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科举》 第1章 第 1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章 第 1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 樊凡 伸出双掌,一双小胖手。 低头一瞧,一双小短腿。 虽然已是暮冬初春,天气仍是泛寒,五岁的樊凡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实,走起路来刺溜刺溜地像个小圆球。 小圆球手里拿着一根枯木枝,短胳膊短腿地舞来舞去,自个玩得正起劲。 樊家的小院坐落在牛头村的村尾,院子背后就是牛头山,当下山上的树还没抽枝,光溜溜的,一片枯色中,樊家的院子显得尤为扎眼。 院子的侧边是樊家的菜地,如今都已经翻新,等着天暖就该下种了。 太阳西下,院子的影子拉得老长,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火烧干柴而散发的松焦味弥漫整个村子。 正是明朝年间,一番最普通的农家景观。 院子里,大伯母黄氏正在淘米做饭,家里粮仓子的钥匙归她管,每日取多少米面,除了老爷子和老太太能管,别人可不能插手。 三婶冯氏从村头井挑水回来,见樊凡在院子前耍,关心道:“凡哥儿,天冷,可不敢在屋外耍,当心着凉。” 樊凡停下挥舞的小短胳膊,小胖手拍拍身上厚厚的衣服,梆梆响,道:“不怕,娘亲给我穿得厚。” 冯氏见穿得厚实,也就不管了。 大姐樊雪莲正在把三只老母鸡赶回笼子,老母鸡自是不肯,樊雪莲大抵是怕弄脏了自己的新裙,不肯下手去抓,指着樊凡道:“喂,小胖子,快来把这几只老母鸡抓回笼里。” 樊凡转身白了一眼,小胖手一叉腰,大声道:“我不!我要在这里等我娘收摊回家,谁吃的鸡蛋谁抓鸡,我吃不着鸡蛋不抓鸡,有本事你让四叔抓。”理直气壮。 鸡蛋可都是读书人四叔吃的。 本在庭院里摇头晃脑念念叨叨背书的四叔樊明德停了下来,口吃道:“有……有……有辱斯文,读书人不……不抓鸡。” 落日挂在半山腰,充盈的水汽让初春的傍晚显得很暗沉,踏着这最后的余晖,樊凡这一世的娘亲张氏终于归家了。 一身灰布衣,一挑担子,头上的蓝巾布把发丝包得整整齐齐,普通的装束也掩不住江南女子的温婉。 樊凡远远地看到娘亲归家,兴奋地挥着小短胳膊,喊道:“娘亲!” “哎!”张氏应答。 等张氏进了院子,放下担子,樊凡迈着小短腿奔过去,抱住张氏的大腿,仰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道:“娘亲,凡凡想你了。” “净跟你爹学花花嘴。”张氏一边嗔怪道,一边搓暖了双手,才把樊凡抱起来。 一旁正在洗菜的三婶冯氏打趣道:“二嫂的意思是,二哥他经常花花嘴说想你?” 张氏这时才意识自己刚刚说岔了,被人听出别的意思来,一时羞红了脸,却不甘示弱,也打趣道:“怎的?让你家老三跟他二哥学上两手,晚上回去也给你花花嘴。” “就我家这个憨货,可就算了吧。”三婶冯氏应道。 听到张氏收摊子归来的声响,樊家的老太太杵着拐杖赶紧出来了,生怕晚了铜板子就会从指缝溜走,一点没有腿脚不利索的样子。 拐杖,只不过是为了宣告权威。 樊凡听到老太太的拐杖声,才想起他今天的任务,赶紧麻溜把小胖手伸进张氏的怀里,借着身子遮掩,躲过大家伙的目光,迅速从张氏腰带取下事先别在里面的一小串铜钱,再迅速把铜钱装入自己怀中。 十枚铜板子叠起来用红绳子绑得死死的,自然不会有声响。整个过程,樊凡的动作干净利索,前后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而后樊凡咧嘴一笑,憨憨道:“娘亲,你快放我下来,我要去找二哥玩。” 确认过眼神,彼此意会,张氏把樊凡放下,道:“去吧。” “今日生意可还顺利?豆腐都卖完了吧?”老太太佯装关心问道,实则在提醒张氏,该将今日挣得铜板子上交了。 “生意还不错,剩了一块碎豆腐,我瞅着太阳下山便收摊了。”张氏走到老太太跟前,从腰间取下荷包,递给老太太,道:“娘,这是今天的收入。” 老太太掂量了掂量,没当着面数,问道:“多少文?” “七十六文钱,最近县里的豆腐价比往时都贱一些。” 豆腐价时高时低,一担子豆腐多卖十文少买十文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冬末春初没到春种的时候,闲着的农户做点豆腐去摆摊,摊子多了,价格自然就低了,所以张氏的说法是合理的。 老太太没有多问什么,似乎是认可了,谁知一直在厨房里炊饼的大伯母黄氏却蹦了出来,阴阳怪气道:“以往一担豆腐能卖八十五文钱,可这连着好几日都少了十文钱,你说价贱,谁知道是不是找个由头把多的钱昧下来,留着小金库自己开小灶。” 那十文钱,确实是张氏“昧”下来了;县里的豆腐价贱了,却也是实话。 只不过张氏的手艺好,做出来的豆腐格外香嫩,即便是价格略高一些,不少老客户还是愿意到她这里买,更何况张氏的豆腐大半都是大户人家买走的,人家根本不在乎这几个铜板。 虽然是“昧”,张氏却觉得理所应当,腰杆挺得直直的。 这豆腐生意本就是她一个人在忙活,夜里磨豆烧火,每日天没亮就挑着担子徒步去县里,吆喝一整天才卖完归家,长长一天的时间伺候不了自家男人也照顾不了孩子,才换来几十文钱。她几乎把所有钱都上交了,只不过自己留了十文,怎么就不可以? 凭什么自己卖力挣得的钱要一分不剩地上交? 张氏虽觉得自己行得正做得直,却不懂怎么反驳,毕竟她性子温顺,在吵架一道上并不擅长。 尤其是像黄氏这样心眼小,心思重的“资深”嘴炮,最为难缠。 二则是老太太是出了名的偏心,四个儿子里最疼的就是大伯樊明仁,爱屋及乌,日常也颇向着大伯母黄氏,否则也不会把粮仓子的钥匙交给黄氏。 而且这事关乎到铜板子,私留小金库可是触到老太太的逆鳞,当下老太太目光一下子变得贼凌厉,盯着张氏,等着她给个说法。 张氏还在寻思怎么回怼的时候,一旁的小樊凡行动了,眨巴着大眼睛问老太太:“祖母,娘亲挑担子一天好辛苦,给家里挣了好多好多钱,为什么还要骂娘亲呀?” 这个时候,年纪小就是樊凡的最大依仗,看似是天真懵懂,实则在帮自己的母亲点明要害。 任何一个朝代,生产力就是硬实力,只要把张氏和黄氏的生产力摆到台面上来比,甭管老太太有多偏心,也不敢太过分。 张氏也是个聪明人,紧接着硬气道:“豆腐价本就有高有底,大嫂怎么不说去年秋收,我一担豆腐买了一百文?无凭无据就血口喷人,你可出去卖过一天豆腐?往家里拿回过一文钱?” 本想到这里胜负已分,谁知黄氏也不是什么善茬,立即一副可怜兮兮地哭嚎道:“娘,你可得给儿媳做主呀,我不过是多问了一句,人家就母子联手,骂我是个不挣钱的……娘呀,儿媳每日起早贪黑,洗衣做饭,手都冻肿了,累死累活把一家人当老爷太太一般来照顾,到头来成了这家里最没地位的一个……这日子,唉……” 言罢,又干嚎几声,手帕抹眼角。 樊凡也是无语,论耍泼无耻,黄氏真是一流好手。 同样是留在家里干活的,苦活脏活都是三婶冯氏干的,黄氏不过是每日取米面做饭,怎就成累死累活了。 樊凡看到一旁洗菜的三婶冯氏脸色也是不好。 可惜,老太太偏心,这么明白的事就是佯装看不懂,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大伯去年考了个童生,黄氏沾了光。 樊凡心生一计,当即迈着小腿向黄氏跑去,掏出自己怀里的手帕,嗯,没有错,就是平时用来擦鼻涕的那张手帕。 樊凡给黄氏擦眼泪,还哄道:“大伯母不哭,大伯母辛苦了,不哭了哦。” 一副乖乖的模样。 张氏一脸惊讶,心想自家的儿子平时挺机灵,这会怎么犯傻了。 黄氏对自己的演技颇为满意,当即又干嚎几声,道:“凡哥儿,伯母心里苦呀!” “凡凡知道的。”樊凡天真地说道,“不如这样,从明天开始,伯母你挑担子去卖豆腐,家里的苦活累活让娘亲来干好了,这样伯母就可以挣钱了。” 黄氏一听,愕然,一下愣住了。三婶冯氏一旁憋着不敢笑,憋得满脸发红,老太太还是一脸严肃,不知作何想法。 张氏心里乐开花,心想,可真是老娘生的小机灵鬼。 这场小风波可还没结束,毕竟黄氏还有“大招”没放。 黄氏又对着老太太哭诉道:“娘,明仁他没日没夜地看书写文章,耗去的可都是精气精血,也只有儿媳一个人在旁伺候左右,儿媳可是把心掏出来全为了这个家,去岁明仁考过了府试,成了童生,连族长都亲自来祝贺……若是一年后,明仁他得了秀才,整个家也跟着扬眉吐气不是,娘您也算半个官家主母呀!” 樊凡一听,凉凉了,只要黄氏把伯父拿出来说事,就稳赢了。 果不其然,老太太立马偏袒着黄氏,道:“都别吵了,老大家的,你费心了,照顾好明仁,该补身子补身子,他读书耗的是精血,可不能马虎。” 而后,老太太转过身,沉着脸斥责张氏道:“老二家的,淑然比你早进门就是长辈,说你两句你就该受着,没事少碎碎嘴。天都黑了,还不快去泡豆子,明天的豆腐不用卖了吗?” 瞟了一眼站在张氏身后的樊凡,老太太又道:“老二家的,管教好孩子,大人的事少掺和。过了春就满六岁了吧,是个大孩子了,以后跟着他二哥去放牛吧。” 二哥指的便是三叔樊明道和三婶冯氏的长子。樊凡的爹爹虽排行老二,娶亲却比三叔要迟一些,故樊凡整好比二哥樊广小上一岁。 樊凡着实无语,大伯樊明仁读书耗的哪门子精血?天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要补着? 只能说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朝代,读书人,尤其是有了些许功名的读书人,本身就高人一等,本就不是“泥腿子”能比的。 他便也下定决心,想要在这一世出人头地,读书考科举这条道不免是要闯上一闯了。 至于放牛什么的,无所谓了,正好有个由头出去自嗨。 第1章 第 1 章 - 第1章 第 1 章 - 第2章 第 2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章 第 2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呵,这一大家子 “臭小子!爹爹回来了。”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传来,未见其人先问其声,樊凡自然识得这是便宜爹爹的声音。 本已回到正堂里的樊凡一回头,贼虎脑,撒了腿就往外跑,还一边叫唤:“爹爹!爹爹!” 只见院子里回来一壮实的汉子,身高约摸一米七五,面容硬朗,肤色略黝黑,一身粗麻衣虽有好几处补丁,却掇拾得整齐。后面背着竹背篓和箭筒,腰间挂着一把黑铁柴刀。 一眼望去,虽是农家子,却有些英武的意思。 这便是樊凡这一世的爹爹,樊明义。 樊明义把背篓和箭筒放下,把黑铁柴刀解下,张开双手,顺势将跐溜跐溜跑过来的樊凡抱起来,举过头顶,再架在了肩膀上,逗得樊凡哈哈大笑,一边挥舞着小胖手一边喊道:“骑马咯,驾,驾~” 好一副父慈子乐的温馨画面,那怕是刚受了委屈的张氏,此刻也露出笑容。 农家生活哪有那么多的完美可言,有个好丈夫,有个乖儿子,受点委屈不算啥。 樊凡正玩得开心的时候,大伯母端菜盆子经过看到,冷哼一声,又是阴阳怪气地道:“男娃子该粗养,可不能这么宠着,当心长大了啃你们的老骨头,他大哥这个年纪都到县里拜师学艺了。”说罢一脸自豪。 樊父面露不喜,张氏的脸也僵住了,却不好反驳。这话虽不好听,可是农家一直都有男娃粗养的说法,黄氏不过是毒化了这个说法,她没落下把柄。 樊父只好讪讪把樊凡放下来。 樊凡也很是不爽,怎么哪都有这个女人泼冷水,若只是妯娌之间正常的斗嘴也就罢了,可她却仗着婆婆的偏爱和丈夫的功名,非要时不时踩张氏一头,秀个优越。 顺带着还要把樊凡贬低贬低,生怕老太太会对老二一家有一丁点的好感。 樊凡心里虽不喜但还是要笑嘻嘻地道:“可是,祖母宠着大伯父,宠出了个大秀才。” 本只是个童生,樊凡却说成了秀才,这小话说得,一旁的老太太听了自然是高兴,而且樊凡还把功劳分了一份在老太太头上。 她却不知道,腹黑的小胖子樊凡说这样奉承的话,只不过是想以恶制恶罢了。 果不其然,老太太终于难得一见地训斥了黄氏几句:“老二家就这么一个娃,宠着点是该的,你这当大嫂的嘴该把个关,若是这话传了出去,凡哥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拄着拐杖过来,瞅到樊明义腰间的荷包鼓囊囊的,眼睛一亮,问道:“老二,今天又有大猎物?” 樊明义长得壮实,射箭准头也好,所以农闲的时候,经常跟族里几个合得来的兄弟进山狩猎,猎物整只卖给县里的酒家,销路不错,也能挣不少银两。 不过,这是靠山吃饭,得看运气,运气好,猎到大野味,每人都能分几百文,运气不好,连只野兔也抓不到。 樊明义知道自家老母的德性,也不多废话,解下荷包交过去,道:“今天大伙拦截了头野猪,足足有两百斤,在酒楼卖了二两银子,十个人分下来,这是一百九十文钱。” 老太太接过荷包,眼睛笑得眯成了缝,赶忙装进了自己怀里,才想起关心问道一句:“老二你辛苦了,没受伤吧?” 樊明义一边整理自己的箭羽,一边淡淡答了一句:“没有。” 樊凡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几日,并不明白所有,但他能感受到,爹爹是个孝子,心里是装着这个家的,但好似与老太太有过芥蒂,关系并不是那么亲。 一旁在摇头晃脑背书的四叔樊明德,为了彰显自己的算学能力,凑过来口吃道:“二……二哥你不会……被骗了吧,二两十个人分,应……应该是两百文。” 完了还学私塾里的老先生一般,皱了皱眉头。 樊明义直接从背篓里取出了一条三四斤重的胖草鱼,道:“那十文钱我买了条草鱼,凡儿前几日落水感了重风寒,如今刚好,喝点鱼汤补补,家里也有半个月没碰荤腥了。” 话说得很直接,这鱼老子就是买给我儿子补身子的。 那场重风寒,正好是樊凡穿越过来的契机。 老太太脸上原本笑眯眯的神情一扫而空,变得阴沉。 那可是十文钱!又不是过年过节,农家谁能这么阔绰花十文钱买一条草鱼。重点是,儿子居然敢未经过她同意就花钱买鱼,她是这个家的主母,是权威,所以老太太很不爽。 大伯母黄氏可不会错过这么一个吹耳边风的好机会,说道:“呦,好金贵的身子,他大伯日日耗费精血读书写文章,熬心熬血为这个家拼功名,也没见说过要讨一口肉吃,唉……比不得比不得,这世道变咯。” 三婶冯氏是个好心的,拉了黄氏一把,低声劝道:“大嫂,凡哥儿大病初愈,少说两句。” 黄氏却不领情,白了一眼。 此刻的老太太气得像个胀气的皮囊,仿若再推一把就能原地爆炸。 “挣这么几个破钱,就真把自己大爷了,老二你去问问谁家娃没过风寒,你可曾将我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老太太怒气道,握在拐杖上的老手竟还能青筋暴露,又道,“一家三口人指着这个家吃饭,打个猎就把自己当这个家的功勋了?你花钱时可想过老大在考学这一道上有多凶险,还需要多少银子打点?” 一番话可真真是表明了老太太的心迹,这已然不是偏心,这是把整颗心都给了大伯一家。 大伯一家,大伯樊明仁读书从不涉农,黄氏在家做做饭,重活累活从不干,大姐樊玉莲美其名在家织布,实则三天织布,两天浪荡,至于大哥樊胜,一直在县里酒家当学厨,未出师自然没有收入,一年到头不回家几次。 分明一家都是光吃不干活的,却处处得到老太太的袒护。 难道仅仅是因为一个是老大,一个是老二? 樊凡真的想不明白,分明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当娘的怎能做到这么狠心?至少在现代,能做到这样的,也颇为少见。 或许是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朝代,有限的那丁点利益把脆弱的亲情肢解得支离破碎。 又或许是,在这个全民都为科举疯狂的朝代,在这个局里的已经不止那些书生,还有他们附属的整个家庭。 一朝中举,农妇变官妇,这些又怎么会是一个猎户能够给予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刚开的新文就收到了十几个收藏,等同于小透明的老作者表示很感动。 尤其是感谢蓦蓦的地雷。 ……分割线…… 关于钱:大家把一文钱当一块钱看应该就差不多了,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吧 作者数学略废,如果不是太明显的错误,大家包涵下 第2章 第 2 章 - 第2章 第 2 章 - 第3章 第 3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章 第 3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换作以前,老太太不管骂得再狠,樊明义只会默默受着,不会还嘴。 可是前几日,樊凡落水受了寒,卧床昏迷了整整两日两夜,家中却不肯出钱去请县里的名医,亏得是孩子命大,灌了几大碗烈药后醒了过来,不然…… 樊明义甚至不敢去想象那番场景。 如今他终于明白,于他一个人,他可以忍受这世界的不公,可以让着亲兄弟,甘做牛做马,受苦受累。可是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妻儿,他承受这份不公,就等同于他的妻儿要和他一样,承受这份不公。 以往都是他想岔了。 或许是想到这些,樊明义的情绪颇为激动,道:“凡儿昏迷刚醒时,我问你要只老母鸡炖汤喂凡儿,你说,老母鸡要留着生鸡蛋给大哥四弟补身子,我的心便凉了,大哥四弟是你的亲儿子,凡儿就不是你的亲孙子吗?我凭本事买了条鱼,怎么就不成?” 一旁的四叔羞红了脸,却不道语,摇头晃脑地假装背书,偷偷走远了。 三婶见已经撕破了脸皮,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轮不到她说话,低头沉默洗菜。黄氏则还是一副看好戏看热闹的嘴脸。 张氏也不多说什么,从丈夫接过那条胖草鱼,径直向厨房走去,十分干脆。既然丈夫说了,这条鱼是给凡儿补身子的,那她只管把鱼炖好顿香,其他一概不管。 丈夫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老太太被气得发抖,实际上,这件事不在于那十文钱,而在于曾经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二儿子,今天居然敢忤逆她的意思。 定是张氏这个狐媚子教坏了她的儿子,老太太愤愤道:“你凭本事买到了鱼?你是我生的,你的本事都是这个家的!” 大抵是院子里的争吵声太大,屋里的老爷子听到了,忍不住走出来,喝止道:“吵什么吵,都嫌不够丢脸是吧?被邻里听到传出去,难不成我樊家连条鱼都吃不起吗?可给我留点老脸吧!” 老爷子毕竟是家主,权威还在,吼了一句后,大家不再吭声,各忙各的。 樊凡知道,樊家上下若是和睦团结,确实不至于连条鱼都吃不起。 樊家共有十亩好田,十亩坡田,这样的地产,即便算不上富农,也能称得上是中农了。 樊凡的父亲进山打猎,即便是最惨淡的季节,一个月也能拿回一两白银,猎物肥美的季节则能到三四两银子一个月;樊凡的母亲专职卖豆腐,一个月二两银子是少不了的;至于三叔樊明道,虽左腿有疾,走路略跛脚,干不了力气活,却是一流的木匠,一个月也能有二两银子。 再者樊家孙辈并不多,大伯一儿一女分别是樊胜和樊玉莲,三叔家是独子樊广,四叔今年十五,到了婚配年纪,但却还未娶亲。 手艺好,地也不少,家里又没几口人,怎么就混得如此狼狈? 樊凡猜想,耗去家中源源不断进账的白银,大概是因为这个家里供了两个考科举的。 大伯父三十多了才中童生,名头唱的响,实际是虚名,想要往前再走一步,若是本事不够,就要靠银子来填,那简直就是无底洞。 四叔自小口吃,加上是老来得子,老爷子老太太十分疼爱,所以老两口硬生生把他也送进了私塾,根本不考虑家中是否有这个实力。 两个“读书人”不干活不涉农,说白了就是光吃不做,而且还打着读书的幌子要吃好的贵的,加之黄氏和樊玉莲这对好吃懒做的母女,这个家被败成这样,着实也不冤枉。 樊凡本想着等年纪大一些,多少都要露几手现代社会的“绝活”,带着全家人奔向小资生活,如今看来,这个打算恐怕是要往后延一延咯。 因为在这个封建的社会里,只要没分家,樊凡的就是爹娘的,爹娘的就是祖母的,祖母的最后就会变成大伯父家的,这个亏,樊凡还真不愿意吃。 樊凡不再去想这件事,毕竟他外表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小胖子,即便是内有玲珑心,大人的事他也不能插手太多,不然是会被当做妖孽抓去浸猪笼的。 樊凡跑到厨房门口,探了个小脑袋出来,往里偷瞄,只见张氏已经掇拾好草鱼,切好放在砂锅里,正准备给樊凡熬鱼汤。 厨房里的火苗烧得正旺,火光照在张氏的侧脸庞上,樊凡忽而觉得特别温暖,同时也想通了,回不了现代社会又怎样,古代生活苦一些又怎样,这里有疼自己的爹娘,有人关心自己,不就够了吗? 樊凡甜甜地道了一声:“娘亲!” 张氏转头看到门口虎头虎脑的樊凡,招招手道:“凡儿快进来,烤烤火,这暖和。” 樊凡进去,坐在草堆上,依偎在张氏身旁,又道:“娘亲,你真好,爹爹也好,以后凡儿孝顺你们。” 张氏噗嗤一声笑,乐道:“你这花花嘴可比你老子还厉害,以后不愁娶不到媳妇了。”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扯,全忘了刚刚发生的不愉快。 草鱼炖豆腐,鱼肉的鲜嫩配上豆腐的香醇,在细火慢炖下,一会就飘出了独特的香味。 乳白色的稠汤咕噜咕噜地沸腾着,引得樊凡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响。穿越过来好几天了,哪怕是大病初愈,也是粗茶淡饭,私底下每天吃了一个张氏偷偷给的鸡蛋,至于真正的荤腥,这还是第一次。 张氏取出一块生姜,切了好几片进去,叮嘱樊凡道:“生姜驱寒,只是有些辣味,一会可不许嫌辣,乖乖地把汤喝完。” 樊凡认真得点点头,别说是喝,现在只要让他碰点荤腥,就是让他啃生姜他也是肯的。 等到鱼汤炖好,出去做木工的三叔樊明道也一拐一拐地回来了,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只好点上油灯,老太太嘟囔着,嫌出去干活的人脚步不能快一些,非得拖到天黑才开饭,不花钱的日头不用,天黑吃饭点灯费油之类之类的。 除了黄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几句,也没人理她。 张氏把鱼汤端上来,没有理会要接手鱼汤的黄氏,拿起自家儿子的碗,先舀了大半碗汤,再夹了三块肥鱼,接着又给自己男人倒了一大碗,才把汤转交给黄氏。 这鱼汤本就是给儿子熬的,该是儿子的,一丁点都不能少。把汤给他们尝一口,已经够给面子的了。 黄氏接过鱼汤,非要恶心一下张氏,道:“三四斤重的大草鱼,熬出来就剩这么丁点,弟妹做菜真是好本事,让全家人啃鱼骨头呢吧。” 张氏不理她,权当她是在泼妇撒泼。 第3章 第 3 章 - 第3章 第 3 章 - 第4章 第 4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章 第 4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本是一顿简简单单的晚饭,折腾到天黑终于要开始了。 在微弱摇曳的油灯光下,樊凡看到大伯母黄氏正在分饭。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绝大多数农户都挣扎在温饱线上下,饭食总是供应不够,才会出现要安排专人来分配饭食这种饭前规矩。 黄氏先是端出了一小盘的葱油饼,这是白面发酵后摊入鸡蛋,裹上葱花,再用些许猪油煎到微微发黄,在火光照耀下泛出油光。 这样一份在现代最常见的葱油饼,在明代农家里,算得上珍馐美味了。 不过,樊凡却没有多看一眼,这饼是“特供食物”,只有大伯父和四叔能吃到。 果不其然,黄氏往大伯的碗里夹了三张煎饼,往四叔碗里夹了两张,那小半盘的葱油饼便空了。 接着是分鱼汤,每个人都有小半碗汤,但樊凡发现,大家碗里只有豆腐,鱼肉大部分都分到了大伯父和四叔的汤碗里,鱼头鱼尾给了老太太和老爷子。 最后才是大家的主食,满满一大盆,黄黑黄黑的粗粮掺杂了些野菜,揉成团再蒸熟,硬得嗝嗓子,还没一点油水。即便是这样的杂粮团,也是限量供应的,一大盆分摊下来,每个人不过两三团,顶多能吃五六分饱。 再看桌上,两份咸菜,再加一份干炒黄豆。 樊凡看看自己的小胖手,心想,原主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还能长成个小胖子,应该是个吃货吧。 再看看自己那壮实的老爹,樊凡只能理解为老爹的消化能力非凡。 樊凡在内心吐槽,干活的人吃得少,不干活的人养尊处优,正在长身体的小辈纯粹放养,这样的家庭破败下去,也并不冤枉。 饭菜都上齐了,大姐樊玉莲去了三趟大伯的房间请饭,大伯才踱着书生慢步出来,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童生服,头上结好的发髻用短簪子固定着,即便是走过来吃饭,也不忘双手后背,昂首挺胸。 樊凡心里吐槽,这逼格满分,一分都不能少,还没当官呢,先把自己当官了。 老太太怜惜心疼道:“这孩子,心血都耗在读书上了,连吃饭都不舍得出来,有这样的儿子,老身满足了……我樊家必昌盛……”说着,眼泪就要流下来了,手帕擦了又擦。 大伯也十分配合,先是给自己的老母亲擦眼泪,再是孝顺到:“为樊家挣功名,这是孩儿应该做的,虽死不悔……” “呸呸呸,说什么丧话!”老太太赶紧打断,而后又安排道:“玉莲,还不快去给你爹冲杯蜂蜜水。” 樊凡很不爽,那蜂蜜是爹爹进深山打猎的时候辛辛苦苦采回来的,叮了一身的包。 虽然只是在每日吃饭的时候见到樊明仁,但樊凡实在难以对这个伯父有一丁点的好感。樊明仁三十好几了才踩着末尾通过了县试、府试,成为科举官系最末尾的一名童生,而且是吊车尾的童生,未来成就实在有限。 偏生这“哥们”自带逼格,自视甚高,自认为自己成了童生,走路都会生风,不知哪来的自信。 可是樊凡发现,其他人好像并不这么想,大伯这一套做派好像很受用。且不说老太太和黄氏,就拿四叔来说,今晚看着大伯都是双眼放光,好似看偶像一般。 老爷子抽一口旱烟,眯着眼,皱纹都舒展了。 三叔樊明道教育二哥道:“以后多多孝顺你大伯,大伯过两年考上秀才,你也能跟着过好日子。” 大姐则捻着兰花指捏勺子,仿佛自己就要成为官家小姐了一般。 让樊凡稍欣慰的是自己的爹娘表现还算正常,沉默不语,并没有双眼放光的样子。 大伯坐下,老爷子开口道可以开饭了,大家默不作声端起饭碗。 樊凡本以为终于可以安心可以喝口鱼汤了,谁知道才尝了两口鲜,就听到大伯对老太太说道:“娘,我明日要与县上的同仁一同去拜访苗老先生,他是县上的廪生,儿子院试想请他作保。” 樊凡刚喝下的鱼汤差点没吐出来,院试确需请廪生作保,可院试三年两考,离下一次院试还有一年多,现在就去拜访廪生?恐怕只是个由头吧? 老太太一听,跟考学有关,也不知懂不懂,立刻重视起来,说道:“要的要的,若是缺钱了,你就跟娘说。” 大伯三十好几的人,跟家里要钱脸上完全没有任何羞愧感,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解释说道:“跟同仁一同前去,总不能空着手,回来的时候,儿子想跟同仁们好好交流学问,取长补短,打尖住店吃饭也是要花钱的。” 樊凡心想,狗屁交流学问,恐怕是要花天酒地吧。人不要脸,真的是天下无敌。 一旁的黄氏也帮着说道:“爹娘,明仁他花钱都是细想过才开口的,别人家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才能买到童生咧,德仁却没花一两银子自己考上了。” 又一个不要脸的。 穷儿穷女不能穷读书,老太太道:“老大,你辛苦了,需要钱跟娘说就是了,何必在饭桌前说。” 大伯装模作样地回答道:“银子都算是二弟三弟们的血汗钱,得说明白。” 老太太点头,回了一趟里屋,拿了个小荷包出来,塞到了大伯的怀里,还叮嘱道:“不够就跟娘说,咱家穷啥都不能穷你一份读书的钱。” 四叔羡慕地开口道:“大……大哥,我也想去,你……你带我去见……见世面吧。” 说完,一脸期待地等着大伯的答复。 可大伯却找了个理由搪塞道:“你基础还不牢靠,在家好好温习,以后还有机会。” 四叔失望地低头继续吃饼,他十分羡慕自己的大哥能穿上童生的衣服,期待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大哥一样潇洒。 樊凡看那荷包虽小,可起码也有二三两银子了。 舍不得买一条草鱼,舍不得杀只母鸡给孙子补身子,舍不得请名医,却轻易给了大伯二三两银子,甚至不知道大伯拿这笔钱到底会干嘛…… 樊凡不知道这样的一幕在过去发生过多少次,可是一桌子的人,好似并没有提出异议。 除了自己的爹爹,几口扒完碗里的粮食,掷下筷子,一声不吭地走了。 樊凡突然觉得这一大家子都在赌博,把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全压在了大伯身上,期待他能有朝一日能考上秀才,获取功名所带来的封建特权。 哪怕是比平民高出那么一点,他们就能体面地活下去,活得更好。 这无疑是有诱惑力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胖豆犯了个错误,把大伯写成了秀才,会回去捉虫,这里改回童生。 修改为童生,是因为明清的时候,秀才就已经能获取到不少的特权了,比如说免租免徭役等,一般也都能成为乡绅,还能把别人家的田地记到自己名下,用来敛财。 所以秀才不至于有多穷。 以上参考自《中国科举制度通史》 第4章 第 4 章 - 第4章 第 4 章 - 第5章 第 5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5章 第 5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章 夜深了,万家灯火熄灭,樊家院子旁的豆腐作坊还亮着火光。 樊明义从水井里捞起两麻袋的豆子,豆子吸涨了水,沉了许多,樊明义这样壮实的汉子扛着都觉得十分吃力,冰冷的井水渗透了麻衣,顺着肩膀流下,初春的寒意又长了几分。 张氏则在炉前烧火煮浆,因为长期不分冬夏地烤火,原本长得修长好看的双手,变得又皱又糙。 樊凡以屋里太黑一个人害怕的理由加上死缠烂打,争取到了一同留在豆腐坊的机会,张氏把他放在草垛上,用大勺从锅里缓缓舀起,给樊凡盛了一碗最鲜的豆浆,豆渣全滤了出去,还从墙角掏出了一罐蜂蜜,加了小半勺进去。 “慢点喝,当心烫。”张氏说道。 樊凡看着湿透了衣裳,却还在磨豆浆的爹爹,又看到握着木杵,吃力地搅拌着浓浆的娘亲,忽而觉得心酸、心疼,恨不得马上就能为他们分担一些,奈何这小身板能做的事实在有限。 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为其乐也为其心酸,甜比苦多。 这是樊凡前世从未体会过的。 樊凡一双小胖手端着温乎的甜豆浆,走到张氏面前,道:“娘亲也喝。” 张氏转过头,脸上全是满足,凑到碗前,只啜了一小口。 樊凡又端到樊明义跟前,小矮个举起碗,也不过到爹爹的肚子上下,道:“爹爹也喝。” “臭小子,净会耍滑头!”樊父笑道,接过碗佯装喝了一大口,实际上不过嘴碰了一下。 樊凡接过碗,坐在草垛上,一边喝着甜豆浆,一边暗自下定决心:这银子要挣,这官也要当,让这寒门不寒! 樊凡躺在干草堆里,不一会就困意袭来,伴着绵长的石磨声,闻着淳淳的豆香味,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里,第一次安稳地睡了。 不知道夜到几更,樊凡迷迷糊糊中感受到爹爹温厚的手掌把他抱起,还细声揶揄道:“这臭小子,睡着了。” 一家三口提着灯笼,从豆腐坊回到屋里,等到爹爹把樊凡放回到他的小床,樊凡醒来了,却依旧佯装睡着。樊明义给樊凡掖好被角才离开。 樊凡的小屋与爹娘的里屋是连起来的,中间的门不过用一块粗麻布掩着,樊凡能轻易听到里屋的谈话。 只闻爹爹低声道:“水娘,这二两银子你收好?” 张氏诧异,问道:“二郎这是?你哪来的银子?” “白日里那头野猪,是我自己一个人猎杀的,林子太深,族里的兄弟不敢进去,就我一个人进去了。” 樊明义说得轻巧,张氏却一阵后怕,一头两百多斤的野猪哪能是那么容易降服的,若是一个不慎被顶了一下,怕是再壮实的汉子都要没掉半条命。且牛头山林子很深,猎户们只敢在外围狩猎,从不敢往深了去,没有人知道里面有何等凶险的野兽。 “你不要命啦!”张氏捶打樊明义,樊明义却一把抱住张氏,装愣傻笑。 “那有你想的那么危险,连一头猪我都降不住,岂不是白长这身肉。我前几日算是想明白了,我不能让你们娘俩跟着我一直吃苦,现在能存下一些银子,等过几年分了家,我们就送凡儿去念书。”樊明义顿了顿,紧接着又说道,“我今天回来前,发现那林子里还有一头野猪,明日再去把它收了!” 张氏生气道:“不许去,听到没有,笑什么笑,我说了不许去。”樊明义只是含糊地答着“好好好”。 两人温言蜜语了好一会,一个是壮汉子,一个是美娇娘,樊凡听闻爹爹温情说道:“水娘,凡儿一个孩子怪孤单的,也该给他添个弟弟妹妹了……” “嗯……”春宵帐暖美人在卧,一声低吟一声欢,共上云霄。 樊凡一阵无语,心道,便宜爹爹,你自个想干坏事,可别拿我当由头。樊凡并非什么不经人事的少年,现代人心态总是强大一些,小胖手捂着耳朵,倒头就睡。 …… …… 翌日,张氏满面春光,仿若又娇媚了几分,依旧一大早就挑着豆腐去县里了。 樊明义整理好自己的箭羽,拿上黑铁柴刀也出了门,至于他会不会去猎杀那头野猪,樊凡就不得知了。 樊凡在老太太的安排下,开始了跟着二哥樊广放牛的“生涯”,正式成为牛头村众多放牛娃中的一个。 嗯,樊凡自诩是史上最可爱的放牛娃。 樊家只有一头老黄牛,是头温顺的母牛,很有灵性,几乎懂得了每日要去哪里吃草,傍晚要沿路归家。 三婶把樊凡抱上牛背的坐鞍上,把牛绳子交给了二哥樊广,叮嘱道:“广儿,你是哥哥,要照顾好三弟,去哪都要带着三弟,知道吗?” 樊凡坐在牛背上看到二哥很认真地点点头,所以即便二哥还吸着半拉鼻涕,樊凡也觉得这是个可爱的小屁孩。 一娃牵黄牛,一娃坐牛背,不一会就到了村外的清湾河河畔,有河水的滋润,这里的野草长得要比别处早一些,更丰盛一些。 樊凡看着一连片刚没牛蹄子的野草,绿油油的,还沾着晨露,呼吸河畔吹来的微风,整个人感觉舒畅极了。 樊凡放眼望去,远处已经有好几头牛在低头啃草,一群放牛娃聚在一块玩耍,还有两个小子过来招呼二哥樊广过去耍。 樊广熟练地把绳桩用石头敲打入土里,以防老牛贪吃别处的嫩草跑远,然后帮助樊凡从牛背下来,才说道:“三弟,我们过去跟他们一起耍吧!” 面对二哥的盛情邀请,樊凡是拒绝的,他实在难以像一个五岁孩童一样跟一群小屁孩玩耍,他童心已泯。 樊凡说道:“二哥,我没见过老黄牛吃草,我想在这里看我们家的牛吃草。” “老牛吃草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去耍吧!” “可我想看。”樊凡坚持道。 樊广想着要去耍,但又想起娘亲叮嘱的话,左右为难,樊凡又道:“二哥你去耍吧,我就坐在这里,哪也不去。” 樊广很高兴,点点头,呼呼地跑远了。 樊凡本只想坐在这里好好思索一番今后的打算,谁知,他随意瞟了一眼正在吃草的牛,却震惊地发现一株熟悉的幼苗。 樊凡揉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整个人便兴奋得直哆嗦。 在异世的这个朝代,发现这么一株幼苗,对于他,对于这片疆土上的农户,实在是太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谢谢大家的支持。关于分家和读书,在这里跟大家解释下: 明朝律法规定,父母尚在,儿子不能主动提分家,不然要挨板子。所以分家,胖豆会取一个合适的时机。(如果有误,希望大咖指正) 至于读书,大多数科举文里不外乎是出门遇贵人,因为智商超群,免费读书,这样的梗是别人想的,胖豆不准备用,因为觉得不太合理。 一是哪有那么多贵人给你碰到。 二是普通人穿越到古代,面对科举,我认为并不一定就比古人厉害,还是要靠勤奋的。 所以寒门读书,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准备让他们家先挣点钱交学费。 樊凡被胖豆写成一个没什么金手指的小胖子,也是无奈啊,哈哈哈。 不过大家放心,既然是事业文,爽点肯定是有的,胖豆只是想更合理一些。 再次感谢。 第5章 第 5 章 - 第5章 第 5 章 - 第6章 第 6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6章 第 6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 樊凡在兴奋之时,却看到自家的老牛正一嚼一嚼的,性子虽慢,牙口却磨得飞快,眼看就张嘴伸向那株刚抽几张嫩叶的幼苗。 “住口!”他赶忙一个飞身扑过去,身子挡在老牛前,用自己的小短胳膊护住幼苗,道,“这是我的。” 幸好幸好,要是迟一些,樊凡可就成了大明的罪人。 老牛一双眼眸盯着眼前的小人儿,低哞两声,仿佛在说,这怕不会是个小傻子吧,甩甩尾巴,不理会樊凡,走到别处吃嫩草。 樊凡蹲下身看这一株幼苗,仔细辨认绿叶的纹路,自言自语道:“倒十分相像红薯的叶子。” 因为不敢十分确认,樊凡又找了根小木棍,小心翼翼地拨开红薯苗根部的沙土,果不其然,樊凡看到根部挂着几枚跟自己手掌一般大的红薯。看来,这株红薯已经在这生长了一段时间,经历寒冬后,如今是初春,又抽出新苗。 樊凡小心翼翼把红薯挖出来,一共八枚,长舒一口气,心想,有了这八枚红薯做种,以后起码能吃个饱饭了吧。 樊凡知道,红薯这样一种在现代轻易能见到食材,实际上是明朝晚期才引进的,更是到了清朝才得到推广。 它的原产地远在大洋的对面——南美洲。 令樊凡诧异的是,如今不过是明朝初中期,一个小村庄的河畔,怎么会出现一株番薯苗呢?樊凡在河畔逛了一大圈,仔细寻找,却没有再发现红薯苗,独独这一株。 难不成一枚红薯能跨过整个太平洋,漂到异国他乡的这里? 