他而死!这就是一份道理,我不劝你,你如何要劝我呢?” 这个姓秦的小帅这会已经打得山穷水尽了,但这个时候,许就都还要继续冲,他终於爆发了: “票帅,別的营都不冲,就咱们冲!那么多附近的票帅都没赶来,偏就咱们奔了三十里地过来!而就算是都统附近的营头,不还是做壁上观?就咱们南面山头上的李罕之,他怎么不下来杀呢?” “票帅啊,別傻了!咱们已经够忠心了,再打下去,人都死光了,那忠心还有什么用呢?” 许就將刀拔了出来,丟给老秦,说道: “是啊,人都死光了,忠心没用!可王都统要是死了,咱们造反还有什么意思?” “老秦,我直接就和你说了吧,我许可以死,你也可以死,但王都统不能死!” “明白了吗?” 老秦望著面前的横刀,咬牙站起,然后抽出横刀就奔了回去。 最后,这里依旧还是伤员的哀豪声。 犹豫了一会,许就將自己的儿子许恂喊了过来,对他道: “你带一队人去寨山,让李罕之带兵下来,要是还不肯来,你直接剁了他!” 许恂迟疑了下,说道: “父亲,咱们还是等天亮吧,打到现在,咱们也晓得对面虽然战力颇强,但人数实际上並不多,所以只要等到天亮,己方士气就能转回来!” 许摇头,对儿子道: “我就是晓得这里敌军人数少,所以才担忧,此前烽火台传来的情报是,敌军兵力万人,可我们对面的人数估计也就是千把人,箭矢是藏不住的!那剩下的人去哪里了?” “所以眼前的敌军不过就是狙击兵,真正的主力没准已经绕到了其他方向,这个时候我们就算等到天亮,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现在,因为急行,我军兵力建制都不全,这种情况只能喊李罕之的兵马过来支援,他出身汝州军,魔下兵马也很善战,这里需要他们。” 说完,许就对儿子许恂说道: “大丈夫立於世间,以忠义为本。头可断不可改其志,竹可焚不可变其节。恂儿可晓得?” 危难之间,一个父亲將他的精神追求就这样传给了儿子。 许恂望著父亲坚毅的眼神,再没有多说,带著三个伴当就往西南那边的寨山衝去。 儿子走了片刻后,前头奔来一人,哭喊: “秦头,他战死了!” 在部下鸣咽中,许猛然拔出陌刀,对身边的扈兵武士大吼: “杀官军!” 隨之一股黄潮在火光的映衬下,汹涌撞进谷口的军阵內。 狼虎谷南处谷口,这里虽然没有遭到袭击,但草军依然乱糟糟的,西面传来的震天喊杀,让这里的草军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压力, 此时,不断有人在大喊: “支起火把,支起火把,杀出谷去!” 所以时不时就能看见有小帅带著兵马杀出去,然后就再没回来。 就在刚刚,他们又发现西侧的山竟然被敌军给占领了,然后这里的票帅就下令,让各家小帅反攻上山,將山再给夺下来。 此时谷口各处虽然也点起了火把,但对於草军来说,还是没办法集结大队,最后各小帅也无奈,只能敲起小鼓,让谷口的草军一拥而上! “踏踏.踏踏..。 南向谷口明明喧闹,可这马蹄声却传到了所有人的心上,雾那间,谷口几乎一静,草军们忍不住望向了外面的黑暗。 忽然“嗖”的一声,黑暗中来一支箭矢,隨后便插在了一个草军的喉咙上。 不等旁边的人惊恐大喊,更多的箭矢从黑暗处传来,而此时的马蹄声已是震耳欲聋。 悽厉的尖叫声一下子就炸开了。 已经意识到什么的草军疯狂往后奔跑,然后又被更后的人撞得翅超倒地,最后被踩死, 而一些反应迟钝的,这会也终於看清了。 一支絳红色衣袍的骑兵就这样从黑暗处跃进了山谷,然后將还在发傻的草军给串成了肉串。 这里的草军从始至终都没能形成军阵,而好死不死,因为他们的营地距离王仙芝特別近,所以这里的票师还装模作样把谷地收拾得乾净。 所以这更是方便了这支骑军的衝锋。 但真正被骑兵杀死的草军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被人推揉在地,隨后踩踏而死。 恐慌直接从谷口传到了谷內,一些本准备从西面杀出去的草军,忽然就看见成片成片的草军从南面跑了过来,这些人还在大喊: “官军杀来了!” 南面也有官军?北面也有,西面也有!官军到底来了多少人? 如果这是白日,这些还有一战勇气的草军核心能很快就哨出保义军的人数,可悲哀的是,现在是晚上。 看著周遭不断逃跑的草军,甚至刚刚还拿刀站在身后的袍泽,这会也丟刀匯合人流逃跑。 这种情况下,什么样的人还能保持他们的勇气? 夜色里,既调度不到部队,又不晓得敌军来了多少,只能听到四周无穷的喊杀和哀豪声,再往后面一看,都统的营火是亮著,可谁晓得都统还在不在呢? 这一刻,即便还有一战之力的草军也无奈的撤离了阵地,只是他们並没有丟掉兵刃,依旧按照熟悉的编制向东谷口撤离。 杀进来的骑队,正是完成了兜抄的郭从云部。 不到三百的突骑在夜色的配合下,杀出了千军万马衝锋的气势。 手里的马早就不够用了,飞龙都的骑士们举著横刀,从后面追上奔逃的草军,然后只需要轻轻一递,锋锐的刀刃就能给肌肤切出巨大的豁口。 火光下,有雄壮的草军正在大吼: “都不要跑,到我这里来,杀官军!” 而这声音也引起了郭从云的注意,他望了一眼,然后手轻指了一下那个方向,隨后骑將华洪就奔了上去,一刀就砍下了那草军的人头。 巨量的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在华洪准备侧身去捞地上的首级时,不晓得哪边的声音在惊恐大喊: “票帅死了,票帅死了!” 华洪心里一喜,咧开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他將地上的首级捞起,麻利地塞进麻袋里。 从首级断口处渗出的鲜血还在不断往下滴,可华洪一点不在乎,又兜马回身,准备去向郭从云匯报。 可这会郭从云他们哪里还在? 华洪扭头看了看左右,发现袍泽们全部都没了影子,心里大悔。 俺怎么就这么蠢? 然后再不敢耽搁,拍马就去追前面的袍泽们,边追边喊: “给我留个!给我留个!” “鸣鸣鸣!” 这一刻,华洪是真的后悔得哭了。 月色下,一支车骑混合的队伍正沿著土道向著东南狼虎谷飞速奔行。 这是赵怀安带著的最后预备队。 此前在匯合了多只返回的令骑传递来的消息,赵怀安大概了解了狼虎谷战场的形势。 敌军的组织能力和兵力远比赵怀安预想得还要再弱。 康怀贞那边就匯报说,他刚刚在夜里击溃了一支来援的草军,之后再没有遇到过大股援军,可以说,只他手上的三百泰寧骑士就彻底封锁了北面通道。 而冲第一番的三个都的骤马军,也同样陆陆续续送来战报,大概意思是草军至今没有能形成有组织的反抗,他们已经突破了狼虎谷外围的寨山谷地。 很显然,在牌面上,他这边占据著大优势,那这个时候,不梭哈更待何时? 但这並不代表赵怀安內心就多么淡定,相反,对於他来说,这一次才是真正的乾坤一掷,输了,那就是彻底完蛋。 所以自奔袭以来,他就一直没有说话,看著沿道上数不清的尸体和燃烧的帐篷、营地,他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向前。 没多久,他们也奔到了寨山山口,这里已经能听到前方犹在血战的廝杀声。 这个时候,在前头带队的杨延庆举著马塑奔了过来,对马上的赵怀安大喊: “使君,有大股草军正在前方列阵,对把守在谷口的我军围击。” 赵怀安皱眉,问道: “能分辨是我军哪支部队吗?” 杨延庆摇头,天太黑了,距离又远,他根本看不清旗號。 想了一下,他下令: “让阎宝带著三百泰寧突骑向前,打崩他们!” 杨延庆点头,隨后夹著马腹,向东南跑去。 而杨延庆一走,赵怀安扭头对帐下都下令: “人马披甲,隨我在这里等候!” 孙泰、赵虎齐齐唱喏,隨后便让隨军开始装备铁马,很显然,使君还是想要靠著甲骑打开缺口。 望著前方山道,又听著那里震天的喊杀声,阎宝带著骑队停了下来。 前方形势不明,不能贸然进谷, 他砸了砸嘴,却发现没有一点吐沫,於是取下水袋,小口小口地饮著。 一边喝水,阎宝一边想著现在的局势。 现在来看,最先冲入山谷的保义军並没有取得预先战果,不然草军不会这么卖命廝杀的,所以很显然,赵使君带他们来援的时机刚刚好。 从河畔营地到这里二十多里,他们一路奔了快一个时辰,赶到这里后休息一会,然后再投入战场,最后再决定性地击溃前方草军。 这一切的时机都是这么妙,这位赵使君真是一位用兵高手啊! 阎宝这边正感嘆的时候,身后想起一阵马蹄声,然后他就看见一名赵使君的帐下都骑士奔了过来,忍不住嘴: “这是让咱卖命了!” 果然,那雄壮骑士一来,就对阎宝大喊: “使君有令,命你部即刻冲山谷,击溃前方之敌!” 说完,这人就目不转睛地盯著阎宝,把他看得发毛。 阎宝倒是没有犹豫,大声应道: “得令!” 说完,阎宝就让身边的骑士散去,命令队伍隨他號角衝锋。 下完令,阎宝发现那骑士还留在原地,小心问道: “这位兄弟,咱们要衝锋了,要不你先回去?你告诉赵使君,我阎宝是不会丟了我充泰寧军的人的!” 却不想那杨延庆摇头,接著嘿嘿一笑: “不用,咱和你一併衝锋!” 说完他还举起马塑,一副自大武夫的样子。 阎宝看这人不著调,眉头抬了抬,然后就不理会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李罕之到底是带著队伍下山了,但並没有直接投入到战斗,而是护在许就所部的侧后方。 李罕之从寨山阵地下来也是没办法了。 他在山头上实在分不清局势发展,先是许带著部队赶了过来,然后直接堵住了敌军的退路。 然后是东面的山又被敌军给打了下来,然后那边也发出廝杀声,反而是东北面那边静悄悄的,不晓得在干什么。 他和杨师厚商量了一下,认为现在他们正好处在一个关键的决策点上。 现在下方的许就正和敌军杀的难分难解,而如果他们这个时候投入兵力进去,那胜负將会彻底倒向草军。 但二人是那种不吃亏的,他们又和许就不熟,就內心中是不太乐意给许就做嫁衣的。 不过隨著下方谷地的廝杀声越来越烈,而且眼见著狼虎谷西谷口的火光还是巍然不动,两人也有点著急了。 毕竟说实在的,他们也不能真的一直做壁上观。 这种夜战,不论敌军兵力多强,都不可能打成歼灭战,最多了不得杀了王仙芝。 可王仙芝死了,东面还有黄巢啊,如果黄巢从今夜逃出来的人那边晓得,这一夜,他李罕之据守寨山不动,那肯定是要拿他人头来安王仙芝余部的心的。 所以李罕之也晓得,这一战,他逃不掉。 他只是在等一个利益最大的时机。 而现在时机来了。 许就的儿子亲自上了寨山,邀请李罕之下山出击,而且他也替他的父亲答应了李罕之的条件。 那就是此战要是胜了,让他先挑选俘虏。 那许的儿子很有气魄,在听到李罕之谈了条件,不仅答应了李罕之提出的,还主动许诺战后他父亲会给李罕之表功,总之不会让李罕之白辛苦。 隨后李罕之、杨师厚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便在许恂的带领下,带著所部两千,以及刚兼併的小千人,合併兵力三千,下寨山,列於寨山脚下,许部之南。 而望著更多的火光从山上下来加入了围攻,已经鹰战一个多时辰的拔山都士气大降,所有人都晓得,这一夜可能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韩琼正在笑著,手里的水袋不断在兄弟们手里传递著,等再传到韩琼手里的时候,他仰了半天脖子,也就是一滴落在他的嘴里。 砸吧著嘴,回味著酱香气,韩琼笑骂: “驴日的,都是一帮牲口,也不晓得给耶耶留点。” 然后他对剩下的三十多名扈兵喊道: “美不?” 在场三十多名牙兵哈哈大笑,大喊著: “美!美得很!” 韩琼点了点头,然后对在场的牙兵们说道: “这壮行酒咱们也喝了!多余的话我也不说!总之一会,你们就跟著我冲,我衝到哪里,你们就杀到哪里!听明白了吗?” 牙兵们大声回应,然后没人说话了。 沉默持续了片刻,韩琼还是没忍住: “家里就一个儿子的就退下去,別给家里断了后了!” 但没人退出。 韩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隨后將铁铜换了个手,开始向前。 隨后这些牙兵也迈著八字步,缓缓跟上。 韩琼很清楚眼前的局势,现在他的阵地已经一缩再缩,也幸好山上又援助了百人,不然这阵地时真守不住。 不是敌军太多了,实际上黑夜里,他也看不清对面有多少人。 而是除了他的南面,其他三个方向都遭遇敌军的围攻,这种情况下,队伍根本来不及休息。 铁甲兵本就耗费体能,以往作战都是靠著轮换来恢復体能,可现在三面被袭,每一面都只能硬抗著敌军的衝锋。 打到现在,甲兵们死是没死多少等人,可已经精疲力尽。 这种情况下,一直休息的韩琼和他的牙兵们就成了唯一可以出击的力量。 但此前的几次出击,韩琼的核心牙兵损失也很大,再打防御反击,就这点人也打不了几次。 所以韩琼发狠,决定带著牙兵主动出阵衝击敌军的將旗,只有阵斩敌將,打掉草军的指似系统,还能有一线生机。 但任面人潮汹涌,谁都晓得衝出去,十死无生。 韩琼的步子迈得很小,但还是一步步走到了军阵边此,这里已经躺下了不少披甲武士,都剧烈哲呼吸著。 韩琼冲这些人笑了下,然后再一次深呼吸,隨后坚定哲看向前方。 然后他就看见,黑暗中,忽然就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从惊到狂喜,韩琼举著手臂大喊: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本已疲惫到极点的拔山都、步跋们纷纷大吼,努力呼吸著空气。 劫后余生! 沉闷的號角声第一次盖住了谷內的廝杀,返百泰寧突骑猛猛哲撞在了草军的队伍中,横行无忌许所部的后阵在第一时间就崩溃了,而溃兵很快又將更多的队伍父衝散,其中就有李罕之所部。 此时,李罕之后悔得要扇自己耳光,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如果他再晚下山一绕,他就不会在谷哲遭遇这样的惨败。 敌军到底是来了多少人啊!四面八方都有也就算了,谁能想还有第二批队?前后攻击,连绵不绝。 而反观呢?入夜已经返个多时辰了,可除了许就这一部来援,就再没见到其他草军队伍,甚至东面狼虎谷的王仙芝也没有派出过援兵。 这怎么打? 看著一丛丛火把熄灭,李罕之脸色难看,对杨师厚道: “不仓,王仙芝很可能已经跑了,我们也跑!” 杨师厚点头,正要夹马开溜,忽然被李罕之欠拦下来,后者说道: “老杨,你带人在后头挡一挡,让大部队先撤,这都是咱们的心血,不能丟在这里。” 杨师厚愣了一下,但低到那句“咱们的心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隨后,杨师厚带著一队草军就列阵,然后掩护李罕之撤退。 这边李罕之刚走,对面就奔来一名雄壮士,他竟然直接在杨师厚阵前狂,看到这支队伍没有破绽,大喊一声: “对面是哪个好汉,有点东西!” 杨师厚低了这话,也没防备,大吼: “这里是颖州杨师厚!” 可话音刚落,一支箭矢就从暗中射来,要不是杨师厚下意识用手挡著,这一箭就能要了他的命。 而这个时候,对面的话才传来: “哦?那不要忘了,射你的是杨延庆,都姓杨,哈哈!” 杨师厚再不敢说话了,忙换了一个位置,再用眼神示意部下將火把灭了。 果然,这边火把一灭,任头的杨延庆也不敢隨意说话了,显然也怕这边的半箭。 很快,马蹄声远去,杨师厚將披膊上的箭矢拔下,看了上面绕著的“追魂夺命”四个字,咬著牙將这箭扣在村间,然后仕著月色,带著人马撤了下来。 此时,许那边已经被卷得溃不成军。 杨师厚看著火光中,那面“许”字旗倒下,嘆了一从气,然后脚步飞快,跳上一匹战马,夺路奔逃。 “报!报!” 寨山从任,灯火通明,甲用、突席列阵整备,一名席士从谷內衝来,一路大喊。 隱匿在黑处的保义军神射手在看到这用士胸甲前的反光,隨后放下了弓箭。 这伟士一路奔仓,到了赵怀安面前,大喊: “报!阎宝部全军突袭,现已击溃前方草军!我军已彻底占据谷道!” 赵怀安点了点头,最后喝了一次亢了蜂蜜的水,然后翻身上了铁马。 月色下,银灰色的光柔和泻在上,拉出无数乙。 在赵怀安的后面,四十名帐下都甲席已经在扈从的帮助下翻上了战马,他们的两翼是飞虎、飞豹两支突席。 在这些骑兵的身后,李师泰的本部留在这里看守车辆、甲械。 忽律律的响鼻声此起彼伏,感受到临战氛围的战马,焦躁、兴奋哲扬起蹄子。 其中赵怀安的战马尤其躁动,他轻轻元了元的它的脖子。 將面上的铁面放下,赵怀安用小腿轻轻碰了下战马。 铁裙发出哗哗的撞击声,然后战马就小步的走了出去。 身后甲片的撞击声一直没停,匯成流水,。 赵怀安带著骑队就这样踩著流光向前,速度很慢。 直到赵怀安闷声喊了句: “吹號!” 身后的王彦章举起脖子上的號角就吹了起来。 一股苍凉的號角声在月色中吹响,隨后惊雷直接在平哲炸响,汹涌力量亏开大,数不清的甲用,突席举著弓、类、刀、飞了出去。 看著前方散成点点的火光,以及洞洞的山道,赵怀安举起马塑,猛然大吼: “不停!杀进去!” 隨后,无数躲闪不及的草军纷纷被撞开,而守在狼虎谷山从的拔山都也骇得跳到了两边。 看著鱼龙而入的甲用、突用,惊魂未定的韩琼等人,兴奋怒吼: “杀!” 隨后也涌入了狼虎谷。 第268章 授首 第268章 授首 赵怀安刚衝进狼虎谷,有了足够空间的两翼突骑就了上来,將赵怀安他们的甲骑护在后面。 赵怀安骂了一声,晓得到了他这个阶段,兄弟们不怕打败仗,就怕他赵怀安死在战场上。 想到这里,他身体的肾上腺素也降了不少,也老实落在了后头。 自骑军突入狼虎谷后,胜局就被彻底锁定。 谷內的草军根本不敢抵挡奔涌而来的骑兵,纷纷向两侧避让,如果现在是白日的话,就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谷內的草军正在中间凹陷,两侧越鼓越大,最后四散奔逃。 而体现在飞虎、飞豹两支突骑上,那就是丝滑畅快,没有任何阻挡就杀了进去。 狼虎谷內,此时已经是一盆热油浇了下去,没有人有勇气去阻挡看不清的敌骑,尤其是他们身边的友军都在逃跑的时候。 保义军突骑手中的火把打出了绰绰影子,他们开闢前路的黑暗,两侧是呜咽哀豪的草军,这一刻,勇士无畏的形象彻底具象化了。 隨著身后的鼓点越来越急,突骑们再忍受不住这样澎湃的场景,纷纷长啸。 很快骑队就衝到了一处营地,这里的竟然还有一支草军队伍还坚守著。 他们堵在营盘前,看著汹涌而来的保义军,大声嘶吼著,为自己壮胆但飞虎、飞豹的突骑连速度都没有降低,就这样撞了进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数不清的马塑就如同一排排针孔扎了进来,然后这支本该被讚扬的草军勇士们就这样被淹没了大势已去! 这是所有草军心中的念头。 接著,越来越多的草军倒下,后方一层层军列仿佛是被海水衝击的泥堡一样,整个就垮掉了。 可就在刘信率先带著突骑们衝进营地,钻进那座巨大的营帐时,却发现这里早已经空空如也。 所有人都懵了,然后刘信狂怒地砍研帐內的一切。 这么多人,冒了这么大风险,让王仙芝跑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队骑兵从外面掀帐进来,一看到刘信,连忙大喊: “刘副都將,那王仙芝跑了,咱们都將已经带人去追了,他跑不了的。” 刘信回头去看,只觉得眼熟,然后那人便自称是飞龙都的什將,被安排过来砍这里的旌旗。 而飞龙都的主力已经隨郭从云向著东面谷地追击去了。 原来郭从云他们从南面谷口穿进谷內的时候,正巧就看见一支草军骑兵从营地跑了出去,其中间的军將气度非凡,郭从云一下子就判断这是草军的上层要跑,没准就是王仙芝。 所以他们立即去追,连营地都没有去確认。 直到郭从云他们奔出谷,才想起来至少先缴获一面草军的大旗,这样万一追错了,还能有一个夺旗之功。 然后他就派了十来骑过来,是的,就是十来骑,让他们去获骑。 在郭从云看来,如果营地空虚,那十来骑足矣,如果营地依旧防守森严,也没必要再攻,不如去追主力,將他们再喊回来。 於是,这名什將就这样被安排过来了。 然后就遇到了突袭而至的飞虎、飞豹等突骑。 一听郭从云正在追击,刘信毫不犹豫就带人出来,准备向东去追。 此时天黑,实际上追击敌军兵不太容易,但王仙芝作为草军都统,不可能单独逃跑的。 而只要一群人在夜晚奔行,那就一定会举起火光,不然光摔都要摔死。 而在这里,他们只需要追著火光最密的地方,一路追,就总是能追住的。 反而到了白天也没了这个优势了,现在距离天亮差不多还有来两个多时辰,所以必须要快。 刘信这边刚要去追,然后就遇到耿孝杰带著一队骑士火急火燎地过来,开口就是: “老刘,赶紧带队伍,北面山上的草军正在往这里冲,我的人已经在北面顶住了他们,你赶紧带人来支援。” 刘信哪理会这个,迈著腿就要上马,可下一句他就听到: “使君就呆在那边观阵,不晓得,刚刚使君还挺急的,这会却又不怎么在乎王仙芝了。” 一听使君在北面,刘信赠得下就拉韁绳,然后大喊: “走,咱们去使君那边。” 於是,马蹄声再响,飞虎突骑向著谷地北面奔去。 当刘信带著突骑们赶到北面时,留在赵怀安身边的甲骑和部分泰寧军、飞豹军突骑已经击溃了这支草军,並在火把的围绕中,逼降了他们。 看到这一幕,刘信大失所望,但还是奔到赵怀安面前,喊道: “使君,王仙芝跑了!咱们追吧。” 但出人意料的是,赵怀安却非常淡定,显然对这个结果有了预料。 见刘信疑惑,赵怀安摇头: “我一衝进谷內,看到这里连个像样的防御都没有,就晓得这里的核心一定是跑了。那王仙芝也是草莽豪杰,兵马十来万,作为他的本阵所在如何会这么不堪一击?” 想到这里,赵怀安也嘆了一口气: “也是我想简单的,这种有骑兵的巨寇,纵然是袭击上了,人家要跑也是跑了。现在也就看看老郭那边的战果了,他的人没留谷內,显然已经追出去了。” 可刘信不甘心,抱拳请令: “使君,我带人再去追一追,没准这王仙芝也没跑远呢?” 赵怀安点了点头,让刘信去了。 而耿孝杰倒是不走,依旧带著飞豹骑的人守在赵怀安身边。 赵六见到了,摇了摇头,对刘信可惜。 “老刘啊老刘,你是真不会把握。那王仙芝的人头能有赵大的一根毛重要?你这真是拎不清啊!” 也如此,赵六对这个耿孝杰倒是来了兴趣。 这人也就是去年加入的保义军,而且一上来就是都將,所以在军中的口碑和人脉都不行,所以赵六也和他不熟。 但这一次中原战事,这老耿倒是打得可圈可点,並不比其他两都来得差,而现在看,这打仗倒是其次,这份心思倒是少有。 这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於是,赵六对耿孝杰投去了讚许的眼神,还和他说笑了一会。 而这个过程中,倒真有一支草军溃兵下意往大营奔,然后被飞豹骑给歼灭了。 就这样,不断有保义军兴冲冲地杀进营地,然后看到了火把旁高悬的“呼保义”旗帜,纷纷下马,聚集在了这里。 隨后阎宝、高钦德、韩琼都匯聚了过来,甚至谷外的康怀贞也来了。 他一来就告诉赵怀安,此时狼虎谷两侧山的草军已不见踪影,只有漫山的旗帜还插在那里。 想了一会,赵怀安问各军现在能调配的兵力是多少,在晓得各营几乎都只有不到一半的可用兵力,赵怀安放弃了继续追击的打算。 此时谷內外草军早已全线崩溃,野外遍地都是溃兵,这个时候追击,还真不一定有多大的效果。 不如等到天明,到时候,再聚拢迷失在战场上的部队,继续追击。 而相反,天黑又不敢点火把的草军,根本骑不了马。 没有战马,只靠双腿,就是有两个时辰,又能跑到多远呢? 在狼虎谷东,黑夜里,没有人敢点火把,所有人都拼命在跑。 但也正因为没有火把引路,大量的队伍越跑越散。 此时尚让带著七八名骑兵正小心奔跑著,只要看到前面有明显光亮或者黑团团的一片,他们都儘量避开。 就在逃亡的这一段,他们就看著不少骑兵衝上了黑团,然后直接摔进了深坑, 李唐宾也跟著一起跑,但晓得这种跑法,只要等天一亮,后面的官军有了视野,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李唐宾连忙劝尚让: “票帅,咱们不能这么跑了,天黑,这里没有路,战马在这种坑坑凹凹地方,压根跑不起来, 我们应该赶紧找一处山坳,然后躲过去,再让战马休息,这样明天天一亮,我们再跑。“ 尚让连忙点头,然后左右看了看,发现了一处山坳,於是连忙带人跑了过去。 他们这边刚隱蔽起来,后面就奔来一队草军溃兵,再后面,就是一团团火把。 这个时候,还敢在夜里打火把的,只有官军了。 果不其然,这些举著火把的骑士很快就追上了这些溃兵,隨后猛杀一顿后,直接就地拷问。 听著外面兄弟们的悽厉声,尚让、李唐宾这样的草军豪杰却没一个敢翻出来,各个大气不敢出。 没办法,但凡他们身边有个百人,他们也敢向外面冲一把,可谁成想队伍散得这么快? 尚让他们是看到寨山谷內的许部崩溃才开始撤退的。 当时尚让是带著差不多两千多人下山的,可奔到山脚下,人就跑了一半,而剩下的在奔到狼虎谷营地,发现都统早已不在后,就全部崩散了。 唯有七八个扈兵还有几个军將依旧跟在尚让身边,但也只是继续逃亡。 听著外头的悽厉惨豪,尚让明显有一点精神恍惚,他没想到王仙芝竟然先跑了,这和他印象中的都统完全就是两个人。 实际上,尚让也確实发现了都统有时候確实就和两个人一样,一个还是他熟悉的那个,豪爽, 果决,但另一个却是沉默,犹豫。 这一刻,尚让想的很多,想著王仙芝现在会在哪,又在想自己该往哪里跑,甚至连今后草军的未来,他都在想。 这一仗他们输了,但实际上並没有伤到筋骨,因为在西南的瑕丘,还有数万柳彦章部,在西北的齐州,还有数万黄存部,更不用说在东面沂水还有数万的黄巢部。 而在新泰、莱芜东,依旧有大量的王仙芝部的票帅,所以草军的实力犹存。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在这里躲到天亮,然后赶紧去找到一支草军大营,然后投奔过去。 忽然,旁边的李唐宾拽了拽尚让,小声说道: “外面的官军在拷打都统的位置。” 尚让愣了一下,然后侧耳去听,果然听到外面在问那些被俘的草军,王仙芝在哪里。 这一刻,尚让心头一松,至少官军还没有抓到都统,那这夜折损就还不大。 很快,外面的拷问结束,一阵急促的马蹄渐行渐远,在少了火光的光亮后,连尚让他们躲避的山坳都黯了几分。 半天,直到確定官军真走了,尚让才开口问道李唐宾: “老李,你人聪明,你觉得咱们天亮了,是往哪个方向走。” 李唐宾犹豫了,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回。 尚让问的方向绝不是在问逃跑,而是在问这四个方向的草军,他们该投哪个。 其中东面是最简单的,那就是黄巢所部的偏师,他们是最兵强马壮的,但也意外著投庇在黄巢那边,就是彻底倒向了黄巢。 而现在王仙芝还是生死不知,这个时候跳到黄巢的船上,太危险了。 此外,李唐宾估计尚让也不怎么愿意被黄巢管,到了他那里,他尚让也就真是一个军將了,还是排在黄家宗人后面的。 那北面呢? 北面是牟汶水以北,那里依旧有大量王仙芝的余部,以尚让的威信,在那里可以再拉出人马。 可缺点就是,背面离狼虎谷太近了,一旦到了那里,很快就要直面官军的兵锋。 现在不管这一次夜袭的官军是保义军还是泰寧军,总之算是把草军给打得胆寒了。 现在提议尚让去北面再整队伍,李唐宾还觉得最好別提。 那就剩下南面和西面了,西面就是柳彦章那边和黄存,无论是哪边都是仰人鼻息,可南边就不一样了。 在西南处的新泰,有相当大规模的草军正停驻那边,去了那里,既可以重整旗鼓,又不会距离保义军太近,两全其美。 於是李唐宾想了后,到底是说: “渠帅,咱们去新泰吧!” 尚让讚许点头,说了一句: “英雄所见略同。” 听了这话,李唐宾的心中倒是悲凉起来,他们这番穷途末路,哪里有英雄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然后有突骑在对他们大声下令: “快!找到王仙芝了,赶紧去,去晚了,连个毛都不剩了。” 隨之马蹄声更加急促,很快就又消失在了山道上。 此刻小山均內,气氛压抑极了,包括尚让在內的大伙,都在心中默默祈祷: “菩萨保佑啊,让都统活著跑出去。” 原先草军的狼虎谷大营,灯火通明。 保义军在占领这里后,就开始布置这里的岗哨、巡探,一切有条不紊。 然后一部分吏士在营地內休息,此起彼伏的鼾声混这谷內的哀豪声,这就是这一夜。 这会能赶到营內的军將正聚在大帐內,和赵怀安一起商量明日的追击。 隨著各军陆续抵达,眾人互相碰了一下斩获,发现这一次夜战的收穫並没有预想的那么小,就现在清点的人头,就有识別出有名有姓的数十人,很多都是小帅几级別的。 换言之,即便没杀了王仙芝,只这些人头就已预示著草军指挥系统的崩溃。 但即便如此,眾军將们都还是坚持明日继续追击,目標就是王仙芝本人。 此战不能拿到王仙芝的人头,那这一仗终究不能称之为大胜,而朝廷那边也会对所谓的大胜有疑虑。 赵怀安在听,正要说话,忽然看见高钦德欲言又止,便问道: “老高?有什么发现?” 高钦德犹豫了下,还是说道: “使君,我率军攻下南山时,也俘了草军的一名小帅,这人说自己晓得一个天大的秘密,说一定要见到你才肯说。” 赵怀安扬了下眉头,问道: “有说是什么事吗?” 高钦德回道: “就是关於王仙芝的,但更多的,就死活没说。” 赵怀安点头,想了一下,说道: “先將这人看起来,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大家准备一下,一会咱们就出发!兄弟们的意思我晓得了,我这里也就一句话!” “那王仙芝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咱们这一次都给他追回来!这一场大胜,我不许有遗憾!” 眾將唱喏。 就在眾人要退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再然后,郭从云脚步发虚地走了过来,手上提著一个沾满血的袋子。 他一进来,就对赵怀安抱拳: “使君,我飞龙都不辱使命,终於追上王仙芝。这是他的人头!” 说著,郭从云將地上的包袱解开,一个雕枯带著惊恐的首级就这样暴露出来。 在场军將纷纷惊呼,他们没想到郭从云这就把王仙芝给砍了?这么黑的路,能追上王仙芝,这是什么运啊! 赵怀安也惊住了,他再忍不住,拉著郭从云坐到一边,问道: “老郭,快说说,怎么追到的。” 郭从云此刻非常疲惫,但巨大的喜悦充斥在心头,所以容光焕发,將自己一路追击的情况细细讲出。 原来飞龙都谷內看见的那支突围出去的草军骑队正是王仙芝。 郭从云他们一路都咬得很紧,因为这支草军骑队展现了难得的牺牲精神,一路上不断有草军骑队留下殿后,而这更让追击的飞龙都確定,这里面一定是王仙芝,不然也是其他大货。 隨著他们追击得越来越远,连手里的火把都燃烧完了,后面几乎都是跑一路摔一路,而前面的奔跑的草军也越来越少。 终於他们在一个山道上,那逃亡的草军没注意,全部栽到了深坑里,等郭从云他们奔过来后, 就看见几个人已经摔断了脖子,剩下的也在惨豪。 后面对这些草军的拷问中,那几个摔断脖子的,有一个穿著蜀绣袍子的汉子,正是草军都统王仙芝。 得知这个消息的郭从云等人,欣喜若狂,隨手將那些摔废的草军骑士给杀了后,砍下王仙芝的人头就往回赶。 后面再遇到了刘信后,才得知赵怀安已经盘在了草军大营里,於是连忙赶过来报功。 在郭从云讲述的时候,赵虎已经拉著一个被俘的小帅过来指认了。 此人看到那地上的首级,整张脸都呈现了灰色,隨后瘫软在地,无声哭泣。 这个时候,眾保义將们这才確定,这郭从云是真的命好,真就叫他追上了王仙芝了。 而赵怀安在听郭从云的描述时,眼睛却死死盯著眼前这的首级,有一种极不真实感。 王仙芝就这样死了? 第269章 鸣金 第269章 鸣金 天亮了。 停驻在狼虎谷內的保义军开始行动,一部分开始扫荡留在谷內的草军,一部分则继续出发向东,追击剩下的重要目標。 也是天亮了。 提心弔胆,睡也不敢睡的草军们,也开始了奋力逃亡,他们晓得凌晨这段时间就是逃亡的窗口期。 所以就算再累再怕,还是支起身子,向著四方逃奔。 和尚让一样,这些草军也面临同样的选择,那就是到底该往哪里跑。 昨夜不辨方向也就算了,但现在白天,再稀里糊涂跑,那真的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了。 此时牟汶水的一处野渡口,李重霸正在焦急地来回步,他的身后有一座通往对岸的浮桥,是此前就架设好用以沟通南北岸草军的通道。 而现在,渡口北岸到处都是不断奔来的人群,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是王仙芝的元从、部属,是濮州老兄弟。 李重霸是昨夜的时候收到王仙芝的调令的,让他择机向北突围,尤其是要控制住这条浮桥,以保障更多的老兄弟从南岸撤到北岸。 这条命令非常符合王仙芝的风格,那就是一切都从老兄弟出发。 对於草军来说,或者一个造反团队,真正重要的从来就是骨干。 不是所有人都敢和朝廷作对的,只有一直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盐梟亡命徒,他们才有坚定的造反决心。 所以只要这些盐梟老兄弟在,王仙芝换个地方照样能再拉出来一支队伍来。 在接到调令后,李重霸並没有通知对山的尚让,而是將旗帜继续插在山上,然后悄声向东北方向游动。 因为不敢支火把,李重霸的队伍也几乎走散,最后和他一起到桥渡口的,只有隨扈的三百多老兄弟。 李重霸就是靠著这么点人手,在桥渡这边构建了防御,一直坚守到天亮。 而很显然,保义军並不晓得这里还有一座浮桥,所以整晚都没有人往这个方向追击,这也使得大量的草军都在往这个方向逃跑。 到了天亮时,桥渡南岸已经满是逃亡至此的草军。 其中大部分都是李重霸的队伍,他一方面让人將这些人继续整编起来,一边在人群中寻找头目,然后就地分配编制。 但大部分的草军实际上已经胆丧了,压根听不得上头人说什么,就一窝蜂往浮桥上拱, 对此,李重霸的应对非常粗暴,就是杀。 在狠杀了几批人后,浓烈的血腥味和悬掛在竹竿上的人头,终究是让这些溃军回到了现实。 这个过程中,几个票帅也带著一些人逃奔到了这里,然后各自讲了一下昨夜的情况,眾人差不多拼凑了眼下的局势。 昨夜袭击的官军是从西面的寨山衝进来的,而且都是骑兵,猛得一塌糊涂,中间有几个草军营头也去拦截过,刚上去就被衝垮了。 而有几个是狼虎谷大营的,也说了狼虎谷的情况,眾人也因此晓得大营已破,都统生死未下。 就在这些个逃出来的草军票帅们互相安慰的时候,南岸忽然就骚乱起来。 最外围的草军不晓得看清了什么,忽然就往后跑,而后面的草军看不到,以为是官军杀来了, 直接就跳牟汶水,想要往对岸游。 而大部分的,则是被挤下水的,这些人普遍都不会水,一个劲扑腾,最后漂浮在了河面上。 票帅们也大惊,急忙要带著核心从浮桥奔到对岸,然后被李重霸给收拾了,其人举著陌刀,站在桥渡,对这些人大吼: “跑什么跑?一窝蜂上去,浮桥都要被你们踩断,现在都给我列阵,和官军干!不然大家都得死!” 作为草军第一猛將,李重霸素有霸王李的称號,虽也有人故意噁心,喊他王八李,但没人敢在李重霸面前炸刺。 此时,见李重霸陌刀都举起来了,没人敢再冲桥,但也没人傻得真去和官军拼命。 能做到票帅的,都是老油子了,出卖兄弟是家常便饭,就是你不出卖,人家也会出卖你!所以不如先出卖。 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背水一战,迎击官军的,有,但绝不是这些从绿林道上变换过来的草军们。 李重霸也无奈,但他也不敢带著队伍上前,不然浮桥一定保不住。 真的是一群和尚没水喝啊! 就在这时,轰隆的马蹄声传来,很快一支骑队出现在了岸边,其为首者正是王仙芝的心腹大將柴存。 其人脸色铁青地看著慌乱的人群,见到其中不少还是扎著黄色头幣的老兄弟,看他们竟然能被马蹄声嚇成这样,就晓得这些人已经是彻底不能战了。 本来他来了南岸,是打算带著队伍到北岸休整,然后再杀回来报仇。 可现在见到核心老兄弟们都是这样一副胆寒样,哪还有再战的想法? 於是,他甩了下马鞭,带著数十骑直向桥津而去了。 李重霸远远就看到了柴存,见其过来,忙上前问道: “老柴,都统哪里去了。 柴存脸阴沉,对李重霸嘆了口气: “走散了,现在也不晓得去哪里了,但说好从这里撤的,咱们等等。” 李重霸忧愁地嘆了口气: “没事,都统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的。” 柴存没有说话,不晓得在想什么,忽然问了一句李重霸: “老李,你觉得都统对咱们重要不?” 李重霸愣住了,然后惊疑地看向柴存,反覆打量,最后认真道: “咱们这些兄弟就信都统的,甚至东边的黄巢也是因都统而留在草军,如果上来的不是都统, 而是其他任何人,咱们草军都会分崩离析。所以老柴,你最好別有心思。” 柴存一听这话就晓得李重霸想岔了,不过也没再解释,勉强笑了下,然后陷入了沉默远处又奔来的一支溃兵,乱糟糟的。 狼虎谷內,赵怀安正看著两个突骑在谷地追赶著战马。 这些战马都是草军的,现在都大批大批的被遗弃在了谷地,现在保义军的突骑很大一部分都在追索这些战马。 这些战马到底有多少,目前还不清楚,可就现在已经送回营地的,就快有八百匹,几乎是保义军战马数量的三分之二了。 所以只缴获的这些战马,保义军的整体实力就能膨胀一半,到时候能完全消化中原战场的战马缴获,再回到江淮,那以保义军的骑军保有量,当可独步南方。 此时,赵怀安看著一匹匹战马被重新拴在马既上,心情愉悦, 也不怪人喜欢打仗呢,这种一把梭哈下去,然后贏得盆满钵满的感觉,那真的是只要尝了一次就忘不掉。 这个时候,一队骑兵牵著两麻绳的俘虏往营地赶,在看到赵怀安后,远远就下马向赵怀安行礼。 赵怀安看到那骑將,哈哈大笑: “王环,如何?有甚缴获?” 王环也是老武夫了,在忠武军那会就是追索缴获的一把好手,这会听赵怀安问,连忙笑著回道: “使君,咱们这次算是发了。我这还是麻绳带少了,才捞个百十个俘虏,我看老华他们,直接是担著一筐筐麻绳出去的,论聪明还得是老华!” 赵怀安听了哈哈大笑,然后招手让王环过来。 王环让人將俘虏送到营內,这些缴获都是统一入库,然后就小跑地奔了过来,上来就先恭维了一句: “恭喜使君,贺喜使君,使君武德昭昭,威加四海,功盖千秋,名垂青史。此番平定乱象、安抚黎民,实乃苍生之福啊!” “而末將能跟在使君身边有幸参与此战,真的是三生有幸啊,这里,末將有一句话如在喉, 不吐不快啊!” 说著,王环抱拳,然后諂笑道: “在这里,我祝使君,顺意顺心顺事兴,兴家兴业兴福来,来財来喜来好运,运道运通运长久!” 一连串的恭维话,这王环是张口就来,直把在侧的豆胖子都看得眼睛直了,忍不住拍著手掌: “佩服!佩服!老王,以后你得教教我!” 王环諂笑,还补了一句: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教不了的,押衙。” 赵怀安再忍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王环,这小子是个人才。 然后他问道: “这一战大伙缴获还是先入库,然后呢,战马这些硬货都还是上交,然后军府按照折算的布帛分到你们手上。” 这本就是保义军的惯例,所以赵怀安顺口提了一句后,就说了下面一句: “你手下的人状態如何?如果继续向东出击,还行吗?” 王环一听这话,心里一咯瞪,但还是挺著背,回道: “报告使君,我们飞龙都不怕苦,不怕累,使君指哪里,我们冲哪里!” 赵怀安明白了,手指顶了一下王环的衣甲,笑道; “不怕苦,不怕累,就是现在又苦又累唄!你倒是会说话。” 笑完后,赵怀安也点了点头: “情况我明白了,这仗就打到这吧,后面你们都把战功也报上来,这狼虎谷我们不会多呆的。” 王环嘿嘿一笑,然后弯著腰退了下去。 这已经是赵怀安问过的第八个保义將了,情况都和王环差不多。 那就是抓俘虏还有劲,再就行出击打血战,那就没劲了。 这边王环走后,赵六耸耸肩,然后用果不其然的语气说道: “是吧,大伙现在挣得盆满钵满,再让大伙玩命,太为难了。” 那边豆胖子倒是有点不服气,爭辩道: “咋?不都是使君带兄弟们发財的?军令下去,再不情愿,大伙该拼命还是拼命!” 赵六不和豆胖子这个大傻子爭辩,而是问赵怀安: “大郎,你想好了吗?这王仙芝的人头是送给杨復光还是送给宋威啊!要我说,不如咱们自己留著,直接报给朝廷得了。” 赵怀安笑了,问道: “朝廷?谁是朝廷?不还是杨復光和宋威嘛,你还能直接带人头去长安?你认得长安里的谁?” 说完这个,赵怀安也嘆了口气: “哎,这事也是难为,人头就一个,给谁都是得罪人。按情理说,我是该给宋威的,毕竟老宋家对我不薄。可咱们从鄆城出发的时候,也答应过人家杨復光,这要是食言而肥,以往的交情都结束了。” 看到赵怀安唉声嘆气,豆胖子也抱怨了句: “哎,要是这次把黄巢的脑袋也砍掉,就没那么多烦恼了,到时候一家给一个,一碗水端平。” 赵怀安瞪了一下豆胖子,你倒是会吹! 不过烦恼归烦恼,那也是幸福的烦恼,这一次他们实在是大发特发。 在占领这处营地后,就缴获了无数钱帛、金银,目前度支那边的人刚刚赶到,还在加紧核算, 但赵怀安自己粗估一下,必不少於数十万贯。 此外堆积如山的甲械、以万计数的俘虏、还有大批工匠、甲匠、女人。 可以说,草军横扫天平、充海所劫掠的精华一战就被赵怀安给夺了去了,真就应了那句“草军跌倒,保义吃饱。”! 但也正是打了这一仗后,赵怀安去意也就更加强烈了。 原因很多,一个是自己孩子快要出生了,自己还是要回去看一眼。二个军队的士气也打不了了,就和赵六说的,兄弟们打仗发了大財,现在一门心思要把缴获运回光州,哪里还愿意再冒险? 但这些都只是次要的,赵怀安最担心的是自己把草军打得太厉害了。 歷史上王仙芝有没有死这么快?他不晓得,但他能確定的就是,这一次狼虎谷一战,草军实力大损,能不能再如歷史上那样席捲天下,真就不好说了。 没有草军顶前面,难道让自己直接冲朝廷?那不是为王前驱嘛?这不是智者所为。 想到这里,赵怀安让赵六去鸣金,准备將散出去的队伍都叫回来。 差不多了,再杀,把这小火苗直接踩灭了,那就轮到赵怀安哭了。 很快,狼虎谷大营,金声大作。 尖锐的鸣金声迅速传向四周,谷內的一些保义军听到后,连忙带著俘虏和缴获往回赶, 而谷外的,也靠著彼此通报,传递大营收兵的军令。 於是各队不再继续追击,开始收拢一路绑的俘虏,然后提溜著带去了刘信带著一队骑士沿著山岗猛追,他的前头有十来名骑士,其中为首的裹著件麻袍子,头绑著黄头幣,在眾多草军骑士的护卫下,一直狂奔。 看到对面竟然还能提速,刘信大喊: “换马,別把这队人放跑了!” 刘信有强烈的预感,这一次他抓到大鱼了,虽然最大的鱼被郭从云给捞了,但眼下这个,肯定是王仙芝的核心大將,不然不会到这个时候,还有十来名精锐草军誓死护送的。 从早晨开始追击,刘信他们缴获了不少战马,所以这会有足够的战马换乘。 白天和晚上到底不同,只沿途所见的尸骸,就能让刘信他们確定昨夜草军的崩溃到底是有多惨烈。 早上的时候,刘信他们也抓了不少俘虏,但都是一些小鱼,他们用带著的麻绳绑了这些人后, 就继续向东追赶了。 然后在刚奔过一道山樑,他就看见一支草军的骑兵在梁下休息,而对面一看到刘信他们,拍马就走。 见此,刘信哪有不追的道理? 可追了一路,对面是真能跑,而且马术竟然比刘信手下的这些飞虎军骑士还要厉害,这下子, 刘信高兴了,晓得自己是叉到大鱼了。 在又追过一道山樑时候,刘信却忽然发现下面没人了,正要將队伍散出去搜,他就隱约听到后方谷地传来的金声。 刘信暗骂了句,然后问左右: “你们听到什么声了吗?” 大伙耳朵灵光得很,如何听不到这鸣金声?现在听刘信问过来,大伙面面相,最后还是一个什將说道: “副都,这是大营的鸣金声!” 听了这话,刘信狠狼瞪了下这个不配合的,最后再看了一圈山樑下,骂了句: “算你命好!別让我再撞到你!” 然后再次对那个什將“哼”了句,刘信调转马头,骂道: “一群没担当的,活该被飞龙都踩在俺们头上!回了!” 一眾飞虎军骑士们被骂得委屈,但也不敢惹眼睛都熬得通红的刘信,最后只能跟著原路返回了他们在路上又耽搁了会,將之前绑的俘虏带著,就向著狼虎谷回赶。 就这样,隨著谷內金声大作,四散出去的保义军骑士们就如同群蜂回巢一样,带著辛勤採好的蜜,快乐地回去了。 而眾多命悬一线的草军就这样逃出生天,向著北、东两个方向溃退。 很快,狼虎谷的战事就会影响到东、西两线,自此,朝廷和草军的斗爭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 第270章 报功 第270章 报功 当天下午的时候,张龟年他们这些隨军幕僚们也在突骑的护卫下穿越战场,从河畔大营抵达到了狼虎谷大。 一路上,到处都是发硬的户体,看得张龟年直皱眉。 他倒不是悲悯这些草军,而是单纯在想这么多尸体不清理的话,很容易就发生瘟疫。 尤其是现在已经进入春天,虽然不晓得沂、充这边的雨季和江淮同不同期,但春时多雨总是不变的。 到时候下个暴雨,再一晒,那这狼虎谷都不能呆人了。 在路上,张龟年他们还看到不少保义军吏士们牵著麻绳,拽著一个个俘虏向营地赶去。 他们有些认得张龟年,连忙给这位幕府掌书记问好,张龟年挥了手,又看了看那些俘虏,很是满意。 王仙芝老营的俘虏就是不一样,气色好,身体素质也不错,拉回光州种地,准是一把好手。 不过张龟年並不清楚,他所看到的这些俘虏压根不是种地的,他们几乎都是各家小帅、票帅的核心老贼,各个手掌是老茧,发把刀就能拉上战场。 所以这批人也被军院系统的那帮人定了,准备吸纳后作为保义军的三梯队。 隨著狼虎谷一役,保义军核心们对於未来有了比较確定的预期,那就是咱们的使君肯定能授功节度使。 保义军现在的兵力对於一州来说自然是多的,但对於一个藩镇,那就太少了。 且不说和宣武军比吧,就是天平、泰寧、淄青这些也都是兵额三万。 行,就算使君去不了这些大藩,那就算是兵力少的小藩,如忠武军,那也是两万的兵额。 所以后面使君就藩了,不管是去哪,要想笼住局面,至少也要有两万兵力。 而现在保义军七七八八加起来,五千出头的兵马,这中间直接就差了一万五千人。 这种情况下,扩兵就势在必行,而眾保义將们也能水涨船高,再上一层楼。 现在他们俘获的这些草军俘虏,实际战力是非常不错的,本来也是各草军票帅们精挑细选的。 都为保义军都筛过一遍,人员素质能不强? 而且消化这些人也没有太大的困难,毕竟都是为了口饭投的草军,现在能跟保义军后面吃军粮,没人会不愿意。 就算个別真忠的,对官军特別仇恨的,那也是恨天平军、义成军,和他保义军有什么关係? 实际情况也確实如此,就此时张龟年所见的,就发现,往往五六个保义军吏士就能驱赶数百俘虏,而那些人也不跑,老老实实双手绑著,亦步亦趋。 这也让张龟年来了好奇,停下骡子,喊来一个小队將,问道: “我保义军到底是雄壮啊!这几个人就能俘几百草军?这些人不反抗的吗?” 这小队將听了这话,撇著嘴,对张龟年道: “掌书记,你是不晓得,昨夜的时候这些人跑得可凶了,咱们怎么追都追不上。可到了白天, 这些人自己就主动走出来投降。” 张龟年倒是奇了,问道他们是用了什么办法。 小队將说道: “这是使君吩咐的,就敲锣喊『老乡,俺们是保义军,来了就能吃饱饭。』,然后这些人就真的出来了。” 张龟年点了点头,暗道这是使君会用的法子,不过这也能看出,在曹、鄆这些地方发粮救济灾民的事,到底是將保义军的名声给立住了。 这些人多半也是听过保义军的名號和事跡,晓得咱们不杀俘虏,还救灾民,所以才主动出来。 当然,这也和昨夜在野外挨饿受冻一晚上也有关係。 晓得离开了军队,这些人在野外也是活不下去的。 张龟年又和这个小队將聊了一会,然后才重新上了骡子,向谷內的大营赶去。 而那边小队將看幕僚们都走了,这才对那些蹲在地上看戏的草军俘虏骂了过去: “看什么看,继续赶路!別想跑,跑了一个,一根绳子上的都没饭吃!” 然后,就打马甩鞭,像驱著羊群回自家羊圈一样,吆喝向前。 数百草军,有手有脚,其中健壮的还挺多,但也真的就在吆喝声中,埋头向著大营赶去。 当张龟年一行幕僚在孙泰的带领下进了大帐,彼时赵怀安正在对韩琼、高钦德等军將布置外围任务。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狼虎谷那四个角的山阵地。 现在保义军已经彻底击溃了草军,虽然实际歼灭人数有限,但却差不多击溃了他们的编制。 军队溃退,別说草军这样的组织度不强的,就是天下强兵,善战劲旅,只要队伍散了,再想集结起来也是千难万难。 所以常理来说,保义军驻扎在狼虎谷是比较安全的。 可问题是,在对被俘的一些票帅、小帅的审讯中,赵怀安得知,就在烽火传来的那一天,王仙芝是令各票帅往狼虎谷团营的。 虽然他带著保义军坐船突袭,打了个时间差,但这条命令到底是放了出去的,所以理论上,这会这些票帅正带著精锐老弟兄在往狼虎谷集中。 纵然这个过程中,有些听到老营已破,眾营溃散,然后就不敢再来,但指不定就有胆子大的, 想在赵怀安身上搏一把,也来突袭。 赵怀安军中就好些个这样豪侠出身的,太晓得这些人了,他们就信奉一条: “天大地大,不如自己胆子大。” 给他们说什么保义军多厉害,这些人就问一条,偷袭成功了,是不是就原地起飞? 是?那就够了! 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赵怀安可不想被小年轻给偷袭了。 张龟年他们来了后,还是坐在了他们以前的位置,然后听赵怀安给这些保义將们布置防线和哨点。 甚至哨点要向前多少里,赵怀安都讲得清清楚楚。 等赵怀安布置完营务后,他才看向张龟年他们,笑道: “路上没遇到什么溃兵吧。” 旁边的袁袭抢先笑道: “使君,你別说,路上还真的就有不长眼的来袭击咱们,不过都被突骑给歼灭了。” 虽然袁袭是笑著说的,但赵怀安却非常认真,问道; “晓得是什么人吗?” 这会张龟年才说话,摇头道: “被灭掉前问过,说就是周边的山棚,和草军不是一路的。” 赵怀安点头,知道这种专门发战爭財的鬣狗,没再问这个,而是认真问张龟年: “老张,老郭爭气,一把砍了那王仙芝。但这人头给谁,倒是让我犯了难了,你觉得我是给杨復光献首报功呢,还是交给宋威呢?” 张龟年在来之前就晓得此战战果丰硕,一战而斩了草军都统王仙芝。 如果按照以往的剿贼过程中,把首领团队歼灭就已经是剿灭叛贼的標誌了,就如同七年前的庞勛之乱,不也是杀了庞勛之后就结束了? 所以这会所有保义军都晓得,这场声势还算浩大的草军作乱,就算平定了。 也正是基於这个判断,张龟年对赵怀安说道: “使君,我认为还是得向杨復光报功。” 赵怀安手支著下巴,示意张龟年继续说, “使君,那宋威是我们直属上司,我保义军也是列在行营序列,所以按道理咱们应该先报给宋帅,所以咱们按照规矩上报给宋威,那杨復光也没甚话说。” “但这却只是道理上的,实际上,咱们却绝不能这么做。” “第一个就是咱们和宋威到底没有真接触过,他会不会將这军功全部占为己有,咱们是一点不敢保证的,毕竟说到底,咱们和宋威的关係只是靠他侄子来维繫的。” “第二个就是杨復光那边的反应和报復。咱们此前本就和杨復光有过口头约定,以此战军功用来换取他对我们的粮草支持。所以纵然咱们按规矩办,对杨復光来说,咱们都是在背叛他。而他所属的宦官系统依旧把持著朝廷,咱们后续一定会被他们针对。” “这隨后一个就是事关我们的封赏了。就算那宋威的確人还行,报功的时候拉著咱们,但以他的能量能保举使君你做节度使吗?而反过来,杨復光可以,他背后的宦官们可以。” 见赵怀安还在思考,张龟年索性说的更直接一点: “使君,咱们讲的直接一点,那就是宋威没办法扛得住杨復光的压力保你做节度使,而杨復光却可以顶住所谓外朝宰相的压力,保你做节度使。” 张龟年话说的都这么直接了,见赵怀安还是不哎声,以为他对宋建那边交代不过去,於是苦口婆心道: “使君,为官之道讲的就是时机。所谓一步快,那就是步步快。一步慢,那就是步步慢。” “天下有三百六十个州,分上中下,品秩也是从四品到从三品。而往上的藩镇有多少呢?不过四十有六,其中还有五个河朔藩节度使、六个西北藩节度使都是人家自留的。而这剩下的呢?又有大量是宰相的迴翔地,真正能给使君这样白手起来的位置是非常少的。” “所以从三品到三品的晋升,也被称为过天梯,上去了,此后就再不一样了。” “使君,咱们好不容易抓住了草军作乱的千载之机,错过了这次,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而就算再有,到时候还能有这班忠义的兄弟吗?” “所谓“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使君,登位要趁早啊,不可使兄弟们心泄了。” 张龟年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加重,意有所指。 赵怀安当然也听明白了张龟年的意思,老张就是暗示他,现在军中人人都指著这次升官发財呢? 要升官发財,除了拼命立军功,还需要上头有关係能运作。 现在老兄弟们各个命也拼了,仗也贏了,该做的都做了,那剩下的就是赵怀安要解决的。 如果因为赵怀安的判断失误,他自己丟了节度使是一个方面,这些隨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们不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都是奔前途去的,跟著你能越来越好,那自然是越来越忠心,可如果你只是讲义气,可就是没办法帮兄弟们进步,那最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沦落个眾叛亲离,那也怪不得人。 赵怀安晓得这个吗?他当然晓得,所以他才专门等张龟年过来,就是因为这次给谁报功太重要了,甚至比这场胜仗本身还重要。 而现在张龟年让自己不要感情用事,从保义军整体利益出发,向杨復光报功。 但赵怀安却並不是在担忧这个,他沉吟了一下,问张龟年: “老张,你在长安这么久,你觉得杨復光给咱报功,咱最后能做节度使吗?” 张龟年毫不犹豫点头: “使君,你一直在军中转,虽然也晓得宦官们势大,却没到长安过,所以没有直观的看法。这么讲,只论在长安,別说什么外朝的宰相了,只论权势,那就是各权宦家族了。” 说到这里,张龟年顿了一下,然后当著在场几个幕僚的面,说了如下的话: “我朝未见外朝宰相行霍光、伊尹之事,倒是各朝老公们,却各个是十常侍呀!” 这话可谓大逆不道,但却直接了当告诉赵怀安,长安的老公们,是何等的存在。 实际上,张龟年心里也奇怪,那就是他晓得使君不是不晓得宦官权势的,不然也不会在汴州冒那么大的风险,也要上杨復光的船。 可现在明明只要把王仙芝的首级往杨復光那边一送,荣华富贵便是只手可得,怎么又犹豫了呢? 想了想,张龟年想到了一个原因,便直接问道: “使君,你是不是担心杨復光这人卸磨杀驴?咱们把草军给灭了,那杨復光不需要咱们了,然后直接把功劳吃干抹净,隨便弄个虚职就把咱们给打发了?” 赵怀安摇头,他也实事求是说道: “我倒是没想过这个,毕竟说是灭了草军,实际上沂州那边还有个黄巢,那人动静不比王仙芝小,说什么卸磨杀驴倒也不至於。而且杨復光这人实际上还是蛮简单的,豪爽,重豪杰,要权势, 再加上和咱们的相处,他也做不出这个事。” “更不用说,这一仗打得好,他现在功劳满身,眼见著要回中枢了,那个时候就更需要我这个地方实力派支持了。” 见不是这个原因,张龟年倒是奇了,疑惑道: “使君,不是这个考虑,那使君忌惮的是什么呢?” 赵怀安当然有自己的顾虑,那就是他不能把事做绝了。 如果他直接报功给杨復光,杨復光会让功给东线的宋威吗?绝对不会。 但宋威那边都是什么人?除了他自己的淄青、还有徐州、泰寧、淮南诸多藩镇,几乎是半个东方诸侯都在那边。 他们本来就打得不顺利,现在军功被杨復光这边独吞了,他们会怎么想? 是,杨復光权势大,后面又要回长安了,可他赵大还要在江淮一带混啊。 到时候把这帮藩镇全得罪了,那他赵怀安外部环境就会特別恶劣。 赵怀安从来都信奉,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他傻了,才会为杨復光得罪这么多藩镇呢, 而且赵怀安也不敢赌这些藩镇的底线,一旦晓得他赵怀安跳帮到杨復光那边,这些输红眼的兵痞子真的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现在王仙芝一死,后面草军必然要分崩离析,到时候,沂州和充州的通道也会打通。 等宋威带著泰寧军一路收復过来,喊他赵怀安去营地述职,他赵怀安去还是不去? 去了,那可能就被拿下了。 不去?那就给自己安个罪名,然后对他群起而攻之。 这不是赵怀安杞人忧天啊。 他现在挣得盆满钵满,財货、战马、丁口满坑满谷,哪家藩镇忍得住这个诱惑?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赵怀安必须给东线的宋威有交代,得让他们有功劳报。 而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强调保义军隶属行营的事实。 只要他赵怀安还属於西线行营的一部分,那他的军功就是属於行营的。 所以,对赵怀安来说,他必须以行营所属的名义,报功给宋威,而不是报给杨復光,即便后者更能帮到他。 不过这些念头只是在赵怀安脑子里转著,他也没打算说这些顾虑。 这会,张龟年问他顾虑,赵怀安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说了一下宋威这个人: “这段时间,我也让人去找了一下宋威的过往,尤其是他在西川不是打过仗嘛,我就问了几个当时的老兵,他们的说法都有一点,那就是宋威这人爭功的厉害。向来就是以个人权位为先,置朝廷大局於后。” “所以实际上不等我报功,他只要晓得我这边的战果,他自己就会抢先报功到朝廷,占先机。 + “与其等宋威抢报,我不如先將战果匯总,稟告给宋威,这样不会给朝廷留下话柄,毕竟我按规矩,本就该给宋威报功。” “但功劳可报给他,然后由他撰文上报朝廷,但王仙芝的首级我们留著。就以王仙芝首级存疑,还需再多方指认,先把首级扣下来,然后咱们这边立即传信杨復光,让他亲自来充州。” 正在听的袁袭,想到他们一人行道上遭遇的溃兵,忍不住说道: “使君,让杨復光穿越战场来咱们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可赵怀安却坚持: “如果杨復光连充州都不敢来,这首级给他,他也是德不配位。他要是真敢拼,就来我营地来取,到时候让他拿首级去给朝廷报功。” 张龟年听著,忽然问了一句: “使君之所以要杨復光亲自来,是不是想让宋威的捷报先送到朝廷那边?使君这是什么用意呢?杨復光要是晓得咱们这么做的目的,岂能善罢甘休?” 赵怀安摇头: “我就是要试试他们这杨家还能有几分力。那宋威即便是先送捷报到长安,可不过是一纸空文而已,而杨復光有王仙芝首级,纵然慢了一点送捷报,却更加有优势。要是这种情况下他都揽不住军功,你觉得他能给咱们要到节度使?” 听到这话,张龟年欲言又止,他真的很想告诉使君,以老杨家的能量,一个节度使何足道哉啊? 但他也晓得使君没去过长安,而杨氏又过了最巔峰的时候,正在往下走,所以心里有疑虑也是自然的。 所以也就不再坚持了。 几人议定后,决定让张龟年亲自写这两封报功信。 在写给宋威的信中,自然是强调在宋威的亲自调度下,保义军完成了穿插袭击草军老营的行动,先將指挥之功让给宋威。然后再以还需再行確认王仙芝首级的藉口,將首级先扣营不发。 而写给杨復光的书信则更需要技巧。 必须先阐明自己作为行营调度下的军序,从军法上是不许越级匯报的,只能匯报给宋威,让自已这位好大兄多理解。 但他赵怀安也不是食言而肥的,军法归军法,现实却有操作的空间。 杨復光完全可以运粮支前,先参与到这场战事中。然后等船队一路到了牟汶水,自可夺了他营內的首级,到时候王仙芝首级在手,怎么给朝廷报军功还不是隨杨復光怎么说。 如此,功劳也给杨復光了,他也能对宋威有个说法。 毕竟监军使要勘验首级,他赵怀安没理由不给啊!他哪里晓得,监军使勘验后,直接就发去长安了? 所以,他赵怀安对两边也都有了交待。 这样的两封信简直就是在走钢丝,张龟年等一眾幕僚和赵怀安反覆修改,终於在天快黑的时候才写好。 最后,眾人都没有异议后,赵怀安喊了两队骑土,將两封书信交给他们。 其中一队將坐船直接去牟汶水,然后顺流去巨野泽,最后再转道白沟水,送信去曹州的杨復光处。 剩下一队也走牟汶水到此前巨野泽的旧营,然后去任城,走泗水道去沂州,送捷报给宋威。 两队骑兵得令,立即出营。 望著背著旗帜的骑士们出营,赵怀安也心酸。 哎,这王仙芝的人头要是有两颗,他也不会一女嫁二夫。 没办法,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他也不想这样,可谁让这世道就是如此呢? 对了,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事给忘了呢? 第271章 真假 第271章 真假 在大帐开完会回来,高钦德刚坐下,就对扈兵说道: “小李,之前咱们在南山俘虏的那个小帅还活著不?” 小李正在给都將倒茶水,听了这话愣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迟疑道: “都將,那是该活著还是不该活著呢?” 他这话反过来把高钦德都说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然后直接就对著小李的脑袋拍了下,骂道: “一天天的,就你心思多,想东想西的,就问你人还在不。” 小李疼得牙咧嘴,心里腹誹道: “平时夸咱心思细腻,这会就说咱心思多,真难。” 但他面上还是諂笑,连忙点头回道: “在的,在的,之前都將你不是和使君说过这事嘛,虽然后来使君没问这事,但咱们还是上了心的,没让这人吃苦头,就是怕使君哪天又要见这人。” 这话听得高钦德满意,拍了拍小李: “嗯,这还差不多,算你机灵!去,將那人提来,注意点人,我有话问他。” 得,现在又机灵了。 作为高钦德的扈兵,小李也不多话,退下后就直奔营地西角的一处帐篷。 一路上,不断有人给小李打招呼,小李笑著应著,然后急奔,直到看到有人还守在帐篷外,才舒了一口气,然后问道: “那混江蛇没死吧!” 守在帐篷处的吏士耸耸肩,说道: “没死也是半死不活吧,你们也是狠,这是要活活饿死人家啊。” 小李脸一红,没多解释,掀开帐篷,就见那小帅混江蛇正无力地躺在地上,连忙跑了过去,见还有气,急忙向外面喊道: “给他弄点水!” 很快,有人就送来了一瓮清水,小李扶著这小帅就给他餵水。 没多久,这混江蛇就回过气了,看著小李,嘴张了张,直接就流泪了: “可怜啊,俺不想死!救救俺啊!” 小李有点尷尬,听著混江蛇气还算足,连忙说道: “想活啊,那你要好好表现,一会我们都將找你问话,问什么答什么!”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一听这话,混江蛇眼晴放光,忙不迭点头。 隨后小李喊了两个隨夫抬了个担架过来,担著这个混江蛇就往中帐跑,一路上还不少人看,不晓得都將身边的狗腿子又闹什么么蛾子。 见小李还扭头看过来,这些人也连忙笑著挥手示意。 两个隨夫担著混江蛇进了帐后,从扈兵那边领了两张胡饼就高兴地出去了。 而上首的高钦德见所谓被“好吃好喝”照料的小帅这会都抬著进来,直接瞪了一眼小李,骂道“这就是你说的照料?” 小李也有点尷尬,忙解释了句: “这混江蛇是个硬骨头,颇有点寧死不屈的味道,给他好吃好喝,他却不吃不喝。不过这会怕是饿狠了,脾气倒是顺过来了。都將,你有事就问他,要是不配合,咱再把他送回去。” 听著小李当著自己面说这些话,躺在担架上的混江蛇明显抖了一下。 但听到小李又要把自己送回去,这混江蛇没动静了。 高钦德也懒得理会,挥手让眾扈兵退下。 等帐篷空了,高钦德咳嗽了声,骂道: “还躺著作甚?起来啊?你怕是想吃我棍子!” 话落,那混江蛇忙不迭起身,然后给高钦德磕头: “都將耶耶,饶命啊!都將耶耶,饶命啊!” 看混江蛇成了磕头虫,高钦德倍感无趣,心里想著,怎么阎宝那样的憨货都能俘虏一个草军好汉,真正寧死不屈,而他俘虏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心里厌恶,高钦德也懒得多话,直接问道: “你之前说王仙芝什么秘密,说来!” 已经饿怕了的混江蛇一点不敢废话,竹筒倒豆子: “这王仙芝有个替身,我有一次屎,见到过两个王仙芝在说话。” 话很短,却直接把高钦德给劈愣了。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急促问道: “这事当真?你还和谁说过这事?” 那混江蛇见高钦德这反应,心里就高兴,连忙回道: “千真万確,这就是我亲眼所见的,不过我也就见过一次,对了,就是在咱们打下新泰的时候看到的。这事我谁都没说,也不敢多说。” 高钦德脑子喻喻的,不太聪明的脑袋瓜这会都意识到,事情麻烦了。 为何? 因为使君送给杨復光和宋威的书信,前天就发出了,这会根本就追不上。 如果郭指挥砍掉的人头是个假的,那真是天塌了,不晓得得死多少人。 想到这里,高钦德眼神一厉,那低著头的混江蛇也没看到。 高钦德对外面喊了一句: “来人,不准任何人进来!” 说完高钦德披著个黑色披风,就不管这个混江蛇了,直奔中军大帐。 大帐里,赵怀安正在看度支们清点的战利品帐单,这还只是营地一半不到的帐篷,剩下的因为人手紧缺,还在加紧点验。 单就这手里的帐册就足以让赵怀安狂喜了,他也算是有钱人了,但因为养军压力大,他赵大是真的一点没享受过。 可这一次缴获的战利品,足以让赵大有底气扩兵三万,真正让保义军迈上藩镇军的阶梯,然后还有足够的富余让自己享受享受。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孙泰的声音: “使君,高都將说有要事求见。” 赵怀安愣了下,纳闷老高能有什么要事的。 但还是放下帐册,让高钦德进来。 没一会,高钦德进来了,脸上掛著惊慌,见帐內还有其他人,犹犹豫豫的。 赵怀安见老高这样子,就晓得有大事,於是摆头让书手、牙兵都下去了。 等帐篷里彻底空了,高钦德才慌张说道: “使君,我刚审了一下俘的那个小帅,这俘虏说王仙芝有两个。” 赵怀安愣了下,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边高钦德也意识到自己话有歧义,忙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那王仙芝有替身。” 这下子赵怀安傻眼了,愣了好一会,问道: “这消息准吗?知道老郭下的人头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完这个话,赵怀安意识到了什么,头痛说道: “嗨,还有什么真的假的,就是真的,也要被说成假的了。” 想了想,赵怀安直接对高钦德下令: “今天我没听到这个消息,你懂我意思吗?” 高钦德猛猛点头,就准备下去把人给办了。 这会,赵怀安却对外头大喊: “去把老张、老袁、还有老赵都喊来!” 然后他对高钦德说道: “你先別走,我和老张他们商量商量,你也旁听。” 高钦德点头,然后找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 而在等幕僚们过来的时候,赵怀安也冷静了下来,然后倒真让他想到了一个转危为安的办法。 隨后,便等张龟年他们过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战爭看似结束了,但险恶的权力斗爭才刚刚开始。 距离狼虎谷东四百里,沂州北线茶山阵地,杀声震天。 数不清的黄衣草军正铺在旷野上,然后在沉闷的鼓点声中一层层涌向淄青军壁垒。 一桶水倾倒而下,將王师悦甲胃上的鲜血冲刷乾净,这个年轻英勇的小將就这样在艷阳下甩著水珠,大喊: “爽快!” 就在刚刚,他带著一支突骑从营垒杀出,杀透数重,成功阻挡了草军的一轮攻势,而代价就是本就不多的骑兵力量,更少了。 几个平卢军骑士见王师悦这样,有心劝,毕竟剧烈运动后就冲凉,终究是不好的。 可很快,外面的杀声就传来了,一支草军竟然直接从侧翼的壕沟攀了上来,前面的刚被捅下去,剩下的就已经嘶吼的跳进了营地。 附近的一支平卢军带著横刀就杀了过来,然后与这支草军团在了一起,双方寸土不让,就在营壁一角,拼得你死我活。 没有任何犹豫,正下马休息的王师悦就带著骑兵们又冲了上来, 王师悦几代將门,虽然年轻,但悍勇果毅,带人衝上来后,双手各持一刀,左劈右砍,连杀数人。 而他带来的平卢军骑士也各个悍勇,这些马上勇士下了马后,照样战力不俗,很快就在內掀起一阵血雾。 有了王师悦这些骑士的帮助,这些跳进营的草军很快就被杀了乾净。 將最后一个草军砍翻在地,王师悦用草军身上的麻衣擦拭著横刀上的鲜血,忽然他觉得不对劲,將横刀提到眼前细看,只见锋芒的刀口已出现了几处坑洼。 王师悦气得又砍了几下脚下的草军尸体,然后將刀丟在了一边。 將这支草军杀光后,王师悦他们爬上了这段的壁垒,然后观察著外。 只见草军列著整齐的队列面向这里,数不清的黄色旗帜在天空中飘荡,然后一阵急促的鼓声从那边传来。 然后从此方阵中开出了一支队伍,普遍穿著铁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支铁甲兵排出后,先从溃退下来的草军中隨机抽了数十人拉到了阵前砍了头,然后在后方尖锐的锣声中,又驱赶著更多的无甲草军杀了上来。 看到这一幕,王师悦脸色不好看,喊来部下: “你去卢弘都將那边,让他赶紧带一队人过来守这段,我们突骑营肯定不会守这里多久的。” 部下得令,接著一脚摔下了土坡,接著又爬起,向卢弘所在奔去。 吩附完后,王师悦就准备加固这段营壁,然后这才发现前后两侧,到处都是扑倒的户体,有草军有平卢军的。 忽然,一只手努力地抓住了王师悦的靴子,倒是把王师悦嚇了一跳,其人低头,就看见一个满面血污的武士昂著头,艰难说道: “拉~~” 王师悦骂了一句,然后真就將这人从死人堆里拉了出来了。 看这人军袍是他们平卢军的,就是不晓得是不是他父亲王敬武的部下了。 將这人拉出来后,王师悦才发现这人的左腿都没了,见他还有气,连忙问道: “你哪部的?怎么营垒丟了这么多?” 这人哼哼味要说话,可嘴里光吐血沫,却一句话说不出声,最后到底是头一歪,死了。 王师悦愣了一下,扇了他两个巴掌,见头怂拉著,嘆了口气: “也好,下去享福去。” 站在王师悦身边的是朱瑄,从和徐州军联络完回来后,其人就因突围时勇武的表现被王师悦带在了身边做牙兵。 此时听到王师悦说了句“享福”,朱瑄面色古怪。 他是到了淄青后才发现的,那就是这里的人动不动就是说享福。 里社的穷汉冻死了,说去下边享福去了;城里的土豪死了,说这边享完福又去下边享;总之这里的人对享福好像有一种执念。 王师悦这边將战死的平卢军了目,然后看著下方发出尖锐惊叫声的草军,忽然问向朱瑄: “怕不?” 朱瑄忙回神,嘿嘿一笑: “俺们宋州人就是胆子大,不晓得什么是怕!” 说完,他將自己手里的横刀递给了王师悦,然后从腰间取下一个带著铁球的连,接著从地上捡起一面牌,就这样默默站在了王师悦身边, 那些草军越来越快,很快就越过了营地外围的沟壑,最前一排的都扛著小木梯,后面的一些草军则放慢了脚步,准备整阵。 