樊凡坐在石头上,在心里敲算,若是按年份,如今西班牙的轮船应该已经开到马尼拉港,番薯经由西班牙人传入苏禄国,也就是现代的菲律宾。 而大明的商船早就遍布整个南洋,与苏禄国也必定有商货往来。 可能是货商把红薯带回到了大明,阴差阳错地遗留了一枚在这里,因为清湾河的上游就是应天府的码头。 明朝的水运已经十分发达了。 也有可能是南北往来的候鸟,把红薯的种子遗落在了这里,虽然大部分红薯都是靠根茎来分种,实际上,红薯的种子在特定的条件下,也是可以发芽的,这里水源丰沛,是个发芽的好地方。 总之,不管是哪一种原由,红薯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了樊凡的面前。 既然隔着时空都能出现穿越,红薯阴差阳错出现在这里,又何足为奇?樊凡心想,本应下个世纪才出现的中华大地的红薯,却因为自己的出现,整整提前了一个世纪。 是蝴蝶效应,还是老天对他的怜悯呢? 樊凡仔细用手帕把八枚大小不一的红薯包好,这是他在大明收获的第一笔财富。 …… …… 樊广跑过来,身上沾了不少的泥巴,看着脏兮兮的,樊凡却觉得很可爱,玩闹本就是孩子的天性。 “三弟,黑妞给了我两颗红枣,分给你一颗。”二哥伸出“小爪子”,一颗皱巴巴的红枣躺在上面。 樊凡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二哥的好意,把枣放进嘴里,还心满意足地道:“真甜,谢谢二哥!” 樊凡对二哥的表现很满意,这是个憨厚且善良的娃子,看来,樊家的孙一辈,还是有希望的。 一个寒门家族,若想要崛起,最重要的是和和睦睦,相互谅解。而像大伯父一家,为了一己私欲,总想着踩人一头,又好吃懒做,这个家只会落败下去。 快到午时的时候,河畔大道上来了一辆马车,哒哒的马蹄声掺杂着吱吱的车轱辘声,一下子吸引了放牛娃的目光。 “快看,是马车。” “呀,那就是马呀,跟我家黑牛差不多。” 一群放牛娃欢呼着跑过去围观。樊凡可没这个兴趣,他想,这大概就跟七八十年代一辆汽车开进乡下村子的场景是一样的吧。 远远瞧着那马车,不甚豪华,甚至有些寒酸,马是老马,车帘不过是普通的蓝布,车头坐着个老婆子,看着像是做杂活的。车尾还拖着一辆小推车,上面堆了不少家什,看样子像是搬家的,所以车走得很慢。 即便是这样一辆马车,在牛头村也是上等人家才能有的,普通农家多是养牛,谁会养马。 樊凡猜想,这车里的主子应该是一名秀才吧。 原因有二,一则是商贾的马车,多少都会装饰得体面一些,毕竟做生意是要靠门面撑腰的,这辆马车明显不是;二则是普通人家是没有资格使唤老婆子的,要有了秀才的功名才有资格。 可是,怎么会有秀才回到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呢?樊凡知道,明朝初期,即便是排在科举功名末端的秀才,数目也不算多,但凡能通过院试,混得都不会差,起码也能定居到县里。 若是回来省亲也能说得过去,可为什么要拖着家什? 看那马车走得方向,好像是去往族长家那边的,所以樊凡猜想,车里的秀才十有八九也是姓樊的。 樊凡决定回去要好好打听一番,毕竟自己以后也是要走科举这条道的,同族的老秀才多少对自己是有所助益的。 傍晚时候,樊凡和二哥归家时路过村口的茶摊,干了一天农活的农户也不急着回家,不少人聚在茶摊里歇脚闲聊。 这本就是村里人开的,若只是讨口茶水喝,是不收钱的,点了点心或是汤面,才会收钱,所以自然而然成了闲聊地。 果不其然,就有人谈论起了今天返乡的那个秀才。 “你们知不知道,樊秀才回来了,今天他的马车路过茶摊,我认出他家使唤的粗婆子。” “那岂不是说,去岁秋闱还是没中?” “中举哪有那么容易,那得是文曲星下凡。” “唉……当年三试连捷的小三元,多风光,多体面,多少人看好他,想不到这乡试一考就是三十年……”一名老汉抽口旱烟叹息道。 “啧啧,到头来还不是要回来。”一名年轻人不屑道。 老汉啐了一口,不满意年轻人对老一辈人的态度,略气愤道:“樊世华他就是不中举,当个私塾先生,也比你一个泥腿子强,什么玩意。” 樊世华,樊凡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世”字辈,跟家里的老爷子同辈,算下来,樊凡还得称呼樊秀才一声“叔公”。 小三元都未能中举,这也让樊凡把科举看得更明白,暗想,想要在科举这条路上走得顺,除了学问要扎实,运气要充沛,可能还要一些人脉关系。 一个小三元三十年没中举,恐怕其中有蹊跷。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红薯传入中国,这里确实是参考了正史的,但是仔细论证恐怕还是有不妥的地方。 跟带着种子穿越相比,我觉得这个设定应该还说得过去吧。 2.看到这里,大家应该都知道文中写的就是江浙一带,之所以选这个地方,是因为明清时期,江浙一带是出进士最多的地方,说得上是人杰地灵吧。 存在的bug就是,作者不是江浙人,口语、食物什么的肯定做不到十分贴切。 最后,总之,这就是一个架空的故事,我会尽量写得合理,不合理的就让“架空”背锅吧。 第6章 第 6 章 - 第6章 第 6 章 - 第7章 第 7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7章 第 7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 樊凡回到家,趁着大人没注意,自个抱着八枚红薯偷偷摸摸地跑到了屋后的山坡地,找了块黄沙土,用木棍戳了几下,感觉软硬适度,很是满意。 环顾四周,没有大棵杂树遮掩,阳光也是充足的。 身矮力小的樊凡拿不起铁锹,只好用粗木棍在地上挖了八个土窝,把红薯埋进去后,将碎土掩上薄薄的一层,最后撒上一泡“天然肥”,才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春天我在这里种下红薯,来年收获好多好多银子!” 活脱脱的小财迷。 …… …… 农家日子单调却不枯燥,等到春分时节,细雨蒙蒙的时候,樊凡已经完全接受了新的身份,当个牧童放放牛,日子也算过得悠哉。 这一日,张氏依旧早早地到县里卖豆腐,樊明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到山里打猎。 一是春暖时节,山里野兽到了繁殖季节,牛头村村民信奉山神,这个季节不敢到山里打扰到野兽繁殖,否则将得不到山神的福泽,来年倒大霉,甚至有性命之忧。 二是到了耕田的时候,大伯是从不下地的,四叔是老两口心尖上的宝贝疙瘩,三叔腿脚不便,剩下樊明义一个,“理所应当”地挑起了耕田大任。 樊明义把木犁取出来,从井里打水简单清洗了一番。 樊凡看这木犁,形状倒是与八十年代的铁犁颇为相似,只是材质不同,一个是木的,一个是铁的。 小小不同,耕地的速度可就是天地之差,铁片光滑锋利,摩擦力小,木犁厚而钝,需要人力往下沉,摩擦力大,耕地速度慢了许多。 别人家都是兄弟几个轮着耕地,自家却是爹爹一个人,十亩水田要赶在下禾前耕完,怕是再壮实的汉子,即便没累倒,以后也要落下病根。 可自家爹爹像头倔牛,为了这个家,一味地埋头苦干,樊凡自然是心疼。 樊凡看了一眼手上的木剑,这是爹爹闲时给他削的玩具,当下有了一计。 他挥着木剑呼呼地向爹爹跑去,奶声奶气地喊道:“我乃牛头村樊大侠,贼人,吃我一剑!” 樊父也十分配合,挡下樊凡一剑,假装吃痛,道:“樊大侠好功夫,在下自愧不如。” 这是父子间经常玩得游戏。 樊凡将剑收起之后,歪着头问樊父:“爹爹,为什么我的剑伤不了你?” 樊父揉揉樊凡的小脑袋,解释道:“因为你的是木剑,真正的铁剑才能够伤人呢。” 樊凡又问:“那是不是说,铁剑比木剑锋利?” “那是自然,铁剑锋利。”樊父应道。 樊凡假装沉思片刻,继续问道:“那爹爹你为什么不用铁犁,而用木犁,铁犁锋利,耕地快。” 樊父惊讶,细想之后,好像是这么一个理,但明朝的铁价可不便宜,樊父解释道:“黑铁可不便宜,咱家可没有那么多钱去打造一副铁犁。”不仅是没有那么多钱,就是有钱,明朝的打铁工艺,要打出一整副铁犁恐怕也没几个铁匠能做到。 樊父本以为说服了自家儿子,谁知樊凡又沉思了一会,说道:“爹爹真傻,我们只用犁头耕地,既然没有那么多铁,那就只做铁犁头好了。” 若说刚刚只是惊讶,当下樊父是目瞪口呆了,张氏总骂他是榆木脑袋,可他生的儿子脑袋却这么灵光。 这次,他可再也没有理由反驳自家儿子里,他觉得也颇为可行,甚至惋惜这么简单的一个法子,怎么没有人早想到呢,这些年为了耕田,他可吃了不少苦头。 樊父甚至还想到了更省铁的办法,没必要打造一整个犁头,只要在犁头上贴上锋利的刀片,效果也是一样的,又能节省不少成本。 樊父欣喜地抱起自家儿子,转了两大圈,称赞道:“臭小子,你这脑袋可比你爹灵光不少。” 樊凡笑嘻嘻道:“是爹爹生得好。” 因为之前的“樊凡”本就是个活泼好动的机灵鬼,所以樊父对樊凡今天的表现也并未怀疑什么,只是单纯地欣喜生了个乖儿子。 说办就办,樊父是个直性子,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新式牛犁耕田能加快多少。 这打犁的钱想从老太太那要是不大可能的,所以樊父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这点小钱,他自个还拿得出来。 打铁这件事,到邻村找自家大舅哥张大壮再合适不过。 樊父拆下木犁的犁头,交代樊凡在家自个先玩耍,带着犁头快步向张家村走去。 …… …… 因为接下来家里的老黄牛要犁田,这几天便留在家里蓄力,喂的是干草伴着豆渣,所以樊凡这几日都不用去放牛。 太阳半挂的时候,一个长须白发的老人来到樊家院子前。 樊凡穿越过来已有一段时日,自然认得这是族长樊世潮,便喊道:“族长爷爷好。” 族长甚是喜欢乖巧机灵的樊凡,给了他一小块糖,问道:“小凡,爷爷在家吗?” 樊凡点点头,呼呼地跑回屋里叫爷爷。 老爷子在大堂里招待族长,黄氏也泡了一壶茶来。 乡下人没那么多规矩,留在家里的男女都到大堂里跟族长问好。 族长轻易不会到各家各户串门,毕竟架子得有,一旦上门,那必定就是族里有事。 在大明这么一个十分看重家族的朝代,家家户户都是十分看重族里的事的。 老爷子问道:“族兄来访,可是族里有什么要事?” 族长喝了口茶,点头道:“樊秀才樊世华回来了。” 大家并不诧异,因为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牛头村,大家都在等樊秀才接下来会干什么呢。 不管是开私塾还是当里正,都是族里的大事。 族长接着又道:“世华他想借用族里的老宅子开私塾,族里几个老代表都觉得,那老祖宅空着也是空着,拿出来干点造福子孙的事更有意义,再说世华也算是族里学问最高的一个,我们已经答应他了。” 大家伙此时都屏住呼吸听接下来的重点。 “世华也不是白用族里的老宅子,他已经放出话来,族里的每户都可以送一个适学的后辈到私塾开导启蒙,只收一半的束脩。”族长笑着道,显然对于樊秀才的做法很是赞赏,又问道,“十三弟,你看你们这一户是推荐小广还是小凡?” 族长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么好的事,哪一户都是不会拒绝的。 第7章 第 7 章 - 第7章 第 7 章 - 第8章 第 8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8章 第 8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8章 第 8 章 第八章 樊凡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却也明白,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大厅之中,众人脸色各异。 大伯母很是不悦,半是可惜半是忿恨,可惜自己的儿子樊镇已经错过了蒙学的年纪,当了酒馆里的学厨,这辈子注定要跟锅锅勺勺一起过了,忿恨则是见不得别人家得好处。 二哥樊广年纪小,并不懂得读书的意义,自然无所谓争或是舍,只是躲在三婶怀里听着热闹。 樊凡清楚地看到,当族长问推荐小广还是小凡时,三婶的眼亮了一下,露出希冀的眼神,只不过是一闪而逝,眼眸很快就暗淡下去。 老爷子看着三嫂冯氏,问道:“老三家的,你是个啥子意思?” 三嫂低头道:“自个生的娃自个懂,广仔跟他老子一样憨,不是读书这块料,过两年就该跟着他老子学木工了……我没啥求的,他能学门手艺混口饭吃就满足。” 一直以来,三婶都是这样一个人,说好听点是老实,说难听点便是骨子里透露着卑微,不争不抢,易于满足。 娘家不出彩,相貌不出彩,丈夫也不出彩,于是连同儿子,也要跟着走上不出彩的路。 族长对冯氏的表现赞赏有加,连连夸她大气懂事,因为在其他族户,族长可是看够了兄弟间为了一个名额大打出手。 因为冯氏的退出,族长自然而然认为名额会留给樊凡,赞道:“明义家的凡小子,打小聪慧机灵,到私塾加以培养,必定有所成绩。” 既是客套话,也是话尾,想赶紧把名额敲定下来。 樊凡可不认为大伯母会沉得住气,果不其然,没等盖棺定论,黄氏迫不及待酸溜溜地说:“族长,爹,娘,看来这恶人也只能我来做了,容儿媳说几句不好听的。咱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已经有两个读书了,若是把小的也送去读书,多一个光吃不做的,少一个劳力,这日子还用过吗?我也是当娘的,为了这个家,还不是把我家镇儿送到县里当了学厨。” 当坏人也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 族长想不到还能闹出这一茬,别人家抢着要的名额,这一家竟然想放弃,族长不理会黄氏,对老爷子问道:“十三弟,明义和他媳妇都是能干的,一个进山打猎,一个卖豆腐,莫不是连一半的束脩 都拿不出?况且,一个五岁的孩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留在家中能干些什么?若真不是读书的料,过几年长成半大的小子,再叫回家干活,识个字也好找生计,也是不亏的,你觉得我可说得在理?” 老爷子可没有老太太那般偏心,横竖都是子孙后辈,他对樊凡谈不上有多喜欢,但也决计不会讨厌,听了族长一番话,点头道:“五哥说的自然在理。” 黄氏见老爷子这头走不通,立马转攻老太太,说道:“若是只论束修,这件事可就简单咯,横竖我们几个大人饿几顿这钱便省下来了,怕的是买笔买墨买纸,杂七杂八加加起来可是个无底洞……若是为了这个家出功名,扬眉吐气,我们家明仁已经是童生,半只脚踏进了秀才,小叔已经开始作文章,来年也该参加科考了,何必舍近求远,把钱搭在一个孩童身上,再等十几年……况且,这书是谁都能读的吗?这还得看命格,许半仙说了,我们家明仁是举人命。” 黄氏一番话可真是奸猾,当即把大伯拿出来当挡板,把四叔拉过来当同伙。 大伯开口道:“爹,儿子此番锥股苦读,已经有了九分把握,明年的院试,如探囊取物,差的一分把握便是路费了……小凡还小,不如再等上一年,相信二弟和弟妹也能理解。” 老太太看到自家大儿子胜券在握,恍若看到了官差报喜的场面,也劝道:“老头子,可不敢在这个时候给老大添乱,他日他大伯高中,难不成还会差他一份读书的钱?” 甚至连四叔都道:“读……读书也不赶这一时的。” 如此一说,老爷子想法动摇了。 族长听这一家子一唱一和的,脸色越来越黑,当真没见过如此目光短浅的,也怪不得破败成这个样子。 可这是人家的家事,他虽是族长,也只能点到为止,不敢插手。 他劝道:“本是你们的家事,我也不该插嘴,只是这机会确实难得,你们且去问问,县里这么多姓氏,可有几家能开族学?也不急着做决定,不如等明义两口子回来,再商量商量,十三弟你过几日再来告诉我?” “你们不要,族里还有人排着队抢这个名额。”也许是实在忿忿不平,族长又呛了一句。 当下,樊凡一个稚童,又能争辩什么。 老爷子是墙头草,老太太和黄氏铁了心要踩他,冯氏在家中没什么地位,自顾不暇。 偏偏自家爹娘这个时候都不在,樊凡连个傍身的都没有。 唯一肯为自己说句好话的族长,却是外人。 像其他穿越文一般伶牙俐嘴与长辈据理力争,现下樊凡是不敢的。一个农家稚童,没上过学,父母都是泥腿子,突然说出一堆逆天的话,怕是要成为农家小烤串。 可机会难得,他也不想轻易放弃,决定先用迂回战术,争取一个缓冲期。 樊凡见族长已经起身,有了要走的意思,赶紧迎上前,十分有礼貌,道:“族长爷爷,你给我的糖真甜,我送您出去吧!” 五岁的孩童,教育得当,能做到如此也不奇怪。族长点头,对樊凡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樊凡把椅子旁的拐杖捡起来,递给族长,陪着族长往外走。 走到院子外,确认其他人都回去以后,樊凡转过头问族长道:“族长爷爷,私塾里是不是有很多很多族兄族弟呀?” 族长觉得是孩子玩性使然,便道:“是呀,族兄弟都在一起用功学习。” “那凡凡也想上私塾。”樊凡仰起头,又问道,“祖父祖母不让我上私塾,是因为家里没银子,如果爹爹能拿出银子,我是不是就可以上私塾了?” 看着樊凡充满渴望的目光,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族长很是不忍,点头道:“族长爷爷答应你,只要你的爹爹能拿出银子,不管什么时候,私塾的位置都给你留着,族长爷爷这就回去跟樊秀才说!” 一诺千金。 第8章 第 8 章 - 第8章 第 8 章 - 第9章 第 9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9章 第 9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9章 第 9 章 第九章 目送族长走远的背影,樊凡转过身,看着眼前自家这座破败的宅子,他弯腰抓了一小撮黄土,搓搓手,狡黠一笑,自言自语道了一句:“他日定让你们高攀不起。” 只是下一刻,小胖子又变回了天真懵懂的模样,生怕被他人发现异样。 铜板虽臭,文墨虽香,可当下这样的场景,如若没有铜板的臭,樊凡断不可能闻到文墨之香。 樊凡伸伸懒腰,心想,是时候开启挣钱大业了。 若是有人问,小胖子,你打算用什么法子挣大钱?樊凡此时是答不上的。 造盐卖盐?且不说盐矿从哪去找,这么一个破落户,既无功名傍身,也无官府颁发的销盐令,赤手空脚就想从盐商那里分得一杯羹,怕是钱没挣着就先吃了刀子。 造香皂香洗?这个倒算新奇,可是一个连喝口鱼汤都差点干架的农户,饭食里没得一点油水,上哪去弄那么多油?即便是有油,爹娘若是看到他这么糟蹋猪油,怕是要揍得他屁股开花。 现代新式衣柜?畅销全京城?那就更扯淡了。古人一钉不用,打造出来的柜子能传承三代不倒,款式全程订做,换句话就是限量版的,樊凡这么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愣头青可不敢跟明代的老艺术家们斗手艺。 樊凡确实有满脑子现代带过来的新奇想法,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好在院子里、山坡上、田埂上瞎转悠,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好材料,顺手加工下,找条财路。 只可惜,樊凡在院子翻找了半天,看到无非就是农具、锅炉、织布机…… 屋里就更冷清了,青砖铺地,一架木床,一张简桌,几盏凳子,就是农家标配了。 说白了,农家能有的东西,不外乎都是为了解决最简单的“食”和“住”问题,多了,那都是有钱人家才能想的。 找了大半天,樊凡的小胖身子可是累得不行,坐在台阶上呼呼地喘气,心想,这农家穿越者也真是不好当呀,自己怎么没穿个皇亲国戚当一当呢? 正当要暂停行动的时候,樊凡无意中却瞥到了墙上晾着的干蜂窝,这是自家爹爹进山打猎时顺手采回来的,里面的蜂蜜自然已经被老太太榨出来给大儿子补身子了,独剩这空蜂窝。 等晾干了,空蜂窝卖给药材店也能值几个钱。 当下,小胖子打起了这空蜂窝的主意,心道,这样的好东西廉价卖给药材店实在可惜得紧,不如让自己偷了去,物尽其用。 对了,自家的东西能算偷吗? 不能算的。 樊凡探出头,瞄了一眼外头,发现大人们都在外头忙呢,压根没人注意到这边。 小短手够不着蜂窝,于是找了根棍子,往上一捅,干蜂窝落下,整好落在樊凡的胸脯上,短胳膊赶紧抱着干蜂窝刺溜地往房里跑,再瞄了一眼外头,确认没人看到才关上房门。 这蜂窝是新筑的,黄白黄白的,杂质并不多,能熬出上等的蜂蜡。 有了最基本的原材料,樊凡总算安心了几分,但也仍是有所担忧,毕竟是第一次用所谓的“金手指”,自己一个“大男生”,心不灵手不巧的,即便知道原理,也不敢保证百分百成功。 樊凡把蜂蜡藏在了自己的小床底下,此时他已经是满头大汗,小胳膊小短腿的,行动起来果真不方便,才跑了几趟便觉得累了。 可樊凡还是提上菜篮出门了,发财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农家的孩子本就是放养,樊凡挎着菜篮子出去也没人管,农家菜篮子又大又结实,小矮个提着大篮子就像是抱着松子的小耗子。 也算是赶上好时候,此时正是暖春,百花盛开,姹紫嫣红。 此番樊凡出来,就是要采花瓣的,虽然一“大老爷们”出来干这种事,樊凡内心是拒绝的,可跟没钱比起来,“丢脸”算什么呢。 没错,樊凡看到蜂蜡的第一反应就是做手工口红。 即便樊凡不曾用过口红,甚至不曾买过口红,可是他毕竟经历过“男生为了游戏皮肤倾家荡产,女生为了精致一掷千金”的年代,他相信,朝代会变,女人爱美的心绝不会变!尤其是贵小姐们,她们可以没吃的,却容忍不了自己跟不上潮流。 争奇斗艳时时有,一朝更比一朝美。 二则是口红这东西,看着挺高级,做起来其实并不难,后世可是有不少微商进了手工口红的坑,樊凡无意间也曾刷网页刷到过相关的制作方法。 当下没有现成的口红粉,樊凡只好就地取材,自力更生了。 令樊凡烦恼的是,田间虽有许多野花,但花瓣细小,颜色也淡,并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他要的是大红大紫的红,只有这样的花瓣,才能萃取出足够的色素。 樊凡只好沿着清湾河往上走,走了约有半里路,竟发现前边有一片“花田”,种类繁多不说,还种了大量他想要的红玫瑰和红月季。 这处地方,左右皆是矮坡围着,前面则是清湾河,十成的好田,若是种粮,收成不会少。 若说这是野生的花田,樊凡可不会信。 难道是花农?不像。牛头村这种吃饭都吃不饱的地方,这么一处好田,哪家能舍得用来种花花草草。 官家或是富商种的?那怎么不见花仆呢守着呢? 或是文人骚客闲谈之所?可花田就是纯花田,也未见建有亭落雅阁。 樊凡看那娇滴滴的花,就像看到金灿灿的金子,想去摘,却有所顾忌。 偷花是万万不可的,一则是非己之物不可取,二是能养得起这么大一块花田的人,身份必然不凡,小小泥腿子得罪不起。 正准备另寻法子的时候,樊凡听到身后传到一道清甜好听的萝莉音:“好你个小耗子,竟想偷我家花!” 樊凡回头一看,是一个跟自己一般年纪的小萝莉,同样短胳膊短腿的,小手正指着自己。 不同的是,自己穿着粗布麻布,小萝莉却是锦绣衣裙,背后还带着一群拿着各类农具的仆人。 呵,原来不是没有花仆呀,只是人家今天来晚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和跟读的人都挺多的,收藏却少得可怜……哭…… 如果大家觉得写得还算可以,胖豆希望大家帮忙收藏一下,绝对不坑。 ……分割线…… 关于铁犁,其实老早就出现了,秦朝、汉朝都有出土文物,犁把式也是随着朝代更换不停地进步。 上一章写到农家木犁头,一是作者这只蠢猪搞错了朝代,二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老家那边还有用木犁头的(我认真想了下,可能是因为我们那都是水田,土质松软)。 所以铁犁的出现,写在明朝肯定是不合适的,我放弃了原定的一些剧情,今天把存稿改了一番。 至于已经发布的一小段文字,并不影响后续的剧情,大家权当架空就好。 第9章 第 9 章 - 第9章 第 9 章 - 第10章 第 10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0章 第 10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0章 第 10 章 第十章 是个小萝莉这事就好办多了,小孩子之间就用小孩子的办法来解决好了,不外乎就是比谁吵架厉害罢了。 樊凡底气十足道:“丑丫头,你不要诬赖好人,你看见我偷花了吗?凭什么说我是小贼?” 小萝莉本就是富贵人家惯养的孩子,一个乡下的臭小子居然敢喊她丑丫头,连爹爹都不敢喊她丑丫头,十分生气,一口咬定樊凡就是偷花贼,说道:“你就是偷花的小贼,你要是不偷花,为什么挎着篮子站在我家的花田里?” 樊凡把空篮子倒扣在地上,道:“篮子里什么都没有!你说这是你家的花田就是你家的呀?谁能证明?你喊它它会应你吗?” 小萝莉挑挑眉毛,神气道:“刘管家,你出来告诉这个小贼,这里是不是我的花田!” 一个中年男子从众仆人中出来,穿的虽不绸缎,却也是棉布,可见这一家“财力雄厚”的程度。 “小友,这的确是……” 刘管家刚开口,樊凡就打断了他:“谁是你小友,叫我樊公子!” “呸,穿得这么穷酸还敢称公子,你不仅是小贼,你还不要脸!刘管家,不许叫他公子。”小萝莉讽刺道。 没有自家小姐的指示,刘管家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毕竟小姐的脾气他们都是见识过的。 也就这样胆大的野小子敢跟自家小姐斗嘴。 樊凡指着刘管家,朝小萝莉挑衅道:“他说了也不算,官家说了才能证明这是你的花田。” 小萝莉一听,得意极了,心想小贼一定想不到自己爹爹就是当大官的,准备吓唬吓唬他,说道:“我爹爹就是当官的,能抓人的那种大官,你怕了吧!” 本以为那小贼会被吓得跪地求饶,没想到他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更理直气壮地说道:“就算是你家的又怎么样?你挂有牌子说不许人进来吗?蝴蝶能进来,鸟儿能进来,兔子能进来,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樊凡旁击侧敲,已经基本搞清楚,原来这个小萝莉是个官二代,或者官n代,而且是家缠万贯,花钱不眨眼那种。 小萝莉看了一眼周围,果然并没有挂有牌子,当即就跺脚生气,回头下令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挂牌子!” “小姐,牌子上写什么?”刘管家请示道。 小萝莉沉思片刻,道:“就写‘蝴蝶小鸟和兔子可以入内,小贼不得入内’。” 得了命令,一群花仆低着头赶紧散开去干活,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小姐不开心,倒大霉。 小萝莉当然不会就这样认输,对樊凡道:“蝴蝶会飞,你会飞吗?” 樊凡看仆人们都走开了,就剩小萝莉在这斗嘴,当下反驳道:“我能站着尿尿,你能站着尿尿吗?” 小萝莉又羞又恼,骂道:“小流氓,登徒子!” 若干年之后,每次赵媛媛想起站着尿尿这个梗,都有一种要拿刀砍樊凡的冲动。 本着对小丫头的成长关爱,樊凡可不敢再说什么荤段子,提起空菜篮,准备转身走,道:“丑丫头,大爷我不想跟你玩了,我娘叫我回家吃饭。” 居然敢第二次叫她丑丫头,她哪里丑了?根本没把本小姐放在眼里,还想回吃饭,不仅是个小贼,还是个饭桶。 嗯,不要脸的小贼加饭桶兼登徒子。 小萝莉看到樊凡已经转身离开,就更生气了,愤怒喊道:“小贼你给我站住,不许你再叫我丑丫头,你要叫我小姐!” 樊凡没有理会她,头也没转,只抛下一句:“打死都不叫你小姐,丑丫头!” 小萝莉气得直跺脚,竟然打死也不喊。 “你不是想摘花吗?小贼!”小萝莉又对着樊凡的背影喊道,“你喊我小姐,我就让你摘,随便摘。” 本就是随便一说,可令小萝莉目瞪口呆的是,樊凡竟然停下了脚步,立马转身刺溜刺溜地跑过来,毫不拖泥带水地喊了三声“小姐你宽容大量,小姐你乐善好施,小姐你得体大方”,然后一脸奸笑的跑进花田里,小胖爪子一抓一朵,两个小胖爪子交替挥舞,不停地往菜篮子里放。 就像一只偷吃的小耗子,一刻不停。 小萝莉愣住了,觉得好像哪里不妥,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樊凡已经摘了小半蓝了。 “你快住手,这是我种的花花!” “是你自己说的,叫你小姐就可以随便摘,出尔反尔额头是会长大包的!” 吓得小萝莉赶紧摸摸自己的额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樊凡就是这样的“俊杰”,不就是叫声“小姐”吗,跟没钱比起来算什么! 没一会,一小片区域的红玫瑰就被樊凡扫荡一空,他的菜篮子也装得满满的。 “走咯,丑丫头,谢谢你的花。”樊凡满载而归。 小萝莉被气得直跺脚,摘了她的花还敢说她丑,家里可没人敢对他这样,气冲冲道:“小贼,饭桶,你给我等着!” …… …… 小胖子吭哧吭哧地把满蓝的鲜花提回家,本想低调一些,不料还是被眼尖的大伯母看到了。 “凡哥儿,你提的啥呢?”黄氏问道。 “是花,漂亮的花。”既然躲不过,樊凡只好干脆答道。 黄氏一看,还真是一篮子花,来了恶趣味,招呼屋里的三婶,大声道:“老三家的,你快出来看看,真是新鲜事,凡哥儿想学姑娘家,竟然去采花!” 三婶出来,看到樊凡抱着一篮子花,并未觉得什么,小孩子家贪玩罢了。 黄氏却不依不饶,蹭过去凑冯氏耳根,贱兹兹地说道:“你看凡哥儿长得白白净净的,这么小年纪就去采花,长大后……不会是个龙阳之好吧……” 冯氏哑然,她想不到黄氏心肠有这么歹毒,竟在孩子面前说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凡哥儿名声还要不要了。 当下也是忿忿然,呛了一句:“大嫂,话可不能乱说,凡哥儿不过是个孩子……有这心思,不如管管你家玉莲,如今天天都往高庄那边蹭,可真是贴脸了。” 这算是冯氏说得最硬气的一番话了,樊凡颇为感激,在心里记了一笔。 关于大姐玉莲的事,后边再论。 黄氏吃了瘪,尤其是被平日里服服帖帖的冯氏呛了一口气,自然不爽,当即就开启了泼妇骂街的模式。 樊凡不加理会,趁着俩人吵架这个空档,他看到家里的粮仓子正好开着门,偷偷摸摸从侧门钻了进去。 第10章 第 10 章 - 第10章 第 10 章 - 第11章 第 11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1章 第 11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1章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樊家的粮仓子很小,里面没有窗户,光线不足,很暗。 今日会打开仓门,完全是因为春日阳光正好,老太太叮嘱让开门去去水汽。 樊凡直接忽略最显眼的几个大缸,那里边放的是粗粮,转而探向橱柜,只见上面摆放着两个瓦罐,用盖子和布封得紧紧的。樊凡探鼻子过去一闻,果然一股浓浓的油煎味,正是樊凡想要的煎猪油。 其中一个瓦罐已经开封,樊凡打开瓦盖,借着微弱的日光,樊凡看到瓦罐里黄白黄白结块的猪油,油腻腻的。 换作是以前,这样高含胆固醇的油脂,樊凡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可现在,天天吃粗粮,榨得肚子里一滴油水都没有。所以樊凡看到这罐肥腻腻的猪油,非但不觉得恶心,甚至有要尝一口的冲动…… 樊凡随手从橱柜上取了几张干荷叶叠起来,用力挖了三大勺猪油,足有小半斤,再用荷叶包起来,装进了自己的袖口里。 因为怕偷油被发现,樊凡在猪油块里挖了个大洞,再用一层猪油掩盖着,看起来一点没变少,才小心翼翼盖上瓦盖子。 出去的时候倒是很顺利,黄氏还在发飙状态,冯氏则在打水洗衣服,没有注意到樊凡的举动。 偷了猪油之后,樊凡又找来了干橘皮,菜园里刚冒尖的薄荷也被他狠心掐了好几根。 万事具备,只差最后一步,樊凡看了看窗外的日光,估算离娘亲收摊回来还有一个多时辰,时间还够,就把装备好的所有材料都装进布兜里,从窗户扔到了屋后。 然后小胖子再光明正大从院子跑出去,绕到屋后,带上鼓鼓囊囊一兜东西,径直跑到豆腐坊去了。 豆腐坊归张氏打理,晚上用来磨豆腐,白日一般不会有人来。 樊凡选在这里做口红,一是不会被其他人发现,二是这里不少用来做豆腐的道具,樊凡都能用上。 先是用小炉子把成块的猪油化开了,用小滤子过滤了三遍,直到猪油里的渣滓都被滤掉。等猪油烧得半热,樊凡把已经研磨成粉的干橘皮放入,充分搅拌后,又过滤了一遍。 干橘皮粉是用来去除猪油味的,果然,加了干橘皮后,猪油闻起来清冽了不少。 在等热猪油凉下来的同时,樊凡挑选最红最艳的花瓣,用石杵捣成了泥状,还加入了不少薄荷叶,闻起来清清凉凉的。 趁着猪油温热未结块,樊凡取适量的油和花瓣泥混在一起,用勺子不停搅拌成一体,油油的,黏黏的,还特别红艳。 樊凡并不懂所谓的色号,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做一支足够艳丽的口红,他想,明朝以红为贵,大红大紫的颜色,应该会被贵妇们喜爱吧。 至于其他色号,那都是后话了。 剩下一步就是要将蜂蜡和花液混合。 他从豆腐坊里找来了不少竹管子,刚好可以用来当模具。樊凡在锅里加了水,水里放了个大碗,准备隔水加热融化蜂蜡。 待水烧开后,樊凡往碗里加入蜂蜡,蜂蜡融化后,用勺子捞起了比较明显的杂质。 最后是将花液倒入蜡液中,趁着蜡液没凝固,樊凡用筷子快速搅拌,让花液和蜂蜡充分混合。 小胖子将口红液用勺子倒入用水浸泡了的竹管当中,只等最后凝固成型。 …… …… 又到了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炊烟四起,一大家子同桌吃饭,本应是最温馨的时候,可樊家不一样,每天晚上吃饭就跟打仗一样,谁多吃了半块饼子都能吵上几句。 今晚却不一样,饭桌上静悄悄的,静到能听到大家咀嚼的声音。 老太太更是破天荒地夸了樊明义,说他一个人耕田辛苦了,让黄氏多给了樊明义一张煎饼。 为什么气氛这么平静?连嘴炮黄氏都默不作声? 一大家子心里有鬼呗,一个个都想瞒着樊明义夫妇,不想让他们知道族里要开私塾的事,让樊明义夫妇生生吃下哑巴亏。 樊凡心里暗想,白天联起手来生生把读书的名额拒之门外,晚上想装没事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樊凡可不愿意吃这个亏,当即仰头对樊父说道:“爹爹,今天族长来我们家,给了我一块糖,可甜了。” 当樊凡说起“族长”这个词的时候,其他人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吃饭的筷子,刷刷地看过来,果真是做贼心虚。可当听到樊凡只是说了族长给的糖,没说别的,又立马装没事人继续低头吃饭。 十分默契。 樊明义虽憨厚老实,却也不蠢,今晚大家如此反常,必定是有事想瞒着他们夫妇。 而且,若是没有重要事情,族长怎么会来家里? 樊明义没有直接问自己的儿子,而是问老爷子:“爹,族长他来家里什么事?” 老爷子显然心里有愧,不敢对视,低着头应了一句:“没什么事,普通串门而已。” 樊凡插嘴道:“才不是呢,族长说我不用交钱就能上族学,跟着夫子读书认字。” 黄氏一时嘴快,也没经脑子,怼了回去:“憨娃子瞎说什么呢?!哪能不收钱,要收一半的束脩哩……”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想把话收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樊凡心里得意,果然一试就炸毛。 樊明义夫妻对视,当下明白了几分,若不是自己的儿子机灵,恐怕今晚要被蒙在鼓里。 虽然答案已经很明显,可樊明义还是想让老爷子亲自给个说法,追问道:“爹,族里要开族学,只收一半的束脩,您没让凡儿去?”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说:“凡儿还小,迟几年也不打紧的。” 樊明义还想继续据理力争,桌上的老太太却动怒了,当即拍桌子道:“他大伯考秀才要紧,家里哪还有闲钱供小的读书,他日明仁高中,还能缺他一份读书的银子?家里的事有我和你爹拿主意,总问这些个事做啥子。” 第11章 第 11 章 - 第11章 第 11 章 - 第12章 第 12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2章 第 12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2章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晚饭不欢而散。 樊明义夫妇撂下筷子,早早地回了自己的屋子,与其跟老太太扯皮,还不如早些回去自己想办法。 夫妻二人的意见很统一,就这么一个儿子,定是要送去读书识字的。如今碰到如此好的一个机会,樊凡又恰是蒙学的好年纪,无论如何都要拼一拼。 穷爹穷娘不能穷了孩子,古今皆如此。 樊明义把樊凡抱进屋里,问道:“凡儿,今天族长爷爷都是怎么说的,你仔细跟爹爹说说……不着急,一句一句说清楚了。” 张氏也在一旁细听。 樊凡将白日里的事说了一遍,还把伯父伯母、四叔当时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最后还强调了族长对他许下的承诺,只要交得起束修,入学的机会一直都给他留着。 樊父听完,气得青筋暴起,无处出气,只好重重捶了一拳土墙,道:“我把他们当亲兄弟,劳心劳力给他们挣钱读书,趁我不在家,竟这么算计我的儿子。” “你个憨货,好好的捶什么墙,你不吃疼也别吓到我儿子。”张氏嘴上说气话,心里却心疼,把自家男的手拿过来,仔细看了没伤着才放下,又道,“亏你在这个家过了二十多年,竟今天才看清楚……我刚进门不久就跟你说,这大院子里没几个人真把你当亲人,你不信,总说亲兄弟左右手,不能计较那么多……如今人家算计到你儿子头上了,可没后悔药吃,你就是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牛。” 樊明义并不反驳。 夫妻二人把这两年偷偷积攒下来钱拿出来,细数后,总共也就不到三两银子。 也无怪,樊明义以往打猎挣的钱都悉数上交,若不是前段时日那头野猪卖得的二两银子,他怕是一个子都拿不出。 张氏倒是个机灵的,隔三岔五能从豆腐钱里抽出个十文八文,只是这两年回娘家买点称手的礼物或是过年给儿子做身新衣服,东扣西扣,剩下的也就几百文。 二两多的银子,单是拿来交束脩就不太够,更别提还要买笔墨纸砚。 读书人用的东西,可比肉贵多了。 樊凡感叹,穿越成泥腿子,要在古代读个书,实在是不容易。 若是穿到宋朝,上官学,还能免个学费。可樊凡的运气实在是差极,穿到了明朝。 这个朝代,科举已经十分成熟,当之无愧成了选官用官的主要手段,于是乎,“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鱼跃龙门故事轮番上演,在不为人知的背后,更多的却是“父母砸锅卖铁交学费,只为孩子能读书”的凄凉。 农家挤破脑袋也要把孩子送去读书,官家没那么多钱办官学,各类私塾、族学应运而生,因为夫子供不应求,读书费用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束脩是夫子的主要收入,从来只见涨,从不曾低,若是出了些名堂的私塾,那就更甚了。 樊凡亲眼看到这一幕,心里感慨,古人诚不欺我。 因为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樊父很是沮丧,看着自家儿子聪明伶俐的样子,恨不能给自己两嘴巴子。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你且去把豆子给泡了吧,夜里我们再论论,实在不行,我明日回一趟娘家。”张氏安慰道。 “他大舅家一个铁炉子要养活一家子,日子也不好过,怎么好意思呢……夜里再论吧。”樊明义摇摇头,而后去泡豆子了。 父母在为学费恼的时候,樊凡却是不急不躁的,他心想,新制的口红,多少也能换百十个钱吧……有了本钱之后,再多做一些,挣个学费应该问题不大。 当下只有樊凡和张氏在屋里。 因为今日开饭早,日头还没下山,借着从西窗照射进屋的落日余光,张氏把樊明义的几件夏衣取出来,打算缝缝补补。 张氏看着好几个窟窿眼的旧衣服,长叹了一声。 前几日,她还想着要到县里布店拉块蓝布匹给自己男人做身新衣裳的,县里当下就时兴穿蓝色,自家男人身材高大,穿蓝色肯定好看。 可如今,儿子的学费还没凑够,张氏自然没了给樊明义做新衣服的心思。 能省一点是一点。 樊凡看张氏皱眉不语,显然心里正恼,于是跑到张氏身边,道:“娘亲你不要恼了,你闭上眼睛,凡儿有礼物要给你。” “你这臭小子,又要搞什么鬼,可不许拿娘亲打哈哈。”张氏说道,并随了樊凡的意,闭上双眼。 樊凡从怀里取出小布包,翻开后,只见里边是一枚口红,纵然这枚口红跟现代的口红相比,形状上不是那么圆润,但颜色上还是很正的。 樊凡要亲自给娘亲涂口红。 张氏不知道自家的臭小子在搞什么鬼,只觉得嘴唇被触碰了,软软的,润润的,闻着还有一股香味,像是被人亲了一口。 想到樊明义第一次亲她的时候……红了双颊。 “好了。”樊凡道。 张氏睁开双眼,看到儿子笑嘻嘻地递给她一面铜镜,还说了一句:“娘亲,你是个大美人!” “臭小子,又花花嘴!”心里却很美。 张氏接过铜镜,一看,顿时惊艳了自己。 只见镜中女子红唇点缀,甚是动人,那艳极了的红显得有几分妩媚。 这红跟唇纸染的红又不太一样,这红润润的,滑滑的,像是流着水光,让红唇显得更丰满。 自己有多久没涂红唇了呢?张氏心想。 好似就嫁给樊明义那天涂了一次便再没有过,张氏在县里卖豆腐,自然也曾羡慕那些浓妆艳抹的贵女,路过胭脂摊也曾频频回头,可是生在农家,连饭都吃得不甚饱,哪有闲钱多想其他的呢。 这礼物,张氏自然是心仪至极,当即抱起樊凡,亲了两大口,留下两道红唇印。 樊凡把手里的口红递给张氏,说道:“娘亲你自己试一试。” 张氏接过口红,对着铜镜,只是轻轻划了两道,发现嘴唇就上色了,这触感,这唇色,都让张氏爱不释手。 而且,这么长一支,看样子能用很久。 “臭小子,这是从哪来的?敢说一句假话,当心我抽你屁股。”虽然爱不释手,可张氏还是很理智,来路不明的东西可不敢要。 樊凡得意洋洋地答道:“是我自己做的!” “你做的?”张氏面露疑惑,不敢相信,“谁教你做的?” 樊凡早有对策,当即答道:“沿着清湾河往上走,有一片花田,哪里有好多官家的姐姐,我经常去那玩,她们教我的。”小胖子果断甩锅给那日碰到的小萝莉,她是富贵人家,手底下的丫鬟会点独门绝技很是正常。 张氏当下了然,那片花田她是见过的,听说是官家种的。嗯,这么精巧的玩意也就官家小姐有这玲珑心思能做出来。 既然搞清楚是自家儿子做的,张氏就放心了,又轻轻涂了几笔,让唇红更加丰满,原本郁闷的心情也舒解了几分。 樊凡心里暗想,看来这口红是不愁销路了,连娘亲都招架不住这口红的诱惑,何况是那些爱美如命的贵女呢。 就在此时,樊凡的爹爹泡完豆子,进屋了。 张氏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女子,加上本就长得颇有姿色,涂了唇红之后,便更迷人了。 她一转头,直男属性的樊父未注意到那红唇,只觉得自家婆娘今天看起来怎么……怎么多了几分风情万种。 那樱桃唇看了直叫人想亲。 这感觉,就像是豆腐拌了小葱,煎饼摊了鸡蛋,叫人胃口大开,欲止难停。 张氏被樊父目不转睛地盯着,羞红了脸,羞答答地低着头,把弄自己的青丝,娇媚可人。 胃口开了,便如火山爆发,情难自控。 樊父正欲·火焚身的时候,却看到屋里还有个小胖子,道:“凡儿,你二哥在院子里打陀螺,你不去看看吗?” 樊凡心想,换作是现代,应该就是提个壶子去打酱油吧……他很识趣,装作不懂的样子,蹦蹦跳跳跑开了,还顺手把房门关上了。 春娇鸟鸣日落日,草长帐暖上床上,屋里自然又是一曲销魂乐,不作细说。 第12章 第 12 章 - 第12章 第 12 章 - 第13章 第 13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3章 第 13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3章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樊凡作为一个“游手好闲”的放牛娃,加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必睡到日头晒屁股才肯起来,今日,却起了个大早。 张氏正在往担子里装新出的豆腐,看到樊凡走出来,还眯着睡眼,显然没睡够,劝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乖,再回去睡会。” 樊凡打了个大哈欠,摇头,道:“凡凡今日要去挣大钱!” 张氏揶揄他道:“毛还没长齐的小鬼头就想挣大钱,我看你是钻钱眼里了,要是不学好,当心你爹揍你。” 一边说,一边给樊凡盛了碗温热的豆花。 樊凡吃饱喝足后,吭哧吭哧进屋里开始准备自己的东西。 除去昨日送给娘亲的一枚口红,还有十五枚,每枚手指般长短,悉数装在小竹筒里。 嗯,还有娘亲的铜镜,卖口红怎么能少了镜子呢!而后又从剩下来的花朵中挑了七八朵品相好的,小心翼翼装在布兜的最上层,免得压坏了。 小胖子挎着鼓鼓囊囊的布兜,迎着初升的日头,迈出挣大钱的第一步。 “娘亲,我要去集市!”樊凡扯着张氏的衣角道。 “不行。”张氏甚至没有考虑一下,直接回绝,“小孩子家家去集市干嘛,耽误娘亲卖豆腐。” 樊凡打开自己的小布兜,露出那十五枚口红,硬气道:“我要去集市!我要挣大钱!” 张氏想起昨日涂口红后的与樊父的那番“龙捣白虎”,连樊明义这样的榆木脑袋都觉得涂了口红后好看……女人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儿子的这个主意或许可行,也许真能挣几个钱。 即便行不通,也没什么,总之不会亏,张氏应道:“好吧,不过你要自己走路去,累了可不许哭鼻子。” 母子二人出门,樊凡兴高采烈地走在前头,到了岔路口才会回头问一句往哪边走。 乡下泥泞的黄土道,两侧的野花灿烂地开着,一路上也有不少和张氏一样挑着担子去县里做小生意的农户,低着头快步往前赶,生怕迟了半分位置好的摊位会被别家抢走。 穿越过来快两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往村外走,即便体内是成人心智,樊凡还是觉得既新鲜又激动,他要沿着这条泥泞的小道,从乡下寒门走向大明的繁华! 许是心情愉悦的原因,小短腿走了四五里路,也不觉得很累。 大塘县坐落在清湾河末端的河畔,自这里,清湾河汇入更大的江流,是这一带最平坦最肥沃的地方,周围的小村落都以这里为商业中心。 这里有个小码头,江上的船只来来往往,渔户商户参半组成了本地的居民,还有不少从下面的村子搬过来的发达户。 大塘县里的居民区和商业区并未区分,不少人直接在家门口做起生意,但若论最繁华的商区还是中央大道。中央大道有两三丈宽,下边铺着青砖,两边商铺林立,樊凡粗粗瞄了一眼,各类商铺皆有,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高低起呼的叫卖声更是衬得中央大道热闹。樊凡心想,明朝果然是鼎盛时期,一个小县城就有这派景象,应天府、顺天府应该会更加繁华吧。 小胖子对未来多了几分期待。 因为带着樊凡,张氏今日来迟了,幸好一旁猪肉摊的吴大婶与张氏相熟,用几个大箩筐帮张氏占住了摊位,不然今日的豆腐怕是不好卖。 樊凡对这位长着方大脸的吴婶多了几分好感,当即说了句吉利话:“吴大婶好,今日好生意!” 吴大婶直夸樊凡懂事机灵,掏了两文钱,让樊凡去买糖人吃。张氏没让樊凡推辞,而是切了一块嫩豆腐用荷叶包好,递给吴大婶,说是让中午加个小菜。 张氏把豆腐摊摆好,给樊凡留了大概一米宽的地方,并帮樊凡在地上铺了好几张荷叶。 樊凡悉数把口红摆出来,还打开了竹筒,露出艳红的膏体,十五枚排成一排,很整齐,一旁还摆上铜镜,以便客人试用,最后,樊凡把月季花点缀其中,洒上一把花瓣。 小小胖子,摆着小小摊子,荷叶铺红花,很有美感,樊凡自以为很完美,已经在幻想挣大钱了。 本就是成人心智,又有年纪小作幌子,樊凡自然不会觉得胆怯羞愧,也学别的小商户一样,扯着嗓子叫卖。 “红彤彤的唇膏咧,又香又滑,涂了年轻十岁咧……二十文一支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红彤彤的唇膏带回家咧……” “滑嫩可口的豆腐咧,汉子吃了强壮,姑娘吃了变美,娃子吃了长个……刚揭布的新鲜豆腐咧……” 稚嫩的童音,白胖乎乎的脸蛋,再加上新奇逗人的叫卖词,樊凡一下子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引得路上的人频频回头,连周围的摊主也乐呵呵地逗他玩。 张氏只觉得樊凡是跟他爹学了花花嘴,比旁人家的孩子机灵一些,并未觉得自家儿子的叫卖声有什么不妥。 不少人往豆腐摊这边来,有过来买豆腐的,也有专门过来逗小胖子的,也有一小部分好奇的婆娘问唇膏是何物。 樊凡殷勤地解答着,还在自己的手上画了好几道红印来显示效果,只是销路并不见好,有的是知道这是涂唇的膏体后就走了,有的则是听说要买二十文钱一支就走了,嘀咕着红唇纸才一文钱一张,有的压根没想着要买这玩意,单纯只是觉得小胖子好玩…… 其实,为了推广,这已经是樊凡定的最低价了,一张红唇纸也就能用两三次,这唇膏却可以用一年半载。 樊凡叫了半天,嗓子都快哑了,却没有卖出一支口红,可以说是很受伤了。 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樊凡安慰自己,最起码,张氏的豆腐摊上的豆腐快卖光了,往常这个时辰能卖出三分一就不错了。这是他的功劳。 樊凡不解,心里疑惑,莫非是自己预料错了?这个朝代的女子并不爱美?或者是他做的唇膏并不好,是他一厢情愿? 第13章 第 13 章 - 第13章 第 13 章 - 第14章 第 14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4章 第 14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4章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张氏见自家的小胖子坐在地上沉默不语,不似刚刚那般兴致勃勃地招揽生意了,安慰道:“不是你的唇红不好,是大家都没见过,而且二十文一支太贵了,不如你卖便宜一点,兴许就有人来买了。” 小胖子嘟囔着嘴,摇摇头,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最低价,不能再降。起码在未实现批量生产之前,低于二十文他就亏本了。 真的太贵了吗? 樊凡抬头看着人来人往,听到菜摊上的大娘在为一文钱讨价还价,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或许不是他卖得太贵了,而是来这里的人都太穷了。 樊凡举目四望,周围皆是卖肉的、卖菜的、卖鱼的……显然,这就是个菜市场。再看来来往往的人,穿的是麻衣粗布,多是上了些年纪的大婶。 想从一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管家婆指缝间抠出二十文钱太难了,毕竟这都够全家子畅快地吃顿肉了。 受众不对,无怪一支都卖不出去,想到如此,樊凡的心情也好了一些。至少这说明,只要找对了顾客,他的唇红还是有机会卖出去的。 想明白后,小胖子把自己的唇红膏收好,又开始兴致高涨地帮娘亲招呼豆腐生意,以致才到晌午,今日的豆腐就销售一空,足足买了八十七文钱。 张氏带樊凡到附近的面摊吃了一大碗臊子面,筋道的面条,泼上满满一勺滚烫的油臊子,撒上葱花,简直让人胃口大开。 吃饱喝足后,樊凡又取出自己的小布兜,说道:“娘亲,带我去卖胭脂卖首饰的地方,我要卖唇红膏,好吗?” 张氏自然不肯,那是贵小姐贵公子闲逛的地方,自家儿子的这小玩意,哪里能入得了贵人的眼。奈何,小胖子打诨耍赖,张氏拗不过他,只好带他去,并叮嘱樊凡,若还是卖不出去,就不许再闹了。 菜市场在中央街的最末端,而卖珠宝首饰的地方,则在中央街的中段,与东西横街相交,正是十字路口。 樊凡抬头看,发现这一带的商铺是红墙碧瓦的,每一家都挂着显眼的招牌,好不气派,路上也不再摆有小摊,宽敞的大道上,青砖透露着古朴。再看来来往往的行人,青衫长袍,厚底长靴,这派头可不是蝇头小民可比的。 路上偶有贵妇坐着敞天轿子路过,樊凡发现,她们与现代女人一般无二,也喜欢在脸上涂涂抹抹,只不过大明的化妆品制作技术实在有限,再名贵的胭脂水粉都差强人意,导致贵妇们脸上的妆又干又糙,直愣愣地往下掉粉。 由此,樊凡更是肯定,自己的唇红膏定能买个好价钱,论挣钱,这些贵妇贵女才是他的目标。 小胖子的腿虽短,却走得飞快,拉都拉不住,张氏只好紧紧地跟着。 这时,樊凡来到一家首饰铺子前,上边挂着商匾,道“怡芳居”,透过门户往里看,只见里面装饰豪华,靠墙摆放的货柜上,既有珠宝首饰,也有胭脂水粉,比较靠里的位置上还放了一沓唇红纸。 樊凡原本是想着要自个摆摊卖口红,可看到怡芳居之后,又有了新的主意。 一个人摆摊卖口红,又没商铺,一天能卖出几支?何不转换角色,干脆当个供货商,卖给这些首饰铺子,这样自己省心,卖得也多。 有了主意,樊凡没等张氏跟过来,当即就挎着小布兜进了怡芳居。 因为是晌午,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几个店里的伙计正在闲聊,其中一个伙计见有个小胖子跑进来,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还缝了补丁,当即斥责道:“谁家的憨娃子,赶紧走,赶紧走,这可不是要饭的地方。” 樊凡很生气,奈何自己势单力薄哦,只是仰头争辩道:“我才不是要饭的,我要见你们掌柜,我有好东西卖给他。”说着伸手进小布兜里,要拿口红出来。 谁知那伙计压根不信,一个贫农家的憨娃子,能有什么好东西,而且看到后面赶上来的张氏也要进来,当即既是鄙夷又是不耐烦,开始轰人:“走走走,穷酸样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做生意。” 被赶出来的樊凡很是生气,心里记下了“怡芳居”这个招牌,暗想,哼,今天你对我爱理不理,爷爷明天让你高攀不起! 虽生气,樊凡却也不气馁,出来办事,谁还不会受点委屈呀,当即准备找下一家。 张氏虽脸上也十分不好受,但她知道,儿子兴致盎然地干一件事,当娘的怎么能泼冷水呢,儿子没有放弃,她岂能先放弃了,横竖自己不过是个乡下农妇,面子能值几个钱?所以决定陪樊凡“闹”下去。 没走多远,樊凡又见了一家首饰铺子,名为“万宝斋”。这万宝斋装饰虽不如怡芳居豪华,却贵在古香古色,铺面也没有怡芳居大,里面的饰品却十分精致。 掌柜的是个长得有点敦实的胖子,看起来挺和气,因为客人少,此时正拿着鸡毛掸子扫尘。 樊凡可不会像刚才那么莽撞地进去了,拿出一支口红,对张氏道:“娘亲,凡凡先给你涂个红唇,一会进去让他们见识一下。” 张氏很配合地蹲下,让儿子给自己画了个唇妆。随后二人才走进万宝斋。 这一次樊凡没有被赶出去。 此时店里无其他客人,掌柜见走进来的是个白胖小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看着甚是机灵,讨人喜欢,于是客气道:“小友光临本店,有何贵干呀?” 樊凡直奔主题,道:“掌柜的,您看我娘亲的唇红如何?” 这时,掌柜才注意到跟在小胖子身后的张氏,虽说非礼勿视,可掌柜还是飞快地瞄了一眼张氏的红唇。 可就是这一眼,可把掌柜惊艳到了,唇色艳艳,水光流转,甚是丰满,这样的上色效果,他可没见过哪家的唇红纸可以做到。 唇红纸靠纸上的红粉染色,极易掉落,且又干又燥,哪里会有那种润润的水光。 掌柜这是目光移回小胖子身上,发现他手上拿着一根“红条条”,心想,莫非这农妇嘴上的唇彩用的就是这个?当即问道:“小友是想把这个唇红膏卖与我?” 樊凡点头,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 第14章 第 14 章 - 第14章 第 14 章 - 第15章 第 15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5章 第 15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5章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掌柜自诩自己也是见多识广,即便是远从西域而来的琉璃镜,在他手里也积存有不少货,可眼前这个小胖子手里所拿的红色膏体,他却是闻所未闻。 掌柜疑惑,如此纯正的红色是如何萃取的?又如何凝固成长条膏体?重点是,那抹红中带着水亮是如何做到的? 颇具商业眼光的他,已然敏锐地嗅到铜臭味,当即客气道:“鄙人姓万,不知小友、夫人贵姓?不如进店里喝口茶水,再做细谈。”而后招呼店里的伙计去准备茶水,大抵是见樊凡不过是五六岁稚童,还是贪嘴的年纪,又让伙计端来了两份点心。 “拙夫免贵姓樊。”张氏答道。 樊凡从万掌柜的称呼和行动中感受到了他的诚意,心想这回稳了。令樊凡颇为惊讶的是,自己的娘亲竟是个稳性子,进来后不慌不张,一派端庄大方,回应也得体,若不是穿了一身寒舍麻衣,根本看不出是个乡下农妇。 换了普通的村妇,怕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东摸西看的模样了,亦或者是胆小胆怯不敢搭话。 樊凡不解,娘亲身上这种自内而外的“大家闺秀”的气质,到底从何而来?之前他就察觉到些许苗头,例如卖豆腐时算铜板子又快又准,针线活细腻,在爹爹的袖口里绣了朵兰花…… 只是当下卖口红要紧,樊凡不做深究,准备回家再论。 “不知小友可否把那唇红膏借与万某开开眼?”万掌柜指着樊凡手里的口红道。 樊凡坐在高椅上,一双小短腿晃啊晃,胖爪子抓着一块绿豆糕在啃,顺手把口红递给万掌柜,然后继续啃绿豆糕。 不是他想卖萌……只是,粗茶淡饭一两个月后,怕是六十岁的老头子穿越到大明,也抵挡不住香甜可口的绿豆糕的诱惑,何况樊凡穿越前就是个吃货。 万掌柜接过口红的一瞬,心里咯噔一下,他闻到了口红散发出的那股柔香,虽然很淡,却甚是怡人。他用膏体在自己手背上轻轻滑了一道,只觉得触感细腻,有些黏糊,令他又一惊的是,即便他的肤色颇深,这膏体却轻易能掩盖。 即便万掌柜故作镇定,脸上微微抽动的肌肉还是没逃过小胖子的眼睛,樊凡看着万掌柜一连三惊,默默在心底把价格又抬高了一些…… 万掌柜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心里暗想凭自己经商多年,定能轻易拿下这对母子,道:“制作这唇红膏的技艺,不知樊夫人可否割爱,万某愿意出二十两白银。”说罢,站在身后的伙计识趣地端出一盘白银,盏盏白光耀目。 一开口就是直捣关键点——技艺,又用真金白银镇场子,勾人买卖,这万掌柜心思可不像长相一般敦实。 樊凡在心里谨慎了几分,但未等他开口说话,只闻张氏答道:“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可不敢拿出来卖。” 对张氏信手拈来的幌子,樊凡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的娘亲鼓掌,看来,娘亲真的不简单,既然如此,自己可以继续安心吃绿豆糕了。 万掌柜又一招手,伙计又端出一盘白银,道:“四十两,这是万某能出的最高价了,樊夫人可以打听一下,前几日锻金城卖的淬金手艺,也不过三十两白银,四十两这个不低了。” 张氏一笑,即便是四十两白银摆在眼前也不为所动,道:“上下老小全凭手艺吃饭,可不敢断了子孙后代的财路,万掌柜真有心要买这唇红膏,不如换个交易的法子,这方子我是不卖的。” 听闻如此,樊凡安心又拿了一块绿豆糕……围观,围观。 万掌柜吃瘪,却没办法,这手工手艺,确实是极少人会卖的,无奈之下,只好退一步,道:“那不如这样,我们论支计价,樊夫人说个价,只要万某能接受,我们便签订文书,到官府签字画押。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货是只能供此一家的,樊夫人意下如何?” 这是要靠官府来敲定价格,稳定货源,独占市场,如此一来大部分利润都会收归万宝斋所有,老狐狸真是社会社会。 虽看穿了万掌柜的心思,可樊凡并未插嘴,只等娘亲会怎么应对。 哪怕自己娘亲马上就应下,能走到这一步也很不错了,属于樊凡可以接受的范围。 樊凡是想看看自己的娘亲褪去农妇的“表层”后,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只见张氏佯装为难,道:“万掌柜这是在给我出难题呀,我一介草民,只懂技艺,不曾对外买卖,如何知道一支红唇膏价格几何,也许它只值十文钱,却能卖一两银……这价格不好定呀!” 好一招太极拳,又打回去了。 樊凡已经吃了五块绿豆糕,终于有些腻了,小爪子又抓了好几块绿豆糕,包进手帕里,装进小布囊里。嗯,不要钱的,不拿白不拿,可以给爹爹尝一尝。 万掌柜想不到一介农妇如此难搞,心底怀疑这两人当真是乡下人,莫不会是扮猪吃老虎吧,于是道:“那樊夫人有何法子?” 首次把主动权给回张氏,可以说是标志性胜利了。 张氏干脆地说道:“五五分成,至于这唇红膏价格几何,全凭万掌柜一张嘴,想必万掌柜深有造诣。” 张氏说完后,樊凡这一次真心是惊呆了,如此商业头脑,若说是天生如此,樊凡可不敢信。难道娘亲真的另有身份?富商之女为爱私奔?皇家贵女遗落民间?……可平日里,哪怕就是上午卖豆腐的时候,娘亲都是正常的呀。 樊凡后怕,幸好一直以来都够低调,不然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很容易被张氏看出破绽来。 任何一个商家不到最后时刻是不可能做出五五分红的协议的,故万掌柜面露难色,一面这唇红膏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货物,要挣钱不是难事,另一面,张氏提出的要求又太过为难他了。 张氏见万掌柜为难,说道:“万掌柜,不如这样,这次我们母子共带了十五枚唇红膏来,我们且以一支一百文的价格买与你,待你试营之后,再作最后决定如何?” 这是给个枣先甜一甜,往后再收线钓大鱼。 作者有话要说:  张氏不是穿越,也不是重生,后面剧情会慢慢解释。 第15章 第 15 章 - 第15章 第 15 章 - 第16章 第 16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6章 第 16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6章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一百文钱这个价格,万掌柜倒是可以接受,只是没能按自己的意愿把这件事情敲定下来,他心里略为不快,眉头皱得紧巴巴的。 这么难搞的农妇当真出乎他的意料。 至于五五分成的买卖协议,他一个小小掌柜做不了这个主,别看表面上风光,可往深了追究,他不过是个替人干活的。在中央街开这么一个日进斗金的铺子,背后若没有个撑场子的,哪能直得起腰杆。 万掌柜心想,这农妇的提议倒也可行,先试营探探虚实,若是里头的利润空间极大,再跟背后那位主子报告,兴许“五五分成”也有几成可行性。当即对身后的伙计说道:“顺财,取二两银子给这位夫人包好。” 言下之意便是谈成了。 张氏为难道:“还劳烦万掌柜换成铜板子,若是二两银子,余的那五百文,我一介农妇,身上可没带这么多钱。” 万掌柜笑呵呵地摆摆手道:“区区五百文,樊夫人莫要跟万某客气,只当是万某给小公子回去路上买些碎嘴的吃食。” 樊凡咋舌,这万掌柜看着敦实,做起生意着实是个老手。这等品色的唇红膏,一百文的进价他决然不会亏,利用好客源,利润翻几番不过易事,与之相比,这五百文实属九牛一毛,万掌柜拿这区区小利,是要卖张氏一个好。 细水长流,万事在能力范围之内卖一个好,说不准能有意外的回报。若干年之后,万宝德也为自己当年的机智之举暗暗庆幸。 樊凡不想张氏为此为难,他一个小童反倒好应对,当即萌萌地应道:“谢谢万伯伯。”万掌柜想要留住货源,樊凡又何尝不想傍上“万宝斋”这粗壮的大腿呢,毕竟他现在只是农家放牛娃,一句“万伯伯”适当拉近了距离。 张氏有了台阶下,便接了二两银子,同时将樊凡小布兜内的十五支口红放入小伙计捧着的端盘上,如此交易便算达成了。 随后张氏又客气了几句,便欲要走,万掌柜忽而问道:“差点把正经事忘了,不知樊夫人可否告知家住何处,往后的生意也好联络。” 张氏正欲答,为事谨慎的她忽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未知根知底,贸贸然将住址告知是否妥当?只怕万一给家里找来祸害,可是不好。 万掌柜也察觉到了张氏脸上微妙的变化,也不说穿,只道:“如今坐镇大塘县的那位县太爷,是正儿八经从应天府调来的清官,刚来便做了三件事,一是把强抢民女的王首富捉进了牢狱,王首富再多的银子再大的关系也未能脱身,二则是剿灭了在以往在县城里转悠收租子的‘青虎帮’,那帮主的首级可是在码头挂了七日之久,连头七也不得安生,最后是整治了衙内,如今那帮官差日日在县城里巡逻,无人敢懈怠,个个都怕丢了饭碗……这赵县令当真是个好官,治得大塘县风清气盛,这犯法的事,可没人敢干咯,樊夫人您说是不是?” 看破不说破,陈陈有词。 张氏日日到县里卖豆腐,这一年来发生的这些事,她自然有所耳闻,万掌柜这番话后,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道:“是小妇人多虑了,万掌柜若真有事,只管派人到西边的牛头村,道是寻樊明义即可。” 随后自然是寒暄一番,张氏便领着樊凡走了。 小胖子来的时候小布兜鼓鼓囊囊的,走的时候,依然鼓鼓囊囊,里面装了五块绿豆饼和五块莲蓉酥而已,嗯,也不算多。 张氏刚出来的时候,还是一派端庄得体的模样,走过一条街,拐了个弯之后,在一条无人的巷子里,终于蹦着不住了,立马变回小农妇的模样,抱住樊凡狠狠亲了几大口,兴高采烈地道:“可真是娘亲的乖儿子,宝贝儿子,哎呀,我可真是会生呀,这机灵劲随我,不像你那榆木脑袋的老子……” 樊凡:“……” “挣大钱啦,挣大钱啦!”明明刚刚看着四十两白银眼都没眨一下的张氏,此时却拿着二两银子当宝贝,还用牙齿咬了一口辩真伪。 随后又拍大腿惋惜,道:“早知如此,就应连家里我用的那支也一并拿过来,一百文呢,比娘亲辛辛苦苦卖一担豆腐挣得都多!” 樊凡无语,心想,方才那个款款大方的娘亲到哪去了?眼前这个钻进钱眼里的“农妇”和方才进退有道的“女中强商”真的是同一个人?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娘亲真就是一普通农妇,方才只是一时超水平发挥? 待张氏情绪稍稍平静下来,樊凡佯装不懂问道:“娘亲,在豆腐摊的时候,你不是还让孩儿卖十文钱一支吗?到铺子里怎么卖了一百文?” 樊凡虽未“识字”,张氏平日里却教过他识数,樊凡问出这样的问题,倒也算合理。 张氏得意洋洋道:“万掌柜把玩唇红膏时脸色微微一惊,虽然极其微妙,但也没逃过我的眼,当即我就觉得这唇红膏能卖个高价……你娘是卖豆腐的,眼睛要不尖一点,哪能在菜市场混下去,还有比你娘眼更尖的,卖猪肉的吴大婶一刀下去,几斤几两可不带错的……” 樊凡又问:“那娘亲你为啥不把方子卖给万掌柜呀,那是好多好多银子咧!”故作小财迷样。 “傻儿子!”顿了顿,解释道,“凡儿你要记住,无商不奸,他既然肯出四十两银子买这方子,就说明这方子决计不止值这四十两银子,那掌柜是当你娘是傻子呢……以后若是谁曾轻易对你许诺了什么,那这个诺言便不是他的底数。” 樊凡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娘亲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不想要吗?好多好多咧……” 张氏笑道:“你个小财迷,银子娘亲自然想要,只是你机缘巧合从官家小姐那学来的手艺,是要传家的,你以后能找什么样的媳妇还得靠这个哩!” 这一番解释也算是合理,如此,樊凡更是看不懂自己的娘亲了,一方面她确实内有“深壑”,如大家闺秀般从容,另一面,那种农家小妇人的模样,却也不是装出来的。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樊凡心里打算往后再究。 随后二人取回豆腐担子,在布店扯了为樊父扯了几尺蓝布做衣裳,还有把挣来的二两银子藏进了樊凡的□□里等琐事,不作细叙。 夕阳西下,张氏左肩挑着空担子,右手牵着小胖子,兴高采烈把家还,如此生活,张氏心满意足。 想到有个机灵的胖儿子,回家还能给自己男人做身新衣裳,张氏浑身都有劲了。 第16章 第 16 章 - 第16章 第 16 章 - 第17章 第 17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7章 第 17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7章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归家后,张氏用新买的蓝布为樊明义做了新的衣袍,樊凡将制作唇红膏的手艺教与张氏,母子二人偷偷在豆腐坊里齐力又制作了十余支唇红膏作存货,自然不在话下,个中细节不叙。 至于挣来的二两银子和樊凡上族学之事,樊明义夫妇二人夜里细细商讨,觉得那族学眼下还在修葺阶段,怕是要立夏时分才能办起来,决定先把银子藏起来,免得被老太太发现引出新的事端,等到族学开起来了,再把钱给老丈人,以老丈人的名义出资送樊凡入族学。 …… …… 春分过后便是春忙,趁着雨水丰沛,天气回暖,牛头村家家户户开始忙碌起来。稻种的发芽、起秧、插植都有讲究,若是错过了时机,没和时节对上号,长势大受影响,收成会低一截。 插秧后还得看管好水势,既不可满了,亦不可浅了,稍稍长成后草木灰入肥亦是项重活,一担一担地挑至水田里,泥泞的田路可不好走。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时节,农户当真把水田如婴儿般照料,毕竟一家老小今年能不能吃饱穿暖全指着田里的收成。 樊家亦忙碌起来,除了大伯和四叔在家温习,那怕是平日里的“嘴炮”“杠精”黄氏,也挽起了衣袖跟着下了田。 张氏的豆腐生意也停了许多日,一是家里干活的男人少,春忙忙不过来,二是家里的坡地该下豆种了,关乎到接下来半年的豆腐生意,张氏不敢马虎。 春忙过后,樊家来了两件喜事,这第一件是真喜事,而第二件,樊凡不敢道是真喜事还是假喜事。 …… 这第一件事,是樊凡的大哥,也就是大伯和大伯母的独子樊胜抽空从县里回来了一趟,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甚至没忘记给两个小堂弟带了一包霜糖,此外还有三两银子。 原来是一直以来在县里酒楼打下手做学厨的樊胜,终于熬出了头。 一位老厨以年老力薄之由向掌柜请辞回家,因一直以来颇为欣赏干活多说话少的樊胜,于是临走前向掌柜的推荐了樊胜,通过一番考核后,樊胜凭熟练的技艺,成功由学厨转成了低等厨。 虽只是炒小菜的低等厨,却也有三两银一个月,对于方才十二三岁的樊胜而言,已经十分难得。 樊胜学有所成,自然是喜事,樊家难得做了顿丰盛的,每样菜都油水颇丰,樊凡也跟着开心。 老太太接过樊胜上交的三两银,想到家里以后每月又多了一项进账,笑得眼都眯成了缝,这个家,还是长子嫡孙最让她脸上有光。 大伯母黄氏则是尾巴都翘上了天,这几日得闲便出去串门,逢人便道“哎呀,我这些年吃的苦总算没白吃,老天开眼,我相公他……我儿子他……”之类尔尔,说了一遍又一遍,听得人耳朵出油。 也不知对方是真奉承还是假奉承,接过话茬吹捧她就要当官太太、富太太了,黄氏也颇为受用,每日皆春光满面,开始寻人学官家太太的规矩,那番做派让人看了十分扭捏。 四叔樊明德与樊胜相比,年纪大了不过一两岁,如今侄儿都已经出师了,而自己既未考到功名,也没学到挣钱的本事……又想到自己患有口吃,读书时顺畅见了人却支支吾吾,以致如今十五了还未婚配,不免心里有几分失落。 于是乎这几日,四叔不像往日一样在院子里摇头晃脑背书,而是自己一个人躲在屋里。 至于大哥樊胜,这是樊凡穿越后第一次见到,大抵是还未成年,个头不高,加之长期在外当学徒,看起来比其他同龄人成熟几分。 对于这么一位便宜兄长,樊凡道不上喜欢与不喜欢,若论欣赏,倒是有几分的,是个吃苦耐劳的性子,比他那浮夸的爹娘强多了。只可惜过于内向沉默,回家两日,在大家面前说的话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樊凡虽极讨厌大伯父伯母,可樊胜小有成就,他也是为其开心的。 …… …… 这第二件“喜事”则是大姐樊玉莲许了人家,择日就要办喜了。 按说大姐今年不过十五出头,虽到了婚配年纪,但等两年再许配人家也是不迟的,况且樊家男男女女相貌都算出挑,不愁找不到人家。 为何这么急?几乎是夜里还平平静静,翌日早忽而就宣告要嫁人了。 后来,樊凡从爹娘只言片语中知道了实情,不禁感慨。 樊凡记得春分前的某一日,在拌嘴时,三婶冯氏还曾呛过大伯母黄氏一嘴,道是:“……有这心思,不如管管你家玉莲,如今天天往高庄那边蹭,可真是贴脸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 高庄是牛头村相邻的庄子,那边的居民多是到县里做些小生意,倒是比牛头村富庶几分。 原来,樊玉莲与高庄陈地主家的小儿子陈文轩早已眉目传情暧昧了许久,樊玉莲每日跑远至清湾河上游洗衣物,不过是因为那里离高庄近,能日日见到在河畔读书的陈文轩。 若是才子美人合乎礼节的交往,再媒妁之言娶亲,在大明,也能传为一桩美谈。 只可惜二人你侬我侬,情浓之下竟做了糊涂事,不知是何时就已经开始,二人躲在河边的深芦苇里行了苟且之事。 得幸的是,发现此事的人并非外人,而是陈文轩的娘亲。那地主婆是个眼尖的,这段时日见自家儿子时不时自个发笑,显然尝了春味,便心有猜忌,这日寻了去抓了个正着,陈文轩、樊玉莲二人正在芦苇丛里颠龙倒凤。 一个是地主家的小儿子,一个是贫农女,父亲不过是个童生,地主婆自然不可能成全了这对“鸳鸯”,她家大业大,儿子凭何要娶一个野丫头。 樊玉莲被关至夜里,才被地主婆暗下送回了樊家,而陈文轩也被锁在家里不许踏出陈家一步。 即便是老太太平日里对樊玉莲盛宠有加,知道事情后,未道一句话便先给了樊玉莲一双嘴巴子,啐了一口:“你个不要脸的赔钱货!你要置你的父兄于何地?!” 樊凡心想,在把贞节和名节看得比命还重的封建社会,而且是“存天理,灭人欲”的明朝,樊玉莲这般做法,确实是自己作死。 农家有女若是私行苟且,若是被人告发了重则浸猪笼,即便是轻罚,以后也只能贱嫁,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而且父兄都将受到牵连,名节染上污点,在科举一道上发展有限。 樊凡带有现代社会的开放思维,实则是对樊玉莲有所怜悯的,只是……才十五岁就……他一个守了二十多年童子身的穿越单身狗,也颇为毁三观,只道是古人真会玩。 老爷子、老太太连同大伯父伯母几人商量之后,决定寻个破落户或是鳏夫,再贴些钱财封口,把樊玉莲给嫁了,以保住家族的名声。 不料事情有了转机。 先是求生欲极强的樊玉莲声泪俱下地求情,还道出自己已经有两三个月不见葵水了,老爷子颇懂一些脉象,把脉之后,果真是有喜了。 黄氏急忙连夜去了高庄求见陈家,道是陈文轩在自家女儿肚子里留了种,要那地主婆拿主意。 陈家人丁颇少,大儿子二儿子两家所产子孙寥寥几个,地主婆一时犹豫了。 二则是陈文轩食髓知味,初尝情欢,加之读书人那股犟劲,竟认定了樊玉莲,得知樊玉莲已怀有孩儿后,苦苦哀求地主婆能成全他们,磕得头破血流。 