这支草军的整体素质很强,对纪律和军阵的要求,丝毫不差於一般藩镇支镇兵。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铁甲兵在一个雄健的武士的带领下,从侧后方奔了过来,他就是王敬武磨下的都將卢弘。 其人举著一把陌刀,爬上了营壁,脸色难看的看著外的草军,继而对旁边的王师悦说道: “大郎,你先带著突骑下去,你们耗在这里浪费了。” 王师悦没有矫情,点了头,就准备带部下撤下去,忽然对面金声大作,所有人都疑惑地看著前方。 而准备冲的草军也疑惑的看向后方,但还是听从金声,原路撤了下来。 很快,平卢军就发现,不仅仅是这一面,而是全阵线的草军都在往后撤。 再然后,营垒上的平卢军就眼见著,刚刚还铺满旷野的草军,陆陆续续撤得一乾二净,只留下满地的狼藉。 追击的军令一直没有发出,於是平卢就这样,看著那面“黄”字大旗消失在了视野。 草军就这样撤了? 第272章 宋公 第272章 宋公 沂州城內,刁斗森严,提著灯笼,挎刀持的甲兵如同流水一般在城內主道上巡视。 城中的行营帅府,也是沂州州署,刚刚巡视完外围阵地的泰寧军节度使齐克让正向宋威匯报著各阵地营务。 宋威还是老装扮,穿著宽的绸衣,手里捏著把小如意,稀疏的头顶上顶了个小黑帽,一边听著一边点头。 不晓得是真的满意还是听得睡著了。 倒是齐克让像没看见一样,继续说著: “淮东四州兵抱怨吃不惯麦,想要吃自己运来的稻米;徐州军正问他们的出界粮什么时候发;东南土团也在问抚恤和丧葬什么时候能拨下。宋帅,这些都需要你定夺呀。” 直到这个时候,宋威才伸了伸脖子,接著就当著齐克让的面来了一段五禽戏,熊伸鸟飞,一招一式舒展如行云流水。 外头起著夜风,吹得堂外的牙兵衣袍轻晃,甲叶碰撞声和檐角下悬掛的风铃声,叮螂作响。 宋威就在堂上吐气呼气,吸气时腹部微微鼓起,呼气时连鬢的白须都跟著轻颤,伴隨著手部动作,活脱脱像一禿头的老熊。 如果说刚刚宋威眯著睡著了,齐克让还能安慰自己是宋威老了,但这会竟然当著自己面打起五禽戏了,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 他脸色铁青,忍著怒气,硬邦邦说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宋公,军中无小事,此时草军的黄巢又已压到了北岸,就更应该关心一下军中吏士们,毕竟到时候要让人家拼命呢!” 纵然听出了齐克让不高兴,宋威还是將五禽戏都打完了,收了势,慢悠悠用袖口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笑道: “老齐啊,咱们都是上了岁数的,得多养生,这生不养,就老得快。以前我也急急燥燥的,但后来学了这五禽戏倒是悟出了点东西。就像这熊戏,它要沉腰,做鸟戏,就得提气。人要沉得下去,提的起来,这精神头就不一样了。老齐,以后你也练练,练个三五年,就一句话,莫道甲不少年!” “老齐,你自己品品,哈哈!” 说完,宋威活力十足地顶了顶腰膀,面色红润。 於是,齐克让的脸色就更黑了。 那边宋威也不瞌睡了,重新坐回了软榻上,隨后拿起案上的茶盏,呷了口温热的茶汤,喉间发出“咕嚕”一声,然后吐在了旁边美妾端著铜盆里,隨后才对齐克让道: “淮东兵要吃稻?可以啊,上个月扬州那边不是发来了八百石稻米嘛,给他们发下去。” 在场还有一眾幕僚,其中一个钱粮吏听到这话了,连忙补了一句: “明公,之前下吏和明公说过,那批送来的都是糙陈米,都不能吃。” 宋威耸耸肩,然后对眾人说道: “是啊,扬州送来的都不能吃,那我哪里的稻米发他们?要问就去问他们的刘使君,为何说好的月输千石稻米,怎么就成了这些狗都不吃的陈米!” “他们还嫌麦?有的吃就不错了!” 接著宋威又对齐克让道: “还有徐州军那帮丘八还敢要出界粮,上个月刚拨了八十副明光鎧,怎么入了营的时候,就剩下四十六副?剩下的都去哪了?我怎么在一些土团头子身上看到这些铁鎧了?” 宋威突然把茶盏往案上一放,瓷片相碰的脆响倒让齐克让愣了愣。 老帅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哼道: “有些事平时不上称,上了称千斤打不住。” “就说淮东兵要稻米这事。他们到底怎么想的,我能不晓得?” “平时吃麦面的时候一句话没吱声,可现在黄巢大兵压来了,就开始冒出来了,我看他们不是肚子闹,是心里慌!” “那帮淮东兵中,叫得最凶的就是那些楚州兵。当年庞勛治乱的时候,他们也奉命北上,然后就被叛军给围了,最后断粮半个月,城里的耗子都吃完了。现在黄巢过来,这些人心里没底,在变著法和我要粮呢!” “平时不上称,只当是矫情。真上了称,称的哪是米?是军心,是对我宋威的不信任!” 这番话说的齐克让一愣,忽然就想到今天去淮东军大营时看的一个细节。 当时那些军將委屈地说什么南方人吃不惯麦,想要大营拨些稻米,齐克让留意到这些人的嘴角都掛著油呢。 那会齐克让以为这是什么猪油、羊油,这会在琢磨,没准就是吃胡饼吃的。 我就说嘛,管你南方人北方人,谁还能拒绝得了胡饼的诱惑? 现在听宋威的说法,倒能解释得通了。 这样看来这宋威分明对军中各营的情况了解得非常清楚啊。 这边齐克让在想,那边宋威又道: “淮东军那还是小事,这徐州军我倒是觉得问题大得很!” “之前我让度支仓吏查过,徐州军自团营以来,一共从甲仓要了八百六十三领铁甲,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用在徐州军身上的?又有多少是被他们偷偷卖了!” “卖给谁了?会不会流到草军营里去了?” 说著,宋威已经將如意往案上一放,发出“篤”的一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上面的我没证据,可这一次领的,就有三十四副流到了土团那边。三十四副铁鎧,平时看轻如鸿毛;可要是流到草军那,真到了阵上,人穿了咱们的鎧来杀咱们的人,那就是压垮防线的千斤石。” 堂內的氛围压抑沉闷,更显得外面的刁斗声突兀烦躁。 宋威显然正扛著巨大的压力,在今天全部爆发出来,他对著在场的四曹长、军幕僚还有齐克让等人,语气越发重: “所以什么出界粮、要稻米,要,我就给!但先自己把旧帐清一清,把屁股擦一擦,我就想睁一眼闭一只眼,可到底还有一只眼能看到呢!” “现在形势危急,我魔下的牙兵在茶山阵地一日三求援,我最后还是没鬆气,为什么?就是晓得这帮藩镇兵能指望个屁!上去了,倒能將我的牙兵给卖了!” “一群狗东西!非要撞我脾气上!” 宋威张著鬍鬚,对在场人道: “我也不是第一次带兵,和光同尘的道理,我也懂。所以只要大家面上安好,什么事不就过去了?但现在世道变了,这天下在乱!” “平日里轻如柳絮的事情,但在乱世中,哪件不是重如泰山?哪件不死个白骨!” “诸位!草军不过草寇而已,需要怕他们吗?但外敌不怕,就怕咱们自家人,这才是万里长堤崩塌的肇因啊!” 堂上人静如寒蝉,唯有堂外檐角悬著的风铃,叮叮作响。 发了一通脾气后,宋威的压力也宣泄了一些。 他起身了两步,宽大的绸衣带起案边的烛台,火苗晃了晃,將他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长忽短。 “至於沂、密、海三州土团的抚恤———”宋威顿了顿,嘆了一口气,说道: “让各县令造册,战死的按品级加倍,伤的先发一半,余下的等退了草军,从缴获里补。告诉他们,土团的子弟,往后入州学念书,免三年束修。他们对朝廷的忠勇奉献,朝廷是不会忘的!” 齐克让哪里不晓得这就是在画饼。 他宋威是平卢节度使,管得了泰寧军这边的土团?什么再补,免束,甚至都不如那一句“朝廷不会忘的”更让人安慰。 不过他倒是也不戳穿,毕竟这宋威算是给自己扛事,毕竟他齐克让是泰寧军节度使,战后自然可以將事情推到宋威头上,来个一概不认。 虽然心里对宋威也不甚尊重,但他对宋威开头说的一番话,倒是蛮认同的。 那就是世道真有点不一样了,草军势大如此,谁都不晓得中原最后会乱成什么样,各藩再按照以前那样散漫粗疏,迟早要吃大苦头的。 这个时候,有个声音传来,却是隨齐克让一起上任的泰寧军监军使第五寻礼。 此人也是出自老牌宦官家族,在德、宪两朝家族內相继为右军中尉,荣宠一时。 只是到了元和年间,右军中尉就被梁家夺取,此后第五家族在右神策军中的势力遭到沉重打击,此家族几乎一不振。 其后基本都是在一些中级別的地方,做个监军小判官,这一次第五寻礼好不容易做了泰寧军的监军使,已经算是其家几代人做的最大的了。 就这,也是因为泰寧军属於草寇肆虐区,有资格的老公不愿意去,愿意去的又都是一些小宦官,代表不了朝廷的体面,所以才轮到了第五寻礼。 就这,第五寻礼也是把为宦赞下来的大半钱粮都敬奉给了新贵田令孜,才有了这样一个出镇为使的机会。 也正因为官位来得不容易,所以第五寻礼非常谨慎,见宋威把戏做完后,便插进话来: “宋公,那黄巢也不能就此小呀,敌军已经占据沂州,完全可以过河后绕到咱们城东,咱们在那里只有一条河防,到时候怕是来不及调兵呀!不如让西北诸山的藩镇军都撤下来,咱们布置到城內?” 宋威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丝毫没有把第五寻礼这样的破落宦官放在眼里,直接训讽道: “第五老公啊,你要说你不知兵,倒还晓得草军可能会绕到咱们城东。可要说你懂兵法,却又说出將外兵撤进城內的糊涂话。可见啊,像你这的半懂不懂,才是真害了下面人。” 第五寻礼没想到宋威会当面讥讽,更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激烈,脸上明显有点掛不住,但还是努力维持著微笑。 但宋威却没有打算放过这个监军使,还准备拿他当成反面,教育道: “守城先守寨这是最基本的兵法,將外兵撤回城內,到时候谁来策应守军?谁来打击草军补给?要是都退进城內,人家只要把城一围,咱们就算是有再多的粮草最后也是坐吃山空。” “至於草军渡过沂水东岸,顺著沂水杀到咱们城东,那我更是求之不得。要是一个小小的茶山阵地都能让黄巢改变攻击路线,那草军也不足为虑了。” “而实际上,我也確实是打算以茶山阵地为诱饵,等他们在茶山阵地这块硬骨头上啃得牙酸流口水,咱们就把骨头再往后边挪挪—。 2 说到这,宋威突然抬手,做了个鸟戏里“振翅”的动作,袖口扫过烛火,带起一阵风,把那火苗吹得闪忽了。 厅內明暗不定,照著老帅稀疏的头顶一会亮,一会暗。 “到那时!”宋威的声音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就该咱们使熊戏了!一巴掌拍下去,管他是黄巢还是蜂巢,都得趴下。” 眾幕僚、將佐都忍不住抬头看来,只见隱在暗里的宋威,倒真像头蜷著的老熊,看似慵懒,爪牙却藏在肉垫底下,隨时能给人致命一击。 宋威说的话很是漂亮,按道理也能鼓舞人心,可在场的却反应寥寥,因为宋威说的全是空话。 现在沂州城是什么情况呢? 城外诸藩军是各怀鬼胎,三心二意,城內泰寧军是不愿离城,平卢军倒是愿意出战,但却只想返回淄青。 已经占据了大部鲁国中南部地区的草军已经彻底对沂州形成了半包围的態势。 刚刚第五寻礼建议让城外的诸藩军回城,宋威说人家不懂兵法,但真实原因是这个吗? 压根就是徐州感化军、宿州军、宋州军、还有亳州、潁州军,都只愿意留在城外,他们的打算谁还不晓得呢?不就是见机不妙,立即向西返回本镇? 所以啊,人家第五寻礼要不是真不知兵,要不就是心眼明亮的,看到了这个现状,试图调这些人入城,逼著诸藩兵马在城內拼命。 就这种情况,你宋威说自己引蜂入巢,然后老熊掏蜜,谁能信呢? 就这样,氛围有些凝重了。 宋威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只觉得堂下人无一热血豪杰,全是老油子。 倒是齐克让看著案几上的这碗清凉茶水,忽然想到了赵怀安,嘆道: “保义军不是已经进入充州了吗?咱们能不能让他在西边弄点动静,给沂州这边减点压力,最好能將黄巢先调动回去,给咱们一个整军的时间。” 齐克让也晓得现在扛不住黄巢,不是因为黄巢有多强,而是现在是僵持战,或者稍稍逆风,这种战势对官军是最不利的。 自艰难以后,我唐用兵就开始走中央出钱粮,地方藩镇抽队补行营,然后用兵四方。 无论是对西北吐蕃、南詔,还是对北方的河朔藩镇,或者是此前的淄青镇、淮西镇,都是用的这个模式。 这模式好是好,朝廷用比较小的代价维持著天下的格局。 但这却有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这只能短时间用兵,而且必须要一鼓而下最好。 而只要打的时间长了,不论是顺风还是逆风,统统都会成为问题。 当年德宗用兵河朔就是因此而败。 那是为何呢?只因派系二字。 因为是聚诸藩兵马,那內部爭功就特別严重,甚至到了出卖友军的程度。此外,就是中央和地方藩镇的矛盾,藩镇们晓得河朔藩镇对他们的意义,所以少有真拼命的。 而这还是顺风,一旦逆风,诸军崩溃的也就更快了。 宋威看了一眼齐克让,晓得这人有点狠辣,刚刚轻飘飘一句话,实际上是让保义军是去送死。 那保义军多少人?去西线搞动静,还让黄巢这边调动过去? 他们东线三四万大军,都打得稀里糊涂的,保义军那点人不是狼入虎口? 不过宋威却並没有点出来,只是在沉吟。 因为说到底,他和那个赵怀安现在连面都没见过,只是因为自己侄子在保荐,才当了自己人。 但他也听说了,这个赵怀安和杨復光走得相当近,据说还称兄道弟了。 这什么心思谁还看不出呢?这是觉得他们宋家船小嘛。 不过纵然这样,他也不会当眾应齐克让的,毕竟这说出去,对宋威名声不好。 想了想,他举起茶碗正要喝,发现茶水都凉了,就喊道: “给大伙添点茶!” 然后屏风后四个美姬就拎著个铜茶壶,要给幕府文武添热汤。 茶水在杯盏中蓄满,堂下静悄悄。 就在这时,堂外忽然有牙將压著声音喊道: “大帅,有紧急军报从保义军送来!十万火急!” 一句话,堂內更安静了,连茶汤翻滚声都清晰入耳。 宋威抿著嘴,招手让外面人进来。 就见牙將举著一匣子奔了过来,上面正铃著保义军赵怀安的官印。 不用旁人动手,宋威自己从盘里拿起小刀就开始割开匣子,抓起书信看了起来。 他越看,手就越抖,不等看完,宋威哈哈大笑,拍著案几,振奋大吼: “好啊!好啊!我那侄子老说这赵大是个不世出的將种。我还奇了,这將种在何处?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赵大能干下这等大事!好!” 说完,宋威將军报笑著往下传,然后指著书信,笑道: “不过这也是那赵大能做出来的!当年在西川这小子不就冲了酋龙?今个在狼虎谷,又袭杀了王仙芝!好好好!是他能干出的!” 宋威的这句话简直是巨石砸进了水盆里,將在场人都惊著了。 什么?那赵怀安竟然斩了王仙芝?那个草贼魁首?敢叫囂天补均平的王仙芝? 此时接到书信的幕僚们也看到了信,只见军报写著: “职於乾符三年四月一日接宋公令信,言狼虎穀草军主力屯聚,王仙芝、柴存、李重霸等票帅三十八部蝟集谷內,命职率保义军星夜赴援,协剿贼眾。” “职於当日袭中都县,斩贼票帅王重隱等大小头目三十八人,破贼三万。休整两日,坐船逆汶水行二百里,於三日抵达莱芜谷地。” “当夜,职点选保义军步骑三千,衔枚疾走奔狼虎谷西口。彼时,谷內贼营连绵三十余里,王仙芝居中帐,许就守东谷,诸贼帅各守山隘,合计二十八营,约十五万眾。” “职遂令部將郭从云领三百骑为先锋,马踏联营十数座,贼眾大乱,溃不成军。尔后,职亲率精骑冲阵,连斩贼先锋票帅八人,破贼大营。” “先,贼首王仙芝弃军而走,职部先锋郭从云尾追其后,终斩其首。” “此役,计斩贼首三万七千余级,俘获贼眾六万有余,其中偽职票帅、小帅二十三人。缴获粮草二十万石,甲仗万副,战马千五百匹,偽“天补平均大將军”印一枚,贼旗百余面。” “现职已收兵莱芜。谨遣亲卫星夜送捷,伏乞宋公示下后续进止。” “职赵怀安。“ 將这报功信看完,幕僚们才晓得为何明公会这么高兴了,只因为人家赵大真是会做人,捷报开头第一句就是: “职於乾符三年四月一日接宋公令信。” 看看,这是直接把指挥之功全让给了明公啊! 而且你要追究的话,人家赵大还真没说错,因为当时明公真就用沂州这边的驛站系统发了一封信给赵怀安。 只是当时是说一下东线战局的情况的。 但信的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驛站系统里就留下了这份传驛记录,所以赵大的这个说辞就能站得住脚! 此时这些幕僚们才明白,为何都是立功,就这赵怀安能年纪轻轻平步青云。 这人太懂事,太会为领导著想了。 捷报就这样一个个往下传,其中也有大聪明看出这捷报缴获的问题,就指了出来: 『这赵大的缴获数字明显有问题。草军兵马十余万,可按照他的缴获,也就是三四万的规模就拿战马一项来说,草军素来多马,每到一地必先收集战马。所以如何才是捷报上的千余匹?” 听了这话,宋威直接不客气,对那也算亲信幕僚骂道: “这要紧吗?只要能破贼,能杀贼,能为朝廷分忧!我在乎还是你在乎?还是朝廷会在乎?不会说话就少说话!赵大这份军功不容毁!” 这人不敢吱声,也晓得自己是昏了头了。 那赵怀安明摆著把大部分军功给了明公,毁赵大不就毁明公吗?心里一阵后悔。 捷报还在传,有了那幕僚的前车之鑑,在场大伙都在交口称讚,直把赵怀安说成古之名將,把宋威夸成定国保驾的国家干城。 直到捷报送到了齐克让的手里。 因有烛火,他看到纸张后面还透著字,下意识將捷报翻了一面,等他將反面的字看完,再忍不住,嘿嘿一笑,隨后递给容光焕发的宋威,笑道: ”宋公,这个小赵挺滑头嘛!你看看这个吧。” 宋威愣了下,接过捷报,只见它的反面正写著这样一句话: “另,此战所获王仙芝首级,职已唤数名被俘老贼辨认,或言是,或言似,终无確证。盖此獠为祸数年,偽饰甚多,职不敢以疑似之躯冒献明公,暂將首级封存於营中。擬再寻旧识、验其体貌特徵,待三日后方敢定夺,届时再遣专使资送,伏乞宋公怒职审慎之过。” 宋威一下子就哑住了,心里万千思绪一下子炸开了,但他不想在齐克让面前表现出来,笑道: “这赵大倒是细谨,有大將之风嘛!” 见宋威都这么说了,齐克让耸耸肩,然后笑道: “宋公,这一次也不要忘了咱们泰寧军啊。这一次大乱,我泰寧军损失惨重,在为朝廷奉献如此多,如果还不能捷报上有一名,我恐藩內激愤呀!望宋公也怜我等十余万膏血流尽,留我泰寧军一个位置。” 齐克让说著最可怜的话,但脸上却一点没有乞求的意思,他明白宋威不会得罪泰寧军,也不会得罪感化军、淮南军。 毕竟这功劳要是坐实了,这宋威还不直接宣麻拜相? 到时候想要在朝廷的老公们面前说话硬气,不还是得东方的这些藩镇撑他? 果然,对於分润军功这点,宋威一点没有拒绝。 本来就是惠而不费的事情,自然是人人有功,人人受赏啦! 不过心里藏著事,宋威勉强和眾文武又寒暄了会,然后就藉口要休息了,將眾人打发走了。 人群中掌文书的幕僚罗隱刚过廊房,就被一人拽了下来,正要发脾气,看到此人正是宋威家里的人,心里一下就明白了。 这宋家人也不多话,说了一句“隨我见明公”,就带著罗隱直接进了后院, 这里是宋威的私室所在,一路上便是鶯歌燕舞,都是宋威来了沂州后蓄的,真有齐人之福! 罗隱不敢多看,绕了几圈后,便在一净室见到了焦躁的宋威。 宋威一见罗隱进来,也不隱瞒,直接问道: “昭諫,你文采斐然,能为我写这份捷报吗?” 罗隱这人才华特別好,可长得不行,江东口音也重,所以基本绝了当官的前途了,为了吃饭, 他这些年一直在东方几个藩镇幕府中混日子。 本来一直就是个装点门面的笔桿子,没想到宋威竟然让他干这么重要的事。他是既高兴,又忧惧。 高兴是能进宋威的核心,忧惧的是人家將自己用完就杀。 但罗隱蹉跎那么久,早就等这样一个机会,所以即便晓得冒著天大的风险,他还是毫不犹豫点头: “明公请说。” 宋威点了点头,然后让罗隱进来,一边说,一边让罗隱措辞。 罗隱越写越惊,他忍不住劝了一句: “明公,咱们还是先拿了王仙芝首级再往长安报捷吧!” 可宋威皱眉,直接哼道: “我说你写!” 宋威这会心里压力不晓得多大。 他这样的老官宦,从醃官场、军队一路爬上来的,那赵大一屁股,他就晓得这狗东西局什么屎。 亏自家侄子说这赵大纯良,就纯成这样?扣著王仙芝首级干嘛?不就是想留给那个杨復光吗? 这狗东西还学会脚踏两条船!还给他来个理由,说什么王仙芝的身份还要再確定。 他今日早就得了茶山阵地的传报,说黄巢的大军忽然就撤退了,而且是一退再退,甚至中途都分了数支而走。 今日会上,宋威为何这么有把握,这么演?不就是提前晓得黄巢撤了嘛。 当时他只能確定草军一定发生了大变故,但並不晓得发生何事。 现在和这赵大送来的捷报一对应,这王仙芝死了是妥妥的。 现在赵大给他来个骑墙,宋威现在还惦记他手里的首级,所以暂不说他的错,一切都先稳住赵大。 然后宋威自己先把捷报发到长安,先占个先机,到时候无论情况怎么变,他这个决策之功是跑不掉的。 但要是让杨復光那个狗太监先发了,那真是吃干抹净! 哎,现在的小年轻怎么都这样?一点不像他们年轻那会! 心里又急又躁,宋威哪有什么好脾气对罗隱个酸才?没直接骂已经是宋威忍著的了。 但刚刚还有劲的罗隱在听到宋威这话后,心气一下子就泄掉了,心下黯然: “自己果然还是想多了!到底都是一样!” 於是再不多嘴,宋威说什么,他就写什么。 等宋威说完后,一篇华丽的捷报就已经挥笔而就。 宋威接过墨都没干的捷文,一边看一边点头: “果然是江东才子,才高八斗!不晓得比赵大那个粗货写得强到哪里去!” 隨后,宋威就转头对门外的押牙说道: “给昭諫支二十贯钱!” 这下子,罗隱的心是死得透透的,但他也確实穷,所以也不推辞,便隨著门外押牙出去。 直到从押牙手里取了一张十贯的钱契,罗隱还愣了下,但也没说什么就要退下。 但人还没跨过门槛,那押牙就阴侧地说道: “这段时间別乱转,隨时都找你呢!还有不该讲的话不要讲,小心你的舌头!” 罗隱也不晓得不该讲的到底是写文的事,还是被黑了十贯钱的事,反正一个不能讲就对了。 就这样,满背是汗的罗隱,小心转身,对著押牙下拜,对方点了头,他才跨过了那道门槛。 哎,高宅红墙內,从来都是这样。 第273章 老杨 第273章 老杨 白沟水上,斜阳草木。 曹州城內,白虎节堂,杨復光正听著一个年轻的幕僚侃侃而谈。 堂外廊下,忠武牙兵来回巡视,甲叶碰撞的脆响混著远处的马嘶。 斜阳透过雕梁的鏤空,洒在这些牙兵的身上,投下一团团光影,隨著甲片的晃动,如水波般荡漾,如梦似幻。 只裹著半新不旧锦袍的杨復光,一边听这位新幕僚侃侃而谈,一边在舆图上轻轻点著,若有所思著。 眼前这幕僚年有四十,双鬢斑白,不甚富裕的生活让他比这个年纪要显得更苍老几分,可此人虽著布袍,眼神却清亮,语言也低沉有磁性,杨復光听得很专注。 此人叫韦庄,是杜陵韦氏,但韦庄其父早亡,他出生时也家道衰落已久,所以他是在少孤贫的环境长大,自立求学。 在他四十年的生涯中,总是辗转在各节度幕府中做个斗食吏。 这一次,他从昭义军幕府辞职准备试一试科举,毕竟再不考就没机会了。 不过在渡过黄河后,他听到大宦官杨復光驻节曹州,於是便想看前来试一试,因为只要能辅助这位权官在剿贼中立下功勋,就很容易挣一份前途出来。 这比直接去走科举要有把握的多。 毕竟韦庄不是十四,他已四十了,辗转各幕府,虽然都没进过核心,但大唐的官场和风气如何他还能不清楚?说是去考科举,不过就是遂自己一个心愿罢了。 很顺利,杨復光果然是宦官中比较少有的重视人才的,即便是韦庄这么一个落魄文人,还是得到了一个面见杨復光的机会。 当然,他这个韦姓也委实起了很大作用。 毕竟就算再没用,帐幕下有个韦家子那说出去也是有面的事情,至少韦庄其他几个幕主都是出於这个原因才延揽了韦庄这个穷酸。 但这一次杨復光却有点奇,他竟然不问韦庄的族谱,而是问他是否有剿贼之策。 这实在是突兀又奇怪,但韦庄却知道这是天大的机会。 此时,他就靠著杨復光,说著这样的话: “公公久掌戎机,深谱军务。依晚生浅见,天下事不过『安边”与『荡寇”两端。往日朝臣多以为守边为第一要务,寇次之,可如今他顿了顿,指尖重重戳在舆图上的泰山地区,接著说道: “草军贼眾,今又据充泰,兵锋直指江淮。这就像人身上生了恶疮,若任凭腹心溃烂,终究是要丟了性命的。故晚生以为,当今天下事,唯在荡寇。寇平天下安,不平则天下难矣!” 杨復光点了点头,这话虽然简单,但也不是谁都能有这个见识的。 他和赵大的判断都是一样,那就是眼前的草军並不是寻常之辈,一个弄不好,社稷倾覆就从这里开始。 而朝廷上的诸公却似乎並没有这个意识,到现在剿抚不定,甚至连个用兵方略都出不来,就指望宋威那个老头呢。 而眼下这个韦庄似乎並没有接触过草军,也没在中枢呆过,能有这份见识实在难得。 於是,杨復光笑了笑,示意韦庄继续说, 韦庄也受到鼓舞,以往他只要开口两三句,就没有然后了。 於是,他稍微大些声,说道: “贼寇之利在流窜,今日破曹州,明日攻徐州,而各藩又只管本境,往往送草寇离开便自以得胜而回。” “所以草军屡屡不克,越战越强。” “而晚生以为,当仿『十面张网』之策一一以淄青、淮南、忠武、宣武为四面正兵,各藩领本部兵马,专司防守,不让贼眾轻易过境;再以河东、义成、神策、魏博等北道兵组成机动,以骑兵尾追,再与各方正兵一道围剿。如此网张四面,隅合六方,贼寇再想流窜,怕是插翅也难飞。” 杨復光哈哈一笑,说道: “此乃锤砧之策!” 韦庄也四十的人了,早没了年轻时的傲骨,这会听杨復光如此形容,当即恭维道; “还是使君言简意,高屋建领。” 杨復光摆摆手,对这个策略有了点兴趣,因为对他来说,由他提好的方略到长安,自然可以加重他的话语权,於是便问细节: “哦?要如此张网,需兵马几何?粮秣多少?” 韦庄实际上並没有准备过这个方案,因为这是杨復光临时问他的,此时见杨復光期待的眼神, 他还是硬著头皮张口说道: “贼眾十余万,又能不断裹挟流民,所以兵少不足守。” “学生认为,四方正兵应不下三万,而骑兵当不下万骑。如此就是十二万守兵,一万机动骑兵听了这话,杨復光冷笑: “十二万兵—” “你倒说得轻巧。这十二万,几乎將四藩兵马扫荡一空。四家节度使能愿意?” “而就算愿意,十二万兵马所需多少钱粮?而这四方兵又是只需各守本境,难道草军一日不去,朝廷就要供应这十二万大军一日吗?” 韦庄脸色发白,訥訥不说话了。 杨復光虽然话讥讽,但倒没有多少苛责,毕竟又能想策略,又能熟稳钱粮实务的也没几个。 就赵大的幕府中,这样的人不也是有数的吗?不过赵大將幕僚们都安排在一起,说是建幕僚团,这倒是个集思广益的好办法。 他不妨也学习学习。 所以韦庄只凭策论这一条,实际上就已经通过面试了。 杨復光想了想,对韦庄说道: “你是还需要再歷练歷练,不过你这点子和见识我是喜欢的,已比寻常腐儒强出不少。后面你就入我幕府,在幕下多接触接触钱粮事,这打仗啊,光策略好是没用的,最后都要落在这钱和人上!不然网张得再大,也终究是纸糊的,一戳就破。” 韦庄脸红,晓得杨復光说的是真知灼见,也不敢小幕主,既是受教又是感激,躬身下拜: “谢明公提点,学生一定多加学习。” 杨復光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 “那下去吧,后面自有人引你做事。你这段时间也好好想想,把你的策论写成文书,把粮的章程也补全了,以后少不得你一番前程。” 这边韦庄是喜出望外,外边就来了一人,快步走到杨復光面前,递上一封漆匣子,稟告: “明使,这是赵使君送来的百里加急。” 杨復光连忙接过,刀子割掉火漆,取出信件,快速览完。 只见杨復光满面红光,深吸一口气,连忙问小监军张承业: “裴迪的运输船出发了吗?” 张承业连忙回道: “还没,说是要下午才走。” 杨復光一下子站了起来,留给张承业一句话: “让裴迪即刻出发,叫他上我的快船,运粮船隨后走!快!” 然后杨復光就奔出了节堂,吆喝著喊著牙兵立即向码头赶去。 赵大啊赵大,咱家是真的爱死你了。 第274章 望长安 第274章 望长安 从曹州到狼虎谷西北出的河岔口大营,逆流五日的时间,杨復光只用了三日半就到了。 何其速也。 所以当河岔口大营那边来人,说杨復光已经抵达时,赵怀安自己都惊著了。 这老杨是连夜里都开船啊,真是好汉,哦,好太监。 此时,天刚蒙蒙亮,赵怀安亲自带著数百骑兵疾奔到狼虎谷北面一处野渡,並在那里等候杨復光的船队。 很快,赵怀安就看到七八艘中型船只划著名桨缓慢上来,最前一船,有两面大旗最为显眼: 一面旗帜上悬著: “光禄大夫、镇军大將军、诸卫上將军、柱国、华阴县公,食封二百户、供奉官、加奉赐紫金鱼袋。” 而另外一面大旗上则是八个用泥金书写的告身旗: “敕授监军总察戎机” 赵怀安远远看到这两面旗帜,忍不住对同来的张龟年说道: “乖乖,这老杨是又升了啊!那荣誉加衔多的,那旗帜但凡短一点都排不下!” 听著自家使君颇酸的话,张龟年笑道: “所以监军使才来得这么快,他明白,和咱们合作,才能让他步步高升!” 没多久,隨著船板“眶当”一声搭上岸,矫健如风的杨復光不等隨扈搭手,自己扶著船舷跳了岸。 牛皮靴踩在晨露未乾的草甸上,杨復光老远就给赵怀安打招呼。 “大郎,真是让为兄想煞了呀!快来,让我看看有没有瘦了!” 这份如火的热情让赵怀安身边一眾军將、幕僚都忍不住肌颤,赵怀安倒是神色如常,利落下马,然后笑著迎了上去。 迎著赵怀安,杨復光哈哈大笑,上前两步拍著他的骼膊,感嘆道: “是瘦了,黑了!入兗州后才多久,就这般劳累。” 赵怀安连忙回道: “大兄,我辈武人只要能为朝廷分忧解难,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呢?毕竟咱们立多大的功,朝廷就给咱们封多少赏,这哪有什么好抱怨的。有付出就有收穫,这已经是顶美的事情了,毕竟多少人付出了最后也是一场空的。” 杨復光哈哈一笑,晓得赵怀安在点自己,也在捧自己。 毕竟他赵怀安付出有回报,不还是因为有他杨復光为他请功。 他看了看赵大身后的骑士们,感嘆道: “大郎啊,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到你这个刺史一档的,哪个上头没个人?他们也是只要付出就有收穫。可你看这些人中又有哪些付出的?哪些不怕吃苦的?偏偏要等、靠、要,就晓得蹭手下的功劳,自己坐师靡费,这也能称国朝宿將吗?” “所以啊赵大,能任劳任怨在这会已不是武人的本分了,而是少有啊!” 赵怀安笑著,但没有接话,他晓得杨復光在暗戳戳地说宋威呢。 果然啊,仗打完了,这王仙芝的人头倒是引起两边的风波了。 杨復光都还没见到宋威呢,这会就开始给他编排罪名起来,果然这些人都是玩弄权斗的老手了。 赵怀安没搭腔,杨復光自己给自己搭话,他给赵怀安竖著拇指,佩服道: “大郎,我是服了,这一次是真服了!你怎么就想著沿著汶水道一路奔袭王仙芝的?而且还孤军深入,一战定乾坤,真是名將之风,名將之风啊!” 赵怀安认真道: “大兄,实不相瞒,我確实是有赌的成分,当时想著就是出名要趁早,要搏一把大的。这样不仅大兄你能重回中枢,我也能混个节度使坐坐,给我老赵家光宗耀祖。我这帮兄弟们也能隨我平步青云,光耀门媚!” “但万幸托圣上鸿福,我赌贏了!所以大兄,咱们都能如愿了!” 杨復光能说什么,他手指点著赵怀安,笑道: “你啊你,还是爱赌!不过年轻人要搏,这肯定是没得说的,不过等你做了节度使,这方面就要收一收了。大好的前程,要惜身!” 说著,杨復光说了一个事: “你晓得有钱人和穷人的区別是什么?” 赵怀安摇头。 杨復光笑道: “在我以前的老家,穷人去跑海船,跑成一次就能挣十年的钱,所以一朝变富的幸运儿数不胜数,但这么多年下来,真正靠跑船成为豪富的,我没见过一个。” “就是因为这些人本小力弱,每次跑船都要亲力亲为,成了自然挣得盆满钵满,可只要输一次,葬身大海,那就是一朝归零。” “而相反呢?岸上的豪富们,他们也跑船。但他们不用出船、不用出丁、只需要用自己放高利贷得来的息金入別人船队的本。” “所以他们也是和穷人冒同样的风险,但他们却永远不会失败!成一次,他们可以挣更多,输一次,也不过损失今年的利息金。这种生意做下去,本身就是豪富的那就更加富了!” “闽地的那些大豪富都是这么来的,说这些人富可敌国,那真不是说说的。” 这时杨復光语重心长,对赵怀安道: “所以呀,等你做了节度使,要想你们赵家绵延不坠,还是要三步走,一子袭爵,一子走科举,一子去经商。如此才是长久之道!” 赵怀安点了点头,他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自己几个领导、贵人,都有一套人生感悟,然后还都试图教授自己。 杨庆復是说人要看运;高是告诉自己人得去拼命!而杨復光则告诉自己,穷则拼命,富则放贷,要不伤本钱的情况下去搏。 这些都有道理,赵怀安也確实感觉有受益,他只是对三个领导都好为人师这一点有点忍俊不禁。 果然男人到了中老年,激情褪去,总是难免如此。 赵怀安这边感嘆,也对杨復光举的那个例子有点腹誹: “所以这就是朝廷自己亲自下场放贷的原因?永远没风险,永远能用利息去负担行政成本。” “但老杨啊老杨,你怕是不晓得债务守恆的道理。这成本啊,从来不会消失,它只会转移,最后转移到哪?不就是那些说不出话的老百姓?就算这会人家振臂大呼,揭竿而起,你们也没反思过这个。” “没得救了!” 这边杨復光自不晓得赵怀安脑子里大逆不道的想法,最后还是又忍不住拍著赵怀安,感嘆: “但我还是没想到,大郎你能干下这天大的功劳啊。这王仙芝一死,局面就此不一样了啊!” 赵怀安听王仙芝这名字,心里有点虚,他现在都没想好怎么给杨復光说这个事呢。 於是,这会也只能嘿嘿笑著,不想多说这个。 可人家杨復光一路飞奔过来,难道是真想你赵怀安了?不还是为了那王仙芝的首级?他不想多谈,可杨復光又將话题转到了这个上面。 他热情地盯著赵怀安,嘿嘿笑著,难得能在杨復光脸上看到这种急迫的表情,半是吹捧,半是打趣道: “大郎,这天大的功劳是你立的,谁都抢不走!所以別这幅表情,你该是那种捨我其谁!这才是你这年龄该有的气魄!来,带为兄去看看那王仙芝的首级,你再把你营中的张龟年喊过来,我幕府也延揽了几个高才,咱们就在营里把捷报写好。到时候,由我来报捷闕下,其他的我一概不要, 都是你们保义军的。” 杨復光自认为发言很阳光,却不知赵怀安听了这话后,后背瞬间起了一层薄汗。 高钦德俘虏的那个小帅,如果说的是真的话,那王仙芝要是真有两个,而自己手里好死不死还就是个替身,那自己就架著了。 本来是桩天大的功劳,被这么一弄倒是一座建立在沙滩上的泥宫殿,水一涨潮,就要崩塌。 一旦自己手里这个是替身,然后还是从他手里送捷报去的长安,那只要王仙芝再次现身,他赵怀安立即就会从平叛功臣,沦为欺君罔上的国朝巨盗,到时候自已积累的名声就要彻底臭了。 不过赵怀安倒不觉得自己有多大危险,毕竟到时候王仙芝真要起来,自己一推个二五六,说自已也是被骗的,朝廷还能如何?不还是要赵怀安带兵去剿王仙芝。 毕竟大破王仙芝这个战功是实打实的吧。 所以赵怀安从头到尾忧虑的就是自己的名声。 这一刻赵怀安几乎是忍住直接和杨復光坦白的衝动,镇定,但又语气凝重道: “大兄,这个事呢,我反覆思量下来,有两处不妥,如果咱俩不提前做准备,后面要吃这个苦头的。” 杨復光不理解,但多少猜到是王仙芝首级的事,他一想到藩镇军將们各种冒功的事情,怀疑地看向赵怀安,脸上的笑容都少了,沉声道: “赵大,你不会也搞起了个顶名冒功吧,这事可不能开玩笑哦,那王仙芝是草军第一大寇,见过他的人不在少数,不是隨便冒的。咱们没杀就没杀,捷报又没传到长安呢,没必要冒这个险。” 忽然杨復光想到了宋威那边,顿了一下,担心说道: “对了,你还给宋威那边报功了,以我对那老儿的了解,他一定抢先报功去了。这样,我立即让人回汴州去截宋威的人,只要捷报还没送到外省,就一切好说。” 看著杨復光怀疑的眼神,赵怀安斩钉截铁: “首级没问题。” 顿了一下,赵怀安直视杨復光: “大兄,我要是所料不差,你这次来也是要来勘验王仙芝首级的,所以幕下必然是有认识王仙芝的人,我也带著首级过来了,不如就让你的人勘验一下,到时候不就清楚了?” 杨復光沉吟了下,到底不敢冒这个险,他也怕赵怀安拿这话堵他,於是招手让后面一个文吏过来,隨后便介绍给赵怀安: “这人是濮州的姚推官,我在曹州安抚地方,这人就投奔到我这里了。他以前就和王仙芝打过交道,认个人自不在话下。” 赵怀安心里咯瞪,没想到杨復光还真的有人,但这会话都说出去了,也只能硬著头皮让豆胖子將车上的匣函拿过来。 看著那个姚推官掀开匣函,赵怀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 真该死,自己怎么遇到了这种狗血的事情,要是提前几天晓得这王仙芝有个替身,他也不会报这个首级功。 现在好了,非得拿自己的名声来冒险,想到这里,赵怀安忍不住补了一句: “王仙芝的首级已经硝过,怕面容有点变化,会不会认不出呀。” 却不想这个姚推官对赵怀安行了礼,自信说道: “赵使君不用担心,这王仙芝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他。” 听这人如此言之凿凿,赵怀安就更担心了,只能抿著嘴看著那姚推官开了匣子。 这边,姚推官看著匣子里的首级,虽然这头已经硝制,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这就是王仙芝的首级。 於是他对旁边的杨復光下拜: “此人正是王仙芝!下吏可以確定。” 杨復光哈哈大笑,而赵怀安则愣在了那,然后就听杨復光问道: “哦?这可不能乱说话,你怎么这么確定的?” 这姚推官显然和王仙芝过往交通密切,此刻急於表现,便拎著王仙芝的髮髻,撇开早就乾枯的头髮,露出一处头皮,上面有一个月牙疤。 然后这位姚推官就信心满满道: “这是王仙芝幼时从马车上摔下后被车轮刮到的,当时马车因路陡,正好顛过去,不然这王仙芝那时候就死了。我与这王仙芝是同里人,晓得这个事。” 然后这姚推官就將王仙芝雕枯的首级重新放回匣函,说道: ”刚刚我就是看他这髮髻散下来,这里正好撇开,就晓得这必然是王仙芝。” 此时杨復光再无怀疑,拍了拍发愣的赵怀安,大笑: “大郎,干得好!干得好!” 而此时赵怀安也陷入巨大的喜悦,失而復得,那是双倍喜悦。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颗竟然是真的,逃掉的那个,竟然才是替身,这事也有够魔幻的。 赵怀安心里再一次感嘆: “老郭啊老郭,你果然是我的福將,是我的子龙啊!这运道太正了!” 但狂喜还没停留多久,赵怀安忽然意识到这里面的后患,连忙压著声音,对杨復光说道: “大兄,我刚刚不是有几分忧虑嘛,就是忧虑在这,你听我道来。” 杨復光这会很放鬆,笑著点头听赵怀安说道: “虽然王仙芝首级无疑,但我所虑者,不在当下,而在將来!弟有两层天大的隱忧,若不与大兄商议出方全之策,这颗首级,我不敢献!” 见他说得如此严重,杨復光也认真了,和赵怀安单独走到了一边,然后才问道: “大郎说吧,为兄听著。” 赵怀安压低声音: “其一,大兄你想,王仙芝为祸日久,声名传遍天下,可真正见过他真容的朝廷大员有几人? 宋威见过吗?各镇节度使见过吗?所以咱们这功肯定是要分给他们的,不然他们攻许起来,硬说咱们杀的是个替身,咱们如何自辩?咱们就算有疤痕为证,到时候不还是百口莫辩?” 这番话一下子就把杨復光说沉默了,他当然晓得眾口金的厉害,他们宦官就是玩这个的,指鹿为马,假的说成真的,真的说成假的,这太正常了。 所以听了这话,杨復光脸色也阴了下来: “大郎所言极是,不得不防!那其二呢?” 赵怀安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真正担心的,也是最容易成为现实的: “这其二,便是要杜绝后患!王仙芝不是王仙芝,而是草贼造反的一面旗帜,只要这么旗帜在,那草军就在。这一次我是袭斩王仙芝,但草军还有五六股大势力,这些人会甘心失败?如我是他们,索性再找一人,冒用王仙芝之名,到时候草军不还能在再起?” “大兄,这才是小弟真正担忧的事啊!” “而一旦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再加上东线的诸藩节度使的攻计,我两可这就是泥巴掉裤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杨復光根本没在意赵怀安从哪学来的粗俗话,而是焦躁地来回步。 他意识到赵怀安根本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对人性,对这些权贵太了解了。 是的,不用去確定,杨復光以他这么多年的政治斗爭经验来说,赵怀安说的一定会成为现实。 他比赵怀安更清楚的一点就是,如果说此前朝廷还有招安的打算,可只要这次捷报送到长安, 那主抚派將再无机会,整个朝廷都会一边倒的压向主战。 毕竟朝廷不要体面?武人不要军功?就是满朝卿贵们也都要趴在草军的残尸上吸血,能容你等草军投降? 而一旦朝廷那边彻底把那些草军往死路逼,那些亡命徒能干什么?肯定要拥个新头领继续干, 那黄巢虽然是副都统,可却没有什么实打实出色的战功,他一直都是隨王仙芝一起行动的,所以目前並没有统合草军的威望。 那这种情况下,找人冒名王仙芝机会就是唯一的选择。 此时的杨復光並不晓得,日后有个朱三太子,就是这样。 杨復光手都捏得青筋暴起,他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到时候,自己好不容易有个平定乾坤的泼天大功,怎能被宵小们构陷成一个笑话呢? 到时候他的顏面,圣上的顏面,朝廷的顏面,都將被置於何地? 更重要的是,一旦在圣上那边被打上个欺君罔上的小人,那自己的政治生命就彻底结束了。 而他在史书上留下的身后名,將会是何等的不堪?自己努力一辈子,难道就是为了成个臣的? 此时杨復光的眼神彻底变了,他锐利地看向赵怀安,沉声道: “大郎,你说怎么办吧!这是我两的不世之功,不允许別人玷污他!” 赵怀安想了一下,说道: “首先这次军功一定要分给东线诸藩,在这一点上咱们和宋公他们是没矛盾的,定策之功给宋公,我与诸藩有个剿贼之功,然后报捷和献首是大兄你的。这个时候,咱们需要东线诸將和咱们站在一起。” 杨復光犹豫了下,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这个可以,就按你说的办。” 赵怀安高兴,继续说道: “然后咱们就是要將王仙芝的这个体貌特徵全部记录在册,然后找姚推官这些王仙芝旧人作证“最后咱们提前献堵死草军的下步动作。到时候就需请大兄上奏,著重强调『王仙芝名號为祸甚巨』。恳请圣上明发詔书,晓諭天下:真王仙芝已然授首,其首级图样不日將昭告天下。自此以后,凡再有敢自称王仙芝者,皆为冒名顶替之偽逆!” “以后就算有人获其首,也只按寻常草帅处理。” 杨復光频频点头,最后拍著手掌,笑道“就按这个办,就按这个办!只要朝廷、地方都相信王仙芝死了,那他就是死了,更不用说他是真死了!一旦天下人都晓得后面是冒名者,那他这个『天补均平大都统”也就是一文不值了! 好!” 说完,杨復光想了一下,对赵怀安说道: “大郎,这事我要亲自去一趟长安,到时候我要带著首级回去。” 赵怀安当然没意见,正要点头,却听杨復光又说了一句: “这一次你和我一起回京,我介绍一些人给你认识,这对你后面有大用。” 听了这话,赵怀安傻眼了,连忙说道: “大兄,我就不用去了,长安有你运转肯定是万无一失的。我还是坐镇中原,毕竟就算王仙芝死了,还有黄巢这些人,不能大意啊!” 可杨復光这一次却很坚决,摇头道: “大郎,你也晓得团结东线诸藩,那你还呆在中原作甚?吃了肉了,剩下的骨头也给他们啃啃。再且说了,你不想做节度使吗?不去长安,你怎么运作?这种人生关键事情,你人一定要到场,不然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赵怀安迟疑著,到底还是晓得他这个关键时刻,朝廷也需要考察他的,就如当年安禄山,不也要得见了玄宗皇帝才能做节度使吗? 嗯?我为什么提安禄山? 但这长安可不好进,一个弄不好,人都得栽进去,於是他问杨復光: “我回京,那保义军怎么办?留在汴州?” 杨復光犹豫了下,对赵怀安还是坦诚道: “大郎,我建议你还是让保义军回光州去,你可以带著少量扈从隨我去长安。如果你把部队留在汴州,我担心神策军那帮人得抽你人!” 赵怀安愣了下,一下子明白杨復光的意思了。 但他还是犹豫了下: “不怕大兄笑话,我这次实在缴获太多,不运回去,我这不白忙活了。” 见赵怀安如此贪財,杨復光哈哈大笑: “这一点我早就给你安排好了,我晓得你此战俘虏必然眾多,所以专门给你调拨大批船只,我只是先来,后续船队隨后就到。我会让船队留下给你调遣,到时候让保义军带著你们的缴获一併回光州吧!哈哈!” 赵怀安忍不住抱了一下杨復光,这老杨也太贴心了! 他也不再纠结了,问杨復光又一个问题: “大兄,你晓得的,我是寿州土锤,从来没去过长安,你说咱要带什么去比较好运作。” 杨復光哈哈一笑,真心指点道: “跟著我回,你只需要带著钱就行!办你这个事,钱是第一位的,剩下的就都交给我!” 听了这个,赵怀安腰杆硬了,笑道: “大兄,不就是钱嘛!赞钱是干什么的?不就是用在这刀刃上的?放心,弟弟我啊,有钱!”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而那杨復光则忽然打趣道: “正好你不是没娶亲嘛,嗯嗯,晓得你和裴家有点说法,但这不还没定亲嘛,多看看!到时候去了长安,你就晓得什么是国色天香!团锦簇咯!” 赵怀安发窘,但这一刻,他也望向了西北方向的长安,心驰神往。 长安,我赵大终於来了。 第275章 暗涌 第275章 暗涌 且不说长安的水有多深,赵大想去看看,就说自將捷报先送长安的宋威也振作起来,主动出击,向西南尼蒙通道进发,彻底打通这条通往充州腹心的通道。 之所以选择这个方向,恐怕更多的还是要和保义军会师,目的嘛,不就是王仙芝的那颗人头? 既然你赵大不来,那我就带大军过去,到时候看你赵大还敢饶舌不? 於是,在確定北面的黄巢部彻底消散后,行营统帅宋威净尽起沂州大营诸藩兵三万,並土团、 隨夫两万,倾军向西,攻略尼蒙地区。 而此地区的草军也得知了狼虎谷大营的剧变,战心崩溃,四散奔逃,尔后,行营大军不费吹灰之力收復费县,再克新泰,势不可挡。 新泰城外,征剿大营,刚刚夺下新泰城的宋威,正在帐內看著哨探送来的情报。 这个时候,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外面一阵耳语,接著宋威的心腹牙將宋责走了进来,然小声对宋威说道: “大帅,感化军的时薄和宋州兵在城內发生械斗,死了人了。” 正在翻看军报的宋威骂了句: “又是这个时薄,这一次又为了什么事?” 宋费连忙回道: “为了战马,这一次草军崩溃,在新泰城內还有二三匹战马没带走。那时薄认为他们先入的城,所以这些战利品都应该是他们的。” “而当时宋州军的人却是先占的马既,正要拉回营的时候,被感化军给堵住了,后来为了抢马,双方廝打起来。当时宋州军有个猛士,伤了不少人,但还是蛮克制的,后来在別处的时薄听到了,带兵杀了过来,最后双方都死了十来人。” “现在怎样了?” “宋州兵人数少,自己退出了城,將战马给让了,但时薄不甘休,又围了宋州兵,要让张德舆把那个王虔裕交出来。” 多日的紧凑战事消耗著宋威的精力,他头疼欲裂,皱眉问道: “那王虔裕又是什么人?” 牙將宋责回道: “就是衝突时伤人的宋州军武士,我认识这人,此前在大石岭守御战,这人杀了七八个草军, 是个好汉。” 宋威看了一眼自己的族人,想了下: “让中军选一队牙兵过去,告诉那时薄战马就都归他,上交幕府的那份也不用交了,然后此事就到此为止。另外,你去將那个王虔裕接到中军,先在你帐下做个牙兵。” “既是好汉,总给他一个前程的!” 宋责显然对时薄是有意见的,这会问了句: “不惩治一下感化军嘛?这一路就他们军纪最坏,不如藉此敲打一下他们。” 却不想宋威直接瞪了过去,骂道: “少自作主张,现在这战事已经结束了,瑕丘那边的草军也溃散了。城內的泰寧军也先后收復了附近的曲阜、泗水,这个时候和感化军较什么劲?” 宋賁不声了。 宋威说完这事,忽然想起来了: “那齐克让在干什么?怎么今日没见到过他?” 宋责忙想起来这事,回道: “说是瑕丘那边来人见了齐克让,然后齐克让就带著骑兵火急火燎去瑕丘了,怕也是等不及了吧。” “不过有说法是,之前有一支泰寧军骑兵从瑕丘弃城跑到了赵怀安那边,估计齐克让是要去拦保义军,索要这支骑兵呢。” 宋威哼了一句: “这老齐也是想得美了,那赵怀安现在刚立大功,还能让老齐要回骑兵?” 然后他问道: “晓得骑兵有多少吗?” 宋责忙回: “不老少呢,说跑了六七百骑兵,还应该都是泰寧军的精锐,不然齐克让也不会这么著急上火。” 宋威哈哈大笑,心里爽快。 此时局面真是一片大好,隨著草军的王仙芝战死,沂蒙泰鲁地区的草军真的就是望风崩溃,他带著大军与其是反攻,不如说是一路接收。 而草军崩溃的太快,大量的財货、辐重全留了下来,当然也不排除这些人是刻意丟弃,好买自己一条命。 总之,这一次宋威反攻是彻底发了財了,其在军中的威信也急速上升,不然往日哪里是一队牙兵就能压得住感化军的? 这帮感化军还当自己是徐州军呢?桀驁不驯。 就在这个时候,被派遣到莱芜去联繫赵怀安的哨骑忽然奔回了营地,一路穿营直奔宋威这里。 这些人给宋威带了一个惊的消息: “大帅,保义军撤了!说是监军使杨復光亲自去了狼虎谷,说勘验王仙芝首级,却不想把首级扣了下来。” “保义军赵怀安去要首级,但扛不住杨復光的压力,首级没能要回来,甚至大军都要返回汴州。” “不过我们去狼虎谷的时候,那边还留著一些人,他们给我们一份军报,说是赵怀安临走的时候留下的,是给大帅你的。” 宋威被这消息打得懵了,不是,杨復光怎么晓得赵怀安那边有王仙芝首级的? 他顾不得疑惑,连忙接过军报,这是一份杨復光捷报的副本,是赵怀安专门抄录的。 里面还夹著个小条子,是赵怀安亲自写的,字歪歪扭扭,但却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就是杨復光非要,他不敢不给,但赵怀安也给杨復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就是这一次的军功不会漏了东线的。 其中定策之功还是宋帅你的,各藩军將也都有功,他还在狼虎谷大营留了一批辐重,也是留给宋威的,好让宋威给诸藩有交差, 看完这条子內容,宋威才开始看了那份捷报副本,见內容的確是和赵怀安说的一样。 等他看完后,宋威也有点悵然若失。 哎,赵大也尽力了,这事就这样吧,也不能把小年轻逼得太狠了。 只是想归这样想,这一刻的宋威好像丟了一股精气神一样,特別累。 他將军报往案几上一丟,然后躲在了屏风后面睡觉了。 谁也別打扰我,我要静静。 有人欢喜有人愁,但唐军这边就算是忧愁那也是幸福的忧愁,而草军这边则是真正的愁云惨澹。 自狼虎谷大营被袭的消息传开后,草军各票帅直接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纷纷带著本兵向黄巢、黄存、柳彦章、柴存几个大票帅靠拢。 而这些个大票帅们也迅速联繫,並在泰山的一处山谷碰头开会。 此时,这处无名山谷內,漫山星火点点缀在山野。 从莱芜、瑕丘撤离的草军都聚拢在这里,甚至今日黄巢也带著小部精锐从沂山那片绕了过来, 就是要开这场大会。 现在草军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而要渡过眼前的难关,最重要的就是选出下一任的都统。 现在黄巢、黄存、柳彦章、柴存、李重霸这些大票帅都聚在这里,就是要选出一个都统,重新带领各家草军渡过困境。 而这会,能聚在山谷附近的,全部都是这几家的老营,但也有大量丟失辐重和他们票帅的草军也匯聚到了这里。 只是相比於那些老营的待遇,这些溃兵只能勉强活著,等待他们的只有被吞併。 但在山谷西山脚下,谢彦章这支人数不满百的草军杂军倒是活得不错,至少这会他们还有吃的,还能生火。 谢彦章他们的票帅许战死了。 据逃回来的人说,票帅死的很英烈,是不屈而死的,没有丟咱们草军的人。 但谢彦章不在乎许就丟不丟人,他希望许就活著,这样他们这些老营的人才有依靠,而不是现在,谁都能踩他们一脚。 因为王建及临出发前让谢彦章带命令回去,又因为在那天决定带著草营向北走而不是进祖徠山,所以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一下就成了这支草军的小头目。 而为了镇住下面,谢彦章还让许大娘和秦娘子帮他梳洗上冠,正式成年。 但即便这样,在北上的一路,这支本有千人规模的草军老营也是一路奔散,最后到了北面泰山的时候,只剩下百人不到,其中还大部分都是妇孺老弱。 谢彦章真正能依靠的,就是他在老营结识的那些娃娃兵们,他们佩服谢彦章,愿意跟在他后面干。 而事实证明谢彦章奔往泰山的选择非常正確,很快他就遇到了从齐、鄆一带撤到泰山地区的黄存部,並再次和葛大叔相遇。 葛从周晓得好友许战死后,非常悲伤,但还是收纳了谢彦章的这支妇孺娃娃,並正式让谢彦章成了这支队伍的管带,就隶在他的下面。 之后葛从周就离开了,说是有决定义军生死的大事要做。 这会谢彦章裹著个破袄子,正烤著一块硬饼,旁边两个娃娃兵,则一边吹火一边咳嗽, 秦娘子送来了一盆野果子,往日的他现在一定会耳朵通红。 但不晓得为什么,现在的谢彦章並没有太多的心思在这个上面,自从做了这个小老营的管带头目,谢彦章有太多的事情要解决了。 队伍的吃喝,和別的营头的爭抢,而且因为他们营的妇孺多,这两天已经有好几个大娘在外面解手时被隔壁营的给抱走了。 谢彦章找过上面的小帅,那是葛从周手里的大將张慎思。 但张大兄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这就是草军各营的状態,以力爭强。 谁强谁就能有女人,谁强谁就有人马,有附庸,然后越来越强, 只可惜,他谢彦章就是弱的那个! 见上头也管不了许多,没办法,谢彦章只能將营里的男人和娃娃们组织起来。 先和张大兄要了一批军资,將大伙给武装起来,开始巡夜,然后让营里妇孺夜里就在帐篷外解手,不要再去外面林子了。 如此,营地里妇孺被抢的事情才少了,但还是禁不住,毕竟不怕贼透就怕贼惦记。 而这样的事情还只是一例,总之以前谢彦章还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矫情,现在肩膀上真有百十人命了,真的就开始成熟了。 將那盆野果分给身边的娃娃兵后,谢彦章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秦娘子,见她也看向自己,努力挤出微笑。 他心里想的却是: “如果那王建及还活著就好了,这人是蛮男人的!” 就在他在想有的没的,外面来了一队人,正是他们营的小帅张慎思。 这人和张氏三兄弟一样,都是河朔那边的好汉,也是因为葛大叔的原因带著乡党来投靠的草军,是葛大叔手里的悍將。 谢彦章也发现了,那些大河北面的人,真的蛮猛的,军中大部分骑將基本都是对岸过来的,只是不晓得这么厉害的人为何不去当牙兵呢? 他们那,乡里最猛的都是去城里当牙兵去了,一年二三十贯,乡里的家人们也能作威作福,过得滋润。 见张慎思过来,谢彦章连忙带著娃娃兵们迎了上去,他还將自己手里烤好的胡饼递给张慎思。 张慎思也不嫌弃,了一半就咬了起来,然后看了看谢彦章的营地布局,点了点头,然后对谢彦章说了一句: “今夜打起精神,一旦不对,就往我营地靠拢,明白吗?” 谢彦章一下子就想到了此前葛大叔说的事情,立即醒悟,连忙点头: “明白小帅,今夜我將手下分两班,轮番守夜!” 张慎思点了点头,他也喜欢这个聪明少年,拍了拍谢彦章后,就带人走了。 他还要去其他营地通知。 望著张慎思他们消失在黑暗里,谢彦章心砰砰跳,再看那漫山满野的篝火,已无之前明亮。 第276章 群雄伏首 第276章 群雄伏首 一处不大的帐篷里,六个大汉盘坐在里面围著中间的火盆在啃著羊棒骨头,而一眾小帅则绕在各家票帅身后,將帐幕挤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会没人说话,各自吃著面前的羊棒骨,吃肉吸髓,狼吞虎咽。 吃完了就把骨头往盆里一扔,然后再继续拾起一块骨头继续啃。 火盆周边的六人,正是聚到这里的黄存、柳彦章、柴存、李重霸、毕师鐸、尚君长, 而本该来这里的黄巢却並没有现身。 六人中,有个胖大大汉,吃著吃著,忽然將羊棒骨往前面一扔,向对面的汉子说道: “不吃了,瘦的全是骨头,啃得废牙!” 隨著这人率先说话,剩下的几个都陆续將羊棒骨放了下来,然后齐齐看著最中间的一人。 此人正是王仙芝的亲从大將柴存,现在掌握著逃出来的核心老兄弟。 柴存並不理会这些目光,还啃著手里的羊精排,丝毫没有率先说话的意思。 这下子,终於有人忍不住了,还是刚刚那个丟羊棒骨的汉子,直接將吃完的骨头一下子在了柴存面前,怒骂: “吃吃吃,吃你狗日的吃!大哥都死了,你他么的怎么还活著?” 这句话一出,帐篷里的氛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一些个小帅都忍不住抓著手里的羊棒骨了。 而摔碎的骨头渣子也弹在柴存的脸上,可他还是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有人出来打了圆场,正是李重霸,他巨岸的身姿一个人就挤了一块,对那个暴怒的大汉,摆手说道: “老柳,別这样,老柴想这样吗?当时那保义军杀来的时候,他正好带兵巡东南山,那会谷內乱成一团,路都被堵住了,他自己都是奋命才逃了出来。” 发怒的正是柳彦章,他本来都要彻底拿下瑕丘了,可就传来了狼虎谷大营被袭击,都统王仙芝下落不明的消息。 然后再不敢耽搁,將瑕丘城彻底扫了一遍,就率领各军向北撤退,其中还有此前王重霸的部队、王重隱的残部。 他也聪明,晓得此时要和另外一大股偏师的黄存靠拢,互相取暖,所以北上去泰山。 而等他这边刚过河,就得到了新的军报,那就是王仙芝竟然死了,脑袋都被割掉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这让他痛彻心扉的同时,还充满了愤怒,所以才有了对王仙芝本兵大將柴存的这么一问。 在现在诸多票帅中,柳彦章的部队兵力是排名前二的,也就是没来团营的黄巢要比他多,可在这谷內诸军中,就以他的兵马最盛,士气最高。 柳部本来就是诸票帅之冠,然后又吸收了王重隱的残部,现在更是打下了草军有史以来第一个藩镇州,其兵马心气更不用多说了。 实际上,要不是狼虎谷这么一出,柳部本可以继续乘胜出击,向中原腹心的汴『、宋二州发起进攻。 这番话是柳彦章一来泰山就和其他票帅说的,但实际上,他在瑕丘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隱,而且就是保义军。 只不过是任城那边的保义军。 这些保义军已经不仅仅局限在任城附近驻守了,而是开始不断游奕出击,先以哨骑寻探战场,寻找柳部的屯粮地,然后再以骤马队奔袭出击,打下屯粮所,再机动返回。 在这个过程中,尤其以那个叫刘知俊的敌將最为囂张,有一次游奕到了柳彦章本阵的附近,甚至对他的车驾都射了一箭,然后还让这支骑兵跑了。 也正是后方粮秣支撑不住,柳部草军才始终不能集结起较大规模的攻势,这才使得小小的瑕丘內城就和铜豌豆一样啃不下。 这些情况,柳彦章自然不会多讲了,他现在来,最重要的就是选出新的都统,而这就是他的机会。 所以他上来就对柴存发难,先將王仙芝战死的责任推在柴存的头上,这样柴存哪还有脸来竞爭都统的位置? 此刻李重霸来劝,柳彦章见效果已达成,那柴存这会连头都不敢抬,也就顺势结束, 接著直接拋开了所有人都忌讳的问题: “现在都统死了,但咱们日子还要过,如今狗官兵已经打进莱芜谷地,咱们再没有个头,咱们就得被困死在这泰山,到时候咱们这十来万草军都要做异乡龟!” “所以我提议,今个咱们就把都统选出来。” 柳彦章说完话,那边毕师鐸就点了点头,搭腔道: “是这个道理,蛇无头不行,再没有新都统扛旗,这人心都要散了。而且我说个情况,那就是咱们从齐、鄆扫来的粮食也剩不了多少,咱们这十来万人根本吃不了几天。” “所以大伙也彆扭扭捏捏的,觉得这事犯忌讳。我说个不好听的,要是再耽搁几天, 没了粮食,下面人都要跑光了。到时候我们各个光杆,官军弄个乡团夫就能绑了大伙!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忌讳不忌讳的?” “我毕师鐸就在这里提议,今个咱们把话开了聊,但无论如何今个就得把都统选出来,选出来后咱们就心往一处使,力往一处用,带著兄弟们渡口这难关。” 毕师鐸的发言相当阳光,在场其他五人都点头。 但下一瞬,毕师鐸忽然问柳彦章: “那老柳,你说说,谁能当咱们的都统,带著兄弟们往下走?不会是老柳你吧!” 听毕师鐸前面话的时候,柳彦章都要下意识拍自己胸脯来个当仁不让了,可听后面那句,他心里一动,忽然说道: “咱们现在这个局面已经不用多说了,命悬一线已经是说得轻的了。而能在这样的困局下带领咱们衝出去的,非得有能力不可,咱们的队伍再经不起失败了。至於谁能有这个能力和实力,我相信也不用多说,大伙心里都亮著。至於最后是不是我柳彦章来坐这个位置,我听大家的!” 毕师鐸点头,帮腔道: “老柳说的是不错,咱们队伍確实经不起失败了,我也是那个看法,谁有威望,谁有能力,谁打胜仗,我老毕就支持谁。” 毕师鐸这边说完话,黄存、柴存几个脸色都不好看。 就在大伙一阵沉默的时候,黄存后面盘腿坐著的黄八郎,黄钦忽然就骂了出来: “你两演什么呢?一句句的,当我们黄家都是眼瞎?现在还有什么好选的?都统死了,不还有副都统?本来都统要是死了,就应该副都统接过来,不然要副都统干什么?玩呢?” 黄钦这话直接让毕师鐸的脸阴了下来,本来心中还有犹豫,但这会却下了决定了。 老柳说的对,选谁都不能选黄家的人,现在一个败军的小子都敢对自己大呼小叫了, 等黄巢做了都统,这些黄家人还不得把他们给吞得骨头都不剩? 而一直愁苦著脸的黄存在听到八弟的这话,心里咯瞪一下,毫不犹疑反手给黄钦一个大耳刮子,大骂: “这里有你说的话吗?滚出去!” 那黄钦捂著脸,怒瞪著眼下这些人,然后带著两个小帅一併出去了。 此时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尚君长看了下黄钦几个,心里矛盾,但並没有说话。 隨著黄钦的搅合,有个辈分高的苍头小帅在后面帮腔了句: “黄六郎这话虽然不好听,但事情確实是这么个事情。咱们都是盐梟团伙出来的,吃的都是刀口饭,今个吃肉,明个可能就被抓了,所以各家盐梟都往往选多头,要的就是一个死了,另一个还在,兄弟们还有主心骨,生意不乱。” “所以咱们选了个双头,有些地方还三头、四头,都大有人在。说到底,兄弟们奔的是生意,生意不乱是最重要的。” 小师开口,自然也是旁的小师反驳, 而柳彦章后面就有个小帅,直接就指著对面那个苍头,骂道: “老东西,你当现在还是以前卖盐啊!咱们这是造反,什么生意?大得过十几万兄弟们的命?要的是选出德才兼备的都统。” 那苍头被骂了一句“老东西”,整个人都懵住了,气得指著对面那小帅,骂道: “小笔崽子,你是谁?我卖盐的时候,你奶毛都不褪呢!敢对我牙,今个不把你舌头拔下来,我和你姓!” 说著,这苍头小帅就要起身去揍对面的小帅,然后他就看见柳彦章的眼前轻轻扫了一下他,隨后整个人都僵著不敢动了。 而有了柳彦章的撑腰,这小帅更是囂张,拍著胸脯骂道: “狗脚的老东西,在我们柳部面前摆资歷,聊以前?你们被保义军杀得像条狗一样逃进山里的时候,咱们柳部在瑕丘大杀特杀!保义军怎么了?不还是被咱们压在任城,气都不敢出!没咱们柳部从瑕丘扫来的物资,没咱们在外围布置防线,你个老东西还能在这里乱放屁?” 那苍头小帅是此前王仙芝的本部小帅之一,这会不属於任何票帅,的確因为资歷深, 所以也列席在后。 本来他觉得自已说得没毛病,也想给黄巢卖个好,所以说了个“公道”话,没想到却要遭受这番羞辱。 他也是刀口舔血出来的,年纪大了,脾气却没小,要是以往,他非得把这人给扒了皮,可只要看到柳彦章盘坐在那里,所有愤怒都消散了。 他不敢怒。 而那边柳彦章后面的这个小帅说得更大声了,胸脯已经被拍得啪啪响: “还有,老东西,你听好了,你不是问咱是谁吗?你狗耳朵竖起听好了,咱叫“瞒天虫”,也没干过什么大事!就是砍了几个狗官而已!比不得你躲著官军卖两车盐!” 没错,此人正是“平平无奇”的瞒天虫。 见在场的一些盐梟老兄弟都怒了,瞒天虫后背都潮了,甚至他不用看,就晓得自己前头的柳彦章脸色也一定很难看,但富贵险中求! 他咬牙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是,我瞒天虫在你们这些都统老兄弟眼里是无名之辈,但咱们草军能走到现在,能滚出十来万人,甚至只要咱们跃出去,杀到更广阔的中原,我相信,我们的人数还会更多,两倍、三倍、甚至十倍!” “为什么我有这个信心?因为我就是这样!” “我们这些充州、沂州人为什么要跟著你们濮州党干?为了那几口米?如果为了这个,咱们自己不能去抢?非要跟在你们濮州人后面?不就是因为咱们相信都统掛的那面『天补均平”的大旗?” “咱们受够了不公,受够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现在咱们就要拿这份不公,去杀他个人头滚滚!就是让那些人看看,他脚下踩著的草芥,也是能杀人的!” “所以我们追隨著王都统,明白不?不是他么的你们做过盐梟!所以老东西,少给咱们扯什么资歷!” “讲资歷还造什么反?回乡下抱孙子不行?咱们这里,你行就上,不行就给咱们下来!懂?” 混天虫一番话,全场沉默了,连他前面背著他的柳彦章都惊讶地张了张嘴。 乖乖,这瞒天虫好生能讲,讲得好生有道理!这人得大用! 此时,场面上的一些小帅们也忍不住点头了,甚至其中个別还是盐梟出身的老兄弟。 这个瞒天虫讲得好啊。 好在哪里?好就好在他说出了草军现在的困境和现实。 没错,王仙芝之所以能起势,的確就是靠著一班盐梟老兄弟,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呀, 以前多少人,现在多少人。 这一路走过来,有各地流民、拳党、绿林豪杰、大野泽水寇、充、鄆、沂、鄆、齐、 曹、宋、宿、颖等地的破落土豪、豪侠、还有当年庞勛残部。 可以说,草军走到哪里,哪里饱受不公待遇,以及一直和朝廷处在对立面的各方势力都团结在了一起,就团结在那面“天补均平”的大旗下。 这个时候,你拿盐梟团队的规矩来说话,拿你老兄弟的资歷来压军中新豪们的嘴!谁能服气? 甚至说个不客气的,论人数,你们盐梟还剩几个人?论兵马,你们手里有几个营? 所以啊,老东西们,赶紧下来,给年轻人让让位置! 为何柳彦章心里狂喜,对后面的“瞒天虫”这般高看?就是因为他的这番话让柳彦章的抢班夺权变成了带著军中新势力爭权。 他柳彦章就是这些人的旗帜,而这一次会,就是对王仙芝老兄弟们发起的总衝锋! 这一刻,柳彦章是又喜又惊,喜的是自己的底气一下子就足了,惊的是,现在的局势正向著自己预料外的方向发展,好在是往有利於自己的一面在发展。 那边被瞒天虫怒喷了一番的苍头小帅,也意识到不好,因为那人几乎捅了这层泡泡了狼虎谷之战,保义军几乎將王仙芝老营一锅端,而老营的核心力量就是盐梟老兄弟。 而当时各票师分出去的时候,除了部分盐梟老兄弟作为核心,实际上后期都是吸纳的本地人。 现在狼虎谷一败,腹心受损,可四肢还在,这下强弱立即倒转过来。 像苍头小帅还没意识到这个力量的此消彼长,还是按照以往的行为来思考问题,可现在隨著那个瞒天虫戳破了这层纸,他也意识到可怕的情况,额头满是汗。 但他还是訥訥强撑了一句: “就算要选德才兼备的,难道副都统德差吗?才不够吗?即便按照德才兼备来说,黄副都统也是当仁不让!” 听了这话,瞒天虫还要再说,然后被柳彦章抬起手打断了。 在多说就过了。 柳彦章看都没看那个苍头,只环视在场的其他五个人,一字一句: “论功劳、论能力,我柳彦章不差吧!” 毕师鐸点头,帮腔道: “没错,我老毕对老柳这一点没话说!能打仗!能啃硬骨头!瑕丘就不用说了,曹州城多险要,但就是老柳带著数十兄弟从水门游过去,一刀刀杀到吊桥,玩命给咱们开的门!后来到了充州,也是老柳拔城最多,甚至那瑕丘都被他咬下来了!” “至於黄巢?” “我承认老黄读书多,也看得远,但我只看到他为辅,却没看见多少他独当一面的地方,所以老黄能不能带著咱们这些人杀出去,我是怀疑的。更不用说,这会老黄人都不晓得在哪里呢?” 说著,毕师鐸对此前一直並肩作战的黄家大郎,黄存哼了一句: “老黄啊,你家二郎不是说要来这的吗?怎么现在人都没到?” 黄存听出了毕师鐸心里的不满,也晓得这会形势並不利好自家二郎,愁苦的脸上努力挤出笑: “老毕,咱也不晓得,不过这也能理解的,从沂水穿回泰山,路不好走的。” 隨后,他对其他人表態: “我个人是赞同刚刚那位『瞒天虫”兄弟说的,那就是能者上。草军发展到现在不容易,能走到现在也出乎咱们所有人的预料,但正因为如此,就更能发现天下已经到了沸反盈天的局面了。” “咱们不过是点了第一把火,切不可以全功自居。” “我们得认清,能让天下人景从的,不是咱们这里的某个人,而是那面『天补均平』的大旗。所以,谁能继续扛这面大旗,我黄存就支持谁。” 黄存这番话,后面几个黄氏的小帅脸上都不好看,但没人出来反对。 听到黄存这个黄巢的亲大哥都这样说,柳彦章、柴存、李重霸、毕师鐸、尚君长五个脸上都有了表情。 忽然,一直不说话的柴存转头对尚君长问了一句: “军师,你大事小事都看得清,你觉得都统应该选谁。” 尚君长扫了一下其他几个,摸著短髯,沉默著。 而那边李重霸也催促: “军师,你说说吧,你比咱们都聪明,你怎么想的,不要藏著掖著了!” 柳彦章也点头,对尚君长说道: “军师我是佩服的,你说话,大伙都能听进去,而且我老柳今个也给大伙保证,就是咱们这次畅所欲言,不管谁最后当了都统,都不许翻今天的旧帐!” 眾人点头。 听著这些大票帅一个个表態,尚君长终於开口了: “既然你们都要我说说,那我就讲几个看法,当不得多真,就听听好了。” 眾大、小帅都竖著耳朵听,想看看这个草军第一聪明人如何解决现在的困境。 而尚君长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 “我个人是不赞成黄巢做都统的。” 一番话,几个黄氏的小帅直接起身要骂,然后被前头的黄存给骂了回去: “要听就闭嘴,敢多话就都滚出去!” 听到这话,站起来的黄万通、黄彦、黄文敬只能怒瞪著尚君长,愤怒地坐了下来,他们的眼神恨不得扒了尚君长的皮! 黄存训斥完小辈后,也脸色不高兴地看著尚君长,认真道: “军师说这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但还是要讲讲为何说这话,我们黄家这么多人,也好奇,怎么我们家二郎就做不得这个都统了。” 尚君长点了点头,看著那边嘴角上扬的柳彦章,然后对黄存说道“道理很简单,那就是你黄家势力太大。在这么多大票帅中,你黄存和你二弟黄巢的兵马加起来是最多的。” 