黄氏亲眼见了如此,心里暗想有几分转机,当机立断,要求陈家娶了樊玉莲,道是:“若是成,我道你一声亲家母,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大不了鱼死网破,让这整个高庄的人评评理,我夫君在科举一道上败了名节,你陈家儿郎也休想科考当官!” 兵行险棋亦可致胜,黄氏最终是胜了,陈家翌日清晨便抬了厚礼前往樊家求亲。 可是这婚姻大事,居家过日子,又岂能用“胜负”来定义?日子还长,谁知道这果子是苦是甜。 …… …… 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初十,余下的时日不过七八天。 樊家和陈家的婚事敲定之后,老太太对樊玉莲的态度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那夜里骂的“赔钱货”改成了“莲儿”。 樊玉莲在屋里缝嫁衣,虽挨了打骂,幸亏结果是好的,甚至暗暗为自己的铤而走险得意,红布和金线都是陈家送过来的,陈家也是怕农家拿出的东西太不体面。 黄氏看着陈家送来的八抬大礼,心里可乐开了花,管它是什么手段,总之自家女儿钓了金龟婿,她也能跟着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于是乎,黄氏又开始串门,逢人便道,自家女儿多么得体大方,相貌多么出挑,那高庄的陈家小子是如何见了自己女儿一面就非她不娶了,村民未知实情,只道是祝贺。 樊凡咋舌,樊玉莲的作为他不想去评价,人欲使然罢了,可这老太太、黄氏的表现,实在是令人不齿,她们可曾真心考虑过樊玉莲,或只是把樊玉莲当做了一件物品,祸来弃之,福来趋之。 这大抵就是变了相地“卖女儿”吧…… 樊凡第一次觉得,他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大明,他所懂的可能并非什么优势,想要在这里顺风顺水,就要考虑它的方方面面,它的美要接受,它的丑陋……在未能改造前,亦只能接受。 即便他有成人心智,也不过是历史尘埃中的一颗尘沙,要想撬动一个朝代,岂是轻而易举? 第17章 第 17 章 - 第17章 第 17 章 - 第18章 第 18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8章 第 18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8章 第 18 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一波小悲情……大家看看书的简介,不要打我! 第十八章 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苦菜秀。 农历四月初三这一日正好是立夏,牛头山封山整整一个春季后,重新对猎户们开放了。 秧苗长得正秀,家中农务也少了下来,樊家几个婆娘正在赶忙筹备樊玉莲的婚事,樊明义则取出黑铁柴刀,磨得铮亮。 “十七叔,走!到山里打猎去,指不定能博个好彩头。”族里的小年轻在院子外吆喝道,樊明义在家里排老二,在族里则是排十七。 樊明义射箭准头好,身姿矫健,陷阱埋得也好,一个人就敢干翻一头野猪,在族里年轻一辈中颇有威望,许多十六七岁的小辈都愿意跟着他进山狩猎。 如此草木皆丰的时节,鸟兽自然也活跃,喜欢往山的外围跑,此时上山猎物,容易博到彩头,狩得大猎物。 “好咧!等着。”樊父应了一声,回屋收拾了箭羽,挎着黑铁柴刀,背上竹篓。 正欲出门,却被张氏叫住了,张氏嗔怒道:“你个缺心眼儿的憨货,说多少次了,出门打猎要记得把护身符带上。”一面把那用荷包装好的护身符塞进了樊父的怀里。 这是张氏专程去庙里烧香求来的,保平安。 樊父张望一下,发现旁边除了自己的小胖儿子没别人,赶紧把张氏抱起来亲了一口,憨憨笑道:“你才是我的护身符咧!” “臊不臊,净会花花嘴,凡儿都被你教坏了!”张氏佯装嗔怒,却红了双颊,她使劲拧了一把樊父,樊父才舍得把她放下来。 樊凡在一旁安静地剥花生米吃,一颗两颗……嗯,佯装什么都没看到。心想,爹娘这都“老夫老妻”的了,还甜到掉牙,看来是真爱啊…… …… 晌午的时候,院子外吵吵嚷嚷的声响吵醒了正在午憩的樊凡,还闻到有人喊“快去叫大夫!……” 言语之间颇为慌乱,定是出了事。 樊凡出去一瞧,也是被吓着了,只见上午来招呼自己爹爹去打猎的那几位族兄身上血迹斑斑,地上架子上还躺了一位,人已经晕过去了,左手不知被什么野兽撕得血肉模糊,被用腰带扎着止血,看样子是废了。 瞧模样,樊凡认出了这是族长家的大孙子,樊铁,铁子哥。 听他们一人一句的说道,原来是进山打猎遇着了大虫,从侧边跳出来,一口咬住了铁子的左手。 樊凡心中一沉,有种道不明的若有所失感,忽而反应过来,急忙从人群中找寻自己爹爹的身影,未果……早上出去的人,包括受伤的铁子,都回来了,却不见自己的爹爹。 冷汗津津,不详的预兆蒙上心头,樊凡安慰自己,也许爹爹是去找人帮忙了。 同样没找到樊父身影的张氏,急忙拦了个族兄,还未问出口,她的脸色已是煞白,双手直打颤,道:“大壮……婶娘问你,你十七叔呢?” 只见大壮神色黯然,低着头,不敢去直视张氏。 张氏慌了,樊凡也慌了。 “你倒是说话呀!”张氏摇晃大壮,带着哭腔道。 樊凡握着小拳头,揪心地等着答案,上一世已是凄惨,难道这一世又是一般凄凉? 大壮支支吾吾地道:“十七叔他为了救铁子,朝大虫射了一箭……自己一个人引开大虫,被追进了山的深处……” 樊凡脑子一下子空了,懵了……任凭再壮实的汉子,又怎么能斗得过大虫。 “你个没心肝的!……”张氏捶胸哭嚎几声,一时悲极,晕厥过去了。 樊凡哭不出来,也说不出话,穿越过来后,第一次体会到深深的无力和无助,只能紧紧抱着晕倒在地的娘亲。 穿越者又如何?玲珑心又如何?身单力薄保护不了自己最亲的人,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挫败。 另一方面,樊凡又渴望自己能迅速强大起来,从今天起,该是他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娘亲了。 …… 村里的大夫很快被请过来了,先是给铁子割去残臂,包扎好伤口,把他抬回了族长家。 而后大夫给晕厥了的张氏把脉,走到屋外,对老爷子说道:“十七他媳妇是悲极攻心,好好照料着,不时就能会醒来……” 似乎还有其他话,不知如何开口。 老爷子问道:“难道还有其他脉象?大夫不妨直说。” 老大夫叹了一口气,道:“虽脉象还弱,但凭老夫经验,十七他媳妇确实是怀了,可怜十七他……哎……” 老大夫也是无可奈何。 樊凡前世多少次曾期盼过自己能有兄弟姐妹,而非孑然一身,可这个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却高兴不起来。 爹爹生死未卜,祖母叔伯等皆依靠不上,偏生他又还年幼,娘亲一个人要养两个孩子,谈何容易? 这个小生命来得并不是时候。 等张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三婶熬了碗小米粥来喂张氏,却是不肯喝。 “你自己硬撑,也要顾及肚子里个小的呀……”三婶哽咽安慰道。 张氏抱着被子,没哭出声,只眼泪刷刷地往下流。 樊凡心中极痛,理智却告诉他,当前把张氏照顾好最要紧,小人儿替张氏抹去泪水,道:“娘亲,您就吃一点吧,凡凡以后会听话,好好孝顺娘亲。” 张氏看着樊凡,想起樊父曾对她的种种好,心中不免更伤悲,泪水止不住地流,却也明白,这个小的和还在肚子里的这个,以后怕是就仰仗她一个了。 为母则强,为母则刚,张氏含着眼泪把那碗小米粥喝了下去,道不出是什么滋味。 樊凡从屋里出来,只见大厅里坐满了人。 族长两口子和铁子哥的爹娘都来了,即便是家中长孙受了重伤,还未脱离危险,他们也须得先到这边来。 樊明义毕竟是为了救铁子才被大虫追进深山里的……在那番情况之下,樊明义如果选择保全自己不出手,也无人敢说半句闲话,可樊明义却选择了出手相助。 这是大恩大义,无论铁子最终能否熬过来,这恩情族长一家都必须得报。 族长自然知道张氏醒了,一家人却不敢进去,只能在外厅里候着,生怕这个时候进去是给张氏添堵。 樊凡心里难受,在大厅里听他们唉声叹气地说着后续的安排,心里更是难受,于是到东厢房旁找了个台阶坐下,不料却听到大伯和伯母在房内窃窃私语…… “你那短命的二弟怕是葬身虎口咯,真是傻,舍命去救人家,人家可未必领他的情,樊世景当族长这些年,捞了多少油水,你二弟救了他长孙,现在可一个子都没见着呢……” 是黄氏那尖酸刻薄的声音。 又闻黄氏道:“胜儿刚出师,挣了银子,玉莲也寻了好人家,眼看着这日子就要好起来了,这下可好,留了这么一个烂摊子给我们收拾,一个婆娘带着一个光吃不干的小鬼,肚子里还怀了一个,我们又不欠他的,凭什么给他养着,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男人毕竟还是要一些面子,伯父劝道:“弟妹不是还能卖豆腐吗?总不至于吃我们的……” “你可是个愣脑子,那豆腐生意是她一个人的吗?那是全家的,况且,等肚子大了,她还能干吗?活还不是我们担着,她坐享其成。” “那也不能不管呀,毕竟是二弟的孩子……” 黄氏又道:“二弟是二弟,二弟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那钱可是你儿子劳心劳力挣回来给你读书用的,那钱花在其他人身上,你拿什么科考?……我看也没别的法子了,干脆分家吧,断得干净!” 一谈到科考和钱,大伯也默不作声了,默许了黄氏的意见。 “我去找娘再商量商量!”黄氏说着就要出来。 樊凡赶紧躲了起来,看着黄氏进了老太太的屋子。 那老太太本就不喜二儿子一家,有黄氏在一旁煽风点火,怕是一拍即合,只等寻个合适的由头就要把他们娘俩赶出门。 听了黄氏一番话,樊凡如今在想,这是个劳什子家,简直就是狼虎穴,这些个人的自私自利已经如同刀子一般要一刀刀伤害他们娘俩…… 岂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分就分吧,与其被人算计,不如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富贵大道。樊凡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不迷信的他,竟也在心里祈福道,爹爹,如若你还活着,便快些回来吧,如若你不幸走了,也要保佑娘亲坚强点,等着孩儿长大孝顺她。 小人儿流了泪…… 许这就是念想吧,曾体会了家的温馨,要被割舍去,谁又能不痛? 第18章 第 18 章 - 第18章 第 18 章 - 第19章 第 19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9章 第 19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19章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翌日清晨,日头还未出来,张氏娘家人便全来了,樊凡的外祖父、外祖母、大舅张壮、小舅张权和大舅妈何氏一一都来了。 樊凡从他人口中得知这是娘亲的娘家人后,乖巧地上前逐一问好。 这是樊凡穿越过来后第一次见到他们,只觉这一家子身材都颇为魁梧,两位舅舅均是国字脸,相貌上与张氏的温婉不甚相像。 外祖母见到樊凡,当即把外孙抱在怀里,忍不住老泪横流,哽咽道:“我苦命的孩子……”樊凡只能用自己的小胖手轻拍外祖母的后背,借以安慰她。 一旁的何氏眼睛也红了,忍住没流泪,劝道:“娘,您跟孩子说这些作甚,一会水娘见您两眼通红的,心里该是更不舒服了。” 樊凡的外祖父是个脾气犟的老爷子,如今不打铁了,身体也还硬朗,因为知道张氏在樊家过得并不好,所以一进院子便没有给樊家人好脸色看,声称道是要来把女儿接回家的。 张氏听到娘家人的声音,拖着虚弱的身子出来,只见那双眼哭得又红又肿。 本是说好了不哭的,可三个女人一见,没说上一句话,便都忍不住了。 大舅张壮是个木讷的,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站在一旁,时不时递上手帕。小舅张权十七八岁的模样,张氏出嫁前,他与姐姐的关系极好,安慰道:“姐,你莫要伤心了,以后但凡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小凡的一份……” 好不容易止住泪后,张氏母子连同娘家人回到了里屋……樊家人猜到屋里会谈论些什么,事关张氏的走留,他们不好干涉,于是留足了空间。 待张氏在床上坐下,樊凡的外祖父便道:“水娘,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樊家待你又不好,你便跟爹回张家村吧,家里不缺你一双筷子。” 外祖母在旁补充道:“我们昨夜商讨过了,你大哥、小弟,还有你大嫂,都是这个意思。” 大舅母何氏也道:“水娘,你就跟爹娘回去吧,大嫂这边决计不会有一句闲话。” 张氏自然知道娘家人的心意,低头沉默了许久,才道:“爹,女儿若是跟您回去了,小凡还有肚子里这个小的,如何是好……”说罢把樊凡揽在怀里。 樊凡姓樊,不姓张,张氏如果回了娘家,樊凡却不能跟着回。 樊凡此时内心是复杂的,一面他不愿意看张氏守寡,一面他也不愿意离开“娘亲”,因为前世是孤儿,他如今恋上了这份亲情。于是樊凡未说话,任由娘亲自己决定。 外祖父道是:“他樊家的子孙,他樊家总归会养大,你不放心的话时不时来救济便是了。” “爹您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的老太太眼里只有长子嫡孙,何时真把凡儿当亲孙子了,我若是走了,只怕他是天天上山砍柴割喂猪草,吃不饱穿不暖,当娘的怎么舍得……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张氏仍是不肯,哭诉道。 外祖母也是当娘的人,懂得这个道理,长叹一声,也不劝了,问道:“娘懂你的顾虑,只是这没了男人的日子苦啊,日子还长呢,孩子呀,你想好了吗?” 张氏倔强点点头,道:“娘,女儿想清楚了,明义他是个好男人,夜里睡得比女儿晚,清晨起的比女儿早,女儿生病他端茶倒水,便是只有这几年的夫妻情义,我也要替他把孩子养大,才对得起他……” 话说到这份上,张家人也不好再劝了,樊凡和肚子里那个小的,确实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一道坎。 兴许是在家里便已经猜到了张氏不会答应,外祖母早做了准备,从怀里掏出一荷袋,里面鼓鼓囊囊的,装了约摸十两银,塞到张氏的手里,道:“你既然不愿回去,这钱你拿着贴补家用,自已养孩子少不得钱,若是缺了回来跟娘说。” 张氏自然不肯,把银子推了回去,坚决道:“女儿怎么还能拿家里的银子,一家全指着那铁炉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小弟如今还未说亲……爹娘当年把女儿从水里救回来,已经是莫大的恩情,女儿这些年过得不好,没能尽孝,若是现在还拿家里的钱,欠您二老的就太多了……” 木讷的大舅一旁道:“都是一家人,什么欠不欠的。” 张氏仍是不肯,推了好几次,最后哭道:“爹娘,女儿都这般了,你们还要女儿难做人吗……” 外祖母才讪讪地收了回去,不敢刺激到张氏,细声道:“养你这些年,知道你犟,娘亲也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自己,以后若是真有什么苦楚,记得要回家,爹娘都在呢。” 张家人随后又是一番安慰,到了午饭时间,不肯留下用饭,才离开。 实际上,樊家这边,那黄氏也压根没用从粮仓子里取多的米出来做饭,不过是客套。 细心的樊凡发现,老太太和黄氏看到张氏没有跟着娘家人一起走,当即对了一下眼神,大有幸好如此的意味在里头。 根据昨晚听到的,樊凡猜想,黄氏大抵是怕张氏真一狠心跟娘家人走了,留下了樊凡一个累赘,很难摆脱。而张氏没走,黄氏就有理由提出分家,断得干干净净。 樊凡再瞧屋里的大伯和四叔,家中发生了这样的事,二人却道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留在家里温习读书,考取功名再替二弟赡养两个孩子…… 要知道,当下族里但凡是满了十五岁的男丁,从昨日起,便分成了好几个小队进山搜寻,希望还能找到樊明义。 虽希望渺茫了,但族兄弟们可怜他们孤儿寡母,还在努力寻找……心想着,即便是真葬身虎口,能找回些许遗物,起码不至于空棺下土。 村里有道,空了棺,怕樊明义找不到回家的路。 樊凡心中既悲痛又愤怒,痛的是父亲遭遇不幸,娘亲伤心欲绝,他却受限在这小小身躯里,怒的是家里的人竟过分到了这样的程度,事关生死,还能坦然若之,当没事人,甚至心里打着分家的小九九。 若是说科举迷了他们的心窍,樊凡是不信的,科举虽迷人心窍,却不能将人之恶归咎在科举上。 人之恶,便恶进了骨髓,断是没有科举,也这边恶。 第19章 第 19 章 - 第19章 第 19 章 - 第20章 第 20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0章 第 20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0章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太阳要落山了,张氏依旧站在村口等着,定定地望着牛头山的那边,等待着进山搜寻樊明义的族人们回来。 已经两日了,她都这般等着,谁也劝不动,从清晨族人进山等到傍晚族人归来,却未等到想要的结果。 樊凡也劝不动娘亲,只好陪着她一起等,他明白,娘亲兴许要用这种近乎是惩罚的等待,心里才会好受一些,若让她在家坐着,只怕是一闭眼脑袋里就全是爹爹的影子。 今日是族人最后一日进山搜寻,若还是没有结果,怕就只能认命了。 …… 日下西山,搜寻了一日的族人下山了,一群人一路上沉默寡言……远远地见到如此,樊凡的心便凉了。 一位年纪稍长的族兄见张氏又在村口等着,上前道:“弟妹,今日族兄弟们又往深了一些找,仍是没找到十七弟,不过在路上捡到了这个,你瞧瞧是不是十七弟落下的,若是,拿回去留个念想吧……” 那族兄递给张氏一个荷包,张氏一瞧,正是那日她塞进樊明义怀里的那枚荷包,里面装的是她为丈夫求来护身符。 连庙里的菩萨都不愿意保佑自己的丈夫了吗? 这一次张氏没有哭,接过荷包,令众人意外的是,张氏竟转手将那荷包用力扔进了村口的河里。 张氏让儿子朝众位族兄弟三鞠躬,而后黯然地抱着樊凡,回家了。 没有撕心裂肺的恸哭,也没有怨天尤人,只是平静地认了这个结果。 …… 今日已是四月初七,离樊玉莲大喜的日子只有三日。 前两日,樊家里来来往往的人多,樊玉莲顾及面子,不敢太过张扬。今日却不同,外人都走了,樊玉莲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把陈家送过来的首饰拿到院子里,一件件地用手绢擦拭,与其说是擦拭,倒更像是炫耀。 亲叔也不过是个叔,有什么能比她的婚礼更重要呢? 这时,张氏抱着樊凡从村头回来,樊玉莲瞥了一眼,呶呶嘴,道了一句:“晦气。”端着自己的首饰回了屋。 声音虽小,张氏却是听到了,如今没有心思跟这些人斗嘴,张氏只是皱皱眉头。樊凡则不然,他本就是爱憎分明的人,暗自在心中记了一笔,天道轮回,总有报应的时候。 天下既然分善和恶,那便没有理由对恶宽恕。 晚饭的时候,黄氏欲要收走樊明义平日里用的那副碗筷,“啪——”一声,张氏拍桌子,怒目而视,道:“放下!”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即便自己男人真的葬身虎口了,张氏也不会让他人端走自己男人吃饭的碗筷,他的魂,也许就靠着这些熟悉的物件指引着,才能回家。 樊凡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敢跟万掌柜讨价还价的娘亲,这种气场是很明显的。 黄氏也被吓了一惊,只好放下碗筷,嘟囔了一句,虽不知说了什么,但定是不好听的话。 饭吃到一半,樊玉莲朝黄氏使了个眼色,颇有些等不及了,那黄氏放下碗筷,道是:“爹娘,二弟的事我也觉甚是惋惜,但有件事,即便是说了不讨有些人喜欢,我今日也须得是提一提……” 老太太像是早有预料,默不作声,当是默许了,老爷子丧子毕竟也有几分悲痛,则斥责道:“说什么说,有什么事不能下去说,非要在饭桌上说。” 大伯见黄氏被压了一头,开口道:“爹,你听淑然她说完,若是没道理再责骂她也不迟。” 老爷子虽是当家的,气势上却比已是童生的儿子弱几分,亦或者说,老爷子心里也宠着长子。 于是黄氏便道:“弟妹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这当娘的,就这么个宝贝女儿,许多磨难才许了个好人家,我可不同意她大喜之日糊弄糊弄就过去了。高庄陈家是大户人家,我们不要脸面人家也要脸面,若是这边办喜事办得跟丧事一般,被人看低了,你让玉莲嫁过去后怎么过日子,怕是要招陈家里的许多口舌。” 张氏只埋头吃饭,权当没听到,那黄氏便更嚣张了,道:“弟妹这般天天哭丧着个脸,大家也没个时间精力好好筹备玉莲的婚事,我这当娘的心寒呀,总归都是一家人,不能因为二弟的事,就不盼着玉莲好呀,毕竟玉莲嫁得好,也能多多帮衬娘家人……” 话还未说完,又闻“啪——”一声,张氏再次扔筷子拍桌子,冷冷道:“说甚么一家人,你们若是真把明义当家人,何苦说这样的话,也别道这些有的没的……爹,当是我最后求你一次,你点头说句分家吧!”与其任人宰割,不如赶紧脱离。 大明讲孝道,只能是长一辈提分家。 三婶冯氏以为张氏只是一时气话,私以为一个女人怎么养得活两个小的,赶紧劝道:“二嫂,我知道你心里苦,莫要说气话,快快跟爹道歉,收回那句话吧。” 三叔樊明道也劝道:“二哥的孩子,我们这些当兄弟的自然会帮着照顾,快快收回话吧。”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了。 那黄氏却呛了一句:“你能挣几个钱?这么大的口气,自己的都养不起,还道替人养。” 三叔夫妇在家里本就没什么地位,加之老爷子老太太没吱声,他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张氏坚决道:“分家吧,明义的孩子我一个人养大,就不劳烦你们了。” 当初樊明义还在,张氏不想自己男人难做人,于是多忍让些,想着换一家人和和睦睦也是好的,她以为黄氏无非就是好逸恶劳一些,她也能忍让。 如今看来,怕不止如此……她也无需再忍让。 老爷子沉默,还在犹豫不决,而老太太一脸威严,想要压一压张氏,当下开口道:“既然你提了,那老身便满足你,只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分出去后可别道这个家有亏待你们娘俩!” “明日把里正、族长都寻来做个证,是他老子留给小凡的,一丝一毫都不能少!多的话,我一句不道。”张氏抛下这么一句话,不愿再在这里扯皮,端走樊明义以往用的碗筷,牵着樊凡,回了屋里。 屋里灯火摇曳,樊凡看着自己的娘亲,发现娘亲的眼神里,除了悲痛,多了几分坚毅。 第20章 第 20 章 - 第20章 第 20 章 - 第21章 第 21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1章 第 21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1章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路长分岔,树大开枝,要说这兄弟之间分家过日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樊家这此番分家,却引得牛头村不少村民前来围观。 此事怎会传得如此之快? 无他,不过是樊凡一大早起来,趁着樊家人还在清点家什家当的时机,吭哧吭哧跑到了村口河边,一大群赶早出来洗衣服的村妇聚在河边,一边捶打衣服一边闲聊。 小胖子刺溜刺溜地跑过来,站在岸边四处张望,王大婶见了,便道:“凡哥儿,你在寻谁呢?” “王大婶早!”樊凡问好,挠挠脑袋,佯装不经意道,“今日祖母、大伯要与我分家,娘亲让我来寻三婶回去,一起清点家当。” 小胖子声音不大,离得近的几名村妇却是听到了,清清楚楚听到了“分家”这两个字眼。 “你三婶没来呢。”“那我再去别处找找。”达成目的的樊凡一灰溜地跑了。 樊凡走后,那群洗衣的村妇便开始七嘴八舌地扯聊起来。 “听到没有,凡哥儿说他大伯要分家呢!” “这个时当分家,一个女人怎么养活两个小的……真看不出他大伯这么心狠!” “哦呦,哪能看不出?论起心眼小,整个牛头村谁比得过黄淑然?只怕当下不分,过不了多久也是要分的。” “听说他们家玉莲嫁了个地主少爷,估摸是怕凡哥儿一家赖上他们吧。” “水娘这人是个能干要脸的,哪能赖上?这樊明仁是没把他二弟当亲兄弟哩!” “我瞅他们家那玉莲也不是个什么正经的,能嫁到地主家怕是有什么隐情……” …… 一番叽叽喳喳讨论后,衣服也洗得差不多了,王大婶端起衣服道:“我得回去赶紧通告一声,让我家那口子去瞧一瞧,十七的事我们无能为力,当下分家,可不能再让水娘跟凡哥儿吃亏了。” “哎,老王婶,等等我,我让我家那憨货也过去瞧瞧,那怕是帮忙搬搬家什,也能出个力。” “我也是。”“我也回去喊……”“我让我大儿子过去瞧瞧……”村妇们争抢道。 如此,正是樊凡想要的结果。 他和娘亲身单力薄,且娘亲近来夜夜无眠,并不是很在状态,如若不多找一些村民来主持公道,只怕那自私自利的大伯父大伯母会把该属于他的家产啃得干干净净。 …… 樊凡回来的时候,里正和族长已经被老爷子请过来了,此外还有从县里搬回来的秀才樊世华。因为樊世华学问好,写的文书条理清晰,故村里有大小事,也将樊秀才一并请过来。 樊秀才五十好几的年岁,留了长胡子而显得老,穿的是一身洗得泛白的秀才服。 族长的脸色不是很好,说话直冲冲的,对老爷子道:“樊世辰,你们这么急着把小凡一家分出去,就不怕村里人戳脊梁背吗?小凡不过五六岁,能耗你几口粮?哪有这般待自己亲孙子的?水娘肚子里也还有个小的,说不好听的,明义他在天上……哎!” 于张氏而言,先是失了男人,如今又分家,道是家破人亡也不为过了。 对此,族长是心怀愧疚的。 老爷子不知如何接话,只是一味摇头叹气,都到了这地步,他也难回头了。 老太太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哼了一声,道:“族长,多说无益,这是家事,外人管不着,还请你公事公办。” 族长只能无奈。 这时,一帮村民从外头涌进来,个个都没什么好脸色,道是要过来给凡哥儿撑腰。 不少与樊明义从小玩到大的族叔伯对樊凡道:“凡小子你别怕,有叔伯给你撑腰,便是分家,该是你爹留给你的,一颗土坷垃都不能少。” 老太太、黄氏见着这么多同村人进院子,自然不悦,想要赶人,却没甚理由。 …… 分家开始,无非是先论田地,按照通常的分法,樊家四兄弟,田地分成五份,四兄弟各一份,老爷子老太太占一份。 算下来,樊凡能分到两亩水田,两亩坡地。 黄氏想趁着孤儿寡母压一头,将樊凡一家净身出户,昨夜跟大伯樊明仁早就串好一番说辞,于是黄氏推了一把樊明仁。 樊明仁虽心虚,仍是硬着头皮道:“里正、族长,此法颇为不妥,二弟以打猎为生,分家时上报官府理应列为猎户,按大明例律猎者不事田务,农户不备箭羽,此番将小凡一家列为农户,若是有人告发他父亲曾打猎,违了大明例律可是要吃板子。” 言下之意就是该把樊凡一家列为猎户,这样就一分田地都不用分出去了,还装作替樊凡着想的样子,恶心至极。 大明例律确实有将农户和猎户区分开,只是偏远之地,能让老百姓挣口饭吃已经不易,当官的谁又会真的去管你是猎户还是农户。 当下大伯为了几亩地,竟然拿这个出来说事。 一旁立即有脾气暴躁的族叔站出来,一把抡起长凳,要砸死樊明仁,幸亏有手快的人拦住,那族叔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畜生,读书读得良心被狗吃了,为了几亩地,难不成你还要到官府里告亲兄弟亲侄子偷猎?十七哥这些年打猎挣的钱都喂到你这狗肚子里去了。” 樊明仁见有人要打自己,吓得直哆嗦,畏畏缩缩地躲到了后面。 老太太一脸戾气站出来,挡在众人面前,骂道:“我儿是举人命,谁敢动他一根毫毛!一群登泥腿子,懂什么大明例律!” 有人道:“十七就不是你儿子吗?岂有这么偏心的娘!” 老太太面不改色,只道:“怪只怪他出生得不是时辰,注定是劳苦命!”一个当娘竟因为所谓的“命格”偏心至此,众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如此闹剧,这般狠毒的口舌,似刀似箭扎在张氏的心头,樊凡见自己娘亲脸色苍白,便知她有多难受,当下忍无可忍,顾不了那么多,站出来道:“这世道哪有什么命格,谁不是靠一双手,若说真有劳苦命,那也是你这当娘的欺他压他,把儿子当长工使,即便是你生了他,爹爹这些年也还够了,此后我们家不欠你们什么了。” 接下来樊凡又与大伯樊明仁道:“此番是我与你分家,不是我爹与你分家,别扯什么猎户农户,就是告到官府,我也是农户不假。”打猎的是樊明义,而非樊凡。 这些话却非一个五六岁的稚童能懂的,大家惊讶的同时,只觉得是家境所迫,凡哥儿又舐母情深,提早开了心窍,有了主见,未觉得有何不妥。 樊凡说完,回到娘亲身边,握着张氏的手安慰她。 这时樊秀才站出来了,十分嫌弃地对老太太道:“你说他们是泥腿子不配与你长子说道,我这穷酸秀才,大概有那么几分资格说道几句。我虽多年未中举,却也是廪生,在县里能说得上几句话,只要我在同仁间把今日的事说上几句,只怕你儿再想找人作保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到时候我等且看看你儿到底是不是举人命!”掷地有声。 大明请人作保也不只是看钱的,也论求保人的品性,品行不好的无人敢作保,怕累及自身。 而且,秀才之间,确确实实有自己的圈子。 这时,樊明仁已被吓得脸色煞白,冷汗直流,在一旁低声求老太太莫要多说了,怕樊秀才真的毁了他的“名声”。 老太太和黄氏二人这时才弱了下来,不敢再嚣张跋扈。 接下来的手续就简单多了,在里正、族长的见证下,樊秀才拟定了分家的文书,双方确认无误后,分别在上面摁下了手印。 拿到文书后,黄氏虽未达成所有目的,但仍是得意,道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夫君是举人命,我儿是名厨,玉莲嫁的是大户人家,今日受人骂一句又如何,明日过的就是好日子。”说完扭着屁股搀着老太太回屋了。 三叔一家无可奈何,力所不及,只是跟张氏道了一句“以后多多保重”。 当着众人的面,樊秀才又做了个决定,说道:“樊家十七郎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其儿樊凡心智早开,颇有慧根,我愿收他当学生,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分文不取!”浩然正气。 此时,本一直精神靡靡的张氏,眼中也闪过一丝亮光,轻轻推了一把樊凡。 樊凡意会,立马跑过去给樊秀才磕了三个响头,道:“学生拜过老师。” 樊秀才笑呵呵将小胖子扶起来,瞧其机灵劲,甚是满意。此番只是简单的拜师礼,入族学的时候自然还有正式的礼数,往后再论。 樊凡一家分得两亩水田,两亩坡田,分给的住房是豆腐坊,与樊家的院子相隔颇远,正合樊凡心意。余下的不过是破烂家什,多的没有。 在众人的帮助下,收拾新家也颇利索,把豆腐坊侧旁的柴房搬空,收拾成了住房,厨房则和豆腐坊合并在一起,既做豆腐,也做饭食。随后,各家又多多少少都送了一些粮食过来,足够娘俩吃半个月了。 这就是樊凡的新家了。 第21章 第 21 章 - 第21章 第 21 章 - 第22章 第 22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2章 第 22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2章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转眼又过两日,到了四月初九,明日便是樊玉莲的大喜之日。 那樊家的小院子里来了不少人帮忙装饰院子,换上了新对联,横批是“百年好合”,门上、窗上贴上了红双喜,正堂里、闺房里挂满了红绸,一派喜气洋洋。 院子边上架上了大灶台,一旁堆满了柴火,一头被绑住腿架起来准备被宰的大肥猪正扯着嗓子嗷嗷叫,此外还有几笼鸡鸭,在笼子里局促地叫着。 这些都是陈家送过来的,陈家怕樊家是农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明日接亲的时候太过寒碜,掉脸面。 等到晌午的时候,陈家又派人拉来了许多瓜果蔬菜、米面油盐,甚至连摆酒席用的八仙桌、菜碟碗筷都一并送了过来。 平日里连口白面馍馍都吃不上的村民,看着一车车的食材运过来,真是看花了眼,无不羡慕,皆道樊家女儿真是好命,喜事办得这么气派,这樊家是要发达了。 村里有不少替张氏母子打抱不平的族人,他们不齿樊明仁的行为,但更多的是趋炎附势的墙头草,谁富谁贵跟谁好。 比较起来,大多数村里人自然是愿意讨好樊明义一家。至于樊凡母子,一个没了男人的孕妇,独自带着半大的孩子,能养活就不错了,谈何富贵,自然许多人不以为然。 老太太拄着拐杖指挥众人忙这忙那,咧着嘴笑,露出几颗黄牙……她可从来没有使唤过这么多人干活,如今过了一把瘾,很是受用,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富贵人家的主母。 黄氏穿上了准女婿送来的新衣服,是当下贵妇人时兴的桂花色,她便涂上胭脂,学着官妇们一步三扭的步子,在院子里晃悠,来道喜的族亲变着花样奉承她,黄氏听得好不开心。 …… …… 话两边说,豆腐坊经过张氏这两日的修整,已经有了小家的样子。 屋前用栅栏围了个小院子,买了几只小鸡在院子里放养,屋后还开辟了一小块菜地,樊凡正好借此机会,把原本种在樊家院子后坡的八株红薯苗移回了自家菜地,还掐了好几根长势好的红薯藤分种。 樊凡算计着,若是顺利,再分种一次,等到秋收的时候,兴许就能吃上红薯了,若是卖了钱,多少能替娘亲分担一些。 张氏仍是靡靡,心里算着,自己男人是初三那日上的山,若真的不幸葬身虎口,算下来,今日便是头七,夜里“他”是要回家的。 她怕“樊明义”不知道分家了,不懂回家的路……那边办喜事,一片红晃晃的,若是自己“男人”走错路了,回了那边,只怕那些红物会折煞他吧。 张氏可不愿意再让“樊明义”受苦了,她听村里的老人说,夜里在家门口挂一盏白灯笼,用他以前穿过的衣物来点燃,他就能闻着味道,顺着白光,顺利地回家。 于是张氏紧忙糊了一盏白灯笼,思索片刻后,怕是出差错,于是又糊了两盏,在院子外、大门上还有豆腐坊里分别挂上了一盏,只等夜里点亮。 樊凡也帮着娘亲一起挂白灯笼,兴许这个世上未必真有鬼怪灵魂,但他明白,这不单纯是迷信,这还是一份念想。 …… 夜里,樊家那边还在为明日的大喜做准备,杀猪杀鸡,喧闹不已,张氏并不理会,取出樊明义穿过的一件旧大褂,扯了块布条做引子,点燃了三盏白灯笼。 而后又在屋里支起了一张小桌,点了几炷香,摆上几张饼子,几个野果子,张氏跪在桌前自言自语道:“明义,今夜送你最后一程,本该给你准备些好的吃食,只是凡儿还小,肚子又还怀了一个,以后还有大把要用银子的地方,如今我手里只有不到五两银,不敢乱花钱,你便将就着点,把饼子吃了,填填肚子好上路吧……” 说完,两行清泪流下,滴在烧纸钱的瓦盆里,发出嗞嗞的声响。 樊凡也在一旁帮忙着烧纸钱,虽与这个便宜爹爹相处不过数月,他却从这个憨厚的农家汉子身上感受到了真切的父爱,于是也道:“爹爹,你若是能听到,便保佑娘亲平平安安,孩儿定好好念书,考取功名报答娘亲。” 夜渐渐深了,樊家那边也渐渐安静下来,熄了灯火,漆黑像浓墨一般盖住了整个牛头村,独独留下豆腐坊亮着灯火,白晃晃的灯笼挂在门口,与天上弯月对照。 屋里的桌子没有撤下,张氏又点了几炷新香,她要在这守上一夜。 樊凡许是因为这几天折腾累了,或是小孩子的身板熬不住,跪着跪着便倒在张氏怀里睡着了。 夜深人静,张氏心里默想着,明义,你若是回来了,便出来与我见上一见面,见了最后一面,我就死心了。 可惜,回应她的,只有村外时不时的几声狗吠。 …… 夜过三更,只见一道黑影从牛头山的灌木林里窜出来,被田埂绊倒,跌在山脚下湿漉漉的水田里,滚得一身泥。 那身影踉跄着爬起来,也顾不得收拾,只擦了把脸,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了一下方向,紧接着大口喘着气,拖着虚弱的身躯,踉踉跄跄地往牛头村走去。 经过七个日夜,他樊明义终于出来了。 七个日夜不曾吃一口饭,借着树皮野果充饥,还要时时防着深山老林里的野兽大虫,未有一时敢大意,此时,樊明义已然虚弱到极点,却咬着牙往前走,心里直念着妻儿。 …… …… 香柱燃尽,烟灰嗒吧一声掉落在桌子上,张氏把睡着的儿子轻放在莆席上,正欲起身去换几炷香,却闻到院子里有脚步声,未等仔细听辨,房门一把被推开,她一抬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虽沾了浑身的污泥,衣服也破破烂烂,可身形和面容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张氏先是被吓了一跳,看见是“樊明义”的面容后,稳了稳神,忍不住流了两行泪,心疼道是:“明义,瞧你这模样,走的时候一定很狼狈吧?你且先吃点饼子,我再给你烧点纸钱,带在路上花……衣服破了,以后没人给你缝了,等家里手头宽松了,我再给你裁几身合体的烧过去给你……小凡和肚子里这个小的,不管多苦多累,我都会替你养大,你就安心吧……”原以为能见最后一面就满足了,不料见了反倒心又伤又疼。 张氏把眼前人当做了“魂魄”了。 谁料,那“泥人”竟开口说话了,紧忙解释道:“水娘,我还活着,我没有被大虫吃掉呀,不信你来捏捏我!” 张氏身躯一震,急忙擦干泪水,定眼一看,眼前人实在太真实了,身上的泥水哒吧哒吧往下滴还能听到声音,重要的是,他有脚,那布鞋被磨破了,露出脚指头来。 老人说过,魂魄是飘来飘去,没有脚的。 张氏当下反应过来,抛下手里的纸钱,也不管樊父此时浑身污泥,起身就扑着抱过去,果然抱到了实实在在的樊明义,那种感觉熟悉到不会有假,她又是欣喜又是埋怨,一阵梨花带雨捶打樊明义,哭诉道:“你个没心肝的,吓死我们娘俩了,我还等着你给我一辈子做牛做马呢……呜呜……我差点都认命了……” 尽管此时樊明义虚弱至极,却理解张氏独自在家担心受怕的心情,这七日他又何尝不是日日夜夜念着家里呢?见到了妻儿,他便觉得浑身有了力气,当即紧紧抱着张氏,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水娘,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是大木头,是榆木脑袋,是个憨货,让你们在家受苦了……” 樊凡半睡半醒的,被吵醒,揉揉双眼,看到爹爹和娘亲抱在一起,迷迷糊糊中分不清眼前的场景是梦,或者说爹爹上山被大虫抓了是个梦,于是再揉揉眼,还掐了一把大腿,让自己彻底清醒。 房子还是豆腐坊边上的房子,说明确实分家了,爹爹也还是爹爹,只不过狼狈了些…… 樊凡自然不信鬼神之说,当下反应过来,爹爹还活着,爹爹回来了。 小胖子赶紧飞奔过去,跟爹娘抱在一起,很是开心,心里庆幸,这一世终究与上一世不同了,他有爹爹和娘亲。 官可以慢慢考,钱可以慢慢挣,只要爹爹回来就好。 一家人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张氏给樊父煮了迷糊,烧水洗澡,撤下香炉等事自然不在话下。 等一切收拾完毕,樊父本欲与张氏长谈,说说这七日来发生的事,却被张氏制止了,让樊父赶紧躺下休息,张氏道:“你在山里熬这些日,必定是累了,先休息罢……总归你回来了就好,旁的余的甚么都不重要,明日慢慢再论。” 第22章 第 22 章 - 第22章 第 22 章 - 第23章 第 23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3章 第 23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3章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窗外鸟鸣,张氏醒得早,便只睡了两个时辰,也是她这段时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樊父太过疲累,仍睡得很沉,却紧紧拥着张氏,张氏只好轻轻移开樊父的胳膊,才起了身。经历了一番失而复得后,张氏看着熟睡的樊明义,只觉得这个毛毛躁躁的农家汉,即便是打着小鼾也颇令人喜欢。 再走到侧房去看那小子,料想他这几日也累了,一瞧,果真睡得跟他那老子一般死猪样,五大三岔的,这么大的床,竟能把被子全踹下去。 “跟你那老子一样,都是猪窝里窜出来的崽子。”张氏一边收拾掉在地上的被子,一边低声自言骂道。 院子里,几只鸡仔在刨沙寻食,菜圃里新翻的土块沾了露水,润润的,种下的藤蔓开始攀上新围的栅栏。 张氏心里尽是满足,抚摸自己的肚子,心道,只要有了他们,这小院子就会越来越好。 等到日头探出来的时候,樊父和樊凡也起身了,洗漱之后,发现张氏早已支好了饭桌,正从厨房里端出早食,有小米粥和两样小菜,还有一笼新蒸的馒头。 饭食之间,樊父自然细细说了那日在牛头山发生了什么。 原来,樊父为了救被大虫咬住的樊铁,一箭正中大虫的后腿,大虫吃痛,放下樊铁,反过来扑向樊明义。情急之下,樊明义也顾不得辨认方向,转身就逃,那大虫紧随其后,得幸的是,樊父身姿矫健,专挑一些枝枝丫丫多的地方钻,那大虫后腿吃疼,使不上力气,加上枝丫的阻挡,一时间咬不到樊明义。 樊明义跑了许久之后,力气渐渐透支,慢了几分,那大虫怒了,一直穷追不舍,速度却没减下来,樊明义心想,若是这么耗下去,必定熬不过大虫,葬身虎口。这时,他发现前面有两棵树,相距间正好窜过去一个成年人,生死之间有了计谋,跑到那两树间时故意放慢了脚步。 大虫眼瞧着要追上“猎物”了,于是习惯使劲往前一扑,樊明义急忙从两树间穿过,那大虫身躯比成人大了不少,被卡在两树之间,一时间竟脱离不得,进退两难。 樊明义不敢松气,抓紧机会继续往前逃,生怕大虫挣扎脱后再追上来,他一直往前跑,也不知跑了多远……等稍稍定下神时,才意识到自己在逃跑过程中钻进了牛头山的密林深处,不知身处何地。 牛头山是座大山,山里面丛林密布,周遭村子的猎户也只敢在外围狩猎,可没人敢如此深入。 樊明仁先确认了周遭没有野兽,稍稍恢复之后开始寻找出路,可这里的树木遮天蔽日,他根本无法辨认方向,即便是用石头一路做了标记,到头来还是在山里打圈圈。他想尽各种方法出去,未果,这一耗便是六七日。 饿了吃树皮,或是摘些认得的野果子,渴了喝树叶上的露水,夜里不敢贸贸然行动,找了棵高树爬上去,也不敢睡去,时刻提防着有没有什么野兽会爬上来。 直到昨日,樊父看见一群猴子从树顶跳过,意识到野猴子不时会下山糟蹋农家的瓜果,说不准能带他出去,于是决定跟着这群猴子走。 猴子在树上窜,他便在地上跟着跑,不敢落下。 猴子虽未带着他下山,却把他引到了一处山溪边上,原来这群猴子是来寻水喝的。 樊明义很兴奋,心想,水往低处流,只要顺着山溪一直往下走,便一定能到达平原地带,自然也就出山了。他也明白,野兽也需要喝水,这溪边也是最为危险的地方,于是万分小心地往前走,单凡是有些风吹草动,他便停下,等到确认没事了再继续。 从白日走到天黑,他才走出深林,到了熟悉的山外围,此后的路他便认得了。 于是才有了昨夜的一幕,半夜三更闯回家。 张氏听后,一阵后怕,她从丈夫话中便听出了十分凶险,实际境地怕是还有凶险上百分,但凡是其中哪个环节再出些差错,只怕自己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丈夫了,道:“真是菩萨保佑……” 樊凡停下在扒饭的筷子,仰头说道:“是爹爹厉害,不是菩萨保佑。” 在樊凡看来,此番能化险为夷靠的全是樊父的经验和机智,放到前世,这境遇都能拍上一期某真人秀节目了……试想,前世那些装备齐全的驴友,为了追求刺激勇闯深山,里边可不乏出了意外再也出不来的例子。 “臭小子,跟谁学的拍马屁。”樊父憨憨笑道,“不过小凡说得对,若说真有菩萨,你就是我的菩萨,我是念着你,才有力气从山里爬出来的。” “又在儿子面前花花嘴,都被你教坏了!”张氏佯装捶打樊父,樊父只嘿嘿地愣笑。 打闹了片刻,张氏忽而严肃了些,认真问道:“你昨夜里,是怎知道我们母子在豆腐坊的?” “水娘,我不在这几日,你们受苦了。”原本笑嘻嘻的樊明义一下子冷了脸,放下了筷子,惭愧道,“昨夜我回到老院,借着月光,只见贴了红字挂了红绸,反是豆腐坊这边挂了白灯笼,即便我再傻再愣也该想到发生了什么,他们若是真把我当家人,又怎会过分至此?” 樊凡明了,爹爹此时心里定是不好受,试想,自己在山里历尽凶险,生死未卜,家中父兄却狠心将他遗弃,大办喜事,此事放谁身上,怕是一时都难以接受吧。 与那山中大虫相比,父兄的冷漠反倒更诛心。 于是樊凡安慰道:“爹爹不难过,我们才是你的家人哩!” 张氏也道:“总之你回来就好,此番看清了那些人的嘴脸,分了家也好,此后可以安生过自己的日子了。” 樊父点点头。 接下来张氏自然也是将这几日家中发生的事,包括是如何分的家,如实地告诉了樊明义,樊父又气又恨,许久才平静下来。 …… …… 待到日头又高了一些,老院那头开始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这个点,也该是樊家的亲朋好友上门随礼道喜了。 因为是大办,所以樊家这头和黄氏那边,只要未出五服的,能论得上些关系的,都请了,所以来的人可不少。 可别以为樊明仁在做亏本事,这操办大喜的食材是陈家送来的,他樊家可没花一分钱,那么亲戚随的份子,便成了纯收入,自然是请得越多越好。 再者,愿意来的亲戚自然是想巴结这一家子的,随的礼钱皆是往多了放,如此油水又肥了一层。 樊父和樊凡在屋子里,正准备用旧木头做几盏凳子,这时,张氏拿了一套新衣袍过来,正是当日她和樊凡从集市上买的蓝布料裁成的。 张氏将衣服递给樊父,道:“快换上吧。”接着又递给樊凡一套七八成新的衣裳,也让他换上。 樊父不解,问道:“在家干活,换新衣服干啥呢?” 张氏平静道:“自然是去参加你侄女的大喜,你是二叔,该去的。” 樊父却闹了脾气,将衣服放到一边,愤愤道:“我不去,他们何曾把我当家人?如今好不容易撇清关系,何必凑这个热闹?” “今日这婚礼必须要去,而且要光明正大地去。”张氏依旧平静,顿了顿,解释道,“他们越以为你回不来了,你便越要好端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越是认定你是劳苦命,以为你一辈子要过苦日子,你便越要把日子过好了,风风光光给他们看。这人活着,就争一口气,我这些年在那院子里受的气,可全指着你们爷俩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点一点挣回来呢……若是你今天不去,过了几日,大家伙发现你活着回来了,却一直猫在家中不出声,只怕全村人都当我们家是好欺负的,更涨了那些人的士气。” 张氏把樊凡拉到樊父面前,又道:“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小凡,老子是什么样,儿子便学什么样,你今日不挺起胸膛来,明日你儿子就要在他人面前低头,你可想过?” 听了张氏一番话,樊凡越发觉得自己娘亲不简单,这番道理说出来通俗易懂,可寻常农家女子又怎会想得如此深?他依稀记起那日张家人来,众人谈话有说起过,娘亲并非张家亲生,而是外祖父从河里救上来的……心里暗想往后要继续追查才是。 樊凡也对樊父道:“爹爹,娘亲说得对,凡凡不愿意做胆小鬼,男娃子就该顶天立地,保护好娘亲,爹爹连大虫都不怕,定是也不会怕他们!” 樊父也不傻,只是没想得那么深,把话说开了,他便懂了,当下点头,道是:“去,我们一家都去,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光明正大地去。” 第23章 第 23 章 - 第23章 第 23 章 - 第24章 第 24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4章 第 24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4章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樊凡左手牵着樊父,右手牵着娘亲,一家人往老院那边走。 张氏怕樊父是个榆木脑袋,去到那边不懂应对,于是一路上絮絮叨叨地教樊父该说什么样的话,怎么样说才能一针见血,樊父全程点头“嗯嗯”。 樊凡一边听一边偷笑,心想,看来“宅斗”这种东西还是女人比较擅长,娘亲教爹爹讲的那些话,让他去想,他可想不到。 来到老院前,只见大门的两边已经挂上了长炮仗,只待高庄陈家那边前来接亲。 院子里满满当当地摆上了八仙桌和长板凳,几个硬菜已经摆上,用碟子扣着,以便送走新娘子后就能立马开席吃饭。 大明农家嫁女,所谓的“大办”,在樊凡看来,也不过是饭席多了一些。 当然,樊凡也明白,在吃饱穿暖都成问题的大明,酒席上能吃口荤的,喝口小酒,对于那些农家汉而言,确实已经是难得的消遣。 大伯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童生服,站在门口笑盈盈地迎接着亲朋,“谦谦有礼”的颇有几分人模狗样儿。黄氏则不见人,估摸是在闺房里给樊玉莲梳妆呢。 老爷子老太太端正坐在大堂上,做足了气派,四叔在西厢房前摆了张桌子,正在登收贺礼,樊胜跟酒馆请了假,那露天灶是由他掌厨的,三叔三婶则在洗菜切菜打下手,忙得满头大汗。 樊凡还注意到,他们不过搬走了两天,原来住的那两间房子就已经成了杂物房,堆满了旧家什。 大伯樊明仁将前来道喜的几位同仁招呼进了院子,转过身,准备迎接下一拨宾客,蓦的往前一瞧,却看到二弟樊明义正款步向他走来,当即浑身一哆嗦,双腿一软,踉跄跌倒后屁股磕在门楹上,一脸惊恐慌张。 莫非是今日是头七,他来报复了? 大伯颤抖地指着樊明义,牙齿止不住地打颤,磕磕巴巴道:“二……二弟?你……不要过来……” 大伯如此一副狼狈模样,很快吸引了院子内众人的目光。 这时,樊凡一家已经走到了大伯跟前,樊父冷冷道:“大哥见到我如此意外,莫不是真盼着弟弟在山里被大虫吃了?”这是张氏教的。 读书人本不信牛鬼蛇神一说,只是樊明仁心中有鬼,一时慌了神,惊恐问道:“你是人是鬼?莫要害我……” “你趁我不在,把水娘净身扫地出门,‘是人是鬼’这句话该是弟弟问你这个大哥吧?”樊明义怒道,这句不是张氏教的,是他自己想说的。 院子里前来道喜的人都出来了,见了活生生的樊明义,虽十分意外,却不似樊明仁那般惶恐。光天白日的,周遭又都是红物,樊明义自然不可能是鬼,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平安归来了。 老爷子也出来了,见了二儿子,心情很是复杂,道:“老二,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毕竟是亲儿子,老爷子心中既是宽慰,也怀有愧疚。 但看到儿子并不搭理自己,老爷子难免又有几分失落,却无可奈何,都已经这样了。 老太太见大儿子被吓倒在地,十分心疼,斥责道:“你既回来了,便安生过日子,来这里闹什么,今日是你大侄女的大喜之日。” 冷不丁地就给樊明义扣了一个“侄女大喜之日来闹事”的名头。 张氏自然不肯,道是:“明义是她二叔,大喜之日来道贺几句,难道不应该?怎就成了来闹事?” 樊父想起张氏路上教与他的那些话,当即配合道:“侄女没给二叔二婶发喜帖,我们这么贸贸然前来,怕是连吃饭的位置都没有,确实是来为难你们了。” 此话一出,老太太的脸面立马挂不住了,原来前日樊玉莲嫌弃晦气,确实没有送帖子过去,老太太此时把攀了高枝的樊玉莲当“祖宗”,也就随了她。 周围的人皆是一惊,这樊玉莲竟然没有给亲二婶发喜帖!不管是分了家,或说是关系再差,不给亲二婶发喜帖这事都说不过去,太不合礼仪。 众人皆是寒心,对亲兄弟都如此势利冷漠……即便是巴结上了,又能指望这樊家能帮什么忙呢? “一家人……”老爷子本想打圆场,忽又意识到已经分家了,改道,“都是亲兄弟,你回来了是喜事,玉莲出嫁也是喜事,既来了,便快些进去寻个位置坐下吧。” 小胖子樊凡眼瞧着要“中场休息”了,立马上前“打一波助攻”,只见他拿出用红绳串好的十文钱,吭哧吭哧地走到大伯面前,递给樊明仁,道:“大伯,给你。娘亲说,既然是两家人了,我们不能过来白吃白喝,这是我们的喜钱……本想再多拿一些,但分家时,我家只分到一个豆腐坊,连粮食都是村里的族亲们筹集的,娘亲她是真的拿不出更多钱了。”满满的讽刺意味。 此番话一是要划清“两家人”的界限,二是要让大家都看看,他这大伯分家时,是如何狠心连粮食都不给侄儿留一口的。 十枚铜钱穿在红绳里,樊凡举在樊明仁面前晃了晃,哐当响……大伯脸色难看,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樊明仁请来的那几位科考的同仁,看到这里,猜到了不少,哼了一声,拂袖转身离去。 大明的科考可不光光是看文章写得好不好,这品行也是要考究的,且大多读书人清高,颇看重德行。 万事都要有个度,樊父和张氏达到目的后便不再闹了,今日过来本就只是想告诉众人,他们一家不是好欺负的。 …… 话两边说,正好是四月初十这一日,当日张氏卖给万宝阁唇红膏的事,有了新转机。 那日张氏提了五五分成的条件,万掌柜自然做不了主张,于是修书一封,连同那十五枚唇红膏一同快马加鞭送至了应天府,交由主家来作决定。 未想两月过去皆无回应,万掌柜本以为此事成不了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今早开铺后不久,十余辆马车从中央街驶来,排头最豪华的那辆停在了店前。 当家夫人居然亲自来了! 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妇人,穿得不似别的贵妇那般雍容华贵,贵在素锦,头上的头饰不多,却很讲究,面目姣好而有一股英气。 妇人下车后先是四处瞧了瞧这县城的模样,皱了皱眉头,不甚满意,自言道:“这般边远落破的小县城,也就赵静钧那头倔驴愿意来,还把闺女给拐了过来……唉,消消气,消消气,是我自己挑的夫君,自己上的花轿……” 妇人正是大塘县县官赵静钧之妻。 万掌柜赶忙上前迎接,正欲跪拜,赵夫人却摆摆手,道:“别来那套,正事要紧,此番我过来,一时半会不走了……” 万掌柜直冒冷汗……他知道,当家的这夫人可不好伺候。 “一是夫君到哪,我自然就要在哪……对了,夫君过来这段时日,可有哪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巴结上去的?” 万掌柜赶紧狂摇头。 “谅他也不敢。”赵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二则是,两个月前你送来的此物,是单大生意,我要亲手操刀。” 万掌柜看到,赵夫人拿出来的正是那唇红膏。 “可是,那妇人一口咬定了条件,五五分成。”万掌柜试探道。 赵夫人无奈道:“即便是五五分成,也只能应了。” 万掌柜不解,问道:“为何?” 赵夫人把万掌柜当心腹,否则也不会把他安排到夫君就职的县城,于是解释道:“那唇红膏我用了之后颇为喜欢,于是找木匠雕了小盒,稍加装饰后送给了几位姐妹,想不到反响极好,个个皆来问我何时有新货,我寻思着,这是条不错的财路,比我们走西域挣银子快多了……这几年,西边总是不□□宁。” 万掌柜了然。 赵夫人又问道:“此物真是一农妇所造?” “千真万确。”万掌柜答道。 “了不得,必是巧匠!事不宜迟,我们今日就去找那农妇。” 万掌柜看了看长长一队马车,颇为为难,问道:“夫人,这队马车是……?” 赵夫人一笑,风轻云淡地说:“既然一时半会不回去,我把应天府那边的常用的物件都带过来了……这是我精挑细选过的,只带了很少的一部分。” 万掌柜数了下马车的数量,于是:“……”很少的一部分??? “对了,最后那两车,是我带给那农妇的见面礼,谈生意总该有些谈生意的样子。” 万掌柜道:“夫人您随手带一些就好了,不用这么多的……” 赵夫人不以为然,道:“总要大方一些,才显得有诚意,赵家又不缺这几个钱。” 万掌柜心想,你这也太有诚意了吧,整整两车,换成钱都够农家好几年的用度了。 随后万掌柜带着赵夫人前往牛头村,自然不在话下。 …… …… 临近时辰了,樊家院子里的众人皆在门口张望,等待迎亲的队伍,却发现,远处有两队人马同时进了牛头村。 第24章 第 24 章 - 第24章 第 24 章 - 第25章 第 25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5章 第 25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5章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乡下的村道修得并不宽敞,并不能两队人马。 令众人意外的是,两队人马稍稍停下后,那抬着红轿子的陈家竟主动让出了主道,让马车走在前。 这周遭村子还有人比陈家还阔气?只是离得还远,众人看得不太清楚。 唢呐声近,马车和花轿都近了。 只见最前面是辆红檀木簇着绣花门帘的马车,走在前头的是匹英气的枣红马,往后的两辆马车拉的则是货物,几口檀木箱子锁得严实,不知装了何物,箱子上则又绑着各色上好的布匹若干。 再下来,才是陈家迎亲的队伍,面妆画得像猴屁股般的媒婆走在前头牵着马,马背上,新郎陈文轩身着公服,胸戴大红花,颇有几分气质。 而后是一同来接亲的,陈文轩的亲大哥陈文旭,往后才是披了红绸的轿子和随行的各类婚礼物件,以及小厮若干。 樊家院内人声鼎沸,有道这迎亲的阵仗真是派头,也有道为何有马车走在了前头,话长话短一片,忽而一白发老头诧异地道了一句:“莫非这陈家是要二礼?” 此一句声音也不大,却镇住众人,一时间竟安静了片刻。 所谓二礼,是新郎一方觉得能娶此女荣幸至极,纳礼时所送的彩礼仍不足以表达心意,于是在接亲当日再备厚礼,借以表达对新娘的仰慕之情。 这二礼往往也比彩礼还要豪华上几分,迎亲时摆在队伍的最前头,以示众人。 能得到二礼是嫁女方的莫大荣耀。 白发老头与樊明仁品性甚是相投,很是浮夸,于是泛泛泪光道:“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我樊氏嫁女能有二礼的礼遇……” 此话一出,院中众人瞬时沸腾了,纷纷好语妙言祝贺,都道樊玉莲真是好福气,给樊氏一族涨了脸面。 那些适龄未嫁的族女羡慕得双眼发光。 老太太忙着应对四面而来的道喜声,瘪了的嘴咧开笑,看着十分滑稽,转过身对院子里的四叔道:“明德,快,快拿些铜板出来,抛喜钱!” “拿……拿多少?”四叔问道。 “拿上三千文,多抛一些,喜庆一些,马上就是富贵之家了,不差这些个铜板,总不能让亲家掉脸面。”老太太沉溺在“二礼”的兴奋之中,下了血本。 寻常人家抛个百十文也就了事了,她一个刨土的农家居然抛三千文,却不曾想想,当初二儿子给生病的樊凡买条鱼,她都要骂上一宿。 老爷子和大伯也皆是容光焕发,笑呵呵地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黄氏偷偷出来听了几句,赶紧跑回待嫁房内,兴奋得说不出话,蹦跶了好几下,才道:“娘的好女儿,你这回赌对了,陈家那小子给你备了二礼!以后你就是富太太啦……到了陈家可别忘了你娘,多带些好东西回来。” “真的?!”本已经盖上盖头的樊玉莲,一兴奋揭开盖头,问道。 “当然是真的,外面的人都传疯了,你就安心享福吧,别忘了你娘就好。”黄氏答道,不忘继续提醒一句,好让高嫁的女儿能多念着她。 樊玉莲待嫁新娘不能出去,只能透过窗户不停地往外张望。 所有的人,似乎都认定这是陈家备的二礼。 车上是箱子布匹,有排在前头,看着确实也像是二礼。 坐在角落里被冷落的樊凡一家,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现下也只有他们能理智地看待这些了。 樊凡心里蓦的觉得很是可笑,若说旁人不知情起哄也就算了,可老太太几个知情的,莫不是也真觉得陈家会这么稀罕樊玉莲?陈家愿意娶樊玉莲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二礼?真是异想天开。 若不是她樊玉莲不知廉耻地卖肉勾引了陈文轩,能嫁入陈家才怪。 或许是前世某位女歌星给他们的勇气吧。 樊父虽想得不深,却也不信,问张氏道:“这陈家真的备了二礼?” 张氏只是一笑,道:“怕是你这侄女没这命配得上二礼的名头。官家子弟得幸娶了贵女,或是万贯人家为了彰显财力,才堪堪敢备二礼,且不说樊玉莲能不能配上二礼,这陈家不过是高庄一小地主,如何敢猖狂地备二礼,若真如此,只怕会被生意上的同行取笑。” 樊父深以为意,频频点头,道:“水娘你懂得真多。” 张氏忽而意识到说漏嘴了,连忙道:“在县里卖豆腐时听人说的。” 樊凡心里暗笑,娘亲呀娘亲,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也就爹爹傻,才看不透。 说话间,村道上的马车已经到了樊家院子前,轿子也落了下来。 这时,眼尖的樊凡发现那马车上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所见的万宝斋掌柜万宝德,一算,距上次卖口红已经两月有余,心中有了几分猜想,于是凑到张氏耳根旁悄悄道了一句。 张氏望去,果真是万掌柜,母子二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接着,张氏给樊父稍稍整理衣装,看起来更体面了一些,道:“当家的,一会不管发生什么,要从容些,给我们娘俩撑着场子。” 樊父不明所以,问道:“这是为何?” 张氏没有解释,只道:“你只管听我的,也不用说什么,只要从容地笔挺地站在我们母子身后即可,你是当家的。” 既然是万掌柜拉来的货物,多半就是为了唇红膏,要送给他们母子的,张氏也是怕一会樊父一下子太过意外,一惊一乍就不好了,所以才多安排了几句。 樊明义没有再问,他全听媳妇的。 马车停下来后,车里的贵人没有马上下来,反倒是新郎的亲大哥先下马,赶紧快步往马车这边跑,生怕迟了一些会失礼。 老太太一瞧亲家往马车那边跑,自然以为是要卸货抬进她樊家,立马一招手,道:“你们几个还在等什么,有没有眼力劲,赶紧去帮亲家大哥卸下来,抬进来!” 眼睛都在发光。 族里几个小伙子连忙跑过去,道着“我们来”就开始要卸货,动作倒是挺迅速。 万掌柜懵了,这群小伙子是怎么回事?连赵夫人千里迢迢带过来的礼物都敢动,莫不是不怕死吧,当即怒道:“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停下!” 那急急忙忙跑过来的陈文旭脸色很难看,也吼道:“都住手!冲撞了贵人,你们赔得起吗?” 那几个被叫过来卸货的小伙子也很委屈很懵,他们是无辜的呀。 老太太来不及拄拐杖,小步跑过去,看到亲家大哥脸色略黑,问道:“亲家,这给我们家玉莲的二礼,搬进去有何不妥吗?”到了如今还觉得这是给她樊家的礼物。 陈文旭脸色更难看更黑了,一点不给老太太留脸面,怒道:“二礼?你们家孙女是金子做的还是仙女转世?配得起二礼吗?你们敢要,我们陈家可不敢送……快些退下,莫得罪了贵人!” 老太太方才笑得有多灿烂,如今脸色就有多难看,那几个族里的小年轻赶紧识趣地退下来。 院子里一干人等皆是尴尬无言,方才的奉承话如今皆是讽刺。 陈文旭没顾得上理会这些人,似乎也忘了这是来帮弟弟迎亲的,只顾着赶紧跑到万掌柜面前,弯着腰,赔笑脸,谄媚道:“万掌柜,方才都是误会误会,您别往心里去,改日陈某必定上门赔罪。” 万掌柜冷哼一声,道:“赔罪就不用了,我家夫人带来的礼物无损就好。”陈家有时间来赔罪,他可没时间来招待。 也无怪陈文旭当着众人的面,对老太太说了那般难听的话,只是陈家吃饭的生意全靠县里的万掌柜帮持着,若是把万掌柜得罪,只怕遭殃的不只是樊家……陈家上下多少人端着这碗饭,不敢不小心行事呀! 万掌柜给了冷屁-股,陈文旭却只能贴热脸,掌管家中生意这些年,已然把他磨圆,他若不受这份气,家中老母、妻儿就过不上好日子,于是仍是笑嘻嘻地道:“今日凑巧碰上万掌柜,又是家中小弟大喜之日,不知万掌柜可否赏面到高庄喝一杯。” 陈文旭也只是稍问一句,能成是他陈家的际遇,不能成,这礼节也要到。 万掌柜也不啰嗦,直言拒绝了。 “万掌柜今日能来牛头村,必是有要事,陈某就不叨扰了,若是有什么用的上的地方,万掌柜可一定要找我,这方圆十里,陈某还是略熟的。”陈文旭最后客气道。 万掌柜忽想起他并不懂去樊明义家,于是问了一句:“你可知这牛头村,樊明义,樊老爷家住何处?” 此话一出,不仅陈文旭惊讶,那院中众人更是惊讶,让陈家都弯背哈腰的万掌柜,竟然是来找樊明义的,还称他为樊老爷。 这立夏时节的风呀,说冷就冷。 第25章 第 25 章 - 第25章 第 25 章 - 第26章 第 26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6章 第 26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6章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陈文旭是个机灵的,甭管万掌柜找樊明义有何事,就凭这声“樊老爷”,他就得先巴结上,于是笑道:“哈哈,真是误打误撞,歪打正着,这樊老爷正是亲家的二老爷,我家小弟所娶之妻,也正是樊老爷的亲侄女。” 赶紧套近关系再说。 老太太见事情有了新转机,双眼重新发亮,恬不知耻地迎上前,急忙道:“樊明义是老身的二儿子,亲生的二儿子,贵人您这……这些礼品都是给我儿的?” 现在反倒开始认这个二儿子了。 老太太老眼滴溜滴溜地转,怕是只要万掌柜点个头,她就会马上让人把货给卸了搬回去。 儿子的就是她的,管他分没分家。 万掌柜颇为嫌弃地看着老太太,这副见钱眼开的嘴脸实在让人恶心,他正欲说话,却看到小胖子正在向他挥手。 原来是樊凡一家从院子里出来了。 看到张氏和樊凡迎面走来,原本神情冷漠的万掌柜立马露出了笑脸,和蔼道:“小公子,两月不见,长个了……这位气宇轩昂的想必就是樊老爷了。”看到张氏身后的樊父,万掌柜客套了一句。 樊父虽是农家汉,但身姿挺拔,如今穿了蓝色的新长袍,又甚合体,的确有几分气宇轩昂的意思。樊父从容地朝万掌柜点了点头。 张氏道:“万掌柜,好久不见,此番前来,可有何事?” 万掌柜笑呵呵应道:“此番我家夫人亲自过来,与樊夫人有要事相谈,只是此处不宜,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谈?” 张氏明了,一是这里人多口杂,确实不甚相宜,二则是那车中的主子,看这仗势必然不凡,贵族里规矩多,在这里抛头露面许是不好。 小胖子指着不远处的豆腐坊,仰头对万掌柜道:“前边就是我家,万伯伯到我家坐坐罢!” 张氏也点头,道:“当下也没什么好去处,不如回到寒舍饮杯粗茶罢。” 虽已经猜到这些礼品多半是要送给自己一家的,张氏还是象征问了一句,避免出岔闹笑话,道是:“万掌柜,这马车上的箱子……?”既未指明,却表达了意思。 “哦,差点忘了。”万掌柜笑呵呵解释道,“初次拜访,我家夫人略备薄礼,还请樊夫人不要推辞。” 一旁的樊父听了,微微颤了一下……却想起张氏出来前一再叮嘱他要从容,很快便恢复过来。 围观的村民可就不淡定了,两辆马车拉了八抬箱子,还堆满了绫罗绸缎,这只是见面的薄礼? 这可比陈家当日送来的彩礼还要丰厚上好几倍……如此比下来,樊玉莲的这婚礼自然黯然失色了许多。 老太太一瞧情况不对,心想着张水娘你这个狐媚子竟敢把我们樊家的东西抢走,没门!她用拐杖击地吸引注意力,吼道:“这是给我亲儿子的,亲生的亲!理应有我一份。”这番话居然也能说出理直气壮的意味来。 以往没分家,张氏给老太太几分薄面,如今分了家,没了顾忌,便冷笑道:“明义生死未卜时你如何不说他是你亲儿子,反倒诅咒他是劳苦命,今日见了这些个物件,说出这般话,莫不是在你心里,儿子的命还比不上几匹绫罗绸缎?” 樊父不想在外人面前闹笑话,只对老太太道:“分了家,两口锅煮不出一家饭……多的我也不说了,各过安生日子吧。”愣是没有叫一句娘。 老太太还想闹上一闹,却被陈文旭拦住,道是:“老太太,我们陈家指着生意才能吃上口饱饭,您若是再闹下去,即便是赔上家中小弟的名声,我陈家也会撇了这婚姻,你好好想想吧。” 老爷子也上来前劝道:“老太婆,莫要再丢人现眼了。”老太太才肯罢休,脸色却黑得如锅底一般。 …… 樊凡一家人走后,婚礼自然继续进行,但闹了一场笑话之后,众人的兴致淡淡,只盼着快些结束,于是各项礼节皆草草了事。 新郎陈文轩来迎亲前本是春风得意,哪里料到被人压了一头,回去时却是脸色沉沉,没有一丝新婚的欢喜。 他虽不喜,却十分明白兄长的难处,让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岂是易事?更想到,兄长在外做生意,这般低三下四怕不是第一次了,毕竟他陈家不过一小地主,做些小买卖,外边的大人物何其多。 二则是今日见了妻子的娘家人,皆是一副市侩小民的脸面,于是再看樊玉莲时,便觉得她不如以往那般冰清可人了,心中隐隐开始后悔没有听娘亲的话…… 总之,这场先前被人看好的“大婚礼”,虎头蛇尾。 吃宴席的时候,围观了整件事始末的村民,只觉得,方才那场闹剧,可比这菜肴有滋有味多了。 不少民妇已经在肚子里开始酝酿“话本”,这添油加醋、家长里短的事,经过她们喋喋不休的嘴皮子,甚至比现场还要生动几分。 今天这么几件事,够她们唠上一阵子了,黄氏怕是这阵子都不想串门或是去河边洗衣服了。 …… …… 话说豆腐坊这边。 樊凡新家并不宽敞,不便接待,于是在屋前大树下摆了桌椅,配上这田园秀色,倒也有几分朴实的诗意。 农家喝茶的本就不多,加之刚分家搬过来,张氏未能翻到茶叶,这时,樊凡却捧着一把干鲜花过来——这是那日制口红时剩下晾干的。 大明早有喝花茶的习俗,张氏喜出望外,赶紧用净水洗过后,泡上一壶花茶。 张氏把茶端上的时候,车上的赵夫人已经下来了,坐着椅子上逗小胖子玩,道:“哥儿,你今年几岁了?” 樊凡假装掰手指数数,道:“六岁了。” “我家闺女略比你小一些,还未满六岁。”赵夫人道。 “那妹妹一定跟夫人一样漂亮吧?”樊凡仰头天真道。 赵夫人掩嘴一笑,笑道:“小小年纪,嘴倒挺甜,跟谁学的?” “跟我爹爹学的。”小胖子遥指靠在门边的樊父,大声道,把樊父吓得赶紧躲进了屋。 张氏瞧着赵夫人,只觉得她不似其他贵妇一般浓妆艳抹,穿得朴素,但身上那种自内而外的贵气浑然天成,既不失威严,又不拒人千里之外。 这意味着,赵夫人定是来自于有底蕴的大家族。 张氏心里有了盘算,于是放下瓷碗,倒了小半碗,挪到赵夫人跟前。 虽是农家的粗瓷碗,可泛红的茶水上飘着几片干花瓣,飘出袅袅清香,多了几分情致,赵夫人见了之后颇为意外。 赵夫人端起瓷碗,喝了一口,道:“好茶,这山野之间,你家这水尤为甘冽,我本不信这乡下能有巧手做出那般精巧之物,方才见了你,原来是山外有山。”言语中尽是赞美之意。 张氏一笑,道:“不过是打回来的寻常井水罢了,我也不过寻常农妇,靠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 赵夫人见张氏不吃奉承的一套,应对从容,心想,果真如万掌柜所言,这妇人不简单呐。 本想把她夸得天花乱坠,再把生意拿下,如今看来是行不通了。 赵夫人又道:“初次见面,略备薄礼,还请樊夫人收下……我从信中得知,凡哥儿正是准备蒙学的年纪,这里头有一箱书籍,又有一箱笔墨纸砚,余下的几个箱子,一些吃食、首饰和家用的物件,都不甚值钱,来得匆忙,必有不足,樊夫人莫要嫌弃。” 嘴上说“不甚值钱”,事实而非,便是有了印刷术的大明,书籍仍是奢侈品,而好的砚台,亦是高价,张氏自然明白。 赵夫人这是易道而行,先拿“礼”镇住再说。拿人的手短,只要张氏接了这份礼,多少在接下来的商议中,都会顾忌一些。 张氏把礼接下了。 别人千里迢迢送来的,自然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却见小胖子来回两趟,捧了两盘唇红膏出来,几十余支,递给了万掌柜。 张氏淡定解释道:“农家无长物,只有些许手艺傍身,既然收了赵夫人的礼,只能以此物作为回赠,也请赵夫人莫要嫌弃才是。” 这批唇红膏稍稍装点一番,也能卖个好价钱。这一来一回,便算扯平了,赵夫人又没有得逞。 “好本事!”赵夫人终于装不下去了,决定大开天窗说亮话,道:“虽是来谈生意的,但你这性子我喜欢,我便也不下套了,说底价吧。” 张氏也不矫情,直接道:“手艺我是不卖的,若想货只供你一家,五五分成。” 小胖子在一旁,嘴快插了一句,道:“还要在上面标上我们家的字号。” 大明的商贾虽已经有了商标的意识,却并不曾开启连锁效益,把商号、字号的宣传作用发挥到极致,于是也并不甚看重商品上的字号。 樊凡提的这一嘴,赵夫人并不在意,于是道:“独我一家,五五分成,成交!”很干脆。 …… 赵夫人一直以为,这单生意当中,她亏得最多的是那“五成利润”,想不到,若干年之后才发现,当初随口答应那小胖子的条件——所有商品上都标上樊家字号——才是她最大的损失。 简直是替人做嫁衣,悔得肠子都青了。 幸好,赵夫人有其他办法,压了樊凡一头,挣回了一些,嘿嘿。 第26章 第 26 章 - 第26章 第 26 章 - 第27章 第 27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7章 第 27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7章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四月初十这一天后,乡野村妇们唠家常时七嘴八舌地叭叭着当日发生之事,没想到的是,一波未完又起一波。 大喜之后第三天,樊玉莲灰溜溜地回门了,穿得确实贵气了几分,毕竟当了陈家的少奶奶,但脸色却十分憔悴,并无新婚娘子的那分春意。 所带的回门礼亦十分齐全,甚至说得上是丰厚,却不见陈文轩的身影,道是家中有重要生意要谈,抽不开身。 樊玉莲独自一人回门。 这个消息很快从村头传到了村尾。 …… 此外,牛头村的各家各户,亦有论起樊明义一家,道是发达了,攀上了贵人,往后吃香喝辣不用愁咯。 至于如何攀上地攀上贵人,攀上了什么贵人,村民自然不知。 唇红膏的生意,樊明义一家也闭口不谈。 有耐不住性子的村婆子跑来,旁敲侧击与张氏相谈,想打听出点什么,张氏也只是笑笑,道是樊明义以往去打猎,在山中救过那掌柜的,人家如今寻来报恩尔尔,多的一句不提。 对于穷追不舍问到底的,张氏便怒怼回去,道是:“叫你家男人到山里与大虫会上一会,说不准也有救贵人的本事。” 族里的人,有的感到欣慰,道是樊明义一家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也有不少人眼红眼热,张口就是酸腐味。 头几日夜里,豆腐坊周遭总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闹得樊明义夫妻几夜都睡不好。 寻思着约摸是有人眼红着这几抬箱子,于是寻了个亮堂的日子,夫妇二人把箱子都抬到院子里,一一打开,晾上个半天,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瞧瞧,里边装了什么。 正如赵夫人那日所说,里边有一箱书,一箱笔墨纸砚,一箱各色腊味、点心,一箱滋补的药材,余下的是各类家用的物件和各色布匹……并非什么金银珠宝。 一眼瞧过来,确实是丰厚,也值些钱。 可再细细一想,即便是值几个钱,却也只是吃的用的,不好换钱,值不得去偷去抢。 此后夜里才平静下来。 …… 外贼易防,家贼却难防。 