这下子黄存是彻底被气笑了,他確实是比较讲大局的,但也经不住被当傻子愚弄。 他咧著嘴,看著柳彦章,尚君长两个狼狈,冷声道: “这我老黄就不舒服了,我只听说实力弱选不上,从来没听过实力强的做不得主的! 刚刚不老柳也说谁实力强、功劳大谁上吗?怎么?话现在又变过来了?合著这正话反话都是你们说?我老黄家就该这样被欺负?” 此时黄氏一门的小帅和附庸小帅这会已经是彻底愤怒了,毫不怀疑,只要黄存一声令下,他们拎著羊棒骨都能衝上来锤死尚君长。 而那边,包括柳彦章在內的所以小帅也忍不住抓起了盆子里的羊棒骨,双方剑拔弩张,跃跃欲试,只有瞒天虫不动声色退了一小步。 此时,尚君长忽然笑了: “你看看,我不想说,你们偏要我说,说了你们又不高兴。” 然后他对黄存语重心长道: “老黄,你不用急,我尚君长也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在我心里,王都统立下的这份基业最重要,咱们这十来万草军的未来最重要。” “为何我认为黄巢不適合做这个都统?就是因为你两兄弟加起来实力最强,但偏偏这份基业是王都统创下的,咱们在场的这些大小帅们,也是因为王仙芝而走到现在的,不是因为黄巢!我说这话你能明白吗?” “所以你二弟黄巢做都统,在场其他人都不安,都会疑虑。如果黄巢实力弱也就算了,可偏偏你们两兄弟加起来,兵马是最多的那方,那大伙谁心里不嘀咕?再且说了,就看看你黄家的这些子侄,各个都有性格,受不得气。” “但他们受不得气,那就是別人受气。就拿你那八弟来说吧,他是武功强还是资歷深?敢对老毕指手画脚?老毕弓马骑军中第一,如此豪杰猛土,还要受你们黄家的气? 更不用说別人了吧。” “而且我说个直接的,王、黄两个都统的行事风格都很鲜明,王都统是以义交结,兄弟们靠的是义气做事。但黄都统读书多,要像官军那样有上下,有部伍。他在自已营里这样搞,没问题,令行禁止,咱们都佩服!可將心比心,在场这些大小帅们能愿意?” “说到底,咱们兄弟们是一腔热血出这不平气,是为均平天下的,不是为你黄家打天下的,有大小,但无上下!明白吧!” “所以啊,你那二弟做了都统,那其他人就没活路。没活络,这队伍就得散。” “这是我尚君长不想看到的。也是在场这些大小帅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一番话说完,黄存依旧板看脸,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黄家做主,这队伍就得散。那我请问,让柳彦章做都统,这队伍就不散了?你是不是太不把我黄家看在眼里了?这柳彦章做都统,我们黄家还能呆得下去?到时候,我们一走,这草军不还是得散?” 这话让柳彦章本高兴的脸一下子变阴了,他硬邦邦来了一句: “你试看看!我看谁敢拉队伍走!”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场上的氛围,柳彦章安排在帐篷外的小帅直接就站起身,掀开帐篷就对外面喊了句: “都进来!” 一句话,数十名提前安排在隔壁帐篷里的披甲武士就砍破了帐幕,钻了出来。 正当他们从黑暗处走到火把光亮区时,对面黑里也传来了一句话: “都站住,我看谁动!我黄八郎认得你们,我手里的弩可不得的!” 说著,黄钦同样带著几十名披甲武士隱匿在黑暗下,其中霍存举著弓弩,赫然在列。 此时,因为都看不清对面,双方都没有动。 而帐篷里,黄、柳两边人已经涇渭分明,分別將黄存、柳彦章护在中间,眼见著就要火拼。 这时候,两拨人中间的尚君长忽然將面前的铜盆了出去,大吼: “都给我坐下!都什么时候了,啊?都不想活了,那还选个什么都统,大家也不用自相残杀,今夜就各自突围出去!我看看你们都咋活!” 黄存还坐著,他率先推开了身前的黄万通,骂道: “都自家兄弟,动不动,坐下来!我黄存今日就让你们杀,死在你们手里,好死在狗官军手里!” 那柳彦章也脸色难看,他发现手下人的想法越来越大了,都敢背著自己在旁边调披甲土了,他冷著脸,对自己的这些小帅冷笑道: “要是还认我这个票帅,就都坐下来,我们听军师怎么说!” 隨著黄存、柳彦章的克制和约束,眾小帅才坐了下来,只是没人敢懈怠。 见眾人又都坐下,尚君长才说了下面的话: “同样的,我个人也不赞成柳彦章做这个都统,理由和老黄你刚刚说的一样。我们草军现在已经禁不住任何风波,这都统是谁,都不能是黄巢和柳彦章的。” 那边柳彦章在看到这局面后,就猜到了尚君长会这么说,这会冷著怒火,问道: “哦?那军师的意思是我也不选,黄二郎也不选,那索性从下面抽个人当得了!” 尚君长没有理会柳彦章语言中的阴阳,而是认真对他道: “我们要选一个你们都服气的!老王几个儿子死得早,孙子也小,但他却还有个小弟,在寺里当和尚,咱们请他出来,让他做这个都统。” 这下子黄存和柳彦章都气笑了,那柳彦章更是讥讽道: “让王仙芝的弟弟做都统?他有什么资格?就因为他姓王?你问问在场兄弟哪个服气的。” 说完,他就指著其他小帅,却发现这些人竟然都低著头,不回应他,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 好啊好啊,这些人狗东西是要找个废物当都统,不想被人管?无论是黄巢还是他柳彦章,这些人都不乐意! 好啊,好啊,不怪你们这些人被官军得和狗一样,眼里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真的不为草军大局著想啊。 那边黄存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他沉默思考了一下,忽然开口: “我觉得军师这个法子不错,说到底老王这份家业还是王家的人继承比较好,选其他人大伙都会不服气!那王二郎不需要什么资歷,只要是老王的弟弟就够了!” 尚君长点了点头,对柳彦章道: “咱们现在不能乱,下面的人都看著呢。老王死了,他弟弟继续接过老王的旗帜,那下面的人都晓得,咱们这旗帜不会倒!而且兄弟相继,本就自古有之,不仅说得过去,还能激励大伙!咱们死了,不怕,我们的兄弟、儿子,还会继续扛著这面旗!” “这样下面的人才有主心骨!” “至於那王二郎不懂军略,那老柳你和老黄一併帮衬一下,到时候咱们这些老兄弟拥著王二郎在內,黄巢带著在外,我们內外呼应,一起再杀回去!” 不得不说,柳彦章被说服了。 实际上,到了这个局面,无论是他还是黄巢上位,队伍都会散。队伍散了,不仅仅是草军实力弱了这么简单,而是直接会降低那面大旗的影响力。 毕竟你们草军连內部都均不平,还能均天下不平? 但现在尚君长提的这个建议,於公於私都是不错的解决办法。 於私就是眾小帅都不愿意头上有个强势的都统,而没有根基的王二郎自然管不了他们。 对於王仙芝的老兄弟们来说,上头做主的还是老王家的人,那他们这些起家元从的地位就还在,而不是一朝都统一朝人,到时候被其他派系的给吃干抹净。 而且在柳彦章看来,这尚君长提出这个建议多半就是出於这个原因。 因为尚君长就是老兄弟的一员,所以他无论从情感还是利益,都不会容忍基业落在別人手里,不论这个別人是姓黄还是姓柳。 想到这一层后,柳彦章也就想明白了,至於公不公的,还重要吗? 队伍只要不散,旗帜只要不倒,那就是最大的公! 此时,眾人已经无声,却齐刷刷地看向柳彦章,逼著他开口。 柳彦章嘆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实力不够,威望不足,想了想,王二郎做都统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还能藉此和黄存平分权力,也是不亏的。 可正当他要张嘴同意,忽然从外面奔来了一群武土,为首者竟然就是葛从周。 眾票帅大疑,不晓得一条葛怎么来了,脸上还带著狂喜。 而当葛从周走到两侧火把打下来的光亮区,扫著两边暗处的披甲武土,轻蔑一笑,隨后叉腰怒吼: “都统到!各大小帅还不出来参见?” 这声如雷霆,直接把所有人震憎了。 尤其是场里的大小师们,这会完全不晓得葛从周在发什么疯,正要怒斥,忽然所有人就看见葛从周后面走出了一个披著麻袍子的高大汉子。 那人只是把斗笠摘下,帐篷里就炸开了,所有人连滚带爬躲了起来,甚至还有一个惊慌地奔了出来,口里喊著: “恶鬼啊!” 然后这名小帅刚奔出帐篷,就被葛从周一巴掌抽昏了过去,然后將路让了出来。 此时那披著麻袍子,额头绑著黄巾额带的高大汉子走了上来,对那些惊的草军票帅们皱眉骂道: “慌个屁啊!都巴望著我死了?” 这会黄存、柳彦章二人已经镇定了下来,看到火把打下的影子,二人互相望了一眼, 然后齐齐走了出来,对那高大苍头汉子跪拜: “我等见过都统!” 眾大小帅们也跟了出来,其中柴存和李重霸二人忍不住看了一眼,嘴角轻咧,然后也带著各自的小帅们走了出来跪倒。 一时间,眾草军豪杰齐齐跪倒,而人群中的瞒天虫忍不住看了一眼前面站著的苍头汉子,心里忍不住给那位赵刺史默哀: “这下傻了吧!人王仙芝还好好活著呢,你们这些人就敢乱冒功,这下子你赵怀安名声不还烂臭?那『呼保义”的牌子还能保得住?哎,本来觉得这保义军有点不一样,没想到和那些藩军一样,都是一丘之貉!” “不行,我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此时,那王仙芝看了一圈跪下的,並没有喊这些人站起来,而是直接带著葛从周等武士钻进了帐篷,看了一眼里面围成圈的蓆子,然后坐在了最上首。 那边,黄存、柳彦章二人也跟著进来了,也不敢坐在蓆子上,分左右站在了两侧。 此时尚君长的脸色是最难看的,他借著帐篷里的火盆的光,端详著眼前这个王仙芝, 发现的確是王仙芝的模样,可是? 王仙芝看了过来,对尚君长哼道: “老尚,怎的,觉得我是假冒的?” 尚君长不敢再看,连忙弯腰回道: “不敢,只是一些兄弟们的確是看到保义军那边的首级,认出是都统的,不然在场兄弟们也不会嚇成这样。” 那王仙芝大大咧咧,张口笑道: “他娘的,我也搞不清这事。咱好不容易摆脱追兵,一路上收揽溃散的兄弟们,正要喊你们合营,没想到就听到我王仙芝死了!我怎么不晓得我死了?所以当时我就晓得这是官军的阴谋,也晓得你们这些人担心,所以在黄巢兄弟那边听到你们是在这里团营,立即就奔了过来!” 说完王仙芝则意有所指的望向在场大伙,笑道: “你们是谈什么呢?我看两侧甲兵都摆出来呢!不会是想坐我这个位置吧!” 在场没人说话,其中一眾大票帅们更是在意王仙芝说的细节,黄巢告诉的他的消息, 怪不得他不来呢?原来晓得都统没死。 这狗日的黄巢是真阴,这才多少距离,不能提前让人来说一下,现在好了,他们一个个跳得欢的,这下不得遭都统嫉恨? 没人说话,王仙芝倒是自己回自己了: “没事,我这位置给你们谁坐都行!但有个事我得办一下。” 说完,他旁边的葛从周挥了挥手,然后六个大汉拎著三个瓮进来了。 一股浓烈的恶臭瀰漫在帐篷里, 然后大汉们將陶瓮给掀开,借著火光,在场的大小帅们都看清了陶瓮里面的东西。 三个类似人的东西被塞了进去! 一下子,恐惧直衝天灵盖,一些人直接吐了出来。 那边王仙芝说话了: “这三个呢,一个是沂州刺史,是黄巢兄弟送我的;一个是我营里的小帅,但吃里扒外,卖了咱们老营的位置;最后一个呢,你们也认识,我那弟弟!” 说完,王仙芝看了一眼已经发抖的尚君长,笑道: “我也是奇了,老二不是去庙里当和尚嘛,怎么到了这里。不过不管他了,三个都弄得我不高兴,都砍了四肢,塞进瓮里泡酒。” 没人敢抬头看王仙芝,而他则站了出来,用小刀拉开了手指,在三瓮酒里各滴了一滴,然后让在场票帅们都来滴血。 等所有人滴完血后,王仙芝让人从他弟弟那个瓮里留了一杯,对在场人道: “以后没什么都统不都统,就只有兄弟!我为兄,你们为弟!喝了这血酒,我们兄弟齐上阵!求富贵!” 说完,王仙芝仰头就干掉了这碗浑浊的烈酒,然后对黄存、柳彦章等票帅伸手: “喝啊?別浪费了!” 那边,进来的大汉已经留好了酒,在场所有人都有份,一人一碗。 在王仙芝的注视下,黄存、柳彦章忍著巨大的噁心,仰头干掉了,其他人也眼晴一闭,压看胃酸反流將酒灌进了肚里。 直到这个时候,王仙芝才哈哈大笑: “好!以后我们就血脉相连,兄弟齐心,杀官军,求富贵!” 所有人都齐齐大喊,心中恐惧又振奋。 之后,王仙芝又留著眾人吃肉,弄到了很晚,隨后留下一句: “休息八日,全军突围!” 然后就让眾票帅回去了。 此时,脚步都有些发飘的瞒天虫一出来就看见柳彦章在抬头髮呆,忙凑了过去,小声道: “柳帅,咱们后面怎么办?” 柳彦章的脸上有怀疑,有茫然,还有无数困惑,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对瞒天虫道: “其他不用管,先齐心协力杀出去!” 然后他看著瞒天虫,说道: “以后你就跟著我!我保你子子孙孙富贵荣华!” 瞒天虫高兴弯腰,一个劲表达著忠心。 只是怎么感觉这话那么耳熟呢? 第277章 夹道 第277章 夹道 乾符三年,四月春芳,大河上下,顿泛滔滔。 一阵阵悠扬的歌声从远方传来,两岸无数芦苇摇曳新绿,春意盎然。 “大河四月浪滔滔,两岸芦芽破嫩綃。捷旗摇处归程近,天语催赴长安道。” “洗尘沙,拋征袍,五陵年少不知韶。携汗马,筑功高,一日看遍紫金朝!” 船队最前,杨復光和一眾幕僚们站在甲板上,听著身后船队传来的歌声,忍不住点头,对旁边的新幕僚韦庄笑道: “不错,好歌好歌!我这兄弟到底是百年难出的豪杰人物。” “我虽是南方人,但也晓得论豪气还是要看东北和西北。幽燕男儿,横金戈夹铁马, 壮志豪情,能马上作舞,醉里拍鼙。而西北豪杰,则黄沙大漠,挽雕弓射大日,操著铁琵琶,唱大漠烟直!” “但这一次我平叛中原,却有幸认识了我兄弟这样一人物,才晓得江淮子弟多才俊, 不输幽凉分毫。甚至那一身匪气、凶气、草莽气,混不吝气,还要更盛三分!” “也是见了那保义军,我才晓得为何歷代兵家皆说,江淮安则天下安,江淮乱则天下乱。这真是有道理的。” 那边韦庄笑著说道: “杨公,我听说这歌是赵使君幕府中的掌书记张龟年写的,端是文雅贴切。” 听了这话,杨復光扣看船舷,点头: “这张龟年我晓得的,咱们送到朝廷的捷报就是原封不动用的此人的。文不加点,挥笔而就,说的就是这样的人物,而这样的人物,我这么多年来,也不过见三五个而已。可惜了,据说考科举没成,然后回了乡,倒让我那兄弟捡到了。” 这韦庄听到那张龟年竟然也是考科举的,不过倒也正常,这样的人物不去科场试一下,那才稀奇。 不过这样的人物都没能考过,自己不去考,选择做杨公的入幕之宾,无疑正確了。 正在韦庄准备再吹捧一下这首歌的时候,后面船队上的保义军们忽然又换了一首歌, 而老韦听著听著,不哎声了,只听歌如下“娶个娘们赛天仙,夯个大屋两丈烟。去了长安我端闺门,一炮轰她个底朝天!” 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保义军唱这歌的时候,尤其大声,尤其豪迈,让人浮想联翩, 又让人心驰神往。 歌声传到杨復光的座船上,神策、忠武、宣武的军將们咧嘴嘿嘿笑,而幕僚们则纷纷骂这低俗不堪,尤其是有人冒出来说,这歪诗就是赵怀安写的。 於是眾人对这个赵大的刻板印象就更深了,这真是个土锤啊! 杨復光倒是没骂,甚至以他太监的身份,本该最应该骂的,可他笑得却是最大声的。 他琢磨著那最后一句: “一炮轰她个底朝天!”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兄弟在沙场上遥勇,在风月场上嘴上也不认输,可以!” “不过这个炮字,用得好,用得绝!” 杨復光都忍不住给这个字鼓掌了,没想到拋石炮还能用在这个上头!果然我汉家语言博大精深啊! 而那边早已经忍耐不住的诸牙將们个个捧腹大笑,也跟著念了句诗,脸上荡漾著笑, 心里早已飞到了汴州红楼去了。 他们也试试,这拋石炮怎么轰她个底朝天! 在一眾武夫的盪笑中,反倒是幕僚们脸黑了,杨復光见韦庄也开怀在笑,倒像是真心的,便问道: “韦生,如何?是从这诗有所得吗?” 人群中的忠武將符道昭大笑著插了话: “韦推官估计在想这石怎么打呢吧!“ 眾將哈哈大笑。 韦庄没有理会那符道昭的调笑,嘿嘿笑著,实际上他也只能嘿嘿笑著。 这符道昭他也晓得,据说此前是忠武军的牙將,后来他们中的一个都將不晓得为何得罪死了赵使君,然后就被砍了头了,而他们这些人就被杨公给兼併了,现在做个挎刀的武士。 现在听这人的笑就晓得这人有多狂,而这么狂的人据说在那位赵使君面前,跪得一天一夜才侥倖能活。 想到这里,韦庄对杨復光,认真说道: “杨公,学生不敢有教,只有一点想法,正是从歌看人,看到了赵使君,保义军的底色。” 杨復光倒是来了兴趣,他听过以字识人,以声识人的,但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以从歌中识人的。 他倚著船舷,看两岸滔滔,心情愉悦,笑道: “哦,那说来听听!” 韦庄拜了下,然后就指看这白沟水,说道: “自古山泽之地,就养两种人。一种是守著田埂渔船的苦人,另一种便是藏在山泽深处、见了山风大浪就敢扯旗的狠人。” “杨公,你看这保义军,一个个看著粗,可方才那歌声里的劲,不是装出来的。赵使君手下的这些人多是淮西子弟,山棚水泽养出来的汉子,平日里看著散得像团泥,可被人团起来,水里泡著,烈火窖著,却可硬如山石。” “由这样的山泥筑起的长堤,就是遇到大江大浪,也能护得两岸平安。” “所以学生这里要恭喜杨公,也感谢杨公,为我大唐寻得这样的可安天下,可造就万里长堤的豪杰呀!此后,有赵使君和保义军,这天下必將海清河晏,水波不兴。” 杨復光听了仰头大笑。 不是老杨爱笑,实在是这韦庄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说到了他那最痒处。 杨復光最得意的地方就是发现赵怀安这个人才,並为他保驾护航。 至今他都认为,大唐只要还有赵怀安这样的豪杰大將,时间就不晚。 杨復光看著这韦庄,打趣道: “老韦啊老韦,你这般会说话,怎么在几个幕府中都没大用呢?那些节度使也是真不会识人!” 韦庄笑著,心里却苦涩。 没办法,他以前对这些事不屑一顾,可年到中年,四十一过,他就晓得没背景还装那是硬装,在哪都没好结果的。 所以他悟了,现在看到圈里说吉利话厉害的,他都恨不得抄录下来,逐字学习。 他学的不是趋炎附势,而是人情世故。 那边杨復光调笑完韦庄,就对在场的军將、幕僚们说道: “韦生说的这番话是说到我心坎上了,我那兄弟就是这样的汉子。从寿州土锤混到如今,靠的不就是这股子大山、水泽里泡出来的野劲?” “够劲!” “还有记得尊重我兄弟,別整天土锤土锤的叫!” 眾人应喏。 而杨復光也扭头看向前方已经隱隱可见的汴州城,轻嘆了一句: “是啊,如此有劲的好汉子,那田令孜如何不馋呢?” 赵怀安和保义军吏士们快活得很,一路唱著歌,坐著船,就回到了汴州城。 他们是除夕后出发的,那时候他们离开汴州的时候静悄悄,都是无名之辈。 而四个多月后,保义军回来了,整个汴州城都沸腾了。 尤其是汴州城內的老钨和姐儿都是翘首以盼,坐在一座座红楼上看著排队入港的船队。 早在十天前,就先后有两拨人来汴州,专门买下了全城红楼的佳人们十天时间,而且就是这个空。 从今个开始,此后十天,汴州的佳丽们都被包了,这十天他们只有一个客人,那就是得胜回来的保义军。 实际上,这四个月来,保义军在汴州的名声已经非常响亮了,尤其是在曹州之战中, 保义军救援被袭击的宣武军,拯救了万余宣武军吏士的性命。 他们每一个都有一个或者以上的家庭,当这些晓得这些拯救自己丈夫、弟弟、儿子、 头的好汉们回来后,全部涌到了港口,向陆续下船的保义军欢呼。 不得不说,当数万人,甚至十万人都涌到港口两侧呼喊著保义军的名號时,那情绪价值直接拉满。 至少此时站在甲板上的赵怀安就是如此。 此时的他,望著港口,数不清的人,密密麻麻挤在两边,然后还有大量的宣武军出来维持秩序,清理街道。 这什么牌面?赵怀安的確是爽到了。 而这会,船上的一眾帐下都武士们也咧著嘴笑著,还时不时摆著手呼应。 队伍中,赵怀德悄悄用胳膊捣了一下李思安,惊嘆道: “你们开封人这么多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李思安撇著嘴,说道: “这才哪到哪?你是没看见法会的时候,那才叫万人空巷。晓得大相国寺吗?后面带你去瞧瞧,那才叫个热闹。” 赵怀德这边点头,他后面站著的最小的弟弟,赵怀宝则不服气哼道: “有什么呀!咱们后面去长安,那不比这里热闹?” 他见李思安和哥哥都看著自己,然后就虚了,小声道了句: “大兄会带咱们去长安的吧!我晓得要去长安的时候,晚上都没睡著!三哥,你別告诉我,你不想去?” 这一次北上中原,赵怀安將自己三个弟弟都带了出来,其中年纪最大的二弟赵怀泰因为已经长成,他就安排到了飞虎军,跟在刘知俊后头学骑射。 剩下的老三、老四,因为心性不定,所以就留在帐下都,由都內的猛將调教。 他肯定是没这个时间的。 所以赵怀德、赵怀宝两个,没事就和孙泰他们几个混在一起,学巴柔,拳击这些老赵家的看家本事。 孙哥他们都说这是大兄从山中老人那里学到的,是他们保义军的核心功夫,他俩肯定是要学的。 然后其他弓、刀、骑、塑,都是保义都的其他人教授,因都是名家为师,又在中原战场歷练过了,怀德、怀宝两个到也有模有样了。 这会赵怀德被赵怀宝问著,他也不晓得怎么回,只看著前面的大兄在那招手,然后小声说道: “应该会带著咱们去吧,不见见长安的世面,那咱们回去岂不是要被又廷,又美他们给笑死?” 赵怀宝连连点头: “是这么个话!” 而那边赵怀安也听到了两个弟弟的话,嘴角咧著,继续看著港口。 然后他就看到佩服的地方,那人堆里竟然还有人担著担子吆喝叫卖,还有的索性在好位置摆了摊,就在这港口做起了买卖。 这让赵怀安忍俊不禁,这汴州人真是会做生意哦。 看著眼前满满的烟火气,赵怀安的神经也在放鬆。 其实说的刻薄一点,外面人命如草芥,凭什么你们这些汴州人舒服过日子?甚至恶毒一点,还可以说是以天下膏血奉一城,这些人都是虫。 可赵怀安看著眼前的这些活生生的烟火气,是那么的鲜活、富有生命力。 纵然以上他都晓得,看著眼前这些努力生活的人们,赵怀安还是觉得,眼前这一幕真好。 人不能永远生活在苦大仇深中,实际上,老百姓要的很简单,就是过著平凡的日子。 他赵怀安做的,就是把这份美好复製到其他地方,让天下人都能如此平凡地过一生。 赵怀安打断了上价值和自我感动,对旁边的度支杜宗器说道: “一会你带度支的人先下船,先去把那些包楼的定金都付了。和那些楼主们说,我保义军兄弟们的吃喝都掛我赵怀安的帐上,有什么好酒好菜好姑娘,都上来!有钱不就图这一刻嘛!” 是的,赵怀安提前让人回汴州,包了全城的俏姐,准备让兄弟们放鬆快活一下。 而汴州的老钨和楼主们,也晓得得胜回来的保义军將士肯定不差钱,所以不仅本城的姑娘都留著了,连宋州、郑州、许州,甚至对面魏州、博州这些地方的老钨们都闻讯坐船驾车向汴州这里赶。 多久没遇到这样的盛事了,还是这些当兵的钱好挣。 人傻,好骗,还不挑,速来! 对此一无所知的赵怀安还对杜宗器说了这样一句话: “告诉他们,我赵怀安有钱!不差钱!” 杜宗器也晓得这一次保义军挣了多少,所以也不心疼,而是问了一句: “使君,那咱们走帐的话,是走咱们总帐还是走幕府的帐。” 走总帐的话,实际上就是总缴获里面扣钱,也就是说,这次销是各营、吏士、幕府三方都钱。 而走幕府的帐,那就是赵怀安自己私人掏腰包,那钱也不算小了。 赵怀安也没充什么胖子,想了下,就说道: “这次销,幕府和各营分了,吏士们的战利品和缴获,该多少还是多少。他们的钱不能短了。” 杜宗器点头,晓得这次钱的原则了。 然后他就对赵怀安抱拳,带著一眾度支书手、干吏捧著帐本就下去了。 那边,望著一船船保义军上了码头,豆胖子咽了咽口水,问道: “大郎,咱们什么时候下船呀?我看姑娘—·汴州官员们都等急了。” 赵怀安瞪了一下胖子,也晓得这四个月兄弟们是得狠了,所以没多说,只是看著前面的杨復光他们先下船,然后才问豆胖子: “胖子,你是跟咱去汴州藩衙吃席,还是自己活动呀?” 豆胖子听了这话,斗鸡眼都不斗了,显然脑子还疯狂转动,他和赵六望了一眼,然后一併说道: “当然是和大郎你一起去呀!大郎去哪,咱们去哪!” 开玩笑,他和赵六又不是傻子,哪里不晓得赵怀安的庆功宴必然规格高,到时候跳舞助兴的舞姬肯定是最好的。 而他们自己去活动。说个丟人的话,就是他们两自己去找,指不定被人当肥猪宰呢玩都玩不明白。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对豆胖子,赵六说道: “那说好了,可不准后悔!” 赵六和豆胖子毫不犹豫: “不后悔!大郎去哪咱们去哪!” 而这会,听到要去吃席,赵怀德、赵怀宝两个也跳了出来,呢道: “大兄,俺们也想去吃席。” 这两娃娃跳出来,赵六和豆胖子就想笑,小孩子家家去小孩那桌,跟大人闹什么。那席什么席晓得嘛?那也是你们能看,能去的? 这不找大郎的骂吗? 可出人意料的是,听到两个弟弟的请求,赵怀安竟然点头同意了。 这让赵六和豆胖子咯瞪一跳,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憎。 大郎什么时候改了性了? 半日后,暮色深深,汴州宣武幕府中,灯火通明,丝竹美乐,绕樑不绝。 此时,豆胖子看著面前一群雄壮的武士跳著干戈舞,气得就想给自己一下。 那个狗脚节度使,一点眼力见也没有,他不晓得从哪里听来大郎爱武士好汉,就从宣武军中跳了一批块好的,然后精心准备了这么一出。 这节度使叫穆仁裕是吧,我看你你没人性!哪有给饿了四个多月的將士看男人的?看男人,我豆胖子在军中不能看啊! 老刘、老杨、小王他们不比你这些宣武军小子猛? 真是个败兴玩意。 他不敢骂大郎,只能將火气全部撒在了那个不识时务的新任宣武军节度使头上。 看大郎在那边看得眉飞色舞,豆胖子垮著脸,对旁边的赵六哭道: “老六,我心里苦!” 不想赵六嘿嘿一笑,说了这样一句话: “豆胖子,你呀,且跟你六耶学著点吧!著啥急呢,好菜都在后头呢!” 后面的確是一直上好菜,直撑得豆胖子肚子滚圆,等他和赵六都吃完了,要出去解手,一个在廊房边站著的绿袍小廝拦住了他们。 “二位將军,我家节度使已经给大家准备了房间,你家赵刺史晓得的。” 听了这话,豆胖子眼晴转了一下,赵六则嘿嘿一笑。 然后绿袍小廝將他们引到了一处院子,就贴著一个独立的院落,那小廝对豆胖子二人说道: “里面就是赵使君留宿的房间,现在赵使君正和我家节度使聊得高兴,后面也会宿在这里。” 豆胖子和赵六观察了一下院子,见院內外都是帐下都的人,心里才放了心,然后各自找了个房间宿下。 豆胖子见赵六先进去,然后一把抓著准备走的绿袍小廝,嘿嘿笑道: “给我来两个!” 那绿袍小廝脸色不变,下拜一下,然后笑著离开了。 片刻后,在榻上等的猪耳挠腮的豆胖子听到外面轻扣房门的声音,直接跳了起来,咳嗽一声,正色道: “进!” 隨后,两个穿著仕女装,带著面纱的丰润女姬进来了,一进来就向豆胖子行礼。 此时豆胖子直接扑了上去,將房门掩好,然后豪一声,跳到床榻上,开始边跳边脱边抖肚子! 第278章 十三娘 第278章 十三娘 三日后,辰,繁华的汴州城由小贩们的叫卖声唤醒。 州桥南头的早市早已如沸水般翻腾,挑著竹筐的货郎挤过摩肩接钟的人群,竹扁担压得咯吱响,一边小声喊著“借过”,一边嘴里还大声吆喝著: “新摘的浚仪甜李,不甜不要钱!” 果贩正看到前面来了一群孩童,眉眼流著笑,就要大声吆喝,可却见到这些孩子在一个稍大的孩子的带领下,一窝蜂的拥向一个有临街房子的固定摊位。 摊位上支著个铜锅,直接现场熬著麦。旁边一个熟练大师傅正用的麦怡在青石板上作画。 在一眾孩童们垂涎欲滴的目光下,一只活力活现的鲤鱼就出现在了青石板上。 於是,孩童们身后的耶耶们可就遭了罪了。 一阵哭磨下,到底是掏了钱,给孙子买了这老贵的麦,就这一巴掌大的东西就要卖两文钱,够他们家五口人吃一天的了。 但当孙子们举著画给他们吃的时候,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抿,就足以让他们老怀大慰,给孙子买多少都值得! 那叫卖的果贩也不大声了,快步离开了这个碾压性对手,走了十来步才开始继续叫卖起来。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早市之前就是城根下的粮市,这里的人就更多了。 数不清的麻袋装著粟米、蕎麦、稻穀、豆饼,堆积如山,这些放在充能拉起数百人队伍的粮食就这样隨意堆放著。 唯一的防护措施也不过搭建了个雨棚,防止暴雨来临。 这里的粮市主要是面向城南的住户,因为算是一个小的集散地的缘故,这里的粮食价格会更便宜一点,但粮米也会更粗糙些,所以也只有平民为主的城南居民才会来这里购买。 此时,穿短打的伙计正在叫卖著: “陈留新麦磨的面嘞,蒸出饃饃呦,白如雪!” 但风一吹,一股混著芝麻香、羊油香的味道扑面而来,隨后就听到一个少年郎正中气十足地喊著: “刚出炉的羊肉胡饼呦!” 边喊著,他的父亲正在后面的的摊子上和面,前面的大油锅旁,他的耶耶正抢著铁铲,饼鐺里的芝麻胡饼“滋滋”冒油。 每煎好一个,就由旁边的老妇人用油纸装好递给顾客,在她的前面,前来购买胡饼的已经排起了长龙。 忽然排队的人群中,有个粗莽的声音传来: “这饼热乎不?” 正埋头煎饼的老汉头都没抬,就喊道: “都刚出油锅能不热乎?凉了不要钱!” 然后对面就喊了一声: “行,那给我来个凉的!” 这句话一出,排队的人都呆了,齐齐看向了那个莽汉, 那莽汉倒是无所谓,但他旁边一个长得二十五六,方脸阔腮,肩宽腰圆、肌肉结实的青年却窘了,摆手解释道; “我二兄和大伙开玩笑呢?” 却不想那在煎胡饼的老汉笑看说道: “没甚,来,我送一张给你们吃!” 说完老汉特意挑了个厚实的,很快就煎好让自己的孙子送给了那两兄弟。 那粗莽汉子倒是没所谓,接过胡饼就啃了起来。 他那弟弟就更窘迫了,手往兜里掏,可半个大子也摸不出来,只能对那卖饼老汉们尷尬笑著。 其他人见两兄弟如此,直接排到了他们前面,倒让两人单独成列了。 此时,吃了一半饼后,那粗莽汉子將剩下的递给弟弟,大大咧咧道: “先填个肚子,一会大相国寺就开了,那才叫热闹,二哥带你去那见世面!” 说完,这莽汉子还对自家三弟说道: “大相国寺常有汴州城內的女眷送香,我带你见见世面,但这些汴州女人不如意的, 还是咱们芒碭山的女人实惠。你年纪也大了,该找个媳妇了。” 这家老三摆摆手,说道: “急啥,二哥你都没媳妇呢,哪有弟弟结婚在哥哥前头的?” 这莽汉子脸一红,督促著三弟吃完胡饼,就带著他往城北那边的大相国寺赶去。 大相国寺外,一处比城南早市更繁华的商区,络绎不绝的人群在这里挤著,到处都是叫卖和叫好声。 一大早,由裴迪带著,赵怀安一群人就来到这处盛名远播的大相国寺。 上一次他们来汴州因为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心思都用在杨復光身上了,所以也没时间逛一逛这里,这次由裴迪亲自做导游,非得来见识见识这地方有多厉害。 此时眾人都咬著羊肉胡饼,正跟在裴迪、李思安还有寇彦卿几个本地人后头,挤在人潮里。 说个实话,这片商区实在不少,就是赵怀安这样见过大世面的,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摊子卖著各种东西。 他那会人倒是多,但谁让都打击小贩经济呢?商圈倒是不少,可就少了这份生动活泼所以赵怀安也看得新奇,高兴。 大相国寺这个时候已经大开山门,里面是寺庙,外面就是商区。 从山门出来往南半条街,往东再连两条巷子,基本上是三步一摊、五步一铺,汴州的繁华尽在这三条街上。 现在赵怀安他们呆著的地方就是东市,里面儘是各色杂耍手艺和吃食。 这会,豆胖子刚將羊肉胡饼吃完,就开始舔著左手上的麦画,一边舔著,一边看看前面的喝彩吆喝处。 只见一处被围起的空地上,一个赤膊汉子正耍“顶幡”,三丈高的竹竿顶在下巴上, 竿头掛著串铜钱,隨著身子转得飞,周围看客纷纷鼓掌吆喝。 豆胖子忍不住对旁边的赵怀安道: “大郎,你说这手艺人要是爬城墙,是不是也是一把好手!”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问向旁边的王进。 自大军从狼虎谷返回后,赵怀安就將各军都收拢回来,原先把守鄆城的王进和张翱都一併隨著主力返回汴州。 甚至之前分到任城的两个半都也被叫了回来,即便当时的任城刺史百般恳求,都没什么用。 对於赵怀安和保义军来说,战爭已经结束,他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跑官和消化战爭的缴获。 至於剩下的草军,那还是交给本地藩镇们吧。 此时王进穿著便袍,只是內里还套著锁子甲,所以显然鼓鼓囊囊的。 听赵怀安问道,王进想了一下,说道: “这些手艺人身手的確不错,但却是为了表演而不是为了实战。” 说著,王进指著前面一处正在耍枪棒的,只见一桿枪在手上是如游龙飞舞,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端是好看。 不怪乎周遭一眾男香客都围在旁边,目不转晴呢。 王进说道: “这种就是表演,而我们军中要的不是浙西俄,而是要拼鎧甲负重下的耐力,阵型的配合默契,以及简单干脆的杀技。这些都不是这些手艺人能做到的。就好像,咱们保义军日常要行二十里,而这些手艺人怕是没几个做得到。” “毕竟咱们上战场是为了立功、活命。而这些手艺人则是为了博得喝彩挣吆喝钱,不一样的。” “另外一个就是这些人身手肯定是比普通吏士们强的,待遇也要好不少,他们最多吃一吃风餐露宿的苦,就算被地方恶霸刁难,那也不过是少挣点钱的事情,性命是没有风险的。” “可咱们当兵的,那都是刀口舔血,在他们看来,远不如卖艺来得稳当。” “在这些人看来,街头的喝彩声再小,也比战场上的廝杀声更让人踏实。” 豆胖子听了后撇了撇嘴,对那些手艺人的新奇兴奋也降低了不少。 在豆胖子看来,好男儿就该从军,博得封妻荫子万户侯。 这些人空有身手,人却是孬的,上了战场也是个死,算不得好兵, 他这边想看,赵怀安却点了点头,说道: “也就是汴州了,咱们在曹州的时候,那还管你这些那些的,都被草军裹著上战场, 冲个几次就会打仗了。” 眾人都点头。 这会豆胖子又看到一个新奇物,只见那顶幡的汉子耍完了下来后,露出后面一个酒肆。 浓烈的葡萄酒味正从里面传出,一名穿著绿綾裤,露著半截胳膊的靚丽胡姬坐在二楼,向著豆胖子的方向喊著: “郎官进来喝杯?西域的葡萄酒,不醉人的!” 豆胖子嘿嘿笑,然后看了眼旁边的赵六,小声道: “真俊哦!这酒不醉人,人自醉嘛!” 赵六给豆胖子竖了一个拇指,讚嘆好诗才,可惜做了个丘八了。 眾人隨著人流一直往前走,很快就见到了大相国寺。 只见三开间的朱漆山门就这样开著,门媚上四个“大相国寺”的烫金字都被香火熏得发亮。 檐角掛著铜铃,风一吹“叮咚”作响,说来也是奇怪,外头的叫卖如此喧囂,可檐角下的铃声却清脆可见。 大相国寺门前有两尊石狮子,早就被香客们摸得溜光。 石座两旁挤满了卖香烛的小摊子,要进寺庙的香客们总是贪便宜到这里来买香烛。 而大相国寺也听之任之,仿佛是真有大开方便之门的意思。 裴迪看见赵怀安在往那里看,对赵怀安笑道: “这里都属於大相国寺,这些人能在这里摆摊实际上已经交过摊位钱了,所以香客们在哪里买都一样。” “而且真正的大香客也不会在这里买的,所以大相国寺明白著呢。” 几个人听了,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大开方便之门的意思呀。 赵怀安也点著头,看见张龟年一路都饶有兴趣地打量著街道,问道: “老张,是在和长安比较吗?” 张龟年行了礼,然后点头道: “是这样的,我发现这汴州和长安到底是不一样。以前我听说洛阳都不行了,东面最繁华的就是汴州,那会我还不理解,现在来看,这地方的確有比长安更繁华的原因。” 见使君有兴趣,张龟年指著他们现在站著的这条街道,说道: “主公,就说这样一条街吧,在长安至少要有两道坊门,能让你这么通畅步行吗“在长安就是坊市结构,而这里,几乎看不到坊门,人和货物可以隨意在城內流动, 这想不繁华都难呀!” 王进也发现了这点,不过他倒是有不同看法: “从守城角度来说,这汴州城不好管控。如汴州这样的大州邑,想要被攻克,非要积年累月的围困不可。所以往往敌军想要攻克这样的城邑,必会布置谍报,好里应外合。於是,凡是守城一方也自然將清理城內谍报当成守城之重。这个时候,坊市的作用就出来。” 眾將点头,他们在守冤句城的时候,实际上也发现了坊门的重要性。 可以说,正是有了坊门的存在,他们才能对全城进行网格化的管理,一旦某个坊出现骚乱,也能在第一时间关闭左近的坊门,將骚乱局限在小范围內。 而像汴州城,城內大部分都没有坊市,人口又多,一旦城內乱起来,那是真的压不住。 就在眾人在这里討论的时候,忽然听到大相国寺门口传出了一阵吵闹声。 赵怀安等人抬头去看,他们並没有注意到带他们来的裴迪此时脸色是黑成了锅底。 只见一个绿衫绣袍的年轻女子挤开人群,从背后一脚將一个小帽男人端倒在地,然后就听到那女郎绣鞋一踏,狼狠踩在这小帽男的背后,怒瞪: “小贼,你是不是偷那个大娘的钱袋子了?” 那小帽男被踩在地上,爬了几次没怕上来,最后脸埋在地上,侧著骂道“你个疯婆子,我就是被人挤了过去,怎么就成了偷钱的?” 这女郎听了这话,半个身子压在了脚上,把这小帽子又踩重了三分,然后对著他的脑袋就是甩了一巴掌,脆生生地喊道: “说我疯婆子?给我道歉!” 小帽子被打懵了,还要嘴硬,然后就又是一记: “给我道歉!” 接著就再不等小帽子男继续说话了,这绿衫娘子就又是几巴掌下去,一声声喊道: “给我道歉!” “给我道歉!” 直到小帽子男都要被抽昏过去,人群中传来恼羞成怒的一句话: “够了,十三娘,你这成何体统啊?” 听到这话,裴十三娘,裴灵韵呆地看著前方,只见自己的十三叔站在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后面,脸是青一阵,红一阵。 裴灵韵哈了一声,踩著那小帽子男就小跑了过来,只是却是向著反方向跑的。 这下子裴迪是彻底绷不住了,在后面大吼: “你再跑?再跑就告诉你娘!” 然后裴灵韵就定住了,然后转过头来,回眸一笑: “十三叔,哎,你怎么在这呢!” 有光,阳光从裴灵韵的身后撒了下来,她回眸一笑,竟然比阳光还要灿烂。 赵怀安正看著,眼晴一下子就眯了起来。 晨光里,这个裴家十三娘就这样脆生生地站著,双环望仙髻松松挽著,一支珍珠釵斜插其间,阳关照在上面跳著光斑。 她的身上是浅碧色的窄袖儒衫,外面罩著一件梅袖袍,腰间还悬著一柄小巧的银鞘短剑。 晨光就这样斜斜切过她的侧脸,正落在她弯月双眼。 她笑得很乾净,是那种让人看一下就心声好感的人,用赵怀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气场非常乾净。 月牙弯弯,如两眸清泉,只这一笑,就感觉春风都带著甜意。 这张脸很素欠,没刺施粉黛,眉毛如柳叶,整个人如同春雨洗过的青山,清爽透亮。 赵怀安看人先看脸,可脸看完了,自然是往下看。 裴十三娘脖子直、脊背也直,再加上那一双长腿,只往那一站,就刺一股青春锐利的感觉。 赵怀安忍不住多看了两下长腿,这腿多刺力,看刚刚半端在地上的小帽子男就已经晓得了。 好个侠气的好娘子。 这人不会就是咱老赵的相亲对象吧。 於是,赵怀安忍不住又多看了几下,看是否能给老赵家好生养。 让人极度舒服的曲度和腰臀比,如同大地母亲一般的丰饶和大气。 直到这个时候,赵怀安才发现,这个裴十三娘子身量净然就比自己丨了一头,这不得有一米七啊! 而就是这一看,把对面看恼火了,只见裴瓷三娘子,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手指著赵怀安,脆生生喊道: “看什三看!给我道歉!” “给我道歉”这四个字一下子將赵怀安从遐想中拽了回来,他看到那地上半扇得不省人事的小帽子男,连忙说道: “我道歉!道歉!” 而旁边裴迪也怕侄女发疯,连仕走到两人之间,尷尬地介绍著。 他先是对赵怀安介绍: “赵大,这就是咱们裴家的三娘,就是老裴的女儿,这不是来见她哥嘛。” 赵怀安扬起眉毛,始终不敢將眼前这个侠气如风的女郎和老裴那个大圆脸盘子融在一起。 这老裴能生这样的女儿? 但这一刻,赵怀安对裴迪露出真诚的笑容,这一次,你这个三叔是当定了。 然后裴迪又对不甚太高兴的裴三娘笑道: “十三娘,这是家里说的那位赵援史!后面很快就做节度使了,你哥就在赵援史手里作幕僚,前程顶好。” 这裴三娘也多半猜出来这赵使君是谁了,上下打量著赵怀安,点了点头。 嗯,摸样不错,身板也好,就是人憨了点。 赵怀安自不晓得对面对自己的初印象净然有“憨”,这会还笑著说道: “別叫赵援史,生分了!叫咱赵大!” 那裴灵韵见这会也暴露了,索性也不装了,径直走向那个此倒的小帽子男,从他身上搜了七八个钱囊,然后找到其中一个布的,就个手喊人群那个焦急的大娘过来。 “大娘,看看刺没有少。” 大娘看到那个小帽子男后,脸色早就惊慌得不行了,她將钱袋耕好后,连仕对裴瓷三娘说道: “娘子,赶紧走吧!这人惹不起的。” 留下这句话,这大娘就要走。 而就在这个时候,从巷子里斜出来一群短打汉子,其中刺个头髮都光了的,对裴三娘和那大娘喊道: “打了人了就想走,去,將这两都抓起来,扭送到衙门去!这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凶,这还刺没刺王法了?” 赵怀安搓搓手,嘿嘿一笑,果然等到你们这些小丑出来了,且看我赵大怎么表演。 可他刚咳嗽一句,准备站出来,就见一绿影飘过,然后便见那裴三娘子举著手里的银鞘短剑冲了上去。 赵怀安眨了眨眼睛,再次確定自己没刺看错。 > 第279章 宋娘子 第279章 宋娘子 裴十三娘子急奔如雷,手里的银鞘短剑也不出鞘,上来就对准最前的那个光头社鼠刺了过去。 剑鞘打出一道弧线,“啪”的一声抽在了那光头汉子的手腕上,动作快得就像是飞掠枝头的春燕。 然后十三娘子脚步不停,转身又用刀鞘砸在了另一个社鼠的脑门上,直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模糊。 这两下子利落得很,能看出有剑舞的功底。 腰肢拧转时如弱柳扶风,腕力爆发时却藏著千钧劲,不是什么架子。 但正当裴十三娘要说话,一个绕到她背后的社鼠从衣襟里掏出二尺长的尺刀,用尖锐的那头,直接向裴十三娘的后背捅去。 而裴十三娘这个虎妞竟然压根没防备,还用刀鞘砸著前头的社鼠呢。 然后·—· 然后这个用尺刀的社鼠就被赵怀安提著领子,然后一拳给砸晕了过去。 隨手將那社鼠扔到一边,赵怀安对后面喊了一句: “把老张还有十三叔他们给照顾好!其他的人都跟我上!” 然后眾帐下都、保义將就狩笑的冲了上来。 而赵怀安捏著拳头,走在其间,先一把將裴十三娘拉到一边,那虎妞这会听到后面动静了,回首就向后掏了一剑。 赵怀安一把抓住刀鞘,然后猛得连人带刀一併拉到了怀里。 而裴十三娘刚被拉过来,后面就有个社鼠拿著把蒜头锤在了空气里,不是赵怀安这一拉,这虎妞脑袋都要开。 揽著虎妞,赵怀安弹起一脚就將那社鼠端飞,这才有时间对著裴十三娘骂道: “你这娘们怎么学得手艺,打架顾头不顾靛?顾靛不顾头?先去你那十三叔那,让你看看什么才是武艺!” 然后他就將满脸涨红的裴十三娘推到了后面。 那裴十三娘还还不服气,正要再上,然后就被自家的十三叔给拽住了,然后就听裴迪满头汗,骂著: “造孽啊,造孽啊,我到现在才晓得为何我那兄长常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將你送到的公孙院去学什么舞!你这是真惹事啊!造孽!” 这会裴灵韵鼻子上全是细汗,哼了句,不理会十三叔,眼睛紧紧盯著前面的赵怀安。 哼,本娘子倒要看看你什么武艺!胡吹大气的。本娘子不仅师承公孙大娘之剑舞,更有家学渊源,你个武夫马类功夫固然好,但也能说本姑娘学艺不精? 是的,他们裴家到了这会虽然多以荫蔽和科举入仕,但以前却是大唐一等一的將门。 初唐就有裴行儼这样勇冠三军的万人敌,弓马大的传承已不用多说了,就是这剑术也是一等一的阀门。 玄宗时期,他家祖宗裴晏,號称剑圣,与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並称时代“三绝”。 他老祖宗的剑术,走马如飞,左旋右抽,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引手执鞘承之,剑透空而入,观者数千人,无不悚栗。 这就是她裴家的家学,甚至后来的公孙大娘的剑舞都是受他祖宗的影响,不然他们裴家女也不会那么容易拜入公孙院。 现在,这个黑粗胚子竟然小瞧自己!迟早要他个好看! 却不想裴十三娘的这幅样子,落在裴迪眼里却是心怒放,他暗暗脚: “哎呀,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正想著怎么安排两人碰面呢?这就遇著了。刚刚看赵大个土锤就被迷得五迷三道的,现在看小十三的样子,这也是个爱豪杰的样子嘛!” “好好好,我就说这是好姻缘,土锤配悍妻,—————·英雄配巾幗,这才登对啊!” 於是裴迪再不训斥了,也和自家侄女一併看著赵大在那逞凶。 是的,此时的赵怀安就如同一支开屏的孔雀,肆意地展现著他雄性的力量。 本来可以摆出身份的,可他偏不,就是选择用拳头的方式镇压这些社鼠。 前头一社鼠刚举起铁尺,然后就被赵怀安一拳头塞在了面门上,只一拳就顶得这社鼠晕倒。 將这人击倒后,赵怀安已经看到人群中有社鼠跑了回去,这不是找后台就是喊援兵去了。 赵怀安对旁边的王进点了下头,然后王进就喊两个人退了出去。 接著,赵怀安抓住对面砸来的拳头,然后一巴掌扇在了这人的下巴上,將这人扇得晕了过去。 帐下都中,王彦章和李思安,还有寇彦卿几个最兴奋活跃,如猛虎一样冲了上来,猛打猛衝。 刚击倒四五人,这三个还要再冲,就被赵六咳嗽了声,三人见六耶在背后猛猛摆手, 然后又看到使君后面的那个裴娘子目不转睛地看著自家使君,恍然大悟。 再看看其他同僚们,各个都在旁边划手,那些拿著短尺、木锤的都已经被打倒在地剩下的都被有意识地往使君那边赶。 而孙泰、赵虎、何文钦、王离这几个义社郎,都守在使君的两侧,虎视耽耽。 哎,咱们三个是真的愣头青啊! 於是,三人也开始学著,脚端著赶著这些个社鼠到了中间。 此时,赵怀安是打得畅快了。 前头都是胆丧的社鼠,他都不用躲避,对著这个是一拳,对著那个又是一拳,因为都是用裸拳在格斗,此时赵怀安的左右拳头都是鲜血,都是別人的。 赵怀安就像是一个在自己领地巡视的虎王,隨手將这些城狐社鼠给拍翻在地。 他每向前一步,对面就倒下一两个,等他將这堵人墙给打穿后,已经没有人再站著了,要不已经晕倒在地,要不捂看脸哀朦。 赵怀安扫了一遍这些人,然后衝著那看热闹的人群,大喊: “还有谁?嗯?我就问还有谁?这些人的同党要还是个男人,就站出来!就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事了!” 人群中先是一静,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他们都是本地人,地上躺著的那些人哪里能不认识,全部都是城北这一片的城狐社鼠。 这些坏种什么事都干,扒窃已经是他们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但因为这些人和宣武军的一些牙將有关係,所以老百姓们都敢怒不敢言。 不过他们在看到肆意张扬的赵怀安后,也有人有担心。 一些老汴州人也记得过去有七八起这样的事情,也是好汉出手,路见不平一声吼。但这些人几乎无一例外都被打成了江洋大盗和盐梟巨寇。 然后就被幕府给砍了头了。 所以这会人群中有人压看嗓子喊道: “这位好汉赶紧走吧,汴州城容不下你这样的好汉子的,別被他们害了去!” 听了这话,人群里的赵六问那边的李思安和寇彦卿: “晓得咋回事吗?” 小寇是体面人,老子是宣武军的牙將,虽不是顶层人物,但日常生活和市並还是脱离的,所以这会茫然地摇头。 可李思安就不同了,他是纯纯宣武军牛马,一直混在最底层,所以人群中说的这个提醒,他当然晓得是为什么,於是冷笑道: “六耶,你不晓得,这才是宣武军的底色,还有咱们身后那大相国寺看著法相庄严, 实际上早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这些社鼠背后有的是人呢。” 赵六恍然,然后嘿嘿笑著: “没事,咱们也有人!数千兄弟在后头,管他是谁?就问一句,这十万宣武军能打的有多少?” 一句话把李思安和寇彦卿给干沉默了。 从曹州之战后,他们两个就隨在保义军了,先后参加过鄆城之战、中都城奔袭战、狼虎谷奔袭战。 所以他们很清楚,现在的保义军不说天下一等一的精锐吧,反正压他们宣武军是没话的。 宣武军人虽然多,但你要说他们是武士还是守著內港收钱的漕丁,那就真分不出了。 而那边,赵怀安在听到有汴州老百姓提醒自己,嘿嘿一笑,然后指著天,对眾人道: “父老们,大家记著我的名字,我就叫赵怀安!你们记住,我赵大就是『罪恶克星”!其他的我不多说,你们且再看几天,然后看看这汴州城的变化!” “我赵怀安,对罪恶绝不姑息!” 场面静得厉害,然后人群中就开始交头接耳: “这赵怀安谁啊,真会吹!” “是不是咱们前几天去港口迎的那个立功的將军?说是砍了好多草贼呢。” “是一个人嘛?” “不晓得,但应该差不离吧,不然怎么那么有胆子?” “那奇怪了,那保义军的怎么管汴州的事呢?不担心那些宣武军的人收拾他呀!” “不管了,反正是有戏看了。” 这样的声音有很多,也让赵怀安对汴州人的性格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生活在这个漕运枢纽的百姓,他们不仅对朝廷的权威怯魅,对所谓的英雄好汉也不怎么期待和迷信。 这是一群过分现实的人。 本来还有点雄心壮志的赵怀安这会倒是有点意兴阑珊了,这些汴州百姓不急,咱赵大急个什么! 哎,只是可惜自己刚刚把话都放出去了,后面要是不对这些城狐社鼠出击,倒丟了咱保义军的脸面。 罢了,就不为这些人,就为咱“呼保义”这个名头,也得办了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最前出来放狠话的光头,刚好从睡梦中醒来,他看到那赵怀安的身影,正要起来扑过去,然后被王离和何文钦一人一脚给踩在了地上。 但这光头这时候还在狂笑,放著狠话: “好好好,你们敢动咱们!我看你们很眼熟嘛,不就是前段时间官府通缉的恶贼?你们等著,有人来收你们来著。 赵怀安摇了摇头,也不回头,嘆了口气: “哎,我发现了,只要我接触的人越多,这傻子就越多!哎,难道这就是天下人的正常水平吗?” 然后赵怀安哼了句: “杀了吧!” 接著,孙泰的长袖里滑下一柄铁骨朵,孙泰抓在手里,简简单单就对著地上光头的脑袋锤了下去。 “砰!” 就如同锤在了西瓜上,那光头汉子哼都没哼一句,整个脑袋都炸开了。 一些白浆溅在了何文钦的鞋上,这小子直接就在那光头汉子的衣服上蹭了蹭。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一些哀豪的社鼠同党看到了这一幕,尿一下子就绷不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敢当街杀人,而且还以这样的方式捶碎了脑袋。 他们到底是惹了哪一路狠人啊! 直到这个时候,这些社鼠才晓得怕。 而后方叉著腰看著赵怀安拳打脚踢的裴十三娘也傻眼了。 她没想到真的就打死了人了,而且还是这般暴烈。 此时,她望著前头的赵怀安和他身边一群武土,这才感受到他们身上那浓烈的煞气, 这就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武人吗? 怪不得以前师傅总提醒姐妹们,她们练习剑舞是为了强身健体,是为了身姿轻盈,而不是去逞强斗狠,更不是用来战阵杀敌的。 以前她只觉得是因为她们学得手艺太厉害,稍不注意就能伤人,所以要克制。 可看到那些军汉武士们的手段,她才晓得,“不是用来”,是这个意思! 裴十三娘望著赵怀安的身影,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而在旁边一直注意著侄女的裴迪则暗自嘆了口气: “这样也好,早点晓得武人们的做派,这样嫁过去,心態才能端正。” 对於和赵怀安的这门亲事,选择权从来不在自家侄女手上,甚至也不在他们这一系的裴家手里。 他们虽然也是裴家一脉,但和京城长安的裴家是不能比的,他们这支已经五六代人没入过中枢为三省六部的长官了。 而赵怀安呢? 年纪轻轻,履立战功,每一次立的都是旷世之功,现在更是要隨杨监军使一併回长安復命了。 这一次赵大去长安,最差最差也是一任节度使。 乖乖,二十二岁的节度使,还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节度使,这是什么人物?而且还没有正妻! 一旦和他联姻,对家族的助力可想而知能有多大! 所以裴迪这些裴家人很清楚,一旦赵大去了长安,必然会被疯抢,这让自觉抄底的裴家如何能接受? 实际上,赵怀安幕府的裴德盛是最著急的,在打下曹州城的时候,裴德盛就连传三道家书回去,让家里人赶紧带著妹妹来。 没办法,最晓得保义军和赵怀安前途有多广大的,永远都是內部人。 为了自己侄女的这个事,也是为家族未来,裴迪这几天一直在想办法安排两人见面。 而现在,误打误撞下,两人撞到了一起,而且现在看来,赵大还对自家侄女颇为上眼,不然也不会在前头那么卖力。 那有这样就够了。 至於侄女的意思,实际上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的在,如果侄女嫁过去闹得不开心,那反而是坏事。而不重要的点是,不管侄女如何想,都得嫁过去。 这就是世家子女的命运,一切都是家族给的,那一切都要为了家族, 再且说了,赵大这样的人物,侄女这虎样还是高攀呢! 不过也是巧了,这赵大是真没见过好的,就咱侄女这么虎的,他倒是入了眼了。 这就是缘分嘛! 周遭围著看戏的老汴州人们,正你一嘴,我一嘴,指指点点,忽然就看见如此血腥的一幕,然后愣住了,接著慌乱大喊: “杀人啦!” 也不管那被杀的正是他们平日诅咒该死的,就这样四散奔逃。 望著羊奔鼠溃的乌合之眾,赵怀安对身后的眾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汴州啊!不好!不如咱们淮西!” 一些人嘿嘿直笑,有心人则若有所思。 正在这慌乱中,一队骑士从南边疾驰过来,旁边还有一队是汴州的支州兵,他们冲慌乱的人群拳打脚踢,大骂呵斥,这才將人群给稳住了。 接著,这支人马急匆匆地奔到了大相国寺门口,直到等这些人到了后,扒在墙角的一眾和尚才迎了出来。 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社鼠,有个小头目,在看到来的人后,喜极而泣,大喊: “李押牙,这些人杀了蒋头啊!” 可下一瞬,一支羽箭就射在了这人的喉咙里,直接將这人的脑袋钉在地上。 放这箭矢的正是那位李押牙。 而这一箭一放,旁边的骑士脸色煞白,抽出弓箭就射了过去,大喊: “好胆,敢在我家使君面前射箭!” 这骑士正是收到消息赶来的刘知俊,本来就因为这次被安排单独行动没捞到大功,现在还遇到这么一出,简直三尸神跳。 这一箭是又猛又快,那名李押牙已经竭力在躲了,但还是被一箭射在肩膀上。 但这李押牙也是狼人,中箭后,连忙对后面的部下们大吼: “都不要动!” 然后就捂著伤口顺势下马,然后跪在赵怀安面前: “赵使君,这都是误会。那人污我清白,我岂能不杀他?我与这些城狐社鼠本就不熟,只在主薄的安排下吃过一次酒,仅此而已!” 赵怀安看著眼前的骑土,中箭的肩膀上已是血流如注,额头更是汗淡淡的,但竟然一声不,先找自己赔罪,这人有意思。 於是赵怀安问道: “叫什么名?” 那李押牙连忙回道: “下吏李昌裔,见过赵使君。” 听这名字怪怪的,赵怀安问了句: “哪人?” “回赵使君,下吏是契丹人,但落籍在汴州已经三代了。” 赵怀安点头,又看了下此人的伤口,招手: “行了,名字我记住了,这事和你有没有关係,我后面自然会晓得。现在去治伤吧! 你怎么会来这的?” 此时的李昌裔实际上已经痛得不行,但还是咬著牙坚持回道: “节度使和杨监军使命下令请赵使君回幕府,朝廷来了使节。” 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对刘知俊他们说道: “人都鬆了吧,都是自家人。” 原来就在李昌裔跪在那的时候,隨刘知俊他们过来的保义军骑士们早就將李昌裔的人给拿下了。 这些人可不都是之州兵呀,还有宣武军的牙兵们,但越是如此,他们没一个敢反抗的。 乖乖,保义军多勇,这帮人和他们有什么关係?和保义军玩什么命? 这会,刘知俊他们虽然放开了这些人,但还是將这些人包围著。 这会,刘知俊带著七八个骑將奔到赵怀安面前,单膝跪下: “末將见过使君!我军在城內各营已在集结,隨时可出击!” 是的,这就是保义军如今在汴州的牌面。 城內別说是外军了,就是宣武军都不能驻扎,可得胜而回的保义军却被安置在了城內,这就是赵怀安的底气和牌面。 如果说四个月前,宣武军节度使可以不认识他赵怀安,甚至除夕晚宴都可以不邀请他赵大,可四个月后,赵怀安站著,就没有人敢坐著,包括那位新任宣武军节度使。 自此,没有人可以小这位帝国冉再升起的將星。 如果不出意外,今后的三十年、四十年,这位保义军的赵怀安都將会是大唐最摧残的那颗將星,就如三十年前的高一般。 而那边跪著的李昌裔在听到保义军已经就绪,脸色就更白了。 好在赵怀安这会心情不错,他抽空看了一眼后面的裴十三娘,看到小娘皮果然被自己震得迷糊了,心下大爽。 然后赵怀安叉手笑道: “行了,让兄弟们都回营,还有最近也都给我安分点,这两天我可听说了,有人吃了老百姓的小吃竟然不给钱!我赵大给你们发那么多钱干什么的?在小贩身上省这个钱?这不是丟我赵大的人吗?你回去给我好好查!让他回去自己找那贩子,赔十倍给人家!” 刘知俊没想到自己还揽了这么一个任务,愣了下连忙点头,然后就听到赵怀安扯著嗓子,大声道: “点钱!就点钱!听到这事,我赵大都害!能用钱办的事,那是事嘛?” 赵怀安一副大土豪的样子,刘知俊等人纷纷点头称喏。 那边出来的几个大相国寺的和尚们正要靠过来,就见赵怀安牵著一匹战马走到了裴十三娘的面前,笑道: “十三娘,可会骑马?” 裴十三娘顶顶看不过赵怀安这骄傲样,哼了句,大长腿一踩,然后利落上马,她刚要嘲讽几句,忽然腰就被人抱住了。 只见赵怀安也翻上了战马,然后穿过裴娘子的腰,抓著韁绳,对下面的裴迪说道: “十三叔,这边你和赵六他们安排一下,这些城狐社鼠都给我抓到营里去,等我回来要审!” 裴迪一看赵怀安的样子,眼晴笑得几乎没有,这是他们老裴家大圆脸带来的小特徵他满口笑道: “没问题,没问题。嘿嘿!” 而被搂著的裴娘子要用屁股顶开赵大,只顶了两下就不动了,然后低骂道: “不要脸!谁是你十三叔?” 但赵怀安可当没听见,看到眾帐下都武士们都上马了,然后韁绳一抖,便奔向了城中的宣武军幕府。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大相国寺內,临街木楼上的女香客看到了。 这个女香客披著一件大红锦袍,妆容华丽,只站在那就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那是天生的大妇气质,仿佛可以压住一切气场。 她从头到尾都站在窗旁看著,直到那武夫揽著那女娘骑马走了,这才有个老沙弥登上了楼。 楼上一眾武士和女婢將这女郎护在中间,看到老沙弥进来后,还有两个持刀的武人上来搜了身,这才放老沙弥过去。 老沙弥点头哈腰,对这位气质雍容的女郎回道: “宋娘子,打听清楚了,那高大的武將正是光州刺史赵怀安。刚打完草军回来,现在都传这人要做节度使呢!” 这位宋娘子点了点头,然后一个女婢取出一枚金豆子递给了老沙弥。 老沙弥自不能要,然后就听到这位宋娘子说道: “我喜欢贵寺的弘忍大师手书《金刚经》,你取一摹本给我,我回去也能抄经用功。 3 这下老沙弥才嘿嘿笑看,將金豆子放在袖袋里。 望著已经远去的赵怀安,这位宋娘子眼晴眯了下,然后感觉下面好像有人看自己。 就见人群中两个粗鲁邀退的下民正看著自己,心下厌恶,然后哼了句,便离开。 没想到来大相国寺礼佛,竟然可以看到这样的英雄儿郎,莫不是佛祖在点我的姻缘吗? 想到这里,宋娘子决定再在寺里捐八百贯,感谢佛祖的开示。 那边人群中,芒碭上的两兄弟中,老二遗憾地看著那楼上的美艷娘子消失了。 心里遗憾,嘆了句: “可惜了,这女郎一看就是贵人的家眷,俺们也是运道来了,能远远看到一眼。就这一眼,俺们就不虚此行,哈哈!” 说著,他看三弟没回应,就发现他还傻傻地看著那楼,嘿嘿笑道: “傻子,人都走了,看个啥劲?这种女的和俺们不是一路。二兄是过来人,要论实用,还是俺们芒碭山的山女有劲。你等著,这一次你二兄要去山里干个大事!要是干成了,山里方圆几十里的好姑娘,二兄都能给你去提亲!” 见自己三弟还在那发痴,他也不管了,当年他也是这样,等年纪大了,就晓得了。 二哥劝没用,这世道劝了,才刻骨铭心! 而他自己则看向那已远去的数十骑土,人马如龙,心里感嘆: “这才是男人啊!我朱老二有朝一日也要这样威风!” 正想著,忽然就听到自家老三喊了一句: “二兄,你干什么大事!带上我!” 朱老二没有回应,只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才对嘛! 见过世面的男人如何还能再窝在小山沟里? 老大已是铁废物了,给老刘家做上门女婿,还给人家种地。 这哪里是女婿,那是免费的长工! 论出人头地啊,他老朱家还是得看自己和老三的! 这样也好,有老大照料著老娘,我们两兄弟就好好闯一闯! 而大相国寺,刚和寺里出来的和尚们寒暄完,裴迪就看见刘知俊、刘信等七八个保义军有头有脸的骑將恭候在那里。 心里一阵暗爽,面上则无所谓的走了过来。 那刘知俊小步上来,扶著裴迪的手臂,笑道: “十三叔,咱们使君和裴娘子的事,这是————·成了?” 裴迪抚著长髯,嘿嘿直笑,望著已经彻底看不见的侄女,喷喷笑道: “看著像。” 这下子刘知俊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围著裴迪恭维著,但全部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非得请十三叔吃一顿。 心里大爽,裴迪手一挥,对眾保义军骑將笑道: “走,利润楼,我做东!” 於是保义军骑將们纷纷叫著,先陪十三叔吃酒,但这钱哪里能是他来付? 他们再憨,也晓得,以后这位十三叔可就真成了十三叔了! 此时,远处的钟声正好响起,大相国寺的晨钟混著这些武士们的欢笑声,越来越远。 而很快寺庙门口就被重新清理,新的热闹繁华又在继续, 这就是今晨的汴州城! 第280章 宣慰 第280章 宣慰 当日,汴州宣武军节度使幕府,大厅內,筹交错, 这是宣武军上下接待朝廷前来的宣慰使韩全诲的接风酒宴。 在大厅內,赵怀安和杨復光並席而坐,与东道主宣武军节度使穆仁裕,朝廷的宣威使韩全诲並列,形成了一厅有四贵的奇妙布置。 不得不说,赵怀安算是起来了,要晓得他的本官到现在还不过是个中州刺史,正四品,是这四人中品秩最低的。 而杨復光和节度使穆仁裕已不用多说了,就连一般来节度使这里宣威的,这回都是本官是內侍使少监,从三品的本官。 然后会上的时候,杨復光还给赵怀安介绍了下这个韩全诲,说这人除了本官是內侍使少监,差遣却是弓箭库副使,是弓箭库使的副手。 另外他小心提示了下,这个韩全诲並不属於他们家族势力。 虽然他们杨家四代五贵,但也做不到在宦官家族中一家独大,能在现在內诸使职中有一席之地的,往上数哪个没做过“四贵”? 这北衙、內廷啊,早就和南衙、外朝一样,都是继续的富贵,绵延不绝。 但杨復光小声介绍了下,可赵怀安还是憎呀,完全不晓得要注意什么,所以他中间的时候,连忙给张龟年使眼色,然后和他一併出来了。 也是在张龟年的介绍中,赵怀安晓得这一次宣慰的不同寻常。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首先是来藩镇宣慰这事,它本身是一个临时差遣,所以常让宣救使到地方传达詔令就行了。 就像是这一次,如果只是给保义军有功將士封赏,那来一个宣敕使就足够了。 但现在却来了个宣慰使,这个规格就高了。 因为一般朝廷派宣慰使出去,基本都是地方节度使去世,涉及到地方权力交接的重大问题。又或者是地方藩镇直接就出现了兵变,朝廷需要安抚,所以才会有宣慰这个含义。 而一般来说,宣慰使对朝廷的回覆將是朝廷对藩镇地方政策的直接依据,算是非常重的使职了。 当然,比宣慰使还紧急、高权重的,就是走马承受,也叫急脚使。 这种都是十万火急的军情需要传递到地方,如当年安禄山叛变就是由急脚使驛马飞驰、承受君命,將勤王令送达地方。 所以这第一处不寻常的,就是宣旨的规格高了。 然后张龟年告诉赵怀安,第二处不寻常,就是来宣慰的这个人不对劲。 为何张龟年这么说呢? 老张在长安就是给鱼家做白手套的,对於宦官这个系统非常熟悉。 他告诉赵怀安,宣慰这个只是临时差遣,而一般都是有自己的本官和內诸司使的具体差遣的。 就比如现在来的这个韩全诲,他本官就是內侍使少监,属內侍省,是內廷官员品秩。 而他的固定差遣呢?又是內诸司使中的弓箭库副使,而宣慰使只是他的临时工作。 但这事怪就怪在,按道理,监军库副使是不会受这个差遣的。 张龟年给赵怀安简单说了一下內诸司使的划分。 用张龟年的话说,宦官老公们如何操控朝廷权柄的呢?就是靠这套內诸司使制度。 而诸司使数目眾多,但实际上就分为四种。分別是军事系统,政事系统,財政系统, 內廷服侍系统。 其中军事系统的核心使就是以神策军两军中尉为核心,包括飞龙使、弓箭库使、军器使、左右三军辟仗使、威远军监军使、诸行营都监等,直接或间接统领南北衙禁军。 可以说,宦官系统最核心的就是这个,谁掌握了京城最大的暴力机构,谁就掌握了真实的权力,即便皇帝也可以废立。 然后就是以左右枢密使为核心的政事型系统,包括门使、学士院使、鸿臚礼宾使、內外客省使等。 此外像杨復光这样的地方监军使们,也是隶属在枢密使系统下的,是宦官將权力从中央延伸到地方的重要大网。 实际上,理论上皇帝对天下的影响力,就是靠著这一套制度。 但与其说是皇帝靠著这个大网影响天下,不如说是北衙的亲贵们扛著皇帝的名义,张网天下。 到底谁是主,谁是次,真的很难说。 然后就是財政系统的使职,它主要以大盈库使、琼林库使等內库使职为主,包括內庄宅使、宫市使、市舶使等。 这个系统也是两中尉控制神策军的重要手段,正是靠著各地方的宫市使、市舶使,聚敛钱財,得以养军。 但这个系统从来不是什么决策层,和后面一个內廷服侍型使职系统一样,都是偏离权力中心。 而宣徽使呢,一般都是內廷服侍型使职的使职担任,这些人包括武德使、营幕使、內园使、留后使、五坊使、教坊使、尚食使等,全部都是负责皇帝日常的生活起居。 但现在,来的这个韩全诲是什么身份?他是弓箭库副使,是军事系统的。 你说奇怪不奇怪? 张龟年说的这些,赵怀安明白了。 他也晓得为何如此了。 这韩全诲作为弓箭库副使,那他的上司就是弓箭库使。那弓箭库使的上面是谁?那不就是两中尉? 现在的左右中尉,一个空置,一个就是田令孜, 赵怀安再联想到,此前杨復光暗示自己让保义军先回光州,不然恐怕会被中央调去防秋。 而防秋又一直是神策军夺取地方藩镇精锐的重要手段。 这两相一结合,赵怀安哪里还不明白,那田令孜是看上自己手上的兵了! 心里骂了一句,然后赵怀安对张龟年耳附了一番,让老张下去准备,他自己独自又回了厅。 作为宴会的主角之一,赵怀安的一举一动都被有心人注意著,此时看到他两个人出去,一个人回来,那韩全诲就笑著调侃道: “赵大,你这掌书记不行啊!这才喝到哪里,就尿遁了?” 这韩全诲年纪在三十多,虽然没有杨復光健硕,但身材在太监中也是魁梧的了。 而且这人脸蛋小,又加上嘴上没毛,人显得更年轻,说个让人误会的话,这老韩长得还是蛮俊的。 但此时已猜测到这些人来的目的,赵怀安看这老白脸,哪里能有好感?心里骂了句“笑面虎”,就端起酒杯就对韩全诲敬道: “我家老张什么都好,就是这酒量不行,不像我们淮西汉子,会喝奶就会喝酒!来, 老韩,我再敬一你一杯!” 说完,赵怀安就是一饮而尽。 那韩全诲也不矫情,端起酒杯也是满饮。 这让赵怀安眼晴一亮,然后直接拎著壶与这韩全诲並席而坐,然后就是一句话来一句酒,两人就这样一直聊,一直喝。 看著那老白脸喝了那么多都只是微微红,饶是酒中圣手的赵怀安都不得不承认,这老白脸是真蛮能喝的。 他这一次算是遇到对手了。 很显然,那边的韩全诲也是这样看赵怀安的。 这韩全诲能从马既小儿一步步爬到弓箭库副使,可以说是一点仗没打过,但酒確实一点没少吃。 就是靠著他这海量,他在神策军中酒场无敌手。 而现在来了汴州,遇到了这个赵大,却没想到竟然这般能喝!这下子韩全诲也起劲了,开始吆喝著比划,事情先放在一边,今天非把这个兵痞子给喝趴了不可。 於是,宴上的宣武、忠武、保义军的好汉们,就看到赵怀安和韩全诲直接开始拎壶吹。 到了后来,杨復光和穆仁裕两个都怕了,担心这两人喝死在这里,连忙让赵六、豆胖子还有两个韩全诲的小使上来將二人拉开。 被拉下去前,赵怀安还不服气道: “这才哪到哪?我这才三分量! 然后他就被豆胖子还有赵六架著送了下去,还宿在了三天前留宿的那个院子。 而这会,韩全诲已经趴在了案几上,任两个小使架著下去。 小使们一路架著,然后刚离开厅院,这韩全海就甩开了小使,自己走回了院子。 刚进去,一个高壮的神策將就悄声对韩全诲道: “宣慰,那赵怀安的掌书记在廊下候著,要见吗?” 韩全诲咧嘴笑看,感嘆了句“本以为这赵大就是个土锤,没想到也会玩这个。狗脚的淮西兵痞子,前途大啊!” 第281章 朋友 第281章 朋友 和此前所有从长安来的宣慰使一样,隨同韩全诲来的还有二百人左右的神策军,此刻这间两进院子內外遍是披甲执锐的神策军武士。 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是宦官的亲兄弟,因为北衙宦官世家们之所以能成为世家,就是因为权力和资產得以传承下去。 而传承人都是来自福建或者关中地区的穷苦人家,这些人的孩子送到宫里做了老公的儿子,从眾多儿子中又杀出来继承权力,那他们的兄弟和兄弟的子侄自然也得以富贵。 而这些人进的最多的,就是进入神策军,为他们在宫里的兄弟提供外援,而兄弟又为他们保驾护航。 所以为什么神策军到后面只认中尉,不认皇帝? 就是因为神策军和宦官中尉系统实际上就是双生子,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这就是宦官这个群体的最独特之处,他们既有权力的擬亲,但又有宫外的血亲,二者一併,那就是宦官世界和神策军。 这会,张龟年双手笼在长袖中,站在廊房下,认认真真地看著面前的石景,仿佛上面能看出来。 