这日,一家三口到县里猪肉摊收购肥肉用于熬油,出门时把门锁得好好的,未料,回来时却正好瞧到老太太从豆腐坊里出来,左右各抱着一匹布,胸前还挂着几条腊肉,黄氏似老鼠般在门口把风。 此事自然令张氏十分愤怒,分了家,居然还敢光天化日之下进去拿走布匹和腊肉,这不是偷是什么? 樊明义的脸色也很难看。 张氏上前拦住了二人,怒骂道:“你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偷东西偷到了儿子家,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我们要是回来晚些,这屋里怕是要被你们掘出耗子洞罢!” 老太太死死抱着布匹拽着腊肉,生怕张氏会扑过来抢回去,据“理”力争道:“我亲生儿子的东西,怎么能是偷?我是他亲娘,凭什么不能拿?你这毒妇挑拨离间,吃得满脸肥油,可怜我那大儿子日日读书,熬虚了身子,拿他二弟几条腊肉算什么?要不是你这毒妇,这些都是我们樊家的。” 一旁的黄氏煽风点火道:“娘,拿好了,这些都该是您的,咱一点不虚,您别怕,他们要是敢动手,告到官府,对长辈不敬,吃板子的也是他们。” 樊凡见了此景,也明白,动手是不能动手的,在辈分长幼划分得像阶级一般的大明,儿子跟亲娘动起手来,不仅要挨板子,还会被记上不孝的污点。 不能硬来,只能智取,断不能让她们就这样白白拿走自家的东西,不给个教训,以后就没安生日子过了。 大喊大叫让邻里都出来围观?就老太太这般不要脸皮的,早就被人吐够了唾沫星子,何惧再多一些。 想到大伯才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樊凡有了打算。 于是小胖子赶紧迈着小短腿跑到巷子那头,朝里喊道:“快来瞧瞧咯,我大伯让祖母来我家偷肉吃咯!”狭长的小巷,能传得老远。 老太太来偷是一回事,大伯让老太太来偷又是一回事。 老太太不要脸,大伯却是要脸的,传出去不好听,只怕连给他作保的人都没有。 “住口,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老太太要来抓小胖子,樊凡赶紧躲到了樊父后面。 “你们若还不走,等邻里出来了,我倒要瞧瞧你们怎么辩,有没有本事管得住他人的嘴。”张氏下通牒道,“看在明义份上,这次给你留些脸面,若还有下次,我倒要看看他大伯还想不想科考入官了,这兄弟间对簿公堂也不是没有的。” 黄氏明白其中利害,赶紧扯了扯老太太的衣角,二人才灰溜溜地往樊家老院那边跑,生怕被人看到。 虽损失了两匹布和几条腊肉,可张氏也给了她们警告,料想她们念及大伯的名声,也不敢再干出这样的事了,张氏此时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些。 回到豆腐坊,张氏发现,原来是外门的锁被撬了,两匹拿出来原本打算用来做被子的布匹和几条晾在屋檐下的腊肉被拿走了。里屋的门没有被撬,放在里头的箱子都没被动,估摸是还未来得及。 樊父进屋后,脸色仍是凝重,似乎想到了什么,几番欲言又止。 张氏却是看出了樊父的心思,道:“夫妻之间有什么说不得的,你这样,只会让我胡乱猜忌。” “你莫要生气,还怀着身子哩。”樊父赶紧哄道,“我不过是在想,爹娘太过偏心,三弟一家怕是过得也不好,他腿又有疾,我这当二哥的帮不上忙,心里乱慌慌……如今家里有这么些物件,我想给他们送一些过去,不知道当不当。” 张氏舒了一口气,把樊父拉到身旁坐下,道:“知道你是个长情有担当的……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如今广哥儿才几岁,就让跟着老三学木工,瘦了不少,我也心疼。只是当下你把这些个吃的穿的送过去给他们,到底是藏不住,能有几分几厘用在他们一家身上?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那些人,只会让他们利用老三从你身上捞好处。” 张氏从腰间掏出一小荷包,塞进了樊父的手里,又道:“你有这心,不如找个时间,到老三上工的地方,悄悄把这银子给他,让他收好了,私下给广哥儿吃些好的,或是有什么情况,拿出来应急用……往后等日子更好了,再多帮些。” “水娘,你真好!”解了心结的樊父,亲了张氏一口。 张氏推了一把樊父,骂道:“凡儿在呢,儿子都被你教坏了。” 樊父却嘻嘻道:“教坏了好,以后好找媳妇。” 一旁的樊凡冷漠脸,心想,这亲爹牌狗粮早就吃撑了,见怪不怪了…… 随后,张氏又把那一箱子腊肉和点心拿出来,对樊父道:“天气要热起来了,这些个吃的也放不长久,要尽快处理了才是……你困在山上的时候,不少族兄弟连着三日上山找你,分家的时候,也有不少叔伯出来给咱儿子撑腰,你回来已有几日,也是时候去一一答谢了。” 樊父点头,这恩情不管大小,都该还了,不能一直拖着。 夫妻二人把腊肉点心分成了许多份,用干荷叶包好,一一放进背篓里。张氏让樊父带着儿子,把这些吃食挨家挨户送了过去,亲自道谢。 等到傍晚时,樊父拉着樊凡的手回来,张氏接过那背篓,却发现,去的时候背篓是满的,回来的时候,背篓还是满的。 翻开一看,只见装有落花生、枣子、瓜糖,或是几只草编的蚂蚱、样式好的荷包,虽不值钱,却堆得满满当当。 樊父为难道:“你生的儿子太乖巧了,那些个叔伯姑婶说给他的,推辞不得。” 小胖子嘟嘴道:“好人我才稀得在他们面前乖巧哩!” …… 接下来的日子,樊明义夫妇把豆腐坊改造成了小型的唇红膏工坊,做了百余只口红,自然不在话下。 大抵是因为手艺更娴熟和工具也齐全了,新做出来的唇红膏,膏体更加细腻,甚至有了三个不同色号,让前来取货的万掌柜惊喜不已,但也惋惜数量太少。 第三次前来取货的万掌柜终于忍不住了,抱怨道:“樊老爷、樊夫人,这些个唇红膏在应天府那头一经推出,便在贵人间传开了,如今正卖得火热,供不应求,我家夫人有意推广,奈何你们的供货实在有限,如今连小圈子内的贵人们都供不足……你瞧瞧,我隔了三日才来,却只出了百余只唇红膏,这份量,怕是我们应天府那边的铺子一开门就被抢光断货了,如今连我们夫人自己都舍不得用唇红膏。” 夫妇二人吃惊,他们原本以为这唇红膏刚推出,没什么人知晓,售价也高,销路怕是不好。 如今一听,才知道他们低估了赵夫人的圈子和推销的手段。 张氏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办个大一些的作坊了,也该招些人手,只是……我们夫妇手头并无足够的银两。” 万掌柜一听要办新作坊,自然是一拍即合,道:“料到你们手头紧,夫人让我把近来挣得的五成利带了过来,若如樊夫人要看的话,这进出账本我也带来了。” 张氏自然没有要求看账本,打开万掌柜推过来的箱子,只见一片银晃晃,估摸有三百多两银子。 “这……估摸不止五成利吧?”张氏问道,按之前议定好的出售价格,他们这段时日供应的唇红膏,卖不了这么多银子。 万掌柜解释道:“实在是你们供的货太少,客人又太多,夫人只好下令让应天府那边的铺子把价格抬高,只卖给那些富贵之家,不然怕是铺子会被挤爆……价格抬高了,五成利自然也就多了。” 张氏了然,既高兴,又心安,庆幸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赵夫人,是个守信守约的女子。她本可以把抬高的这部分银子自己留着。 “当家的,你拍个板吧,办还是不办?”张氏转头对樊父说。 这生意虽多是她掌管,但她却要给足自己男人面子,把决定权交给当家的。 樊父道:“办!自然要办,而且越快越好。”在张氏这段时日的细心指导下,樊父已然有了几分蜕变,变得更有气势了。 樊凡在一旁,因为年岁不够,仍要装作“乖乖宝宝”,瞧着娘亲逐渐把本性施展出来,爹爹也在摸索成长,心里欢喜不已。 也许他只是这个朝代中的一颗尘埃,但只要他动一动,就会有许多人跟着动起来,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他不是改变所有的那个人,他只是改变其中一个点的那个人……古人的智慧,并不比现代人差,缺的只是豁口和时机。 …… …… 【入v公告】 从4.27到5.9,每天都有新的小天使收藏我的文,实在深感荣幸。 有人看,有人喜欢,是作者码字的动力,感谢大家的陪伴。 从5.11(周五)第28章开始,本文就入v了,周五当天承诺万字以上更新,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万分荣幸,再次感谢。 第27章 第 27 章 - 第27章 第 27 章 - 第28章 第 28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8章 第 28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8章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樊凡一家一方面要紧锣密鼓地筹划办作坊的事, 另一方面又要各处收购蜂蜡、花瓣等物,提高生产量, 忙碌起来的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便到了五月中旬。 这一日,之前被大虫啃了左手臂的樊铁在族长的带领下, 亲自到樊明义家答谢,用的是当地最高的谢礼规格——六礼。 六礼即为:米面、水果、钱宝和三牲。 樊铁大病初愈, 以往的腱子肉不见了, 整个人瘦了一圈, 脸色也苍白,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 他走路还不十分稳当,却坚持给樊明义磕了三个响头, 救命之恩,当是如此。 樊父和族长坐下闲聊, 族长再三感谢樊父, 仍觉得亏欠、惭愧,道:“救命之恩, 谢礼本该再丰厚一些, 只是家中……唉……”族长长叹。 樊明义回来后也听说了,樊铁没了手臂,失血过多,一直处于虚弱昏迷中, 需要许多补品吊着养着, 其中就有一味老参, 价格不菲。族长一家为了救樊铁,把老宅都卖了,搬进了旧柴房里。 今日能拿出这些已是不易。 樊父本不想接下这份礼的,可他又怕不接受的话,族长和铁子心中会有负担,只好应下。樊父劝道:“五伯,人命关天,岂有不救的道理?如今铁子得救了,我也回来了,以后就莫要再说什么亏欠的话了。” 两人又寒暄了片刻,族长提醒道:“族里的旧宅子已经修葺好,樊秀才的族学五日后便开办了,你们夫妻再忙,也该给小凡准备准备了。” 樊父听后,赶忙记在心底,儿子读书的事马虎不得。 …… 张氏自邻村收购花瓣归来后,樊父跟她说起樊凡上学之事,张氏盘算片刻,道:“既然过几日就要入族学,你今日也该去问问老爷子那边是个什么意思,万一老爷子不愿替亲孙子出面,我也好赶早回一趟娘家,让凡儿的外祖父到时跑一趟,莫要到了那一日,没人领凡儿去族学,让人笑话。” 按当地的风俗,孩子入蒙学,应有祖父一辈出面亲自领到学堂去,若是祖父年过甲子,那便更好了,寓意代代相传,平步青云。 樊父满怀欣喜地跑了一趟,原想着老爷子定会答应,谁料蹭了一鼻子灰,丧气地回来了,事实证明张氏的担忧是有正确的。 原来是老太太不许,道是樊家以后是要出举人的,这气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沾的。 言下之意,已然把樊凡一家当做了“随便什么人”的路人,还怕樊凡抢了她大儿子的气运。 故,张氏只好带着樊凡回了一趟娘家,外祖父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便也嘲笑樊家道,这急着把亲孙子往外推的人家,他还是头回见。 对于张家而言,他们巴不得外孙跟这边多亲近。 …… 两日后,樊父到竹林精挑细选,寻了几株长势高的竹子砍回家,破成许多细细的长条,刨去白竹瓤,只留下了外边最韧的竹皮。 这是要给小胖子编书箱呢。 大明可没有“书包”的说法,大多是把书籍放入类似背篓的书箱里,背在身后。 跟普通的背篓不同,书箱须得用竹子来编,竹子越高越好,一则是取其君子之气,二则是取其节节高升的寓意。 六岁的樊凡还是个圆滚滚的小矮个,樊父便编了个小号的书箱,那两根搭在肩上的竹藤,樊父编得又宽又平,怕勒到自家傻儿子的肩膀。 小胖子在一旁瞧着樊父编书箱,不停地“指手画脚”。 “爹爹,给书箱编个盖子吧,脏东西就掉不进去了。” 樊父编了个盖子,套在了竹篓口上,翻盖自如。 “爹爹,侧边要编个袋子,一边放水盅,一边放砚台。” 樊父顺了他意。 “爹爹,里面编个夹层罢,书和毛笔就可以分开放啦。” 万能的樊父信手拈来,顺利完成。 小胖子捧着爹爹给他编得书箱,既轻盈又细致,经过他的“指导改造”,颇有几分后世双肩背包的意思,甚是喜欢。 娘亲那边也不得闲,好不容易赶制了一批唇红膏,又急急忙忙地托人帮忙从县里买些糯米、红枣、红豆等,刚回屋,又挎着菜篮子出去了。 这是要去地里采粽叶哩,“粽”有“中”之意,拜师求学的第一天,粽子是万不可少的。 包粽子的时候也有讲究,最简单的一种便是甜粽里放颗红枣,称枣粽,寓意为“早中”。 其次是“笔粽”,捆成细细的长条,同粗毛笔一般,寓意是“必中”。 最难的便是“印粽”,要把粽子包得方方正正的,跟官印一般。煮的时候,印粽要用竹片子方方正正地夹着,才能不变形。 樊凡瞧着锅里奇形怪状却各有寓意的粽子,颇感慨,在大明,科考怕是已经成了平凡百姓的一种追求,莫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令人哭笑不得的礼节习俗呢? 但樊凡也未道什么,入乡随俗嘛,即便看着很荒谬,但只要爹娘乐意去做,做了心里就会舒坦,那他这当儿子的就应该欣喜地受着。 很多东西何必追根问底,父母高兴就好了。 …… 族学开堂的前一日,樊明义从村头王家抓了鸡鸭鹅各一只,花了将将两百钱,这是要宰了用来敬拜祖祠的。 刚放下鸡鸭的樊明义匆忙找来媳妇,道:“村头养鸡养鸭的王家,他们花了些银子把儿子送到县学去了。”言语中有几分羡慕。 张氏猜了个大概,却不点明,道:“你且喘口气,把话说整了。” “儿子拜师求学是大事,如今家中不似以往那般拮据,不如干脆多花些银子,把凡儿送到县里去读书?”樊父建议道。 过惯苦日子的樊父,下意识里觉得县学定比族学好,当爹的自然想儿子最好的。 “不可,你听我细细与你说。”张氏摇摇头道,“一是县学分大小班,参差不齐,分散夫子的精力,族学里则多是与凡儿年纪相仿的稚童,同为一班。二是樊秀才虽多年未中举,当年却是名副其实的小三元,不知道比普通的秀才强几倍。相比之下,凡儿到族学里开蒙,那是最好不过了,何必舍近求远。” 樊父没读过书,不懂这些,只挠头傻笑,道:“媳妇你懂得真多,都听你的。” 张氏知道樊父亦是疼爱儿子,一时心切,又笑道:“你莫要担忧了,凡儿是个机灵的,他有那读书的本事,便是石头底下,也能冒个尖出来。” …… …… 开学的这一日,鸡还没打鸣,可怜的小胖子就被爹爹揪起来,睡意沉沉的小胖子抱住被子不撒手,懒庸庸地道:“便是要去族学,也不带起得这般早的……爹爹你买回来的大公鸡还未打鸣咧。” “早被宰了,如今蹲盘子里呢。”说话间,樊父才不顾傻儿子肯还是不肯,把他挎在腰间提了出去。 大澡盆里,张氏早就准备好了热水。 迷迷糊糊中,小胖子被樊父脱得光溜溜的,放进澡盆的那刻,樊凡便一下子清醒过来,本能使其赶紧护住自己的小弟弟。 看到娘亲手里拿着刷子,旁边放着小半盆草木灰,还有洗澡水里飘着的各类乱七八糟的药材,真要是被这么涮上一涮,怕是三天五天身上都是一股草药味。小胖子赶紧道:“停,我自己来!” “臭小子,你是我生的,有什么好害羞的,赶紧把身上的脏东西洗洗,一会就该天亮了。”张氏可没工夫跟他叨叨,拉过来一把草木灰糊上去,一顿涮,涮得小胖子呲哇咧嘴地叫。 经历了一次这个朝代颇为隆重的“朝沐”之后,小胖子整个人都怀疑人生了,读书人动不动就要求“朝沐”行礼,若是每次都被这么涮上一次……十层皮都不够刷的。 樊凡一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自然没有礼服,被涮干净的小胖子穿上了一套“小版”的青衫。 …… 等到天亮的时候,樊凡一家已经从祖祠那边祭拜回来了,外祖父也正好从张家村那头赶过来,还拎了个篮子,揭开布一看,原来是定胜糕。 与粽子一样,拜师求学时定胜糕是少不了的,糕和粽,谐音“高中”嘛。 此时的小胖子已经被古人花样运用谐音的本事所折服了。 赶着时间还早,樊明义夫妇赶紧替外祖父把拜师礼收拾好,担子的一头放的是定胜糕和粽子,另一头则是一整只鸡和一捆腊肉,一对红蜡烛和九炷香。 随后,张氏又给了外祖父二两银子,道是:“那日樊秀才虽当众说了不收凡儿的束脩,但如今家中手头宽敞,我们却不能真不给。爹,您定要把这银子交到夫子手中,莫说这是束脩,只说是红钱,吉利日子,他断不能拒的。” 外祖父明白其中奥义,点头答应。 至于笔墨纸砚,则装进了小胖子的书箱里,临走前,小胖子又往书箱里装了《论语》和《诗经》两本书,心中暗想,总不能真跟小屁孩一般慢悠悠的读书进度吧,要稍稍赶前一些才行。 等到日头初升的时候,祖孙二人方从豆腐坊出来,外祖父挑着担子,小胖子背着自己的小书箱,迎着日头去往族学。 外祖父年轻时是铁匠,性子刚直,是个不怕惹事的,于是经过樊家老院子时,故意提高声量,嘲讽道:“我的亲外孙呦,等你高中状元,衣锦还乡,可要记得是外祖父送的你上族学。” “哎。”配合外祖父,小胖子也大声应道。 只闻院内“啪——”一声关门,外祖父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胖子抬头看着笑得正爽朗的外祖父,这个不怕惹事、快意恩仇的外祖父,还挺合他性子的。 …… 族学本就不远,没一会便走到了。 樊氏老宅是一处三进的房子,光从外头看,是破败了些,可往里一看,却已经翻新修葺了一遍,因为面积大,看起来颇阔气。 外头大门上挂着牌匾,书道“樊氏族学”,红底黑字。 小胖子和外祖父往里走,只见第一进是供奉孔子的地方,左右挂着字画,是装点得最好的地方。 第二进则主要是阔敞的讲堂,已经摆上了蒲席和矮桌,横平竖直,约摸有二十余台。 第三进,小胖子则没有进去看,约莫是樊秀才和家人居住的地方。 因樊凡来得早,此时学堂里只有他们一家,余下人并未到。因为是学生们逐一行拜师礼,故此并未影响小胖子行礼。 外祖父与樊秀才寒暄几句后,便开始安排小胖子行拜师礼。先是在供奉孔子画像的桌上点上一双红烛,举九炷香三拜后装入香炉。 而后是在讲堂正前,朝夫子磕三个响头,敬上拜师茶。 樊秀才接过茶水喝了一小口,取出朱砂笔,轻轻在小胖子额头正中一点,名为“启智”,道:“学而时习乎,不亦说乎。” 樊凡也跟着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声音稚嫩,却断句清晰。 此番令得樊秀才一喜,对于稚童而言,这一句话相当拗口,能顺利读下来的,并不多,当下立即恭贺外祖父,道是:“出语不凡,凡小子当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外祖父自然欣喜,且将那带来的拜师礼和二两银交予樊秀才,樊秀才不受,外祖父佯装严肃道:“此非束脩,而是红钱,拜师是大吉之日,夫子不可不受。” 樊秀才才肯收下。他推辞是因为当日许下了诺言,收下却是因为民家习俗,若是辞人红钱,是要折人气运的。 凡小子第一日来学堂,关乎科考当官的气运,樊秀才自当不敢再辞。 …… 随后陆陆续续又有了不少童子过来,大部分都比樊凡大一些,年岁约摸在七到十岁之间,总共有二十余人。 虽是“樊氏族学”,这些学生却不全是樊氏子弟,小胖子数了一下,有九名是族里的兄长,余下的皆是村里的外姓人家子弟或是从邻村前来求学的。 令樊凡意外的是,他竟看到了高庄陈家把长孙送到了这里蒙学,真正是樊玉莲嫁入的那个陈家。 送来的是陈家大老爷陈文旭的长子,陈家笙。 樊凡疑惑,陈家虽只是小富之家,但出资请个先生或选个更好私塾,这点银子还是能拿得出的,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一个乡野之中刚开的族学? 而且那陈家笙瞧着已有十岁,不可能还未开始蒙学。要知道,大明的富贵人家若想守住家中产业,不止要有生意经,还需要有功名,故,家中子弟皆会早早接受蒙学,从中培养读书人。 地主家已经蒙学了的长孙到下乡族学来重新蒙学???樊凡如何都想不通。 直至樊凡看到陈家笙提着书箱径直向他走来,并在他右边选了个邻座,樊凡便猜想,莫非是陈家知道了万掌柜与自家关系不凡,故意把长孙派过来接近他? 果不其然,陈家笙一坐下来便转过身,故意找话题与樊凡攀谈,笑道:“你大姐嫁与我小叔为妻,我虽年纪比你大些,按辈分,却要叫你一声堂舅。”这性子道是与陈文旭有几分相似,放得下身段,说起奉承的话来面不改色。 小胖子自穿越以来,可是第一碰到如此攀关系的,瞧着这么一个莫名而来的“便宜外甥”,他是真叫不出口。心里暗想,瞧着是个聪明的,只可惜方才十余岁,就被家族培养得跟他那爹一般无二,看样子是要接手家族生意的,往后的路子大抵被钉死了。 既然对方也还只是孩子,樊凡觉得自己不用再装“乖宝宝”了,直接道:“是你爹让你故意来与我交好的?” 陈家笙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却还没学会跟他父亲一般迅速掩藏,尬笑两声,道:“哪里哪里,都是同堂学生,岂有故意的道理,不过闲聊罢了。” 樊凡戳穿他道:“若非故意,何必舍近求远来此族学,何必已经蒙学了重修蒙学,何必放着这么多位置不坐,偏生要坐到我的旁边?” 三个“何必”问得陈家笙垂着个脸,不知如何应答,他虽心中有怒意,却记得父亲打小便教他,生意人心里怒得,脸上却怒不得,为了家中生计,就得忍着。 陈家笙压住心中的怒意,随之剩下的便只有沮丧了,本以为对方年岁小,要讨好樊凡是易事……谁知父亲第一次交给他的任务就这么失败了。 陈家笙叹了口气,垂头丧气道:“你一定很瞧不起像我这般的人吧?” 第28章 第 28 章 - 第28章 第 28 章 - 第29章 第 29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9章 第 29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29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樊凡作为一个“成年人”, 自然不会与一十岁孩童为难,方才质问几句, 也不过是为了探明虚实, 瞧瞧陈家的意图。 当下看陈家笙丧着脸,樊凡反倒觉得些许愧疚了, 暗想,陈家笙便是再早熟也还只是个孩童, 不过是奉父命行事, 何苦要拆穿他。 隐隐有些后悔。 于是安慰道:“我岂会瞧不起你, 为了家族长盛,换作是我,我也同你这般听从父亲教诲办事的……只是同学之间, 实在无需这般刻意,不如坦诚相见, 交为好友。” 陈家笙忽而抬头, 脸上有了喜色,道:“当真如此?” “自然如此。”樊凡点头, 随后又问道:“我不解的是, 你是陈家的长孙,而我只是乡野小民,你爹爹何必大费周章安排你与我交好?” 陈家笙皱皱眉头,不知当否如实相答, 犹豫不决。 “好友间应当坦诚相待, 掏窝心底, 你若是欺了我,方才的话是不作数的。”樊凡佯装赌气道。 “你不要生气,我说我说。”陈家笙只好一一解答,道是,“小叔婚礼那日之后,我爹思来想去,不明白你们家与万掌柜其中关系,于是暗地又观察了一段时日,发现万掌柜后续又去了好几趟牛家村,于是认定你们家与万掌柜关系非凡……于是安排我与你交好,以便搭上万掌柜这根线。” 如此行商手段,读书人是以之为耻的,陈家笙颇感惭愧,私以为樊凡会瞧不起他,这倒也正常。 “哦,原来如此。”谁料樊凡只是不经意地道了一句,根本没放在心上,接着又问,“将你安排到乡下的私塾,你竟也愿意?” “家里人的安排,哪有愿不愿意的说法。”陈家笙嘴上说得轻松,却难抑住心底的失落,道,“我爹没日没夜地忙着应酬,我纵使有别的想法,又怎忍心给他再添麻烦……二弟脑子比我灵活,祖父已经决定了扶持他读书科考,于我,注定是商贾,只需认得字会算数即可,在哪学不是学,没甚区别。” 听得出来,陈家笙是想好好读书科考的,无奈,家中安排了他从商守家业。 透过这番话,樊凡也大抵了解了陈家笙的性子,虽有些商贾之家培养出的狡黠,但心地纯良,是个孝子。 樊凡正愁家中的作坊生意刚刚起步,万事都缺个引路的,进展很是缓慢,例如这选工坊厂址,就一直没寻到合适的。 樊父樊母虽勤快能干,可毕竟是头一次,没什么人脉,若是什么问题都找万掌柜帮忙,又有点小题大做,不太合宜。 如今见了陈家笙,樊凡心想,像陈家这样的小地主小商贾,既没什么势力,却又积累了不少人脉,正正合他的心意,于是心里有了算计。 陈家想借樊凡一家搭上万掌柜,樊凡则想借陈家的人脉,岂非一箭双雕。 樊凡道:“如今你年纪还小,家里的事帮得上什么忙?不如我替你搭上万掌柜这根线,没了顾虑,你也可安心读书,往后在科考一道上有所成绩,也未尝不可。” 陈家笙惊喜,道:“当真如此?”且不说他能不能安心读书,单单是樊凡答应他帮忙引万掌柜这根线,助力陈家生意,便足以让他欣喜不已了。 小胖子故作老成,抖了个机灵,道:“堂舅何时欺过小辈?” “是,是,堂舅教训得是,是小辈唐突了。”陈家笙拱手“赔礼”道。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不过有件事,确需陈家帮忙,且不可对外人道。”樊凡说道。 “何事?”陈家笙疑惑。 樊凡凑到陈家笙耳朵跟前,细语说了几句,陈家笙恍悟,连忙道:“若只是此事,家父确实能帮上忙,待我今日下了学堂我回去跟爹爹说道说道,不日就能寻到合适的。” 胸有成竹打了包票。 “那我便先谢过了。”樊凡道。 这次轮到陈家笙打趣道:“堂舅莫谢,小辈该做的。” 因仍有不少学生还在行拜师礼,学堂尚未开课,二人又畅聊了许多。在陈家的有意培养下,陈家笙早熟一些,思维敏捷,樊凡体内又是玲珑心,二人自当是颇合得来。 …… …… 等到众位同学皆行完拜师礼,日头已升到半空,讲堂内二十余张矮桌皆坐满了人。 因多是放养惯了的孩童,性子桀骜,当下上蹿下跳,东瞧瞧西摸摸,叽叽喳喳道个不停,讲堂里乱得如菜市场一般。 唯有樊凡与陈家笙二人坐得笔直,缄默不言。 夫子穿着蓝袍进来,手里拿着戒尺,脸色很是不好,在讲台前喊了一句:“肃静!” 那些猴子般的孩童却是不理会,依旧玩耍。 只闻“啪——”的一道刺耳声响,夫子提高了声道:“肃静!”扬了扬手中的戒尺。 那群猴子才讪讪坐回位置,瞧着夫子手中的戒尺,眼中透露出惧色。倒不是有多怕被夫子打一下手背,皮糙肉厚的他们,不差那一下……怕的是手背留了痕,回到家被父母瞧到了,一顿胖揍是少不了的。 二则是怕若学无所成,被家里人拉回去继续放牛,乡下人家供一个读书的可不容易。 樊凡瞧着夫子手中的戒尺,私以为,在科举盛行的大明,小小的戒尺已经脱离了单单是惩罚的范畴,在学生眼里,更是一种令人敬畏的权威,一种督促学生学习向上的鞭策。 故,底下众人眼中透露出的是带着敬意的畏惧,而非纯粹的恐惧。 樊凡很想吐槽,前世某些现代人开办的所谓“私塾”,所用的戒尺,不过是用来体罚学生以增加自己的“权威”,结果适得其反,徒增学生的叛逆,竟还敢美其名曰“国学”。 可谓是学得其表,学不得其精髓。 脱离了大明这样的朝代,脱离了背景,没有了百姓对科举的神圣敬仰,要做到“真私塾”谈何容易?如非真正考证,打着幌子骗家长学生,是荒唐可耻的。 当然,此内不含那些真正推崇和传播国学的大师大儒。 …… 言归正题,夫子第一日上堂,自然不可能说多深奥的内容,亦不可能开口就是“之乎者也”,摇头晃脑,让学生一顿乱背。 万地高楼平地起,蒙学是私教的第一步,当是以识字为主,樊凡虽已识字,却不能跨过这一步。 大明各类私塾大办特办,所用教材也因师而异,甚至有不少自诩负有才华的夫子自编蒙学教材,用于教习学生识字。 樊秀才并不冒进,选用的是最常见的《三字经》,既有文采,又能教学生孝悌道义,还郎朗上口。 夫子教众人朗诵识字的时候,樊凡只是机械地跟了念,私下里却在偷偷翻看《论语》。 其一是他已经背得《三字经》,所含要义也明白,如今自然不会在上面耗费时间;二则是,他虽识字,却习惯于简体字,于是翻看《论语》,想尽快熟悉繁体字,把习惯改变过来,以免日后一不小心写出个简体字来,后果可就严重了。 古人对字,是有执着的。若是连字都写错,这文章再好,也要遭人一顿嘲讽。 …… 等到夫子教习写字的时候,樊凡就不敢造次了,听得极认真,生怕错过夫子的每句话,恍惚间,仿若是回到了前世初初习字的时候。 那时的樊凡是孤儿,上公家的学校,学习的机会亦是难得,所以倍加珍惜。 夫子先教的执笔姿势,手指、手腕和肘部都要同时用力,故没一会便手酸酸了,樊凡感慨,见他人写毛笔字只觉姿势帅极,料想不到,这也是个“体力活”呀。 夫子教完执笔姿势后,便逐一下来纠正,这关乎到往后字写得好与不好,马虎不得。 轮到樊凡的时候,夫子见樊凡颇有悟性,执笔稳当,于是写了个“樊”字在纸上,让其临摹。 樊凡写得虽慢,但认认真真地一笔一划写全了“樊”字,不甚美观,倒也算方正,于是夫子赞许道:“悟性记性尚可,但手腕发力不足,下堂后要多习多练,字体虽方正却是不好,要多参照字体结构。” 第一堂课,能有如此评价已是难得,樊凡赶紧应下:“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前世连钢笔字都写得不甚好的樊凡,心中暗下决心要苦练毛笔字,无他,科举路上,若字写得不好,便比别人矮了一截。 夫子正欲离开,不经意的一瞥,看到樊凡的矮桌上放有《诗经》、《论语》二书,很是诧异,于是拿起那两本书,问道:“你为何带此二书来学堂?” 第29章 第 29 章 - 第29章 第 29 章 - 第30章 第 30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0章 第 30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0章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樊凡未料想到夫子竟如此细心, 竟然会注意到桌上的两本书,真正的原由自然不能告诉夫子, 故樊凡撒了个谎, 道是:“娘亲道,若想习得书中真本事, 当把书籍放在心尖上,既是心爱之物, 学生便随身带着了。” 夫子满意地点点头, 道:“你的娘亲说得极是, 书中自有颜如玉,确需苦心从中寻。不过你等刚入学堂,当以识字写字为主, 打牢基础,切切不可贪多冒进, 浑沦吞枣, 食而不知其味。”言罢,把书还予樊凡。 樊凡双手接过书籍, 应道:“夫子教训得极是, 学生谨记。” …… 随着日照西斜,一日的授课结束,刚下学堂,一群顽童便背着各自的书箱蜂拥而出, 恢复玩野的天性。 与陈家笙告别后, 几位同姓族兄招呼樊凡一起去抓蜻蜓玩, 樊凡找了个幌子拒绝了。 实在是他童心已泯,如今只想好好读书科考。 一日的课程下来,樊凡已不觉得科考如同先前想的那般简单了,且不说写文章写策略,单单是把毛笔字写好,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就得下狠功夫。 他既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前世的古文水平也不过尔尔,至于那八股文,他是见都没见过,谈不上能“借鉴”前辈的文章,故,真想通过科考出人头地,还需真刀实枪地干。 若真论有什么优势,唯一一点便是,如今樊凡靠着成人的心智领先同龄人一步,可再过十年八年,这便不再是什么优势。芸芸众生之上,大明自然也会有天赋秉异、超群绝伦之人,与之相比,樊凡自认为不如,光靠“穿越”二字,走不了长远。 勤能补拙,任重道远,就像是这西山落日,只有朝着它,翻过座座高山,方能多感受片刻它的辉光。 …… …… 回去的路上,樊凡路过樊家的老院子,忍不住站在门口朝里瞄了几眼。 樊凡能听到大伯和四叔在屋里读书背书的声音,差点没笑出声来,缘是这二人吟诵得十分奇特。 大伯读书声高声低,时紧时慢,哀调连连,甭管什么文章都能念出悼文的感觉来,此乃装币过度。 四叔平日里口吃,读书时却很流畅,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毛病,背书时一口气读一大段,中间没有间歇停顿,像念咒语一般,叽里呱啦不知道读的是什么。 樊凡不理会这些,而后,他发现二哥樊广正在院子里练木工。 樊广今年也不过七岁,长得壮实,比樊凡高了不少,当下正双手握着推子,俯身趴在木板上来回刮动,木屑沾到淌着汗的脸上,若是推子刮到木眼,卡住过不去,樊广还得用腿去蹬推子。 木工讲究细致,推平木板是基础活,樊凡却不忍看着方才七岁的二哥就开始干这等体力活,心里埋怨大伯、四叔这两个“吸血鬼”的吃相太难看。 樊凡压低声音叫了一声“二哥”,在门口边上招手,樊广抬头见到了正背着书箱的樊凡,眼中露出羡慕,但欣喜之情多过羡慕,他有好几日没见到三弟了。 樊广放下推子跑过来,高兴道:“三弟,你上学啦?真好,读书累不累?” “不累。”樊凡心里有别的打算,道,“二哥,到我家院子里去耍罢。” 樊广自然想去,转过头,问正在水缸旁洗刷碗筷的冯氏:“娘亲,我想去二伯家那边耍,一会就回来。” 冯氏瞧了瞧大厅里,见老太太不在,才道:“去罢,早些回来吃饭,晚了你祖母可不会给你留饭。”不知为何,冯氏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沙哑,似乎是病了。 樊广点点头,与樊凡结伴去往豆腐坊那边。 …… …… 樊广狼吞虎咽地啃着鸡腿,只觉满足极了,发现樊凡正看着自己吃鸡腿,有些不好意思,鼓囊着嘴说道:“三弟,我把鸡腿吃了,你就没得吃了。” 言罢,把啃了一半的鸡腿递给樊凡。 樊凡摇摇头,说道:“二哥你吃,我不喜欢吃鸡腿,我喜欢吃鸡翅膀,有嚼头。” 樊广不解,道:“鸡翅膀没有肉,有什么好吃的,鸡腿好吃。” “因为夫子说,读书人吃鸡翅膀能飞得更高呀。”樊凡哄骗二哥道。 樊广思索片刻,深以为然,道:“夫子说得对,那我吃鸡腿,以后跑得快,给爹娘挣银子。”才放心地继续啃鸡腿。 一旁的张氏看樊广狼吞虎咽的样子,又给樊广盛了碗粥,怕他光吃肉不消化。 两个孩子一般年岁,都是看着一起长大的,张氏心疼,对樊父道:“瞧瞧那边的人,都把广哥儿饿成什么样了,小小年纪就让干活不说,连饭都没得个饱。” 樊父甚是无奈,心里有气,却不知怎么道,了了回了一句,道:“许是缺银子了吧。” “说什么浑话。”张氏驳道,“老院那边的田地,在村里算得上多的了吧?这几年收成又好,凭什么别人家有个三五亩地就能吃饱穿暖,而老院那边,愣是把日子过得比佃农还惨……说到底,还不是老太太太偏心,把钱都耗到了两个读书人身上,让其他人喝西北风。” 反正分了家,张氏不吐不快。 樊父皱皱眉头,思考了片刻,道:“你说得对,得想个法子,不然老三一家,怕是苦日子没头了……大哥这几年,确实没了读书的样子,耗在上面只怕会榨干一家人。” 法子却是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二人唏嘘。 …… 樊广吃饱了,却一直盯着菜盘里的鸡肉,张氏以为樊广还想吃,下筷子给樊广夹,樊广却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二伯母,我已经吃饱了……但,娘亲最近感了风寒,吃饭时总咽不下糠粮……” 张氏了然,夸樊广是个孝顺的孩子,找来干荷叶,包了好几块鸡肉,藏进了樊广的怀里。 临走时,张氏用手帕给樊广擦擦嘴角的油渍,叮嘱道:“到房里再给你娘吃,莫让祖母看到了,免得挨揍,懂吗?” 樊广点点头,道:“懂的,二伯母。” …… 夜里,烛光之下,樊父樊母兴致勃勃地问起学堂里的事,事无巨细,皆没有放过,譬如同学可还友好,夫子今日教了什么,笔墨用得可还顺手尔尔。 樊凡一一细答,即便是琐事,爹娘听得也津津有味,说到夫子夸他记性好时,爹娘更是乐开了花。 娘亲道:“儿子随我,脑子灵光,我可真会生。” 樊凡:“……” 爹爹道:“明日我便去跟村头的茶摊吹吹,臭小子真给爹爹长脸。” 樊凡:“……” 见爹娘乐意听,樊凡自然又多说了一些,万事难求父母一乐嘛。 叨叨完了学堂里的琐事,樊凡开始道正事,对爹娘说:“爹爹、娘亲,明日我上族学后,高庄的陈家约摸是会来咱家。” 张氏惊讶,问道:“是你大姐的夫家那个陈家?” 樊凡点头,把今日在学堂里碰到陈家笙的事说了一遍,说道:“陈家想借我们家与万掌柜打点好关系,而我们家正好缺陈家这样有些路数的商贾,于是我便替你们应下了陈家的要求,顺带让他们帮忙找找,这附近的几个村子,有没有正好要出售的作坊,重点是底子要干净……按陈家的行事风格,明日就该有眉头了。” 樊父却是为难,道:“帮陈家牵线万掌柜这样的大事,你这臭小子怎能随口答应?万一万掌柜那边不答应,如何是好?” 张氏却是一点就通,帮着樊凡解释道:“说你是榆木脑袋你还不信,瞧瞧,连凡儿都看得比你通透。那陈家不过是做些米铺子、小酒馆生意,对于万掌柜而言,帮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岂会不答应?找个机会美言几句即可。而陈家对我们而言,办作坊,购置器具,购置原料,都能帮忙打通路子,省了不少功夫……原先我还在烦恼这些,如今倒是都解决了。” 樊父恍然大悟,道:“臭小子,可以呀,什么时候学得如此精明了?” 樊凡叉腰,得意道:“娘亲与万掌柜生意往来这段日子,天天听着学着,便是傻子都能学会一招两招,何况我不是傻子,精明得很哩!还有,夫子说,读书能涨见识,往后你们不能再把我当小孩看了,我可是读书人!” 小圆脸配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可爱得紧。 张氏掩嘴笑,樊父才反应过来,道:“好呀,臭小子,竟敢说你爹爹傻,我瞧你是皮痒痒了。”言罢就要去抓樊凡,一家人其乐融融。 第30章 第 30 章 - 第30章 第 30 章 - 第31章 第 31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1章 第 31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1章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翌日, 果真如樊凡所说,刚过晌午, 陈家的马车就来了。 只过了一夜, 陈家就把事办成了,可见其拉纤做伢的门道是有许多的。 陈文旭找了三处厂址, 离牛头村皆不出五里,且都带了图纸来, 准备得齐全。