这个时候,宣慰使韩全诲的一个小监走了过来,笑著对张龟年道: “张生,久等了,我家宣慰刚醒酒,不得不说,你们家赵使君是真海量啊,咱从来还没见过我们宣慰喝吐过呢。” 张龟年听了这话,尷尬笑著,然后手顺势就握在了这名小监手上,一触就走,只留下一把冰冷冷的金豆子。 然后张龟年笑道: “公公,初来乍到,还不晓得韩宣慰脾气呢,不晓得公公能有什么地方可以提点几句的。” 握著扎实的金豆子,这小使笑得更灿烂了。 费心费劲出外差,不就是为了这个?现在看来,这些杀才是真捞到钱了。 心里有了计较,这个隨来的小使笑著奉承了句,然后说道: “我家宣慰这人最直接了,爱交朋友,而且多多益善!” 张龟年心里骂了句“有够贪的”,然后点头,隨著这小使拐了两个弯,进了后院,並在正室內看到了躺在软榻上休息的韩全诲。 室內只有一盏烛灯,照亮半间,而韩全诲则是斜靠在软榻上,隱在暗处, 张龟年也是老白手套了,以前每次去见上头,对方都这样布置。 自己在光下无所遁形,对方在黑里显得高深莫测,以前张龟年还年轻,还真觉得这些贵人们威势十足,但现在却把这事给看清了。 这些人要么就搞这些暗示心理的小动作,要么就是有拿捏別人的地方,所以一举一动都让下面人胆战心惊。 可你要是真看清里面的门道,也没什么地方好求这些人的,无欲则刚,那这些人所谓营造出来的权势感,就是一只披著虎皮的绵羊,弱不禁风! 张龟年也是能跨马舞剑的好男儿,而前面的这个韩全诲呢?虽然保养得不错,但张龟年只看了一眼,就有信心两拳翻这人。 什么宣慰不宣慰的!他张龟年又不靠这人吃饭,在他面前弄这些,他只感觉想笑。 看来和赵大呆久了,体面人的张龟年也开始从权力的本质去看待人和事了。 对此,韩全诲並没有察觉出,继续隱在黑暗里,眯著眼看著,也不说话,只是用手上的金镶红宝石戒指轻轻刮著手上的醒酒茶碗。 尖锐的摩擦声在私室內迴荡,如一般人听到了,已是心烦意乱,可早就见识过的张龟年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直到摩擦声停了后,张龟年才下拜对韩全诲说道: “宣慰,我家使君让我来看看宣慰有没有大碍,他说从来没见过如宣慰这样的酒中圣手了,特让下吏来看看。” 韩全诲注视著烛光下的张龟年,镇定有气度,別说做一个刺史的掌书记了,就是做一个大藩的掌书记,那也是绰绰有余。 这赵怀安手里有人才呀! 听著张龟年的话,韩全诲嘿嘿笑著,將醒酒汤放在了榻边的矮几上,然后笑道: “赵大让你来就过来看看我醉没醉?想贏过我?那他怕是要失望了。说吧,来这什么事?” 不等张龟年说话,韩全诲就主动提了一句: “赵大是个豪爽的,我向来从酒品看人品。和我连喝十几杯,杯杯到底,碰杯也是碰在我下头,爽快又有分寸,比那些个粗傻直的匹夫和矫揉造作的朝官强多了。所以赵大这个朋友,我是乐意交的。但是嘛——“” 但是什么,韩全诲没说,但张龟年却在心里为他补上了: “得要钱唄!” 然后张龟年就从袖口送出一份札子,然后递给了韩全诲。 之前赵怀安不是问杨復光去长安要准备什么吗?老杨说带上钱就行。 然后赵怀安就开始准备这些礼物,都是从草军那边缴获的,但说实话,高端货不多, 毕竟太高端的,草军也认不得,劫掠的时候也糟蹋掉了。 但有一点那就是,每一样虽然没多顶级,但数量一定管够,主打一个財大气粗。 用使君的话来说,当官就怕两个弹,要么是肉弹、要么就是银弹。 现在对韩全诲这样的宦官,肉弹是用不上了,而且就算人家也好这口,他赵怀安也给不出,毕竟他自己都还旱看呢。 所以对於仅剩的银弹,那就更得打满了。 送礼这种事情,要么不送,要送就必须一步到位,差一点那就是差到天。 张龟年不晓得为何自家使君对於跑官送礼这一套比他还熟稔,只能感嘆,生活不易, 家里没背景,使得使君只能学习这些。 而现在,张龟年只看韩全诲的表情,就晓得这位长安来的宣慰使,对於自家使君的礼单是非常满意。 也確实如此,韩全诲此时手上拿著的,正是赵怀安亲自手书的。 说来这字歪歪扭扭的,但韩全诲却怎么看怎么有股气度在里面,全因为这些字写的都是真金白银。 这礼单很简练,分成三类,而且一点不玩头,直接就是金银、器玩、绸缎三类。 金银下面,写著金百枚,每一枚都是重二两的;银饼二百枚,每枚重五两;金豆子十斤。 器玩下面,写看玉琮一件;鎏金鸚鵡纹银壶一对;水晶笔架一座;波斯琉璃碗五只。 绸缎下面也是这样,緋红、暗黄鸞鸟纹蜀锦二十匹;素色吴綾百匹;联珠纹胡锦三十匹。 只看这份礼单,韩全诲就能大致算出这份礼单的价值,这倒是不足为奇,毕竟唯手熟矣。 器玩不好算,但他按照自己心里的估价,然后再金银绸缎折价,三类加起来,至少九千贯到万贯。 这狗脚的赵大,打个草军这么挣钱的吗? 心里又羡慕又羡慕,然后他就看见札子末尾还注了行小字: “另备淮西特產腊羊肉二十坛,炙鱼五十尾,皆用秘法醃製,可存半年不坏。” 这直接把韩全诲给弄笑了,这赵大果然如传言一样,就是个土锤。 前头送的是一副暴发户的样子,这里送的又和个乡下土豪一样,腊羊肉、咸鱼干都送来了,还专门说可保存半年不坏。 他韩全诲什么吃不到?就是黄河大鲤鱼,他在长安想要吃,也能天天吃。 不过,看到这份礼单上的数字,韩全诲还是心里在抖,他也想端一下,可这赵大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说个不怕丟人的,这是韩全诲收的最大礼。 在没揽到这个差事之前,他不过就是弓箭库副使,而一旦带个副的,那基本就是干活的命,没有收礼的命。 所以握著这份沉甸甸的礼单,韩全诲舔了舔嘴巴,发颤地问道: “这赵大有什么事要咱办的?” 低著头,张龟年笑了,让你搁那装权势,这波银弹打下去,直接把你矮成三寸丁。 张龟年下拜后,然后面色如常,小声说道: “我家使君听说,今年又要防秋了,这防秋的名单应该不会有咱们保义军吧。” 韩全诲证了一下,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下面带来的那些个小使是不是已经被腐化了。 不然怎么这赵怀安晓得自己此行来的目的呢? 不过韩全诲转念一想,猜出更大的可能,应该是那位杨復光杨老公给这赵大透了底。 不然这种刚冒头的军头如何能晓得上头们的手段? 防秋,防秋,吐蕃都碎了,还是年年防秋,那防的是谁呢?不就是下面这些军头? 所以每年抽队,都会有小使到各地方查阅兵册,挑选猛將精兵去西北防秋。到了那, 吃几年沙子,在当地再娶个婆姨,就別再想回去了。 这个办法用得非常趁手。 北衙宦官们掌握权力百余年,他们当下晓得自己的权力来源已不是皇帝,而是手上的神策军。 但神策军的战力如何,他们当然晓得。 实际上,管此前什么精锐,只要在京城驻扎个一代人,那都是只会做生意。 以前也有中尉试图整训过京城神策军系统,但根本没用,只能去收债做项目,披甲上阵是一点不能。 然后宦官当中有能人啊,就想到了这个办法,那就是对来西北诸镇防秋的外藩兵们下手。 一般来说,能来防秋的本来也在本藩混得不咋样的,不然也不会来西北吃沙子。 所以听到能进神策军,十个里面十一个答应,剩下那个连老家的弟弟都一併带过来。 神策军,待遇好的没说,打仗还不要衝前头,甚至站稳脚跟,生两代人,能三代都为神策军,那自此也能称一句“长安人”了。 所以,中尉们和神策军用这招是屡试不爽。 而现在,没想到啊,没想到,杨復光那个浓眉大眼的,竟然直接给赵怀安说了这个事,还提前收买自己。 这赵怀安是给了你杨復光多少钱呀!要这么出卖自己人? 不过紧接看,韩全海却是这样想的, 既然四代五“四贵”的杨復光都卖,我为何不能卖? 於是,捏著礼单,韩全诲张了张嘴,嘆了口气: “张生,你们有点神通哦!不错,我这次来就是负田中尉的令,要带一份保义军的军册回去,明年的防秋就会从你们保义军抽队。” “而现在你们弄了这么一出,我很难办啊!钱我不想退,但田中尉那边我也想有个交代!张生,你是赵大的心腹,肯定点子多,你帮我想想,我该如何?” 这番话落在张龟年耳朵里,翻来覆去不过这三个字: “得加钱!” 这一刻,张龟年想到早上在大相国寺门口,使君说的那句话: “能用钱解决的,那就不是事!” 於是张龟年直截了当问道: “韩宣慰,你说个数,看多少能做朋友。” 韩全诲咳嗽了声,又伸出一根指头,故作为难道: “你晓得的,我也要给上面交待的!而且说个再不济的,后面咱得罪了田中尉,將咱弄去守陵,咱也要有点依靠吗?你说不是?” 张龟年毫不犹豫上前,按住韩全诲的手指头,然后又扒出来一根,笑道: “韩宣慰,咱们也別两万贯了,咱再加上一根!三万!除了这里的礼单,在韩宣慰走的时候,我们还再奉送两万贯的票据,你想要哪个寺庙的,咱们就存哪处。你看咱们现在是朋友吗?” 韩全诲被张龟年的豪爽,哦不,是財大气粗给震到了。 果然钱是男儿胆,这一次韩全诲只觉得这个小小的掌书记竟然如此有权力。 这保义军奉送给他的三万贯,那是多大的钱啊?朝廷一年茶税不过六十万贯,而他韩全诲竟然能独占二十份之一。甚至一般一个州一年的结余都没有三万贯。 现在保义军的赵大就直接送给自己了? 这一刻,韩全诲的心里忽然都有一种不敢受这个贿了。 如果说他韩全诲是个中尉、枢密,再不济是个藩镇监军使,这钱他都不一定敢收。 当年权相元载被抄家的时候,一共被抄出来不过十万贯贿赂,元载当年多霸道?做了七年的独相,比他强的也就是玄宗朝的李林甫了。 就这样,人家才不过十万家资。 可现在他不过一个没啥权力的弓箭库副使,这赵怀安就敢贿赂自己三万贯,这何等大的手笔啊? 这钱要是收了,得让自己干多大的事啊!自己这小身板能扛得动吗? 所以,这一刻韩全诲倒真有点后悔了,要是没那么贪,只收个万贯,这事情还有前后腾挪的余地。 可现在对面三万贯开出来了,他收了这钱,那就真得办事了,不然自己小命一定不保。 这韩全诲是靠著酒量从底层爬上来的,所以对於北衙的人是一清二楚。 人家能用三万贯买自己办事,那再个一两万贯要自己的命,这很难吗?到时候,就是身边小使都想著害自己。 不是韩全诲妄自菲薄,而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们这些有使职的宦官並不常在宫中,而一旦到了外面,被刺杀是非常容易的。当年武元衡这样的名宰相上朝的路上都被砍,他一个从三品,是个屁咧! 此时,韩全诲望著那张龟年,似乎也从这人的脸上看出了这个意思。 不容拒绝! 那张龟年依旧笑著: “宣慰,无需担心,我家使君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毕竟能和我家使君在酒中论高低的,也就是宣慰你了。难道宣慰不愿意和我家使君做朋友吗?” 明明烛火是打在张龟年的脸上,可韩全诲却觉得自己是被看光的那个。 手里握著刚刚那份礼单,又看了看右手扒拉出的两根手指头,韩全诲一咬牙,一脚,干了。 连杨復光都和赵怀安称兄道弟,他如何就不能交这个朋友?更不用说,那田令孜也不定能把自己如何。 毕竟这田令孜在神策军系统的时间太多了,而系统內几乎都是各家宦官的庇户和血亲户,早就是铁板一块,像田令孜这样的人,人虽然在位上飘,但下面如何还是如何。 指望小皇帝一声令下就能改变神策军,那是多瞧不起宦官世家们百年家业呀! 所以像自己这样身份乾净,能干活,而且从底层爬上来的,是他最需要爭取的力量, 为了个保义军的防秋兵就把自己给办了,那不就更势单力薄了?这样还怎么斗杨家。 不过就算田令孜真要对咱如何,咱正好借著赵大这个跳板,去投了杨家。 这一次杨復光立下这等军功,他的兄长已经在北衙开始运作了,流水的钱下去,就是为了那个空缺的右神策军中尉的位置。 以韩全诲对上面的了解,这事基本算是成了。 一旦杨復光真做到中尉,那在神策军中的影响可不是田令孜能比的。 田令孜有几个人?不是小天子,他这会还是一个皇子身边的老公呢,能进北衙?而杨家什么情况?资歷就不用说了,就军中的义子就七八十號人。 这些义子又有兄弟、伴当,可以说,杨家在神策军的影响力是一张网,而田令孜的影响不过是一条线,还时不时就断。 到那个时候,杨家两兄弟一个中尉,一个枢密,再有同辈的其他几个义兄弟一起帮衬,这北衙啊,还得是杨家说的算! 所以咱韩全诲就算不为了这个钱,就为了后面的前程,也要靠上杨復光这条大船。 於是,韩全诲再不犹豫,將礼单放在了袖子里,最后笑著对张龟年说道: “张生,你回去和赵大说,他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让他不要担心其他杂事!到时候高高兴兴上京,其他的,自有朋友们办!” 说完,韩全诲都忍不住感嘆了句: “你家使君啊!往后朋友不会少的!” 张龟年恭敬一拜,然后退了出去。 直到被引出了院子,老张才给自己的手来了一下: “让你拨那根手指头!现在看你怎么回去交待!” 第282章 刁吏 第282章 刁吏 之后的日子,赵怀安就留在汴州开始坐镇缴获和丁口转运往光州的事宜。 他自己倒是没忙什么,主要是他手下的度支杜宗器和宣武这边的度支使裴迪来负责。 以现在赵怀安和杨復光的关係,保义军从宣武军借了大量的船只来帮忙转运,甚至帐都走的是平叛,按照安置一项来计。 一开始赵怀安还觉得不合適,但人杨復光说了个更过分的,像长安那边的田令孜都已经开始卖官了,一个刺史六千贯,一个节度使万贯。 这倒不是说谁这个钱都能当,而是合適的人,你跑田令孜的关係,他就给你办,明码標价。 所以,这点假公济私算得了什么? 听完后赵怀安傻眼,没想到你们这些人都已经这样玩了?好好好,那他更得为自己著想了。 於是这几天他都是带著裴十三娘一起乱逛,颇有点乐不思蜀的样子。 不过今天,他正要带著一眾人出门约会,然后在门口就被杜宗器给拦住了。 死活要把最近的销给赵怀安过一下,赵怀安让他晚上回来报,他偏不。 没办法,赵怀安只能被杜宗器拉到了边厢的房间里,那里已经坐满了各曹的书吏,手里都还捧著一堆帐册。 赵怀安一看这个架势就晓得轻重了,让裴德盛回去给他妹妹说一下,改日再约,然后就坐到了马扎前,笑道: “好好好,给咱三堂会审咯!” 赵怀安坐下,杜宗器就递上来一册帐本,说道: “使君,这一本是口粮本,上面记著咱们保义军和一眾俘虏、丁口、牲畜的粮秣消耗。” 赵怀安接过,隨手翻了几页,看了数据,然后又將帐本放在了案几上,望了一圈这段时间熬夜得面色发黄的度支、后勤的下属,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 看著杜宗器他们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甚至还有点哀怨,赵怀安笑道: “行了,別都跟苦命媳妇一样看著我,咱也是为了我们保义军的大事!这段时间玩得有点多了,今个咱们就好好处理公务,不过会不能这么开。” 说完赵怀安指著面前那本《钱粮簿》,摇头道: “这些细帐我就不看了,今个就討论大事、急事,再细的,你们自己討论完后,给我一个纪要就行。好了,现在开始,谁先来?” 他看了一圈,直接点了度支下面的度支巡官,刘茂。他是杜宗器的副手,分管的就是粮米这一部分入帐、出帐。 “老刘,我看你就很急,来,你先说说。” 然后一名看起来有四十多岁,蓄著山羊鬍的中年佐吏就站了起来,然后躬身说道: “使君,我这边重要的事是,如今我军採购汴州粮,现在已经到了每石五百文的价格,而且价格还在越来越高。” 此时他旁边的杜宗器为手下补充了下背景,担心赵怀安忘了这个事: “使君,咱们回了汴州后,当时西门思恭就锁了河仓,不允许一粒米再供征剿军,因为本年的春运漕米开始了,他担心完不成任务。所以回来后,咱们就开始在市面上购买。” 赵怀安点头,这事他晓得。 杨復光还专门和自己说了这个事,他说之前西门思恭从长安过来,就专门守著汴州今年的漕运,那会战事急,宣武军、忠武军、保义军都在外征战,所以当时杨復光还能以军情为重,从漕粮中分拨出军粮出来。 但现在王仙芝已死,草军烟消云散,各军也都回来了,所以这漕米就不能再白吃了。 当时杨復光说的一点还蛮直接的,他说自己不可能为了让俘虏吃饭就让长安人饿著肚子,不然他以后回长安岂不是要被人骂死? 赵怀安想到这个就腹誹,就你长安人是人,其他人不是人?他们就不会饿肚子? 但赵怀安也晓得百吃朝廷的好日子结束了,不过他自己也缴获了大批粮食,剩下的再从汴州市场上购买,也足够应付这段时间的转运工作了。 他主要解决的就是俘虏和丁口的口粮,保义军的口粮依旧是按照三倍出界粮的规矩,由宣武军这边负担。 但现在听来,这市面上买粮还买出了个事来了? 於是,赵怀安让刘茂继续说, 刘茂点头,然后开始说了他和汴州这边对接官吏的过程: “使君,这粮价升,我去和汴州的官仓吏聊过,他们的意思是,咱们最近在市面上买的粮食太多,所以价格就涨了。” “但下吏晓得,这不过是个託词。如果是別的地方,粮食有数,咱们在市面够粮的行为確实会引起粮食的较大波动,但汴州不同。” “汴州作为中原漕运枢纽,粮食流通量极大。我们度支曾经估算过数字,如果我们购买的粮食占了汴州市场供应的三成,那將会引起市面上的粮食短期短缺,粮价是会上涨一半或一倍。” “但这只会是短期,因为汴州作为漕运枢纽,一旦这里的粮食价格过高,那周边的粮商就会带著本地粮食来卖,毕竟这样更有利可图,最后粮食的供应上升,最后的价格甚至还会下跌到比之前还低。” 这里刘茂担心赵怀安不理解,还专门又解释了一句: “这是因为消息传递的问题。比如宋州、郑州那边离汴州近,消息传得快,所以最先把粮食运过来,然后把钱挣了。而如果是淮南那边,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等他们把粮食运过来后,汴州这里的粮食已经不缺了,最后他们要想再处理大批粮食,就只能以更低的价格甩卖。 赵怀安明白,让刘茂继续。 “除了汴州外的粮食会过来,汴州本身的官储也是很庞大的。汴州向来有平制度,一旦粮价过高,就会释放仓粮,稳定价格。” “但我们度支的人自己去走访过,实际上这段时间官仓一直没放过粮,而市面上早就出现了囤积的私人粮商,两相一叠加,所以城內粮价一日一个样,仅仅五日不到,粮价翻了一倍。” 说到这里,刘茂小心措辞道: “现在城內粮价腾贵,百姓怨声载道,而且现在都在说,是咱们把粮食都买了去了,给那些草寇吃。” 赵怀安一听这句话,眉头就皱起来了,他问刘茂: “咱们这段时间在市面上买了多少粮?能引起这么大的波动吗?” 不等刘茂说,杜宗器先解释: “自咱们进汴州城的七日来,一共从市面上购买粮食七千三百二十四石,这点粮食在汴州市面上根本不算什么。此外,如今粮价这么高,却没有外地粮食来卖粮,这就更不寻常了。” 赵怀安听完,冷笑道: “所以这是有人要害咱保义军?又或者是晓得咱们保义军一定要买那么多粮,然后逼著粮食涨价,把咱们当肥猪宰?” 没人说话,但大伙之所以一大早就拦在赵怀安门口,不就是因为他们也是这么猜测的? 正常的粮食波动也就算了,可要是被人针对,那就有的说了。 赵怀安叩著案几,思考了一下,然后问刘茂: “咱们现在的存量还能支应多久?” 刘茂心里记著数字,直接回復道: “这个数字是动態的,因为咱们每日都在转运丁口回光州,而这个数字又不定,所以只能给个大概的时间。我们內部统算过,如果停止在市面上购买,咱们存量不出二十日便会告罄。” “现在民怨这么大,我们要不先暂停购买?” 赵怀安直接摇头拒绝: “粮食是稳定人心的定海神针,也是我保义军的底气。存量都用光,到时候不仅俘虏和丁口要闹,我保义军自己也要仰人鼻息。” “咱们现在吃汴州的粮,但为何能有独立行动的权力?就是因为我们自己手里有粮,嘴巴不会被人扣著,所以我才能在宣武军节度使面前挺起腰板。难道后面人家给个什么理由扣发,你要咱赵大著脸去求人家放粮?” 刘茂被骂了句,脸色发白,正要解释,然后被旁边的杜宗器给拽住了。 杜宗器晓得使君没在说他,这会多解释,反倒是把火惹在自己头上了。 赵怀安说完,就开始把手掌往案几上一摊,发了狠: “这是有人惦记我腰包呢!这事我自己来办,你们负责三件事。” “其一是调度一部分运力去郑州、宋州去买粮,既然人家不过来,咱们就开过去。到了地方后,也不要直接在市面上上买,我会让十三叔托关係去找大粮商接洽,总之,这事要隱蔽,不能让人晓得我们保义军在外头买粮。” “其二,你们让人下去到市面上摸查,看到底是哪些粮商在囤积居奇,到时候我给他来个狠的!” 赵怀安说这个“狠”字的时候,是真的杀气腾腾。 最后,赵怀安对杜宗器说道: “老杜,你后面去找宣武军的十三叔,將咱们这边的事情说给他听,他应该晓得怎么办。” 一连三道命令,乾脆利落,相关佐吏连忙將事情应下,坐回去奋笔疾书。 这事没完,赵怀安默默在心中骂了句。 然后问道: “下一个!军器来说。” 一名年轻些的司官立即站起: “使君,咱们接到光州工坊的几个大匠的反馈,说咱们这一次从俘虏中甄別出的各类工匠共一千三百余人,其中铜铁匠、木匠、漆工等人数眾多。他们表示,现在战爭结束,再吸纳如此多的人手,各工坊的压力都很大。” 赵怀安打断: “什么压力?” 这司吏心一抖,回道: “说钱粮压力比较大。” 赵怀安直接拍了桌子,骂道: “我看这几个大匠都是欠收拾!被我从西川救出来才多久呢?就想著当人上人了?什么时候他们需要管钱粮了?还不是自己吃完饭,就想砸锅?嫌这些俘口也来吃他们这碗饭了!” 赵怀安直接点了这个司吏,骂道: “说这话的大匠都记下名字,先警告一次,扣一个月的俸禄,再有下次,都给我从小工重新干!我明白告诉他们,工坊就是看手艺,別整那套论资排辈!想端掉別人然后在厂里养老的,都给我滚蛋!” 赵怀安什么人?他上辈子就是厂子弟,对於这种厂工人的心態是一清二楚。 这些人啊,就是什么都圈起来吃独食,外人想进来,门都別想有。 现在赵怀安把如此多的匠人聚集在一起设立各工坊,可不是让这些人圈地吃子弟饭的,现在就开始排斥俘虏过来的工匠了,以后还了得? 打倒! 他现在摊子还没铺开,等后面做了节度使,光兵马就要扩充到三万,这背后需要无数熟练工匠,更不用说后面对外征战,对於物资消耗更是海了去了。 这几个大匠现在要搞排斥,那就是站在了赵怀安的对立面,不是这几个的確有手艺,他非得杀鸡做猴。 想到这里,赵怀安气都不顺,索性站了起来,在马扎前了两步,直接给杜宗器下令: “老杜,这事你亲自去抓一下。这次咱们俘虏的工匠,要一个不拉,全部安排下去,每三个, 必须要有一个咱们的熟手带著,让这些人儘快融入到咱们的工坊。” “另外,这些工匠要是有家眷,也一併安置在厂院,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家人有著落,心里就踏实,这活才干得细!咱们兄弟们才不会在前线用劣质甲械!这事必须要重视!” 杜宗器连忙起身说道: “是!属下亲自办这个!” 赵怀安点了点头,示意杜宗器坐下。 但他人是坐下了,可心里已经將那个不懂事的军械司的小子骂了一遍,这事他之前就和这人说过,那些个大匠的匯报根本不用理会,他直接一张条子就能摆平这些人。 可这小子被使君一点,脑子一热就把这事给禿嚕出来。 现在事还是他办,然后整个幕院都跟著被骂,果然,年轻人就是靠不住。 然后赵怀安顺著,点了既曹的参军,说到: “小曹,你来说说战马的事情。” 既曹参军曹彦,起身回道: “下吏这边有个急事,需要使君定夺。” 见赵怀安点头,曹彦说道: “昨日泰寧军那边来人,想要回康怀贞、阎宝两部的战马,说人他们不要了,但马是泰寧军的,要咱们还回去。” 赵怀安听了这个话,愣了一下,然后对右侧的转输说了句: “你把康怀贞、阎宝两部安排在第一批回光州的名单,连人带马一併回。” 然后他就对曹彦道: “你带著泰寧军的人在汴州逛逛,费都算咱们的。后面再问,你就说咱们这没有泰寧军的战马,他不信的话,可以到我们营里去看。” 各军战马都有自己的马印,如康怀贞、阎宝两人带来的七百多匹战马,就在马屁股上有“充海”二字。 所以赵怀安的確没有说错,他的確没有泰寧军的战马。 曹彦心里佩服,对赵怀安应了后,就坐下了,心里想著后面得空问问豆卢押衙,问汴州城里有什么好玩的。 说来也是忧伤,来汴州两次了,他们这些佐吏都是闷在屋子里算帐,这会让他曹彦去哪玩他都找不到。 见没人再说急事了,赵怀安便又重新坐下,说道: “还有什么要討论的?” 杜宗器连忙接过话,翻开一本册子,说道: “使君,咱们已经编制好返回光州的顺序。除了前期运输回去的物资和人口,这是各部的名单。” 说完,杜宗器將册子递给了赵怀安, 赵怀安翻完,点了点头: “就按这个顺序撤军,大部队赶紧撤,现在狗太监那边眼红著呢,动不动就要割咱们肉!咱们也不好和田令孜翻脸。这样,留飞虎、背鬼两个都在汴州,后面帐下都隨我去长安,剩下的就按照这个顺序撤吧!” 杜宗器连忙应声。 接著,赵怀安自己开了个话题“现在咱们的伤员也送回去了,我这里要提一下你们下发抚恤的进度。大原则就是,按照义保制发钱。此外,有突出贡献的,让他们下到地方做巡检、都指挥。这些都是隨我一起在中原流血的兄弟,绝不能亏待!” “此外,他们退伍后的兵额就从附兵、大別山都兵中补充。两边各一半。” “还有,里面哪些是跟咱们从西川回来的老兄弟,也给我一个名单,后面我要亲自去看他们。” 一番话说完,堂中一片寂静,只有书吏们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赵怀安以雷霆之势,在短短一个时辰內,將最棘手的几桩大事尽数剖析处置,条理清晰,恩威並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悦诚服。 本该要討论一天的会,就这样提纲契领的解决了。 眾幕僚们抱著帐册退去后,那边赵六、豆胖子走了进来,笑道: “大郎,那咱们去见裴娘子去?” 却不想赵怀安直接骂道: “去什么去?整天就晓得玩,男人就得搞事业,晓得?” 说完,赵怀安抬腿跨出门,看到赵六和豆胖子还楞在那里,又骂了句: “还愣著干啥,去见十三叔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刁吏要害咱赵大!” 赵六和豆胖子互相看了一眼,不用说,就晓得对方的想法。 “不还是去见裴娘子?” 二人嘟嘧了句,然后就急忙去追脚步如风的赵大了。 第283章 李七郎 第283章 李七郎 冲在前面里射箭的裴十三娘挥了挥手,赵怀安对旁边的裴迪说道: “十三叔,这你得帮我啊!你帮我查看看,宣武军幕府是谁要搞我!你就看我办不办他吧!” 听著赵怀安如此跋扈的发言,裴迪心里腹誹: “就是晓得你这狗脾气,所以我更不敢说啊!” 不过,现在听赵大的说法,这確实是有人在针对赵怀安,而且颇有能量,既可以拦住外船不入汴州,又能让官仓不放粮,现在城內粮价飞涨,老百姓民怨沸腾。 然后有人又暗戳戳地將这些矛头指向赵大和保义军,认为是他们將粮食买光了然后去给充、鄆的草寇吃。 这一点可以说是相当毒辣的。 汴州人本来就瞧不起外乡人,现在夺了他们的口粮去给草寇吃,这些汴州人得多愤怒?就是夺了口粮给长安人吃,他们都不会气成这样。 而且,这伙人选的时机也非常毒,现在正是赵怀安去长安受封的关键时期,如果在这个阶段弄出个民变来,那的確影响大了。 想到这里,裴迪有心提醒了一句: “大郎啊,你这段时间还是太张扬了。这些天,就你们保义军最能钱,市面上的女姬被你们包了,牛羊肉也是尽著送给你们吃。这能不遭人恨?毕竟汴州人也有的是钱,都让你们搂了,他们楼谁去?可不就遭人恨了吗!” “十三叔晓得你带兵打仗,要有威!但就算在战场不也得审时度势,进退自如?更不用官场了。为官之道,讲究和光同尘!你太张扬,喜欢你的人固然有,但恨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却会更多。” “这都是十三叔多年来的经验,人就是这样!能见你可怜,却见不得你过得那么好!” “就像那些汴州人,之前还有人可怜曹、鄆那边的草贼呢,可你把这些俘虏带回汴州,人家一看俘虏都有饭吃,他们还要上市面卖力气吆喝,这心里就痛快了。” “你现在再去汴州市面走走,看那些人都怎么说草寇的。全部都是罪有应得,活该!什么曹州人来汴州就是偷,鄆州人来汴州都是抢,然后老天发怒了。不然为什么大水就淹他们,不淹別人?” 赵怀安听著,晓得这是十三叔的肺腑之言。 他摸了摸下巴,对裴迪说道: “十三叔,咱晓得的。你懂的,咱赵大不是个粗人,有时候是不得不如此。我记得那会我还在高手下,他就跟我说了一点,像我这样的人,除了拼还能有什么?像那些世家子弟和和气气,体体面面,把事情给办了,那轮不到我。” 裴迪点头,时情確实如此, 歷朝歷代皆有君子和小人之分。 清流之党自翊君子,对於那些逢迎幸进的皆斥之为小人。 从外表看,那些名为小人的,干的事也確实和小人似的,底线低,手段烈,人品不高。 但內情人都晓得,这就是没办法。 那些清流君子什么事不干,在朝上聊聊天,喷喷人,就可按部就班到省部,要是上面再有人努努力,做一任宰相一点问题没有。 所以这些人嘴上漂漂亮亮,手里乾乾净净。 可小人却不是这样,按部就班,他们永远是原地踏步。 也只有才进官场的人才会听信清流的一套,但原地踏步十来年后,他们才晓得,人人体面,人人按部就班,那对不起,上去的永远是清流这帮人。 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位置,为了权力。 只不过有人用嘴,有人用手段。 而裴迪就是处在君子与小人之间。 论君子,他考不上科举,所以做不得清流,论小人,他又是靠家族恩荫,只要做得好,就能往上升,所以也谈不上那些无资小人。 也正因为夹在这个位置,裴迪对於两个群体都有清晰的认识。 此时听赵怀安说这番话,他也有感而发: “確实,这世情如此,赵大你能走到现在,的確不容易。” 赵怀安摆摆手,意思是不值一提。他看著穿著紧身武弃衣的裴十三娘,曲线玲瓏,腿比命长, 笑道: “十三叔,我这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仁和义二字。所以无论如何,我是不会丟了这个的,现在有人在汴州城坏我风评,让汴州百姓误会我和保义军,这是让我赵大成为不仁不义之人!” “所以这事小不了,我肯定是要把这群人给办了的!” “所以,十三叔你有什么线索,你就和我说,我下刀快,不疼。要是让別人动了,那就是钝刀子割肉,光听著就惨!” 说完,赵怀安嘿嘿笑著,將袍子系在腰间,然后对场上的裴十三娘喊道: “小十三,这弓可不是这样拉的!” 说完,赵怀安竟然就这么自信地下场去教人家射箭了。 后边,裴迪看著这场景,点了点头。 不论怎么说,最后肯定是帮自家人的。 举著一把角弓,赵怀安隨意拉了下,然后大咧咧道: “太轻!换一把!” 听了这话,裴宅的小奴连忙上来给赵怀安换了一把, 赵怀安又拉满,然后扔了过去: “还是太轻!太轻了!还有没有更重的?” 就这样,这小奴来来回回跑,累得满头汗,可都经不住赵怀安一拉,於是只能苦著脸说道: “赵使君,这一把三石弓在咱们宅已是最重的了,就这也是平日摆著看,从来都没人拉开过。 赵使君你想再重,我要去幕府去找了。” 赵怀安撇撇嘴,將手里的三石弓张开: “行了行了,將就將就用用吧!” 正当他要取箭,忽然手就往后一捞,然后一条大长腿就被赵怀安揽在手里。 他转头看向柳眉倒竖的裴十三娘,疑惑道: “小十三,你这是干啥?” 裴十三娘一条腿被抱著,努力要將腿抽出来,但赵大这个狗东西手抱得和铁箍一样,她再忍不住,骂道: “赵大,你是真装起来了!你自己用弓不过就是三石吧!现在倒在我面前冲好汉!男人,自信点!你不行,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还有,不允许你喊我小十三!” 赵怀安耸耸肩,但手还是捞著人家大腿不松,举著手指头笑道: “十三,这你就不懂了!我上战场用三石弓不假,那是因为战时所用本就比平时训练所用要轻。这样平时拉弓百下,我战时就能拉一百五十下!” 然后赵怀安又伸出一根手指,挪输道: “然后嘛,你是怎么晓得我作战挽三石弓?你找人了解我!” 说完赵怀安看向了廊房下面啃著瓜的赵六和豆胖子,二人不晓得在说什么,喜笑顏开。 这会看到赵大看过来,齐齐埋头啃著手里的瓜了。 赵怀安这话把裴十三娘说得满脸通红,她顾左右而言其他,哼道: “你先把我腿放下来!” 赵怀安不理他,然后又竖起了一根手指,这一次认真了: “最后,永远不要说你男人不行!你男人行不行,你迟早会晓得的!” 这一句话彻底把裴十三娘给烧得面红耳赤,努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赵怀安三根手指一併,弹在了裴十三娘的额头上,在她发怒前,把腿给放了。 然后他抄著三石角弓,就对发懵的十三娘喊道: “来,教你用弓。” 那边裴十三娘倒是不闹了,顶著个红脸,跨到这边,然后看著前头的靶子,反倒是將刚刚的事给忘了。 看裴十三娘如此认真,赵怀安嘴角弯著。 和这个裴娘子的相处让他找到了大学恋爱那会的感觉。 他前世的媳妇就是从大学走到婚姻的,两人相处就十几年不变,而他到了大唐后,也见过不少美人,但说实话,都给他一种行户走肉的感觉。 就和他每次出去应酬,看到那一排排进来又出去的。 好看不好看?好看!有肉不有肉?有肉!但就是没有灵魂。 说到底,就是因为这些美人长久以来被规训的就是服侍別人,眼里只有別人,没有自己。 而裴十三娘的感觉就不一样,这妞虽然虎,但很善良,有一颗炙热的心,活力。 这当然和裴家的家庭有关係, 老裴这个大圆脸好就好在,他官当得不大,所以没那么多大家族的繁文节,也因为官不大, 家族子弟也没有什么世家子弟的骄纵蛮横。 就赵怀安和裴十三娘相处这几天,他就听这虎妞说过她和哥哥在老家的时候,每年都会下地干活,直到后面老裴在西川当上了官,这才把裴德盛弄到了身边开始接触幕事。 最后就从兄妹两一起下地,变成了就剩裴十三娘自己下地干活了。 当时赵怀安还奇怪,他问裴娘子,你们裴家不是世家大族吗,不应该是徒隶成千,起坐朱车吗?还要自己下地干活? 当时裴娘子直接给赵怀安一把白眼,告诉赵怀安,裴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裴家的確歷史悠久,从前汉就开始为官,到了南北朝更是成了显赫,甚至有人说裴家都是“千年世家”,比皇家还重呢。 但实际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啊, 一个家族的富贵能延续五代都已经是少有,更不用说是千年。 所谓汉有闻喜裴,魏有闻喜裴,北朝有闻喜裴,乃至大唐也有闻喜裴。 但实际上,裴还是那个裴,可其他的早就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就裴十三娘的老家,他们那一片的都姓裴,只有真正能出人头地,走出去的,那才是闻喜裴, 就这还要分远近、嫡庶不可。 也正是和裴十三娘子的交流,赵怀安才晓得什么是世家,对这个群体也有了怯魅。 不然还真以为离开了这些人,天下都玩不转了呢。 同时,赵怀安也对看到了裴娘子身上的那种少有的赤忱。 说白了,就这妞不仅虎,还有点傻,只要是真的事,她就真的说,真百无禁忌。 但不得不说,赵怀安前后两世,都一以贯之的喜欢这种大妞。 赵怀安看著前头的木靶,在眾人的期待中,自信上弦,拉弓,隨后箭如飞电。 最后,“轰”的一声,擦著木耙,射在了院落的夯土墙院上,隨后全场安静。 最后,裴十三娘那豪迈的大笑声打破了这份尷尬,只见她前仰后合,夸张的曲线前后摇摆,直让人以为那份细柳腰肢都要支撑不住。 “哈哈,哈哈,哎呦,哎呦,要笑死小娘我了!就这!这?军中號称“呼保义『?” 此时的裴十三娘是真的一点不给赵怀安面子。 而廊房下的裴迪也脸色怪异,也没听说赵大箭术那么孬啊? 因为实在是说不过去,那箭靶的距离,他都能射中,这赵大还能脱靶?所以他也不好指责侄女,只能无奈喊了句: “赵大,时间不早了,我去带你去寻一个人,见了他后,这事多半就有眉目了。” 赵怀安摆了摆手,意思是晓得了,然后笑著看著晃动的裴娘子,故作失望,摇头: “哎,哎,哎!裴娘子去將箭拔来看看。我呀,在三楼看著你呢!” 说完,赵怀安將弓提在手上,又从地上挎了袋箭囊,然后招手喊赵六和豆胖子走人。 那裴迪之觉得赵怀安还在强行挽尊,怕他继续多留一瞬都是尷尬的,於是迈著个短腿就蹭蹭往前走,后头赵怀安几人跟著,转眼就离开了后院。 而那边眾人走后,裴十三娘才带著几个女婢走近了墙壁,等到了近处才看到,赵大射出的箭矢,正正准准插在了一只壁虎的脑袋上,將它钉死在了土墙上。 眾女婢惊呼出声,大叫厉害,而裴十三娘则轻”呸”了声: “小见多怪,要他射靶,又没让射蝎虎。” 但当她上手要拔这支箭的时候,却不管怎么使力都不动分毫,这个时候她才服气地嘟儂了句: “赵大个夯货,大力倒是大,也是拉犁耙的一把好手。” 望著已经彻底不见身影的赵怀安,裴娘子忍不住想著: “赵大为何说在三楼看著本娘子呢?难道是要在光州建木楼来迎娶我吗?” 想到这里,咱们裴十三娘子,又唾了一口,可是一点泡沫都没。 挎著弓箭,赵怀安骑在马上,对旁边的裴迪问道: “十三叔,怎么这是要去见谁?如果是找你们节度使,那就算了。我早就找过他了,这人啊, 才来,球事不顶。” 裴迪摇了摇头,对赵怀安道: “我们去找的这人,便是咱们幕府查案也得找他帮忙,这人是咱们汴州的势力人物,手里百条大船跑运输,城內外,港口上,跟著他吃饭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要是能帮咱们查这个事,这事一定要著落。” 赵怀安恍然,明百这人就是汴州城內的教父嘛! 不过他对这套东西早就怯魅了,再有力量,能有杜月笙有力量?为人四海,又资助过蒋老板, 但不也就是个尿壶嘛。 虽然离不开尿壶,但尿壶终归是尿壶,用的时候拿来毗一泡,是舒服。可不用的时候,可不得藏起来,生怕客人来访了,闻到味,对你这个主人有意见。 所以赵怀安看到裴迪的说法,也就晓得这也就是裴迪这样的流官才迷信这些市井豪杰,你看宣武军世代牙將的,几个看得上这些人? 但他见裴迪也是真心帮自己跑事情,而且他一路所见,確实发现一些汴州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和此前不一样了。 那就见一见吧。 很快,裴迪就带著赵怀安等几十个帐下都武士一併来到了一处宅邸,上头写了个“李”字。 到了这里后,赵怀安就发现这宅邸的大门关的死死的,然后在侧面有个小门倒是开著,然后整条巷子排满了人。 而且非常有意思,排队的人穿著什么的都有,有就穿了个麻衣的码头力夫,有穿著绸衣的商贾,甚至赵怀安还看到了穿黑袍的小吏。 这人有点意思啊,关係很杂啊。 正如裴迪一直强调的那样,咱们十三叔还是很有牌面的,总之没带著赵怀安真去巷子那边排队,而是直接拉著他到了正门。 正要往上走,那边正门就开了,只见一个俊朗的青年正笑著引了一个人出来,笑著寒暄几句就让一队肩夫送客人离开。 而不等裴迪这边打招呼,这青年就几步快跑,走到裴迪面前行礼,然后笑道: “裴度支怎么有閒来了,我先带著度支到厅里,我家主人有要紧客人要招待,我立即和他匯报度支来访了。” 如果是平时,裴迪听这话,也就顺著坡往下了,但今个带著侄女婿,这架子就不能丟了,於是咳嗽了声,对这青年门子说道: “你和李七郎说,有重客来了,让他赶紧来。” 说著,裴迪给这门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后面那高大青年就是重客。 那门子不愧是迎来送往的,一看这架势就晓得后面这高大武夫是个重要人物,再看此人身边一圈的豪杰武士,心里只是一转,就晓得是谁了。 於是,连忙走下来,对赵怀安深深一拜,恭敬说道: “奴高季昌,见过赵使君!” 赵怀安愣了一下,望著这个最多十八九岁的青少年,笑道: “哦,你认识我。” 说著,赵怀安还看了看自己身上,发现的確只是一见黑色袍子,然后再没任何带著身份辨识的东西。 这高季昌笑道: “奴没见过,但此时的汴州城內,能有如此龙虎气质的,也就只有赵使君你了!” 赵怀安喷喷嘴,怪不得这年纪轻轻的就能做一大府邸的门子,的確有说道。 他也对此间主人来了兴趣,於是抱拳道: “我听说汴州城內没有你家主人办不成的事,我有一件烦心事,倒真想请你家主人帮帮忙。” 这高季昌晓得眼前这人真是那位跋扈的保义军军主,自不能让人家继续待在外头,一边下拜回道: “可当不得如此,不过我家使君爱交英雄,听赵使君来访,一定欣喜如狂。” 说著,高季昌邀手,然后就要喊”开正门”,却被赵怀安给制止了: “没必要弄这个,我这人爱低调。” 然后赵怀安笑著对旁边的裴迪说道: “十三叔,这好汉也爱交朋友?巧了,我赵大也喜欢!走,带咱去见见。” 那边裴迪显然不晓得赵怀安交的那个朋友是了三万贯才交上的,很是让赵大肉疼了会,这会听赵怀安问,也是实诚接话: “那是,你这位李七郎人称小孟尝。咱汴州这边的大相国寺,据说就是以前人孟尝君的宅基呢赵怀安耸耸肩,看了一眼巷子里望不到头的排队,笑了笑,便在那高季昌的引领下抬腿迈进了李家宅。 在他身后,赵六和豆胖子带著五十多名帐下都武士紧隨其后,各个穿得鼓鼓囊囊,只让人以为是来抄家的。 这架势倒是让巷子里排队等候的一眾人侧目惊讶。 连带著那么多隨扈的贵人都要来李七郎这里办事,七郎果然神通广大,那他们就更是来对了。 第284章 困兽 第284章 困兽 且不说给李七郎打了个gg的赵怀安一路被引到正厅,那边已经有健步奔到了后院,然后凑在紧闭的厢门,小声道: “郎君,保义军的赵怀安来府上了,高三正在前头陪著。” 房间里安静了,然后便传来李七郎的声音: “晓得了,我现在就去。” 此时,房间內,三个穿著僧袍的粗壮汉子已经紧张地站了起来,怒视著眼前的李让。 李让也被外头的话一惊,但很快镇定回道: “晓得了,我现在就去。” 接著,他便小声对眼前三人,皱眉道: “不要搞这些,我要是卖你们,你们三个都进不来我这宅。我李七郎在江湖上混,靠的就是义,你家票帅给我报了仇,那就是对我有大恩,我便是拼了命了,也会把他交待的事做好。” 三个假和尚正放鬆,那李让又来了一句: “不过最近粮食不好弄,这事情也是和那个赵怀安有关,他回了汴州后,就开始在市面上买粮,而且这人之前就漏了富了,现在各家都心照不宣,准备狠刮一层赵怀安,所以现在市面都在惜售粮食。” “如果说是几千石,我这边还能想办法,但柳票帅一下子要三万石,我这里的確需要更多的时间。” 李让正说话,却发现眼前三人正在走神,还不断眼神交流,心里马上就明白了,当即骂道: “你们三个不会犯痴去刺杀赵怀安吧!你们不说了吗,王都统没死,那这个所谓的功臣很快就跳不动了,所以你们也没必要冒这险。而且,无论你们成功与否,我都难道干係。” “所以如果你们真的不安分,就算不为了我自己,为了柳票帅,我也会杀了你们的。到那时, 我想你们票帅也会理解我的!” 三人不说话,直到李让笑了声: “不信?” “嗨,你们信不信有什么关係呢?到时候你们三也都死了,何必呢?” 说完,李让也不和这些人多说,留下一句: “你们就待著这里,我会让人送食物进来,如果要女人,如果你们不介意一起,我也会安排, 但记住,没我喊,你们千万別出这个门,不然你们真的很难活!” 说完,李让就开门走了,对门外候著的健步点了下头,便直奔前厅。 此时赵怀安已经到了李宅前厅,一眾帐下都的武士已经將两侧站满,直接来了个反客为主。 而一眾李家养的家將、部曲,全被高季昌阻止了,但依旧怒目瞪著。 可当一个年轻的小將只是眼神扫了下这些人,这些家將部曲就僵在那了。 这让高季昌看到了,心里一紧。 而此时,十三叔裴迪正在厅內来回步,而赵怀安则饶有兴趣地看著眼前一幅画。 这画没有落款,也不像是名家之手,画的也是烂大街的题材,猛虎下山。 这画中的猛虎,鬢毛怒张,神態威猛,画的笔触和线条都算不上多好,却很传神。 这虽是只虎,却一点也不威,甚至还有点胆怯,仿佛不是扑下山,而是逃下山的。 赵怀安这边看得入神,旁边的步的裴迪这会却有点焦躁了,只担心自己在侄女婿面前出了丑,给侄女跌了份,这会上前,压低声音: “大郎,这画有什么好看的?这李七郎是真的翅膀硬了,也敢晾我了?” 赵怀安倒是理解人家,一句话把裴迪说破防了: “这不很正常?人家宅子大,就算著急奔过来也好一会呢,哪像十三叔你,一个管钱粮的度支,自己却住了个三进院。” 裴迪老脸一红,嘟嘧了句: “咱以后是要回长安的,那个钱在汴州买那么好的房干甚?有道是,汴州一处宅不如长安一片瓦。” 赵怀安耸耸肩,笑道: “长安就那么好?非要去?十三叔你要不就和我回淮南去得力,那里不仅气候好,还能让你大展宏图,岂不是在这里碌碌无为好的多?” 却不想裴迪直接摇头: “你不懂,我这辈子最的念想就是要葬在长安,其他地方我哪都不去!” 见赵怀安那鄙夷的眼神,裴迪再次嘆了一句: “你不懂,像咱们这些离开家乡的人,就再也回不去了。” “再且说了,长安地方永远都是各代权力所匯。千百年后,要是有人能发现我裴迪的墓碑铭, 知晓我的一生。那咱也算是青史留名了,哈哈!” “也得让后人晓得,这大好世界,我裴迪也曾来过。” 这番句话反倒是把赵怀安说愣住了,心下就有了感触。 是啊,回不去的地方,是家乡。拋不掉的,是身后名啊! 这下他对裴迪道有了几分认同,还调笑了句: “哦,那十三叔想好葬在哪里了吗?” 这下子是正说到裴迪的心痒处,他连忙给赵怀安介绍: “我在京城的关係也是很硬的,一个之前和我同幕的朋友,前几年专门还给我选了一块风水好地,说是在咸阳原给我弄了块,只要我两千贯。” 赵怀安听得眉毛都挑起来了,问道: “十三叔,你不会把钱都搭在那块墓地上了吧,多大啊!要两千贯?” 裴迪摆摆手,瞧不起赵大外行人,压低著声音说道: “赵大,你不晓得。这是钱的事吗?这咸阳原这地方可是高官才能葬的。想要葬在长安,那是要严格按照等级身份的,能葬在帝陵周边的,都只有亲王、国公、宰相级別的顶级贵族。” “像我买的那个咸阳原,还有附近的细柳原则是三品以上的高官才能葬的,其他的官吏或者富商再如何有钱,也是难在这些地方获得一块墓地的。” 听了这番话,赵怀安心下就更確定了,他扫了扫裴迪,嘆了一句: “那十三叔,你也不是三品吧,咋弄到的?” 说到这个,裴迪就更高兴了,即便这事已经过去了几年,每每想起这事,他还喜上眉梢: “赵大呀,这就是我这朋友念著我们当年的情谊。说来也是巧了,我那朋友在长安找了个寡的,她原先夫家以前在那边买了块地,但后来因为得罪了人,被贬去安南了,过海的时候,翻了船,人都没了。” “然后我那朋友运道大,前几年刚升了三品,也能自己买了,所以那一块就打算置换,所以便便宜卖了给我。” 见赵怀安不理解,裴迪还补了一句: “这能理解嘛,地是人家前夫留的,到时候和新妻归葬,倒显得鳩占鹊巢的意思。人家忌讳这个嘛。” 看到裴迪都在自己主动圆事情的不合理,赵怀安就晓得十三叔完了,这钱多半就被人家给骗了他也不敢直接说,小心问了句: “哦?那最近有和你这朋友联繫嘛?” 裴迪不以为意,说道: “后面三个多月还常书信,然后他就调到陇西,说去归义军那边公事。这远隔万里的,后面就联繫的少了。” 赵怀安拍著额头,默默说了句: “做兄弟,在心中,有事电话打不通!” 这边赵怀安可怜著十三叔半辈子积蓄成了泡影,那边此宅主人,人称“小孟尝”的李让李七郎也阔步进来了。 而其人未到,爽朗的笑声便已先至。 然后赵怀安就看见一个俊朗的青年,穿著宝蓝色的衣袍,没戴头,而是像前代文士那般戴了个冠,丰姿翩翻,的確人物出眾。 一进来,这李让就对著赵怀安下拜: “哎呀,让赵使君久等了,李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赵怀安摆摆手,笑道: “这算什么久等,当年我见高高使君的时候,在外头站了两个时辰。” 李让愣了下,然后定神笑道: “我早就听赵使君的大名,甚至比汴州绝大多人都更早晓得使君“呼保义”的威名吶!今日一见,果然英雄豪杰,气度不凡。” 这李让夸著赵怀安,旁边的裴迪倒是高兴得不行,然后上前笑道: 『李七郎,你也晓得的,咱们这次来呢,也真有事来请你帮忙。汴州城內三教九流,就数你最灵通,这事还是得请你帮忙。 李让不敢拿大,连忙弯腰谦虚,但態度却很好: “真不敢当裴度支如此夸讚,但如果真有什么用得著在下的,我李七郎绝不推辞。” 说著,李让笑著看向赵怀安: “不仅是因为这是裴度支亲自登门吩咐,更是因为这事是赵使君的事。” 说完,李让对赵怀安认真行礼,说道: ”使君的气度让人心折,如有我李七郎能帮忙的,请说。” 那边裴迪哈哈一笑,然后便拉著李让落座,之后便將现在城內对保义军的风言风语讲了一遍。 等十三叔说完了,赵怀安自己则补了最后一句: “老李,我也不瞒你,我武夫来著,不想把事情搞那么复杂,所以本来是直接打算动刀的,直接抓一批粮商,三木之下,还有什么不能招的?” “但我想著,这么办的话,我这十三叔怕以后在宣武军这里难呆了。” “所以才想著往你这边走一趟,看能不能有个不动刀的方式,让我满意。” 赵怀安说完,那边裴迪抚著须髯,眼睛都要笑没了。 而李让也反应过来了,毕竟一个姓赵,一个姓裴,能叫裴迪十三叔,那就只能有一种情况了, 於是他连忙起身给裴迪恭喜: “恭喜裴度支,能招得赵使君这样的佳婿,不晓得要羡煞多少人呢!” 裴迪哈哈大笑,然后就將这里留给了他们二人,便去找赵六他们了。 而这边裴迪走后,李让思考了一下,先是问道: “使君,你要办到什么程度呢?是要继续买粮,还是杀一批人出气,又或者是將某些人连根拔起。” 赵怀安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目光又放在了厅前掛的那副《猛虎图》,笑道: “这画有点意思,你说这虎是山中王,还是困在山里的可怜大虫?” 李让愣住了,不晓得这个赵怀安是什么意思。 而赵怀安则是站了起来,走到画前,开始仔细端详起来,口中称讚道: “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画看似画虎,实则画人。画中猛虎,粗看有王者之威,好像派头十足,风光无限。但我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它是怕这山,这山想要吃掉它!但它逃不掉,这山啊,进去了,就別想出来了。” 李让抿著嘴,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赵使君,那你有何办法助这虎脱困呢?” 赵怀安耸耸肩,摇头道: “没办法!这山里没了老虎,猴子都能称大王。所以啊,不是老虎能不能脱困,而是这天和地,这画,都需要这一头虎,不然这画还叫什么猛虎图?是吧?” 见李让在沉思,赵怀安却又补了一句: “不过嘛,你要是只看在这画,那谁来了,都帮不了这画中虎。但是——“。 说著,赵怀安忽然將这猛虎图取下,然后捲起来收了,之后对李让道: “一会让人把画烧了,这画都不在了,什么困不困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此时的李让听不懂这话,索性不绕圈子了,直接坦诚道: “赵使君,你是有大想法的人,我也不扭捏。我李让的確在汴州城颇有势力,三教九流都愿意卖我面子,使君的这个麻烦,对別人都解决不了,对我来说,只要三日,就能给使君办了这事。” “而实不相瞒,我李让也的確有自己的麻烦,那就是我想当官,而不是做个给人办脏事的。但我託了很多关係,最后都办不成,我就想请赵刺史帮我这个忙。” 赵怀安並不意外李让的直接,重又坐回去: “我自已都要去长安跑官呢,如何能帮你这忙?” 李让摇头: “赵使君,你是去跑节度使,而我只想要做个县令。” 赵怀安惊讶地看著李让,忽然说了一句: “做县令?你小子不会是想造反吧!” 一句话,李让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连忙摆手,可往日舌绽莲的舌头,这会却和打了结一样, 图图半天,没说一句清晰话。 李让忍不住看了一圈厅外的廊房,去发现自己的部曲一个不见了,站著的全都是陌生的精悍武士,那些人只远远望,就晓得必是勇猛精悍之辈。 赵怀安看这李让这么不经嚇,摇了摇头: “我看出你是个有想法的,觉得这天下要乱了?然后觉得自己有人有钱,也想提前布局弄个县令坐坐?到时候天下不对,你就乘势而起?” 李让猛猛摇头,这会终於吐出个完整话: “不敢有这想法。” 赵怀安耸耸肩,点头: “没有最好,不然你肯定死都不晓得怎么死。你觉得我唐要是到了末了,能和汉末是一回事? 这天下这么多藩镇在著,能轮得到你一个县令收拾山河?“ “所以就算我唐天命不在,能收拾旧山河者,也必起於藩镇。而你?连县令都难当,节度使嘛,你怕是更难咯!” 此时,李让想找回点气势来,笑著说道: “所以赵使君要跑节度使,是为了造反?” 赵怀安哈哈一笑,隨后指著自己: “我?开什么玩笑?我赵大是忠臣来著,我对大唐忠不可言!谁敢造反,那就是我赵大的敌人, 说完,赵怀安起身,弯腰拍了拍李让: “而你,千万不要做叛贼哦!不然我可真的会杀了你的!” 然后,赵大肃声道: “你搞清楚了,不是你和我谈条件,而是我来让你办事。我不是非要用这种手段来解决的。对於你们汴州城的城狐社鼠,到底有什么规矩,我一点不想了解。” “我就给你三天,三天不能让我满意,我就杀人!” 李让抬头,艰涩道: “这事没有这么简单的。” 赵怀安摇头,点了一下李让的额头,认真道: “这事本来就可以这么简单。” 然后他就站直身体,给李让留了这样一句话: “记住,我的这份仁和义,比你想得还要贵!” 说完,赵怀安摆摆手,走了。 而那边看到赵怀安笑著谈完事情,裴迪以为事情妥了,便对赵六几人说道: “走,利润楼走起!” 然后他就招呼著赵怀安,一併出了李宅。 那李让在厅里坐了好一会,最后独自走回后院偏厢房,隔著门,他沉声说道: “三日后,你们要的三万石粮食就能筹好。” 里面安静了一会,然后便有一个声音传来: “七郎高义,家里人是不会忘记七郎你这个朋友的。” 李让点了点头,然后匆匆走了。 第285章 危机 第285章 危机 翌日,夜。 宣武军幕府偏房后门,赵怀安对张龟年点了点头,然后赵六提著灯笼送他上前,即门三下。 “咯吱”一声,门开了一面,钻出一个人,然后赶紧示意赵怀安他们赶紧进来。 別说,这黑灯瞎火的,搞得赵怀安也有的噗噗跳。 这半夜送礼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做呢, 要不是明天那韩全诲就要返回长安了,他也不会晚上来送。 韩全诲这边走后,他和杨復光也要启程上京。 到时候先坐船沿著汴洛运河到洛阳,然后从洛阳向西,沿著黄河经陕州,灵宝、阅乡、潼关、 华阴、渭南,沿著渭水直到长安,最早七日,最迟十日就能到。 现在老杨整天在和长安那边联络,前几天还因为个什么事出了城,搞得赵怀安连个商量行程的人都没有。 所以他也是时间紧,任务重,需要在这段时间把各方事情都打点完。 这一次赵怀安除了送来了之前张龟年答应的另外两万贯钱,还送了两盒光州今年才摘的小罐茶作为见面礼。 这两万贯钱都是长安大慈恩寺的柜票,一共二十张,每张背后都有千贯的財货质押在大慈恩寺。 这二十张柜票还不是很好弄,赵怀安喊了好些个西市的大胡商,才从他们手里换出来的。 以前在西川的时候,他大兄鲜于岳曾和自己说,这种寺庙柜票是为了方便丝路上的货物结算。 但经过这么一遭后,赵怀安却觉得,这分明是为了打点才弄得这么好的。 经过寺庙这一质押,钱都不用送到人家府里,就完成了转手。 而那韩全诲这人也真有意思,本来赵怀安是打算直接把三万贯一併兑给他,但他却非要將那礼单上的一万贯的实物,而偏偏剩下的两万贯却要这种隱秘的柜票。 后面还是张龟年和他解释了一遍,说这就是长安的风气。 外派出去的宦官要是不捞到钱,那不仅中央会对地方產生误判,甚至宦官系统內容也会排斥你要不就是你下去不愿意捞,假清高,那你就是不合群。要不就是下去了,捞不到,那就是铁废物,丟了宦官们的脸面,那就更瞧不起你。 所以往往外出的官官们都会大张旗鼓带著財货回京,你捞得越多,同僚们只会给你竖个大拇指,夸你真有本事。 所以这就是韩全诲要拉一万贯实物財货回去的原因, 可剩下的两万贯就不能如此了,你捞的多是你好本事,可你要是捞的超出想像,那你这事不对劲了,你这肯定是把灵魂都给卖了呀。 赵怀安当时听了后也是喷喷称奇,也是晓得长安的风气了。 果然万般只向钱看。 不过这也並不意外,因为王朝之所以到了末世,不是因为它叫末世,而是因为它各项都走到了结尾,所以这会长安官场和晚清官场风气如此相似,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毕竟人性都一样嘛。 赵怀安这边一进来,那边一盏灯笼举起,露出一张敷粉的脸,还衝自已笑著,这景象直接把他嚇得跳起,正要挥拳,那边就传来笑声: “赵大,上次在酒会上见你,就感觉我两会有缘。你看现在不就成了朋友?” 听到这个声音,赵怀安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竟是韩全诲。 原来,这一次晓得赵怀安是亲自来,韩全诲为了表示重视,不仅让自己最亲信的小使开门迎接,就他自己也在门口候著。 险些弄出事的赵怀安,连忙將手握了过去,摸著水腻腻的手,赵大笑道: “韩宣慰,实不相瞒啊,我亦是有同感啊!我曾经听哪个大和尚说过,说人和人的缘分啊,是上辈子带来的,就是上辈子关係特別好,然后这辈子就是一见如故。” 韩全诲嘿嘿笑看,摸著手里厚达达的柜票,感嘆这赵大做事果然讲究。 那他也不能差事了,咱们宦官们没了根,但不代表不讲操守,拿了钱就给人家办事,这才能细水长流嘛。 不然把名声做坏了,这辈子难道就挣这一道钱?这也太小瞧自己了。 所以,韩全诲二话不说,带著赵怀安来到了旁边的一处厢房,就他二人进去,其他人包括赵六、豆胖子、张龟年几个都候在外面。 韩全诲点起油灯,示意赵怀安坐下,然后自己就坐在了一边。 黔黑的室內只有一点油灯照亮,拉著韩全诲的影子斑斑驳驳。 赵怀安只感觉到这一幕好似他在和这个韩全诲在密室搞什么阴谋诡计一样,所以打定主意,寒暄一会就走。 可当赵怀安坐下,这韩全诲竟然就直接开始讲起白天的一桩事来,只听韩全诲一副討教的样子,笑道: “赵大,你怎么看今日宋公下发的遣返诸藩兵马各回本镇这件事?” 赵怀安倒是奇怪,怎么眼前这个一门心思捞钱的宣慰忽然对战事这么感兴趣了?不过这事他也的確有几分说道,想了下,便摇头: “从原因来看,宋公此举是应有之义。如今草军已散,各藩兵马再继续云集在汴、沂二州,且不说军了,就是这每日消耗的粮草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早日遣返各藩兵马回本镇,既能为朝廷节约开支,也能让將士们荣归故里,是安抚人心之举。” 韩全诲並没有意外,他晓得这只是赵大说的场面话,毕竟谁都能看出这点来,所以他只是听著,脸上依旧掛著笑,但眼神却示意赵怀安继续说下去。 赵怀安见韩全诲的样子,心里转了一圈。 这韩全诲不会是打其他藩的主意吧?弄不到我保义军,就去弄其他藩? 赵怀安自然不会多这个事,直接话锋一转,说道: “但这是给外行人看的,实际上咱们军中的,都多少晓得这里面宋公的无奈。” “不得不说,宋公的確是朝廷宿將,相忍为国。就我所知,宋公之所以一直被动守在沂州,固然有草军势力愈发大,但更重要的,还是他魔下各藩兵马名为助剿,但基本不听宋公调令。” “宋公名为行营大帅,但真正可调动的不过就是他本藩的平卢军,甚至我听说后面,到了草军兵入齐州后,连平卢军都要鼓譟回藩。这种情况下,宋公仍可以守住沂州防线,不使草军威胁江淮漕运,甚至还能对局面洞察细微,调令我军直袭王仙芝,这才是国家的名宿啊!我赵大和宋公一比,那真的什么都不是。” 这边赵怀安在韩全诲面前是把宋威好一顿吹,不过这里面一半说的也是实话,他后面也对东线的情况有了解,在那种情况下,宋威还能稳住局面不丟,的確是水准之上了。 韩全诲倒是第一次了解到这个,此时听赵怀安如此说,脑海里也勾勒出一个为国忍辱,宵衣旺食的苍老师臣的模样,这会也忍不住感嘆了句: “宋公的確不易啊,我大唐一路走来,风风雨雨经歷不少,但每次都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正是有无数宋公这样的名宿力挽狂澜,我这次回去,非要给宋公好好说几句公道话。” 然后韩全诲对赵怀安说道: “赵大,我也不瞒你,朝廷这段时间对宋公的確有不满,觉得他巡不前,劳民伤財,只想坐守沂州,不求进取。而现在看,说这些话的,是真的良心坏了。” 赵怀安忍不住颳了下鼻子,连忙说下面的话,他怕再吹宋威,没准把人家给吹死了,於是点头说道: “所以呀,东线各藩哪个不是各怀心思?而如此多的骄兵悍將聚在一起,那简直就是悬在头上的一柄利剑。如今大功告成,正是划分缴获、战利品的时候,这里面万一有什么有心人搞串联,那宋公就危了。所以与其让这些人留著生事端,不如將这些藩兵拆了,遣回去。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想闹事,也掀不起大浪。” 韩全诲听了猛猛点头,忍不住自己还接茬道: “明白,明白,这就是原先的一个拳头,现在瓣开五根手指。哪怕其中一根再有变故,宋公都可以分而治之。” 这韩全诲不愧是从长安出来的,其他东西听不懂,这爭权夺利倒是一点就会。 赵怀安给韩全诲竖了大拇指,意思是还得是宣慰,一语点破。 但赵怀安这里还是说了个但是,不然怕后面真出了意外,自己把话说的满了,倒將自己也搭进去。 他小声对韩全诲说道: “不过哦,宣慰,这里就只有你我,所以我赵大也和宣慰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出了这门我可什么都不认的。” 韩全诲皱眉: “赵大,什么事你说来了,你这朋友我交了,有何事不能说的?” 赵怀安这才点头,忧虑道“就是嘛,宋公还是有点太著急了,太托大了,这一步棋太险。这里面但凡出个紕漏,那都是山崩海啸的大事。” 见韩全诲不理解,赵怀安也把话说得更直白一点。 “宣慰,宋公遣返诸道兵,在我看来有二危。一危在草军,二危就在这诸道藩兵。” “虽然这阵斩王仙芝是咱赵大打的,但实话实话,这仗打得侥倖,而且並未竟全功,草军诸多票帅和贼贰魁黄巢都还活著。有这些草贼骨干,我军要说已经平灭草贼了,这事怕是说早了。” “而现在,宋公陆续收復失陷各州,形势一片大好,好像草寇就已经如霜雪一样消散了,是, 按过往剿贼的经验,贼首一死,余党皆四散奔逃。可万一呢?万一这些草贼它不一样,他偏偏还能选出第二个魁首,或者直接就再拉一个容貌似王仙芝的,再打著他的旗號整合各票帅,再杀出来, 那是什么个情况。” 韩全诲听得入神,下意识隨了一句: “会是什么情况?” 赵怀安嘆了一口气,说道: “此时平卢军分散各州县,已经难以短时间集结成军,而现在宋公又让诸藩兵散兵回藩,那正好是手里没兵,藩里也是空虚。这种情况下,草军猛然跳出泰山,向兵力空虚的宋州、陈州、许州一带进攻,那整盘剿贼方略都將毁於一旦。” 而这还不是唯一的风险,宋公遣返诸道兵,真就那么容易?没这么简单的,本来感化军、宋州兵、宿州兵都向称跋扈,现在正是收穫的时候,然后被宋公一纸军令给遣返了,这能甘心?到时候怕也是要有事端出来。” 韩全诲已经听得入神了,他没想到赵怀安竟然能从这个局面中分析出这么多,而且每一件都说得煞有介事的,他一个不知兵的,都觉得有很大的可能会应验。 他本来就是想问问赵怀安接触的这些诸藩兵,哪一支实力强劲的,他也好给明年抽队防秋做个准备。 他这两天也反覆琢磨了,中尉田令孜也没见过保义军,不过就是看保义军在捷报上出现的次数多,就动了补充自己势力的心思。 但就其根本,这田令孜不过就是想要有一支精兵,而且是从他做中尉开始才进入神策军的,这样才方便他藉此控制神策军。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从其他地方调来精兵,不就把这事解决了? 到时候自己对中尉和赵大都有交待,两人也都满意,这不是皆大欢喜? 可现在听赵大这么一说,这原先大好的局面,难道因为宋威的遣散诸藩兵马,就直接崩坏逆转了? 此时,韩全诲再忍不住,问道: “既然有此二危,难道赵大你没有给宋公书信一封,將其中利害讲清楚?” 听了这话,赵怀安连连嘆气,说道: “宣慰啊,哪里没有写呀,我不也是白日才收到这军令?要晓得,这个遣返回藩,也有我保义军的。所以,我知道这事不比宣慰你早的。但就是这样,我得令后,立即就写了书信,將其中利害都讲了一遍,让传驛快马送往瑕丘。” “但说实话,我是对此不报希望的。宣慰你也晓得的,我这也是瓜田李下,有些事情我纵然是出於公心,但还是没用的。” “宣慰你想呀,我这书信送到宋公那里会如何?哦,就是你赵大吃得满嘴流油了,现在剩下那么点残寇,你就觉得我老宋办不定,会不会太目中无人?” 此时赵怀安扮演著宋威的样子,活灵活现,倒让韩全诲哈哈一笑。 笑完了,韩全诲深表认同,晓得这事赵怀安的確是改变不了。 想到这里,他望向赵怀安,指著自己,问道: “所以,赵大你是想要让我来说?” 赵怀安猛点头,认真道: “宣慰你本就有救书各军的权力,在了解这些情况后,给宋公措辞一封忧虑的书信,正合適。 想宋公不会不听的。” 这边韩全诲在思考著,计较里面的利害。 不得不说,这的確是个立功的机会。 如果这事真就发生了,不管那宋威最后听没听劝,他都是有功无过。听了,那是自己高屋建领,为下面查漏补缺,当功。 不听?那他也有说道,是你宋威独断专行,才使得局面败坏如此。 我韩全诲也就是个宣慰,顶多有个建议之权,也是尽心尽责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总不能是我没做工作吧。 而如果赵怀安说的这事没发生,那对自己也没损失,反倒是还能在军中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毕竟这宣慰也就是个临时差遣,明个都要回长安了,这有权不用,过期浪费。 仔细盘算了一番,韩全诲竟然发现,他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於是笑著对赵怀安道: “赵大啊赵大,莫不是你今夜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吧,喷喷,不得不说,论公心,你真是这个!怪不得高公就是去职在京,数次酒会中都提及你赵大,一片公心,实在少有。” 赵怀安愣了一下,他倒不是意外高会夸自己,毕竟这事也正常。 他现在是不断立功,高作为自己曾经的老领导,肯定说这些话,不然如何能表现自己为国选才的功劳呢? 赵怀安真正愣的是,老高这会没蹲牢子,竟然还能参加长安的高级宴会。 要晓得这高可是在南詔丟了小两万的精锐啊,最后屁股一拍回长安了,然后啥事没有? 乖乖,这狗脚朝廷是真该死。 而那边韩全诲也在感嘆,他说赵怀安公心一片也不是假的,在他看来,这赵大纯是个憨的,半夜送两方贯过来,半句不说自己的事,全部聊得的是国家的剿贼方略。 还让自己给宋威擦屁股,这赵大对领导是真算可以的了。 只是此时的韩全诲似乎忽略了,开这个话题的可是他自己啊! 想到这里,韩全诲倒是有几分真心喜欢赵怀安了,毕竟他们这些宦官其实最怕的是什么事呢? 就是中央权威丧尽,或者大唐整个崩盘,那他们这些依附在大树上的藤蔓也会一起隨之陪葬。 所以像赵怀安这样能御外辱,能平內贼的,还公心为国,那不是宦官们妥妥的、好刀子?韩全诲作为宦官集团的一份子,能不喜欢? 於是,他也有心提点赵怀安几句,便压低声音,说道: “赵大这一次回长安是好事。” 一听这话,赵怀安晓得自己钱的真正地方,来了。於是恭敬对韩全诲道: “宣慰,赵大是从霍山沟里走出来的莽撞人,不瞒宣慰,朝廷让我去长安,我这心里还真有点不安稳,生怕弄出什么笑话来。” 韩全诲摆摆手,笑道: “赵大你这是想多了,你能靠上杨家的船,你去长安能有什么笑话?说实在的,我都羡慕得紧啊!” “这几日是不是都没怎么见到杨监军使?这就对啦!这一次啊,杨公是真要一飞冲天啦!而你这个功臣,还担心什么?” 赵怀安却摇头,认真道: “宣慰,监军使再上一重楼,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定然欢喜。可人的前途运道,固然要有人提携,但也要自己爭气啊!现在不晓得多少人眼红咱,背地里要看咱的笑话。这都还是在汴州,去了长安,那不更是如此?都指望杨老公照料,怕也是照料不来呀。” 韩全诲惊讶地看著赵怀安,没想到这个年轻的武夫竟然出人意料的成熟,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 不错,这赵怀安是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大危机啊。 而这背后的根源不在他,全在杨復光身上。 有太多的人都不希望杨復光回去了,但现在杨復光军功在,朝里又有他兄长死撑,明面上没人好反对的。 但杨復光没软肋吗?有!而且就在赵怀安身上。 杨復光送回长安的捷报,里面最核心的人物就是赵怀安,而他杨復光的军功也是因此人而有。 在上面的大佬们都不好明面针对杨復光的情况下,对赵怀安下黑手几乎就成了必然。 实际上,刚刚赵怀安说的事,韩全诲就晓得,说的就是汴州城內因粮价暴涨而暗流涌动。 虽然韩全诲来了汴州后就没出过幕府,但实际上心明眼亮,而且他比更多人都清楚,这事就是拉赵怀安下水,如果赵怀安因这事而闹出民乱,他还能不栽? 而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赵怀安倒了,那杨復光还能置身事外? 不过这事,韩全诲晓得,但他不说。 而现在看来,这个赵大是个精明人,至少不是表面那么土锤,这人也看出了事情的关键来了。 而这人不去找杨復光,而是来找自己,这就更有意思了。 想了想,韩全诲笑了一下: “赵大,会打马球吗?” 赵怀安愣了一下,老实说道: “这个真不会,以前在西川的时候,见高使相魔下的射鵰都打过,看著蛮激烈的。” 韩全诲没说什么,拍拍赵怀安: “赵大,你武夫来著,不会打马球如何和长安人熟络?没事就练练,你有骑马的底子,这东西很快就能上手。记著哈!日后因这事有了大运道,你可得好好谢我哦!” 赵怀安看著韩全诲的笑脸,脑子急速飞转,猛然站了起来,给韩全诲拜道: “宣慰,你可是真帮了我赵大的大忙啊!啥也不说,我们到了长安再吃酒,且在看看谁是那酒中仙!” 韩全诲哈哈大笑,最后拍了拍赵怀安的手臂,感嘆道: “说实话,赵大你这脑子就是去了长安也是锦绣前程,这里就再送一句话吧,我羡慕你是真话,杨家是条好船,不过上了船了不代表就一路顺风了,能不能起航,路上能不能抗住风暴,都要看你自己了!多留心吧。” “这番话就当我送你的吧!不收钱!” 赵怀安抱了抱拳,最后没让韩全诲再送,就带著赵六他们原路返回了。 回去的一路,自有打点好的坊丁开了门,赵怀安等人直奔西城的保义军营地。 一路上,赵怀安都在消化韩全诲的话。 这韩全诲是个讲究人,给钱就办事,还送自己几个重要信息,尤其是那句让自己多练练马球, 更是有讲究。 毫不夸张的说,就这一句话就能顶得上他送出去的三万贯。 如此,等走到营门口,赵怀安对旁边的张龟年感嘆了一句: “老张啊,记著,礼以后就得这么送!这次是真值了!等后面咱们去了长安,要和这老韩再敘敘,交这个朋友不容易。” 张龟年点头,明白使君的意思是让自己后面继续送。 而那边,一直带兵守在壁后的郭从云,见到赵怀安他们终於回来后,连忙开壁迎他们进来。 而等赵怀安一进来,郭从云就悄声说道: “使君,那李七郎来了,说事办好了。” 赵怀安眉毛一扬,忍不住笑道: “给了他三天,这第二天就把事办了?果然啊,这李七郎是真的太想进步了!” 而一笑完,赵怀安看了一下今晚的月亮,摇了摇头: “天是亮了点,但咱们杀人也不分时候!走,去问问这李七郎,看看到底是谁想和咱赵大过不去!” 第286章 猛虎 第286章 猛虎 汴州大营,保义军宿地,偏帐,灯火通明。 已在这里的等候多时的李让端坐在马扎上,面前是一碗已经放凉的茶,他出神地盯著茶碗上的青釉,不晓得在想什么。 此时,外面的杨延庆走了进来,对李让说道: “李七郎,我家使君回来了,召你进去。” 李让点点头,隨后便將衣袍端正了下,便跟在杨延庆的身后出了帐。 一出来,就已见大批甲士已经站在营地內,默不作声,明月洒下来,甲胃上都流溢著银辉。 李让心里已晓得再无回头路可言,捏了一下拳头,跟在杨延庆的身后。 也是在身后,李让才开始观察眼前的这位武士。 其人身高八尺,披著明光大鎧,行动间步伐矫健,无论是他那自信脾的气度,还是举手投足间的精悍,都无不说明此人是一名绝顶武士。 而这样的人却只在保义军中做了个牙兵,而观此人心態,却一点看不到愤港和不得重用的负面情绪。 由此可见,要不就是赵怀安这人的人格魅力太强,要么就是保义军人才济济。 也正是走在保义军的大营里,李让才真实感受到了什么叫骄兵悍將,什么叫猛士如云。 他也是四海的性子,汴州又是通衢之地,往来豪杰也都会卖李让几分面子,过汴州的时候就会来他府上做客。 五湖四海的人看多了,也让李让练就出了一番识人的眼力。 就那草军的柳彦章来说,此人是他很早就认识的,当时这人不过是寻常游侠,到了李让府上都是睡柴房的身份,但李让就看出此人不凡,那时候就倾心结交,认为此人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而现在果然如此,虽是乱贼,但也是名满天下。 但眼前的这些保义军武士们,却让他看到了一种与江湖豪杰截然不同的气质,这是一种百战百胜养出来的气质。 怪不得草军在他们手上会不堪一击呢,不是他们缺豪杰,而是这些人压根就没这份横压无敌的气魄。 想著这些,李让很快就走到了军营中间的大帐,在帐前两侧,两班更加精悍的披甲武士就这样也著看著自己。 李让汗毛竖起,人都有一种眩晕感,他努力保持著自己的体面,目不斜视,恭敬走在夹道內, 然后便看见了坐在帐內的赵怀安。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路的宣威,这一次李让在看到赵怀安的时候,猛然看到了一头猛虎伏在丘上,简直比自己悬掛的那副猛虎图更加威严。 这是真虎威! 抿著嘴,李让一阵小跑,然后被前头一个武士给拦了下来,他才失落地举起手里的卷书,双手奉著,对前面的赵怀安恭敬颤道: “赵使君,这是在下查到的参与此事人员的名单,请使君过目。” 李让並没有说自己为这事付出了什么,他晓得赵怀安这样的人,只需要结果。 那武士抓过卷书,然后瞪了一下李让,示意他站著別动,便走到赵怀安身边,將卷书奉了上去赵怀安没有说话,而是直接翻开书卷览阅。 大帐內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书页翻开的声音。 这个李七郎的確有能力,上面每一页就是一个人的详细信息,包括家庭情况、社会情况,上家是谁,下家又是谁。 这並不是短短一天就能查清的,看来这个李让平日干得活很细嘛。 赵怀安將名单都看完了,这里面大致就是三类人,一类是城內的城狐社鼠,一类就是囤积居奇的城內粮商,还有一类就是他们的上游,也就是宣武军幕府的某些僚佐和牙將。 他將名单递给了张龟年,然后对李七郎说道: “你给的这份名单对我来说的確及时。这样,我现在也给不了你什么承诺,但正如我之前说的,你这个朋友我交了,而我赵大对朋友从不吝嗇。” “今夜有点忙,我也就不和你多说什么,一会就宿在营里。” 说完,赵怀安示意杨延庆带李让下去,而后者没来得及说更多话,只好拜了一下,就被杨延庆带下去了。 这边李让一走,赵怀安就问思索著的张龟年,问道: “老张,你觉得这些人怎么弄。” 这里面的名单中,城狐社鼠最多,他们也是在城內散布流言的主力。 本来因大相国寺外的衝突,北城一带的社鼠就和赵怀安结了怨子,后来赵怀安事情忙,也就没再把事情扩大化,没想到现在这些人倒不善罢甘休了。 所以这些人没什么好说的,本就是民愤极大的,杀就杀了。 然后名单的第二部分就是粮食行会的行首及一些囤积粮食的米商,这些人现在掌握著市面上绝大部分流通粮食,在李七郎的搜集中,也是这些人在这些天有意识惜售粮食。 这部分人有点能量,而且平日因做粮食生意的,所以在汴州城內也有些声望,用赵怀安的话来说,算得上是汴州的社会贤达。 最后就是最核心的,分別是六个人,其中两个是宣武军幕府的佐吏,一个是西门思恭幕府的幕僚,三个是宣武军的牙將。 这里面哪一个都不好处理, 所以张龟年捏著这份名单,沉吟了许久,帐內静得能听到灯芯燃烧的“哗剥”声。 直到赵怀安这边问起,他终於开口,因熬夜嗓子还有点沙哑: “使君,城狐社鼠,是癣疥之疾。杀之,能立威,能震宵小,还能得一部分民心,此事可行。咱们快刀斩乱麻,天亮之前,便可让汴州北城的阴沟里再也找不出这几只老鼠。” 赵怀安点了点头,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寻常的事情。 那边张龟年的声音继续响起: “这李七郎的情报很细,按图索驥,便可一网成擒。” “可是—” 张龟年话锋一转,手指移到了名单的第二部分,谨慎道: 『这些粮食和行会把头就有点麻烦了,这些人掌握著一城吃食,是全城命脉,背后盘根错节, 与城中大小官吏、士绅都有牵连。若尽数杀了,汴州粮市必然崩溃,届时米价飞涨,人心惶惶,乱子恐怕比现在还大。我们是客军,总不能一直用刀逼著人卖粮。” “所以这事还是要交由宣武军自已来办,咱们虽是苦主,但直接动刀杀了这些人,那就有点越组代皰了。” 赵怀安点头,城里的这些粮商都是一群利益动物,倒不是真和赵怀安作对,而是看到了里面巨大的利益。 但其中谁是那个和赵怀安最对的呢?毫无疑问就是那个行会的把头。 於是他冷笑了一句: “杀肯定不会全杀,杀鸡,是为了做猴,不是为了把猴子都嚇死。就这个姓石的,这人是汴州的行会把头,这人得换,先抄了他家,剩下的,只要在册的,今夜都请到营內,就说我找赵怀安请他们吃酒!” “不愿意来的?那我就请他们吃罚酒!” 张龟年点头赞同: “抓大放小,威逼利诱,可以迅速稳定粮市,还能將缴获的粮食充作军用,解燃眉之急。这里面也可以让那个李七郎发挥点作用,他不是交际广阔嘛,正可让他来安慰这些粮商。” “至於这剩下的六人—” 张龟年瞄了一下赵怀安,小声说道: “其实咱们晓得是谁对咱们出手的就行了。这里面宣武军的佐吏和牙將都是办事的,真正关键的还是这个西门思恭的幕僚,这次多半就是西门思恭在。” “我们现在正是关键,能將粮价平抑,將风评挽回就可以了,实在不宜与西门思恭再起衝突, 我想他的背后还是那个田令孜在使劲。” 赵怀安摇了摇头,直接从马扎上站起,高大的身影在帐內投下巨大的压迫感。 他对张龟年说道: “老张,今日这事我看的分明,这些人就是冲我来的,为的就是將我拉下马。如今他们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若是不还手,他们就会认为我们软弱可欺,下一步就是真的把刀捅进来。” “有道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谁要是给我玩阴的,我会告诉他,別玩,会死人的。” 可张龟年想得更多,他忍不住劝道: “使君,咱们后面就要去长安了,没有保义军在侧,西门思恭这些人要是动咱们,咱们根本没有还手能力的。” 赵怀安摇了摇头,说道: “不要想那么多,也不要把对面想得多厉害。田令孜这些人要是真那么权倾朝野,那一次就不会是对我出手,而且还是玩阴的,他应该是直接拿杨復光!但他有吗?没有!这就是现实。” “所以不要担心,这一次,既要让田令孜、西门思恭这些人晓得我赵怀安的脾性,也让杨家两兄弟看看,咱们这些从战场上杀出来的,没谁不敢杀的!” 望著使君的坚决態度,张龟年没有再坚持,而是问道具体的行动: “那该如何动手?” “这六人身份特殊,若是派兵去他们府上抓人,恐怕会立刻激起营啸,宣武军的兵会以为我们要火併。” 赵怀安笑了,早就想到了办法: “这招就是老高教我的!” “一会直奔那个石行首的家宅,把他控制了,然后让他的人去喊这六人赴宴。人到了就直接拿了。“ 说完,赵怀安直接冲外面大喊: “杨延庆!” “末將在!” 帐外,杨延庆魁梧的身影立刻闪了进来,单膝跪地,鎧甲碰撞发出鏗鏘之声。 “你带著自己手下的帐下都,再从背鬼那边要百人,即刻出发,把那姓石的给我拿了。不允许漏一个人出宅!” “喏!” 杨延庆起身就走。 “孙泰、赵虎!” 两人直接跪了下来,听候命令。 “你们亲自带队,兵分两路。去北城,將名单上那些城狐社鼠,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就地正法,人头就掛在坊口示眾!” “末將遵命!” 孙泰、赵虎兴奋抱拳,起身便大步流星地出去点兵。 赵怀安布置完后,又沉吟了会,喊来外头的王离、何文钦: “你们两人去將宣武军幕府的高主簿、钱参军,还有寇、张、李三位兵马使请来,说我赵大半夜睡不著,想和朋友们吃酒!邀他们赴宴!” 二人领命,连忙出奔。 那边张龟年担心使君上头,正要劝说,却被赵怀安摆手制止了,反倒是让赵六去和小灶班说一下,准备一席面,一会要招待客人。 然后他才对张龟年笑道: “老张,放心,我有数的!” 张龟年不说话了,因为赵怀安笑著笑著就不笑了,而是森然说道: “老张,咱们这一夜就是要杀人的!如果一头虎他不能吃人了,那他就一定是病了和老了。所以咱们武夫的行事实际上很简单,那就是谁敢对咱们伸出爪子,谁就要死!” “等什么时候我们连人都不敢杀的时候,那才是危险了!” “而现在!杀人是我们的事,至於如何收尾,那就是我那便宜大兄要考虑的了。毕竟咱们给他挡了刀!他总不能一直躲著不扛事吧!那多伤兄弟感情?” 说完,赵怀安走到张龟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张,多大的事嘛!不行咱们就回光州,就现在咱们的实力,不是我们该受气!你这心態呀,要转变过来!以后啊,没人可以让咱们仰人鼻息!” 张龟年看著赵怀安那双亮得嚇人的眼睛,深深一揖,转身退出了大帐。 夜色渐深,保义军大营之內,一股肃杀之气开始瀰漫。一队队甲士高举著火把从大营扑出,直奔汴州各处。 赵怀安依旧留在帐下,没有再看那份名单,而是找了一块鹿皮开始擦拭著“藏锋”。 刀身如秋水,映著那戏腔婉转: “我有满腹含冤,要到吴国借兵报仇!行至此间,四面俱是高山峻岭。请问老丈,哪条道路可通吴国?” 今夜,来自光州的猛虎,终要让汴州人看看,什么是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第287章 孤独园 第287章 孤独园 约莫半个时辰,寇裔、张珣、李进贤三个和赵怀安相熟的宣武军兵马使笑著走进了保义军大营可当三人一进来,看著全军戒严的营地,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困惑又警惕地打量著,其中寇裔直接问前面引路的王离: “你家使君呢?这是要作甚?” 话音刚落,已换好便袍的赵怀安已笑著走出帐篷,对三个酒肉朋友笑道: “三位老哥哥来了啊!哎呀,这是我赵大的问题,咱也不多说,后面咱先自罚三碗!” 寇裔因为儿子在保义军的缘故,心里最担心,怕赵怀安酿成大错,人还在营门口呢,就对赵怀安急道: “赵大,咱们这是要做什么?你可不要糊涂啊,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不得不说,赵怀安为何人格魅力强呢?其中就是一点,他真的尊重人,即便身份地位比他低的。 就如同现在,寇裔的身份地位是比赵怀安要低得多的,他这个兵马使还是赵怀安让了功劳给他,还让杨復光提拔此人,他才坐上兵马使而赵怀安堂堂中州刺史,未来的节度使,大战功臣,竟也就让寇裔称呼自己“赵大”,这不是寇裔不识趣,而是赵怀安自己要求的。 此时见寇裔这么直白的问这个问题,旁边的张瑜、李进贤二將却是一头冷汗。 他们都是和赵怀安在酒局上认识的,因为投缘,所以很快就成了固定的吃酒搭子。 但吃喝归吃喝,可不是开这种玩笑的,你赵大深夜喊弟兄们来,一进来就是见刀兵,这怕不是要反啊! 可他们只敢想,这老寇却直接说,这么勇的嘛? 而对面的赵怀安听了后,哈哈大笑,上来揽著寇裔的胳膊骂道: “放个娘的屁!你反,老子也不会反!咱赵大都是快要当节度使的人了,反?咱就是真反,朝廷敢说咱反嘛?” 说著,他招著张珣、李进贤二人过来,把今天的事解释了一下: “前几日不是遇到个糟心事嘛,咱在裴度支的邀请下,去逛大相国寺,没想到就遇到了一群城狐社鼠在盗窃,你说这种事咱赵大能袖手旁观吗?不能够啊!但我没想到这些人胆子忒大,被发现后不思悔过,竟然还向我动刀!你说我能忍?” “本来这事我都要忘了,今个夜里,你们猜怎么著,让我晓得最近造谣我的人竟然就是这伙人!你说他们怎么这么勇?所以这事你们不用管,我已经让人去拿这些人了,咱们吃酒。” 说著,赵怀安有意提了一下: “明个韩宣慰就要回京,我呢,不日也要和杨监军使启程了。临走之前,我这心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想起在汴州结识了三位哥哥,却没能好好喝上一顿酒,实在是遗憾。这不,趁著夜深人静,把三位哥哥请来,咱们不谈公事,只敘兄弟情谊!” 说著赵怀安就要拉寇裔三人进帐,可三人哪敢进啊,最后还是张徇小声问了一句: “这个事大郎知会一声汴州州府那边,他们还能不尽力?何必自家人上呢,是吧。” 赵怀安摇头,指著天色,遗憾道: “谁说不是呢,但这会不天黑嘛,州衙也下值了,我兴师动眾去麻烦人家私事,总归说不出口“而我的脾气你们晓得的,这气不能隔夜,当天夜里出了也就出了,要是让我气成隔夜仇了, 那这事就大了。” “所以嘛,咱们出手把这事办了,这样事也就过去了。” 听著赵怀安这番话,寇裔、张珣、李进贤三人面面相。 他们是这个意思吗?这是不想麻烦州衙的事吗? 你一个外兵直接在汴州动兵,还是大晚上,这是多大的事啊!说得严重一点,都能把你打成譁变。 更不用说你这还是明確直奔著去杀人的, 那些城狐社鼠就是再该死,那也是汴州人,是宣武军的內政,让你这个外人动兵给杀了,这能向谁交代呢? 而现在赵大干这等事,竟然还把他们给喊过来了,这是啥意思?是让他们背锅?还是让他们三个来解决这事? 三人心里打鼓,犹犹豫豫不敢进,直把赵怀安看恼了,忽然哼了一句: “我说这顿酒,你们到底是吃不吃?不吃,我就赶人了!” 这句话一出,寇裔、张珣、李进贤三人齐齐一抖,赶著步子就进了帐。 赵怀安摇了摇头,然后也跟了进去。 夜上三更,击更三下。 城北大相国寺西北,孤独园。 刚刚打完更的更夫,便懒洋洋地喊道: “三更锣响——“,小心火烛!门窗紧闭!” 喊完號子,更夫就將巴掌大的木榔子又系在了腰间勒著的草绳上,然后摇摇晃晃地提拉个竹骨油纸灯笼往前走。 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熬得发红的眼睛忍不住看向了右侧的巷道,根本不用举起灯笼,就见到一支披甲兵沿著深深的巷子快步走了过来。 月光如流水,这些人的甲胃泛起寒芒,不用对面示意,更夫猛然地捂住嘴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昏黄的烛光映出更夫脚前一片光晕,隨后一双牛皮靴踩了上来。 只听一个眼晴带著蓝光,但鬚髮皆黑的披甲武士走了过来,整个人站在坊巷的暗影里,瓮声问了一句: “孤独园是这?” 更夫猛猛点头,隨后浑身一抖,只因这武土忽然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忽明忽暗的烛光下, 努力挤出和善的微笑: “老乡,和你借个东西。” 於是更夫抖得更颤了。 孤独园內,虽已是三更天,但园內依旧灯火通明,筹交错。 一群或穿紧身短绣,或只穿战裤,裸著上身的汉子就聚在堂下吃著肉,喝著酒,喊著號子。 那些紧身短儒的,有黑、有蓝,大概十来人,都是汴州市井的浪荡游侠。 他们的领口、袖口都是用粗麻绳扎紧,乾净利落,而下身都是宽大的白麻布,裤脚塞进半旧的皮靴里,剑也是放在隨手可放的地方,隨时便可腾挪出击。 而相比於这些市井的游侠的细谨,那些穿战裤,裸著上身的汉子则更粗獷不羈。 这些人穿著皮革带束紧的战裤,长度至大腿中部,这种裤子本身是用来骑兵使用,用来保护大腿內侧免受马鞍或兵器摩擦。 由此可见,这些人的身份必是军汉,而且还是个中精锐。 此处的孤独园本是大相国寺自主修建,用来给无依无靠的孤儿、老人提供庇护的地方。 只是现在不晓得怎么就落在了一群城狐社鼠的手里。 此时在眾人围坐的中间,两个大汉正坐在吃酒,中间盆里已经堆满了牛骨头。 这其中一个大汉,左臂有个显眼刺青,上刺“有福同享”四个字。 而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汉子,右臂上刺了“有难同当”四个字。两人的旁边,那些浪荡游侠们,则或刺苍鹰、猛虎纹样,或刺“义”、“勇”等字,各种都有。 反倒是对面,也就是“福难兄弟”的对面,另外一个大汉,头裹著青色额带,手腕上刺著“生死契”三个字,而人群里的那些军汉,也都是如此,皆刺此三字。 此时,刺著“有福同享”的大汉,嘬著手指上的油脂,对左右笑道: “那赵怀安牛什么牛?说起来立了多大的功,杀了多少人,人人都怕他。但现在如何?不还是被咱们玩弄在鼓掌之间?” 说此大话者,正是城北这片最大豪侠,孙万豪, 他后面的结拜兄弟,也就是那个绣著“有难同当”的,则是另外一魁,叫高兴智。 两人自小就是邻居,然后从跑腿、防风开始,一步步从市井走到现在的大豪,手里常年养著数百浪荡,城北一片的所有灰色生意都有他们涉足。 而这会,孙万豪说完后,高兴智也跟著帮腔笑道: “可不是吗?这些保义军怕现在都不晓得甚情况呢?你们放心,事情咱们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听到这话,对面的那个军汉侧耳过来,问道: “哦?怎么说?” 高兴智看了一眼孙万豪,隨后笑道: “各家已经说好了,等明日大市一开,全城粮价会再翻一番,到时候买粮的人能忍?必然群情激奋啊!到时候我们的人一起鬨,咱们就蜂拥去冲城內的保义军!” “要是保义军敢杀人,咱们就把事闹得更大,到时候把全城愤怒煽起来,那赵怀安还想好?” 孙万豪嘿嘿笑著,又抓了一根牛大骨开始啃了起来。 可对面的那个军汉却觉得这事有点进展太快了,担忧说道: “这事会不会太急了?从咱们弄这事到发动,总共没有五六日。这么短的时间,汴州人能有那么怒去冲军营?” 这军汉实在不相信这个判断,这是得多莽,去拿命冲军营? 但孙万豪將骨头上最后一丝肉咬掉,笑道: “安押衙,论打仗,咱们这些人可能不如你们,但论对汴州人的了解,你们就不如我们啦!放心吧,没数的事情咱们也不会弄。” 这姓安的押衙听这青皮这样说,也不好说什么,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你们那个节度使如何?如果为了平抑粮价,他去放仓来卖了呢?” 孙万豪听了这个,更不担心了,哈哈笑道“老安啊,那节度使新来的,这会连大印都被扣著没给他呢,你说这样的废物能影响到咱们什么?” 见那姓安的还要说,孙万豪不高兴了,將骨头往盆里一丟,烦躁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世道,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要么吃人,要么被吃,哪那么多嘰嘰歪歪?干就得了。” 此时那安姓军汉后面的一人悄悄拉了一下他,示意差不多就行了。 这安姓军汉才勉强笑道: “行,那就等明天看孙老兄如何唱这场戏了。” 说完,安姓军汉就举起手里的酒碗给孙万豪笑道: “老孙,那我就不说什么了,这里就祝你马到功成!” 说完就一饮而尽。 而那孙万豪这才由怒转喜,哈哈大笑: “这才差不多嘛!来,吃酒!咱们有功一起立,有福要求享!” 安姓押衙笑了笑,看了他手臂上绣著的四个字,嘴角讥讽。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游侠中忽然有人喊道: “安福顺,你们都从长安来,那长安啥样子的?” 听了这话,那孙万豪假意呵斥了一下: “像什么话?安押衙的名字也是你叫的?没个规矩!赶紧下去,去问问饭蒸熟了送上来没?这肉非得配上一盆米饭,这才香!” 那安福顺一点没生气,而是笑道: “咱们也是代北人,到了长安也是奉了咱们族长的命令去田中尉那边送节礼,然后中尉给了咱们这个差遣,所以实不相瞒,咱们也没在长安呆多久,也就觉得长安人多房多,就和老鼠一样,其他倒没什么稀奇的。” 眾游侠听了这话哄堂大笑,人人都道长安好,他们这还第一次听有人这么说长安人,说他们人挤人和老鼠一样。 好啊,好啊!就这话,都能再多吃一碗酒。 他们汴州人瞧不起外地的,但面对高崇的长安,却普遍存在自卑,所以这话是真把他们说爽了。 而安福顺倒是被这些游侠的鬨笑弄懵了,忍不住和后面的几个族人相互看了一眼。 这些汴州的游侠怎么越看越觉得不靠谱呢? 而那边已经挪到孙万豪旁边坐的高兴智,也跟著笑道,顺口问了一句: “你们族长?你们不是唐人啊!那你们啥人?” 安福顺笑道: “咱们是沙陀人。” 一句话,正在吃肉的高兴智瞪大了眼晴,而一种游侠们也各个惊愣地看向对面,然后还是老大孙万豪咽了一下口水,再次確认: “你们真的是沙陀人?” 安福顺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难道这还骗你们,於是他指了一下后面一个雄壮的武土,介绍道: “这是我族的石君立。” 然后又指著一年轻武土,介绍道: “这是我族的刘。” 接著將自己带来的七八个族內勇士挨个介绍完,然后对孙、高二人说道: “这些都是我族內的勇士,干甚做这样的假? )月此时孙万豪已经不说话了,连脾气都好了,他勉强笑道: “都是好汉,非沙陀军不能有此等好汉。” 是的,沙陀军,汴州人又恨又爱。 八年前,这些人骑著战马来到了汴州抵御北上的徐州叛军,当时孙、高二人也还是小嘍囉,而他们的上位正是因为这些沙陀人。 当时他们的小渠带著一帮浪荡推著酒肉、蔬菜要卖给沙陀人,有个沙陀人问多少钱,他们的小帅就欺负人家是外族人,张口就是三倍。 然后那个沙陀人在马上,笑著就抽刀把他们的小渠砍掉了脑袋。 而孙、高二人对沙陀人的印象还不仅是如此,后来这些人在和徐州叛军的交战中,他们就看到过,晓得这些沙陀人到底有多厉害。 此时,孙万豪將脚稍微收了一下,也不將下面对著人家安福顺了,正要攀话,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却听外头有人喊道: “我是更夫孙吉郎啊,谁把这柴堆在你们门口,你们赶紧拖回去,不然容易走火。” 靠在门侧的一个游侠听这声音的確是本哲的更夫孙吉,於是骂骂咧咧了一句: “你们谁买柴了?不晓得拉进来?” 眾游侠都懵,也没人买柴啊! 最后那游侠骂了一句,然后下了木地板,拖著草鞋来到了门口,这边刚取下门栓,忽然门外传来大捐,他连人带著木板,整个人被狠端了出去。 下一刻,门外衝进来一大群披甲武土,衝著在场茫然的眾人,大吼: “保义军在此,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话落,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安福顺的那些沙陀人,他们一看这些披甲武土,没有丝毫抵抗的念头,连少带爬衝到了后厢。 紧接著,孙万豪也反应过来了,一把抽出地上的横刀,大吼: “狗东西!竟然志到了这里!兄弟们,和他们杀!” 此时,一眾厅內的游侠一激元,连忙拔出刀就冲了过来。 可下一瞬,弩箭就將几个冲在最前的游侠给钉死在了地上,却见衝进来的披甲武士举著手里的手弩刚射完。 见到这一亨,孙万豪的脸都白了,一把举起仕几,就大吼: “都过来!都过来!今日不把他们杀光,咱们都得死!杀!” 话落,从两侧偏厢衝出大批浪荡、社鼠,而在孤独园的两侧,一些个篱笆门被端开,左右隔壁院子的浪荡也在各自头目的带领下,呼啸冲向前院。 很显然,这处孤独园早已被这些城狐社鼠改造成了一处左右联通的据点。 这些人勇气豪叫,手举著各色刀兵,有军中横刀的,有拿著铁棒的,甚至有些直接拿著街道冲躲的解牛刀就冲了上来。 这些以为是城南势捐杀来的浪荡们,在拥到孤独园的前院时,看到满院子的披甲武土,所有人都懵了。 怎么回事?也没你杀进来的是一帮披甲武士啊! 可他们的犹豫並不能让他们活命,只见孙泰在一群披甲武士的环绕下,举刀大吼: “杀!將这些敢侮使君的狗奴,碎尸万段!” 你完,孙泰自己第一个冲了上去,隨后一眾背鬼手持刀兵丞向那些游侠。 第288章 沙陀 第288章 沙陀 隨孙泰杀入孤独园的有六名帐下都武土,七十名铁甲背鬼。 其中孙泰披坚持执锐在前,姚行仲、郭亮、邹勇夫、陶雅、李思安、寇彦卿六人稍后。 在后面的弩箭不断攒射时,孙泰一椭撞翻了一名浪荡,隨后牌椭就砸在了那人的脑袋上,最后横刀戳在了这人的喉咙上。 惨叫声一声比一声悽厉。 黑夜里,已经有附近宅邸的豪富之家听到了这里的喊杀声,慌忙间组织家中仆隶、族人上壁把守,在发现喊杀声是从那不远处的孤独园中发出时,神色一松。 那地方藏污纳垢的,没准就是其他城的游侠势力来这爭夺地盘了,所以眾宅邸也就让仆隶武装谨守本宅,並没有出宅去救。 而此时,孤独园內已经是血流成河。 郭亮举著一把步塑,对著一个逃奔的游侠就是一,直戳了个透心凉。他踩著尸体拔出步塑, 继而对著狼奔逃窜的游侠怒吼: “杀,一个不留!” 衝进来的背鬼全部以三人小阵为队形,左右使弩,中间举著刀矛,每当弩箭用尽,刀矛披甲就撞了上来,刀研矛刺,人头滚滚。 此时,刚刚挑了两个游侠脚筋的孙泰,忽然看到有人开始翻墙逃命,大喊一声; “谁来射?” 话落,只是借著月光,少年寇彦卿就张弓拉弦,隨后箭如流星,正中那个游侠的后背。 一声惨叫,一命鸣呼。 隨手射完人,寇彦卿便继续抽箭,射向其他逃奔者,箭箭夺命,毫不留情。 此时前院形势大好,游侠群中,个人都有。 有胆气壮的,背鬼们就上去一刀。剩下的胆寒气弱,屎尿横流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 可完全没用,战前使君就已经说了,“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悬首示眾! 那对不起了,不论你是反抗还是不反抗,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 此刻,欺行霸市,自翊汴州一虎的游侠浪荡们,在面对军队这样的暴力机器,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一个个游侠被砍倒梟首,背鬼们也不断向著孤独园更深处杀去,呼號大吼,杀气凛然, 正当孙泰孙泰欲挥向前,忽闻西侧迴廊传来一阵暴喝,七八名游侠举著削尖的木桿,竟组成一道人墙堵在月洞门口。 为首那人身形魁梧,光著膀子露出结的肌肉,手里抢著柄铁斧,显然是这群游侠里有点脸面的头目。 “狗官兵,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如此狠毒!” 这头目是西面厢的大头目,带著一群小兄弟刚赶到,就看见满院的人头滚滚,大怒。 这头目一边愤怒豪叫,手里的铁斧带著万钧力道就劈向最前的背鬼。 可这些背冤各个披甲,如何怕这?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左侧一个弩手手腕一翻,就是一支箭矢射出,后面一人赶上,抵著袍泽的肩膀又射出一箭。 两名游侠应声倒地。 而中间的那名背鬼借著这个空隙,步塑斜挑,正打在铁斧上。 “鐺”的一声,那头目手里的虎口发麻,铁斧直接脱手,甩飞一边。 又一名持的背鬼,直接跳了进来,衝到头目身边,一刀就抹过他的脖颈,热血喷了满墙的污秽。 这就是背鬼都的配合,这些百战精兵杀这些市井游侠,真的是杀之如割草。 两个呼吸,那看著也算勇猛的小头目就这样被割掉了脑袋。 此时,正杀到堂下的孙泰偏头去看,隨后刀往那月洞后一指: “杀进去,那里肯定有大鱼!” 但就在这时,忽然一个黑影从樑上坠下,手里两把割肉刀直刺孙泰的斜方肌,这一下又快又毒,正是游侠惯用的暗算使俩。 孙泰猝不及防,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扑倒在地,可他下意识弯臂撑在胸前形成一个固定支撑,將那游侠顶著,隨后脚蹬著那人的腰跨就转了出来。 那游侠被蹬走,还要继续扑击,隨后就见躺在地上的孙泰竟然手脚並用,一下子就滑到了五六步远。 此时已经赶过来的郭亮几个,对著那游侠上来就是一刀,力道大的几乎將这人砍成两段。 那边孙泰已经被扶起,看著已经被碎尸的游侠,他唾了一口,目光扫了一圈。 只见邹勇夫正將一名健硕游侠按在地上,然后用刀从他的脖子刺进胸膛。而陶雅则举著横刀在迴廊里追逐著逃窜的游侠,刀光所过,迴廊布满户体。 倒是最西侧的墙头下,寇彦卿弓弦连响,三支箭钉死了三个正扒著墙头的背影,箭尾还在月光下喻喻震颤。 总之目光所及,几无活口,於是孙泰挥刀指向前方已经亮满灯的后院,大吼: “往內院冲!” “不留一个活口!” 这边刚斩完厅堂下游侠的姚行仲听得吼声,扛著长柄陌刀率先撞入后院。 院內已经聚满仅剩的数十浪荡,他们站在长屋前瑟瑟发抖。 而两个魁首,孙万豪、高兴智两人站在屋檐下,举著长,颤抖大吼: “兄弟们,不要怕,人家不留活口,咱们和他们拼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道理大伙都懂,可真的要做,那就截然不一样了。 听著前庭的惨烈哀豪,这些人双股战战,没有一个敢上前。没人上前,那就更不会有人上前, 如此,纵然孙万豪一直在吼,大伙都还是留在原地。 乾旱来临时,不是所有的鱼都愿意奋力一跳,跳出池塘的。 因为不跳至少现在还能活,跳了,那就是直接在岸上晒死。 直到姚行仲举著陌刀衝进来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群抖抖晃晃,连站都站不稳的浪荡, 昏黄的烛光下,这些人手腕上绣著的“义”、“勇”等字显得特別耀眼。 看到这一幕,姚行仲哈哈大笑,但手却一点没停,高举陌刀就將一名颤抖的游侠连头带著膀子一起削掉,鲜血喷得周边都成了血人。 然后就像虎入群羊,整片羊群都在奔逃, 跳下来的背鬼越来越多,很快就將这里杀的人头滚滚,其中一人手臂上正刺著“有难同当”四个字。 人群中的李思安扫了一下,最后对孙泰说道: “这里面那个孙万豪不在,还有人!” 孙泰点了点头,然后就將队伍散开,开始挨个搜检著后院的房间。 一间间房门被端开,藏在里面的全部被拖出来斩杀,很快搜索就到了东偏厢的一排房间。 偏厢房內,安福顺等八个沙陀军正紧张地听著外头的豪叫声,一个沙陀武士再受不了了,大骂了声: “狗球,早就看这帮汴州人不靠谱,这都被人家保义军摸到老巢了!老安,咱们怎么办?” 安福顺小声骂了过去: “你给我小声点,想把那些保义军招惹过来啊!” 然后他问向石君立: “咱们这里是不是都封了?真没路了?” 那石君立脸色难看,艰涩说道: “是的,我从后院翻出去,看到又有一队保义军绕到了后面。那帮汴州党就有跳出去的,都被射成刺蝟了。”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沙陀武士们心情沉重。 实在扛不住压抑的刘,直接把刀抽了出来,发狠道: “咱们和他们拼了,狗球的,咱们中但凡有一个活著出去,都给咱们报仇!让族內调兵,非把这些保义军一个个拉出来跑马!”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那是孙万豪。 听著声音,就晓得这个自翊牛气的孙万豪已经怕到了什么程度,那人一个劲磕头,討饶哀求: “各位耶耶啊,耶耶,放了我,我有钱,有钱,都给你们,买我一命!买我一命!” 安福顺忍不住开了一条缝,就看见后院到处都是火把,火把下一群杀气凛然的披甲士意气器张,正用脚来回端著那个孙万豪。 而孙万豪哪有什么豪侠的做派?士可杀不可辱?此刻他就像一条狗,趴在地上来迴转著,摇尾乞怜。 安福顺心中鄙夷,这种人活看不如死了算了! 刚浮现这个念头,他就看见一个武土忽然走了过来,直接拔刀斩掉了孙万豪的首级。 远远看著孙万豪的首级滚著圈,最后惊恐地望向自己这边,安福顺心头一寒。 再然后,那边的保义军武士就衝著他所在的方向,大吼: “杀!那边还有活的!” 下意识將门扣上,安福顺望著在场的八名沙陀武土,低吼道: “干他狗球的,杀出去!” 说完,安福顺直接双手抱起屋內的一面大案几,就甩了出去。 当李思安、姚行仲带人杀过去的时候,忽然破碎声带著风声就砸了过来,两人骇了一跳,下意识避了过去。 然后就见一条案几砸破门窗,在地上摔得粉碎。 再然后后,就听黑洞洞的房內,一声爆吼: “你耶耶沙陀安福顺在此!来杀!” 姚行仲一听这话,眼睛晴一下就红了,没想到这里也有沙陀狗,於是毫不犹豫举著陌刀就劈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后头的孙泰听了这话,脑子一转,连忙大喊: “住手!都不要动了!” 此时姚行仲已经一刀劈断了那安福顺的横刀,正压在他的喉咙上,隨时就能要了这人的命。 而听了后面孙泰的话,姚行仲的理智回来,瞪了一眼那安福顺,隨后退到了后面。 火把下,孙泰举刀大吼一声: “弃械!允你们投降!” 有个还剩一口气的浪荡,听了这话,直接一口气没上来,气死了。 厢房內,剩下的沙陀武士全部看著安福顺,手心里的汗都快抓不住刀了。 安福顺大骂了一声,然后就將刀丟到了廊外,然后走了出来。 剩下的石君立、刘也是鬆了一口气,將刀丟掉,和眾沙陀武士走到了廊下。 孙泰奔了过来,看了一下这些人的样貌和打扮,挥手: “捆了!” 接著看著已无活人的后院,甩手撤离。 片刻后,一条小黄犬从狗洞中钻了出来,然后一阵狂吠,接著十几条大犬就从后面钻出, 狂吠。 保义军营地內,大帐內,赵怀安又起身给在场的宣武军军將、幕僚们满酒,接著举杯笑道: “来,小弟再敬几位哥哥。” 这会在场的还有后面赶过来幕府参军、主簿,这会心里也定了,晓得赵大不是发疯造反,皆放宽了心。 说来也怪,这些人对赵怀安要杀城狐社鼠也是反对的,可一旦发现赵怀安的架势都有点譁变的意思在了。 然后就都开始安抚赵怀安,全都站在他的立场去讲,最后只要赵大不譁变,就怎么样都好。 这就是人心吶。 此时赵怀安再敬酒,眾宣武军文武吆喝著一饮而尽,给足了赵怀安面子。 气氛到了这里,赵怀安已不再提城內的事情,开始和眾人聊著新项目,他对这些人说道: “你们信我,这一笔咱们压对了,今年挣它一台车,明年就能挣它一套房。” 这会,寇裔已经熏熏然,拍著桌子喊道: “对对对,听赵大的,咱们投海贸!我早听说这玩意老挣钱,但咱们汴州人在中原还能说上话,到了东南,谁理会咱们是谁啊?现在有赵大带著咱们一起发財投海贸,咱们挣它个盆满钵满!” 有寇裔这么个自带乾粮带节奏的,在场的大伙都在拍桌子要投。 这些人都是宣武军的头面人物,钱是最不差的,就算手里暂时没钱,只要露个意思,自有汴州豪商送钱过来。 这寇裔有句话没说错了,那就是在场的人都晓得这是好机会。 海贸有多挣,他们虽然处在內陆,也是非常清楚的。 在来汴州的大豪商中,就数福建、广州的海商最阔绰豪富,汴州的风月场,每年都能传出几件海商们一掷千金的豪事。 所以汴州的势力人家实际上也对这海贸眼红,尤其是晓得海商们那种近乎无本买卖的操作后, 更是抓耳挠腮。 但没办法,无论是福建还是广州,都距离汴州太远了。对方根本不鸟他们。 而现在赵大神通广大,竟然打通了海贸的关係,他这边是卖小罐茶,让汴州这边准备中原特產,到时候运到光州一併发船。 这下子,在场人各个欢呼,从酒肉朋友一下子上升到了商业合作伙伴。 也没人提什么城內的事了。 杀!赵大不杀,他们也要杀! 一群城狐社鼠,阴沟里害民的玩意,早就要杀了,这会竟然还和赵大作对,那就更是取死有道了! 赵怀安也高兴,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把蛋糕做大,然后交更多的朋友,最后拉著这些人再去做蛋糕。 现在人人都觉得他赵怀安是跳上了杨復光的船,但谁能晓得,他赵大这条船上,也是站满了人。 隨著赵怀安这条船越来越大,这大唐的航向终会在他手里转航。 心里高兴,赵怀安举著杯子敬向李让,他也被赵怀安喊来参加宴会,笑道: “七郎,你也参一股,我赵大说了,对於朋友,我从不吝嗇!” 李让连忙起身,双手举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直接表態: “承蒙使君厚爱,七郎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啊!” 赵怀安直接摆手,笑道: “別提这个,咱们以后一起发財!钱啊!挣不完!” 说完,赵怀安指著东南,那里有无尽大海,说道: “千百年间,无尽的財富都是从大海而来,这钱呢,都让天方的胡人给挣了,凭什么?现在咱赵大就带著兄弟们一起去抢回来!” “我们就得让那些人晓得,凡日月所照,皆我唐土!我唐人到的地方,那就得我们说了算!” 眾人纷纷鼓譟,拍著桌子叫好。 而在帐內依旧在酒酣耳热的时候,大帐外,杨延庆他们那队人已经回来,压著一百多號人,都是汴州城里的梁商。 这些往日养尊处优的富户,此刻都被五大绑,嘴里塞著布团,灰败著脸,像死狗一样被拖进了西营的仓库。 仓库里,火把烧得啪作响,十几个手持刑具的保义军士卒面无表情地站立著,空气中瀰漫著一股血腥和恐惧的味道。 在他们的面前,七个被折磨的体无完肤的人形肉团就这样被悬在木架上。 被拉来的粮商已经有人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他们的行会把头老石,一个有二百斤的好架子, 这会血肉模糊,也不晓得是生是死。 那边已经拷打收工的何惟道將得来的名单收在了怀里,然后將场地让给了张龟年。 张龟年看了一眼那份名单,没说什么,走到这些富户之前,说了一句: “明日,粮价能恢復吗?” 没有任何犹豫,所有粮商全部磕头如捣蒜,纷纷哀豪: “能的,一定能!” 张龟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让人將一张书契摆在了案几上,然后对这些人道: “那就上来,一个个排队,按手印吧!谁先来?” 话落,一个富態的粮商直接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爬了起来,看都不看书契的內容,就把手印给按了。 等按完了,他抽空看了一眼內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罢了,和保义军这样的强人干,没准也是福报呢! 安慰著,一眾粮商们已经排队將手印按了。 张龟年將书契收好,对旁边的黑衣社的人说道: “带他们下去休息吧,明天再放走。” 这人点头,然后就带著粮商们下去了。 张龟年摇了摇头,骂了一句: “何必呢?” 而那边大帐內,欢呼声更大了。 第289章 送別 第289章 送別 西南港口上一片嘈杂。 大量的商船已经提前被勒令靠在两侧,將中间水道给留出,数百艘大小舟船已经横亘在港口外,数不清的力夫正將辐重背运上船。 这是保义军將要南返光州的主力船队,这一次他们就將要带著最后一批丁口和辐重返回光州。 此时,港口上的灯楼上,赵怀安正带著一眾幕僚们站在楼上检查船队的情况。 这些幕僚中除了赵怀安这边的张龟年、杜宗器、何惟道、袁袭、赵君泰、裴德盛、董光第之外,还有宣武军幕府的几人,包括参军钱执方等加入赵怀安海贸计划的汴州豪强。 当著这些合作伙伴,赵怀安並没有任何隱藏,直接问度支杜宗器: “老杜,你后面隨队到了颖州后,和杜盐铁攀攀关係,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字。往后咱们和中原的商贸往来都要从颖州这里走,有杜盐铁在上面帮我们把关,这生意也稳当些。” 杜宗器有点为难道: “使君,我这个杜万万不敢和京兆杜攀关係啊!这样咱以后的名声都要臭了的。” 赵怀安不高兴了,哼了句: “没让你跑去认祖宗,就是让你跑跑关係,混个脸熟。而且那位杜盐铁,人不错的,他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此时杜宗器才勉强答应了。 赵怀安摇了摇头,他这个帐房会计每次一听到要去跟大官打交道,人就颤,这哪行? 老杜是个人才,现在多歷练培养,以后还能继续大用呢。 摇了摇头,赵怀安望向那边的船队,对杜宗器问道: “撤得怎么样了?” 一说到本行当,杜宗器倒是开始挺胸了,连忙回道: “使君,咱们差不多今天就能全部装完,草料、粮米都已经装的差不多了,最后一批应该中午前就能完成。” 赵怀安点头: “陈州那边打点了吗?” 杜宗器回道: “都打点好了,陈州的那位赵兵马使和咱们很客气,帮了咱们不少忙。” 说到这人,赵怀安想了一下,对他吩咐了句: “这位老赵也是一位宿將,咱们以后要和他接触接触,你们到了陈州后,你带著一份我的礼物登门去送老赵。” 赵怀安说的这个人正是陈州兵马使赵,他们忠武军前段时间已经先回本藩了,临行前这老兄还和庞从他们几个一起来拜謁了下赵怀安,主要意思还是表达,以后多互相联繫。 赵怀安为何对中原战事那么热心?不就是为了这些人脉关係?这些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情肯定要比寻常关係要靠谱多的。 其中赵更是特別感谢赵怀安,因为这一次得益於赵怀安的战功,他赵的功劳也终於积攒够了,这一次回去,没准就能因军功而封个刺史。 这对於蹉跎数十年的赵来说,无异於惊天一跃。 他也晓得军功实际上都是其次的,关键还是他上面有人了,这个人就是杨復光。 赵怀安对赵没话说,专门將他介绍给杨復光认识,如此才有了后面的一连串胜利。 而赵不傻,晓得杨復光看重自己这个老迈,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大器晚成,而是因为他是赵怀安介绍来的。 所以赵当然要向赵怀安紧密靠拢了! 对赵帮了那么大的忙,赵怀安还让杜宗器在路过陈州的时候用他的名义去送份礼,无怪乎只要和赵怀安没利益衝突的,都会觉得赵大这人没得说。 有面! 之后赵怀安又叮瞩了一些路上要打交道的官员,这些都是赵怀安搭建的关係网。 听的这些,钱执方等宣武军幕府的豪强们也晓得这是赵怀安在他们面前展示实力,但不得不说,听得这些沿运河的关係网,他们的內心的確踏实不少。 这个赵大说要搞海贸,真不是说说的。 秀完这些后,赵怀安给张龟年使了个眼色,后者就笑著对钱执方等人呢说道: “钱参军,我那有一方好墨,但见识短浅,不晓得是哪位名家製作的,不如诸位隨我一起参详参详?” 钱执方晓得他们能听的就到这里了,隨即抱拳笑道: “这次咱们这些人能认识到赵大,能有幸跟著赵大一起发財,咱们大伙心里都明白,这是顶好的事情。所以我们几个,也是汴州的几家豪强的意思,那就是由我们这边出一份厚礼,算是给赵大你去长安践行了。” “赵大这一次去长安,待回来时,必然大鹏一跃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到时候,我等汴州土人也要附尾其后呢。哈哈!” 赵怀安没有推辞,只是给这些人再吃了个定心丸,认真道: “放心老几位,我赵大这人对朋友,从来不吝嗇!我这里就一句话,咱们的好日子啊!还在后头呢!” 汴州人眾哈哈大笑,隨后就在张龟年的邀请下,离开了灯楼。 望著这些人的背影,赵怀安也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这些人在商业道德上还是蛮靠谱的,前日的那场风波,出人意料的水波不兴。 宣武军自己出动给保义军扫了地,自家幕府中消失的两个幕僚也当没发生过,死了就死了,不能影响他们和保义军的生意。 而西门思恭也很安静,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关係一样。 甚至那天赵怀安去送韩全诲的时候,这位临时的宣慰使还称讚赵怀安是个人才,懂得发挥自己的优势。 最后,韩全诲走的时候又叮嘱了一番,让赵怀安一定找时间好好练练马球。 而送完韩全诲后,赵怀安就在汴州城请了一支专业的马球队,专门来带自已和他的帐下都练习马球。 可只是练了两天,那支据说是汴州第一的马球队,就已经打不过赵怀安和他的帐下都了。 这让赵怀安很鄙夷,就这?这也要练?不有手就行! 那边张龟年等人一走,候在一楼的王进、郭从云、韩琼、霍彦超、李继雍、高钦德、刘知俊、 刘信、耿孝杰等人就上了楼。 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將在今天隨船队一起,返回光州,所以要在另行前听赵怀安对后续工作的指示。 他们一上来,刚给赵怀安行完礼,就听赵怀安摆手说道: “我时间紧,一会还要去见杨復光,所以我长话短说,你们也各自把事情记下。” 王进、郭从云、霍彦超、耿孝杰四个人拿出了纸笔,但剩下的满脸通红,尷尬得不行。 赵怀安哼了一句,骂了声: “之前说过无数次,让你们在閒的时候去把字认认,难道以后我给你们密信的时候,你们还要让別人给你们念?那我下给你们干嘛?別整天就把时间用在吃酒。” 说完,赵怀安对何惟道说道: “老何,记一下,韩琼、李继雍、高钦德、刘知俊、刘信五个人下禁酒令,罚他们一个月不准喝酒。” 何惟道连忙点头,偷眼看了一下被点名的那五个军將,心中苦涩。 主公这是真要自己做独臣啊。 赵怀安也不管下面人的苦涩,对刘知俊等人说道: “不会写字就听吧,后面找老王记的,自己下去誉抄。” “我说第一点,就是大军沿途南下的威胁。” “我军这一次的缴获如山,宋州、毫州、宿州那边的人都很清楚,你们要时刻小心这些州军扮水匪来劫你们。” “所以这一次,我就只留王进的背鬼,剩下的你们都一起回光州。沿路无论是哪家刺史邀请你们上岸休息,要给你们接风,记住我的话,每次只准一半人上岸。” 『还有沿途的草贼、巨盗,现在大部分的草军都蝟集在泰山,泰山的情况到底是个什么样,能够这些草寇潜伏多久,这是谁也不清楚的。而一旦草贼閒不住了,那宋州、陈州、许州、汝州这些富饶丰之地就是他们下一步的目標。” “而这两个州中,陈州和许州和咱们保义军相善,路上要是有什么情况,要多和老庞、老王, 还有赵兵马使一起多商量,要是他们需要援兵,你们也可留步兵在船上,然后派遣骑兵行动。” “还有这一次老王你和我一起去长安,咱们得多见见世面。咱们不少人都在骂长安,但实话实说,这天下第一流的人才都在那里,到了那,咱们也多接触接触其他地方的战法,总不能一直自己琢磨。” 王进正记著內容,听到这话后,连忙起身对赵怀安抱拳,然后又坐下了。 然后赵怀安对郭从云说道: “老郭,这一次带队,你作主,一眾都將们为辅,我给你一条线,那就是保护辐重为先,其余为次。安全返回光州为先,其余为次。晓得嘛?” 郭从云激动起身,大声回道: “明白!” 赵怀安笑了笑,压著手,说道: “嗓门大没用,第一次带这么多兵马,还都是我军的精锐,有没有信心带好?” 郭从云扫了一下在场的保义將,坚定回道: “有信心。” 赵怀安哈哈一笑,然后看向刘知俊这些个都將,认真说道: “这一次不是开玩笑的,咱们在中原打生打死,死了不少兄弟。咱们这一次带回去的辐重要是在路上丟了,那才叫兄弟们的血白流,命白死!所以都收敛自己的脾气,心往一处使了。別让我在长安操心。” 刘知俊感受到赵怀安似乎是对自己说的,忙起身表態,抱拳道: “使君你是明白我的,我老刘乖得很,不是那种闹脾气的人!” 赵怀安不置可否,隨后就开始报回光州的序列。 “这一次回光州,无当都在前,为先发船队;后面依次是步跋、拔山、飞虎、飞豹、飞龙、金刀。” “本来我是想让飞虎、背鬼留在汴州等我的,但想了一下,你们先返回,到了光州后,那我手令,调发衙外左厢三都周德兴部、衙外左厢四都高仁厚部,还有右厢三都,孙传威部到汴州。” “我会先在汴州给他们打点好,杨復光现在依旧还是宣武军监军使,到时候三部先驻扎在城外,我十三叔会给他们安排好。” 眾將点头。 他们虽然不明百为何宣武军怎么短时间就和他们保义军的关係好成这样,能允许外军驻扎在城外,但使君既然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那边赵怀安继续说道: “还有一个事,那就是你们返回光州后,幕府那边的作训司会从你们各部抽调老卒下放训练新兵,到时候你们见到了名单,要放人,別给我犯浑。” 眾將听了这话后,有喜有忧。 喜的就是这明显就是要大扩兵了。 之前使君说过几次要扩兵,可后来都因为钱的问题一直没落实,现在咱们在中原捞得盆满钵满,看来是真的要扩兵了。 到时候他们这些人不仅编制能扩大,本身的职位不得再往上提一提?到时候,使君做了节度使,他们也能做个兵马使,人前人后也能带个使了! 而忧的,自然就是那些被借走的兵,肯定是有借无还,哎,能下去的都是好兵样子,抽走一个都心疼,更不用说是成批次了。 但他们也晓得这是大势所趋保义军歷次扩兵都是这样的,分老营,带新兵,保证主力营头的战力都在差不多的水平。 隨后,赵怀安又具体讲了一下这个作训司的作用,这是一个新的幕府司曹,隶属在军院系统, 专门负责训练新兵。 每年由地方推选入伍,之后由各地作训司负责新兵训练,最后由军院的兵司曹负责將新兵分配到各营。 以后保义军的兵力补充、分配全部都会独立开来,各环节都有专司负责。 而主力营头只负责本营的日常训练、作战,其余事都会由军院各司曹来支持。 换言之,以后的保义军军院將会是一个庞大的文员系统,从军队的人员训练、分配、功勋、奖惩、升迁、退伍、军械、后勤等全方面都负责。 而各个营头则是一个个具体的作战单位,和这些工作逐渐脱轨。 在赵怀安的预设中,以后的保义军就是一个大章鱼,各个营头就是一个个爪子,而军院就是章鱼的脑子。 之所以赵怀安改革的如此迫切,也是看到宣武军的样子,危机感上来了。 这宣武军兵额十万,兵马不可谓不强,却一点不能打,甚至各军自行其是,这就是地方重而幕府轻的后果。 而赵怀安现在带兄弟们又捞到大钱了,威望进一步上升,那自然可以再往前一步,將幕府的权职扩大,减少下面军头的权力, 这就是政治。 现在赵怀安说的只是给这些人打个提前,让他们先有个心理预期,真正的大改革还是要等他回了光州之后,再执行。 因为也只有赵怀安亲自坐镇了,这改革才能推进下去,指望王鐸有有个能力,那他赵大都该慌了。 其实到现在,赵怀安依旧还是以光州作为基业去发展的,而他这一次之所以又冒险去长安跑官,就是想要一个能涵盖光州的藩镇,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卖力。 现在的光州对保义军来说太重要了,不仅仅是赵怀安费力打下大別山,更重要的是,他打造的关係网全部都是以光州作为起始点去编织的。 茶叶是外商们来光州进茶,漕运和海运的交匯点也是在光州,甚至他和吐蕃、南詔的贸易也是从光州出发的。 所以即便不当节度使,赵怀安都不会放弃光州的。 可现在能光州是属於淮南藩,而纵然以赵怀安的军功,淮南节度使也不是他能染指的。 所以赵怀安和杨復光那边想的是,能不能划分出一个新的藩镇,其中就將光州给划进去。 新的藩镇就不存在资歷的问题,到时候赵怀安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可要想在各藩中划出一块肉去给赵怀安组建新藩,这涉及到的利益纠葛可就太多了,而能解决这样问题的地方,只有人去长安。 这肯定是困难的,赵怀安甚至已经有了三四种预案的,最最不济,他就不当这个节度使,跑回光州去。 到时候不听调不听宣,等黄巢把长安给打个稀烂,那时候不还是他赵怀安想如何就如何? 將这些心思按下,赵怀安就让郭从云他们先下去了,后面中午装完货,就直接隨船回去,他就不再送了。 郭从云那边走了,赵怀安他们又在钟楼上看了看,最后对赵六他们道: “就这样吧,咱们也回吧,也回去收拾收拾,要是在城里有什么想好的,也给人家道道別,別拔了就无情。明日咱们就坐杨復光的船去长安。” 眾人尷尬,但却听赵怀安嘆了一口气: “前路漫漫,这一次咱们去长安还真谈不上是好是坏,所以到了长安咱们都要收著点,在像现在这样恣意,那代价就大了去了。” “所以去吧,再让你们玩一天,明天我们就走。” 赵六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再不扭捏,直奔下楼。 而等这些人都走后,何惟道悄声问向赵怀安: “使君,那几个沙陀人已经招了,要去看一看嘛?” 赵怀安点了点头,他对这些人相当感兴趣。 第290章 幡然醒悟 第290章 幡然醒悟 从港口回城內西营,一路上市面萧条了不少。 隨著大量的征剿军陆续回藩,大量的购买力也从汴州撤离,城內大部分的丁口也在准备著今年的漕运,所以市面上也没前段时间热闹了。 在打著保义军旗帜后,赵怀安的骑队一路畅行无阻,可在经过大相国寺的时候,却被一支车队给堵住了。 实话实话,赵怀安从来都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即便他已经年少位高,但並不愿意在这个方面来彰显自己的成功。 所以他连忙就要让前头的骑队换个方向,从旁边的道路绕开。 如果是一般人,在打了自家旗號的情况下,还要给对面车队让行,那一定会折辱到家门,可在汴州城內,却无人敢对那面“保义”旗说三道四。 那悬掛在孤独园的一百来首级,到现在还掛在坊门上呢,谁敢说保义军是个怕事的? 可赵怀安这边正要走,忽然对面奔来一个年轻的武士,上来就问: “在下张存敬,我家郎主想要赵使君过去一敘。” 赵怀安还没说话,旁边的赵虎就骂道: “昏了头了你,晓得我家使君是谁?让我家使君去一敘,你家这么大的派头?要见自己过来! 再敢多话,小心吃我鞭子!” 那张存敬竟然真的就还要再说,赵虎恼怒,抽起鞭子就抽了过去,却不想那张存敬的手和铁手一样,竟然死死抓住抽来的马鞭,然后神色不变,恭敬道: “我家郎主说,『赵使君,堂堂大英雄,总不会怕了她一个小女子吧!』,还说要是赵使君错过这次,怕以后真的会后悔。” 赵怀安听了这话,先是看了一下这个张存敬,这样的雄壮武士不是一般豪富家能养的,看到对面那女郎確实有点身份。 想了一下,赵怀安指了指自己,再次確认道: “你確定你家使君找的是我?” 那张存敬点了点头,认真道: “赵使君,我家女郎等你多时了。” 赵怀安这下倒是奇了,想了一下,让孙泰他们留在原地,然后带著赵虎、王彦章、义子赵文忠三人下马上前了。 这女的有点意思,竟然敢在大街上堵自己,他倒要看看这女的要干什么。 赵怀安上前后,看到一马车停在那,两侧都是武士和徒隶,排场倒是大的。 他正要说话,对面车內就传了一阵磁性的声音,就听得: “赵使君,为何不上来呢?” 赵怀安愣了一下,这妞声音倒是杀得很,可这唐女的作风会不会太大胆了?大白天喊自己上车?他上了车可就不下来了哦! 想了想,赵怀安还是稳了一把,抱拳哼了句: “咱连你是谁都不晓得,我。 赵怀安话都没说完,就看见帷幕下掀开露出的一张脸,剩下的话都不说完了,直接就踩著木梯上了车。 赵虎、王彦章、赵文忠三人都愣了,不晓得使君咋就爬上去了。 没一会,赵怀安的头就从帷幕中探出,额头冒汗,对赵虎三个喊道: “你们三个回去让孙泰把咱保义旗给下了,那么大张旗鼓干什么?生怕別人不晓得这里是咱赵大?” 王彦章和赵文忠年纪小还不明白,可赵虎懂啊,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连忙拉著王彦章、赵文忠两个小的跑步离开。 他们那一走,那驾马车就开始有节奏的摇晃起来,然后车队的隨行们竟然提前准备了惟幕,直接將这片街道给封了。 那边王彦章、赵文忠憎懂地跟著赵虎跑,那赵文忠喊道: “虎叔,我义父还在后头呢,如何能拋下他一人?” 赵虎回骂了句: “你小子懂个屁!跟著咱虎叔走就对了!你小子又得多个娘了!” 一句话把赵文忠给点醒了,指了指后面的车队,难以置信: “这这,不是大白天吗?这第一次见吧!不能够吧!” 可赵虎瞪了他一眼,骂道: “所以赶紧把咱大旗给下了,使君是不想丟这人!” 然后他脚步不停,一口气跑回了骑队,正要说话,却不想他这番举止反倒是把对面的孙泰嚇得不轻。 那孙泰已经后背发凉了,连忙抽出刀,惊慌喊道: “使君这是出事了?你他么怎么自己跑回来了?使君要是出事了,你看我不劈了你!” 说完孙泰就准备下令衝锋,然后就被赵虎给拽著了,后者大喘了一口气,喊道: “赶紧把咱大旗给下了,然后你那边把后面街道给封了,我带人去把两侧商楼给封了。” 孙泰足足愣了好一会,半天指著前头,又两手比划相撞击,难以置信道: “这大白天的,不能够啊!” 赵虎把汗抹掉,然后才对孙泰感嘆道: “我们使君不是隨便的人,但隨便起来,就不是人!” “使君就看了那女的一眼,就爬上去了!你想想那女的长什么样!” 孙泰无语,只一味看著天空,感嘆了一句: “前几天还和裴娘子亲亲我我的,这男人啊,有钱就变化,真不是乱说说的。” 赵虎了一下他,骂道: “赶紧的,快去!” 然后他就点了王离、何文钦他们隨自已往两侧商楼去,准备清场。 而孙泰也努力向著赵文忠笑道: “你去下旗,然后再去后头把道给封了。我隨使君出入地方多,很多人都认得我!” 赵文忠忙点头,连忙去办了。 赵怀安一脑门子的汗,从眼前这个御姐风十足的大妞身上下来,长嘘一口气,失神地看著马车盖。 咱赵大怎么墮落成这样了? 可他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臂膀里的美艷女郎,嘆了一口气: “我只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是荒唐了一点,但情有可原。” 此时,旁边的女郎收拾了下狼藉,然后对赵怀安笑道: “怎的?沙场上的大英雄,就这样?” 赵怀安气恼,瞪了她一眼: “那是我最近累,昨天还熬夜了,不然你这车都得塌!” 女郎笑了笑,然后將带著血跡的布收好,忽然就听到赵怀安问道: “惠娘,我和你爹算认识的。” 两人刚见面,这个惠娘就自我介绍了,人家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宋州刺史张崴的女儿,张惠。 那张崴是宣武军的实力派,仅次於宣武军节度使,论实际地位,比他赵怀安要强得多。 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城外回个军营,路上就把人家姑娘给睡了。 这真是世事难料啊! 见张惠奇怪,赵怀安解释了: “我之前有手下带商队去宋州做买卖,你爹接待的他们,那时候我和你爹虽然没接触过,但后面生意上往来蛮多的。” 说完赵怀安嘆了一口气: “哎,亏了。” “本来和你爹平辈相论的,现在倒是要矮了他一辈!” 赵怀安看著眼前张惠泻下的丰硕,忍不住上手,调侃了句: “不过你胆子是真的大!哦,这也大!” 张惠锤了一下赵怀安鎧甲般的胸肌,弹开,认真道: “这是佛祖的安排!” 赵怀安愣了一下,忽然兴奋问道: “你信佛?要出家?” 张惠不理解这话和出家有什么关係,也不明白为何她出家会让赵大眼睛发亮,只摇头道: “你那日在大相国寺,我就见到你了,那时候我就理解为何娄昭君只是见了一眼高欢就非他不娶了。这是佛祖安排的姻缘!” 赵怀安愣了下,没想到这个张惠还懂歷史,这真不简单。 要晓得他下面的那些粗夫,別说娄昭君了,就是高欢,还要问是哪根葱。 想了想,赵怀安也实话实说: “那你那日应该也见到了,我身边是有女郎的,她是我之前就相好的,所以你就算嫁给我,也只能做个小了。” 一听这话,张惠故作坚强,但还是流出了泪,骂道: “你个负心汉!你怎么能当著我的面说这些呢?你滚,我不图你的。” 说完就起身,要推赵怀安。 可她那小手哪动得了赵怀安分毫? 赵怀安也有点心虚,想了一下对张惠承偌: “我明日要去长安,等我回来的时候,那也是节度使了,到时候我去宋州见一趟老张,放心, 我不会委屈你的。” 隨后就一把將张惠捞了过来,抱起她圆润的身子扶在了跨上,拍了拍屁股,笑道: “自己动吧!” 张惠哪会?於是便在赵怀安的教导中学习驭夫之道。 然后,马车的吱吱声就更大了。 小半个时辰,街道再次通畅,那面“保义”旗再次升起,一行人很快到了西营。 这一路,风一吹再加上激素褪去,赵怀安的大头又重新灵光起来了。 这不是畜生嘛!光天化日搞这个? 要是刚来大唐的时候,赵怀安如何也不会做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的,可只是两年多的时间,赵怀安就能心安理得的做这些事情了。 是的,心安理得。 那一刻他感受的是恣意妄为的权力。 在踏上人生的又一个高峰时,他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强大,几乎无所不能,他要办什么就能办什么,要杀谁就杀谁。 不受气,人人都要哄著他赵大。 但当这份激情褪去的时候,赵怀安的理智回归后,他却浑身是汗。 初来大唐时的谨小慎微,到现在的恣意妄为,是因为他强大了吗?不,不是的。实际上他遇到的敌人和环境却更加恶劣了。 可他却自以为自己强大了,膨胀的心已经蒙蔽了他的脑子,而这才是问题所在。 另外一方面,赵怀安对自己的道德滑坡也有某种程度的无可奈何。 这个时代普遍就是这样,他真的做不到维持一个超脱於这个时代的道德水平,那根本不科学。 儘管赵怀安心里有坚持,但一次次看著这个时代人的糜烂和醉生梦死,那些场景都在撬动著赵怀安看似坚定的道德感。 试一下,试一下吧,没事的,大家都这样来的,你装什么装呢? 你不是说嘛,你要是爬上去,玩得比上面那些人还!那么努力往上爬,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可赵怀安又拧巴,他万不敢玩得像这个时代人的普遍水平,但又不能真的正视心中滋生的欲望,只能一次次的在心中构建条条堤坝。 可这些堤坝的確一次次阻挡著欲望的洪流,可一旦衝垮后,却是比之前更加可怕。 赵怀安几乎是眼睁睁的看著自己一步步滑到现在的。 甚至这样讲,即便他此刻在反思,那也不过是某种程度的辩护,究其本质,他还是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前世只是一个中层社会的人,他有著这样那样的社会规训,可在现在,赵怀安已经走到如今的地位,在大唐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这也越发使得赵怀安认可那句话: “强者不接受指责。” 这才是道德滑坡的最本质原因。 就在赵怀安越发沉迷这一套说辞的时候,忽然后头的义子,赵文忠抬头就问了一句: “义父,这样真的快活吗?” 赵怀安正皱眉要呵斥小孩子懂什么,可下一刻就悚然一惊。 等等,什么时候自己就图了个快活?自己在义子他们的眼里,做一件事就是图个快活的吗? 只是一剎那,赵怀安的脑子里闪现过无数人的面孔,有杨庆復的、任可知的,孙传秀的,还有许许多多战死的袍泽的。 在西川的时候,他赵怀安有那个神,那就是保家卫国,和南詔人拼了!那时候他想过快活吗? 没有。 没人不想快活,但別人可以,偏偏赵怀安却不可以,因为所有人都只觉得当下是当下,而对於赵怀安来说,当下却是改变未来的唯一。 別人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可他赵怀安晓得。那是一个人吃人的时代,杀人盈野,千里无鸡鸣的时代。 別人可以过一日是一日,可他赵怀安却不能。 昔日於大渡河畔立下的志就要这样忘记了吗?昔日答应兄弟们改变著世道的雄心就这样熄灭了嘛? 如果我赵怀安来这个时代,只是让世间多一个米虫,多一份快活,那这个时代是得有多悲哀, 多无助! 他赵怀安要做,也必须是,那个英雄! 力挽狂澜的不是一家一朝,而是这个文明,是千千万万活著的人。 赵怀安,不要弱懦下去了,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就是去做英雄的!天將大任於你,不论別人是否需要和承认你,你就是那个盖世英雄。 当你觉悟到这个使命的那一刻,你就是英雄! 赵怀安发了一身的汗,但却好不畅快,他忽然大吼一声,惊得一眾人等侧目,他直接將战马勒住,忽然跳了下来。 眾保义军的帐下都武士们慌忙勒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连忙跳马,將赵怀安围在了中间,警惕四周。 而这个时候,赵怀安冲他们大声喊道: “兄弟们!都看著我!” 眾人茫然地看向赵怀安,不晓得使君要干什么,而下一刻他们就惊愣的看到赵怀安对他们深深一拜,认真说道: “这一次是我赵大做错了。” 大部分人都在发懵,不晓得使君道歉什么,如果是为了刚刚的事情,那大可不必呀,因为有权的那些人就是这样玩,甚至玩得比这个还呢。 使君只不过做了他这个身份也会做的事情罢了。 但有些人却听明白了,其中就有他的义子赵文忠,他忽然振臂,大喊: “我保义!” “呼哈!” 一些人也开始跟著喊著,他们的眼里都有光,最后所有人都开始振臂大吼: “我保义!” “呼哈!” 赵怀安置身其中,听著这些儿郎兄弟们高喊著“保义”,心里一阵暖流涌过,兄弟们都相信, 他们都信他赵怀安说的。 我等保义军是要来改变这不义之世,是要来为天下注入天理公义的! 我保义军,存天理,续仁义。 是为生民取一线生机!是为天地取万古公义!是为后世开千秋太平! 虽不能至,一路往之,也九死而无一悔了。 这一刻,赵怀安仰天长啸,忽然眼角带了一点泪,就好像大醉特醉中,幡然醒悟。 他赵大醒了,也悟了。 他走上前,挨个的拍著眼前的这些武土,一个个拍著,最后翻身上马,对所有人道: “兄弟们!往后就让咱们一起继续向前冲!这世道终究会在咱们手上不一样的!” “我也会让你们晓得,你们跟著我赵大,不后悔!” 此刻最具有理想主义精神的赵文忠哭著振臂,扯破嗓子高喊: “我保义军,万岁!” “我保义军,万岁!” 所有人都在大吼,赵怀安也在大吼! 这一刻,什么张崴,裴灵韵,统统被赵怀安拋到了脑后,他脑海里只有那一句话: “列祖列宗在上!我赵怀安这辈子定要做这等大事方不负我这一生!” “你们在上头看著我,看子孙赵氏如何做个英雄!” 深呼一口气,赵怀安夹马上前,直奔前方大营。 一眾帐下都齐齐上马,紧隨其后。 这一次,不仅仅是赵怀安,就是这些帐下都武士们似乎都有点不一样了。 精神能感染人,他们能深刻地感受到,追隨赵怀安,他们將成为伟大的一部分! 他们也能做英雄! 第291章 还债 第291章 还债 翌日,一支船队从汴州静悄悄地驶向长安,於码头送別的无一不是宣武军的顶层人物, 而远处的红楼上,看著千帆驶出港口,李让对身边的高季兴说道: “去吧,告诉他们,保义军走了,让他们带著粮食回去吧。” 高季兴默默点头,然后弯腰退下了高楼。 望著楼外港口的烟波浩渺,李让脸上迷茫: 都说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我李让为何看不清前路呢? 在赵怀安隨著杨復光踏上去长安的路上,在泰山的群谷內,一座刚被砍伐得光禿的山头上,数十名雄壮的骑士站在平台上,肃然沉默。 山脚下,无数旗帜在飘扬,数不清的草军將士们齐齐看著山头上的那个魁梧豪杰,他高举著, 这已经是王仙芝不吃不喝的第三天了,他就这样蝟在山洞里向泰山府君祈祷,而今天,他终於从山洞里走出来了,並在无数草军的注视下,托手向天,悲悯道: “泰山府君降下神諭,我草军必胜!” 此时已陷入绝望之地的草军们纷纷大吼,跪在地上热泪盈眶,向王仙芝,以及他背后那座雄伟的泰山匍匐即首。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这些人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就连他们这条命,就算朝廷不杀他们,靠著山里的存粮他也不过十天半月可活。 所以他们只是在要一个命令,无论这个命令是王仙芝下的,还是那个不可见的泰山府君下的。 他们只是要一个命令! 於是,他们匍匐即首,起身便大呼: “大帅有神授!” “泰山府君庇佑!我等必胜!” “愿为大帅效死!死而无憾!” 各种各样的声音如同热浪一样翻滚,山呼海啸,震得山石作响。 王仙芝就这样站在山巔,接受著万千草军的欢呼,隨后缓缓收回托天的双手,目光如炬,扫过山下那片重新燃起烈焰的旗帜海洋。 他知道,时机到了。 在泰山忍受十余日,终於让他迎来了转机,那些朝廷大军果然改不了他们的恶习,就和狗改不了註定要吃屎一样,这些人四散各地,开始劫掠地方。 而现在,那宋威自得意满,以为王仙芝已经死了,胜利已经属於他了,就將各藩军队全部遣送回去,这是上天,不,是泰山府君在给我这个机会。 而这些真的要感谢那个王仙芝。 他真的是个好人,不仅给自己一个身份,给他权力,还用自己的死,助力自己完成最后的鳩占鹊巢。 不,不是鳩占鹊巢,而是重新拿出属於自己的一切!这些本就该是自己的! 他能感受到某些票帅的异样,但现在,只要他带著这十来万草军再次打出去,那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时候,他就是王仙芝!王仙芝也就是他!而那人才是那个替死鬼。 於是,已经很虚弱的王仙芝,单臂举起,大吼: “山外面的狗官都不让我们活!那我们就自己活!我们要用手里的刀告诉这些人,没有人天生高贵,也没有人永远高贵!我们现在一无所有,但今日,我给你们所有人一句话,那就是!” “王侯將相!寧有种呼!” “八百年前,有一支队伍就是从咱们这里杀出,最后一路杀进长安!而今天,我王仙芝带著你们再走此路!带你们杀进长安,踏尽天街!” 山腰的草军率先振臂大吼,他们高呼: “杀进长安,踏尽天街!” 隨后声音扩散到山脚下,於是更多的人大吼: “杀进长安,踏尽天街!” 最后声音传到谷外,传到山间,传遍了整片泰山! 数万人的大吼,终究匯聚成了一句话: “杀进长安,踏尽天街!” 看著下方无数人的呼吼,看著他们狂热的眼神,这个王仙芝晓得自己赌对了,他赌对了人心。 是,草军是经歷一场大崩溃,可现在还能追隨草军到泰山的,基本就是无家可归或者家破人亡的贫苦百姓。 人群中但凡有一点机会和能力的,早就在溃散中逃亡家乡了。 所以这一场大崩溃並不是一个绝对的坏事,它反而为草军完成了筛选,不信者已走,无路者归附。 这就是眼下的草军,虽然他们的战斗力並不强,但他们一定没有后路。 