因知晓樊明义与老院那边分了家, 陈文旭不敢贸然攀上亲家, 只道是樊老爷。 将三份图纸摊在桌上,樊父与陈文旭细谈,张氏则在一旁候茶, 只不过不时在樊父耳根旁低声指点几句。 知道樊家这方面接触得不多,陈文旭又把三处选址的好处害处皆说了个细, 以便樊明义选择。 有一处地方让樊明义夫妇颇为满意。 此处本是一酿酒作坊, 占地宽敞,开坊不过两三年, 房屋和器具有八-九成新, 几乎不用再翻新修葺,周围人家也少,作坊用砖墙围了起来,不易被人窥探手艺。且位置十分适宜, 恰好修建在牛头村和县城的中道, 前有河流, 取水方便,后有一大片坡地,并不种粮食。 若是选在此处,以后往大塘县万宝斋送货也是极方便的。 张氏有心把作坊后的那片坡地一并买下来,此处不适宜种粮食,种些花花草草却十分适宜,于是问了一句。 “此处的坡地亦是那酒庄老板的,只要出价合适,买下并不难。”陈文旭道。 在视田地如命的大明,平坦肥沃的水田无人卖,陡斜贫瘠的坡地无人买,陈文旭所说不是不无根据的。 这么一处面面皆好的选址,却有一处不好——价格超出了夫妇二人的预算。 他们本想用二百两安置好作坊,剩余一百两用来购置小器具和材料,如今要买下这八-九成新的作坊和一大片坡地,二百两是断断不够的,哪怕是再搭入余下的一百两,恐怕仍是不足。 见樊明义夫妇二人犹豫为难,陈文旭建议道:“我与那酒庄老板也算相熟,有多年的生意往来,若是樊老爷诚心想要此处,陈某再去说道说道,再降一些也未尝不可,或是樊家先交一半银子,余下的等作坊运转了,再慢慢填补,这也是个法子。” 樊父是个老实人,可不曾欠过这么多钱财,略有迟疑,张氏心想有技艺傍身,却是不怕,让樊父应下。 随后,一些购置细节商榷后,樊家“凡字牌”唇红膏作坊的起办,终于迈出了一大步。 陈文旭临走前,终于道出了自己的请求,道是:“万掌柜那边,还望樊老爷樊夫人多多美言几句,我陈家的生意,多是米面杂铺,是个正经的。” “自当如此,陈老爷放心。”樊父拱手相送。 …… 万掌柜前来领取新一批的唇红膏时,樊父樊母替陈家美言了一番,自然不在话下。 万掌柜道:“作坊刚起步,搭个小商贾作引路人,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你们放心,只要陈家做的是正经生意,听上头的招呼,就算是把县里的粮面生意给他又何妨?” 想到作坊马上就要开办,产量会增多,万掌柜又道:“待唇红膏的产量高了,我家夫人想在苏州府那头的铺子也推售,樊夫人要做好准备了。” 言下之意是提醒张氏,人手方面也莫要忽略了。 …… …… 接下来的时日,樊父樊母依旧忙着开办作坊的事,陈家得了万掌柜的提携,尝到甜头,开办作坊的时帮了不少忙。 因张氏怀着身子,劳累不得,于是凡事樊父都抢着做,事无巨细皆亲自操管,一路下来,这个本甚么都不懂的糙汉子,竟也慢慢上道了,办起事来大方利落了许多。 …… 樊氏族学那边,夫子这几日教会了学生们诵读《三字经》,接下来便是背、写、默等等。 其中“写字”是重中之重,既要认得字,更要记得笔画结构,写得出来,此等基础课程,夫子要逐一纠正学生,最费精力。 樊秀才不似其他夫子一般草草了事,纵使累一些,亦选择在此下足了功夫,免得自己的教出的学生往后的路走窄了。 众多学生当中,写得最好的当属陈家笙,毕竟有基础。 写得最认真的却是樊凡,他人抄录一遍的时候,他已经抄录了三遍,本以为勤能补拙,谁料却遭了夫子的批评。 夫子站在樊凡桌前,拿起那沓被写过的废纸,翻看之后,皱着眉头,严厉道:“笔划虽无一错漏,但每一字,结构不当,毫无美感可言,整篇下来,潦潦草草,如杂物堆砌,不忍入目。纸张昂贵,下笔应有神,你这般急着下笔,功利心强,如何能做到有神?只会浪费纸张罢了……汝天资聪慧,切莫急功近利,走错道了,读书的事,一笔一划都马虎不得。” 按说,他人能做到樊凡这等水平,定会被夫子赞许。可夫子心仪樊凡这个学生,对他有更高的期望,才会对他如此严厉。 樊秀才想起自己小三元之后多年未能中举,心中明白,越是天赋异禀的孩子,越应该放慢步子,这步踏稳了再往前迈,不然,无论多么出彩的天赋,都会被日复一复,年复一年的“马虎”消磨掉,最终泯然众人。 樊秀才看出了樊凡的天赋,不想他这块“璞玉”浪费了。 精雕细琢才能出臻品。 樊凡被夫子教训后,也不委屈,而是深思,想到在大明,读书人对纸张、对字有着莫大的崇敬,他便明了了。例如,读书人写字前是要净手的,写了字的纸张,即使不要了,也不能用在他处,而要用专门的火盆一张张烧掉。 自己这般浪费纸张地练字,当被批评。 他也明白严师出高徒的道理,于是认错道:“学生写字贪图速度,以次充数,过于冒进,实在有违夫子教诲,学生知错了。在写字一道上,应当如何练好功夫,还请夫子明示,学生定当苦练。” 夫子瞧樊凡认错态度端正,脸色舒展了许多,将樊凡书箱里、桌上的纸张全部拿起,只留下一张,而后道:“你归家后,让家人在河边择一石板磨平,往后每日清晨、傍晚,各寻一个时辰在河畔定心练字,以清水为墨、石板为纸,边写边记,亦可当作是温习功课,待到你觉得你的字有所长进,再用这张纸正式誊抄一遍,交予我作点评,届时我会给你下一张纸。记住,若是交上来的字毫无长进,是要挨手板子的。” 石板练字,古来各大家皆是如此练出来的。 夫子又取出一字帖,交予樊凡,道:“笔法,结构,汝可参照此帖,如有不懂,亦可每日课堂之间问我。” 樊凡双手接过书帖,恭敬道:“谢夫子教诲,学生定凝心聚力,不负所望。” 夫子走后,陈家笙凑过来一瞧,见那书帖乃是纸本蝉翼拓的《真赏斋帖》,难掩羡慕之情,道是:“此帖虽是翻刻印刷,却仍是一帖难求,十分珍贵,夫子舍得将此帖赠与你习字所用,可见对你是喜爱有加。” 字帖这类品物,在读书人眼里,如字画一般,寄托在其中的情感,已经超脱了金银的价值。 樊凡安慰陈家笙道:“我倒愿意同你一般,有那写好字的功夫,不用夫子费心费力教我。” 这时陈家笙才笑了起来,他确实写得一手好看的小楷,再练几年,略有小成不是问题。 随后,二人细细研究学习了字帖,樊凡直感慨各大家笔法的精湛、巧妙,更坚定了要练好写字的决心。 清水河畔,杨柳清风,极雅之地,让樊凡在那里习字,他是没有一丝一毫抗拒的。 …… …… 归家之后,樊凡跟爹爹说起练字的事。 樊父一听,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赶紧到清完河边寻找合适的石板,在他心里,什么事都没有儿子读书识字这件事重要。 最后寻来的是一块一臂长短的方石板,仔细磨平之后,被樊父用砖头架高,安在河畔的一棵老榕树下,让樊凡在练字时可以乘凉,也不用弯腰俯背地练字,可以说是考虑很周到了。 樊凡试了一下,很顺手,相当满意。 …… 当日入夜之后,樊凡一家洗漱完毕,正欲睡觉,却问一道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还有小孩子喊道:“二伯,二伯,快些开开门。” 张氏仔细一辩,道:“当家的,是广哥儿的声音,快去开门,怕是有什么急事。” 樊父赶忙披上衣裳出去开门,借着灯笼光,只见樊广哭花了脸,哽咽着道:“二伯……你快些去救救娘亲罢……” 知道事情紧急,张氏也连忙穿上鞋袜,匆忙从屋里赶出来。 二人既心中焦急,也心寒,能逼得一七岁孩童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哭哭啼啼地摸过来求助,也只有那些没了心肝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罢。 第31章 第 31 章 - 第31章 第 31 章 - 第32章 第 32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2章 第 32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2章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樊凡也跟出来了, 道是屋里黑,一个人害怕, 张氏只好把他带上。 樊父抱着樊广, 一边替樊广擦干泪水,一边快步往老院那边走, 问道:“你娘亲到底出了何事?” 樊广仍未缓过来,只一哽一哽地说:“娘亲……她突然晕倒在地上……我叫不醒她, 额头好烫……” 竟是病到晕倒在地, 于是樊凡一家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樊父又问:“你爹爹呢?不在家吗?”这个时辰应该早出工回来了才对。 “爹爹他跟着木匠坊到镇江府去出工,要几日后才回来……”樊广答道。 三叔樊明道是县里木匠坊的一员,木匠坊平日里多接的是县里的木工活, 早出晚归即可,但活少的时候, 也会接一些其他县府的木工活, 时长几天到一个月不等。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虽对老太太那些人已经绝望了,可樊父还是问了一句, 道是:“你祖父祖母呢?他们什么个说法?” 只闻樊广哭得更凄凉了, 道:“娘亲傍晚时便晕倒了,我去找祖母,她没去房里看娘亲,只说娘亲身子硬朗, 睡一觉醒来就好了……到了夜里, 娘亲还没醒来, 我着急,便去找了祖父,祖父只让我给娘亲喂点热水……都怪我太笨,碗太烫了,把热水也给洒了,呜呜呜……如今他们都熄了灯,我只好来找二伯你了……” 这时,樊父才注意到,樊广的小手被烫得通红,烫出水泡,袖子也湿了大片。 樊父作为二伯,心里都心疼得不行,想不明白那些个人是如何做到冷眼旁观亲孙子遭罪的,又想到凡儿之前落水差点丧命,老太太不肯出钱找大夫的事,便更心寒了。 幸好如今分了家,不然,道不准妻儿还要遭多少罪。 樊父破口大骂道:“这样生儿不养,亲孙不要的爹娘,不认也罢!往后他们好与不好,与我无关了。” 张氏知道樊明义性子醇厚,轻易不说狠话,连着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想必也是被激到了,出言劝道:“那些人早就是这个样,是他们不认你还是你不认他们?这个时候生啥子气?莫不如快些过去瞧瞧广哥娘到底怎么了。” …… 樊凡一家赶到老院的时候,果然黑灯瞎火,竟然无一人来稍稍照顾三婶。 樊凡心想,三婶平日里为人和善,不争不抢,什么苦活累活都干,也不抱怨,只想着把这老院的一大家子伺候好了,没想到,她生病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念她一点好,出来帮扶一二,到了这地步也是可怜可悲。 在这么一个朝代,你越是憨厚老实任人欺,不欲无求,他人越是欺负到你的头上,把你的好当作是理所当然,你若是没了用,他便弃你如草芥。 这便是自甘卑微的下场。 到了老院,樊父是男的不便进去,张氏便带着樊凡先进去。 进去一瞧,当真是把樊凡给惊到了。 只见三婶晕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只盖了张薄床单,想必是樊广给盖上了。按樊广的说法,三婶是傍晚晕倒的……从傍晚到深夜好几个时辰,竟一直无人踏进来一步,哪怕是帮忙先把她移到床上? 一旁还有打破了的瓷碗,水洒了一地。 三婶冯氏身子单薄,张氏一个人把她抱到了床上,先是探了探额头,只觉十分烫手,嘴唇干得蜕皮发白,张氏凑到三婶耳根喊了几声,只见冯氏微微张了张嘴,却说不话来。 这病情已然严重了,张氏赶忙出去找樊父商量。 “怎么样?凡儿他三婶病情如何了?我现在去村头把大夫请过来?”樊父见张氏出来,急忙问道。 张氏却是摇摇头,否定了樊父的法子,解释道:“病情太重了,当下额头烫得跟炉子一般,喊了几句,只张张嘴,幸而还有些意识。我想着,你若是去村头请大夫,来回就是一趟,他那药材又不齐全,万一开了方子还得去县里抓药,赶回来后再熬药,这么折腾一番,天都亮了,当下这个病情又不知道还能挨多久……” 思考了片刻,张氏当即拿下主意,道:“当家的,樊秀才家不远,你且马上到他家把马车驾来,我们送她到县里医馆去看看罢,医馆里药材齐全,还有大夫候着,稳当一些……凡儿,你跟你二哥且在这守着你三婶,娘亲回去一趟马上就来。” 这是要回去取银子,药馆里看病要价可不少。 …… …… 张氏很快便回来了,她步子轻快,没什么声响,没想到刚进院子,听到了正房里传出黄氏的声音,她便停下片刻,听了几句。 原是黄氏和老太太在正房里,熄了灯说悄悄话呢,只闻黄氏一直在碎碎道—— “她这样平日里又没干什么活,不过是场风寒,不打紧的,总归死不了……如今家里明仁读书正是要银子的时候,哪来的闲钱给她看病?我就说,只要我们不管,老二那边看不下去,肯定会出手的……” “娘,你的心肠就是太软了……你方才没听到吗?那贱蹄子说要送广哥娘到医馆看病呢,那医馆是给贵人开的,要价可不少,天知道俩夫妇这些年从我们家昧下了多少银子,这可都是分家前从娘你手里抠下来的钱财……想想,广哥娘不过是得了个风寒,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那贱蹄子就是宁愿拿银子去打水漂,听个噗通声,也不愿意把银子给明仁读书,这心思好歹毒!盼着我们一家人一辈子抬不起头呐。” 张氏知道黄氏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却没想到如今自私到在他人伤口上舔血了,还顺带着恶意中伤。 因气不打一处来,张氏朝着里头大声骂道:“遭天打雷劈的这些个没心肝的东西,总有个报应的时候!” 黄氏怒气冲冲从里头出来,插着腰,骂道:“你们一家坏胚子,坏我女儿姻缘,还有脸了?” 张氏因惦记着病重的冯氏,不想与黄氏多言,只道了一句:“等广哥儿娘病好了,我再来与你理论理论,让村里人瞧瞧,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言罢,全然不顾黄氏嚷嚷,径直进了三婶的房。 …… 进去后,只见樊凡正在拧干帕子敷在冯氏头上,指头一探,盆里的水是凉的,方要阻止,却见冯氏当下脸色好了一些,心想自家儿子心思玲珑,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于是问道:“凡儿,为何要用冷帕子给三婶敷头?” 樊凡撒了个谎,道是:“书上说的,我怕三婶烧坏脑子,便用冷帕子为她降降温。” 张氏又取来温水,稍稍给冯氏喂了一些,润润嘴。正好这时,院子外头传来了马蹄声,樊父把马车驾来了。 一家人将冯氏抱到马车上,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县里医馆等事,不作细叙。 …… …… 大塘县伯来医馆内,莫大夫瞧了病人,心里一凛,赶紧让搬到病榻上,仔细诊治。 大夫面色凝重,探了脉之后,又细细瞧了全身各处,紧忙让药童去将女医叫起来,安排施灸。另一面快笔写下药单,催促药童要快些抓药,拿去煎煮,先是开煎半个时辰后取一碗来应急,再将剩余的煎浓成一碗。 安排好这些后,大夫才有空搭理樊凡一家人,面色语气却是不好。 “本是一剂除热感的草药就能好的小病,为何要硬生生拖到现在?若是再迟一些,热气进了胸腔,起了脓,便是再贵的药材,再猛的药剂,老夫也回天乏术。”大夫愤怒斥责道,“另外,病人身子虚弱,一探便知是长期劳累又吃不饱所致,我劝你们,有这些个银子来医馆看病,不如把银子用在平时,让她把身子补好了。” 樊父虽无辜,却连连应道,并不解释。 樊广在一旁听了斥责,站出来,含着泪说道:“大夫,不怪二伯父他们的,若不是二伯父,娘亲许是现在还躺在家里呢……要怪便怪我没本事罢,大夫,我娘亲会醒过来吗?” 莫大夫不知个中细节,但见樊广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话语也软了下来,道:“孩子,幸亏是连夜送过来了,情况还不算太糟糕,我已让药童煎药,喝了这幅猛剂,你娘亲天亮当就醒来了,不过痊愈还需修养段时日,回去后切不可再劳累了。” 听了这番话,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此时,令众人意外的是,樊广这一小人儿,竟噗通跪在大夫跟前,磕了三个响头,众人以为他只是答谢,谁知,小人儿却道:“大夫,恳求您收我作药徒罢,我什么苦都能吃。” 目光坚毅。 一旁的樊凡心道,物资的匮乏和生活的艰辛,让这个朝代的孩童似乎比前世的要早熟一些。 第32章 第 32 章 - 第32章 第 32 章 - 第33章 第 33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3章 第 33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3章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莫大夫瞧着跪在地上的小人儿,心中也是不忍, 然而, 拜师学医却非如此简单的事情。他将樊广扶起来, 道:“学医问道岂是易事, 老夫辗转多年, 也不过初窥门道, 自以为到不了授人本事的高度……孩子, 你若真有心在学医一道上下功夫, 我为你指明两条道。当下大明各县均设有医学训科, 教人子弟为医之道, 此乃其一。二则是, 天下之大, 医学之家良多,你若有缘求得良师, 亦可。可这两条道, 无论哪一条,都需先到学堂里求学识字,方可实现, 你懂了吗?” 此乃婉转地拒绝了樊广, 同时也将现实的残酷摆了他的面前——农家子弟,想要学医, 谈何容易?仅仅是读书识字一条, 就卡住了许多人前行的道路。 哪怕是读书识字了, 想要找一医术高明的老师, 更是难中之难。医术这种东西,多是世家相传,代代累积方能至此,谁又会轻易把世辈积累的医术教给外姓呢? 樊广似乎是听明白,自莫大夫说出要读书识字的条件,他眼中的光便黯淡下去了,垂着头,默默走到冯氏的床旁,对着还未醒来的冯氏道:“娘亲,你快些醒来吧,今夜可真是吓到孩儿了,孩儿本想求师学医,一辈子保护你,可惜孩儿不识字,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这一番话,真真是让人心酸。 莫医生叹了口气,交代张氏要照看好病人后,回了后院。 张氏对樊广说道:“广哥儿,莫要叹气了,等你娘亲醒了,我们再商量送你上学堂之事。” 本以为能哄樊广高兴,谁料樊广头压得更低了,失落道:“祖母是不会让我去上学堂的,家中吃都吃不饱,如何能上学堂?她便觉得我该像爹爹一般,安心学做木工,每日出工挣银子。” 此话一出,张氏也不知该如何哄了,孩子都看得通透了,她岂又忍心骗他?只要三弟一家不能分家出来,他们的苦日子就到不了头,哪怕是她有心要帮他们。 樊凡也颇为烦恼,在这个儿女等同于父母“私产”,不能背着父母自留钱财的朝代,父母偏心确是无解之题,不管三叔一家挣得多少财富,都会被榨得一干二净,流到大伯的手中,用于风流快活。 偏生当局者沉迷在官家主母的美梦中,毫无反悔之意。 樊凡瞧着失落的二哥,心中暗暗决定,既然二哥有此志向,这辈子又是堂兄弟,他这个当“弟弟”的,无论如何都要为他争取到学医的机缘。 且不论往后二哥医道能否有所成。 …… 张氏一夜细心照料,等天快亮的时候,又给冯氏灌下了熬好的那碗浓药汤,出了一身汗,苍白的脸色总算有了一丝红晕。 莫大夫后又过来把了一道脉,说道:“已经缓过来了,等天亮便去备些粥来罢,病人需吃得清淡些。” 于是樊父一大早便带着两个小子到街上小摊吃了热腾腾的肉包子,樊广因知道娘亲已经好转了,胃口也开了些。随后樊父向摊主借了个大瓷碗,要了小米粥,又给张氏用干荷叶装了两个刚出笼的肉包子,才回到医馆。 后又送樊凡去了学堂,对樊秀才说,这马车还需借用一日。 …… 冯氏醒来了,却仍很虚弱,连坐起来都需要人扶着,一则是身子本就虚弱,二也是药剂太猛,难免有些副作用。 冯氏两行清泪流下,先是低声道了:“二哥、二嫂,想不到还是拖累到你们了。” “明义是你们亲二哥,莫道什么拖累不拖累了。”张氏一边道,一边给冯氏喂粥,“先把粥吃了,身子快些好起来,不然怎么对得起广哥儿一个人夜里摸着黑来寻我们两口子去救你。” 冯氏吃了粥后,又歇了一会,身子好了许多,大夫却仍不让走,道是还需观察半日,让其傍晚再走不迟。 冯氏瞧这医馆装饰大气,又有药童不时来照料,便猜医药费不菲,于是对张氏道:“二嫂,我此番生病,定是花了你们不少银两罢……等我家那口子出工回来,再让他慢慢还予你们罢。” 张氏笑笑,没提花了多少银子的事,只道:“财去人兴,你身子好了就行,莫关心这些身外之物……你若真想偿还,不如等身子好了之后,到明义办得作坊来帮忙罢,正好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冯氏疑惑,问道:“二哥的作坊?” “本想迟些再与你们说的,你二哥他办了个手工作坊,造些小玩意,正缺人手,你与其在那个家里待着,不如来替我帮手罢,我每月给你五两银,往后生意大了许还能升。”张氏解释道。 “五两银?!”冯氏吃惊,眼中却是渴望的,只不过片刻之后又消沉了,道:“我一个只会洗衣做饭的农妇,什么都不会,岂能白白拿二嫂的月钱……二嫂带我来治病已是大恩。” 张氏又道:“我记得你以往不是会在绢上画些花花草草吗?绣出来瞧着好看,样式也新颖,如今我正愁找不着这样的人……你二哥生产的小玩意,需要个精致的盒子来装饰,我想让你试着画几个样式,再让老三所在的木工坊帮忙雕出来,你意下如何?” 冯氏本就爱绣些花花草草,只不过是嫁入樊家后慢慢被消磨兴趣,如今有机会施展一番,自然是有些跃跃欲试的,但她却仍是担忧,说道:“只怕是老太太那边不会让我去。” 有了这个契机,张氏正好顺道把昨天夜里听到的原话说与冯氏听。 冯氏听后,目光沉沉,料想不到黄氏竟狠毒至此。 张氏又道:“那个家还待着作什么?以往我原以为黄淑然只是个偷懒的,昨夜听了她那番话,便觉得她是只牛虻,倚着老太太不停吸家里人的血……你和老三若是还不走,总有被她吸干的一天,你不如劝劝老三,想个法子早些分家罢。” 冯氏思索了许久,终于还是点点头,不为别的,也得为樊广这个小的想想。 傍晚时候,樊明义到医馆里接张氏、冯氏回家,冯氏却是不愿意到豆腐坊那边去继续麻烦二哥二嫂,商量过后,樊明义夫妇只好把冯氏送回了娘家,等老三从镇江府出工回来再接回去。 …… …… 五日之后,因得当日樊明道从镇江府回来,樊明义早早地便到县里木工坊等着他了,怕三弟不了解情况,迷迷糊糊回了老宅。 二人相见之后,樊明道疑惑问道:“二哥,你怎来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你且先跟我走,路上再说。” 二人相伴而走,路上樊明义自然将这几日家中发生的事细细与三弟说道,让樊明道又气又恨又惭愧。 “如今你的妻儿回了娘家,你瞧瞧是个什么意见罢,是现在就把他们接回去继续过苦日子,还是先回老宅那边,把这烂摊子收拾清楚了,再去接他们?”樊明义问道。 “这烂摊子还能如何收拾?难不成我还能把娘亲偏了的心给掰回来不成?”言语间失落失望又无可奈何。 樊明义有些怒其不争,骂道:“你既然明白了,那偏了的心掰不回来,怎就不想想早些分家,脱离他们?” 樊明道愕然望着二哥,在这朝代,儿子提分家是大逆不道的,但惊愕之后,仔细回想了过去的种种,又觉得二哥所说很是在理。 他也怕,怕下一次再去出工,若是家中妻儿又出了状况,还能否如这次一般幸运,逃过劫难。 樊明道终究是心动了,问二哥道:“可只要老爷子不开口,我又有何法子,这家分与不分,还不是他说了算。难道二哥有什么法子?” “只要你点点头,法子总比问题多,如今你不过是顾虑的东西太多,才会没想到法子。”樊明义说道。 樊明道不明所以,只好追问道:“二哥,你就别卖关子了,且快快说罢,只要能让他们母子过得好一些,什么我都愿意做的。” 令樊明道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二哥竟淡淡说了句:“你若是肯舍弃那些田地,净身出去,谁又会拦着你分家?” 舍弃田地? 这法子樊明道确确实实没有想过,边都没沾到过,在靠地为生的农户看来,卖命都不能卖田地,轻描淡写的一句“净身出户”,岂能轻易做到? 第33章 第 33 章 - 第33章 第 33 章 - 第34章 第 34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4章 第 34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4章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祖辈传来下安身立命的田地固然重要,可与妻儿相比, 又能算得了什么?这本不难选择。 可樊明道低头看看自己一跛一跛的左腿, 陷入了沉默——有这条废腿的拖累, 木工不见得是长久之计, 他会有老的一日, 也会有主顾嫌弃他的一日, 县里的木匠一年比一年多, 这个饭碗端得并不稳当。 如果真的净身出户,他这个当爹的,也许就什么都给不了儿子了。 四亩田地, 说多不多, 可只要守着这几方土, 田地总会给予报答, 即便在最荒芜的年份, 也能混个半饱。 他既念着妻儿往后能过得好一些, 又顾虑舍弃田地是不是太冒险, 于是一路犹豫无言。 樊明义见弟弟埋头不语,只一跛一跛地往前走, 明白他心中的难处, 于是半路寻了个小摊,明面上是说歇歇脚, 暗下却是想再劝劝樊明道。 让老板切了半斤猪头肉, 再上一碟炸花生和一坛黄酒。 樊明义倒下两碗酒, 自嘲笑道:“说来也可笑, 你我俩兄弟,这么多年来,能坐下来喝个小酒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樊明道不明二哥想要说什么,沉默听着,二人对饮了一碗。 “我也是在土里刨食的泥腿子,怎么会不懂这几亩田地的份量,劝你净身出户,二哥是深思熟虑了的。”言罢,樊明义从碟子里摸起几颗花生米投入嘴里,片刻后,才凑到樊明道耳根旁,低声问道:“三弟,你就没注意到这摊子的摊主是个婆娘吗?” 樊明道这才注意到,摊子上正切着卤肉的是个壮实的婆娘,她两个儿子十来岁的样子,正忙碌着收拾桌子或上菜……她男人呢? “这世道,哪有什么稳稳当当、平平安安,这摊主便是前两年逃荒时,一个人拖着两个孩子来了此地……你觉得守着那几亩地,这日子就能过踏实了?”樊明义问道。 “总归比流离失所好一些罢。”樊明道应道。 樊明义办了作坊,虽可以以此来打消三弟的顾虑,可他却不想把这个拿出来说。毕竟分家这件事,不能是以利诱之,而归根结底是要三弟自己想清楚,平衡利弊后再迈出那一步,说道:“靠天吃饭,不如靠自已哇!这来来往往的商贩,哪个穿得不如你,谁敢说他们家中一定屯有田地?三百六十个行当,不是非得卷着裤脚在地里刨食,你一个木匠不懂这个道理吗?” “可我是个瘸子,是个没用的,干什么都不能长久,只能靠天靠地吃饭。”樊明道放下了碗筷,有些沮丧悲观。 “你越是顾虑着它,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你就当真成了没用的,儿子也要跟着你一样抬不起头。”樊明义斥责道,“你妻儿那边,我这个当二哥的能帮则帮一些,可你这边,你若看不开,我也帮不了你。” 许是樊明义一时情急,训斥的声音大了些,周遭不少人瞧过来。 那摊主也端着一小菜上来,说是送的,劝两兄弟有话慢着说,别上火,转身欲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多一句嘴:“小弟,你哥说得在理,这过日子断不可自个瞧低了自个,不试上一试,怎么知道自己有多少能耐……你瞧我家这两个小子,长得多壮实,过两年也不愁讨不上媳妇的。” 人总是吃了苦,才能有所求,而后有所为。不管是求高求低,总不能是比当下还差。 听了摊主的一番话,樊明道若有所思,倒不是想的自己,而是想这么下去,即便自己儿子能分上几亩地,却未必娶得上媳妇。 樊明义见三弟微微动了心,赶紧放缓语气,劝道:“你多多考虑妻儿就对了,爹娘偏爱大哥一家,小广小小年纪就让学木工,往后只怕跟你一般,早出晚归,银子挣了不少,自己却没留下一星半点……这说得好听,是供大哥读书考功名,说得难听一点,这与长工何异?长工好歹还能偷奸耍滑混个饱饭吃。” 利与弊摆在面前,樊明道此时也有了为妻儿出去闯一闯的意愿,才道:“那便如二哥所说,我分了家,再去把广儿他娘俩接回来罢。” “你这样想便好。”樊明义松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又叹了一口气,道是,“也不怪我们兄弟俩狠心离开这个家……总归把田地留给他们了,好好经营,日子过得不会差的,够是仁至义尽了。” 樊明道点点头。 …… …… 话说樊明道回到老院后,老爷子还不知道三儿子想要分家的心思,迎上前吩咐道:“老三,你回来了便好,快去你老丈人家把广儿娘俩接回来罢,总不回来,外边人该说闲话了。” 老太太吧唧嘴,言语间带有不满情绪,不肯让樊明道去接,道是:“接什么接,自个没长腿是怎么着,难不成还要我樊家八抬大轿请她回来不成?我樊家可养不起这么金贵的人……不回来更好,正好省下两个人的口食。” 黄氏煽风点火,道是:“她是个有‘福’的,有贵人照料,银子多着哩,哪瞧得起这个家。” 老院这几人只觉得老三一家是老实的,樊明道是不可能不去把冯氏接回来的,越是拿定了这个主意,说话越是不留余地。 樊明道瞧见井边已经堆放了好几盆脏衣服,不知积攒了几天,只怕他把妻子接回来,没人会关心她的病情,只会马上招呼她去干苦活累活。 他忽而意识到,冯氏嫁给他,进了这个家门,这些年娇小的身躯不知干了多少苦活累活,只不过从未对他道起过。 说来也是他这个当丈夫的失职,二哥没点破前,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再想想二哥说的那番话,于是更坚定了分家的想法。 …… “爹娘,儿子恳求你们……分家吧,让我和广儿娘俩搬出去住罢。”声音不大,正好够院子里的人听到。 老爷子最先发言,怒目而视,道:“混账东西,说什么浑话,好好的说什么分家,到底没把我和你娘放在眼里。” 父母健在,儿子提出分家,确实是对父母的不敬。 黄氏则淡淡然,仿若是在看笑话,她笃定了老三不过是闹闹脾气,他那样隐忍的性子怎么可能跟爹娘分家。 樊明道又说了一遍,道:“儿子想分家,求爹娘成全。”这一次,语气坚定。 “分家?为什么分家?难道就是为了你家那口子生了一场病?她便这么娇贵,少不得一根毫毛,生一场风寒就逼得你要与爹娘分家?我生你养你这么些年,还比不得你媳妇的一句话?”老太太咄咄逼人道。 换作以往,只要老太太多说一句重话,樊明道便屈了。 可今日不一样,樊明道却红着脖子辩道,没有退让,道是:“我十岁那年摔了腿,在你看来也不过小跌小伤,你把银子给大哥交了束脩,让我躺几日就好,于是我就这样跛了一辈子。如今,广儿他娘病到只吊着一口气,你居然还说仅仅是一场风寒,你不念她平日里劳苦劳累,也该想想广儿只有七岁,不能没了娘呀……你既然把整颗心都给了大哥,又何苦为难我,不如放儿子一个自由,任我自生自灭,也总比拴着我当牛使好……分家吧。” 老太太讪讪,那年的事确是她的不对,可她并未为此多疼爱老三一些,辩解道:“陈年旧事,还提作甚,有舍才有得,便是有这些年对你大哥的培养,你大哥才能考得如今的功名光宗耀祖,别的大户人家求还求不来咧……待你大哥中了举,你只管跟着吃香喝辣的,何必目光短浅至此。” 樊明道苦笑,道:“怕是儿子没有跟着大哥享福的这个命,娘亲只管把我分出去,但凡大哥那日高中了,我也不会死乞白赖地上门求半斗米。”心中想,莫说能不能考上,就算考上,以大哥一家的性子,又怎么会让别人沾到一星半点的好处呢? 原在屋内的樊明仁,愤愤然出门来,指着樊明道的鼻子骂道:“读书人岂容你污蔑,你跛脚之事与我何干,容不得你口出乱语!” 老太太连忙哄大伯道:“他不识字,不识抬举,你莫跟一般见识。” 与我何干?这话当真让人寒心,樊明道冷笑道:“是我自己摔断的腿,广儿他娘也是自己染的风寒,自然与大哥没有一丝半点关系,即便是瘸了、死了,也丝毫不会败坏大哥的名声,更不会影响到大哥的科举前程……既然没得关系,那便彻底一些,分了家各自过,老死不相往来,大哥也不必再问弟弟‘与我何干’了,岂不更合大哥之意?” 第34章 第 34 章 - 第34章 第 34 章 - 第35章 第 35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5章 第 35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5章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好一个‘断个彻底,老死不相往来’, 三弟, 你可知父母尚在,为人儿女提出分家,是为不孝, 是要挨县府打板子的?三弟何时先去把那板子给挨了, 再来提分家也不迟。”樊明仁略带威胁意味地说道。 “明仁, 道那么多作甚, 横竖是这家分不了的, 这些个人的心思,不过是想拿分家作由头, 听你一句挽留罢了。”一旁的黄氏讽刺道。 她想着, 自家相公眼瞧着就要成秀才公了, 老三一家又没什么特别的本事, 不靠大哥还能靠谁?傻子才会分家哩。 不料樊明道这次是真铁了心,直言道:“大哥提什么县府, 不过是想问我,到底是要家产还是要去挨板子,直说了便是,这规矩我又不是不懂。我此时便可以撂下话, 只要爹娘同意了分家, 余下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净身出户。” 言语间颇为决绝。 当下院子里众人皆是意外, 料想不到老三竟舍得放弃田产。 要知道, 乡下各户人家,平日里兄弟间争吵闹分家的并非少数,可每每提及田地,又个个都蔫了……能狠得下心净身出户,一了百了的却是没有几个。 黄氏原本是不想让老三一家分出去的,毕竟如今家里出去挣银子的没几人了,老三一个月二三两银子的报酬可不算低……可是他愿意放弃田地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意味着八亩水田、八亩坡地都是她们一家的,光光是租出去给佃户种,每年的收成就比老三做木工挣得多,而且还少了三个人的口粮,院子也宽敞了。 最重要的是,只要再把老四这个呆子搞定,这些田地就铁定会传给她的儿子了,这份产业放眼整个村,可真是不少了。 再往后,她的孙辈也会受益。何乐而不为? 黄氏打得一手好算盘,于是悄声跟老太太说:“娘,心都不在您这了,还留着作甚,当心养了白眼狼,跟老二家一般,私藏金库……若是他们哪天把算盘打到了明仁头上,岂不糟糕?不得不防呀,您也知道,明仁他性子温和,过于纯良,可斗不过这些精打细算的人。” 老太太此时是犹豫的,跟老二相比,老三这个并不出彩的儿子,一直本本分分,她倒是不讨厌的。可跟大儿子相比,老三不过是一介农夫罢了,加之,冯氏回娘家之事确实让老太太生气,于是老太太很快做出了抉择,说道:“老三,你想清楚了,你若是再点一点头,这分家我便许了,但祖上传下来的地契,此后便没了你的名字,地里长出的一米一面都与你无关。” 樊明道瞧着这院子,从小至大从未像今日一般觉得如此陌生。他提了分家,没有人问他分了家如何过活,从始至终,他们关心的都只是家产田地,而活生生的一个人站在此处,却置若罔闻。 即便是樊明道自小照顾大的四弟樊明德,也只是远远地躲在厢房里,时不时探个头出来瞧瞧情况,眼里有不舍,更多的却是怯懦。 走吧,走吧,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外头的路虽不平躺,一瘸一瘸地也能走远。在这个家里,却像是带着镣铐。 于是樊明道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爷子瞧着老二、老三相继从这个家分了出去,似乎想透了什么,却没看透,只是脸上稍有失落,并不阻止,嘴里念叨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却不知这句话不过是敷衍麻痹自己罢了。 老爷子吩咐道:“既然老三已经下定决心了,老大,那你便去一趟里正和族长家罢,早了此事,各自安生。” 樊明道苦笑,若想安生,何苦至此? …… …… 樊凡从族学回来的时候,三叔一家已经从老院那头分出来了,既然是净身出户,其中并无利益纠葛,手续倒也简了。 三叔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屋子,没有田地,甚至连锅碗瓢盆都没有,唯一带出来的只有那套做木工的工具。 樊凡见三叔坐在豆腐坊树根地下,一个人愣愣地发呆,许是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又许是想着往后该如何过活,总之,心情并不甚好。 正巧此时樊父驾着一辆马车开来,马是马市里最常见的黑马,虽普通也值个几十上百两银子,后边拉的则是便于安放货物的平板木车,两个大车轱辘外头还刷着漆,显然是新组装的。 樊父一把把樊凡抱起来放到车前头,对三叔招招手,道:“三弟,走,我带你去个地方。”神秘兮兮地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三叔樊明道自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费解二哥何时买得起马匹了,而这又是要去哪。但瞧着二哥一副神秘的模样,他又不好意思多问。 …… 马车不时便到了樊凡一家新办的作坊处。 樊凡下车一瞧,颇为满意,虽购置下来还未到一个月,此处却已经整改完毕。得益于作坊本身就是八-九成新,要修葺的地方并不多。 原用于酿酒的造具已经被拆除,换上了许多新器具,都是用来制作唇红膏的。 这作坊已经有了一些后世流水作业厂房的样子,一溜矮瓦房围成一圈,从第一间房到最后一间房,正好是制作成一支唇红膏的十道工序,各间矮房之间又是相通的。 在张氏的特意安排下,三道关键的工序被安排在稍大一些的房屋里,除了通风的窗口和前后两道门,各处都被封了,如此,外人便不易偷看得其中的关键。 作坊中间的大庭院也被掇拾得整整齐齐,各类箩筐都是找人按需求新编的,还透着竹青。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张氏从房里出来,看到樊父把樊明道带了过来,心中便明白那分家之事是成了,脸上挂着笑意,招呼道:“三弟,你来啦,来了就好,一会便去把广儿娘俩接回来罢,里屋我都让人给收拾好了,你瞧着还缺点啥,自个再添点,暂时先住着罢。” 