一无所有,烂命一条,能支撑他们到现在还不投崖而死的,哪个心里没有一口不平之气?哪个身上没有血海深仇?哪个不是只有一个卑微的,只有吃饱饭的梦想? 而现在,这梦想越来越远,胸中的不平之气也要快被飢饿与绝望磨灭。 此时,唯一能救他们的,只有神明,那他就给这些人神明。 所以,他必须给他们一个超越现实的希望一一神明的庇佑。 “死且不惧,奈何以死畏之?” 这个王仙芝低声念著这句话,嘴角勾起疯狂的笑意。 既然你们唐廷想用死亡来恐嚇我们,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一群真正拥抱死亡的疯子,能爆发出何等恐怖的力量。 最后的最后,王仙芝从地上拔出那柄长柄横刀,隨后刀尖遥遥指向西南,那里是官军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也是通往广中原的生路所在。 那里,就是宋州的方向。 於是,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 “传我帅令,全军饱餐最后一顿,將所有剩余的粮草、肉乾,全部吃光!今夜三更,隨我“ 突围!” 於是无数人欢呼大吼,喊什么的都有,最后却都匯聚成了这样一句话: “杀!杀!杀!” “杀!杀!杀!” 这就是这一刻,所有人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不再是什么“天补均平”,就是赤裸裸的杀,他们要报仇,要杀光那些贪婪的贵族,要將往昔被加之的痛苦,十倍百倍报復给那些人! 隨后,当这条命令被传下,方圆十余里的草军营地,全部陷入了最后的狂欢。 残存的米被煮成了稠粥,风乾的马肉被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 士兵们大口吞咽著,仿佛要將这辈子所有的飢饿都填满。 他们一边吃,一边擦拭著自己简陋的兵器,甚至连女人、孩子都被分了一桿竹矛,这些人的眼神中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决然。 这些都被他们的票帅、小帅们看在了眼里,他们都明白,在这种最后时刻,所有人都將希望寄托在那个王仙芝身上了。 而这也意味著,王仙芝的威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高峰,甚至远超过上一代的王仙芝。 是的,他们从来都晓得,真正的大帅,死了。 夜浓得化不开,乌云也將月亮遮蔽住了,还是那片山间谷地。 数百精锐的骑兵团坐在草甸上,在他们的中间,有一桿黄色大蠢,上绣“天补均平”四个大字大下,站著数十名如同明王力士一般的猛士,他们披著全套鎧甲守在旗下,也守著身后的毛毡大帐。 在帐內,草军现在能联繫上的大小票帅和小帅们全部聚集在了这里。 小百號人將这里挤得满满当当,一瓮瓮酒水已经灌满了这些人的破陶碗。 此时,居於上首,王仙芝裹著黄头巾,满头白髮,穿著银亮大鎧,肩、胸、臂、腿一应俱全, 而在铁甲外面则罩著一件麻布长袍,这是他逃难那夜穿著的。 在他案几上,放著一把角弓,靠著案几腿,有一囊插著十来支箭矢的箭袋, 而在他的左手边则是一把铁骨朵,隨著他走南闯北多少,一路杀戮。 他和那位王仙芝是兄弟,是的。 可那位却是王家的嫡子,而自己只是一个从八岁才被带回来的孽生子,甚至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就和那个废物老二一样,被幽闭了起来。 只是他是被幽闭在寺庙,而自己则被幽闭在外宅。 而这一闭就是三十年,他可以玩女人却不能生孩子,他可以读书习武却不能有任何施展的机会,他就像一只老鼠,被人遗忘,却在阴影里苟活。 直到那一天,他们的父亲在临死前將自己召了过去。 在看到那人的一刻,他就晓得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了。 自己竟然和那人长得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而又有谁能拒绝一个替死鬼呢?尤其是他们这种隨时被砍头的盐梟家族? 果然,那死鬼竟放自己出来,就是要自己做他儿子的替身,而不是在临死前看自己一面!也是,这种人怎么会有感情? 死鬼让自己发誓,要为他儿子去死!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走出那个牢笼,他晓得自己该怎么做。 他用列祖列宗在上,发著毒誓,贏得了死鬼和那个人的信任,毕竟没人会拿这个乱发誓。 可自己不信这个,他们的祖宗和自己有什么关係? 之后,只要有需要,自己就会被安排在台前表演,下面都是王氏多年积赞的盐梟死党,是王氏真正的核心。 而这些人就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 一开始他试著表现自己,可很快就被王仙芝训斥了,但很快,那人还是需要自己,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有著他截然没有的一面。 那就是一个男人的雄心! 那个废物永远只想躲在后头,只想苟且偷生,而只有自己,看到了上天赐予的机会,在水灾来的那一刻,揭竿而起。 是他造就了草军的一切,可却被那王仙芝可耻的给窃夺了。 那一夜,他的运气很好,在他走上台前的那一刻,外面匯报来惊人的消息,一支唐军杀进了山谷,没有任何犹豫,他起身就鼓譟去战! 因为他晓得,自己不做这样的选择,那个王仙芝又会选择逃跑, 而后面,那王仙芝果然大怒,隨后就將自己看押在帐內。 直到那一夜,狼虎谷外杀声震天,到处都是溃散的草军,他们大吼著敌军杀来了。 他抓住了这个机会,直接衝出了帐外,並靠著那张脸接受了帐外的骑兵,隨后毫不犹豫向东突围。 一路上,有唐军追击自己,他已经要陷入绝望了,可上天垂怜他三十载的悲苦生活,又一次將他从死地中拽了出来。 那些唐军撤退了,而他带著一部分草军成功突围,並陆续接收了东面的几支草军。 本来他是不敢起来声张的,因为他晓得那个王仙芝肯定会跑, 到时候自己要是举起了旗帜,那根本不用怀疑,自己一定会被戳穿。 他到底是缺少了三十年的时间,那个王仙芝和那些盐梟、绿林早就结下深厚的情谊,他们有太多的秘密是共享的,而这些他都一无所知。 所以,自己永远都真不了。 但,太可笑了,那个王仙芝,总是想著逃跑的王仙芝竟然在夜晚跑马时掉进了坑,摔断了脖子,最后被唐军砍掉了脑袋。 那个时候,他就晓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但他依旧在等待,直到他听到草军绝大部分票帅都避开黄巢专门到泰山群谷开会,他就晓得机会到了。 没有任何意外,他从黄巢那边获得了支持,並在他的帮助下,直奔大会,在那里一句服了草军群雄。 这些绿林豪杰全都跪伏在他的脚下。 他能看出有些人眼里的疑惑,但不论是草军的大局还是为了他们自己,这些人都选择了沉默。 现在,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 今夜,他將彻底收回属於自己的一起, 只是可惜啊,自己即便再如何强他十倍,百倍,都还是要顶著这个王仙芝的名字来威震天下。 此时在大帐內,穿戴全套甲胃的不仅是王仙芝,帐內小百號草军核心全部都穿著铁鎧,端坐在马扎上,只有甲叶的撞击声时不时响起,所有人都没有动酒。 他们都在等一人。 很快,帐外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隨后急匆匆的脚步以及爽朗的笑声,那人在招呼著值守在外的草军猛士。 而这些军中百里挑一的猛士,也向这个人恭敬行礼,一声声称呼著: “黄帅!” “黄都统!” “渠帅!” 是的,黄巢来了。 一阵凉风吹进帐篷,传来新鲜的空气,隨后黄衣黄袍的大汉就笑著钻进了帐篷,在他的身后, 十来名精悍的猛士也跟著走了进来。 能进大帐者,无一例外都是领兵渠帅,而黄巢一人就带来了小二十人。 这让帐內的某些人心中一惊,没想到黄巢兵出沂州后竟然发展的这么好,甚至连从前线撤退都没有多少损失。 那些唐军怎么那么废物?而自己碰到的那支唐军为何那般勇猛? 也是,他们都快忘了,在没遇到保义军之前,他们也是一直打胜仗的。 黄巢这边一进来,就笑著给上首的王仙芝抱拳: “都统,末將带著兄弟们前来合营了!现在就等你一声令下,咱们衝出泰山,杀他个天翻地覆!” 后面一眾黄氏族人以及黄巢在沂州、密州、海州招揽的绿林豪杰、山海巨寇,齐齐大喊: “杀他个天翻地覆!” 此番气势,在场不少人都变了色,人群中的瞒天虫偷偷看了一眼上头的柳彦章,却发现他脸色平静,心中百转千回,默不作声。 那边王仙芝哈哈一笑,走下来牢牢抓著黄巢的双手,动容道: “好,来了就好!这一次,我们非得把这天给捅出来!” 说著就要拉著黄巢入座,就坐在自己的旁边,同席。 黄巢笑呵呵地陪著入座,刚坐下,就笑道: “都统,我这次来也是给你和兄弟们带了一份礼物的。” 说完,黄巢就向自己的外甥林言点了点头,隨后这个小將就从外头拉进来了一个箱子。 然后当著所有人打开了。 浓烈的血刑味直衝大帐,眾票帅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看著那一人头,也只是眯著眼,面无表情。 黄巢这个时候给王仙芝解释: “都统,这都是沂水、高密、诸城、莒县等地的县令,还有一些被我伏击的撤退唐军的军將, 就献给都统,为我军壮威!” 眾人听到这个,这才变色,心中都在权衡著利弊。 此时,王仙芝直接站起,哈哈大笑,隨后拍著手掌,就这样一直拍。 开始只有葛从周、霍存、王重霸、刘汉宏这些小帅或者边缘票帅在拍掌,隨后柴存、李重霸、 李重胤,毕师鐸这些人也开始拍了。 之后黄巢大笑著跟著拍手,隨后便是黄存、黄鄴、黄、黄秉、黄钦、黄万通、黄元泰、黄思厚、张孝儒等豪杰跟著拍手。 就这样,柳彦章笑著拍手,而且越拍越响,其身后一眾柳党全部鼓掌。 王仙芝压了压手,认真道: “刚刚我说的捅破天,可不是说说的。这一次我们的突围方向是宋州,可我从来没说过目標是宋州!” 眾人凝神望去,只见王仙芝豪气冲天,举起案几上的铁骨朵手,指著西北天狼,笑道: “这一次,咱们杀到长安去!且將那皇帝小儿拉下来,问他一句,欠咱们的债,他老李家,该还了!” 隨后,他望向那灿烂微笑的黄巢,笑道: “兄弟,那长安可愿隨老哥我走一遭?” 黄巢的眼神恍愧片刻,隨后抱拳笑道: “敢不从命!” 然后王仙芝又扭头望向柳彦章,笑道: “兄弟,长安敢去吗?” 柳彦章咬了下嘴唇,隨后笑道: “这去长安,怎么能没有我呢?” 隨后便哈哈大笑,然后一眾人等皆在放肆大笑。 这债,是该还啦! 第292章 漕运 第292章 漕运 乾符三年,五月初一,东都洛阳,洛口。 当赵怀安一行人隨著杨復光的供奉船抵达这里时,发现这里並没有预想中的那样繁华,反倒是那边堆积了无数棚屋,臭气薰天。 他们从汴水一路向西进入黄河,然后在縴夫的牵引下抵达这里,之后他们就要从这里进入黄河的巩义到灵宝段。 那里也是整条水路最难行的一段,三门峡的天柱激流能让任何老练的水手都黯然失色。 赵怀安看到一群群赤脚鳞汉子正不断將一些港口上的货物搬下,疑惑问张龟年: “老张,这不有水路吗?怎么就直接卸货了?” 张龟年解释道: “使君,咱们这里实际上已经是漕运中段的终点了,当年划分漕运,为保障漕粮能儘快运输到京,便將漕运水分成了五段。” “其中江南段就是江南各州到扬州的一段。起点是江南东、西两道的產粮州通过江南运河、长江干流,將江南稻米运输到扬州的扬子院集中清点,然后再发往下一段。” “而下一段是扬州到汴州的一段,江南稻米以及扬州本地责物就从这里经过邢沟至楚州,然后转入通济渠,最后向西南抵达汴州。这一段也就是咱们以前在汴州常见到的那些漕船。” 这一段漕运有个特点,那就是去通济渠河面宽阔,足以通行千石以上的大船,所以这一段的运载量也最大。从江南那边抵达扬州的民间小船就是在那里换成大船,从这段开始,漕运也开始由实力更强的船队承运。” “不过通济渠也有两个问题,它冬天多数情况都会结冰,而夏季又容易暴雨泛滥,所以需要提前规划转输时间。” “使君,咱们这一路遇到的那些漕船,那西门思恭整天在汴州忙的事情,都是因为此,虽然夏秋两税的时间还没到,但还是要在春季水量充沛时將去年滯留在汴州的秋粮送往长安,而这一段的终究就是咱们眼前的洛口。” “从汴州到洛口这边,咱们这几日也走过了,逆水行舟,需要縴夫拉縴,很是不便。所以朝廷又在这里设置了河阴仓,再將粮食分批运往洛阳的含嘉仓和洛口仓。然后再继续储存,分抹送往长安。” 说著,张龟年为赵怀安摇指前方那连忙的仓库,感嘆道: “使君,这就是天下最大的粮仓,洛口仓。这里常年积蓄仓储百万石。得此,足以养兵百万, 雄踞东方。” 船上都是赵怀安的人,所以张龟年说的也就更加直接露骨了一点。 赵怀安看著那几乎与远处北部山交相呼应的连绵粮仓,摇了摇头,问道: 这里的粮食是来自於洛阳吗? 张龟年愣了一下,摇头道: “一半来自江南稻米,剩下的中原、青兗都有。” 所以赵怀安反问了: “既然这里的粮食都是来自於他出,这里如何能养百万兵?如何雄踞东方?不还是镜水月吗?” “真正能养我百万兵,能让我们雄於天下的,从来不是这些仓库。毕竟,仓库里从来长不出粮食来的!” 张龟年足足想了好一会,悚然,隨后向赵怀安行礼,忙道: “使君一语惊醒梦中人!学生明白了。” 赵怀安笑了笑: “真明白了?” 张龟年郑重点头。 赵怀安哈哈一笑,隨后看向那些驮运粮食和各种物资的力夫,感嘆道: “咱们是得明白这些,有时候啊,这最厉害的武器就是藏在於最朴素的话里,这得民心者得天下,一句话就道破了关键。” 张龟年带著一眾幕僚齐齐点头。 不得不说,保义军的这些幕僚、佐吏,在实务上的確不错,但和朝廷那边的老吏实际上还是很有差距的。 但这些人和中央文僚的最大不同,就是他们跟在了赵怀安这样的人身边,他们在影响赵怀安的同时,也被赵怀安深刻给影响著。 看到赵怀安还有探究的眼神,张龟年连忙將剩下的漕运段解释了下: “咱们现在看到的就是汴州粮料船到了洛口后的转运,这些粮食有部分会入库作为常平仓,剩下的將会沿著黄河向西运到陕州,这段路是最危险的,山门峡一带水流湍急,暗礁密布,每次都有一半的船只折损在这里。” “所以朝廷就在那边设立了三门仓、集津仓两座,就是先卸船入仓,再由陆运绕过三门峡险段,陆行十八里,绕过此段后再重新换小船进入关中。” 这倒是够折腾的,赵怀安想了一下问道: “这般折腾,没想过把那些礁石给凿开吗?当年在西川的时候,不是听老高在安南就凿了一段运河嘛!他能搞,朝廷搞不了嘛?” 张龟年晓得赵怀安从来没来过长安,也没见过那中流砥柱,所以才会有此一问,便解释道: “使君,朝廷不是没搞过,咱们大唐最鼎盛的时候,玄宗皇帝就曾令人开凿新的运河,试图绕过砥柱,但最后工程实在浩大。朝廷顶不住了,所以就放弃了。” 而艰难以后,朝廷再不復从前,又如何能掏出这么多的钱粮再兴这样的工程?而且我朝鑑於前代教训,对於这种超大型的运河工程是比较有顾虑的,所以后来就一直没有再启动。” 赵怀安耸耸肩,感嘆了句: “所以你看啊,为了將南方的粮食运到长安,这中间有多少粮食浪费,多少人力被徵发?” 说著赵怀安指著那些腰都弯得和地面平行的驮夫,说道: “这些人肯定是被征来的,对吧!这朝廷的税啊,从来没少过,只会换种形式压在他们的腰背上。” 张龟年点头,说道: “使君,你应该也发现了,那就是这里號为东都,但却看著衰败得很,完全没有天下別都的气势,远不如汴州。” 赵怀安感嘆: “是啊,这地方看著也就和一个大號的窝棚一样,委实没甚生机。我虽然也看不惯汴州的虚华的样子,但不得不说,汴州人的精气神的確比东都强出不少。” 张龟年给赵怀安解释了一下: “使君,以前东都可不是这样。艰难以前,无论是则天皇帝定都於此,还是几代先帝驻踏,这东都都是天下第一等繁华,可后来安史之乱这里成了朝廷和叛军反覆爭夺的地区,洛阳一片全都成了焦土。” “而艰难以后,朝廷更是无力收復河朔,而东都几乎濒河而面叛军,大量户口都逃亡南面的汴州。”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还是汴州这个地方处在当时淮西、河朔、淄青的正中间,是钳制这三股叛军最重要的基地,所以朝廷也大力发展这里,在这里常驻十万宣武军。而东都就此沦为了象徵性的,几乎就是一个漕运段上的转运地,如此自然就比汴州差上许多了。” 赵怀安对洛阳的命运不命运的,倒是不怎么感兴趣,他倒是主动问起了洛阳到长安的一段漕路,这段也是他们后面要走的。 就听张龟年继续介绍道: “漕运最后一段就是关中段,就是从陕州沿著渭水向东,一直到长安城东的广运津,最后运进太仓。” “这段路长倒是不长,但是渭水河道曲折,泥沙淤积,水流平缓,加上这段路又是逆水而上, 所以还是需要大量的縴夫来牵引。实际上从咱们这边的洛口到长安的这一大段,两岸全是这样的棚区,都是縴夫。” “另外,渭水这条水路实际上並不太適合航行,因为泥沙淤积太严重了,需要定期疏浚,每一次都是巨大的耗费。” “可就是这么水文情况不甚好的渭水,一年也要转运三四百万石漕粮。” 这算是赵怀安第一次系统了解到大唐的漕运,听张龟年的此番解释,他有了一种明悟: “所以这一河之兴废就决定了朝廷的兴衰啊! 张龟年非常认同,他以前在长安研究这些的时候,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开始系统了解漕运。 在他看来,漕运畅,则天下定;漕运塞,则天下乱。 这天下兴乱的道理啊,不一定就存在文人笔下的道德文章中,也在这一河五段路上啊。 赵怀安咬了下手指: “我听下来,这漕运不是一般的复杂啊,这里面涉及到的人、物、利益,几乎涵盖半个天下, 能將这样的运河系统维持百年,这朝廷也不容易!” 这里张龟年就有很多话讲了,他告诉赵怀安: “使君,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漕运上的官吏是整个官场上最精明强干的一批,甚至维持以上的计算,其繁复、技巧,要说天下第二,无人敢称天下第一。” “而歷朝那些经世济用的宰执,也无不是出自漕运转运这条线上的。” “使君以后要寻找这方面的人才,不妨在漕运上多留意。” 这一点赵怀安倒是承认,因为即便在后世的运筹学中,关於物流调度的学问也是运筹学中最核心的。 像萧何这样的人才,不就是能將千里的物资转输做好的吗? 实际上,赵怀安这一次到长安,也是想专门延揽这方面的人才,他回汴州的这段时间,和光州的王鐸没有少联繫,其中最多交流的就是现在的贸易网络。 整体而言,有他义兄、西川旧人,老董,老裴几个,长江上游的水路贸易搭建的是非常通畅的,可一旦涉及到长江下游,以及中原和去往安南海路的贸易,这里面就开始出现割裂了。 往往就是各家发各的,而他幕府的这些幕僚,包括王鐸在內,他们都没有能力整合这么庞大的贸易网络。 这样的人才在哪里有呢?只有在长安。 不过赵怀安在听了张龟年的介绍后,心中却有了这样一个认识,於是扭头问向张龟年: “老张,將粮食运往长安都这么困难,那是不是很少有运长安的粮食出关的?” 张龟年愣了一下,点头道: “使君,的確如此,长安粮食一般用来供应关中还有几十万神策军和防秋兵。如果西边有事, 还要从东面再紧紧调粮到长安。至於如果东方有事,那就看情况了。” “如果是河朔藩出事,那就会以东都的洛口仓米为储备聚集藩兵。而如果是南方或者中原有事,那就用汴州仓米养军,基本上都不会把粮食再运出关的,不然运进去耗费那么多损耗岂不是白费了?” 想到这里,赵怀安忽然就问张龟年: “老张啊,实际上我一直想一个问题,那就是长安的情况实际上並不適合作为都城,无论是渭水的情况还是三门峡,大量的民脂民膏都浪费在这条路上了。” “如果让你来选,我是说如果,你觉得哪里可为天下之邑?” 张龟年不敢以隨意的態度回答这个问题,他能感受到,赵怀安是真的开始考虑过这些问题,他也没有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是不是太早了。 实际上,这种根本性的问题,越早想明白越好。 张龟年组织了一下,小心回道: “使君,这长安地方,能为天下都,实际上靠的是关中山河四塞,易守难攻,能极大的保证中央的基本实力。” “可现在,谁都晓得,这天下財富早就偏向了东南。就关中的那点粮食,餵饱自已都勉强,那几十方的官宦、禁军只能靠吃外粮。” “而每年从江南运粮,渭水浅得撑不动大船,三门峡那几块破石头,又不知磕碎了多少船,淹死多少縴夫。其中只洛阳到长安的这一段,损耗就能有三成,这哪里是运粮?这是拿民命填河呢。” 也许是晓得自己说得情绪大了,张龟年顿了顿,开始回答赵怀安的问题: “这要是选都,就看三条。” 个就是要漕运顺,江南的粮、蜀地的锦、岭南的百物,能顺著水漂过来,不费劲。 “二个就是要居中间,南北东西的信使、兵马来往,脚程差不多,一旦哪一边有事,都能来得及反应。” “三个就是自己周边得有粮,这是朝廷的底气。如果一切都指望漕运,那运河就成了朝廷的弱点,谁都能上来掐一把。” “而能满足这下条件的,头一个就是洛阳,当年东汉已经证明过了,以洛阳为都,二百年江山是有保证的。” “这洛阳卡在伊洛河、黄河、汴河的岔口上,江南的船经汴河到洛阳,卸了粮直接入含嘉仓, 不用过三门峡那鬼门关。当年武后把朝堂挪到洛阳,不就为这?而且洛阳周围,偃师、巩县都是產粮地,好列能自给自足。北边有部山挡著,南边有伊闕锁著,也是易守难攻。” 张龟年见赵怀安只是听著,脸上却没太多反应,便说了另一个: “从洛阳再往东看,汴州这地方也不错。通济渠穿城过,南到扬州,北到魏博,西到洛阳,完全就是水运枢纽。” “不过汴州倒是有个大毛病,那就是平,地太平了,周围又无山无险,就靠几条河挡著。如果河朔的藩镇犯境,骑兵三日就能衝到城下。当年安禄山从范阳骑兵南下,主力下的是洛阳这些地方,也都能一鼓而下汴州。” “所以汴州为都,那就需要先拿下河朔,如此才算稳当。” “然后就是再往南了,金陵也就是润州,这里也算是可为都之地。有长江天险,有直接处在江南財赋中心,可他太偏了,无论是北面,还是西面,一旦又个事,光晓得都得几个月,如何能守得住?所以都润州的最后就是个偏安,王者不为。” “余下的如成都、襄阳,那就更不用说了,能做个避难的行在还行,当都城?那天下就是是一盘散沙。” 张龟年感嘆了一番,说了这样一个道理: “说到底,没有哪个地方是十全十美的,长安占了险,却输了粮道;汴州占了財,却输了安稳;洛阳呢,不算最好,却啥都沾点边。” “漕运比长安顺,位置比汴州中,险固比金陵强。真要换都城,洛阳怕是最实在的去处。” 所以站龟年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能为天下之都的,最好的还是洛阳。 赵怀安不置可否,只是耸耸肩,笑著对张龟年说道: “老张,別那么正经,咱们反正是閒著,隨便聊聊。再说了,我两啥身份,谈这个,倒有些让人发笑。” 张龟年尷尬的笑著,那边船队已经完成了换航,他们將要从这里进入黄河,正式开往中流砥柱三门峡了。 正当张龟年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时,赵怀安忽然笑道: “老张,既然咱们也是隨意聊,那你不妨回去想想,如果都润州,又如何避免北疆和西域的缩呢?” 见张龟年要说话,赵怀安摇了摇头,对他道: “老张,这个问题不用急著回答,它很大!我们两的智慧並不能现在就回答这些,这一次咱们去长安啊,就是去做学生的,去將咱们心中的疑惑和现在发展遇到的困难,去给那些聪明人回答, 看看长安的俊杰们的智慧。” “而现在,咱们该去吃饭了!” 说完,赵怀安哈哈一笑,冲后面大喊: “赵六,中午吃什么?” 赵六等人一直保持著距离,此时听到赵怀安的话,连忙回道: “大郎,杨监军喊咱们过船用饭,这船一直没开,就等大郎呢!” 赵怀安笑了笑,然后对张龟年道: “老张,走,去老杨那边吃一顿!也问问他,这段时间怎么跟个缩头乌龟似的,都开始避著我赵大了?” 说完赵怀安就跳上了掛著的跳板,带著一眾保义將们跃上了杨復光的座舰。 而那里,这位功成名就的大权宦却神色凝重,等候著赵怀安。 第293章 转机 第293章 转机 当赵怀安一上甲板二楼,看到里面就杨復光独坐那边,心中一顿,隨后向下招手,让赵六他们留在了一楼,自己独自上了二楼。 那边杨復光看赵怀安独自上来了,尷尬一笑,让赵怀安坐在自己对面,隨后便给赵怀安斟了一杯酒。 看著碗里清亮的酒,赵怀安並没有喝,而是认真问道杨復光: “大兄,这是遇到什么坎了?有赵大能帮忙的吗?” 杨復光看著赵怀安真挚的脸庞,心中一阵暖流,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掀开案几上的竹篓罩, 笑道: “赵大,你看看,是不是都是你爱吃的。” 篓罩掀开的確是赵怀安爱吃的,全是各种肉食。能置办这样一桌席面,肯定是杨復光刚靠岸就让人下去採买的。 但也越是这样,赵怀安哪里敢吃,再次认真问道: “大兄,一世人两兄弟,有什么事是咱们两趟不过去的呢?这话不说明白,弟弟这饭哪有心思吃啊!” 见赵怀安这样,杨復光也不扭捏了,而是直接坦诚道: “这一次咱们两个需要有人扛事。而这人呢,也只能是你赵大了,毕竟你扛了,我还能捞你。 可要是兄长我这一步出了差了,你就算不被牵连,也会有人整你。” 赵怀安皱眉,摇头道: “大兄,有事咱赵大扛,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说,出什么事了?咱们自己人先別慌!天大的事,兄弟我也给你扛著。” 此时赵怀安心中充满不详,到底是什么事需要杨復光將自己推出去扛雷,难道是他在汴州的事?可不应该啊,真有事也不会到洛阳才发了。 见赵怀安如此说,杨復光半是舒气半是愧疚,將事情说了出来: “我今日得了汴州那边送来的加急,这军报是比驛传还要快的,所以这会朝廷不晓得,我们两人先把事给对了,这样还能保住一个。” 这一个是谁?那肯定是杨復光了。 隨后杨復光就將一封信递给了赵怀安,让他自己看。 赵怀安捏著信封,抽出来一看,心里就是一咯瞪: “草军王仙芝、黄巢出泰山,克瑕丘、任城、金乡、现已杀入宋州。宋威令诸道兵復回,时诸兵已散,闻復发之,皆怨冠思乱。诸兵不復矣。” 捏著这封信,赵怀安笑道: “大兄,这王仙芝是假的,你晓得的。而如今这个局面,我们当时也是想过的,大兄如何惊慌失措?” 杨復光苦笑道: “大郎啊,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我们是料到贼军会再以王仙芝的名义起来作乱,但谁能想到宋威將诸道兵遣送回去了?又有谁能想到,被打掉贼头的草军竟然猛成这样?一下子跳出了充州,杀进了宋州。” 他以为赵怀安不晓得严重性,进一步解释道: “赵大,这通济渠是运河上最重要的一段,而通济渠上一大半都在宋州境內,所以宋州可称得上是中原枢纽,漕运咽喉。” “而现在草军死灰復燃,这意味什么,你知道吗?” 赵怀安当然晓得,就在上午,张龟年还在和自己说漕运的事情,而宋州这个地方,因为他和宋州刺史的女儿张惠的关係,张龟年还特地多说了几句。 如果说中原是一处四通八达的交通网,那宋州就是这个中原网络的核心节点,无论是行军、漕运还是商旅,都难以绕开,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原漕运心臟。 而草军一旦占据这里,不仅仅是阻遏住了漕运,更关键是他们会获得宋州转运院堆积如山的物资,而现在中原的灾情还没有结束,一旦让草军获得这些物资,几乎可以如当年瓦岗寨一样,一夜之间就能形成庞然大物。 一旦真这样,那朝廷此前付出无数钱粮弄出的剿贼战略就全部付之东流了,那他和杨復光所谓的功劳,不就成了笑话吗? 赵怀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疑惑道: “大兄,这不应该是宋公之责吗?我们將如此大好局面交给他,他却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让诸藩军回藩,以至使得各地兵力空虚,这要追责,也该是宋公啊!” 杨復光也苦恼,他嘆了一口气: “哎,这事是咱们运道差。本来咱们已经办得足够妥帖周到了,甚至朝廷也相信,咱们阵斩的王仙芝就是真的,可现在都没意义了。” “对於朝廷来说,王仙芝首级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王仙芝一死,草军就会烟消云散,各自散去。但现在草军却死灰復燃,而且愈演愈烈,那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朝廷来说又有什么区別呢?” “而这件事,那宋威肯定是难辞其咎,但你我,一个给的王仙芝的首级,一个送的王仙芝的首级。不用想,那宋威一定会说,正是咱们提供的战报才使得他对战局出现了误判,所以要追这个责的时候,咱们也跑不了。” 说到这里,杨復光真的非常坦诚对赵怀安道: “赵大,这一次要委屈你,你把事给扛了,这样我们一起进京后,我只要能过关,必不会让你受委屈。而且,这事我们的责任不大,你一个人扛也最多是训斥,不会影响什么的。” 赵怀安看著杨復光患得患失的样子,忽然大吼一声: “哎,醒醒!” 一句吼声,下面的赵六等人全部跳了起来,紧张地听著上头的动静,一旦有变故,他们將立即衝上来。 而那边,杨復光被赵怀安忽然的大吼给惊到了,抖了一下,生气道: “赵大,你不信为兄?” 赵怀安直接摆手,隨后拍著自己胸脯道“如果你觉得我出来把事扛了,真管用,我赵大但凡犹豫一下就不姓赵!我赵大本就是泥腿子,最多从哪来就回哪去,就是罢职了,就回霍山老家种木耳,在哪不能逍遥?” “可大兄,你想想,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这有用吗?” “功表是咱们一起递的,上面有你的名字,我的名字,我赵大要是这功劳是假的,不重要,那大兄你能落得好?相信我!在长安想要弄垮你的,绝对比我多。现在朝廷都没有定夺,咱们就上赶著承认过错,那不是把刀递给了人家?” 杨復光著急地站起,这会真的有点六神无主了,他也是被这事给弄懵了。 那些草军竟然往宋州去了,这可就太要命了,当年徐州军作乱,只不过是袭击了个桥,就搞得天下动盪。 要是宋州境內的通济渠就这样被草军拿下了,那朝廷肯定是要杀人的。 而自己既不在中央,又不是地方实力节度使,说个难听的,他死,宋威都不一定死。 不过赵大说的也对,那些人就是衝著自己来的,就算赵大扛了事,他也要被一起拖下去。 他看著赵大镇定的神色,杨復光直接坐了下来,握著赵大的手,著急道: “大郎,你要是有办法,你就说来。” 赵怀安拍了拍杨復光,示意他先冷静,等后者的呼吸平缓了,才將自已想来的办法说来; “大兄,你在局中,所以有时候关心则乱。但我在局外,却觉得这事並不是坏事,反而可能是咱们进长安后一个很重要的契机。” 杨復光眼睛亮著,连忙让赵怀安继续说。 赵怀安也起身了,他先是了两步,然后问道: “大兄,你在长安的仇家除了田令孜,还有谁呢?” 杨復光回道: “以前倒是有仇家,但早就被我和兄长二人给剷除了,至於其他人,还没有人敢和咱杨家作对。” “也就是那田令孜,依靠陛下的信任当了左中尉,非要和咱们杨家作对。” 赵怀安忍不住问道: “大兄,我不理解那田令孜为何要和你们结这么深的仇呢?毕竟就算是中尉,也有两个,他做左中尉,还容不得你做个右中尉吗?” 杨復光摇头: “你不晓得,我要是做了中尉,即便是右中尉,以我杨家在神策军的亲党故旧,那田令孜只能靠边站,你说他能容得下咱吗?” 赵怀安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可要是你这个中尉在外,而让他继续居於朝廷,你们还会这么势如水火吗?” 杨復光愣了下,他明白赵怀安的意思了,可最后还是摇头: “这就是你的一厢情愿了,现在咱们遭了难了,那田令孜不將咱们一脚踩死也就算了,还让咱继续升到中尉?即便咱后面出外,但也不会的,毕竟人家也不傻,能出京就不能回京吗?” 赵怀安拍著手,接过话: “所以我们必须要给田令孜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杨復光念了一句,然后让赵怀安继续说,就听赵大讲来: “去年我从陈州那边过的时候,见到了忠武军的节度使崔安潜,然后就听朋友说过这崔节度和田令孜的一个恩怨,说两年前,田令孜曾经想要给他的兄长弄个忠武军的兵马使的位置,可最后被崔安潜给拒绝了。是不是有这个事。” 杨復光点头: “不错,是有这事,后来就是因为这事,那田令孜做了中尉后,就把崔安潜的族兄崔彦昭从宰相位置上给弄走了。” 赵怀安听果然有这事,忽然就压低了声音: “大兄,你和我说个实话,那田令孜是不是想把他的兄长弄到西川节度使的位置?” 赵怀安的这番话直接让杨復光惊片刻,半天才问道: “大郎,你怎么晓得这事?你这消息有点恐怖啊!就是在长安,也不过四五人晓得这事。” 说完,杨復光还是狐疑地打量著赵怀安,问了一句: “大郎,你真的是霍山出来的?” 赵怀安摆摆手,重新坐了下来,摇头: “大兄,你这是想多了,我要是有这个消息渠道,我还能冒险去找你?” 他这番话倒是让杨復光哈哈一笑,心中也有几分自得。 隨后赵怀安就解释了: “这是我猜的,你忘了,我就是从西川出来的。田令孜那兄弟要当西川节度使,在长安是少有人晓得,可在西川,只要留心,就能猜得几分。” 见杨復光还要问,赵怀安摆手: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咱们晓得田令孜他在乎什么!一旦晓得这个,咱们就能和他合作。他不是想让他兄弟做西川节度使吗?那咱们就支持他!这样大兄你做右中尉,然后带兵出关中,全权督导剿贼事,而田令孜兄弟做西川节度使。” 杨復光思索了下,嘆了口气: “这事不太行,咱们在朝里的票数不够,就算支持田令孜,想要把一个毫无功劳,甚至到现在连官都不是的人弄到西川节度使,那还是太难了。” “更不用说,西川节度使比邻关中,一旦田令孜兄长做了西川节度使,再加上田令孜在关中掌握神策军,那姓田的还不权倾朝野啊!” “此非社稷之福!” 赵怀安倒是对最后一句话意外了下,没想到这杨復光这会还想著朝廷社稷呢,倒也算是个忠臣了。 可他很快就让杨復光见识了什么是说服的艺术,只见赵怀安掏心窝道: “大兄,所谓社稷是否有福,要看朝中是否还有忠臣良將。我赵大之忠心,还有大兄你对朝廷社稷的忠心,都是天地可鑑的。可要是咱们这一次被整倒了,这社稷谁来救,这还有哪的福?” “而正所谓,重耳在外而生。现在草军死灰復燃,正是咱们的机会。我们和宋公是不一样的, 他是未有捷报,咱们是打了胜仗。圣上虽年幼,但谁能打谁能为他铲灭群贼,除了咱们还有其他人吗?” “大兄你再看看,这一次东西两线战事,除了我保义军连战连捷,最后更是一举歼灭草军王仙芝核心,还有其他藩军能做到吗?” “咱们这份战功是不虚的,而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说完这些,赵怀安忽然走到二楼的窗边,隨后捅破了窗户纸,对杨復光道: “大兄,你看这窗。一开始好好的,忽然破了个洞,是不是闹心。” 杨復光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就看见赵怀安一拳就將整面窗户给捶烂了。 这个时候,赵怀安又对杨復光道: “大兄,你再看现在呢?这窗户都没了,你还觉得刚刚破了个洞还是事吗?” 杨復光恍然,惊道: “大郎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窗户破个小洞,谁都能补好。可现在窗户直接被砸烂了,却不是什么人都能揽这事的。那人有这个能力吗?能担这个责吗?反倒不如让咱们再给他安上去。” “而眼下的局势也是如此。草军的確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但这不是坏事。甚至那草军闹得越凶,咱们两人的利益就越大。当天下都在呼『安石不出,如苍生何”的时候,那一步登天又有何难的呢?” 杨復光彻底懂了,也彻底被说服了,他忍不住看著赵怀安,感嘆道: “大郎,你一武夫都能看得比我透彻,我真枉费在朝中多年权斗了!” 赵怀安心中一紧,晓得自己说得太好了,连忙解释道: “大兄,还是那句话,当局者迷啊!其实这一套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咱们这些军头们惯用的? 就是养寇自重嘛!只不过咱们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杨復光哈哈一笑,思考了一下,说道: “所以咱们现在是不动声色,静看局势发展?然后再和田令孜合作,共同推他那兄弟做西川节度使,来换取他对我们的支持?到时候我当中尉,你做节度使,咱们再领兵出征,去剿草贼?大郎,我理解得对吗?” 赵l安拍著手,给杨復光一个大拇哥,但还是补举了一句: “咱们现在不是要转去章门峡那边嘛,不妨再折腾折腾,儘量推迟入京的时间。” “只有局势越恶劣,朝廷的那些人脑子才会越清楚,咱们也就越好和田令孜谈条件。” “毕竟如果圣上想要咱们再改出征,那此前封赏还能不落实?到那时欠,咱们再以西川无节度使在任,为防止南詔趁中原变乱北上,就推荐田令孜的兄长做节度使,剩下的,就看田令孜自π的了。” 杨復光哈哈大笑,心中烦闷和火气尽企,拍著胸脯道: “赵大,这个你丝心。在咱们这些宦官中,论任事精进,我杨復光说第二没人能说第一。可要是巡不前,我说个不怕羞的,这不是咱们宦官的基本能米吗?这很难吗?” 最后,赵儿安乳和杨復光具体商量了一下,就是先在陕州那边停留一段时间,看看局势发展如何,到时欠再选择以什么条件和田令孜合作。 这些事基本都是杨復光来办,赵儿安在河洛这边谁都不认识,也帮不了什么忙。 等临了,杨復光像是想起来一样,和赵l安认真道: “大郎,这一改多亏你了,不然险些就前功尽弃了。你放心,咱们杨家不会忘了你的。” 赵儿安摆摆手,笑道: “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隨后赵儿安便向杨復光道別,而后者也没在意,笑著自斟自饮。 等赵儿安下到甲板上,大河上的风一吹,整个人凉颶颶的,原来他的后背早就是一层密汗。 等赵六他们围过来正要说话,赵l安连连摆手,让赵六和豆胖子二人扶著点自π,踩著木板回了本船后,才低声说了一句: “这一改企长安咱们要一万个小心,杨復光这人不能靠了。” 声音只有豆胖子和赵六二人能听到,甚至后面的张龟年都不书得赵儿安说了话了。 豆胖子、赵六二人惊然,隨后便將赵大扶到了舱內。 第294章 风雨 第294章 风雨 自离开洛口,赵怀安的船队就先行,杨復光的船队在后,只几次便抵达了陕州,他和杨復光商定,先在陕州停顿,等局势明朗,再做下一步计较。 从船上一下来,赵怀安让杨復光行文给当地陕州刺史,让他运送一批粮秣、物资到三门峡南岸。 等赵怀安安顿五百背鬼扎营休息,便將郭亮喊了过来,隨后密语他一番后,便让他只带口信骑快马先行回汴州找裴迪。 郭亮带著三名骑士当天就出发,准备走官道直奔汴州。 之后赵怀安又让何文钦携带自己的亲文即刻返回光州,务必將书信交到王鐸手里。 等这些人都陆续派出去后,旁边的赵六才担忧道: “大郎,咱们情况这么危险嘛?不如咱们直接跑吧!就回光州,到时候有咱们万余兵马,谁来了都没用。” 豆胖子也是这个意思,揪著自己的肚皮,发狠道: “那狗太监看著像是个人,可没想到还是一个鸟样,遇到点事就要把咱们给推出去,索性把那杨復光一刀剎了,咱们直奔光州去。” 赵怀安听了这话,瞪著豆胖子,骂道: “你是吃酒吃昏了?说这些胡话?行了行了,都滚滚滚,去营地看看战马情况,这是咱们的命根子,都给我照料好。 豆胖子缩著脑袋,然后和赵六一起拉著手跑出了惟幕。 两人刚出来,赵六就埋怨地问豆胖子: “胖子你不会真吃酒吃昏头了吧,那种话你都说?你这不给大郎添乱吗!” 却不想豆胖子振振有词,拍著胸脯,摇头晃脑道: “哎呀呀,没想到赵六你也不懂我啊!没看到咱主动给大郎出出气吗?再且说了,我不先说这个胡话,我怕大郎啊,他真会这么做!” 赵六恍然,再忍不住给了豆胖子一个大拇哥,感嘆道: “哎,胖子,你真不得了。以前这份察言观色,我自翊第二无人可说第一。现在看,你已经有我八分功了,不简单啊!看来我不能再携带了,也需要学习起来。我这三日没学习,都快赶不上你豆胖子了!” 豆胖子被夸得眉飞色舞,哼了句: “你且有的学呢!” 二人哈哈一笑,勾肩搭背就去马棚去。 大郎这话没说错,这些战马事关他们跑路,的確不能有一丝问题。 听著外头二人的笑声,赵怀安摇头笑了笑,忍不住看向那北面的山岭。 那里应该就是中条山了吧,虽然赵怀安前后两世都没来过这里,但这条如同长堤一般的横岭, 他还是听说过的。 透过帷幕,从北面山岭吹过的山风带著黄河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远远望去,那中条山就如同一条苍龙横亘在天际,山脊线在金灿灿的阳光中起伏豌,仿若龙鳞。 只坐在帐內,就能听到黄河经过三门峡天柱的轰鸣声,浊浪拍打著岸边的岩石,与外头那些无数驮夫的號子声匯在一起,苍凉又雄浑。 所以人还是要多出来走走,当个丘八,固然风藏露宿,颳风下雨都在外头受罪,但有一点好, 就是去的地方多,这见识慢慢就上来了。 就像现在,以前赵怀安对关中的艰难险阻是没有直观印象的,可到了这陕州后,亲临到此,才明白这函通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下了船后,赵怀安为了让坐骑活动一下,是先带著背鬼和帐下都们跑了一圈马,发发汗,顺便见识一下此地的形胜。 就是跑了这么一圈,赵怀安晓得陕县不愧是关中与中原的咽喉,无论是军事还是交通,又或者是经济命脉,都相当重要。 先不说北面的大河以及北岸的中条山,那里已经是一道天然的防线了,就在南面,就是山, 形成了“两山夹一河”的天然屏障。 之前老张曾说过,以前的函谷关废弃后,关中的第一道防线就是陕县,后面才轮到潼关。 所以陕县这边专门设置了陕虢节度使一职,统辖陕州、虢州兵马,常驻精兵五千,其职责便是阻河为固,屏蔽三辅, 这一次他和杨復光巡在这里,少不得就要和这边的陕节度使打交道,不过老杨说了,这人是他们杨家的门生,自己人。 从这个层面来看,这杨家的確是够老牌的,实力深厚,连陕州这么重要的地方都是他们的人。 而且就在他跑马的这一路,隨处可见驛道上的商旅,那是著名的两京驛道,沟通著长安和洛阳的官驛。 官员、商人以及朝廷旨意都是从这条官道向东,而从江南和中原的稻米和物资,也是从这里转运到渭水。 真是长安的咽喉啊。 所以杨復光的眼光是真的不错,能选择这里停驻,依靠这里四通八达的交通网,既能快速获得中原战场的情报,也能快速获取长安的朝局动向。 而赵怀安则想得更多。 一旦真有不对劲了,他完全可以从陕州跑路,到时候往东、往南皆是一条路子。 就在赵怀安思考著退路时,外头的嘈杂声再一次將他唤醒。 他不用让人去看,就晓得这是津渡口上的驮夫们大喊號子的声音。 这一次隨赵怀安来长安的大概有六七百號人,现在就扎营在渡口的东面,而现在,他们明面上就是在等待驮夫驮运物资,绕过三门峡这段路,之后再换小舟。 但实际上这里面的门道多了。 杨復光为何选择在这里拖延时间呢?就因为这里是最容易操作的。 陕州作为关內外转输的枢纽,大量的人和物资都要从这里下,而这些全部都要靠人力驮运下来那么谁先运谁后运,这就有了说法了。 实际上,就在刚刚,津渡那边就有专门的转运吏过来请见,问赵怀安需不需要插队,但要给钱。 当时赵怀安听了连连叫好,咱们大唐果然金融治国,人人都会创收了,这帝国的转运都能成了这些人挣钱的法子。 赵怀安本就不急,当然摇头拒绝,甚至还义正言辞说了这样一番话: “让朝廷的漕米先发,那才是关乎朝廷的大事,我们不急!” 那转输吏意外地看著赵怀安,但也没多说,就离开了。 外头再一次传来声音,这次是赵六和豆胖子的,两人掀开帷幕进来,对赵怀安笑道: “大郎,都看过了,战马和骡子都好著呢!我们去的时候,老王他们正给战马餵精料。我骑了一圈,很棒!” 赵怀安点了点头: “做得好。告诉马夫,仔细些,这些战马可是咱们的命,不能出半点差错。” 听了这话,豆胖子拍著胸脯,胸上的肥肉隨著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保证道: “放心吧大郎,我都交代下去了,谁敢马虎,我豆胖子第一个不答应。” 赵六也跟著说道: “大郎,刚才我去营地转了一圈,弟兄们的士气都很高,不论做什么,就等你一句话。” 赵怀安心中一暖,这些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就是他闯荡长安的底气。 他点了点头: “好,刚刚我们回来的时候,不是遇到个牛羊贩子吗?去寻他,买二十头羊来,今晚加餐。” 赵六“哎”了声,对赵怀安说道: “大郎,你先休息,肉好了,咱们叫你。” 说完他就拉著犹在傻笑的豆胖子出了帐了。 隨著人声一点点退去,一直被赵怀安压抑在心底的担忧也终於浮现了出来。 说实话,他还是把进长安这件事给想简单了,长安的情况之复杂远远超过他的想像。 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田令孜的麻烦,还有外朝的那些个宰相的爭权夺利,甚至连倚靠的杨氏兄弟,也不是那么可靠。 可长安却又是必须要去的,只要他还想做节度使。在大唐这样的政治生態中,除非你在地方譁变,以下克上杀了节度使,然后逼得朝廷追认结果。不然你都需要朝廷的正经册封的。 赵怀安和別的刺史还不一样,那就是他是以军功册封,之前一直在西川作战,后来做了光州刺史,都没有进京敘过职。 在此之前是可以的,可一旦从刺史迈入节度使,那基本就迈入了统治阶层,这种情况下,朝廷诸公、北衙乃至圣上都没见过你,如何能放心让你做一藩节度? 说到底,这天下虽然大,但每一个位置都是有数的,这不是做增量,而是在存量的分配,这里面每一个都要明確是哪一方的。 也就是说,你要回答,你是谁的人! 那他赵怀安是谁的人呢? 毫无疑问,无论是在杨復光还是在田令孜那边,他都是杨家一党,没有这个,你立再多功劳都没用。 那能不能拋开朝廷这骯脏的一套,自己立起炉灶呢?可以,但风险极高,不是最后无路可走, 肯定是不选的。 赵怀安现在的实力正处在一个尷尬期,那就是保义军在天下州一级別,可以称得上最强,可它到底只是一个州,而不是藩镇。就说在南方,赵怀安极限可以拉出四千精锐,一万大別山都所兵。 这算强的吧!可光淮南节度使那边,固定兵额就是三万,更不用以其饶富,再徵召地方州兵、县卒、土团,十万兵都能拉得出来。 一旦赵怀安敢反,他就要被北面的忠武军、东面的淮南军共同夹击,到时候他赵怀安算是把路给走死了。 所以,这长安必须去,这就是发展的代价。 可朝廷那边不傻的,自己在光州的所为,无论是编大別山都兵,还是控制山场,构建贸易网, 那个节度使刘邮能看不到?他会不上书给朝廷给自己上眼药? 肯定会啊!这都官场基操了。 而且他干的这些事,摆明是在发展实力,尤其还是在昔日淮西旧镇中积蓄力量,朝廷能不敏感? 可朝廷却一直当没看见,这说明什么?说明朝廷有办法给自己来一手狠的。 其实赵怀安也多半猜到是怎么回事,只要联繫一下杨復光那边的行为,就能猜到一二了。 这杨復光每次谈到节度使的时候,言之凿凿,可却从来不说是给自己安排在哪。 那这样就明白了。 这杨復光晓得自己肯定能做节度使,但绝对回不了光州做节度使。 对朝廷来说,他们当然有理由这么做了,不仅给自己来了个釜底抽薪,自己在大別山做的那些事情还能顺势被朝廷给接收了。 而以赵怀安对杨復光的了解,他没准还觉得这样做,是在为赵怀安好,这样才能长久。 但赵怀安能接受这个结果吗?他肯定不能接受, 自己在光州付出如此之多,光州在后续发展的战略重要性,都是其他地方替代不了的。 那怎么办? 赵怀安以前听过一个道理,那就是解题的答案从来不在自己这一层。 因为如果自己身边能想到的,能解决的,那这事就不会成为问题。那解题的答案在哪里?在外面,也在上面。 对於目前他的难处和保义军面临的困难,他能做的不是坐在这里想,而是要去长安接触人。长安是他麻烦的来源,但同时也是解题的来源。 就说那田令孜吧,赵怀安同样能和他谈,而且能谈的地方有很多。 在別人看来,他赵怀安是谁谁谁的人,但赵怀安自己清楚,他和別人不一样,他谁的人都不是? 这些东西他谁都没说,因为这是事关自己和保义军未来的大事情。 如果这一次过不了这个坎,他赵怀安只能奔回光州做最坏的打算。 他不是不信任赵六、张龟年他们,而是对人性最清醒的认识,就是儘量別去考验它。 今天的天气很闷,这是要下大雨的前兆, 在进入关中的十字路口上,赵怀安感受到了这份压力,而且实话实说,这压得他喘不上气,恍惚间前方山雨欲来,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轰!” 忽然一阵炸雷从远山传来,外面的喧闹声忽然就停下了,然后到处有人在大喊: “暴雨来了,暴雨来了,快盖茅草,快!” 不断有驮夫把头在那惊慌大喊,他们驮运的这些物资,有任何的折损,他们十条命都不够赔。 而赵怀安也听到自家营地有人在大喊,那是赵六的声音: “快快快,把马既棚的乾草都推进去,其他都不要管,把马看好。” 接著是越来越密集的雷霆,暴雨声遮盖了天地。 赵六掀开大帐,外面的水汽混著泥土一下子灌了进来。 赵六浑身湿漉漉的,对赵怀安喊道: “大郎,那些转运吏说这种大雨是要涨水的,咱们扎营的地方太低了,要儘快將营地移动到高处啊!” 赵怀安点了点头,对赵六道: “你让王进组织人手,咱们往山台地那边换。” 赵六点头,就要回去,忽然被赵怀安喊住了。 “赵六,后悔跟我吗?” 赵六愣了一下,回头望著赵怀安,笑了: “大郎,在遇到你之前,別人喊我“吹丧的”,现在大伙叫我『六耶”,跟你我从来没后悔过接著赵六看著赵怀安,认真道“大郎,我不晓得你担心什么,但我赵六永远跟在你后头!再不行,咱们再从死人堆里爬一次嘛!我还觉得咱们在山里逃难的那些日子,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赵怀安笑了,骂了一句: “我才不乐意和你钻山呢!以后记得洗手!” 赵六张了张手,然后对赵怀安露齿一笑,接著就出去。 “回来!” 赵六再次被叫住了,然后赵怀安就走了过来,给他披了一件蓑衣,骂道: “这雨大得厉害,让兄弟们先把战马转移,其他的就放在这了。” 赵六点了点头,裹著蓑衣再一次钻入了雨幕。 在那里,王进、豆胖子等人正將一匹匹战马掛著稻草,拼命往不远处的台地转移。 看到这,赵怀安哈哈一笑,脱掉了衣服,只穿了件自製的平底短裤,就衝进了雨幕。 隨著一阵阵马嘶声,所有保义军哈哈大笑,將衣服脱光,就这样骑著穿好雨布的战马,在暴雨中向著不远处的塬地衝去。 在那里,一批民夫正在加紧搭建著芦棚,作为保义军战马的临时马。 风雨中,歌声嘹亮: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大郎,你这好不应景,咱们不是骑著马吗?” “闭嘴!这叫文学!” “哈哈!” 於是,第二日,赵怀安感冒了,浑身无力,脑昏鼻子堵。 躺在新的营地內,赵怀安刚喝完一碗薑汤,正要那唉声嘆气,忽然外面传来熟悉的笑声。 然后就见到赵六、豆胖子、张龟年笑著陪著一文士走了进来。 而其人一进来,就对裹著被子的赵怀安笑道: “怎么,老朋友来了,一点不高兴呢?” 赵怀安一下子就从榻上跳起,连鞋子都没穿,就跑过来抱著这人,哈哈大笑: “老裴,你怎么来了?来来来,坐坐坐!上茶!上好茶!” 原来此人正是高驛的掌书记裴! 一下子,赵怀安的病就好了。 第295章 局势 第295章 局势 乾符三年,四月十二日,经过多日编整,草军越过宋、充边境,兵至城邑单父。 在草军还未抵达单父时,本境之民便纷纷响应,单父豪杰蜂拥而起。 时单父县令赵常募勇二百,出城镇压,而彼时草军从兗州金乡直取单父县城,县令赵常惧,单车先走,逃兵草军锋芒。 草军在先锋票帅王重霸的约束下,按队徐行,所到之处秋毫不犯,途中无遮遏者,当天便占领了单父。 单父百姓执焚香,热烈迎接草军入城, 相比於草军在充州的肆虐,他们在到了宋州后竟然发生如此大的转变,至少在先锋票帅王重霸的带领下,军纪严明,无焚杀之事。 在进了单父后,封锁仓库,开放监狱,开仓招收本地流民。 而在东南面的徐州,徐州兵马使何肱屯兵宋徐边境的丰县,按兵不动。徐州將时薄、石审全乘机攻入单父东,烧杀劫掠一番退回本藩。 而宋州刺史张崴得知单父县令弃城而走,但因为大部分兵力都需要扼守汴州城,除了令緹骑捕拿县令赵常收狱,只能向汴州又发了一道援兵,此外別无可做。 而隨著草军拿下单父,附近几个县,包括徐州境內的丰县。数百浪荡子弟提枪带矛,投奔王重霸营下。 在眾多子弟中,有个少年叫朱珍,就此也登上了前台。 其实,隨著草军拿下单父,在徐州军遂巡守境,宋州兵谨守州城,而宣武军援兵又不至,草军实际上已经掌握了战爭的主动权,其后在四月十六日,草军又拿下单父西南的楚丘。 至此,进军通济渠的交通线完全向草军打开,而此时,各藩兵马依旧全无动静。 乾符三年,四月二十日,草军分兵两路,从单父、楚丘向南面的古汴水进发。 古汴水是仅次於南面捅桥段的运河,常年都有大量的商船从这里开往汴州。 而於此同时,被草军主力在充州中部绕得团团转的宋威,也收到了宋州刺史张崴的急信,得知草军竟然已经有偏师进入宋州,大惊失色。 一面改道向南追,一边申令徐州將何肱、时薄、蒋殷、张楚、张严、沈等將徐州兵五千绕击单父,一边令平卢军大將王敬武將兵四千从后方追击,又令宣武军从汴州方向沿著古汴水东下,把守古汴水仓院。 宋威的意图就是將这一支突出宋州的草军包围在单父一带。 但这只是宋威的自作多情,因为此时的草军早就运动到了古汴水一带,调度蕨预,迟钝畏难的徐州军根本反应不过来。 更不用说早就受宋威一肚子气的徐州军各將也不愿意听从宋威的安排。 而这个时候,下邳发生的事情正好给了他们藉口。 下邳豪强秦彦在趁著徐州军出镇,於下邳带领党徒、族人数百突入下邳城,杀下邳令。 而得知这一消息后,徐州感化军节度使薛能毫不犹豫命令何肱、时薄、蒋殷等兵马使返回。 如此宋威的围堵命令彻底成了纸面功夫, 而此时,草军先头部队早已抵达古汴水北岸。 乾符三年,四月二十二日未刻,草军兵至古汴水北岸。 先有津渡巡检赵某率领搜罗商船护卫五百成军,驻北岸巡检所固守,商旅以为可恃,可谁知道曹军一来,巡检兵先遁,诸商船见势不妙,这才想著逃跑,可却被早就抵达到上下游的草军堵在了河段。 如此,数百艘商船的物资全部落入草军手中。 而这一次,草军有鑑於当日疏忽汶水河防,而使得草军遭受狼虎谷大败,所以在夺取了这些商船后,草军將大船徵用为舟师,构建自己的水上力量。而將小船编为浮桥,沟通古汴水两岸交通线。 此时,从后方赶至此的草军票帅柳彦章率草军五万赶至浮梁,全军开始依次渡河。 在他们的后面,王仙芝、黄巢率领剩下的草军主力八万紧隨其后,而討贼行营大帅宋威却只能尾隨其后,只能咬著一些殿后的草军部队,偶有衝突,但也並无太多战果。 而当宋威追著草军部队进入到单父,发现草军已经撤离,而其哨骑探得古汴水上的草军架设的浮梁,且有贼將葛从周者领兵数千列阵於北岸。 可这个时候宋威竟然心虚了,只令王敬武扎营古汴水北岸北十里,不敢进战。 而那葛从周竟然主动逆击,分三路,从左、中、右三面猛攻王敬武大营。 彼时王敬武立营未久,猝不及防下不能敌,慌忙溃退,幸亏后面宋威带著主力前来支援,才稳住了溃势。 但也因为军中猛將王敬武都败了,年老体衰的宋威胆气不再,再不敢主动追击。 乾符三年,五月一日,草军下古汴水南岸城邑虞城,隨后四散分击,先后掠碭山、隨后三日又下南面的下邑。 尤其是在下邑,草军获得了海量的物资和优质丁口。 下邑是漕道上汴州的前一站,大量还没来得及靠入汴州的物资和船队全部停靠在了那里。 首先就是草军获得了漕运上大批船只,数量足有千艘,此外还有大批水手和船民或主动,或被动加入了草军队伍,极大的充实了草军刚成立的水师队伍。 此外因为获得巨量的稻米和物资,草军吸引了大批游荡的灾民和盗贼、山棚来投,从碭山到漕运,来附者多达数万人。 而其中,一对叫朱存、朱温的两兄弟带著碭山棚贼数十人也投入了草军队伍。 实际上,在草军拿下下邑后,就已经堵住了朝廷的漕运通道,至此天下譁然。 消息传到各方,不断有地方豪强乘势而起,或打著草军名义,或假借弥勒之名,从陈州到江淮,多者数千,少者数百,纷纷扰扰,几有乱世之相。 而在草军拿下下邑后,王仙芝紧急召集了各草帅,在漕运岸边开了一场紧急会议,就是要討论,要不要攻打宋州城。 乾符三年,五月十日,漕河北岸的草军大帐內。 草军数十名大小票帅喜气洋洋聚在一起,再没有月前的垂头丧气,歇斯底里。 听王仙芝的话果然没错,一旦从包围圈跳开,那就是海阔天空,南下的这一路,官军压根就没有抵抗,甚至连守城的都没有一个。 和充州、沂州那些死守城池的官员相比,宋州各地的县官简直乖得可怕,真的是粮也不烧,城也不守,就一路逃跑。 所以这次南下宋州,所有人都吃撑了。 一些大的营头的规模直接翻了一倍,而小一点的,直接翻个两三倍的都有。 也正因为此,此时大帐內各个在攀谈热络,这个说手下兵马多少,那个说缴获马骤几何。 但也不少人抱怨,那就是现在管得严了,连军纪都管起来了,这样也导致了他们少抢了很多东西。 不过这些人也晓得,这是黄巢副都统抓得严,不过好在这次缴获实在丰厚,他们也就不在乎老百姓手里的那点了。 此时,大帐內,忽然有人站了起来,就是此前先锋將王重霸,他对上首的王仙芝和黄巢抱拳道: “都统,咱认为该打这宋州。” “从我们对俘虏的拷问中,宋州的兵力实际上並不多,顶天不过七八千人。可一旦打下宋州, 不仅缴获山积,就是我草军的声势还能再上一层。” “我认为该打宋州。” 可有人却反对了,此人正是之前打过充州州城瑕丘的柳彦章。 他也没起身,盘腿坐在那说道: “我个人並不建议攻打宋州,宋州这地方我听过,比充州还要重要,这等大城就算守军不过万,我军要想打下,那也得死了海了的人!” “更不用说,我军在战略上已经没有拿下宋州的必要,我们已经阻断了漕运通道,再费力去打宋州,我们能收穫什么?除了些金银粮秣?” “而一旦我军打不下宋州,还在宋州这个地方顿兵城下,那我军好不容易上来的势头要受挫, 还会让附近的诸藩军有反应的时间,到时候再堵过来,我们还要再跳一次包围圈吗?” “所以我认为不仅不应该再打宋州,而且连长安都不去了,咱们直接坐船沿著运河直接打进江淮。” “江淮这个地方咱们也不用多说了,只要咱们能在那里站稳脚跟,什么朝廷不朝廷的,都得看咱们脸色。” 不得不说,柳彦章的这番话让不少票帅都陷入了思考,其中王仙芝的亲从票帅柴存抱拳对王仙芝道: “都统,我认为老柳说得很在理。我们现在从运河上缴获了上千艘船只,靠著这些船只足够能將咱们运到江淮。江淮兵弱又少,咱们如能据之,不说王业如何,霸业可期。” 眾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蛮赞同趁著现在,直接调转南下江淮。毕竟吃饱一顿和顿顿好,他们也是能分得清的,而到了江淮,那就是顿顿饱。 上面的王仙芝和黄巢相互看了一眼,就由黄巢说道: “老柳的想法很不错,也很可行,但却没有想过咱们现在的情况。” “我军能如此顺利转入宋州,靠的是中原地区兵力空虚。而淮南地方,至少在淮河一线就有三万精兵,更不用说是庞大的水师。而我军固然兵马眾多,可所编的水师却基本都是商船,如何能在淮水上与淮南军爭锋?” “咱们这些人都是陆上好汉,到了水上,不习水,要是船毁了,连跑都没地方跑。” “所以咱们现在的情况去江淮,胜固然霸业可期,可败了,那就直接葬身鱼腹。” “你们怎么选?” 黄巢一番话直接把大伙说哑火了,也不哎声。 那边人群中的另外一个票帅,雄壮的李重霸,直接对上头的王仙芝说道: “都统,打哪里你说个地方,咱们大伙跟著你走!哪都行。” “因为不论打哪里,最重要的就是要快!这些日子我发现了,对付那些各怀怪胎的诸藩军,那就是要快!只要咱们足够快,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而像咱们之前在泰沂地区那样,慢得和乌龟一样和朝廷打攻坚,那就是以短较长,焉能不败?” “不过咱们这败啊,也败得好,不经歷这样的大败,如何才有这般追隨的老兄弟?不经歷这败,我们如何能找到正確的战法?” 眾人纷纷点头,甚至最早提及要打宋州的王重霸,也点头称是。 最后,李重霸再次望向王仙芝,认真说道: “所以都统,你拿个主意!” 眾人也纷纷鼓譟,向著上头的王仙芝: “是啊,是啊,我们都听你的。” 王仙芝压了压手,考虑了一下,说道: “黄兄弟,李兄弟说得都好,都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宋州我们不打了,不仅不打,这一路只要遇到坚城咱们都放过,不要在乎一城一地,打下城后,也不要分兵,部队获得补给和人员补充后,直接放弃城邑。” “诸位你们见过蝗虫吗?” “他们为何可怕?就是到了一地就吃光一点,最后留下的人只能饿死。』 “而咱们草军要想搞垮庞大的朝廷,就得和蝗虫一样,我们聚在一起,一路向前,所到之处摧毁朝廷的驛站、县邑,只要咱们席捲的范围越大,朝廷最后就会越虚弱,到时候咱们把中原打得稀巴烂,在战爭中锻炼出一批精兵,然后咱们再向南,到那里获得补充。” “到时候,中原成为荒芜,朝廷还能有兵马调动来攻打我们吗?而等咱们依靠江淮的资財发展起来,那就是咱们北上长安的时候!” 眾票师议论纷纷,其中毕师鐸喊道: “都统,咱们不是去打去长安吗?这意思是,咱们最后还是要打去江淮啊。” 王仙芝摇头: “以咱们的实力,打不进长安,连打个洛阳都费劲。我之所以要向著洛阳和长安打,就是做给朝廷看的,让他们不断將兵力集中在两京一带,而咱们再调转马头,向著其他兵力空虚的地方挺入。” “这就是兵法所说的,致人而不致於人。” “所以咱们不打宋州,咱们就此向西北,杀向洛阳!让那些狗官兵在我们后面吃灰!” 可在上面一句话说出口时,就有不少票帅愣住了,只因为他们熟悉的那个都统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可看到如黄巢、柳彦章、李重霸、柴存这样的大票帅都没有反应,这些实力小的更就没话说了只是將心中疑惑埋在心里,便隨一眾票帅们纷纷鼓譟喊道: “杀向洛阳!” “杀向洛阳!” 杀气凌冽,如霜似雪。 乾符三年,五月十六日,当留在陕州一个月的赵怀安,在收到汴州那边十三叔送来的情报后, 终於晓得草军已横扫宋州,之后便北上汴州。 此时,裴与赵怀安对坐,品著小光山,也看著送来的情报,心中一惊,可却见到赵怀安老神在在,忍不住问道: “赵大,你这是一点不担心草军拿下汴州吗?” 赵怀安噗一笑,隨后反问道: “那草军连兵力薄弱的宋州都没去打,会去打有兵十万的汴州?那些宣武军就算在不能战,但个体实力也是比草军强的。” “草军除了部分核心,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活不下的农民和要发横財的盗匪,这些人没有战斗力的,所以草军的声势看著大,但整体实力是不如此前的。” “王仙芝的核心老兄弟,被我一战而歼数千,之后又被我俘虏万余,这才过去多久?他上过战场的老卒哪里能这么快补充起来?” “这也是军报中说的,这些草军北上一路,几乎是坚城一律不碰,行军速度极快。” “就这样,还能打汴州?” 裴不是太懂军事,他这一次来见赵怀安也不是探用兵的,不过主要的人任务已经谈完后,他倒是有心多学学。 毕竟谁都看的出来,以后的世道要乱了。而自家明公能不能东山再起,也就看这些草军的了, 所以一听赵怀安將草军说成这样,当即慌道: “赵大,那按你这么说,这草军是一点没有气候?” 赵怀安没有笑,而是嘆了口气,指著案几上的军报,说道: “老裴,这信送到咱们这里已经过了六七天了。你信不,这会草军会放弃汴州,然后虚晃一枪,去打旁边的许州,而进了许州后,甚至又再虚晃一枪打东都畿。” 裴嚇了一跳: “赵大,你的意思是说草军是要打洛阳?他们竟然有这样的胆子?” 赵怀安笑了,说道: “老裴啊,这不是胆子不胆子的问题,而是草军完成了脱胎换骨。他们找到了对付咱们的办法!” “那就是流起来,避实就虚,哪里薄弱就往哪里钻,以藩军那样各怀鬼胎,根本不会追。不信,你看看军报上,有说草军北上汴州的时候,宋州城內的宋州兵有没有从后面追击!” 裴翻升军报又看了一眼,果然没有记载。 赵怀安讥笑道: “朝廷啊,这是遇到真正的麻烦了,过往他遇到的地方和叛乱,无不都是阵战,向此前的徐州军或者是更前的淮西镇,甚至更早的河朔。朝廷都能有优势,就是因为他到底本金厚,只要时间够,能组织起绵延攻势。而徐州军和淮西镇都是以一地而抗半个天下,最终都是必败。” “可现在的草军,或者准確的来说,是流寇,他们一旦选择避实就虚,那情况就不同了。他们的兵力虽然不如朝廷组织起来的征剿军,但却比任何一个藩镇和州县要强得太多了,所以只要他们不断游动,那就能在地方形成压倒性的力量,到时候草军转战半个天下,打烂半个天下,朝廷还剩下什么?” “所以啊,如果朝廷再不重视这个,不调集精锐成骑兵,草军迟早要把朝廷给拖死。” 说完这番话,赵怀安笑著举著茶杯,敬向裴。 而裴也举著茶杯,重复著那句: “是啊,朝廷再不重视名帅良將,以后就怕是危险啦!” 说完,赵怀安和裴二人再没有任何,哈哈直笑。 而那边,赵六奔了过来,对里面的赵大喊道: “大郎,杨復光那边喊人来让咱们过去,我打听了一下,朝廷派来了使者,直奔杨復光那边去的。“ 赵怀安连忙起身,隨后握著裴的手,认真道: “老裴,我去去就回,你放心。我赵大就是高使相下面的一个兵。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这一次,你我两家定要精诚合作,终不使大帅见白头。” 说完这些违心的话,赵怀安让赵六、豆胖子、张龟年进来陪老裴,自己则带著王进和帐下都武土直奔杨復光的军营。 嘿嘿!原来长安你也会著急嘛。 第296章 入关 第296章 入关 乾符三年五月十八日。 赵怀安、杨復光一行人於中流砥柱西换上中船,终於出发驶离三门峡。 站在船头上,赵怀安看著北岸中条山的轮廓渐成淡影。 两岸无数縴夫喊著震天的號子一段换著一段,一直將船队拉到了一处巨大的渡口,茅津渡。 这段河道非常宽阔,黄河流经这里,水速放慢,它的南北两岸,都有一处巨大的渡口,其中南岸还有一处驛站,那就是入关中的第一站。 赵怀安望著南岸的芦苇丛,看著掩映中灰白的驛站屋顶,阵阵炊烟正从中飘出,烟火气十足。 而在南岸的官道上,时不时能见到骑骡驾车的商旅正风尘僕僕的赶往前方的驛站。 一些坐在驴车上的孩子远远看到河道上船队,好奇地盯著船首的赵大,直到被他们的父母给塞进了车篷。 这处驛站是陕州西行的第一站,所以整体的风貌都是比较新的,驛墙用的是三合夯土筑就,只是墙头插著褪色的“驛”字旗,以及墙根处还残留著水痕,倒有点歷史。 “那是去年陕州发水灾泡的。” 杨復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刚看完长安送来的密报,这位权宦的心情显然很好,在看到赵怀安在注视岸边驛站的水线,如此解释道。 赵怀安回身笑了笑,没有问长安那边有什么消息,而是顺著刚刚起的话题,好奇道: “去年陕州发大水了?怎么没听说过呀!” 杨復光笑了笑,意味深长道: “有时候不就这样吗?想让人知道就知道,想让人糊涂就糊涂?不说这个了。” 杨復光指著远处的驛站,说道: “大郎后面再回来,不妨走一走陆路。这些驛站就落在函古道上,尤其是其中的潼关天险, 更是兵家必爭之地,你们做武將的,来了不看看,可惜了。” 赵怀安心中一动,笑道: “大兄,这是京中来了好消息了吗?” 杨復光哈哈一笑,咧嘴: “大郎,你真是我的福星啊!事情果然如你所料,这一次我中尉的位置稳当了,而你赵大,嘿嘿!” 说著就拍了拍赵怀安: “以后就得称呼你一句赵节度了!哈哈!” 更多的话,杨復光没有说,只是赵怀安的心中却並没有那么喜悦,因为这一次,杨復光还是没有说他会去哪里就藩。 只是这一次,赵怀安没有沉默,而是笑著问道: “大兄,这一次不会是让我去西北吃沙子吧!” “从淮南好地方到西北,我可不干啊!” 杨復光愣了一下,沉吟了句: “还没定呢,不过西北多半是不会去的,毕竟这一次要是做了节度使,朝廷多半还指望你打草军呢,如何会让你去西北?” “不过大郎,我也给你交个实底哈,你回光州的就藩,確实比较困难。” 杨復光说这个话的时候,一直看著赵怀安,见他皱著眉,就解释道: “大郎,你也晓得的,光州这个地方,以前是淮西旧地,朝廷对此颇有顾虑,而淮南节度使又不是你这个年纪和资歷能为的,所以光州就算了吧。” 赵怀安没有说话,就这样看著杨復光。 杨復光被看著,心里也虚,就再一次解释道: “赵大,你在光州的產业还是能做的,光州这边是算在我们这边,到时候你在光州照样做生意。” 杨復光这句话透露的信息量极大。 光州的生意他们知道什么?还有什么时候光州是別人开始做主了?而杨復光参与谈判的人又是哪些? 对於这些,赵怀安只是笑笑,扭头望著远处悬掛著“陕州转运院”小旗的船只正向前方另外一只船队靠,隨后上去了一队黑袍的小吏,而没一会,船上就被直接扔下去了个人,很快就沉底了。 赵怀安手指,对赵六喊道: “救人!” 然后他转身对杨復光笑道: “那就要麻烦大兄了,可得给咱找一个离家近的。” 杨復光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表示一点问题都没。 而那边,王彦章几个人已经架著小船,带著船夫驶向那边,开始捞人。 旁边船队上的人和那些陕州转运院的人看到王彦章是从那面“杨”字旗帜过来的,全没人敢反对,就这样脸色难看的看著。 船队继续西行三十里,到了第二日,赵怀安他们终於赶到了渭水和黄河的交匯河口,那里同样有一处巨大的津渡和驛站的建筑群,上面飘著著“风陵渡驛”四个字。 只是和茅津渡的驛站不同,这处驛站是建在高台上的,夯土台基足有三丈,驛门两侧的石柱刻著“西连关陇,东接中原”八个字。 从赵怀安这里向北看,能看见北面的蒲津渡,这两处津渡连通的水路也正是河东地区进入关中的必经之路。 在这里,赵怀安他们远远看到北岸落了一营盘,一支船队正靠著津渡,隨时准备过河。 而这营盘上悬掛著一面“红底狼头旗”,赵怀安看了大为惊讶,问道旁边的杨復光: “老杨,这是哪家也要入关了?” 杨復光也在看著,在看到赵大这边惊奇的样子,心里泛起微笑,隨后对赵怀安道: “赵大,这些是沙陀人。现在沙陀人酋帅是振武军节度使李国昌,这人就是从庞勛之乱出头的。说来和赵大你也有点像呢!” 说完,杨復恭半是感嘆,半是故意,又说了一段秘辛: “说来,六年前我兄与那李国昌的关係,正如我和你一般,也是因此结下深厚的情谊。当时我兄是河阳监军使,也参与了平叛,而李国昌当时带著沙陀军驍勇军前,相处很愉快。” “其实沙陀人与我杨家的渊源能追溯到我们义父那会,我们义父那时候在盐州做监军使,当时沙陀人就聚居那片。义父在盐州的时候就对那些沙陀人不错,如此这份关係到在平庞勛之乱中,一缘两代人,也算是份佳话。” 赵怀安陡然听到这个信息,心中升起一阵古怪,忍不住问道: “大兄,这意思是说,沙陀人是咱们这一派的?” 杨復光就是让赵怀安有此想法,让他明白杨家不是没了保义军就玩不转的。 现在赵大要是乖乖配合,那就自己合作,毕竟用熟不用生,论打仗做人,赵大的確没得挑。 可赵大要是头硬,非要闹,那到时候隨意打发了做了小藩的节度使,也不算食言了。 至於出关平叛?那就別想了。 现在看来,自己在权谋政斗这一块的確不如自己那兄长,他將李国昌他们引进来,果然好拿捏赵怀安了。 其实,杨復光心中也对赵怀安有一点愧疚。 在汴州的时候,他为何会消失一段时间?就是因为他兄长杨復恭那边来人了,而且谈的就是赵怀安的事情。 当时杨復恭在得知弟弟和赵怀安的合作后,专门让淮南监军使系统去调查了光州的情况。 而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啊。 这光州也太有钱了!尤其是从去年开始,原先只在广陵港口停靠的海船开始从淮河进入光州, 全都是去购进小罐茶的,这些茶叶將隨这些海商的关係卖往海外。 没人晓得光州从这个贸易中挣了多少钱,但肯定是大钱。 后来监军使的人还发现,光州自己也有船队,不过是往长江一线跑的,而且不晓得赵怀安和南詔那边到底是什么关係,现在两方大部分贸易都已经停了,可赵怀安的商队依旧能进入南詔。 这些贸易基本都是以茶叶为主,其中关键就是光州茶。 而且那些人匯报给杨復恭的结论是,光州刺史赵怀安依靠茶叶的贸易,一年收入不下四十万贯当时杨復恭得知这个数字后,直接就坐不住了。 他现在和田令孜斗爭的关键就是钱, 他们杨家虽然在神策军系统关係深厚,但他毕竟不是这些人的直属上司,所以没办法在权位上提供回报,那剩下的就只剩下给钱了。 可这钱用起来才晓得有多不够用。 现在好了,正在他最吃紧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光州这只大金鸡,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所以他即刻让最信任的义子去汴州去见杨復光,告诉他们,这一次封赏赵怀安节度使可以,但光州刺史得换成他们的人。 没错,杨復恭就是要把赵怀安的產业连锅端。 可当这个选择就到杨復光手里时,他却是难办了。 说实话,这样做简直是把赵怀安吃的骨头都不剩,而他的確看好赵大,认为他是一个能託付社稷的干城。 而且人家赵怀安对自己差吗?一路军功都给了自己,甚至自己这个升任中尉的机会也是人家拿命挣来的。 你现在將人家家业给吞了,这是人做的事嘛? 就在杨復光犹豫不定的时候,他的一名幕僚说了关键一句: “杨公,你难道忘了安禄山的故事吗?安禄山也不是天生要反,可当他一步步做到四镇节度, 天下兵马有其三,如是不反也得反了。” “而杨公既看中赵大,更应该断了他不该有的念想,不然既是对朝廷不忠,也是对赵大不义啊!” 这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自己这个幕僚看得比自己透啊。 实际上这些草军对於朝廷来说,也就是癣疥之疾,真正让朝廷付出过沉重代价的,从来都是安禄山之流。 赵大是个好汉子,可不能一步步走到那个地步。 人啊,一旦在心中开始做了决定,就会有一万种自圆的理由。 此刻在杨復光的心中,他甚至是这样想的: “大郎,你是委屈了,但如果拿这份產业换一个节度使,那也不错了。钱终究是身外之外,能成为节度使,就此也是上了棋桌了。” 这些想法在杨復光心中沉淀,最后从心虚成了理所应当。 他指著前方的渡口,对赵怀安道: “过了这风陵渡,赵大,你才算真正入了关中!” 赵怀安眼晴眯著,笑著点头。 是是是,进长安嘛。 可我的好大兄啊,你晓不晓得就你以为是自己人的沙陀人,可是作为田令孜的黑手要来办你哎。 看来啊,这杨家弄不过田令孜也不是没理由的,连自己两代人培养的沙陀人开始踩著两条船了,都不晓得。 在这里,赵怀安又忍不住拿杨復光和高比起来了。 老高这人的確心狠手辣,但对咱赵大没得说,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在汉源谷地拼命杀了酋龙,固然是让高得了大功,但自己提出的要求,人家也没有啥犹豫的。 虽然坑也有坑,但手段就很高明,就是咱晓得他的心思了,也只会觉得老高这人有手腕。 但同样在狼虎谷拼老命,这杨復光就是既要也要,既要赵大立下的功,又不愿意承认可能存在的风险。 最让他寒心的就是在洛口的时候,这杨復光明显是动了坏心思,要拿他赵怀安去扛事。 这种人,用那句话就是,好的时候和你很好,但一旦危害到自己利益了,就甩手可扔,而这人还自称宦官里的豪杰。 遇到这样的,你和谁说理去? 幸亏他人生起家的第一桶金是跟著高挣的,要是当时主持南詔战事的是这个“豪杰”杨復光,不晓得还要蹉跎到什么呢。 此时,赵怀安想到和裴的谋划,心里到底是感嘆了这样一句: “到底还是旧人好啊!会疼人!” 而他又看到旁边杨復光自以为尽在掌握的样子,於是笑的越发灿烂了。 他还对杨復光说了这样一句话: “是啊,我这个淮西土锤也是好起来了,今日也能入关啦!” 在赵怀安他们的船队从此进入渭水时,停驻在北岸的那支沙陀人忽然收起营,乘船渡过渡口。 片刻后,从船上下来二三十骑。 其中为首者是一个健硕英武的骑士,隨在他身后的二三十人,也各个精悍雕凶,一看就是沙场猛將。 这些人下了船后,看著前面已经快消失的杨復光的船队,其中一个年轻武士忍不住问向前头英武青年: “守捉使,刚刚过去的就是杨復光?” 这英武青年摸著战马的脖子,点了点头。 而那边,一个曲髯曲发,眼晴带著粟特人痕跡的胖大中年骑士,忍不住说了: “三郎,那咱们干嘛不去和杨復光打个招呼呢?没准还能坐他的船去呢。” 这英武青年正是沙陀酋长李国昌最小的儿子,李克用,虽然其人年纪小,但却早早就在沙陀人中立下威信。 七年前在平定庞勛之乱终,年仅十五岁的李克用便摧锋陷阵,出诸將之右,军中號为“飞虎子”。 在镇压庞勛之乱的核心战役,泗州之战,都梁山之战。 李克用率领的沙陀骑兵作为唐军精锐,多次突破叛军防线。尤其在叛军据守的徐州外围战中, 他率轻骑夜袭叛军粮道,焚毁粮草数万石,迫使庞勛主力回援,为唐军合围徐州创造了条件。 也因此,战后朝廷嘉奖沙陀部的战功,册封李国昌为“单于大都护、振武军节度使”,並赐名“李国昌”; 而李克用虽年幼,却因战功被授予“云中牙將”,正式成为北地一员驍將,而七年过去了,李克用已是沙陀军副使,在其二十二岁变成了下一代沙陀人的核心。 此时,面对其父老將康君立的疑问,李克用哈哈一笑,马鞭指著前方的函道,豪迈道: “我沙陀人就该驰马纵横这大好河山,学唐人坐什么船呀!” 话落,李克用已经甩鞭纵马,向著前方潼关而去。 第297章 凯旋 第297章 凯旋 从风陵津沿著渭水一路向西,赵怀安和杨復光的船队经华阴、渭南,然后在驪山西面的灞桥停了下来。 到这里,他们这支船队也到了终点,杨復光告诉赵怀安,他们要在灞桥驛等候朝廷的使者前来宣封,然后才能继续向西进入长安。 在到了灞桥驛后,赵怀安倒是想起了杨復光在经过华阴时遇到的一事,於是將张龟年、袁袭、 赵君泰、严珣四人喊了过来。 这严询就是之前郭从云推荐过来的,赵怀安也面过此人,发现这人的確有些见识,尤其是晓得严珣这人是在长安闯荡过,就一併带来长安了。 他现在比较倚重的幕僚就是这四个,其中袁袭和赵君泰都没有来过长安,所以赵怀安能获得长安生活经验的也就是张龟年和严询。 而且和张龟年不一样的是,张龟年家贫,来了长安也实际上没有太多的生活,反而更多投入於朝廷物议的搜集上,其个人在长安的生活是非常苦的。 而严瑜不一样,他少年就来了长安,而且因为家中颇有资財,所以在长安很是过了一段鲜衣怒马的生活。 这两人不同的两段经歷,使得严瑜相比於张龟年,更加了解长安的真实一面,而且因为往来三教九流,所以其个人的眼界也確实比较开阔。 这一点和幕僚中的袁袭是最不一样的。 袁袭是真正的穷书生,长那么大连庐州都没有出去过,更不用说是长安了。 所以这四人中,袁袭的確在这一方面吃亏不少。 可赵怀安却能看出袁袭的潜能,因为一个在地方州县成长起来的人,只是靠著往来的供奉院的邸报以及本地文人圈里的那落后的信息,却能拼凑出对天下时局的认识。 从这个角度就晓得,这袁袭是个天才,只要假以时日,其人必然能成长为赵怀安一等一的谋主而实际上,袁袭的成长也的確快。 袁袭进入保义军的这一年多,实际上一直谨言慎行,在会上也是听得多,说得少,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那会的袁袭的確是乡村的书生,其能力和见识甚至不如赵怀安在西川带回来的那些老更。 可这两年袁袭成长飞快,不仅现在熟稳於幕事,还通过保义军的消息渠道对天下形势都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就是袁袭。 而刚刚说的严询也是个人才,虽然只是最近才加入赵怀安的幕府,但这人的忠诚却最先得过考验。 因为此人就和郭从云一併作为前锋突袭草军狼虎谷。 能通过绝地战场的考验,他的忠诚自然毋庸置疑。 此外,因为在长安的优渥生活,严珣接触到的朋友、师长都是比较优质的人际关係。 而像张龟年就不同了,他认识最高端的也就是宦官鱼家的门房了。 而严询这人的家境优渥,其父也算是儒商了,虽然称不得多大的官,但也是六品佐吏致仕经商,所以在长安接触的人品级也不会太低,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现在赵怀安两眼一摸黑到了长安,杨復光又靠不住,他需要熟悉长安主流交际圈的人带路,而严询正可以扮演这样的角色。 其实赵怀安幕府的这四个人也都能称得上是一时俊彦了。 张龟年、严珣、袁袭已不用再说了,就是赵怀安从流民堆里淘来的赵君泰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此前的接触中,赵怀安就发现赵君泰这人心细脑子灵,用赵怀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智商极高。 后来赵怀安平定了鄆州草军后,还专门找来了赵君泰在天平军做推官的时候的档案,然后就发现了此人在推官任上办的一件事。 当时灾情最先在黄河旁边的濮州爆发,百姓流离失所,情况极惨,当时不少灾民不断向当时的州逃难。 然后赵君泰就给当时的鄆州刺史写了一封信,详细介绍了一套救灾计划。 后来因为档案中没有收录,所以赵怀安直接问赵君泰有没有底本,这封信对赵君泰也是意义非凡,他一直觉得,当年如果按照他这套方式来救灾,天平军治下不会惨得那么厉害。 所以这信就是赵君泰逃难的时候都贴身放著,当时他被赵怀安问到这封信的时候,还愣了,后来才颤颤巍巍將这封信交给了赵怀安。 也正是这封信,让赵怀安对赵君泰有了更深的认识。 那赵君泰是如何建议当时鄆州刺史救灾的呢? 他第一条就是建议將本州民户按照上、中、下三户划分,而划分的標准就看各户的存粮和余钱。 其中家中有钱又有米的为上户,这类州衙不管,让他们自己熬过灾荒。 而家中有钱无米,或者米很少,是中户。这一类,州里卖米给他,然而不照市价,因为灾年米价涨得太高了。但虽然是按照平价卖,却每户定额。 而剩下的既无钱又无米的,就是下户。这些就由州署发放粮米,不过不是免费的,而是按照市价借的,灾情过后,这些人需要为州署出力工来换这份钱。 那救济下户的粮食从哪来呢?就由州里的大户出,或者直接给现钱也是,由州署统一去汴州市面上採购粮食。 总之州里的土豪们,要不出米,要不出钱, 而且赵君泰也是鄆州的一个小土豪了,为了做表率,他毁家纤难捐了两千贯。 赵怀安自己看赵君泰信里的话就是: “以至诚感之,以大义责之,以危言动之,以赏劝诱之。” 当时赵怀安看了这一番话后,还不怎么相信,因为他现在接触到的赵君泰却是那种手段狠辣, 颇有点循更的意思。 不过后来赵怀安问了赵君泰后面救灾建议落实的情况,也明白了赵君泰的这种转变。 原来这信送上去后,当天夜里他就被濮州那边过来的人抓进了监寺,而且没有任何理由。 而他不仅捐出去的两千贯没了影子,自己也银鐺入狱,最后还是人家草军击破了濮州,大放监寺,赵君泰才获得了自由。 当时赵怀安听了赵君泰的这份遭遇后,沉吟良久,对赵君泰说了一句: “不忘初心!” 也正是这四个字,让赵君泰那种偏激狠辣稍微好了不少。 而现在,赵怀安將四个幕僚兴师动眾喊了进来,却问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他说了一个路上的事: “你们注意没注意到,当时咱们过华阴的时候,我看有一群人在那边掛著旗帜,似乎想见杨復光。后来我让人去问了,才晓得这些人是华阴杨氏的族人,虽然不晓得这些人拦杨復光干嘛,但想来也就是攀附权贵的那点事了。” “可我却发现杨復光竟然理都不理。” 说到这,赵怀安对四人道: “杨復光这人我看得太明白了,好名,所以虚怀若谷,就是再困顿来见他,他都会给人家一个机会。最近他幕府里不是有个受重用的,叫韦庄是吧,他就是这样进的老杨的幕府的。” “而那时候,杨復光竟然理都没理那些杨氏族人,这是啥情况?华阴杨氏我听说也是阀阅世家了,这老杨是改了姓了?连他们杨姓最有声望的华阴杨氏都不鸟了?” 赵怀安这问题问出后,实际上也就是张龟年和严询二人可以回答。 严珣毕竟是新来的,所以思考了一会,率先说道: “主公,在学生看来,还是因为华阴杨氏没落了吧。华阴杨氏最近有声名的也就是德宗朝的宰相杨炎了,虽然当时杨炎也的確有影响力,但那都已经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而之后杨家也就出了个杨嗣復,虽然也做了宰相,但因为和牛党联姻的事,官声也不好。” “所以杨公可能是看不上现在的杨氏吧,也担心让这些人靠过来,让人说閒话,觉得他要攀附弘农杨氏呢!这瓜田李下的,也能理解。” 而那边张龟年则从官官群体的角度解释了一遍“使君,这的確是要防瓜田李下,不过道不是妨碍名声,而是这是要杨復光命的事。” 赵怀安一下子来了兴趣,当时他见到那一幕的时候,看到那杨復光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就晓得这里面有可以发掘利用的地方。 现在听老张的意思,这还真有事啊,於是探著脑袋让张龟年细细说来。 张龟年一针见血说出了宦官家族们最脆弱的地方,他说: “主公,宦官家族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弔诡的,因为官官没后,如何能传代呢?实际上,和本朝阉祸类似的也就是东汉。但咱们细细去看的话,就能发现东汉的宦官们,是一朝天子一朝富贵,从来没听说过在宫里收义子,传权位的。” “可本朝就有,而一有就有了一百多年,使君觉得这是为何?” 赵怀安倒是有一见之得,但是倒也谦虚摇头,表示不清楚。 然后张龟年就在其他几个幕僚面前表现了为何他是掌书记,只见张龟年为赵怀安解释道: “使君,我朝宦官家族和前代任何权宦完全不同。以前的权宦基本靠的是和皇帝的关係,现在的田令孜就属於这种。但我朝他宦官家族却有个截然不同的,那就是他们是靠传承而不是靠和皇帝的个人关係。” “前代的宦官们多是只有荣誉头衔,比如某某侯,或者临时对朝廷决策的影响。可在咱们大唐,宦官们是可以固定做中尉、枢密使,宣慰使、庄院使这些职务的。而这些都是可以按照家族去传承下来。” “而这四类官职基本涵盖了军、政、財、礼等核心差遣。有钱有人又能世代传承,又不用向前朝那些人还要考科举。长久以来,南衙的宰相们如何能和北衙的宦官家族们对抗?不过是仰宦官们的鼻息罢了。” “而一旦权力能传承,甚至靠的不是血缘,而是只需要收义子就行,那能有何难的?只要他们想,一个人收他的百十个都行。” “这些宦官们也依赖这层关係,就如神策军吧,为何只听宦官们的?当年那场甘露之变,那仇士良直接就可以调动神策军诛杀外朝的宰相,將当时的文宗皇帝视为孩童。” “为何神策军这么听话,以至於天子都不放在眼里?除了官官们掌握宫市、內庄宅、各地监军使捞的钱,可以靠自己就能养军,更重要的,就是神策军中遍布这些宦官们的血亲。” “每一代收个百十人做义子,那就有百十个家庭的子弟被布於军中,而且宦官们还会有自己的庇户,一般都在百十户左右,这些人也会被他们放在神策军中。而这才是一人一代,而现在一百多年过去了,人人如此,代代这样,神策军现在成了什么情况?早就是和宦官们一体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对这个他也是晓得的, 他也见过不少宦官拉出京的神策军了,和宦官们的那种亲啊,几乎和真的亲人一样,合著人家原来真的是一家人啊! 而那边张龟年说到了关键: “也正因为如此权势都是靠著收义子来传下去,那义子们最怕的就是这份关係被怀疑。而那杨復光为何不见弘农杨氏?那不是瞧不上,而是怕见。” “主公,以我对北衙的那些宦官家族们的理解,一旦那日杨復光將那些杨氏族人请上船,不用怀疑,咱们人都没到长安呢,就会有人造谣杨復光要认弘农杨氏做祖宗。” “一旦你杨復光都是出自弘农杨氏了,那你凭什么继承中尉这个位置?” “甚至我怀疑啊,那些大张旗鼓的杨氏族人也是有心人找的,就是要给杨復光下套。” 赵怀安恍然大悟,然后问道: “你觉得是田令孜搞的吗?” 张龟年摇头: “这个不好说,毕竟那中尉的位置谁不眼红?数十个家族,人人都有可能办这个事。” “不过好在杨公还是蛮清醒的,晓得自己这个时候得多小心。” 赵怀安喷喷称奇,这件事更让他意识到长安的龙潭虎穴了,实际上,要不是张龟年说得这么清楚,他还真意识不到这会是政敌下的套。 这倒不是说赵怀安缺乏斗爭意识,而是他的確没接触过长安顶层的玩家和玩法,对这一套还比较陌生。 心里暗暗以此为鑑,赵怀安忽然想到了一个事,连忙问张龟年: “老张,如果这些宦官们都是以利相和,那我是不是能认为,那杨復光和朝里的杨復恭的关係,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亲密无间?” 张龟年不敢做这个保证,只能谨慎回道: “是有这个可能。” 赵怀安想著,手指又忍不住开始扣著案几,半响,笑道: “那我晓得了。” 有了这份意外之喜后,赵怀安又问向四人: “那你们觉得,我们这一次入京的突破口在哪里呢?” 张龟年四人望了望,隨后由袁袭开口道: “主公,这个咱们几个也商量过,最后认为,咱们目前对长安的情况一片黑,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找一个上层人物先为我们引路。如此才能做后续安排。” “而这个人就非高使相莫属了。” “如今高驛去职,可他在朝廷的人脉和威望都在,现在他也主动找来了咱们,可见高对剿草军一事也是有自己想法的,很有可能,他希望通过这事重新起復。而这个时候,咱们所掌握的草军的情况,自然就成了高看重的。” “正如主公和裴掌书记说的那样,咱们两家现在合作,恰是其时!” “所以,咱们进长安后,第一时间应该先拜访高。” 赵怀安点了点头,补了一句: “我这边已经让赵六他们准备了厚礼,都是老高喜欢的文玩,我也好久没见过老高了,倒是有点想了。” 说完,赵怀安哈哈大笑。 因为他一想到以前在自己面前一片虎威的老高,在南詔输的那么惨,而自己现在通过中原剿草军的战事,却一步步爬到了现在,只差一步,他也就和老高平起平坐了。 只是一年多,就有这样的变化,老高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呢? 这一高兴,赵怀安的肚子就饿了,於是连忙对外面喊道: “这驛站的驛丞呢?让他给大伙备饭。” 说完,赵怀安终於忍不住对几个幕僚们感嘆了一句: “这长安啊果然是天上白玉京,就从陕州到灞桥这点路,你们数过有多少驛站吗?反正我觉得没走多远就是一个大驛站。” 那边严询对这个倒是熟稳,笑著回道“主公,这个学生倒是晓得,当年学生也是春风得意,与一眾好友纵马驰骋两京之间,就只说长安到陕州之间,咱们这灞桥驛都不是终点,前头还有长乐驛、都亭驛、含光门第二坊几处,而我们已经走过的会昌驛、秦川驛、太寧驛这些,这一路差不多得有二馆十九驛吧。” 赵怀安暗暗咋舌。 要晓得这一路的驛站可不是什么小楼小房啊,几乎每一个外面都是恢弘壮丽,里面又是曲折幽深,宴游赏玩的凉亭竹树、曲水朱槛。 总个,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应有尽有。 而这些驛站,每一个都有上百驛马,隨时能供来往官吏徵调。 以户能用这些马的人员还是有严格要求的,基亜都是公务人员,不过大唐个饶富,尤其是关中这一片,乘驛人员的艺围迅速扩大,甚至商旅、行客皆可乘驛。 哲么士人参加科考啊、诗人漫游天下啊,都可以使用这些驛马。 而现在这一路有这样实力的驛馆有二十一处,与怪乎外乡人总说,天下膏腴尽在关中业。 太有钱,太有实力了! 就在赵怀安感嘆,准备让驛站再加个羊肉时,外面赵六和豆胖子兴冲冲地奔了进来。 一进来,二人气都喘不匀,赵六更是激动得脸都涨红了,说道: “大郎,额们这会是真的长伞了!刚刚额们从老杨那边过来,他告诉你,这一业朝廷给咱们举行凯旋记膏啊!” 说完这个,赵六来回步,念念有词: “不行,这一次得回老家接小弟他们还有乡人们来长安,非得让他们看看,额赵六出息了!” 赵怀安匹愣了,忍不住重复了一句: “我?凯旋进京?” 第298章 天命 第298章 天命 赵怀安看著赵六涨红的脸,內心却起了嘀咕: “这事弄的,前头要让我背锅,现在就要给咱弄凯旋式,这是胡萝卜大棒?彻底收我做狗?” 於是赵怀安又確认了一次,问道: “老杨亲口说的?” 旁边,豆胖子抢先回道: “千真万確!” 豆胖子同样激动,连胸前的肥肉都在乱颤, 这个来自西川小县城的小土豪,对能参加朝廷的凯旋仪式,有一种莫大的荣誉感。 无论赵六和豆胖子平日里怎么说,在心里,他们都將朝廷的威权透在骨子里的。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他们就是从出生到现在,就一直生活在大唐威权的笼罩下,他们的价值观和荣誉感实际和朝廷紧紧相关。 现在,他们这些帝国最边缘的人忽然站在了权力之中,被无数最有权力的人的注视,这对赵六和豆胖子来说,太有杀伤力了。 此时豆胖子一喘一喘的,继续说道: “杨监军的亲吏来传的话,说礼部已派了郎中过来,明日一早就带仪仗来接。还说还说要咱们换上朝服,从通化门入,献俘太庙!” 赵怀安不哎声,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著案几,不晓得在想什么。 而边上,张龟年眉头微,低声对赵怀安道: “主公,这礼遇太过隆重了。草军虽平,但我军毕竟是外镇兵马,按制顶多由京兆尹在城外搞劳,断无让礼部仪仗相迎的道理。” “而且咱们这个按什么说法呢?虽然阵斩了贼酋王仙芝,但草军大部还在,而且愈演愈烈,这种情况下,办这种献捷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说到这里,张龟年皱眉担忧: “事出反常,必有妖,使君,咱们要多小心。” 赵怀安却笑了,手按在案几上,无所谓道: “管他呢,给咱们排面,那咱们就接著。这些本来就是我们兄弟浴血杀来的!能有一场体面的献捷仪式,也是兄弟们在长安一个好的亮相!让那些长安人也看看咱们保义军好汉!” 然后他就问道严询: “老严,你在长安的这些年,遇到过这种献捷吗?” 严珣想了一下,回道: “我自己是没有见过的,不过我到长安的三年前,有一场盛大的献捷式。” “大概是十年前吧,高使相收復安南,献所获蛮帅段酋迁等三十七人。” “先帝就是在太极殿受俘,按传统礼仪將首恶斩於朱雀街,並大有功吏士。” “而据说,那一次的献捷式是朝廷多年未有之盛况,而高使相也在长安获得了巨大的声望。” 赵怀安听了直喷嘴,笑道: “老高就是老高,咱们奋斗这么久,人家十年前就享受过了。到底是我朝廷一柱啊!这最后有事了,还是得靠老帅!” 然后他便问赵六: “老杨那边说了吗?我唐的凯旋式,怎么个排场,咱们要准备什么吗?” 赵六一愣,他光高兴了,还真就没想过这个,连忙回道: “要不我再去一趟老杨那?再问问?” 赵怀安摆了摆手,摇头: “算了,后面我去一趟吧,这么大的事,肯定是要和老杨通个气的。” 赵六点了点头,然后解释了一下: “那边老杨在陪那个使者,料来也很快就有人来喊大郎你过去作陪。不过这献捷仪嘛,料来也和咱们乡下办事差不多,吹吹打打的,顶多乐手更多点。” 赵六这一句话,直接把在场所有人干沉默了,甚至赵怀安脑海里的浮现出这样一个献捷场景: 百十个赵六吹吹打打,白旗白衣,一路號丧进了长安城。 赵怀安瞪了一下赵六,骂道: “赵六,你要是会说话你就多说点!看我捶不捶你吧!” 在场的四个幕僚中也就是袁袭读书最认真,他想了一下,回赵怀安: “主公,我虽然没见过,但在《开元礼》中有见到过,说凡是军凯旋,需由礼部郎中率鼓吹、 甲士在前引导,沿途设彩楼、陈露布。” “按照规格的话,使君目前只是刺史级別,但这一次咱们是和杨监军使一併献捷,所以也等同於节度使级別了。” “而节度使一级的献捷,天子会命京兆尹、御史中丞等官在城门迎劳,而后引至太庙献俘,再入太极殿受贺。” 不过袁袭也晓得书里和现实总是不一样的,所以也补了一句: “只是现在朝廷怎么弄的,这就不晓得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看来这规格的確不小,连长安的地方长官都来迎接,自己这一次在长安政界的初次亮相,排面是上去了。 这个时候,旁边的赵君泰插话: “咱们这个要献俘?可咱们的俘虏都被送去光州了,现在哪里找来俘虏啊!” 张龟年摇头,解释了一下: “这种都是象徵性的,不是真带俘虏。杨復光能给自已弄这场献捷式,这些东西肯定都准备好的。咱们把王仙芝的首级,和他那面『天补均平』大旗带上,再带著帐下都和背鬼们在前头作为引导,走个过场就行。” 说完,张龟年压著声音,说道: “关键不在这个仪式,这也不是咱们弄,真正要紧的是这事的背后意味。” 眾人都看向张龟年,赵怀安也捏著短须看向他。 张龟年说道: “主公,凯旋之礼,乃国家重典。而且刚刚老严也讲了,朝廷除了十年前给平定安南举行过, 连当年平定庞勛治乱的康承训都没有举行过,而现在却给咱们办,这里面恐怕並不是我们所立军功的关係。” “现在田令孜和杨氏兄弟的爭斗已成水火,单单靠杨復光,恐怕是不能促成此事的,这里面有没有南衙诸公掺和其中,这些我们都不晓得。” “但有一点就是,在如此敏感的时间,仪式越是隆重,我等便越是身处风口浪尖,行事必须慎之又慎。” 正因为张龟年在长安的那些年接触的都是各家爭权夺利,所以他很清楚长安的水到底有多深。 他们虽然有钱有兵马,但要是行事不慎,甚至一封弹劾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毕竟赵怀安带来的七百多兵马,相比於诺大的长安和背后的朝廷,又算得了什么呢? 最后的最后,张龟年情真意切,对赵怀安道: “使君,你豪杰性子,有时候为舒胸中意气,行事果决,但在长安,咱们真的一定要小心啊!” “在这里,每一份荣光的背后,都藏著刀光剑影。一旦咱们处在眾人目光之下,那丁点的事情都会被放大,甚至咱们即便谨言慎行,也会有邀名的清流弹劾咱们。” “所以,主公,请务必收敛,毕竟麦穗也会低头的。” 看著老张一副忧心的样子,深怕自己受不得气就去和长安权贵们动手。赵怀安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赵大又不是个莽夫,一言不合就干。 那边赵君泰看出赵大的尷尬,连忙说了一句: “是的,而且这一次咱们献捷,就要注意这个。献捷时人多眼杂,队列绵长,从进城至皇城, 沿途数里。需严令军士,整肃军容,更要提防有心人混入队伍,暗中作崇,製造事端。” 赵怀安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这个事,要是有心人这样搞他一下,没准还真的会惹来大祸。 此时,赵怀安又想到之前杨復光不见弘农杨氏人的事情,心中升起了一丝明悟。 在战场上,是看得到的敌人和明晃晃的刀枪,而在长安,你永远不晓得危机会什么时候,又会以何种方式跳出来,这些都需要考验赵怀安的智慧和忍耐。 想到这里,赵怀安对赵六说道: “赵六,我先去老杨那边,你也在驛站这边问问,看有没有能採买新布的,到时候给兄弟们置办一下新衣,都体面起来!” 不管前面是何危险?这一次,我赵大要带著兄弟们站在最中间。 翌日,天光放亮,赵怀安和杨復光两波人从灞桥驛出发,向西面的长安赶去。 保义军这边七百多人马加上杨復光的牙兵千人,就这样车马粼粼,一路烟尘行进著。 在飘荡的旗帜中,赵怀安和杨復光並而行,双方的幕僚、亲从都跟在后头。 从灞桥驛到终点长安还有二十多里,队伍要行进一日,也正是这一路步行,赵怀安也对京地区的生態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和自己以为乾旱的关中西北的刻板印象不同,这一路所见,几乎让赵怀安以为走在江淮地区。 所见脉脉水田飞白鷺,阴阴夏木黄鸝时不时还能见到修建华丽的庄园、渠水,苑陵,其间时不时能见到文人墨客在此踏青。 而渭水以及水量眾多的支流上,又有眾多水,能时不时就看见成群结队的人在外面排队等候,准备研磨粮食。 甚至赵怀安还在这里看到了稻田,这种只有江淮地区才能见到的景象,莫不让赵怀安等一眾外乡人喷喷称奇。 而那边从西川出来的豆胖子,也是第一次看到北方一派水上江南的样子,尤其是看到前方朱坡下的池亭中,有梧叶、菱这些江淮才有的东西,忍不住感嘆了句: “京畿地区果然是天上人间,咱们所见这些物候也就是江南才有吧?而进了京畿后,就是五步一景,十步一色,目不暇接,目不暇接啊!” 赵六挺著胸膛,抖起来,道: “这算得甚?这里不过还是驛道,真正大族人家都不会將宅业放在这里的,都是在五陵那一片,等后面胖子你和我回乡,额带你去看看韦家宅。那时候你就晓得,为何天下人都想来长安了。” 赵怀安前头点了点头,对后面赵六道: “嗯,你要回乡的事我准了,记得在入城前回来。毕竟咱也是这样,富贵不还乡,那还努力个什么劲呢。” 旁边的杨復光也笑吟吟的,听到这话后,也点头对赵六笑道: “大郎说得在理,咱们活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求的就是人前显贵。我听赵大说你是岐山人,那这样,我让一队神策军带你们回去,那样更妥帖些。” 赵六愣了一下,下意识要拒绝,可那边赵怀安听了哈哈大笑,对他道: “赵六,还愣著干啥,还不赶紧谢过我大兄?有一队神策军扈从你回去,比什么都好使!將你家里人都接过来享福吧。” 那一句“享福”让赵六百感千回,他看著赵大,用力点了点头。 看赵六那样,赵怀安笑骂了一句“没出息”,就让他和豆胖子还有牛礼、陶雅几个人一併跟著,又派了二十骑背鬼护送,然后和杨復光那边派出的二十名神策军一道,先行直奔岐山。 望著赵六他们纵马离去,赵怀安对旁边的杨復光道: “大兄,咱们关中一直是这么湿润的吗?” 杨復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自我朝定都长安以来,的確都是这般湿润,就你所见的这些翠竹、水道、乃至江南常见的菱芡、燕米等水生生物,也就是本朝才出现在关中。” “再往前,据说关中也还是蛮冷的。这在一些宫中记载的档案中都能看到。而我朝,关中冬日不见雪都可以十几年不见。所以,这也是我唐自有天命在的见证。” “这天不冷啊,这庄稼就好种些,老百姓也能好受点。不像河朔,多少人都熬不过寒冬。” 赵怀安点了点头,他前世来的时候,据说也是进入了一个暖期,不仅气候温润,降水线北移甚至沙漠地区都开始发水了。 那时候他就听人说过,说大唐的情况就和现在一样,也是进入了歷史上温暖湿润时期,而且是难得的整个王朝周期都处在这个阶段。 而且就像杨復光说的,这气候变化对农作物生长有著最直接的影响。 水热条件好,不仅农作物的生长周期增长、熟制增加,复种次数和单位亩產量都会增高。 而古代嘛,最大的就是吃饭问题,只要有饭吃,再大的事也闹不起来。 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大唐的天命也要结束了,从高原那边情况来看,天下又要进入一个寒冷期。 那吐蕃的情况也算是比较典型的了,和大唐一样,处在了难得的气候湿润期,高原上的產粮都在提高,所以才支撑起吐蕃这样的王朝。 不过隨著气候变寒,粮食减產,外部战爭不断消耗,现在的吐蕃也碎了。 某种程度来说,吐蕃也算是走在大唐的版本前了。 现在的大唐还能靠著歷史惯性走,和庞大的体量支撑,但隨著这场草军的內乱,元气大伤的大唐,最后也得走吐蕃那条路。 天气变冷这个趋势是谁都改变不了的,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天命。 所以赵怀安晓得,向北发展是没有前途的。因为每当天寒的时候,草原上就会出现巨型政权, 因为天气对这些牧民的影响比中原的农民还要严重。 只有靠在一起,形成联盟,然后向更温暖的中原地区进发,才能在后面寒冷时期种求得一线生机。 这就是歷史上契丹能崛起的契机。 而只要这个趋势不变,赵怀安以后就算扫灭了契丹这些草原政权,也还会有其他草原势力崛起。 不进入马克沁时代,草原就扫不平的,所以不管往里面投入多少资源,最后还是一场空,甚至还会把中原王朝拉入深渊,就和歷史上的大汉一样。 而赵怀安有这样的歷史自觉,更晓得此时的海洋正是方兴未艾的空白期,无穷的財富都在其间拥抱海洋,不仅可以从海外汲取物资,填补大陆北方的战爭消耗,还能提前將汉人的势力扩张到海外险要地区,布局天下。 到那个时候,汉人的命运將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 也许这就是破除治乱循环的突围之法这些念头都只是在赵怀安的脑海里转著,他看到杨復光望了过来,笑了笑,说道: “大兄说的是,我巨唐自有天命在!” 第299章 长乐 第299章 长乐 长乐驛,从东进入长安的最后一处驛站,取汉代长乐宫之名,意永享极乐之美好寓意, 而也確实如此,从这里再向西五里,便是那造极天下的神圣都邑,长安。 长乐,长安,人世间最美好的快乐都安於此。 这里是无数人奋斗的终点,是哪怕远謫万里也魂牵梦绕的神都,生於此葬於此,对任何人和他们的家族,都是无上的荣耀。 他们个人的价值將永远这座人间极乐的长安城联繫在一起。 而赵怀安就是在乾符三年五月二十日的傍晚抵达到长安外的长乐驛。 长乐驛地处在函道和武关道的交叉终点,所以从东面和东南面的人流和物流都需要先经过长乐驛才能进京,甚至皇帝对关东诸藩的任命詔书和外藩官员覲见也是在长乐驛作最后的落脚。 也因此,在函谷道上的驛站中,尤以长乐驛最为繁华和庞大。 当赵怀安、杨復光等一行千人抵达长乐驛,此时纵目所及,晚霞蔼蔼,从长安方向传来,连鼓八百下,暮声隆隆催月出。 严询见赵怀安眉毛上挑,就晓得使君心中疑惑,连忙笑著说道: “使君,这是长安的『鼕鼕鼓”。每日黄昏时分,宫中便会敲击大鼓八百下,然后全城和坊门会逐一关闭,然后街上就不允许城里人再走了。” 赵怀安恍然,感嘆了句: “这倒是秩序井然,治城如治军,能想到这个办法的,也是个人才。” 严珣点头称是: “长安这样巨大的城邑,光坊就有一百零八座,十几万户人生活,没有秩序肯定是要乱套的“而且城里和乡村还不同,在乡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在长安城就不同了,不论是坊市营业还是上朝下朝,甚至何时关闭各道城门以及里坊之门都需要准確的时间。” “那会大唐从前朝继承下来的办法,就是每天昏晓均由执行卫成任务的金吾卫士放声传呼以告知居民,並戒行者。” “直到太宗皇帝时,马周上书改进此法。在京城的每条大街掛起大鼓,每天夜晚按一定的时刻击鼓以止行人,並提醒居民警惕窃贼。” “如今二百年过去了,这『鼕鼕鼓”倒成了长安的特色了。我那会在长安时,甚至听说一些西域的胡商在丝路上都能听到长安的『鼕鼕鼓』,如此就晓得,长安要到了。” 赵怀安喷喷嘴,没想到这些胡商倒是精神长安人,这种肉麻的话是张口就来。 想到这群辗转东西亚之间的商人们,赵怀安忍不住问严瑜: “老严,你晓得长安的胡商多吗?” 严珣忙不叠点头,回道: “多,长安的胡人可太多了。” “以前咱们贞观那会,边地这些小国都率子弟入质於我唐,其中大部分都不回去了,就流寓在长安。不过他们那些胡人也分的。” “我那会在长安的时候,见过一个胡人,这人自称北魏的时候就已经入居洛阳了,后来长安这边修建后,就又归在了长安,比咱们汉人还老长安呢。” 赵怀安听了后疑惑: “北魏那会就有胡人住在长安了?” 赵怀安正要再问,忽然想到人北魏自己不就是胡人吗?於是也就做罢了。 而严瑜则自己主动解释了一下: “他们这些都是葱岭以西的,甚至那最先边遥远的大秦都有,那会至少万家在我中国,大部分都是为了贸易。” 赵怀安点了点头,晓得这个大秦就是后世说的东罗马,看来咱们和西边的联繫比他想的还要紧密。 “不过长安的那些突厥人种,最多的还是当年我太宗皇帝平灭东西突厥后,收降的突厥贵种, 这些现在有多少人不清楚,总之咱们后面到了长安,光看发色外貌,这十个人中就能看出一个。” “本来以前还有很多回鹃人的,回鹃人也分的,以前回人在草原的时候,外貌多和咱们一样,可后来到了西域一带了,就开始也变得杂起来了。” “当年安史之乱的时候,两京沦陷,后来肃宗皇帝派遣广平王率朔方、安西、回、大食之兵十五万眾,收復两京。其间回叶护太子亲將兵四千余眾助討叛逆,立了很大的功劳。” 说著严珣压低声音,悄声道“使君,这也是我唐的一段黑歷史,现在长安的回人都不怎么敢称呼自己是回人,也是这个原因。当时收復两京的时候,这帮回人抢了不少长安的布帛女子。” “后来也因为自居有功,这些回鹃人在肃、代两朝的时候气焰非常囂张。他们使者来的时候, 擅出坊市,掠人子女,白昼杀人,入狱劫囚,而朝廷这边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到了代宗的时候,这类回使者客商已经有千人在长安了,都是欺良霸善。” “到了德宗皇帝即位,才將那些留寓长安之回人全部遣回。” “然后主公你猜怎么著?” “这些人回去的路上,直接被振武军的人给杀了个乾净,大快人心。” 赵怀安喷喷嘴,没想到我大唐也搞这个九世之讎呢。 “不过即便这样,长安现在的回鹃人也不少,尤其是他们到了西域后,和杂胡又混了一下,现在他们来长安都自称九姓胡了。” 说到这里,严询心情复杂,嘆了口气: “以前我唐还是煌煌天唐的时候,这些胡人哪能在长安这般气焰?四镇沦陷,河陇没於吐蕃。 然后连这样的胡人都变得少了。那些回不去的也就顺势留了下俩,也在长安娶妻生子了,而且这些人普遍娶我唐女,最后几代后就与我唐人无异。” 最后严询对赵怀安总结道: “现在长安的胡人也就剩下四类了。一类就是北魏北周以来入居中夏的,这些人虽然也华化已久,但一些族姓、习惯还是有些胡风的。二类就是外教方士和尚,这种在长安的各家届宇中尤为多,平常人倒是见得少。三类就是早年为质子入唐的,最后也就生活在了这里。最后就是那些西域粟特胡商,这些人来长安就是为了牟利,也多居住在西市附近的一个坊区。” 赵怀安没想到这严询呆个长安也就是七八年的时间,却儼然成了个长安通,忍不住给他竖起了个大拇哥,谁说浪子不能回头?这严二郎不就是? 就在赵怀安和一眾幕僚、军將们欣赏著长安外的落日,那边杨復光忽然在后面喊道: “赵大!这边!” 赵怀安连忙回头,就见杨復光就站在驛站楼下对自己招手,於是让张龟年他们安排队伍入驛站住宿,自己就走了过去。 等到了那边,赵怀安才发现杨復光身边还站著三个面白无须的壮阔人,虽然是武夫做派,但一望便晓得是北衙的武宦们。 赵怀安这边刚来,杨復光就笑著给他介绍起身边的三个人,他先是指著左边一个穿著黑色圆袍,带著头的七尺宦官,笑道: “赵大,这位是我右神策军征马使鱼嗣昌,这位是宫苑的春衣使杨审权,而这位是內教使刘重锐。” 这里面,杨復光专门又介绍了一下第三个人刘重锐,说道: “老刘过来就是教一下你入宫的礼仪,你也是第一次见圣上,这印象不能差了。” 说完,杨復光倾著脖子,侧耳对赵怀安小声道: “陛下一年见不到几个外藩將,你要是印象搞好了,好处多多。” 赵怀安当然晓得第一印象的重要性,於是也向三人抱拳: “几位老公一看就是体面人,咱赵大乡下上来的,很多地方需要和几位老公学习,希望不吝赐教。” 虽然面上热情,赵怀安心中却在腹誹。 这三人一看就是杨家党的,一个姓鱼,一个姓杨,一个姓刘。 姓鱼的那个,没准还是老张当年的上家呢,而且,最有意思的就是他的名字,叫嗣昌,一个太监家族给后辈娶个儿子多的名字,有意思。 而姓杨的那个更不用多说,肯定是老杨家族的人,没准又是哪个老权宦的义子。 而剩下的这个姓刘的,目前不清楚背景,但肯定也是宦官家族的。 不过这几个宦官家族虽然看著好像代代都是那些个姓,搞得和外朝要不五姓七望轮流做宰相一样,但人家比世家们开放多了。 你姓不姓崔是生出来就有的,而宦官家族,你只要有那个魄力,把下一割,投到宫里去,没准也能混出来。 怪不得你们这些五姓七望搞不过那些北衙的呢,合著人家吸收人才的效率比这些世家高多了。 而且这三个人的职位也很有意思。 那鱼嗣昌是右神策军征马使,听这名字就是管理战马的,战马在军中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所以这人在右神策军的位置不低。 赵怀安以前也接触过不少神策军的人,还在西川的时候,他就和那个宋文通差一点拜把子,所以他对神策军的情况是有了解的, 这神策军分左右,其中各自隶属於左右中尉,而这个鱼嗣昌是右神策军征马使,自然就是右神策军的人了,来提前拜謁杨復光这个右中尉也是应有之义。 这边赵怀安在想,那边三人也向赵怀安抱拳,这些人在外头哪个不是別人捧著的?但在这里, 全都是笑晏晏的,不是因为赵怀安有多大功劳,一个草寇的脑袋算个什么?最重要的就是,这赵怀安是杨復光的结拜兄弟。 不论朝里如何风云变幻,杨復光基本都能坐到中尉的职务,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 而这个赵怀安是真的好命,在这个之前就和杨中尉结拜了,而中尉是真的重义气,本来以他的身份是可以直接进京的,甚至半个朝廷的人都要提前来拜謁,但是杨公不想让这个赵怀安感觉到压力大,就一切从简。 哎,这个叫赵怀安的真好命啊!看来这灶啊,还真得挑冷的烧。 谁晓得杨復光这个北衙的怪人也有朝一日做了中尉呢? 此刻,三人对赵怀安极尽笑脸,那春衣使杨审权直接笑咪咪道: “这位赵使君的確英武非凡,不愧是边功起家的,真是豪杰啊!赵使君不用担心,有咱们给你护著,在长安,万事无虞。” 说著,他看著前头的那些赵怀安带来的保义军,又笑道: “如今门关了,我让附近几个仓院的看看,先给赵使君的魔下儿郎们先置办些衣袍、军衣。” 赵怀安也不客气,大咧咧道: “那感情好啊,这人靠衣马靠鞍,就我手下的这帮廝杀汉,后面能穿上宫里发下来的春衣,那就是丑汉也能有三分俊!哈哈!” 那边杨审权也跟著赔笑,而旁边的鱼嗣昌也不甘示弱,说道: “刚刚大郎都说,这人靠衣马靠鞍了。现在好衣有了,我这自然也不能小气,这样,我一会让人去下面军镇看看,先调拨一批好马,让你魔下儿郎先骑著入城凯旋,我刚刚看你儿郎都有骑骡子的,这东西上不得台面的。” 赵怀安嘿嘿笑著,这个鱼嗣昌是真的有权啊,七八百匹战马,说借调就借调,甚至不需要朝廷的文书,就是这人一句话的事。 这七八百匹战马能掉,那七八百骑兵不也是一句话的事? 赵怀安对这些权宦们的权势又有了一层认识, 心里想著这些,赵怀安面上笑著,忙不叠感谢。 最后那內教使刘重锐最寒酸,只能说隨叫隨到,就尷尬地原地赔笑。 望著这三名在长安城里都有头有脸的权宦在自己面前努力献媚。 这一刻,赵怀安更是深刻理解到,当你后台硬的没边的时候,真的是走哪都遇到好人。 那边杨復光笑著看著这些,见自己的几个心腹和赵怀安熟络后,就笑著对三人道: “行了,你们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这里驛站人多眼杂,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说完,杨復光就给赵怀安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带著他径直进了驛站,周转三回,便到了一处翠竹掩映,林木幽深的小院。 他带著赵怀安一进来,放鬆地舒了一口气,对旁边的赵大笑道: “大郎,不怕你笑,这一路是走得我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啊!好在,我终於走到了这里,距离长安只有一步之遥。” 说完,杨復光眼神迷离,不晓得在畅想什么。 而赵怀安听了这话后,心中一动,问道: “是因为路上遇到的那些华阴杨氏的人?” 杨復光愣了一下,坐在里中间的软榻上,一边捶著大腿,一边笑道: “大郎,我早就说你是聪明人!没错,是有这个,但不全是如此。” 说著,杨復光沉吟了一下,说道: “很多事情我没办法给你讲得特別清楚,因为那些事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只能告诉你,只要我做了中尉,你一定就是节度使!这就是我的承诺。” 可赵怀安哪里愿意止步如此?这一路好不容易有了只有他们二人独自在的机会,现在杨復光明显也最放鬆,他肯定要把一些事情先弄清楚的,不然进了长安,再想晓得这些,不晓得得多少代价。 於是,他坐在杨復光的下手,感嘆道“大兄,这个你真的得和我说,你忘记汴州的事了?要不是我提前发现,一旦汴州真弄个民乱出来,咱们那时候就栽了。可咱到底是乡下人,对长安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到时候不是咱要如何, 而是那些敌人会不会停手?” “而且汴州的事,这是冲我来的吗?我赵大一个淮西土锤,人家一张条子就能把我扭送办了, 还需要大费周章搞这一出?这不还是衝著大兄你去的?” “这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大兄你要做这个右中尉,不晓得多少人眼红。这越是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他们就越著急, 不在这个时候阻你的道,然后等大兄你做了中尉?” 最后,赵怀安认真对杨復光道: “大兄,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了,你得给兄弟交底啊!这难关咱们得一起过啊!” 杨復光盯著赵怀安,片刻后,才点头,问道: “大郎,你说得是有道理。长安毕竟不比其他地方,其他地方你闯祸了,我能给你兜住,但要是在长安,你要是真犯了忌讳或者眾怒,哥哥我是真的兜不住你呀。” 赵怀安听了这话后,第一个念头就是,你都要当右神策中尉了,啥事不能兜的? 压住心中念头,赵怀安立即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大郎,你当了右神策中尉后,咱们弄得过田令孜不?” 杨復光没想到赵怀安最关心的是这个,他想了想,回道: “如果单论神策军,即便我做了右中尉也是不如田令孜的。这和咱们神策军有关。我神策军能打的都是神策城镇宾个,围绕长安的周边一共有大小四十多个军镇,这些军镇都是直接由两中尉遥领。” “其中右神策军势力重在京西凤翔一带,以奉天为中心,附近麟游、良原等皆隶右军。” “而左神策势力重在京北塞上,长武城为其中心,附近盐州、崇信、归化、永安等多隶左军。” “大郎,你从这分布就能看出,右镇多居於內,较为安逸,少战阵磨炼。而左军居於外,多深入涇原、寧、灵武等藩镇,常处於临戎一线。” “所以两军在军额、战马等军力衡量指標上,左军均远在右军之上。” “而兵马不如人,这说话自然就不如人了。所以向来是左中尉比右中尉权势更大。” 说到这个,杨復光还嘆道: “而这还只是一面,论和天子的关係,我们也是拍马不如那田令孜的。这田令孜老奴一个,只晓得曲意逢迎,朝廷大事悉数不管,天下局势坏就坏在这狗东西手上的。” 这边杨復光骂著,赵怀安想著,忽然问了一句: “大兄,我听说穆宗皇帝登基四年就驾崩了,有这事吗?” 一听这话,杨復光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骂赵怀安: “这事你想也不要想!谁和你说这事的,你回去就要打死!大逆不道!” 赵怀安耸耸肩,望著杨復光道: “大兄,这些事怕不是我们不说不想,就能不发生的。” 杨復光愣了一下,这才坐了下来,皱眉沉默。 於是这小小的幽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第300章 粟特 第300章 粟特 不晓得思考了多久,杨復光忽然开口,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大郎,你晓得我神策军为何如此权倾朝野?谁都不敢惹吗?” 赵怀安当然晓得,不就是你们兵多拳头大嘛,兵强马壮连天子都能为之,何况这个? 但他不说,只在摇头。 杨復光笑了下,像是明白赵怀安的想法,说道: “大郎,你定然以为是我神策军有兵所以才有这番局面,但实际上哪里有这么简单?” “你要是晓得我神策军的歷史,就知道以我神策军本来的发展,是不可能有现在的局面,更不用说废立天子的。” 说到”废立天子”,杨復光顿了一下,开始给赵怀安讲述神策军的真正深层的权力由来。 神策军最初就是来自河陇的一支边镇军,安史之乱爆发后,当时神策军也勤王,而且直接在陕州隶属在当时的鱼朝恩帐下参与收復洛阳之战, 而广德元年,吐蕃奔袭长安,当时的代宗皇帝一口气跑到了陕州,进的就是鱼朝恩的大营。 然后鱼朝恩就带著神策军扈从代宗收復了长安,此后,鱼朝恩就將神策军隶在了禁军系统里。 但此时的神策军说是禁军,但因为这些人多是边军,肯定是不如天子原先的禁军们受信任的, 所以很快就被放到了京畿诸镇分置。 所以那会神策军与其说是禁军,不如说是初唐时的关中十六卫的府兵,基本都是在外面坐镇。 距离皇帝远,那也自然就没什么权力了。 而当时真正有影响力的实际上是一支叫“射生军”的禁军,它实际上才掌握了护卫宫城的责任。 后面朝廷除掉鱼朝恩,就是让射生军的人出手,直接骗进宫里勒死了。 赵怀安正在听呢,忽然杨復光不讲了,而是忽然说道: “刚刚外头那个鱼嗣昌就是鱼朝恩他们家的,他们家是德宗时期被平反的,后面被陆续起復杨復光望向赵怀安,说道: “赵大,你可晓得当年鱼朝恩立下多大功劳?他本是天宝末入宫,肃宗朝监军李光进军,转战河北,收復两京,后来更以观军容使的身份都九节度与安史叛军在相州决战。就这一战,他大败, 最后退守陕州,后面神策军就是在这个时候隶在了他的魔下。” “后来鱼朝恩再次立下迎扈之功,护著代宗皇帝返京,可谓於国家於皇家都有再造之恩。但他怎么死的呢?” 赵怀安有点明白杨復光要说的意思了,只见杨復光炯炯地看著自己: “当时代宗皇帝用元载,元载收买了当时的射声將,然后喊鱼朝恩入宫。鱼朝恩这人之前在宫里也有人,所以多少晓得代宗皇帝要除他,所以每次入殿,都会带著百名神策军武士扈从,但那一天寒食节,宫中大宴,等宴会一结束,鱼朝恩刚要回宫外大营,宫里就传了詔书要留鱼朝恩议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鱼朝恩这个人很胖,所以代宗皇帝都是让他坐小车入宫,而那一天,一听到这车轮声,鱼朝恩就被拿下了,直接是被左右射生军给勒死的,那一年他四十九岁,死的时候没人晓得。” 赵怀安听著,沉默了。 然后那杨復光就笑了,也许是卸下包袱,他在赵怀安面前笑著笑著就哭了。 他念著一个个名字: “辅定肃宗的李辅国晚上在家被砍了头,最后丟进了茅房。代宗时,於国有大功的鱼朝恩,被勒死於宫中,无人知晓。歷任宪宗至武宗五朝,权倾朝野的仇士良,威风时能诛杀外朝官吏千余人,杀二王,一妃,四宰相,但死后,其家族被抄,子弟土崩瓦解。” “又有弒杀宪宗的王守澄,执掌枢密、神策十余年,一手支撑著外头的『牛党”,但最后被文宗皇帝一杯毒酒送走。” “赵大啊,我且问你,以上诸人权势不大乎?功勋不著乎?而又有何结局?” 见到赵怀安终於沉默,杨復光终於道出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不安和思虑: “人人都见我等宦官权倾朝野,好像天下事无不可为,但这权力斗爭啊,从来就没有谁是胜利者,今日且笑著,明日就不晓得死在哪里。我还在禁中的时候就有老公告诉咱们,咱们这些没根的人,死后没甚好名,就活著图一快活好了。” “但我杨復光不认这事。我为何单单把鱼朝恩拿来说?就是因为他算是我前辈,我如今走的路,实际上和他最像。” “我於藩镇监军,起自戎武,我也不愿意搞那些东西,就想在外面立军功,如此百年后,人人说起我杨復光,也能称一句,这人对大唐有功。至於我如何死的,重要吗?” 赵怀安彻底沉默了。 他这一番话算是把杨復光的真正想法全给说出来了。 赵怀安就说为何从来只见別人对杨復光出手,从来没见杨復光报復回去的,甚至他主动试探他们杨家人是否有废立天子的想法,都被老杨给拒绝了。 合著这老杨是想做大唐孤忠啊!是要留得一片忠名在歷史啊! 这人看著前辈们不论怎么折腾,最后都是惨死,就晓得在里面爭是没有出路的,所以索性不爭了。 可是老杨,你这不害苦兄弟吗?你要是只图一个名声,那你当什么中尉啊,现在田令孜那边的人明显是下死手,然后你一副挨打任锤,还一副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中的意思。 那和你绑在一条船上,最后刀不全砍在我赵大的头上? 这一刻,赵怀安对杨復光再没有政治上的期待,虽然这人很不错,在宦官中的人品堪称一流, 但继续和这人死绑,后面船沉了,这老杨轻飘飘一芦苇过了江,自已和一班兄弟们倒是要沉江餵了鱼了。 此刻,赵怀安心里只有嘆气,不再对杨復光抱有期望,而是更多的询问神策军的事来,他问道“既然当时最重的是射生军,那后来为何是咱们神策军彻底把控长安內外呢?” 那边杨復光自我励志完,听赵怀安说这个,以为赵大是將他的话听进去了。 他说这些给赵怀安听是干什么呢?就是告诫赵怀安,这长安城里的事他杨復光都搞不定,让赵大不要掺和,到时候领了告身,受了赏,直接就藩去。 可他根本不晓得赵怀安比他更清醒,他和杨復光是完全不一样的。 杨復光上头有他兄弟和杨家一门撑腰,所以不用管其他,可赵怀安呢?他啥也没有,本来冒险跳杨復光的船,还觉得这人人品好。 可谁想这却是一个没有担当的,而他又和那个枢密使杨復恭没有任何交情,一旦权力斗爭到了份上了,最后卖掉赵怀安,这杨家人是一点不会犹豫的。 此刻,杨復光还笑呢,继续给赵怀安讲神策军的事。 “射生军本来是陪皇帝射猎的禁军骑士,最早是百骑,后来是千骑,最后到万骑。当年玄宗皇帝就是靠他们平定了韦氏之乱,之后改为左右龙武军。不过他们因为规模大,已经不適合陪皇帝射猎,所以后面就又编了一支百人左右的射生军。” “当年安史之乱,北门禁军土崩瓦解,最后肃宗皇帝选功勋千人扩充射生军,后来这些人也就扈从宫禁。” “在当时,神策军虽然兵多,但因为不守宫禁,所以对於朝廷局势没有太大的影响力。在我唐这个体制下,你要从外头调兵进来,是非常麻烦的。” “而真正影响局势的就是北门,因为那些就靠近皇宫,如玄武门,我唐数次兵变,全部都是从这里突破进入皇宫的。” “而射生军就因为是北门禁军,所以即便兵力更少,却比神策军更重要。而当时的德宗皇帝还有意扶持射生军以抗衡越来越势大的神策军。但后来德宗皇帝一驾崩,神策军终於將射生军一股吞併。” “至此,神策军既有左右,又分內外。外有四十镇,內有六军,从此权倾朝野,唯我独尊!” 可激情昂扬说完这些,杨復光文苦笑道: “不过咱们神策军难就难在这左右上,就如玄武门驻扎的部队,既有我神策右军的,也有神策左军的,两边相互肘,谁都无法彻底掌握长安。” “所以啊,赵大,晓得了吧!只要那田令孜在位,还能笼著神策左军,什么废立不废立的,哪那么简单?” 此时的赵怀安早就不在乎这个话题了,这不过是在试探杨復光进入长安后有没有一个完整的规划。 现在来看,志大才疏说的就是咱老杨。 从这一点来看,他是真不如高驛。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晚在龙苍山的高大营里,高说的那句话: “要拼,要拼尽全力!” 无论高驛其他如何,就他这个年纪,还能有这种勃发的斗志,就足够赵怀安学一辈子了。 而杨復光呢?他却是一手好牌被他打得稀烂,没有自己在几个关键时期给他稳著,他和田令孜的斗爭早就在陕州就得结束,还轮到现在? 即便这杨復光后面当了右神策军又如何?就从他的言语中,他早就自觉不如人了。 什么左军有多强,什么田令孜笼著左军一日,大事就难图。 就这心態,你搞什么权力斗爭啊?直接给田令孜跪下不就行了? 只要心硬够狠,不需要多少人,真正敢给你卖命的,不用多,数十人便能將田令孜给拿下。 那田令孜有左军十万又如何?一大半都在京西北守边,剩下在京中的,有多少给他卖死力? 这田令孜才在位几年呢,能收拢多少人?就算和小皇帝有那样的信任,那又如何? 皇帝能为一个死了的家奴伤心吗?他敢伤心吗? 从来都是事在人为,而很显然,杨復光这样的人,註定是那失败的一方。 此刻,赵怀安有点意兴阑珊,但念於老杨自己也帮助不少,他最后还是说了一句: “大兄,有时候人要先活著才有后面,想要当忠臣,得是那个贏的!当年香积寺,双方都是我唐边军,谁是叛军?谁是正统?这是他们自称就有用的?最后不还是那个活下来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兄啊,我俩还远远没到能置身事外的实力呢。” 杨復光笑了笑,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赵大,事在我,不在你,且在驛站休息,后日咱们便入京,迎接属於咱们的辉煌吧!” 好,赵怀安再无话说,只是抱拳对杨復光深深行了一礼,便退出去了。 在赵怀安走后,杨復光还摇头跨: “有些事啊,这赵大还是看不透,看不明白!” 赵怀安理解不了杨復光的天真,就如杨復光理解不了赵怀安的困处。 从幽室一出来,赵怀安沿看园一个人走,一路思绪万千。 老杨这人是靠不住的,他那兄弟杨復恭也多半差不多,但自己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老高。 那一次裴来自己营中,赵怀安就晓得这是谁的意思了。 他在西川的时候,就晓得高和田令孜的关係是非常紧密的,甚至他在成都做的一系列事情剷除豪强和地方实力派,都是为田令孜那兄长给剷除障碍。 高在南詔打了那么大个败仗,最后还能快活宴请宾客,整天和没事人一样,多半就是田令孜在死保他。 而他来找自己,这里面没有田令孜的意思,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田令孜对自己一开始是要剷除的,从汴州的事就能看出,而且有手段,不是自己心眼子多, 换其他人,那杨復光早就倒了。 可他和杨復光到了陕州后,並开始静观局势变化,这老裴就来了,而当时局势发生了什么呢? 就是草军从泰山一路南下,堵塞漕运,继而北上向著洛阳进攻。 很显然,田令孜也发现了局势的大反转,晓得隨著草军越滚越大,能平叛的武人就成了必须要拉拢的。 而自己,以及老高都是战场中证明出来的,那价位自然和之前不一样了。 现在老高这边来接触自己,就是要试探自己的价码,看自己到底出什么钱。 但自己能贸然跳由令孜吗?肯定不能。 就如同当年在西川的时候一摸一样,高来了,他难道就从杨帅这边跳到高那了? 那会不这样做,现在也因同样的理由不能做。 而且这杨家兄弟也不是好惹的,他们在长安的势力,根本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高那边继续保持联繫,隨机应变。 想到这里,赵怀安感觉头髮又掉了一把,自进关中以来,他真的是心里憔悴,这种命运不由己的感觉,真的是太有挫败感了。 他之前听老张讲安禄山这胖子的事,不晓得为什么,老张最近老讲这个胖子的事。 他告诉自己,当年安禄山已坐拥四镇节度,可最后来长安的时候,依旧诚惶诚恐,最后更是逃命一样奔回渔阳的。 而一回去,安禄山就造反了。 以前的自己还不能理解安禄山,现在他终於明白了,他们这些地方实力派啊,人生最大的坎, 就是上京。 要不是自己还稳得住心態,他也想连夜带著兄弟们跑路回光州。 有时候赵怀安也在想,不就是打嘛!既然要弄自己,自己就算只有光州一地,也和他们干! 只是现在说这些都迟了,自己和兄弟们早已落在局中,不说其他的,就后天的凯旋式,不晓得多少人期盼著,他能和眾心所愿相违嘛? 嘆了口气,赵怀安抬脚就准备出园,忽然角落里传来一声: “见过赵使君!” 赵怀安嚇了一跳,人都蹦了起来,就要去端,然后就看见那边立著一胡人,头戴双扇小冠,上插楔形簪。 一把弯翘鬍鬚,蚕眉柳叶眼,大鼻厚耳,穿著个宽袖交领长袍,正对著自己双手交叉在胸行礼原来是个西域胡人啊。 赵怀安扫了一下周围,见没有其他人,这才哼道: “你这鬼鬼票票的,干什么?是何身份?” 那胡人恭恭敬敬,对赵怀安回道: “小胡是住在驛馆的粟特商,適才赵使君在馆外和几位朝中老公閒聊,小胡在里头,听驛馆里的人说起赵使君,晓得使君是我大唐的好汉,心中景仰。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这才忍不住行礼。 唐突冒昧,都是小胡的错。” 赵怀安哪有心情和这个粟特小胡商閒撤,隨手摆了摆,就要离开这院子。 那老杨爱讲鱼朝恩的事,说得他赵怀安都有点虚了,以后还是多和兄弟们在一起。 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这个粟特人忽然说了一句: “赵使君,有什么是小胡能帮上的吗?” 听了这话,赵怀安扭头,上下打量起这个粟特人,忽然想起之前严珣说起长安城里那些西域胡人的势力,直接浮起一个念头。 於是,他哈哈一笑,招手喊著翘鬍子粟特商过来,当头就是一句: “我有大买卖,敢挣这钱吗?” 这人毫不犹豫拍著胸脯,认真道: “赵使君,没有我栗特人不敢接的买卖!请赵使君务必给小胡这个机会!我粟特人信奉的就是一句话!” 於是他当著赵怀安的面,说出这话: “丝路三万里,诚信第一条。” “我粟特商人,童叟无欺!使命必达!” 第301章 极乐长安 第301章 极乐长安 乾符三年,五月二十二日,天刚拂晓。 长安大內晨鼓敲击三千下。在轰雷经久不息的鼓声中,十二座城门,四百座坊门,都在晨鼓中逐一开启。 而早已在家梳洗装束好的京都百官,也列火满门,乘车上朝。 隨后,长安一百零八坊的百姓们,也开始从坊门中走出,开始为今天的生活去奔波。 这座天下最伟大的都邑,长安,就在微熹与晨鼓中甦醒。 此时,四里外,一支人数在一千七百人的队伍正在薄雾中行进,他们正是向长安东南的通化门行军的赵怀安和杨復光一行队伍。 披著簇新军袍,赵怀安身披明光大鎧,头上裹著头巾,遥望官道两边的庄园,数不清的徒隶和丁口正在田间和树林里劳作。 旁边的张龟年为赵怀安解释道: “使君,这些都是皇家的庄宅,不过具体是属於谁的,那就不晓得了?” 赵怀安愣了下,疑惑道: “不都是皇家的吗?还能是谁的?” 张龟年却笑著摇头,告诉赵怀安一个在长安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就是属於皇家的,不代表就是皇帝的,更大的可能是属於內廷使司的那些宦官们的。 他告诉赵怀安,宦官们发展到现在,到底掌握了多少丁口谁也不晓得。 內诸使司的权宦们都是有大量產业的,其中在有司內是直接控制大量的底层宦官小儿,这些都是白身宦官,分隶在內园、五坊或者马、鹰诸坊。 而在宫外,这些权宦们还有大量庇户,如琼林使名下有作坊巧儿、染坊使有染工,教坊使有乐杂户,庄宅使、洛苑使等名下还有营田户、织造户等。 然后在长安外的庄园宅邸,还有数不清的徒隶、附庸,这些都是直接属於权宦们的財產。 这些人数有多少呢?张龟年也不晓得,他只感嘆了一句: “在长安,无论是谁,不管做什么,你都会遇到宦官和他的庇护。你可以不尊长安律令,但你必须要结交其中一个宦官,不然可不是寸步难行那么简单,而是会被生吞活剥。” 说著,张龟年就给赵怀安讲了一个他亲眼看到的事情。 当时有一年,回有个部落小贵种,因为受不得兴起的归义军,就带著全家和多年积赞的財富跑到了长安,当时先帝还专门將他们养了起来。 但就因为不晓得长安的门道,在长安没几年,就被各路游荡社鼠给哄得家破人亡,后来先帝还过问过这事,可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张龟年还说了一个事,那就是当年西面的波斯萨珊帝国被阿拉伯大食人东进灭掉之后,波斯王子就带著大批波斯贵族跑到了长安,这些人超级有钱,而且各个都是带著大量奴隶和財富。 此外,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是统治族群,所以非常看不起那些粟特商人。 毕竟这些人在本国的时候,连亲吻他们鞋底都不够资格,然后他们就被粟特人、长安社鼠还有不良人们一併做了局。 其中大部分都破了家,最后只有少数大贵族找到了朝廷的大人物託庇联姻,才在长安有了一席之地。 所以,张龟年告诉赵怀安: “主公,这就是长安,天下极乐皆聚於此,可天堂与修罗地狱从来都是一瞬之间。” 赵怀安点了点头,看著远处连陌相仟的庄园宅邸,终於说出了长久以来的一个困惑: “老张,你说这关中到底有多少人啊!以前我在西川也问过老王,老王那会告诉我,按照户册上,是一百多万人。” “可我沿路所见,这哪里止一百五十方人啊!” 赵怀安前世生活在三千万人口的都市,对於人口的密度是有直观认识的。 而他自入了关中后,所见的人丁稠密,丝毫不下他在前世东南沿海所见的,这要是只是一百五十万人,这简直是侮辱他的智商。 现在看,这里面有大量人口都没算在册里呀。 就像老张刚刚说的宦官家族们,他们都有控制的庇护,如果一百个家族,每个控制百户,那都是万户丁口了。 而这还是最少算的。 那边张龟年听到这个问题后,思索了一下,他以前在长安的时候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便將自己的一点思考告诉了赵怀安。 “主公,这一百五十万人实际上並不是个精准算来的,而是按照京畿有六百个乡,每乡有五百户,每户有五口这样估算的。” “但这个数字大谬,因为这个只算了乡野,却没有算京畿区的城郭。在京畿,城郭內实行坊里制,乡、里、村只设於城外。而京畿地区光城邑就有二府三州,四十个城邑,其中光我晓得长安的人数就不下百万。” “使君,这京畿地区有多少人,由此能大窥一斑。” 赵怀安恍然,惊嘆一个中古时期的城市竟然能有百万人口,那是何其恐怖,又確认了一遍道: “这长安人有这么多吗?” 张龟年在长安生活多少年了,对於长安底层社会是非常了解的,他告诉赵怀安长安城的修建就和前代所有朝廷建立都邑的思路不同。 在隋代以前,都城基本只有贵族和他们的家人,仆隶能居住,此外就是一些承担国家运转职能的政府专业官吏,而普通百姓基本不可能生活在这里,也生活不起。 所以当时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其两宫的面积几乎占据城市的八成以上。 但隋代开始修建长安的前身大兴城后,就专门在宫外按照横平竖直来规划出一百零八个坊区, 专门用来囊括各色人等。 后来高祖基本上没有破坏就接收了大兴城,所以也自然继承了这样的坊市结构。 那这些一百零八个坊市有多大呢? 就在这个时候,队伍中的那个粟特胡人李宝奴忽然插了一句,对前面的赵怀安和张龟年讚扬道: “长安啊长安,你是丝路上最明亮的光,是光明乐土掉下来的一角,你一个坊就有一个敦煌, 全天下最聪明的脑袋都聚於此,你的伟大毋庸多言!” 赵怀安在前头翻了一个白眼,合著这李宝奴还是一个长安吹。 可他旁边的张龟年听了却点了点头: “虽然我没去过敦煌,不过我以前在长安也接触过其他一些粟特人,他们对长安的称讚也的確常说这句话,想来不是假的。至少我老家的县邑是不如长安一个坊大的。” 赵怀安张大了嘴,愣了一下,再一次確定: “老张,你说的真的假的?那长安岂不是得有一百个县邑那么大?” 如果赵怀安晓得后世明清时期的长安城只有此时皇城那么大,恐怕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那边,张龟年点了点头,也感嘆道: “主公,咱们这一次来长安虽然危险,但实话说,我个人是很支持的。因为只有见过长安,他的心胸才晓得天下有多大。主公,等到了长安你就晓得,任何语言在长安面前,都是苍白的。” 那边,粟特小胡李宝奴抱著胸口,也跟著吟唱道: “论智慧,张龟年有无限的智慧,如此足智多谋,小嘴如锐利的刀,销魂摄魄。一人足以令百名武士晕头转向。” 这番话从这个粟特小胡的嘴里说出,夹著莫名其妙的口音,直接让赵怀安和张龟年愣住了。 尤其是被夸的那个张龟年,更是脸色僵硬地扭头看向这个小胡商,心里想著: 怎么主公就喜欢带著这些奇奇怪怪的,死友赵六是吹丧的,发小丁会是號丧的,就是现在这个叫李宝奴的小胡商也看著像个丝路整脚的吟游诗人。 此时的张龟年当然不晓得,体育生本来就和艺术生是绝配。 不过张龟年对於这个叫李宝奴的小粟特商没有太大的恶感, 他在长安那会,实际上遇到不少比较有良心的粟特人。 这些从葱岭以西奔波过来的粟特人普遍都信袄教,这个教派就分光明和黑暗,善与恶, 认为人死后的归宿取决於生前的善业。 这善也都很具体,要么就是行善,要么就是守诚信,要么就是守德。 他以前住在寺庙,所以也听一些大法师们说袄教与佛教的类同,都是行善积德。 说粟特人死后,他的灵魂会走在一座桥上,然后由他们的神来审判。 善者的灵魂会看到桥变得宽阔平坦,被引向他们“光明乐土”;而恶者的灵魂则会看到桥变得狭窄锋利,坠入黑暗深渊。 所以粟特商人一直很讲诚信,其口碑的確如这个小胡商说的,童叟无欺。 不过这些人也很狡猾,他们守的是契约书上的內容,可偏偏这些最会在契约书上做陷阱。 但整体来说,这些粟特人不论是在长安还是在回,又或者是在吐蕃,一直被丝路各方势力依赖。 甚至据说在回人那边,这些粟特人更是直接当大官,管理朝政大事呢。 不过,张龟年倒也不迷信什么宗教不宗教的,在赵怀安身边久了,他自身的实用主义的一面被发掘得很深。 现在的张龟年更能理解的是,这些流浪在丝路的族群,除了诚信一无所有。 如果连这个安身立命的东西都没了,他们也就没了存在的价值和依託了。 不过眼前这个叫李宝奴的粟特小胡商,也不怎么老实,他跟主公说自己姓李。 在张龟年看来,这个李宝奴多半就是姓安,而且从刚刚这人提及敦煌,就能猜到这人多半就是敦煌安氏的商业家族。 敦煌安氏就是出自粟特人,又做丝路生意,又提刀做武將,后来在高祖打李轨的时候,还出兵帮助过我唐,所以被纳入了一员。 这个家族在安史之乱的时候,整家都改名了,从原先的安姓换成了李姓,怕的就是被人联想到安禄山他们家。 所以这李宝奴基本就是个落籍大唐多少代的粟特人了,这会还在主公面前装个愣头胡商,且让他先演,后面有的和这人计较。 张龟年在那边笑眯眯地看著小胡商,赵怀安则在听到李宝奴说张龟年“小嘴如刀”的时候,整个人哈哈大笑。 有时候不得不说,和会讲笑话的人一路同行,整个人都会很愉悦。 但赵怀安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粟特小胡商李宝奴,很快又开始了吟唱,他抱在胸前,对赵怀安唱道: “剑圣勇者赵怀安,征服疆场挫敌寇。来自光州的美少年,威武神勇树传奇,盛名堪比阿胡拉,及冠之年气宇昂,风姿俊逸如翠柏,天文地理无不知,通晓百艺融古今,熠熠面庞露圣光,长安报捷受无愧,举世青睞人中杰,万眾瞩目美名传。” 一番话后,赵怀安队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人群中,赵怀安的几个义子们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粟特小胡商,哀嘆和此人一比,他们单纯得就像个孩子。 而赵文忠更是內心感嘆了一句: “六耶,你是衣锦还乡了,可你的家都要被人掏了。” 赵怀安也脸色尷尬,想不到这个李宝奴说话这么好听,就是太未免令人尷尬了。 可人家李宝奴还没问呢,继续高亢唱道: “他是传播光明的使者,他来到长安,万千女子视他为恩客。他是光,是电,是执掌財富的幕后金手。他能驱使豪杰作战,能改变万千信人的命运。” “诸人啊,听我的话语,谨记在心。遵从我的歌声,忠诚,忠诚。” 赵怀安彻底绷不住了,他从光州来,是光又是电,这小胡商满嘴顺口溜,不能让他再发挥了。 他咳嗽了一声,在所有人发憎中,甩手: “行了,我晓得你李宝奴的才华了,不要再唱了。我有一兄弟,等他回来后,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俩肯定有很多共同话语。” 那李宝奴双手抱胸前,点点头,正要再夸一句赵怀安的兄弟,那边赵怀安已经和张龟年驱马向前了。 远离了粟特小胡商的吟唱,赵怀安终於能和张龟年聊一些正经事了。 他对旁边的张龟年问道: “老张,咱们这一次进长安,我觉得不仅需要在朝堂上使力,咱们还需要在长安民间弄点声势,这一次凯旋式就是一个好机会。你给我说说,这长安要是真有百万民,那咱们该从哪边先入手。” 张龟年思索著,缓缓说道: “长安一百零八坊,人愈百万,而且从秦汉以后就是一个五方错杂,风俗不一,分外难治的地方。而且长安城的人口流动非常高,每年都有来京的,又有大量不得不离开的。此外,城內胡人各族又眾多,来源也复杂,这些人也是聚族而居,所以长安人的情况太复杂了,咱们要想单纯从某一个群体入手来增加声望,都是比较困难的。” 见赵怀安在思索,张龟年又补了一下: “我先说几个比较大的群体,主公你看看有什么合適的办法。长安最多的还是一般的市井之民,他们也是各坊的主流人群,以各种手段谋生的商贩、业主,还有给各种上层人物提供便利的牙人。” “然后就是比较大的伶人妓女群体。这个圈子人数相对而言要比前一个少得多,但影响力却要大的多。皇家、官府的教坊乐师、梨园子弟和各种官妓加在一起,怕得数万。” “当然,也正是这些人装点著长安的逍遥极乐,让人乐不思蜀。” “虽然长安有严格的宵禁,但那都是坊门制度,不允许人夜晚走上道,但你在坊內如何玩乐, 却不会管。就如南平康坊,就是安城中诸妓麋集之地,选人入京,往往都停憩在这里,因此也是长安城诸坊中最为繁华的。” 说到这里,张龟年自己还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工贾辐,遂倾两市,昼夜喧呼,灯火不绝。” 等唱完了,他才看见赵怀安神色古怪地看向自己,连忙摆手解释: “主公,你是晓得我的,那些地方我就算想去也没钱的。” 赵怀安瞭然,晓得去长安的第一站该去哪里了。 別误会,去南平康坊真不是图什么快活,单纯就是那里人多,三教九流都有,必然消息灵通。 到一个地方,就得先去这些地方,这样才能快速地融入这种城市,了解白天朝野发生了什么。 也是发虚,张龟年赶忙说到下一个人群: “然后长安最多的还是文人士子。” “已经及第成名的、在朝为宦的,又或者还在国子监攻读、尚未举业入仕的学生。” “还有每年进京赶考或下第后留京继续攻读、谋求发展的举子,甚至就是单纯家资丰厚,漫游至京、流连忘返的土豪文人。” “总之,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有如此多的文人了。” “也因此,这里每日都有大量的诗歌流传出去,多少人因一言一句而暴得大名。” 赵怀安瞭然,看著张龟年,心中又补了一句: “但更多的还是如老张这样怀才不遇,差点冻死在长安的寒酸文人啊。” 张龟年说到这个,也浮想很多,他就是这个群体的一员,他在长安结识的人也都是这个圈子, 虽然是比较底层的,但此刻再次回长安,也不晓得昔日的故人们还在否。 摇了摇头,张龟年就继续说道: “然后就是胡人们了,什么胡商、胡僧、胡姬,这些人都基本上生活在西市一片的坊区,自成一体,胡商有行会,胡僧有信眾,都是不好入手的。” “最后就是长安城內的僧尼、道士、女冠之流了。我唐前期重道、后来重佛,甚至每一个坊都有一个大庙,大观。实际上在前朝初建大兴城时,就在城中建造了一百二十所寺院,后来我唐入主长安,又兴建了不少道观。” “其中最大的道观是昊天观,占据一整座保寧坊。大寺庙也有大兴善寺,同样占据一整个靖善坊。” “除了这些落在各坊的大寺大观,宫禁中也有专设的佛堂道坛。” “此外东西两市专设有供善男信女们放生的水池,名为放生池,池边也建有供奉佛像的佛堂。” “还有一些寺院是在城垣外边,比如咱们马上就要到的通化门,它外面就有一个叫章敬寺的大庙。一些离开长安和进长安的都会从到这庙里祈福。” “对了,主公,咱们要不要也去拜一拜。” 赵怀安想了想,点头: “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吧。” 见张龟年都说完后,赵怀安大概想了一下,便对后面的长安之行做如下安排: “咱们先进宫先看看朝廷诸公啥人物,后面咱们先陪老杨那边交际一下,然后你让何惟道那边的黑衣社在几个平民坊多的地方布置站点。” “胡人这个群体,我们先不接触,我打算从李宝奴这个人入手。文人这些,你和严询一起去接触接触,你们都有好友,自然要再续前缘的。” “至於老高、还有教坊那些地方,咱们到时候微服去。不就是钱嘛,是销金窟嘛,!使劲!钱就是用在这个上面的。” 赵怀安霸气侧漏,而前方雾散,前方陡然一阔,最先见到的就是一座香火鼎盛的重楼大庙,而在庙宇的前方,一座庞然大物横亘在天地间。 赵怀安愣住了,好久才对张龟年说了一句: “这就是长安啊!还行—。 然后张龟年就听主公说了这样一句话: “咱们这都到长安了,怎么赵六和胖子还没回来啊!不会不想来参加凯旋式了吧!” 第302章 衣锦 第302章 衣锦 凤翔府,岐山县,距长安二百里。 赵六刚辞別岐山县令的宴席,便带著县令赠送的绍车和一堆礼物,与豆胖子、牛礼、陶雅还有背鬼、神策等四十多武士就这样浩浩荡荡向著岐山城外二十里外的棲霞村赶去。 那里就是赵六的老家。 这一路,沿著乡野土道,车队的排场委实不小,前后有骑,后头还有七八辆骤车,载著一应物资。 此时,队伍中,两匹雄健的西河马拉著一辆双高轮篷马车在路上一顛一顛的。 赵六站在旁边,对旁边一位黑袍头带官样软噗头的县吏说道: “哎,老薛太热情了,太热情了,他这绍车都用来送额回乡,太给面了。老田,你放心,放心,老薛的意思我一定给咱家大郎带到。” “额这边也著急,等额接完家人回长安,再和你们敘旧。” 那田姓人物是岐山主薄田有德,这会和赵六站在一起,听这话后,连连摆手: “六耶,可是见外了。你我一见如故,一见如故。” 田有德看著那边满脸笑意的赵六,心里歪酸不已。 这个保义军赵怀安身边的亲从刚带人来岐山的时候,他和县令薛慎立都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哪个长安过来的豪奴,就准备隨意打发了。 可下面人直接通报,说这人带著神策军的,而且看这样子那些神策军的都只是隨从。 这就让薛慎立和田有德嚇了一大跳,在关中,只要和神策军关联上的就没有小事。 於是赶忙將这人延请到府,之后县令看了杨復光亲笔写的书信,整个人都在抖。 薛慎立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个一副吹丧样子的土锤竟然和杨復光有关係,而且还能劳杨復光亲笔写信,要晓得薛慎立都没见过杨復光的字呢。 他当然不会怀疑这信有假,除了上面画了杨復光的私印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关中,谁敢做这样的事,他的十八代祖宗都会因此而后悔。 於是,薛慎立再不敢耽搁,对赵六一行人是极尽之殷勤,端茶倒酒,献歌献舞,哄得赵六他们是哈哈直笑。 后面晓得赵六还是回乡探亲,晓得赵六竟然还是本县人,那更是將赵六夸得少有,直说是本县第一俊杰。 最后赵六走的时候,薛慎立是一步三送,要不是实在太忙,非得和赵六一併回乡探望老父母。 哦,赵六父母早亡,那算了,那就探望老叔伯。 就这样,赵六等人在岐山县一眾文武的目送下,唱著小歌吹著风,坐著六品官才能坐的二轮篷车,一路向西。 而至於赵六等人的身份,岐山县里也早就打听清楚了,晓得这人竟然就是本县的一个吹丧號的,五六年前跟著黄景復去了西川,没成想现在回来了,竟然还成了杨復光的人。 田有德此刻对赵六的羡慕已经是到了骨子里,作为京畿凤翔府下的小吏,他们的眼睛和耳朵总是时刻向长安方向竖著,那里的风吹草动,他们总能时刻察觉到。 现在谁不晓得杨復光后面是什么行情?神策右中尉!乖乖! 自己是祖坟冒青烟都靠不到的大人物,这个吹丧的竟然就靠到了。 而且吃酒的时候,他也听这赵六说过,他是跟赵怀安的。 赵怀安的名字田有德也是听过的,晓得这是继高之后又一个功勋之將,前年南詔国主酋龙的首级送到长安的时候,他还和县令一併去凤翔尹那边吃过庆贺酒。 没想到这赵六竟然是这赵怀安的人。 哎,这个吹丧的,怎么这么好运。 不行,一定不能嫉妒,要笑,要笑。眼前的赵六,他就咱的贵人了。 於是,田有德此刻满脸堆笑,整张脸的所有肌肉都在努力表达著諂媚,笑道: “六耶,你实在没必要亲自下乡一趟,这一路风吹日晒的,要是黑了瘦了,都是国家的损失啊!你让咱老田一句话,咱就將六耶你的亲党从乡里接上来。” 赵六直摆手,对由有得这样道: 『那如何可以,额赵六不过寻常省亲,劳烦老薛的车仪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如何再浪费县里的人力。断断不能这样做啊!” 坐在篷车后头的豆胖子,听了赵六这虚偽的话,撇撇嘴。 他是真后悔陪赵六回乡,这一路就可劲见赵六吹了,那些什么韦家宅,亭台阁,他是一个没见著,就陪著赵六装了。 自己也是傻,啥好东西长安没有?自己怎么就吃了赵六的迷魂汤,跑来岐山乡下吃土。 想著想著,豆胖子又將飘到嘴里的一口土吐了出去。 车队沿著土道一路行,赵六看到道左跪伏著的一群人,虽然晓得这些人是跪拜自己的绍车,以为是本县县令的车驾出行,但內心的虚荣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大郎说的对,这有钱和有权一比,什么都不是。 就在这个时候,赵六忽然看到那边跪著的一人有点眼熟,连忙大喊: “停车!” 驭马的是县里最好的驭手,即便是突然的命令,驭手还是及时地拉住了马车,而一眾背鬼、神策也驭马停下。 那边牛礼已经抽刀在手,策马赶到马车旁,对赵六问道: “六耶,怎了?有情况?” 赵六摆摆手,站在马车上,向外头跪著的人群中,颤声喊道: “狗奴?是你吗?” 人群中,一个满面劳累色的男人,身上都是尘土,头上也是乱糟糟的,茫然地抬起来,可只是看到那车驾的轮子,就文趴在了地上。 此时赵六终於能確定,这个人就是自己村的赵苟,不仅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还和自己一併吹號,只是当年自己选择跟黄帅南下,而苟奴家里有老娘,所以留在了乡里。 以前他两是寸步不离,而现在一別,已有六年过去了。 赵六心里百感交集,对那伏在地上的髮小喊道: “狗奴,是额啊!阿顺!” 此时,赵苟才发蒙抬起头,然后就看见自己那从军的髮小竟然就站在了马车上,他当时第一句话就是: “阿顺,快下来,那是县令的马车,快快快!” 一番话,围绕在马车旁的背冤和神策们都哈哈大笑,赵六也笑了,可笑著笑著就流了眼泪。 他对陶雅招招手,让他將自己发小过来。 陶雅翻身下马,奔过来,双臂捞起那赵苟,著走到了马车旁。 赵六看了一下绍车的空间,看到豆胖子一个人就占了一半,嫌弃道: “胖子,你不能减减肥?把腿盘一盘,让我发小上来。” 听到这话,那田有德赶忙要说下来给那个下民让位,但豆胖子已经嘟嘧著挪了位置,只见他念念有词: “且让你赵六爽一把,等回去了,看咱胖子不折腾你吧!” 就这样,浑身发软的赵苟被赵六一把拉上了绍车,隨后对赵苟道: “行了,额正好回乡,额们一道回。” 隨后,赵六大声喊道: “走!继续出发!” 接著,一声甩鞭爆响,车马粼粼,马蹄声声,捲起尘土,在道左一眾跪著的民夫中,继续向西。 而那些民夫中有些也认出了赵六,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他们忍不住让旁人確认: “刚刚站在额们县君车上的是那吹號的赵顺吗?” “可不是嘛!额娘走的时候,这赵顺还来额们村里吹过呢,就和那赵苟一起来的。” 得了这个確认,眾人再看向那前方车骑相连的气派场景,忍不住感嘆: “乖乖,老赵家要扎势咧!” 缩脚缩头靠在车尾,赵苟不敢將自已的脏衣服靠到旁边那个胖大的武士身上,连呼吸都压抑著,只是手忍不住摸著车壁,再次確定这不是梦里。 赵苟看到旁边的胖大武士对自己笑,连忙努力回应,然后就听赵顺回头拍著自己,喊道: “狗奴,真是你,要不是额眼神还不错,差点和你错过了。” 赵苟连忙回道: “没事的,没事的,额自己走也能走回去。” 接著,赵苟望著昔日发小的脸庞,匀称,自信,还是和以前一样特別爱笑,心里也终於涌起久违的思念,绷不住情绪道: “阿顺,你和那將军去了西川后,就没个信,大伙都以为你死了呢!” “你家里的坟都是额们几个帮忙烧的,额们都没给叔婶他们说你的事,就怕他们在下面也难过赵六听了这话,眼泪一个劲往下淌,抱著赵苟哭道: “额得谢你们这些兄弟,额赵六没交错你们。现在好了,额赵六也好起来了,以后都跟额赵六混,以后顿顿吃乾的。” 本来那边豆胖子看赵六哭得那么惨,心里也难过,都已经起来准备拍赵六的后背了,没想到这老六转头就又將话拐到了这个上面,內心哀豪一句: “又来了。” 果然,那边赵苟也忍不住问道: “阿顺,你现在是当大官了吗?” 那赵六摆摆手,对赵苟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大官不大官的,不过是做了一点小事,立了些微不足道的功劳。还有狗奴,现在人都呼咱赵六,你以后也这么喊我。” 旁边的主薄田有德见六耶竟然这般平易近人,虚怀若谷,忍不住感嘆道: “六耶,你何止是做了一点小事,立下些许功啊!六耶太谦虚了。” 接著,那田有德丝毫没在乎赵苟身上散发的酸臭汗味,对著他就一阵夸赵六的伟大功勋。 什么从汉源死人堆爬出来有他,数百里穿越大雪山忠志投邛崍大营有他,双流城外大返功有他,汉源大决战有他,尔后转战中原,狼虎谷数百里突袭还是有他。 这一番话,听得赵六和豆胖子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岐山主薄竟然能將保义军的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暗暗咋舌。 而那边赵苟直接就嚇坏了,一方面他是认出了眼前这个平易近人的正是自家县里的主薄贵人, 一方面,他没想到自己的髮小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就当赵苟要夸赵六,赵六自己脸红地咳嗽了一声,摆手道: “这些都是大郎办的,额们不过跟著而已。” 却不想那田有德直接这样说道“那也是六耶你跟在赵使君身后第一人呀。” 赵六愣了,竟然不晓得该怎么辩驳,只能微张著嘴,缓缓点头。 本以为自己已经吹功深厚了,但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 这小小的岐山怎么容得下他和这个老由的, 那边赵苟听不懂这些,但他能看出主薄对赵顺,哦,赵六的諂媚,那样子,他看过,自己给別的庄做麦客时,土豪家的狗就是这样对主人摇尾巴的。 此时赵苟终於確定,赵顺,额,是赵六,终於起飞了。 呜鸣鸣,兄弟们的日子真要好起来了。 车在道上开,赵苟的心在天上飘。 他忍不住摸著敲篷车里的毛毯,感嘆了句: “不愧是县君老爷的车驾啊,东西是见都没见过。” 前头的田有德看著赵苟的黑手在县君珍爱的狐狸毯上插著,再一次忍住要將这人端下车的冲二+ 如十处兰而旁边的赵六听了后,则喷喷嘴,装道: “这算什么?这不过是七品官车,咱老六不晓得坐过多少次五品朱车,这有什么的。” 说著,赵六问向赵苟: “狗奴,朱车,见过不?就是车外头都刷红漆的,又大又宽。” 没想到赵苟竟然还真的点头,说道: “嗯,见过的,前年有一次在道上见过,好像是哪个公主的駙马从咱们村前头过,就坐得是那样的红车。” 赵六一,但还是拍著胸脯道: “没事,等后面跟咱老六回光州去,到时候也带你坐坐。” 旁边的田有德听了暗暗心惊,这个赵六和赵使君的关係是真的好啊,公车私用能私到这个程度。 赵苟听了这话则摇头,回道: “赵六,算了,这让那位赵使君晓得了,你怕也要被责怪。” 这话听得车厢里的豆胖子是一阵点头,暗暗瞪著赵六,暗骂: “你个老六还不如这个狗奴懂事,使君车架是你说用就用的?这老六一回个家乡,是真的飘了。自己以后回乡,万万不能学他这样,丟人!一副土锤样!” 可那赵六听了赵苟的话,愣了一下,这才笑道: “想啥呢?赵大到时候哪还坐那五品的朱车?等咱们从长安受封回去,別说我了,你旁边的豆卢大兄,都能做个刺史。到时候,我的车,你想坐就坐。” 那边,由有德已经是彻底服了,这位六耶也要成了大人物了,他得赶紧抱紧粗腿。 语气在县君身上费十层功,不如在这位新贵身上努力一把。 这春风啊,也终於刮到我老田那边了。 而豆胖子听了这话,也觉得是这个理,他们现在的本官也在六品左右,虽然不是地方主官,但怪在他们身上的功劳,去做个地方刺史也是没问题的。 不过他肯定是不乐意去坐的,从土豪家带出来的智慧告诉他,干什么都不如跟在大郎身边,那才是进步的康庄大道。、 但这不妨碍豆胖子听了这话笑容满面,看到赵苟望过来那小心探寻的眼神,豆胖子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点头。 这下子,赵苟才终於对赵六的发达有了直观的认识。 乖乖,赵六都能做刺史了,咱们老赵家的鸡窝终於要出凤凰了。 此时,赵苟再忍不住,就要给赵六磕头,虽然被后者捞了起来,但还是激动道: “叔婶在泉下有知,晓得赵六你这般出息了,不晓得多高兴。额们这一次回乡,一定要告诉他们。” 赵六想到自己劳累死在工地上的父母,感嘆了句: “这算啥?以后咱赵六还要跟著大郎干大事业呢!” 接著他对豆胖子问道: “是不?胖子?” 豆胖子点了点头,终於说了个真心话: “这一路也就这句话没毛病!咱们啊!还得跟著大郎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田有德羡慕坏了。 刺史都不够,还要再创辉煌,这是要当多大的官啊? 就这样言语间,一片绿柳成荫,一处黄土垣上的庄子就到了。 赵六终於衣锦还乡了。 第304章 面圣 第304章 面圣 踏著初升的太阳,赵怀安骑马踏著街道內的细沙,在一眾长安百姓的欢呼中,带著背,和杨復光並肩进入长安城。 从通化门开始,沿街就已经树立无数条幅,各司使的人也早已布置好了,按照十年前的那一场献捷仪式准备著。 而在他们的身后,黑压压的站著一群长安百姓,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既有看看赵怀安是什么样的,有想瞅瞅那些草军有多凶恶。 不过在几个人被挤到街旁的水沟里后,已经没人往里面挤了,然后就一路排到了光宅第,一路小十里,就这样排成了人墙好奇张望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长安人是真的閒啊。 长安的確不一样,这是赵怀安进了城后的第一感觉。 除了两侧坊区的亭台楼阁,最让赵怀安注意的就是脚下的街道。 除了街道两旁都挖有水沟外,街道的路面竟然还铺满了细密的河沙,这一点不晓得比清朝时候的北京城好到了哪里。 他以前可听朋友说,老北京城那路都是烂泥路,一下雨,能踩一脚泥,更不用说到处是骆驼和人的粪便,这一点据说当年八国联军进北京城的时候,他们都受不了。 特意在北京城各处修了专门的公共厕所,还拿刀逼著这些北京人上厕所,敢隨地大小便的,直接就是枪毙。 而八国联军在北京城的那段时间,据说竟是北京城最乾净的时候。 可现在再看咱唐人老祖宗们搞的长安城,这路面,这水渠,甚至为了防止街道上的路沙被风吹散到沟渠里,还专门在道路两旁修筑有低矮的土垣。 这倒是和赵怀安前世时街道边上的马路牙子差不多,不过他刚刚问了老张,他说这叫沙堤。 不管这个叫什么,这么一搞,这街道就乾净利落多了,早风无尘雨无泥,不比北京城强太多? 在赵怀安的身后,一支千人左右的骑军正举著一面面旗帜走在街道上,他们当中有將近八百人都是来自保义军,剩下的也是杨復光选的魔下的忠武军武士。 很显然,杨復光也晓得自己帐下的那些神策军,在军威上如何都比不上保义军,他担心神策军给自己人生高光时刻丟人,索性让他们留在了城外。 此时,带著征伐的肃杀,小千骑就这样踏在细沙上,两侧无数人在欢呼中。 那边杨復光时不时向路边挥手並报以微笑,等走过了一个坊区后,前头已经能看到宫城的白墙,那是覆盖在夯土表面的白灰浆,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杨復光小声对赵怀安笑道: “大郎,如何?准备好了吗?要迎接属於咱们的荣光了!” 此时的杨復光是那么的意气风发。 在这个重要的日子,他也穿上了明光大鎧,披著蜀绣披风,骑著一匹高头白马,满面红光,在身后一眾仪仗的扈从下,闪耀夺目。 赵怀安对杨復光报以微笑,然后点了点头。 杨復光頜首,隨后猛然拔出腰间横刀,冲天一指: “奏乐!” 隨后,早就准备的好的两侧军乐们,便开始敲敲打打吹吹,唱起那首大唐人人都会的《秦王破阵乐》。 隨著激昂的鼓点,杨復光抬头挺胸,对前方有著无穷的自信。 而那边赵怀安则在沉默,他正思考今早到城外那座章敬寺礼佛的时候的见闻。 不得不说,这寺庙的確大,而且香火鼎盛,要不是他和杨復光的关係,根本轮不到他进正殿拜佛。 赵怀安望著漆著金漆的大佛,认真朝拜了下,然后就到了偏厢,这里是大佛的侧面,一个老和尚已经等在了那里。 赵怀安在心里默念一句: “佛祖,这一次咱赵大能如愿以偿吗?” 隨后也不筛签,直接从竹筒里抽出了一根,上面写著: “潜龙或渊,厚积薄发。万般天註定,半分不由人。” 赵怀安也不需要前面老和尚解,便將签子又塞了进去,隨后又抽出了一根,上面写著: “藏器於身,待时而动。风雷云霄起,龙游大海时。” 將这两签抽完,赵怀安没和那和尚说一句,便要从侧厢离开,然后就听到老和尚忽然问了一句“施主要吃一碗茶再走吗?” 赵怀安想了想,便坐在了大佛的身后,隨后一个小沙弥便捧著一碗茶水小心走了过来。 这沙弥粉装肉嘟,看著就討喜,赵怀安隨意將茶水喝完,发现竟然还是温的,解乏得很,便笑对小沙弥道: “去,再给我弄一碗。” 那沙弥刚要张口说一碗一贯,就听到赵怀安说这话,於是撇著嘴,便回去又给端来了一碗。 赵怀安一碰嘴,就发现比刚才烫了,看了一眼那小沙弥,便將茶水一饮而尽,隨后便起身走了可他正要迈步出去时候,又折了回来,对那小沙弥道: “去,再给我弄一碗。” 那小沙弥呆了,不晓得这个高大的武士要干什么,但看到后面老经僧没有说话,便还是回去又端了一碗过来。 只是这一次,这茶水实在太烫,根本碰不了嘴。 隨后赵怀安就这样坐在金佛下,静静地盯著眼前的茶水,那边老僧还是没有动静,而小沙弥也静静地站在原地。 这一刻,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赵怀安再一次端起茶碗,口感就是第一次喝的一样,於是他一口將茶水灌完,然后对那小沙弥笑道: “不错,茶不错,就是以后別加东西煮了,后面我会让人给你们寺捐赠一批茶叶,到时候就用开水泡就行。” 说完,赵怀安再一次看向那个经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老和尚刚刚笑了。 摇了摇头,赵怀安离开了禪房,与外头的帐下都和背鬼们匯合。 赵怀安目不斜视,听著那些长安人高吼著,晓得这些人只是图个高兴,真不是闻战则喜,老秦人的魂早在这些人身上看不到了。 他扶著刀柄,眼睛望向那前方巍峨的宫城,眼神忍不住眯起。 在先后穿过大寧坊、来庭坊后,赵怀安他们在前面鸿臚寺的官员引导下,向南转了个弯,隨后队伍便到了宫城前的延喜门。 此时等候在那边的一眾迎接使者连忙开始奏乐,而赵怀安也隨杨復光一起下马。 到这里,入城军队的凯旋算是结束了,接下来他赵怀安將要和杨復光一道孤身进宫。 在重重鼓声中,赵怀安看到一眾帐下都们投来的眼神,隨后便跟著杨復光踏入了那朱门之后。 队伍行至皇城延喜门外,文武百官早已在此等候。在万眾瞩目之下,赵怀安和杨復光翻身下马,由鸿臚寺的官员引导看,穿过重重宫门。 长安城虽然是四四方方的,可实际上城內的地面却並不是平的,当年隋朝本来也是要在汉周的长安城上立都的。 可当时汉周长安城已经用了数百年,数不清的生活垃圾已经让城內的水渠变得航脏臭,已经不再具备居住的条件了。 所以隋文帝便让大匠宇文愷在长安的南面龙首原上建起了这座巨大的都邑,一座能容纳百万人生活的巨大都市。 但龙首原叫原,只意味著它大体是平的,而在具体城內,却是沟沟壑壑,有高有低。 其中作为中轴线之顶的太极宫,也就是皇帝的寢宫偏偏就坐在低矮的沟下,而为了防备大內安全,又在內省外又修建了宫城。 后来李唐得了江山,便在宫城的东北城郭內修建了一座新的宫殿,它就是大明宫。 此宫落在龙首原的高台上,高爽清亮,生活条件要远远好过太极宫,所以高祖为太上皇后就移宫到了这里,后来此宫就成了大唐天子的寢宫,和西边执政用的太极宫做了区分。 此刻,赵怀安他们进了宫后,就沿著太极宫的南面走向正南门,也就是承天门。 这一路,杨復光和赵怀安都没有说话,前面只有导引的一班宦官。 赵怀安跟在杨復光后面,忽然听他说道: “大郎,咱们去的太极宫是大朝的地方,所以待会你不仅会看到陛下,也会看到诸高官官、南北诸衙,在京百官,怕吗?” 赵怀安摇头。 他只感觉眼前的这座太极宫又低又湿,他甚至都能看到一些无人注意到的墙根下,白色的灰墙已经脱落,露出里面黄色的夯土。 杨復光见赵怀安神色如常,一点没有怯场的样子,心里再一次感嘆,赵大的確是能拜上將军的人。 他为国家选出赵大,没错。 於是他点了点头,带著赵怀安来到了眼前的承天门下,望著前面已经洞开的正门,望著一路向上的台陛,杨復光对赵怀安说了这样一句: “从延喜门走进来,你是不是在想,这一路到底要走多久呢?我第一次入宫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然后这一走,就走了二十六年。但这路,我还会一直走,一直走到我走不动为止!“ “赵大,这一路,你愿意隨我一起走吗?” 赵怀安望著眼前的杨復光,点了点头,笑道: “这也是我赵大要走的路!” 杨復光望著赵怀安,微微一笑,便带著赵怀安走进了太极宫。 在那里,年轻的皇帝和这个帝国的执掌者们早已在太极殿內等候多时了。 第305章 天街 第305章 天街 “哗—..—· : 当赵怀安、杨復光二人刚走出承天门,长安的上空忽然就下起了暴雨。 杨復光和赵怀安猝不及防,正要后退到门下躲雨,就有两个隨宦撑著雨伞奔了过来,两人都各自淋著,撑著杨復光和赵怀安。 杨復光恢復著从容,一步步踩在青石街上,小宦官则在后面亦步亦趋。 赵怀安则望著旁边给自己撑伞而被暴雨淋得湿透了的小宦官,笑道: “小公公有劳了,怎么称呼?” 这个宦官愣了一下,隨后看著前头在行走杨復光,感激地看了一眼赵怀安,但也不敢太大声, 弯腰回道: “回赵使君,小奴叫王知古,不敢劳赵使君谢,这是我们奴婢们应该做的。” 赵怀安点了点头,对这个叫王知古的小宦官有了印象。 能在承天门下侍奉已经不是什么司署小儿了,基本都有了一点名气,而依旧能在上值的时候准备著伞,这就不简单。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在宫里做事的,没有一个不是人精,而承天门下站著几十號人,最后就这两个站了出来。 晴天备伞,饱时带粮,机会人人都能遇到,可却只有这些人才能抓到。 赵怀安对这个王知古看了一眼,隨后便跟著前头的杨復光踩上了天街,在暴雨中不疾不徐。 暴雨越来越大,赵怀安踩在承天门到太极殿的天街上,整个天地都只有哗哗声,昂首看著越来越高的太极殿,饶是他已经对朝廷足够怯魅了,但还是心情摇曳。 虽然杨復光走在自己前头,看不清面容神態,但赵怀安晓得,此刻的杨復光一定比他还激动, 自己最多只是一场荣誉,可对於杨復光,这却是他走上权力的顶峰。 不过这杨復光的养气功夫真的不错,到这个时候,每一步迈出都几乎是同样的距离,亦步亦趋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完全的表现。 而赵怀安自己,稳了稳心情,便开始真正打量眼前的这座太极宫。 眼前太极宫的巍峨纵然在雨幕中都不减分毫,而且在乌蒙蒙的雨幕中,两侧高闕如同擎天巨人,昂扬於天地之间,只看其轮廓,就能被其高巍的气势所震撼。 而那太极殿就在两闕之间横亘,肇於东极,九天间闔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 依稀间,赵怀安感受到了当年万国来朝,各色人种沿著自己脚下的这条天街一步步踩在丹, 覲见那位从咸海到东海之间万里,最伟大的万王之王,天可汗。 这一刻赵怀安似乎明白,为何大唐经歷安史之乱那样的毁灭,却依旧能继续延续百余年。 也许,正是那份盛唐气象,或者是对它的幻想,使得大唐的精英们依旧爱著大唐。 否则战乱就难以平定,平定之后其祚命也不可能再延续一百多年了。 而和当年千国来使拥天街那样的繁华还不同,这一刻,暴雨中,只有赵怀安和杨復光以及两个小隨宦沿著天街行走著。 一股渺小与极大的对立,置身於广大的天街,饶是赵怀安心智足够坚定,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当年设计太极宫的人,或者说,所有设计宫殿的人,都懂得这种心理。 人只要走在这片广大巍峨的宫殿前,无论是谁都会有一种渺小感,也会对宫殿的主人,也就是大唐天子有深深的敬畏和崇敬。 威严的塑造就在这条天街中完成。 怪不得当年西汉初年穷成那样还要修建未央宫呢,果就是如他说的那句: “无壮丽无以威!” 雨下的更大了,彷佛天都被捅破了。 从承天门到嘉德门再到太极门下,短短一百步,赵怀安走得袍角靴子全都湿透了。 前面的杨復光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他还端著步態,有些地方积水多,还是直接踩了上去。 那边两个隨宦已经撤掉下,一路带水的候在台下,看著杨復光和赵怀安踩著台阶上了进了太极门。 二人相顾无言,接著一群强健的太监便举著伞盖奔了过来,將杨復光和赵怀安遮好,就上了太极殿旁边的西房。 赵怀安一上来就看见数百余人站在殿前的廊房下,正当他要去张望一下殿內的情况时,旁边就有一个宦官小使躬身过来,小声道: “赵使君,这边请求。” 赵怀安立马收回目光,然后跟著这个小宦官从廊下转到了偏厢房內,那边已经有准备好的官袍,六七个小宦官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一进来,就有个年长一点的宦官过来,笑道: “赵使君,杨枢密让奴婢们给使君换衣。” 听到杨枢密,赵怀安就晓得是他从来没见过面的杨復恭的安排,点了点头,问道: “杨公呢?” 这宦官很机灵,晓得赵怀安问的是小杨老公,於是解释道: “小杨老公已经到了左厢,准备入殿。” 不用说,赵怀安还没资格和杨復光一起进太极殿,明显要在这里等著召见。 他也没纠结这个,接下仪刀后,便让诸宦官给自已卸甲、除衣,甚至在这些人面前直接换上新的官袍。 因为赵怀安自己穿的平角內裤,倒不在乎这个,可那些宦官们看著赵怀安浑身如同铁铸一般的身材,浓烈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全部低下了头。 当赵怀安换好浅緋色圆领窄袍袖,腰繫著吞兽束金带,胸前飞鹰图纹,头带黑色纱罗硬脚噗头,脚蹬乌皮六合靴,一个大唐纠纠武人就出现在群宦的眼中。 即便礼仪有规,但那个老宦官还是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赵使君,真是虎威,多少年没有见过这般雄昂的气魄了。” 赵怀安看著这老宦官的岁数,笑道: “哦,这就是还有了?公公之前见过哪位?” 老宦官笑道: “三十年前,高高使相就如这一般,姿雄壮丽。” 赵怀安了一下,笑道: “没想到我赵大还能有这样的气魄,能和高使相当年一般,有幸,有幸,哈哈。” 此时,那边已经有两个小宦官已经拎著点燃沉香的铜球笼开支在赵怀安身边过香,这是上朝的礼仪,要先薰香。 实际上,赵怀安也就是在这里换了衣服了,这一次也只是常朝,不然他连靴子都不准穿进来的,要换上专门的麻鞋,保持殿內的乾净。 赵怀安不晓得宦官们用的什么香,但闻著的確提神醒脑,最重要的,的確香。 本来他从城外一路骑马入宫,又穿著明光大鎧,出了不少汗,虽然没太大的汗臭味,但被这香一熏后,整个人的確闻著清爽。 见这宦官像是个好说话的,赵怀安笑著问问道: “不知道老公如何称呼。” 这老宦官客气笑道: “回赵使君,奴婢是內侍省的內常侍周敬荣,不晓得赵使君有什么想问的呢。” 周敬荣这些资歷深的老官官们不晓得接触了多少如赵怀安这样第一次进京的,不要太晓得这些外地刺史最关心的就是朝堂上的事。 一般来说,他都是理都不会搭理的,可这位赵使君不同,他们都是宫里的人,对现在的局势非常了解,知道这一次常会几乎就是围绕著眼前之人。 更不用说他和小杨老公那人尽皆知的关係,所以周敬荣和善微笑,必知无不尽。 宦官们的態度,实际上就是一个明確的政治信號。 此时赵怀安心中有了点底气,先问了个不太敏感的: “我看廊房下站了不少人,离大殿那么远,听得到里面在討论什么吗?” 这周敬荣抿嘴一笑,对眼前的赵怀安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隨后笑著解释: “这一次是常朝,所以来的都是在京五品以上的职事官,別看五品在外面已经是刺史了,但在长安,光五品以上的文官就就有一千多人,武官又是一千多人。” “这么多人,就算太极殿再大也不过容纳一半人就不错了,剩下的都要按照文东武西、品阶高低依次站在廊下。” “这还是常朝,要是大朝的话,在京九品以上的官员要全部到场,到时候大部分人都要站在台下的天街两侧。” “至於太极殿內討论什么,又和这些人有什么关係呢?” 赵怀安碰了碰鼻子,感觉有被內涵到,毕竟自己本官的刺史,也就是五品。 所以按照常理,咱赵大面圣,別说看到圣上的脸了,就是他的声音都听不到。 哎,果然是帝都,就是官多。 不过这也不是赵怀安关心的,他见周敬荣果然有和自己熟络的意思,將腰间的皮袋递给了周敬荣,笑道: “周老公,不晓得今日圣上的心情如何?” 周敬荣早就注意到赵怀安腰间的小皮袋了,也猜到里面是什么,但没想到会是给自己的,摸著沉甸甸,心里更是高兴。 这钱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赵怀安表达和自己亲近的態度。 人和人的关係就是双向的,只有完成双方的確认,才能往更深的一步发展,如果赵怀安只是个清高的,对周敬荣的好意视而不见,那这段关係自然就结束了。 周敬荣將装著金豆的皮袋塞在了袖口里,隨后笑道: “今个陛下要急著打马球,所以著急呢,不过忽然下了暴雨,这球是打不了了。” 赵怀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只是一袋金豆就问出了小皇帝的喜好。 怪不得韩全诲喊自己在汴州的时候多练练马球了,原来根子是在这啊,原先他还以为也许是哪个大人物爱玩,让他陪领导打球。 这一点他懂,多少人靠著一手桌球,平步青云。 只是没想到,这爱玩马球的竟然是陛下啊。 紧接著,赵怀安想的就是,这个消息在韩全诲那边要了自己三万贯,可在周敬荣这边,只不过是个添头,这老韩也太黑了。 不过赵怀安转念就想,这同样的信息放在不同地方,不同时间,的確是不同价的。 要是他在周敬荣这边才晓得,到时候一来京就找人练这个,这不是告诉所有人,他要逢迎小皇帝嘛。 这个不是不行,前提是小皇帝本人最好不晓得,一但他晓得,那赵怀安后面就算马球再如何加分,也没什么用了。 想到这里,赵怀安倒也能接受了。 晓得大致的情况后,赵怀安就这样站著等待。 不晓得过了多久,忽然外面有宦官小声说道: “唱籍了。” 赵怀安知道这个,之前入宫的讲过这个流程,就是说明监察御史已经带著百官进了殿了,然后开始报唱名单,报一个进一个。 此时,即便站在偏殿,赵怀安都能听到十来个壮汉正在大喊著名字,每被喊到一个,就有一个唱著“在”,时不时的,这个唱名声都会再次响起。 忽然,赵怀安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进去了。 於是,整了整袍子头,对那周敬荣笑道“如何?今日我赵大还周正否?” 周敬荣看著赵怀安笑若阳光,也跟著笑道: “赵使君今日龙马精神,一等一的周正。” 赵怀安哈哈一笑,隨后便大跨步地走了过去,一边还举著手大喊: “在这!在这!” 他的后面,周敬荣望著土锤的赵怀安,忍不住笑了。 当赵怀安三步並两步追到殿前时,十来个雄壮的夹阶校尉正环视著两侧人群,看到那赵怀安竟然是从偏殿出来了,心里一惊。 当头一个连忙看著手中的籍贯条子,他们这些人手里都有一份今日上朝官员的人事档案,用来迅速认识要进来的官员。 此人只看了两眼,就晓得这赵怀安是谁了,连忙笑著奔了过来,还扶著赵怀安: “赵使君,赶紧进殿吧,陛下和诸门下和老公们都等你多时了。” 赵怀安笑著,隨手塞了一张柜票到了这校尉的手里,然后就迈进了太极殿, 而那边,这个夹门校尉都懵了,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常会的时候当眾行贿的。 这一刻,这人背后一层密汗,直到看见诸班和同僚们都没有注意到,这才僵硬地將手笼在了一起,隨后又站在了殿前,神色如常。 赵怀安一进来,就见到最前的御座上坐著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其人著絳纱袍,头上顶著一个奇怪的冠冕,其高有一尺,冠顶前倾,两侧有展角,前头垂下十二条柱串。 不用想,这就是小皇帝了,执掌这个帝国的无上皇者。 可这个皇者却坐在御座上,手撑著下巴,脚一颤一颤的,冠上的柱串也跟著一抖一抖的。 而在小皇帝的旁边,同样是台陛上的,还站著三个中年宦官。 其中三人都穿紫袍、腰系紫金鱼袋,其中两个站在东边,一个站在西边。 赵怀安一进殿的时候,三人面著殿门,又站著高,所以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三人神色各异,不过在看到进门的那个高大武夫顺势站在了西边队伍的末尾,脑海里都有这样一个念头: “这就是赵怀安?” 赵怀安进来后,见最前面的朝廷高官们好像在爭吵,於是顺势站在了左边代表武夫队列的队尾。 除了同样末尾的几人看到自己后,其他人都没注意,全部都竖起耳朵听最前排的五六人在那爭吵。 赵怀安將自己隱藏好,这才好好开始打量眼前的这座太极殿。 这太极殿不算小,深有十七八米吧,宽也有三十多米,差不多五六百平面积,而且因为殿內除了有六十四根两人才能环抱的大柱子外,其余空空。 所以这会赵怀安站在殿门口这边,还是和外头那些人一样,也是听不清前头的人在说什么。 不过看他们吵的那么激烈,就晓得这是两个不同派系的,而且搞得和派兵布阵一样,明显有下面的奔走出来指著对面骂。 而赵怀安看那边的站位,就晓得那些人都是三省六部的长官。 这长安人开会也一点不体面啊,也是指著对面在骂。 不过这也方便赵怀安进一步观察这些人了。 此时殿內的人数大概有二三百人的样子,要么穿著紫,要么穿著红,无论文武,手里都持著一块笏板。 按照之前进京前培训的內容,自己对面的就是在京文官了,最前面就是三省六部的长官,还有御史台的台諫。 自己这一列的最前就是神策各將、南衙十六卫將军,还有军器监、兵部武职官员等。 无论文武,都按照和小皇帝的距离的远近,一排排往后顺,然后他还看到自己那便宜大兄杨復光竟然被安排了个马扎坐在了小皇帝的右手下,和上面的三个宦官一併面著朝臣。 到这里,赵怀安基本也发现了,那就是说话的基本都是皇帝台子那一圈的,其他的基本都是站著和泥塑一样。 甚至赵怀安还看到有个年纪大的,靠在几个小年轻的官员后面,头一顿一顿地打著瞌睡。 可以可以,这比他读书那会还强。 正当赵怀安还要继续看呢,那边前头忽然有个宦官甩了一下鞭子,直接抽在了地面上, 赵怀安嚇了一跳,那边瞌睡的老汉也哆嗦地醒了。 直到这个时候,前面的爭吵才结束,然后就听刚刚甩鞭之宦官,大声唱道: “光州刺史赵怀安,上前!” 一时间,整个太极殿的人都骚动著,前后左右看著,直到他们发现上头的田中尉,还有杨、刘两位枢密都齐齐望著队伍最后,所有人才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了赵怀安。 一下子被无数人注视,赵怀安昂首抬台,按照教授的礼仪,踩著碎步一路走到了台下。 虽然看不见,但赵怀安能感受十余道锐利的眼神盯著自己,仿佛是刀一样。 等终於有人喊了一句“止”,赵怀安才停了下来,然后按照礼仪向著前面的小皇帝跪拜。 就在赵怀安这边跪下的时候,上头终於传来了一个处在变声期的声音: “田阿父,还有多久结束啊!外头的雨都停了,朕还要打马球呢!” 那边,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 “快了,快了,快结束了。” 听了这话,赵怀安愣了一下,然后就还是那公鸭嗓子喊道: “起来吧!” 赵怀安收著心思,按照礼仪起身,直到这个时候才抬头看向了台陛上。 小皇帝正好奇地打量著自己,忽然笑了一句: “你这人还挺有福气,你一到朕面前,这雨就停了,朕还以为这雨会误我马球赛呢。” 听到这话,赵怀安这才意识到,外面的大雨结束了。 而乌云散去后,七彩的阳光再一次照射进太极殿內的红色瓷砖上,將整个大殿都照亮了几分。 与此同时,刚刚还在打著瞌睡的老汉,看到外面雨停后的异状,又忽然看到最前面站在陛下面前的高大武人。 整个人愣住了。 “兴云布雨?” 旁边一个年轻的五品官,愣了一下,问道: “袁司天,你刚刚说什么?” 这老汉恍惚了一下,摇头道: “没事,今个咱们朝会倒是来了个年轻人嘛!” 望著那站在最前的赵怀安,这名大唐老司天监,內心风起云涌。 第306章 奏对 第306章 奏对 残星几点拂宫墙,禁漏催筹报晓光。朱门乍启分旗色,玉佩齐鸣上玉堂。 御柳摇烟含宿润,彤映日动晴光。共沐恩波同待漏,紫宸朝罢有余芳。 赵怀安今天天不亮就出发了,他幻想过无数次被皇帝问及的场景,问自己姓名,问自己在西川、在光州、在狼虎谷的情况,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被小皇帝问的第一句就是: “你会打马球吗?” 这一刻,赵怀安愣住了,可下一瞬,他就大声回道: “会,陛下!” “打得好吗?” “没遇到过对手!” 这句话把坐在马扎上的杨復光听愣了,他怎么不晓得赵怀安会打马球?还敢在陛下面前说这样的话? 陛下年纪虽然轻,但在马球一道上,却少有的有天赋,如今球术之精湛,在大內也找不到几个对手。 而赵大竟然敢说这样的大话? 心里为他捏一把汗的同时,杨復光正想著怎么给赵大转圆,那边小皇帝就已经高兴握拳: “好!赵怀安!朕记住你了!后面找你打马球,到时给朕看看手艺!” 赵怀安自信点头,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这更加让小皇帝高兴了。 不过高兴了一会,小皇帝就说不出下面话了,实际上他对于田阿父他们要討论的事情压根不了解,也不太关心,甚至他连站在下面的这二百多人的名字都没记住呢。 虽然二百多人的名字也的確足够多,其中还时不时有人新出现,有人又消失,但很可惜,对於一个皇帝来说,记住人名已经是最低要求了。 如果每一次都记不住下面官员的人名,如何能让官员铭感五內?如不能感受皇恩浩荡以及无所不知,又如何能让这些官员有道德约束,以及对皇权的敬畏呢? 小皇帝是乾符元年十月登基的,现在是乾符三年五月,已经过去两年半了,他却依旧没能记住这些在朝官员的姓名,更不用说他们是谁,又干过什么,履歷如何,人际关係如何。 连这些最基本的人员资料都不晓得,又如何选人用人,培养自己的亲信呢? 可小皇帝却並不太关心这个,因为他有由阿父。 不过此刻在那么多人面前冷场,小皇帝也有点尷尬,但他也確实不晓得眼前这个赵怀安干过什么,於是他就当著前头一圈的三省六部以及神策军的核心军使的面,翻找著御案上的牌子。 这些牌子铁、铜、银、金都有,最后他在金色的那一堆牌子中还真的就找到了赵怀安的名字。 小皇帝笑著看著金牌上赵怀安的个人资料,忽然愣了一下,问著下面的赵怀安: “那酋龙你杀的啊!” 赵怀安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西川玩命杀敌,最后这皇帝小儿是真的一点没记住自己啊。 怪不得当年高驛老和自己说: “赵大,你立功得再如何,也要有人记得住!而你眼前的,就是能记住你的人。” 当时赵怀安还觉得高老儿好不要脸,现在看,这老高是真实人啊! 按住心里的酸涩,赵怀安向小皇帝行礼点头,回道: “是末將杀的酋龙,末將也因此功而受封光州刺史。” 小皇帝摆了摆手,问道: “光州在哪?” 赵怀安没想到皇帝小儿竟然这般缺乏常识,脸色依旧恭敬,回道: “回陛下,在淮南。” 淮南是哪,皇帝还是晓得的,自己钱袋子在哪能不知道?於是他恍然道: “那你挺有钱的咯!” 赵怀安住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末將在西川的时候,缴获不少东西,后来卖给本地商人后,的確挣了一些钱。” 然后赵怀安就听到,小皇帝转头对自己右手边的田令孜,笑道: “阿父,这赵怀安有钱,后面给他弄个大官,收他一笔!” 赵怀安算是开眼了,当著满朝文武,小皇帝就和田令孜说著卖官爵的事,而更可怕的是什么? 那就是后面二百多號人没一个出来说话劝諫的。 赵怀安沉默了。 而那边田令孜则上下打量著赵怀安,笑著对小皇帝道: “陛下,赵大是国家栋樑,不能这样视之。” 听著这话,赵怀安乃至杨家两兄弟,甚至东面站著的五位门下,卢携、郑崔流、李蔚、王鐸都愣住了。 小皇帝点了点头,他刚刚也看了金牌上赵怀安的档案,晓得这人的確为国家立了不少功劳,高兴道: “阿父叫你赵大,朕便也叫你赵大。说来朕还要有事麻烦你呢。” 赵怀安连忙弯腰,连道不敢。 小皇帝摆手,问了赵怀安一个问题: “现在的那个南詔国主隆舜你认识不?人怎么样?” 赵怀安以为自己和隆舜的事发了,后背一下就起了密汗,谨慎回道: “臣和隆舜国主的关係也是寻常,人外恭內奸—。 小皇帝打断了话,直接问道: “不是问这个,而是问你人长得怎么样?” 赵怀安不理解国家层面的情报分析和对方长相有什么关係,但还是实话实说: “此人个子猥小,嘴巴突出,皮肤有点黑··。 小皇帝再一次打断,又问了一句: “和你个子比起来如何?” 赵怀安比著自己的胸口,说道: “只到臣的胸口。” 听了这话,小皇帝连忙摆手,对下面一个高大雄壮的士子哼道: “老卢,听到了没有?那隆舜才有赵大胸口高,你还让朕的亲姐去和亲,这像话嘛?” 被点名的正是现在门下之首的卢携,这个带著典型幽燕汉子气魄的伟丈夫,被皇帝直接点名说这个,脸色也浮现著尷尬。 但还是努力解释了一句: “如今西川空虚,和亲之举,既可以招徠南詔,还可以从南詔借兵,以攻草贼。” 赵怀安作为武人,一听这话就本能的生理不適。 他晓得这个姓卢的是谁,就是卢携嘛,算是目前主战派的领袖。 本来以为主战派都是硬骨头,没想到却是一个对內主战,对外主和的。 “攘外必先安內?” 那边,小皇帝听了卢携的话后,眉头皱成了川字纹,直接摇头: “不行,那隆舜长得跟个猴一样,朕答应安化公主,要给她寻个好駙马,这不行。” 那边卢携晓得这会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能下拜,准备退下去了。 反正他也没说认同还是不认同。 可小皇帝在看到赵怀安撇嘴的表情后,直接问道: “赵大,你对老卢的话很不以为然嘛?” 赵怀安没想到小皇帝直截了当就说这样的话,他都不用看,就能感受到卢携扫在自己身上那锐利的眼神。 此刻赵怀安是真分不清,这小皇帝是缺心眼,还是大智如愚。 这一上来就把自己当刀去挑第一门下卢携? 电光火石之间,赵怀安一发狼,抱拳朗声道: “陛下,臣的確不认同刚刚卢相说的。南詔小国,畏威而不怀德,其又在年前杀我唐远征將土万余人,如此血海深仇,不破其国,毁其宗庙,还要与之和亲?臣虽愚味,但也不是不懂卢相的说法。” 此刻卢携脑子已经在转,他看了一眼台上的田令孜,见他微微摇头,晓得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只能憋著一口气,哼道: “国家大事,不是你这样的武夫能晓得的。” 但更多的话,卢携也没有再说,用实际行动服了软。 那边小皇帝满意地点头,这事很简单嘛,没阿父说的那么难。 不过很快小皇帝就没料了,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了,咳嗽了一声,那边田令孜就將话题接过来。 这个神策军名义上的掌管者,也是长安权力最大的人,望著赵怀安,笑道: “赵大,你从中原平叛回来,比咱们都晓得草贼的情况,依你看,这草军为何难治,你又有何剿贼方略呢?” 赵怀安对后者这个问题相当谨慎,因为这实际上涉及到了朝廷上剿和抚的两个路线斗爭。 这个话题能不说就暂时不说,於是他重点回了第一个问题。 赵怀安看向田令孜,这人长得倒是一点不土,相反还有点书卷气,这和传言中的刻板形象几乎是彻底不一样。 实际上,赵怀安根本不晓得,田令孜並不仅仅只是靠著和小皇帝的潜邸关係才做到了神策军中尉的位置。 神策军都不怎么鸟皇帝,又如何会鸟一个皇帝的老奴?更不用说,神策军內全部都是老牌宦官世家,如何看得上家里卖饼的田令孜? 可结果呢? 田令孜做了中尉后,不仅压服了五世四贵的杨家,更是对神策军的掌控越来越强,之所以如此,就是靠的田令孜那强悍的个人能力。 田令孜的完整教育都是来自宫內学堂,但他的记性特別好,所以被分到了当时还是五皇子的小皇帝府下做陪读。 此人最厉害的就是可以记住自己看到的所有人的名字,甚至自己能从档案中发现某些人隱藏的人际关係,然后有设计的针对。 而现在,赵怀安的身份就在田令孜脑子里过著,其信息的完整性不晓得比小皇帝手里拿著的金牌全了多少。 也正因为了解这些,田令孜倒真有点想听听赵怀安是怎么说的, 那边,赵怀安当著全殿二三百人的面,开始侃侃而谈,他已经发现小皇帝的教育水平不是很高,不像是受过完整的宫廷教育的,所以投其所好,讲得白些: “草军难剿,在末將看,还是因为各藩不想剿,不愿剿。因为一地只要兴草贼,他们就可以用平叛的名义去劫掠地方,他们只需要追在草贼后面,就能捞得盆满钵满。” “所以一句话说来,就是各潘都在养贼自重。” “另外,草军之所以能不断蜂起,也和地方盘剥太甚有关。普通老百姓怕官,又被本地土豪, 可一旦加入草军队伍,这些都统统不用怕了,甚至还能抢掠別人。然后,藩镇又不能用心剿贼,所以加入草贼的乱民也就越来越多了。” “也因此,要想压住草军,靠各藩没用,还是得对症下药。” “末將倒是想了个办法,就是『以民卫民,以盗捕盗”。” “以民卫民”就是团练,民眾自己组织起来保卫自己的家乡;以盗捕盗就是让造反的人打造反的人。” 田令孜听了这话后,嘴角上扬,这赵大有点滑头啊,这是又想踩著主战派的船,又想踩著主和派,是都要啊。 而且这赵大在自己和杨氏兄弟身上也是这样。 骑墙,田令孜不反对,但得让你拿出点本事来,不是谁都能脚踏两条船的。 赵怀安不晓得田令孜的心思,而是继续道: “我和草军接触的多,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实际上就想受招安,朝廷不如让这些受招安的,直接带兵去攻打不愿意招安的。如此,朝廷兵马不费,藩镇也没有出击的藉口,再佐以精锐骑兵,草军可破。” “至於以民卫民,就是让地方豪族起土团,允许他们在境內起坞璧,一些小股的草军力量,以及本地有人想要从贼,都能被地方土团给掐灭。” 这一点赵怀安只是简单讲了一下,並不愿意多说这个。 那边杨復光也站了起来,对小皇帝说道: “陛下,奴婢这边也有剿贼一侧,乃四面合围,一路追击之策,如能和赵大的方略双管齐下, 草军旦夕可破。” 说著杨復光就让台下的小宦官將奏本递了上去。 此策就是之前他的幕僚韦庄所献之策,后来杨復光又让其他几个幕僚一併完善,最后自信满满地递交了这份剿贼方略。 而赵怀安听了杨復光的话后,也愣了一下,因为只那“四方合围,一路追击”,他就晓得这法子是靠谱的。 但方案好不好其实也不甚重要,重要的还是人,以他对各藩的了解,啥方略到了他们头上都不好使。 就是不晓得现在中原局势如何,不过肯定不大妙,不然不会朝会全在开这个。 可当杨復光费心准备的奏本递到小皇帝手上时,他看都没看一眼,就扔给了旁边的田令孜,说道: “阿父,这事你和门下们商量一下。” 然后小皇帝就开始上下打量著赵怀安,忽然想起来一事,便对田令孜道: “阿父,之前是不是有人弹劾赵大,说他敛財东南,收揽人心?朕记得好像有这几条?” 一句话,赵怀安整个大脑都是憎的,这是什么情况? 那边田令孜警著赵怀安,笑著回小皇帝: “陛下,这些事奴婢已经查过,多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 小皇帝点了点头,然后望著赵怀安,笑道: “赵大结了婚没?” 赵怀安此刻脑子都转不动了,躬身会到: “还没有,不过已有婚约。” 小皇帝笑了,隨后说出这样一句话: “好,最几天赶紧把婚结了,到时候朕再给你赐个宅子,到时候家就安在长安。” 赵怀安已经顾不得多想了,躬身受命了。 將这边的事都弄差不多了,小皇帝將御案上的赵怀安的金牌子悬掛在了腰间,然后就跳下了御座,隨后便从一旁的台子离开了太极殿。 那边小皇帝一走,那个之前甩鞭的宦官大喊著: “退朝!” 於是,百官便在五位门下的带领下,山呼万岁。 隨后便散了朝。 那边,当赵怀安从太极殿出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此刻他的內心中再次浮现了那个疑惑“咱们陛下是缺心眼还是大智若愚啊!” 赵怀安不敢乱猜,这一刻,他算是明白权力的差距就是客观存在的。 小皇帝隨便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这就是权力。 在这样绝大的权力鸿沟下,聪明还是愚钝,实际上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自己这一趟还没受封呢。 隨后,赵怀安便在人群中寻找杨復光的身影,可却硬是没看到,不成想,倒是刚刚和自己搭话的宦官周敬荣奔了过来。 其人一路奔来,气喘吁吁道: “赵使君,陛下下旨,让你去大明宫的飞龙苑,打球。” 赵怀安愣住了,踏前一步,小声道: “老周,你给咱交交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此刻周敬荣已经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嘿嘿笑著: “赵使君啊,天大的好事,你赶紧去吧!这一次你可得好好把握住啊!” 第307章 马球 第307章 马球 大明宫,明德日以广大,故日大明。 从贞观八年始建,这座宫殿已经走过了二百四十三年的歷史,十七位李唐的帝王在此生活,在此驾崩,多少內廷的风雨就是在这座宫城內上演。 长安有三大內,分別是大明宫、太极宫和兴庆宫,其中大明宫號为“东內”,不仅面积规模是最大的一座,更坐落於长安北侧的龙首原高地上。 登高望远,固王者之居。 可以说,长安的大明宫,就是整个国家的象徵,是全世界最辉煌最壮丽的宫殿群,它的伟大和瑰丽在葱岭以西,大海以东,为无数人颂扬当赵怀安接到传令来大明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处伟大。 在前世,赵怀安是去过故宫的,那是他见过最大的宫殿群,甚至他都没走全,可他听说了,大唐的大明宫却有故宫的四个半大。 何其广大哉! 不过也对,在这个时代,也只有这样个宫城才配得上天唐、巨唐,才应该是天可汗的居住地。 虽然现在这座宫殿的主人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娃娃,甚至文化程度都不高,但这里依旧是天下含权量最高的地方。 赵怀安所在的太极宫是在长安中轴线的顶端,而大明宫是在长安城北郭城外,是直接建立在北城外的。 所以正常情况下,赵怀安要去大明宫需要先出太极宫,然后再沿著街道转到大明宫去。 可这一次赵怀安得到了特殊的待遇,小皇帝显然处在“四缺一”的状態,直接就让赵怀安走太极宫到大明宫的“夹道”来大明宫。 夹道是修建在半空的,连接几个闕,这样就能在较快的时间完成转移,一般也只有皇室成员才能用。 赵怀安跟在周敬荣的后面,走在夹道上,忽然就看见一副壮观的景象。 之前远方一片鬱鬱葱葱的苑林,在一条如带的清河环绕下,阳光照耀著,翠绿欲滴。 而在东北边上,一条如苍龙一般的山塬就从长安的西南一直连绵,横亘五六十里,在到了眼前后正如龙首一般,亢首向天,而在原上,一座庞大的宫殿群就如同天宫一般,居高临下。 其间又有群鸟翱翔,简直就是天家胜景。 赵怀安发忙的时候,旁边的周敬荣笑道“赵使君,你真是好运道,你所见的正是龙首原上的大明宫。凡人不过从下而上,只能窥得天宫一角,而只有在夹道,这天家人才能走的地方,才能真正看到此般天家胜景。” 说著,周敬荣看著赵怀安,解释了下: “赵使君的確是有福之人。本来今日球赛,陛下是喊了竇駙马来的,今个竇家却来人说,駙马病了,所以这球赛倒少了一人。当时也有几个来朝的小酋,也能打马球,可陛下偏偏將你喊上,这不是大运道啊!” 听了周敬荣的解释,赵怀安才明白过来。 他想到自己在城外章敬寺吃茶的时候,自己一来,这茶正好温好,就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这边,赵怀安还在想著,周敬荣想了一下,担心赵怀安真是愣头青,就暗示道: “赵使君,马球打得如何?” 赵怀安耸耸肩,打得好不好不晓得,反正汴州那支据说傲视汴州三四年的球队,在自己手上不堪一击。 想了一下,便解释道: “略有手艺。” 周敬荣点了点头,笑道: “这打球打得好是一回事,但打得好,还能输得好,那才是了不得呢!” 赵怀安一下就懂了,对周敬荣认真说道: “老周你放心,论打球,没人能比得上我。而论输球输得漂亮,我赵大说第二,又没得人喊说第一!” 周敬荣哈哈一笑,给赵怀安竖著大拇指,感嘆道: “所以赵使君,前途不可限量哈!” 赵怀安摆摆手,对周敬荣笑道: “老周,没你那几句话提点,焉有我这机会?放心吧!老周,我赵大都记在心里的。回去就有心意送上。” 那边周敬荣正要说话,忽然看到夹道拐角走来一队宫女,赶紧喊道: “快,避让。” 说著周敬荣已经退到一侧,那边赵怀安也后知后觉,先看了那边一眼,见数十宫女、女官前呼后拥,提著仪仗,护著前头一个身姿高挑的高贵女子出现在夹道的右侧。 长安这地方的交通规则有点奇怪的,就是它是靠左行,一开始赵怀安还不习惯,入城的时候都逆行了。 那高贵女子相逢道左,赵怀安第一次见这阵仗难免多看。 而这一看,赵怀安眼晴都看瞪出来了。 只见这成熟贵女风韵如盛放的牡丹,端庄明艷,长眉如远山含黛,斜飞入,尾端微微上扬, 带著几分不驯的英气。 烟波流转时,又似秋水映著月华,带著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 她鼻樑挺秀,唇线分明,整张脸如鹅蛋,身形高挑又丰,充满大地母亲的气息。 行走时,步幅从容不迫,裙摆隨动作轻轻摇曳,每一步都踩在心坎上。 很显然,宫廷礼仪已经在这个高贵女子身上浸润到了骨子里,一步一態,雍容华贵。 赵怀安於是看得更仔细了。 这贵女穿著的是一件紫色訶子裙,这种衣服是赵怀安第一次见到的,这衣服有多开放胆大呢? 它就和赵怀安前世那种深v晚礼服一样,直接將这贵女的傲人饱满一露到底,可这样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却全高贵的气质。 穿著訶子裙,她背脊挺得笔直如松,肩颈舒展,挺胸傲然,外披一条烟霞色披帛,一端松松搭在臂弯,另一端垂至腰侧,行走时如流霞曳动。 下身又是高腰緋红罗裙,裙摆层层叠叠,拖曳於地,每一步都似有瓣隨足尖绽放。 其人本就已高挑,又挽著高髮髻,髮髻上的釵头镶嵌著珍珠与红宝石,阳光照耀著上面,光波流转。 可她的肌肤却似比光还要耀眼,两者交相呼应,將那份雍容华贵展现得淋漓尽致。 赵怀安如何见过这种个性、傲慢的深邃?一下子就愣住了。 而右侧,那贵女也看到了赵怀安,看了一眼,之后又看了一眼。 “咳咳.” 那边周敬荣一下子就把赵怀安给拉到了后面,然后带著一眾小黄门开始弯腰唱礼: “奴婢们见过永福公主,万福金安。” 这一句话把赵怀安给拽了回来,心里一惊,这是公主? 这才將眼晴从深邃往下移,人趁势弯腰,视线停在地面上,没一会就看到一双小脚,然后又隱入长之下。 可惜了。 那边,一行女官、宫婢停都没停,拥著前头的永福公主,继续向前。 没一会,除了留下一阵香气,就看不见人影了。 赵怀安直起身子,抓了一把空气在手里,鼻尖一嗅,牡丹香。 旁边又传来一阵咳嗽声,那边周敬荣摇了摇头,没好气道: “赵刺史,咱们赶紧走吧,別让陛下多等了,毕竟去得晚了,总会有別人会打这个马球的。” 赵怀安点了点头,晓得什么是最要紧的,连忙就催著周敬荣赶紧走。 跑起来! 那边永福公主在夹道上又走了百余步,忽然问旁边一个成熟魅力的女官: “姑姑,那周敬荣带著那个个高的武夫往哪里去了?” 女官和永福公主一起生活了快三十年,什么不晓得,早就远远看过了,此时回道: “回公主,看方向是去大明宫的飞龙苑了,陛下今日在那里打马球。” 永福公主点了点头,然后说了这样一句: “本宫老是听说我那不成器的侄子,鞠斗鸡,尤善击球,还自称是个『马球状元”,今个本宫正好去看看。” 说完,永福公主直接转了个圈,便带著数十华丽宫袍的女官直奔大明宫的飞龙苑球场。 “赵大啊,哥哥和你说,永福公主你把握不住的。” 只走了一会,那周敬荣就忍不住和赵怀安说了这一句。 他又不是瞎子,赵怀安那样子,谁看不出来啊?而且听说这赵大都要结婚的人了,可得当心, 於是多说了一句救他: “赵大你不晓得永福公主的情况,她是宣宗皇帝的次女,是先帝的亲妹妹,陛下的亲姑姑,也是唯一还没出嫁的。你晓得不?” 赵怀安愣了一下,刚刚那永福公主的外貌至少有三十四五了,这竟然还没出嫁? 於是,心里更来了兴趣,问道: “老周,你多说说,爱听。” 周敬荣摇头,说道: “宣宗皇帝当年尤重和世家的联姻,当时几位公主都是招的世家子弟做駙马。” “当年宣宗皇帝要將永福公主嫁给现在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於琮,那会大婚都要来了,宣宗皇帝和永福公主吃饭,就说让公主多恪守妇道,公主听得不耐烦了,直接把筷子都断了。” 赵怀安听了咋舌,要晓得这可不是他前世那会啊,竟然有这么有脾气的公主。 乖乖,好有个性。 那边周敬荣显然不晓得赵怀安就喜欢这款的,以为自己已经打消了他的念头,就继续说道: “后来宣宗皇帝大怒,认为公主这脾性万做不了士大夫之妻,所以就取消了婚礼,让公主的妹妹,广德公主出嫁。” “尔后,永福公主就一直没出嫁,就到了现在了。” 说到这个,周敬荣又多说了几句: “赵大啊,我也算看你有眼缘,所以多劝你几句,你別不爱听啊。咱们虽然都是宫里人,但实话实说,外头人的確不怎么敢尚公主。” “公主们在宫里做惯了主,到了夫家自然也是说一不二的,所以那些駙马们少有能抬得起头的“而且,这公主作为皇室成员,天然就处在权力的漩涡中,今个你好我好,明个可能就要因此掉闹到。咱们这会还好,当年武家时期,那真是动不动就要被诛连的。” “此外,我见你赵大也是有抱负的人,想做番事,所以这念头就更不要想了。做了駙马后,一般来说仕途都不怎么顺利的,就像万寿公主的附马郑顥,本也是堂堂科举状元,才华横溢,却因尚主被限制在閒散职位,到现在没能进入中枢。” “更不用说,公主们的吃穿用度不说比照皇家吧,那也不能差多少。虽然咱们公主出宫时,会携带大量的土地、宅邸、奴婢,但一应开销还是不会小的,就是一般的家族哪里负担得起呢。” “所以,赵大—。 2 1 赵怀安笑看打断了周敬荣后面的话,说道: “放心老周,公主能看得上我赵大这种淮西土锤?安啦!安啦!” “你看看,是不是前面就到了。 周敬荣抬头去看,过然看到右侧一处插满旗帜的巨大宅院,笑道: “对的,咱们到了。” 跟著周敬荣的后头,赵怀安也想了很多。 刚刚在太极殿,小皇帝最后那番话,让他赶紧成亲,把家安在长安,当时他还没反应过来,但现在却想明白了,这是让自己把家人当人质留在长安啊。 哎,要是自己是个大唐忠臣吧,这肯定是没什么想法的,毕竟大家都这样做的。可他赵怀安可不是来做忠臣的,可那样一来,这留在长安的人质可就危险了。 还是怪老张,老给他讲天宝年间安禄山的事情。 老张就说安禄山做幽州节度使的时候,家里长子的安庆宗就在长安做了人质。 后来安禄山第二次入京的时候,就没把儿子带走,甚至招呼都没打一下,回去就造反了。 然后那可怜的安庆宗跑都没来得及跑,被朝廷给剁碎了。 哎,裴十三娘要是嫁给自己,往后不晓得要吃多少苦头呢。 不过不娶也不行,赵怀安敏锐地感受到,那田令孜对自己的態度明显不一样,而这一次上京, 真见到这个田令孜后,却发现这人和传言中的巔预一点不同。 在这个人身上,赵怀安能看到那种帝国统治者的视野,似乎他对支持朝廷主战派的想法,不仅仅是因为卢携是他的人,似乎他也是赞同彻底镇压叛乱的草军的。 不过仔细想来,这倒也能说得通,不论那些宦官家族们如何累世胶固,个人能力又如何,说白了,他们还是皇权那棵大树上的藤蔓。 树要是倒了,藤蔓长得再好,最后也要烂掉的。 那田令孜就是这样,能力不能力,格局不格局的,都没用,没了小皇帝,外地藩镇连粮食都不会送来,还会管你田令孜是谁? 所以目前来看,赵怀安对未来的局势有了一定的乐观,自己做节度使最大的阻碍已经没有了, 现在就看怎么运作到光州去了。 光州是万万不能丟的,不然自己算是给別人做嫁衣了。 此刻的赵怀安並不晓得,看上他家业的人正是他的好大兄杨復光的哥哥杨復恭,他呀,想回光州,怕是难了。 现在赵怀安想好了,咱这把球赛好好打,不,是好好输,能不能成,就看这一场球赛了。 於是,当下了夹道后,眼见著就要进苑了,赵怀安三步並两步跑到周敬荣身边小声问道: “老周,咱们陛下打球厉害吗?” 周敬荣斜著看了下赵怀安,忽然申出了一只手掌,正要说话,赵怀安,毫不犹豫握了过去: “五万贯!一分不少!” 周敬荣抖了一下,望著赵怀安,这一刻只觉得这个新贵可太有实力了,江淮过来的人都这么有钱吗? 五万贯?老天爷啊! 於是周敬荣腰都弯了,將自己晓得的全部说了出来: “咱们皇家是有打马球的传统的,玄宗时期就和诸王整天斗鸡击球。之后宣宗皇帝也是如此, 其球技之精湛,长安诸军无不咸服。” “而咱们陛下更有青出於蓝而胜於蓝之势,於此技尤为自负,谓当得状元。” 说到这里,周敬荣也认真说道: “所以呀,你手艺有没有,陛下一眼就能看到。你要是打马球打得输了,那没什么稀奇的,因为谁在陛下手里都会输。而你要是还演得让陛下看到了,那你这好事就成了祸事。所以,如何让陛下认得你,佩服你,还能让他贏,这才是难的,而这就要考验赵大你的本事了。” 看到赵怀安看向自己,周敬荣连忙摇头: “你別看我,这马球咱们虽然也会,但打得真不行。所以问我,我也不晓得。” 说完,周敬荣拍了拍赵怀安,安慰道: “走吧!” 刚要抬腿,周敬荣又转过头,再次问了句: “真五万贯?” 赵怀安拍著胸脯,表示一点问题没有。 此刻周敬荣笑得如褶子,忽然说了一句: “赵大你真有实力,至少这钱財一条,便是尚个公主都绰绰有余。” 赵怀安报然,跟著周敬荣跨进了球苑。 赵怀安一进苑,就看见一个足有五六个足球场大小的巨大草甸地。 此时,已经有十来名带著翎羽头盔的骑士正在马球场上追逐驰奔,他们將最中间的一个穿著明黄色窄袖长袍骑士护在中间。 只看衣袍就晓得是小皇帝本人了。 赵怀安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小皇帝在突破,他御马及其嫻熟,膀下马也尤矫捷,能自己找准时机在马群中穿插突破。 小皇帝本人则持一鞠杖,乘势奔跃,运鞠於空中,重头到尾,连击数百下,马奔驰不止,人, 马、球合一,迅若流电,最后在聚落球门七八步的地方,猛然一击。 隨后马球重重地打在麻网上,一击便中。 赵怀安看傻了,乖乖,这还要打什么假球?这小皇帝瘦瘦小小的,打球这么猛的吗? 那边,赵怀安一进来,球场上的小皇帝也看到了,隨后便直接纵马奔了过来,居高临下问著这个呆头大鹅: “赵大,要热身吗?” 赵怀安双眼无神,下意识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