樊明道看着这崭新的作坊,又听二嫂说了一番话,听着意思是,二嫂要让他们一家三口先住在这,却不甚明白,于是问樊父道:“二哥,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莫要卖关子了。” 张氏瞧一旁樊父得意兮兮的样子,明白了几分,嗔怒道:“你竟还未把这件事告诉三弟?” 第35章 第 35 章 - 第35章 第 35 章 - 第36章 第 36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6章 第 36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6章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樊父这才细细与三叔樊明道说了办作坊的事, 恳请他留在作坊里做帮手, 负责打造安放唇红膏的小礼盒之事。 樊父道:“三弟, 开作坊这事, 你莫怪二哥紧紧瞒着你, 实在是要你没了退路, 你才能狠下心跟那边断得干净……若是藕断丝连的,只怕日后还有许多麻烦。” 樊明道自然明了,自家二哥的这么个作坊定是吃了许多苦头才能办成,若是与那些贪得无厌的人纠缠不清,怕是要被他们抽空。 想到二哥如此设身处地地替他考虑了许多, 樊明道心中难免感怀, 目光泛泛,正欲开口道,却被樊明义摆摆手打断, 只闻樊明义说道:“亲兄弟, 莫说客气话, 且一起把这作坊办起来罢, 日子总归是会好起来的。” 樊明道点点头。 三叔一家的住房安排的是作坊大门侧边的两间单房, 本就是作坊自带的, 只不过仔细改造了一番, 瞧着更敞亮了一些。 樊明道进去一瞧, 只见各类家具家什一应俱全, 与豆腐坊那边比起来, 可真是气派了许多, 连地板都是铺了青砖的。 三叔出来后连忙摇头,不愿进去住,拒绝道:“二哥,掇拾得这么好的房子,你让我怎么好意思住下?这屋子可比豆腐坊那头敞亮多了,家具也气派,你还是留着给自个住罢,我去找个柴房收拾一二就能对付,一家三口又占不了多大地方。” 一旁的樊明义笑笑,劝道:“三弟,你莫以为我和你二嫂把这房子给你住是便宜你哩,这么大个作坊,夜里总该要有人在这守着……你二嫂她有了身子,肚子眼瞧着一日比一日大,睡眠又轻,可经不起折腾,还是豆腐坊那头清静,更适合养胎。我们盘算着,等作坊开起来,这小家伙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到时候作坊里的一众事务怕是你们两口子要帮着担当,这么算下来,还是我和你二嫂占你便宜咧,哈哈哈。” 顿了顿,而后樊明义又打趣道:“这是给你的重担,可不能推辞。” 樊明道这才肯应下。 随后樊明道驾着马车去老丈人家将冯氏母子接回作坊等事,不作细叙。 …… …… 傍晚时分,河畔吹来悠悠长风,拂得柳条飘起。 落日余晖斜射在清湾河面,一片波光粼粼,几个贪玩的娃在山坡上跳着窜着,要去捕那低飞的蜻蜓。 远处的田埂上,不少农妇趁着傍晚时分的凉快干农活,或是拔杂草,或是给田里下农肥。 一些赶早的田蛙已经开始鸣叫,呱呱一片。 此时,樊凡正在河畔的石板台上苦练毛笔字。 前世那种快节奏生活下所学的“速背速记”、“海量题法”,在大明科举一道上似乎并不实用,于是这几日,樊凡无论是在背书或是写字上,都试着放慢自己的节奏。若只是一味追求速度,一遍遍练下来,手腕肌肉形成了记忆,只怕到时候要改起来会更难。 樊凡此时年岁还小,气力小,光是执笔稳当就很是不易,虽已经用了相对硬的狼毫,可笔尖方向仍是不好掌控,还不时地分岔。毛笔字起笔和收笔多有讲究,不同的笔画又有不同的手法,这样论下来,又增了不少难度。 虽傍晚已是清凉,可小胖子的鼻尖上还是冒出了一层细汗。 “瞧,是个小郎君在练字哩!……”河畔边上的小道上,不时还是会有些人经过,或是砍柴归来,或是进山猎野归来,都特意压低了声音,脚步也放缓了许多,生怕会影响到石板台前练字的樊凡。 无他,一种对读书人的敬意罢了。 即便是没得功名,仅是识字,看得书信,便是了不得的。 …… 等再晚一些的时候,不少农妇做好了晚饭,可贪玩的娃还在田里、坡上蹿着,农妇站在家门口,扯着嗓门朝田间吆喝一声“崽子,回家呷饭啦”,遇了对面的山又传回来,半条村子都能听到。 “来咧!” 不一会,灰头土脸的小子就会蹿回到家门口,嘴里嚷嚷问着今晚吃些什么。 樊凡倒是羡慕这般单纯的农家生活,只是体内有了玲珑心,却是无法真的天真懵懂,所选的道路注定要更艰长一些。 半个日头都藏在山下了,天要暗了,樊凡也收拾好自个的毛笔和水筒,到河边洗了把脸,才慢悠悠地往豆腐坊那头走。 出来的时候,娘亲说了,三叔一家难得从老院分了出来,两家人今晚要在家里吃顿好的“团圆饭”。 实在是乡下的空气干净,樊凡在院子外头就闻到厨房里飘出来的菜香味,樊凡笑笑,这样香浓的味道,怕不是娘亲做的。 他娘亲的手艺着实一般。 进去一看,果然,三叔三婶在厨房里正大展手艺,爹爹则沦为了负责端盘的,至于娘亲,在屋前趁着最后的日头缝虎头鞋呢。 只见院子架好的八仙桌上,有了红烧兔肉、腊肉笋丝、酱茄子、拌木耳几个菜,厨房里头还有没端出来的,闻上一口,只觉食欲满满。 令樊凡意外的是,往日里见了肉就流口水的二哥樊广,此时竟没有围在饭桌前,莫不成还有什么能比这一桌子的菜更吸引他? 最后,樊凡在里屋看到樊广,正蹲在樊凡的书箱前仔细地瞧着,目光烁烁。 瞧了许久,想要伸手去翻开书箱,却又不敢,收了回来……几次之后,终于轻轻翻开了书箱,却没敢碰里头的书籍,只是取出了一支毛笔,像握细木棍一般握在手里,来回换了几个姿势后发现自己还是不会执笔,又小心翼翼地放回了书箱内,把盖子给扣上了。 而后,依旧是不舍,凑近了书箱仔细瞧瞧四边。 樊凡不敢进去惊扰到二哥,毕竟当下,他是弟弟,而樊广是哥哥。 “哥哥”心里的小秘密被弟弟当众看到,被拆穿,那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罢,怕是会伤了自尊,影响其初心。 小孩子的心思单纯,容不得马虎对待。 于是樊凡悄声退出来,到院子外,佯装着喊道:“二哥,二哥,你在哪?出来和我顽罢。” 第36章 第 36 章 - 第36章 第 36 章 - 第37章 第 37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7章 第 37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7章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三叔三婶加入作坊后, 许多筹备工作赶前了许多。 这其中耗去的银子, 已经不单止最初预算的三百两银子, 还欠着陈家一百多两, 眼瞅着就要开业了, 可这请人手的工钱还没着落呢。 张氏手里倒是还有剩有几十两白银, 但这是留着用来到四处的村子收购花瓣和猪油的,可不敢拿出来花了。 偏生这个时候万掌柜带着新一批唇红膏去应天府售卖,还未回来,暂时不能找他支取分成。 等万掌柜回来后再开业,张氏是不想的, 从来只有货等商的道理, 没有商等货的,若是等到那时再开业,新一批的唇红膏完成的时间又要推迟不少。 “不如到县府找赵夫人罢?她毕竟是万掌柜的主家, 支取分成一事, 必定能说得上话。”樊父建议道, 他如今摸清楚了各个人脉, 却未懂其根本。 “杀鸡焉用宰牛刀。”张氏摇头, 说道, “找赵夫人自然是能解决问题, 可为了区区几十两银子的工钱就去劳烦她, 太不值当了。” 樊父又建议道:“那不如去找陈家支借一些银两?想来是可行的。” 张氏还是摇摇头, 解释道:“陈家如今在万掌柜的扶持下, 刚接过整个县城的粮食生意, 怕是比我们还急需银子,粮面生意所需的周转资金可不是小数目,之前买作坊欠下的银子还没还,就别再开口劳烦他们了。” “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这么大个作坊请不到人罢。”樊父郁闷道。 张氏却是笑笑,俏嘴骂樊父死脑筋,道是:“没有现钱请人工确实是要难一些,可这做生意,也不单单是靠银子的。”在大明,作坊里的工钱多是日结的。 毕竟穷苦之家无节余,每日都等着工钱开饭呐。 樊父不解,连连追问,张氏才肯解开玄机,道是:“有时候这‘信义’可比银子管用一些,你且想想,这么些年,你都有哪些信得过的兄弟友人……如今正是农闲时,农妇多是闲着,你便问他们,家中妻女可愿到作坊里做工,许诺他们月钱,下个月再结算,他们若是信得过你,自然会送人来,若是信不过你,便也没甚么。横竖我们知道这唇红膏生意是不会赔的,画了大饼也不怕填不上。” “那为何要问我信得过的人,不该是去找信得过我的人吗?”樊父被绕晕了。 张氏嗤笑,把樊凡拉过来,让樊凡给解释。 樊凡翻了个白眼,说道:“爹爹真傻,这是自家的作坊,便是他人信得过你,巴不得来,你这当老板的,也要信得过他才是重要哩!” 樊父才恍然大悟。 …… 当日樊父便出去了,所寻之人不外乎是族里头往日一起去狩猎的那帮人,都是义气之人。 同时,张氏也回了娘家一趟。 她心中寻思着,张家光靠一口打铁的炉子吃饭总是不够的,小弟张权早到了婚娶的年岁,却至今还未讨上人家,可见娘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又想起几个月前樊明义迷失山林的那几日,娘家人是何等掏心掏肺地为她着想,那老两口是当真把她这个“外来女”当亲闺女看待了。 于是,张氏便更觉得自己该出手帮扶一把了。 若是她直接给银子,以凡儿外祖父那犟脾气,怕是不会接,于是心中算计着,不如让小弟张权、嫂子何氏和大侄女张彤都到作坊里帮忙。 张氏带着樊凡去到了娘家,寒暄过后,自然说明了来意。 一听说姐姐开了作坊的张权便兴奋不已,一口答应下来,道是:“姐姐的作坊我自然是要去的,早便不想整日在这铁炉旁烤着了,哪有跟着姐夫跑马车有意思。” 他想着的是,要替姐姐去送货。 何氏自然也应下了,说道:“横竖当下是农闲,我和彤儿闲在家里,你只管道一句缺人手了,娘家人都该去帮衬帮衬的,自家人开的作坊,谈什么月钱不月钱的。” 张彤是个欢脱的性子,也是跟着说道:“我娘说得在理咧,听姑姑说唇红膏比韦记的红纸还要艳一些,我倒是对这唇红膏十分感兴趣,月钱可以没有,这唇红膏,姑姑可是要给我留一支。” 张氏欣慰,摸着已经大起来的肚子,心想,有了娘家人和三弟夫妇的帮忙,她便可以把制作技艺教出去后安心养胎了,都是信得过的人。 …… 翌日,新作坊前来了七八名农妇,高矮胖瘦各有,除了晒得黑一些外,瞧着都是利索的。这些自然是樊明义寻来的。 便是月钱要拖到下个月才发,她们也肯来。 开工的第一天,张氏不得不再把月钱的事再声明一遍,道是:“感谢诸位信得过我们夫妇,这月钱要等第一批货卖出去后才能发,最早也要等上半个月,若是有难处的话,此时退出也没甚关系的。” 一年轻些的农妇嘴快,抢着说道:“嫂子莫要小瞧了我们,既然来了就是想好了,不然就不会来,我家那憨货说了,十七哥是个担当的,跟着他狩猎的时候就没吃过亏,如今给他干活,也是一样不会吃亏的。” 周围的几位农妇也纷纷应声同意。 张氏见此,又道:“既然大家信得过我们夫妇,我在此也许诺,只要出货顺利,本月月底再加三成月钱。” 众人欢呼。 …… …… 工坊当日就开工了,张氏将技艺分作十个工序教给了众人,其中三个要紧的工序则是由三婶冯氏、大舅母何氏和张彤三人负责。 其余人分到各道工序的矮房里,摸索了几日后,渐渐地也掌握了其中要领。 最忙的便是樊明道,因为二哥撒手不干了,他便一边要忙着联系木工坊那头制作一批装饰盒,一边又要忙着通过陈家介绍的渠道,每日采购各类物资,恨不能多双手。 小舅张权也不得闲,每日驾着马车送樊凡上学堂后,就得赶到各个村把采购好的物资运回作坊,来来回回,总不能停,唇红膏制作出来后,还要赶紧送到县城万宝斋。 至于樊明义夫妇,则逐渐退出了作坊,实在是张氏的肚子渐渐大了,需要安心养胎,夫妻二人决定接下来留在豆腐坊这头待产。 一个月过后,作坊赶制出了足足有五千支唇红膏,若不是到了秋天,花瓣少了,他们还能多制作一些。 因为产量有了保证,万掌柜立马在应天府那头的所有铺子铺开售卖,虽售量多了,可仍是引得应天府的众贵人们争相购买,因为价格降了不少。 坊内的诸位农妇拿到月钱后自然是欣喜,而且张氏按承诺给每个人多发了三成的月钱,如此算下来,每名农妇这个月可足足领到了三四两银子。 其中各类琐事不再细叙。 …… …… 秋末到了,豆腐坊前的大树,叶子黄了、凋了。 很快,等它只剩下枝干的时候,冬天也就来了。 樊凡抬头,看到门前树的最后一片黄叶旋了几旋,啪叽,正好落在他的脑袋上,似乎在以此方式来告诉他时间的逝去。 嗬,来到大明也有十余月了。 正发呆的时候,忽而闻屋里传出“哎呀”的一声。 第37章 第 37 章 - 第37章 第 37 章 - 第38章 第 38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8章 第 38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8章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听闻这一声“哎呦”, 小胖子可再没心思搁树底下悲春伤秋了, 赶忙进屋, 只见娘亲坐在床上,双手轻抚肚子,眉头微锁, 额上布了一层细汗。 樊凡判断, 这估摸是开始阵痛, 怕是快要生了。 张氏性子是淡定的,从前又生过一回,知晓从开始阵痛到生下来还有段时间来做准备, 见儿子进来, 说道:“凡儿, 快些去寻你爹爹回来。” 知晓樊父这会正在河边洗衣服,小胖子又赶忙往河边跑。 …… “啊?你娘要生啦?”一听到消息,樊父整个人便立马慌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见他是真把张氏放心尖上了。 樊凡还未来得及点头,就见樊父嗖一下起身往家里狂奔,整套动作甚是连贯迅速。 连棒槌和洗衣盆都不要了, 半道落了只鞋也没停下去捡, 重点是连儿子都不要了。 樊凡叹气, 就他这小短腿, 追是追不上的, 只好稍稍把洗衣盆里的衣物收拾好了, 再往回走,唯一庆幸便是家里马上又会多一个小电灯泡了。 樊凡回到家的时候,听到娘亲正一边叫痛,一边在骂爹爹出气。 女人生孩子前,甭管平日里是多贤淑的性子,疼起来的时候总会脾气暴躁许多。 “哎呦,可疼死我了……我咋看上你这么个咋咋呼呼的憨货,不过是生个娃,你急个啥子?用得着把洗衣盆都扔了吗?……哎呦,疼……” 樊父则在一旁扶着张氏,连连称是,可不敢驳。 听着张氏叫着疼,樊父可真是揪心啊,心里直慌。 张氏见樊父直冒冷汗,估摸是紧张的,又是一顿碎嘴骂道:“你个憨货,慌啥,我生娃我都不慌,又不是第一次生了,你个大老爷们儿慌啥……你别搁这扶我了,我自己在屋里走一会,你去厨房给我做碗面吧,疼得我都饿了……哎呦,疼死我了……不吃点一会该没力气生了。” 樊凡瞧娘亲如此淡定,他便也安心了许多。生娃这个件事吧,越是从容面对,吃的苦头反倒越少。 可他仍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古代生娃,真真是半只脚踏进了阎罗门,就怕有个万一。 没一会,樊父把面端来,张氏虽疼得难受,却咬着牙,利索地把面吃了干净。 她可不想一会使不上劲,吃更多苦头。 “我现在就去把稳婆找过来罢?”樊父问道。 张氏继续在屋里慢踱步子,摇头道:“不急的,前日就跟她说让她这几日在家候着了,离我们家不过隔两条巷,又不远……你这会把稳婆叫过来,没到生的时候,她也只能坐在大厅里喝茶,有什么用,等快到时辰再去请罢。” “那……那我该做些什么?”樊父真是乱了分寸,手忙脚乱的,往日里张氏教他的那些全忘了。 大抵是看樊父有些紧张过头了,张氏缓了缓语气,道:“稳婆是村里顶好的,连县里的大户人家都来请她,我又不是头回生娃,莫要太紧张了,不会有事的……你且先去烧一锅热水吧,再把前几日用开水烫过晾干的被单换上,剪子、手帕等物也应备全了,给小娃娃用的小被裹也要放到顺手的地方……余下的,你想帮也帮不上什么了……” 说完,又用帕子给樊父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别紧张,没事的,你只管等着抱孩子就是了。” 樊父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几分,道:“我就是稀罕你。”言罢,才转身去收拾里屋。 …… 这个时候,张氏自然是不肯让樊凡留在家里的,读书讲究气运……外有传言,妇女生子带有污秽之物,怕玷污到读书的气运。 于是劝道:“凡儿,你出去玩吧,家里有你爹爹就行,娘亲不打紧的。” 樊凡明白娘亲的意思,在大明,女人生孩子就是到鬼门关去走一遭,其间各类迷信的风俗与说法数不胜数。 小孩子家家,断是不能待在产房外头的。 樊凡虽是不信,却不能忤逆娘亲的意思,当下不该也不能给娘亲添堵,于是乖乖道:“那凡儿去外头玩,等着娘亲给凡儿添弟弟妹妹。” 瞧着樊凡出了家门,张氏才放心。却不知樊凡拐了个弯,在院子的后头守着。 …… …… 约摸是午时,樊凡听到娘亲叫痛的声音频繁起来,又见到爹爹飞奔出去,不一会就把稳婆给接过来了。 “余婶,你再走快些吧,我娘子她疼得要紧。”樊父一边走一边催道,就差没直接把稳婆扛在肩上驮回家里了。 “我走得够快了,可让我喘口气,留点劲来帮水娘接生罢。”稳婆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放快了小碎步,又道,“樊十七,你可别慌,水娘的肚子我摸过,胎位正,她身子养得又好,会顺顺利利的。” 稳婆进了院子,却没急着进屋,先是换了一身衣裳,又用温水净手,才进了里屋。 果真如稳婆所言,此番很是顺利,没过一个时辰,一声响亮的哭啼从房内传出。 樊父皱成枣子般的脸才慢慢舒展开来,虽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里头的状况,可门没开前,他也只能安分地守着,不时耳根贴墙上听听里头的状况。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里头都收拾妥帖了,稳婆才慢悠悠地出来,伸伸老腰,乐呵呵地道:“恭喜樊老爷,是位千金!” 农家本不能乱称老爷、千金,可娃子刚出世,大家图个好彩头,稳婆多会说得好听些。 “劳烦余婶了。”樊父赶忙把备好的喜钱递过去,又焦急问道,“我家娘子如何了?” 余婶一愣,当稳婆这么些年,这刚出来先关心大人怎么样的,这样的丈夫可不多见。 片刻后,她赶忙应道:“樊十七你照顾得好,胎位也正,水娘她没吃什么苦头,如今好着呢……不过产后虚弱,你还是要多给她吃些滋补的,坐月子可马虎不得。” 樊父连连应下,准备进房去瞧瞧,却被稳婆一把拽住了,余婶道:“你方才跑来跑去出了一身臭汗,可不敢就这么进去,且去洗洗罢,也不差这一时,我先替你照顾会……一会进来,记得把熬好的鸡汤端上,水娘叫唤了这么半天,该是口干舌燥了,补补身子也润润嗓。” 樊父又是一阵点头。 …… …… 既然稳婆出来了,便说明樊凡可以回去了。 此时他的心情有些欣欣然,嗬,心道,往后我便是哥哥了。 暗自欢喜。 这是一个他从未体验过的新身份,那种因为血缘关系,自然而生的满满保护欲,真的很奇妙。 樊凡抬头瞧瞧门前那棵已经光了枝桠的大树,想到它来年还会继续郁郁葱葱,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木轮。 万物周而复始,而后归一。 偏偏他阴差阳错地打破了历史的循环,来到了大明,一开始,樊凡觉得老天是赐与他一个谋荣华富贵、位居人上的机会,可如今看来,老天似乎更多的是想弥补他。 让他在异世中,体会一番为人子,为人兄……往后还要为人夫,为人父。 沉思间,刮来一阵风,冬风凛凛,樊凡忽而觉得眼前有些洋洋洒洒的白沫飘过,定眼一看,原来是飘了小雪。 雪,这个字,甚好。 (六岁完) 第38章 第 38 章 - 第38章 第 38 章 - 第39章 第 39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9章 第 39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39章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木轮年年增, 农家的日子过得不紧不慢, 转眼间,已过四年,又是一年春时。 …… …… 才是五更天, 公鸡打鸣, 天边也只是微微泛光。 知晓今日有要事,樊凡起了个大早。 青袍加身,带上巾冠,樊凡从当年的小胖子长成翩翩少年,模样长得端正,尤其是那双黑亮的眸子透着精光。 遗传了樊父高大壮实的基因, 樊凡身子比同龄人高了半个头,若是不熟知, 怕是会被认作十二三岁。 院子外头已有打水哗啦啦的声响, 厨房里亦透着火光, 自是樊父樊母在忙碌。 不一会, 饭桌上端上了一大碗面,外加几道小菜,张氏趁着樊凡吃面的时当, 一头替樊凡收拾书箱,另一头又絮絮叨叨地说着:“多吃点, 今日到县学里考校学问, 听夫子说, 这次是督学老爷亲自主持, 估摸得站上半日,也不知道何时能吃上午饭,吃饱了不挨饿。” “娘,知道啦。”樊凡应道,果真把一大碗面吃得干净,这时,樊父已把马车赶到了院子前。 登车出发的时候,张氏又叮嘱道:“好好应答,咱也不是为了让督学老爷瞧上眼,总归县里的许多学童都去了,肚里头有的学问,也该拿出来晾晾。” 原来,今日樊凡要代表樊氏族学去往县里,接受督学老爷的考校。 督学,也就是学政,掌管一省教书育人和科考选拔的官员,说得通俗一些,便是学子从录取童生到中举此间,都由朝廷委派到本省的学政说了算。 原本学政到各州各县视察,多数是考校生员(秀才)的学问,谁料今年学政不按套路出牌,早早便说了此番下来,只考学童,不见生员。 如此,倒是绝了许多生员想趁机讨好卖乖的想法。 故张氏叮嘱樊凡看重此事,好好表现,倒也正常。 …… …… 到族学门前的时候,陈家笙也正好赶到。夫子昨日定了,先在族学前碰头再一同出发去县学。 樊凡与陈家笙均换乘到夫子的马车上,紧忙往县里头赶,要在日头出来前到地方。 陈家笙应是紧张了,手里提着一卷《论语》,仍在絮絮地低声念着,眼圈又黑又重,怕是昨晚点灯熬夜背诵了一宿。 也无怪他,他今年十四了,到了科考的年纪,得此机会到一府督学面前,自然是想好好表现的。 樊凡则不然,他明白,得一人赏识青睐,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科考一道上,靠着上头的青睐,一路通关上榜的例子不是没有,但却不多,终究要看的是学识、本事。 如此想来,樊凡无他求,故只是把此当做普通的考核,乐得轻松。 夫子看到陈家笙和樊凡二人截然不同的表现,颇是满意。 一个是心中有求,为此下了苦心,孜孜不倦,是好的;另一个天资聪慧,遇事镇定自若 ,更是难得。 …… …… 来到县学外头,只见大门处已经挤满了人,其中多是想来碰运气见到学政大人的生员们,个个都穿着崭新的秀才服,不料全被官兵挡在了外头,进去不得。 当然也有童生及以下的前来凑热闹,例如,樊凡的大伯,樊明仁。 这家伙,仗着身材高大,一路从最外头挤到了最前头,众秀才当中,穿着童生服的大伯尤为扎眼,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哦不,是鸡立鹤群。 如此算下来,樊明仁也算是成功了,甭管是谁过来,第一眼定是能瞧到他。 故樊凡一下马车,就认出了人群里的大伯,微微皱了皱眉头,单纯不喜此人罢了。 与此同时,刚好转过头来的樊明仁也瞧到了樊凡,像瞧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欣喜万分,又是一路猛挤过来,有这力气不去种田真是可惜了。 “好巧呀,侄儿,在这碰到了你,你是要进去参加考校?”樊明仁道。 樊凡心里暗道,巧个头,分明是你一路猛挤过来了的,我又不瞎……明面上,众人面前,樊凡只好道:“伯父好,侄儿正是要进去。” 得了肯定的答复,樊明仁一阵狂喜,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书信,全然不顾樊凡答不答应,硬生生就塞到樊凡手里,嘱咐道:“侄儿,一会你进去看到了学政大人,务必将此书信交到大人手中,并且报上伯父的大名,务必,谨记谨记,伯父的前程可都指着这封信了。” 满目期盼。 “若时机合适,侄子自然会帮伯父此忙,只是……”樊凡抖了抖手里皱巴巴的书信,为难道,“上交大人的书信不该是平平整整的吗?如此皱巴,太过儿戏罢?” 大伯瞬时投来鄙夷的目光,解释道:“小儿岂懂其中深意!此文乃是伯父熬费苦心,殚精竭虑,字字斟酌,几易其稿,方能大成,如此几经波折才得的好文怎么可能是平平整整的呢?若是平平整整,岂不说明轻易得来,必定不值斤两……学政大人是过来人,见了此书信,定能明白我的苦心。” 听了伯父的“黑理论”,樊凡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毕竟公众场合,心里暗道,谁瞧不出你这是故意揉皱了做旧,这般看起来邋邋遢遢的东西,只怕学政大人瞧了,拿去引火都嫌扎手罢。 应付傻子的办法便是让他继续沉溺在傻子的世界里,培养成大傻子,千万可不要与他理论,傻子怎么可能听得懂道理?于是樊凡应道:“侄儿谨记,不负伯父所托。” 不过假应下,樊凡可不会真替樊明仁去干这等傻事。 樊明仁达成目的,自然满脸笑嘻嘻,一旁的其余人皆投来羡慕地目光,樊明仁回过头,连忙对着众人“谦虚”道:“鄙人淡泊明志,让小侄转交书信,志不在功名,不过是瞧这民间疾苦,胸中所怀大才,若不替大人分忧,实在是浪费……” 樊凡实在尴尬至极,赶紧掩着脸走开,跟上夫子,一同进了县学里。 …… …… 县学里头,可比普通的私塾气派许多,毕竟县学是县里生员深造的地方。 普通的私塾大则为三进的小院,小则几间房屋,可县学里,亭宇小桥,清河假山,书楼庭院……一应俱全,比一般富贵人家的院子还要气派几分。 由此可见大明对科举、对授学的重视程度。 一是朝廷上头会下发银子修整县学,二则是县学的好坏直接与县令的政绩挂钩,掌权者自然会集力将县学修整得体面。 樊凡三人向把守的官兵报了学院和大名,自然得进。 进去后,有专门安排的人员带领,夫子被带去了另一处,樊凡和陈家笙则被引到了另一处庭院,所有参加此次考校的学童都在此处。 樊凡和陈家笙算来得晚,到了之后只见里头三五成群,聊得正欢,樊凡瞧众人所穿的衣物,判断此内十之八-九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年岁多在十二至十五间。 陈家笙知晓家中二弟陈家钰在县里的玉龙书院念书,此次也来了,于是一进院子便开始四处张望,找了好一会,才在一角落瞧到了陈家钰。 “二弟,二弟。”陈家笙一边招手一边喊道,谁料陈家钰竟转身往远处去了。 陈家笙以为是二弟没听到,正准备追上去,却被樊凡拉住了。 陈家笙不解,疑惑地看着樊凡。 “你二弟并非没听到你在叫他,只不过不堪与我们为伍,佯装不识,故意转身离开,你这么追上去,岂不是尴尬?”樊凡解释道。 “我们虽只是堂兄弟,关系却是极好,他不会如此。”陈家笙不服道。 樊凡又道:“在家你们是堂兄弟,在这里,他代表的是响当当的玉龙学院,而你是乡下小村族学里的学生,其间差距,你懂吧?他可能不介意,可他的同仁却不一定。” 农家与书香门第之间的壁垒,并非那般容易破除。 陈家笙正想再辩解些什么,此时,却有几名穿着贵气的少年走向他们。 “呦,说曹操曹操到,想必二位便是响当当的乡下牛头村樊氏族学的代表吧?今年有了你们,水塘书院怕是要笑,他们终于不用垫底了。”领头的一白面小哥揶揄道。 身后几个人捧场大笑,又有一人出来接过话茬,说道:“黄兄所言极是,今日我瞧那水塘书院的夫子满脸喜气,原来是因为有人来替他们垫底了,哈哈。” “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一乡下的族学而已,竟也能拿到份额来参加学政大人的考核。” “怕是雨露均沾,刚好沾到他们身上罢……也不知道字识全了没有,书读了几本,万一学政大人赐问,连题都听不懂,真是嫌不够丢脸的。” 樊凡淡定,陈家笙却是气急,正欲上前理论,再次被樊凡拉住。 樊凡上前道:“诸位还是考核场上见真本事罢,如今还早,诸位就开始出来溜骡子,实在不好。”言罢,扯着陈家笙走了。 余下的几人片刻才反应过来,樊凡刚刚是化用“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明着骂他们是骡子,实在气人。 …… 陈家笙实在不解何要隐忍,总该樊凡他在县里还是有些靠山的,不至于怕他们。 “你为何不让我上去理论?”陈家笙问道。 樊凡笑笑,心想,果然还是孩子心性,以为什么事都是可以理论的,道:“你可记得我常说的一句话,被狗咬了要如何?” 陈家笙自然记得,答道:“是‘被狗咬了,总不能反咬一口’?” “其实还有下一句。”樊凡道,“该找根棍子打狗嘴。” 第39章 第 39 章 - 第39章 第 39 章 - 第40章 第 40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0章 第 40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0章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大塘县文风颇盛, 加之知县重视后辈才俊的培养,故作了规定,县学每年皆会从所辖的学堂中抽出六所, 每所学堂派两名学童, 由县学里的教授进行考校。 因参加考校的皆是尚未参与过科考的学童,故称为“童子会”。 今年赶上学政大人亲自主持,自然要举办得盛大一些,县学里的几位老学究得知学政大人出身寒门,有意在参赛的名单中增加了两所乡下的学堂, 以示公正。 樊秀才虽多年未中举,当年却是名副其实的小三元,在县城的廪生圈内颇有名声, 这其中一个名额自然就落到了他执教的“樊氏族学”头上。 另一所是高庄的“高氏族学”。 如此算下来,共总有十六名学童参与了此次考校。 …… …… 十六名学童在庭院内等到了日上三竿,才闻外头传来敲锣声, 咚咚咚。 诸位学子皆是静默, 无他, 都在心里默数铜锣声呢。 敲锣声连鸣九下,方才止住。 樊凡心中暗想, 九下意味着, 朝廷这次委派下来的学政大人与知府同级, 正四品, 如此的话, 本府的知府大人必定会伴同前来考校。 为何说是必定?其中可有大门道。 哪怕上头派下来的学政大人品级比知府低一些, 知府多半也会伴同,因为学政一职属于游职,任期一满,还会回到天子脚下,可不敢轻易得罪。 何况这次下来的是平级的官员,所以说知府是必定会陪同的。 …… 随后,学政大人与一干官员自然会在县学里视察一圈,读读县志,四处游游,高谈阔论,诸如此类,与后世的下乡巡视大体相同。 趁此空档期,樊凡等学童被带至考场——也就是县学的讲堂内。 只见里头铺了十六张蒲席,又摆上了矮桌,诸位学童一一坐下。 这是要趁着大官员们游闲的时当,先考核第一个科目——默经。顾名思义,与后世的默写课文是一个意思,所出的题目不外乎是“默写某书第几篇目”或是上句是何、下句是何,再难一些则会出题“某篇目内讲何事的是哪一段哪一句”,这就要求学子不止背得滚瓜烂熟,还要知晓其含义。 总之,诸如此类,是考核最基础最简单的一门。 樊凡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凭借着成人的思维和理解能力,记忆力总归比寻常同龄人要好一些,加之方法得当,每日早晚又在河畔便练字便诵读,四年间,积少成多,已将四书五经背了个全。 达不到倒背如流的水平,但应对“默经”已是绰绰有余。 监考的是县学内的老学究,坐在正堂之上一览无余。 题牌举出来后,樊凡扫视一眼,十题之中,出自四书五经的居多,却有两题考的是唐诗宋词,题目也偏,不好作答。 试想,唐宋时期,诗词鼎盛,流下的好诗好词何其之多,想要全盘通识,自然不易。 宋词一题,樊凡不懂,不光词名从未听过,连作词人也从未听说过,实在够偏了,心中暗想,出此题之人定是个老派学究,喜欢收集些偏门的诗词,称之为“遗珠”,以显其博学多知,通读古今。 而新派的学者,则认为,应当推陈出新,与其耗费时光沉在古籍之中,不如多做些好文章,遗留后世。 唐诗一题的难度则是中等偏难,考的是贾岛的《剑客》。 贾岛的名气与李白、孟浩然、杜甫等人相比,自是远远不及,故有心背诵其诗的人,估摸不甚多,但也不是没有。 樊凡恰记得此诗,说来也是无奈,此诗在后世被用滥了,樊凡想不记得都难,每逢中考、高考、考研等等,到处挂满的横幅当中,必有其中一句,年年如此。 樊凡研磨砚台,执笔写下“十年磨一剑,霜刀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接下来四书五经的八题,全然不在话下。 因题量不多,樊凡答完仅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仔细检查过后放下卷子。 眼角偷偷瞄了四周,只见诸位大多眉头紧锁,抓首挠腮,笔悬半空却不知应写何物。樊凡暗想,能来参加此次考核的,皆是县里的佼佼者,加之年岁皆比自己大不少,想必四书五经难不住他们,能让他们如此绞尽脑汁的,恐怕也是那两道唐诗宋词罢。 那道偏得离谱的宋词,樊凡是放弃了,总归不懂的,他挠破了脑门也不可能答得出来,故举手示意,第一个交了卷。 “当下还剩半个时辰,交卷无悔,你确定?”正堂上的老学究问道。 “学生确定。”樊凡应道,众人皆投来诧异的目光,心想一个乡下的泥腿子居然背得四书五经,竟如此之快就将题答完,而且还提前交卷了,简直不敢相信。 老学究派小厮去将樊凡的卷子收回,樊凡有意将自己不懂作答的宋词一题的答题纸盖在最上头,于是小厮拿起小半沓卷子时,众人只见上头竟然是白花花一片,一字未写。 于是众学子眼中,原本诧异的眼神立马变成了鄙夷,大有原来如此、以此为耻的意味在此中——就是嘛,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能有多大能耐,原来是交了白卷。 众人安心,继续投入到自己的作答中。 樊凡无视众人的鄙夷,收拾好桌面,静自离开。 …… …… 等到午时的时候,大锣一声响,默经考核结束,诸位学子交卷后相继出来。 因陈家笙还未出来,樊凡在外头找了个凉快的地方等着,没一会,陈家笙出来了,匆匆跑过来后,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急着问:“你莫不是真的交了白卷罢?” 樊凡笑道:“不过是把没答的宋词一题的卷子盖在上头而已,岂会真交白卷。” “我料也是。”陈家笙松了口气,道,“平日里夫子抽问,你对答如流,万万不可能交白卷的,是我多想了。” “你呢,答得如何?”樊凡也关心问道。 “总之是尽力了,能不能进下午的复试,且看天意吧。”陈家笙叹了口气,略为丧气道,“且不说唐诗宋词,就是那四书五经,我也只答出了七道,有一道模棱两可,不知学究们会如何判卷。” 樊凡安慰道:“大家的水平相当,你若背不出来,别人也未必能,一起等午后的结果罢。” 陈家笙点头。 …… 俩人谈话间,两名穿着粗布蓝袍的学子走来,正是高庄“高氏族学”的两位。 农家学子入学晚,故此两人年纪又比其他学子大一些,十四五岁的样子,其中一位来势汹汹,瞧着就知道是来找茬的。 果不其然,那位一来,立马厉声批道:“简直不知羞!你可知族学获此考核的机会何等难得?多少人抢着要来,你却敷衍了事,草草交卷,简直是给农家学子丢人……羞于与你为伍。” 火气很重。 樊凡简直莫名其妙,羞于与我为伍?我何时与你为伍了? 对于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多管闲事,道德绑架,好为人师的“嘴炮”,樊凡向来是不留情面的,当下冷笑道:“这位同学,我可曾吃过你家米,吃过你家面?若是没有,你是何处地,有资格来此胡言乱语?” 言下之意便是,你管得也太宽了。 那位仍觉得理直气壮,驳道:“我比你年长一些,多读几年书,教育你几句的资格是有的。” 这便是倚老卖老了。 “哈哈,笑话。”樊凡当真觉得好笑,讽刺道,“读书人何曾以年纪论辈分、论资历?以你的说法,你若是熬到七老八十,岂不是可以对新科状元指指点点,好大的气概,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读书人是按功名论辈论资历的,便是六十岁的老秀才,见了十八岁的新举人,也得规规矩矩喊一声“老爷”。 这是一个“能者为上”的朝代。 樊凡一番话论得那人终于闭了嘴。 与他伴行的另一位,语气则得当得多,先是行了同仁礼,才道:“高诵他言辞过激,还望樊同学谅解,在下高成云。我们不过是觉得,机会难得,还是应当好好珍惜,严之以待,方能不负夫子的苦心,樊同学交了白卷,还是不妥,若是传出去,对农门学子名声很是不好。” 这番话倒是有些道理。 既然对方有礼,樊凡自然也是以礼相答,道:“高兄可知道,耳听为虚,可眼见未必就是实?到底是真是假,不如等下午放榜了,再论也不迟。当下空口无凭,管教的话,我是不听的。” 许是方才高诵的声音太大了,几步之外,此时正有十余名学子围观着,皆是县里的学堂的学生。 领头的正是昨日嘲讽樊凡的白面小哥,黄仕聪。 “啧啧啧,瞧瞧,当真是热闹,菜鸡互啄呢,落地是毛。”黄仕聪揶揄道,众人跟着起哄大笑。 另一位也跟着道:“读书人只有鲤鱼跃龙门的说法,可没有菜鸡当凤凰的说法,肚子里没点墨水就早些滚回去放牛罢,免得丢人现眼。” 又是哄堂大笑。 方才理直气壮骂樊凡的高诵,此时却怂得真成了菜鸡,高成云还算沉得住气,没有冲动,只是皱了皱眉头。 身后的陈家笙凑到樊凡耳根旁,低声道:“堂舅,该是时候拿出打狗棒了,打他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樊凡也低声应道:“还不是时候,现在打脸也无人看到,不如等到了学政大人面前,再撬开他的狗嘴。” 陈家笙了然,于是二人转身离去,不屑与众人纠葛。 “瞧瞧,菜鸡识趣,落荒跑了,哈哈哈……” “就当如此,不然以为县学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来的。” …… …… 樊凡与陈家笙出了县学,正好看到夫子在大门前等他们,三人在县里寻了处小酒馆,解决午饭问题。 总归要填饱了肚子才能好好应对下午的考核。 夫子上午作为尾随,跟着学政大人和知府一同巡游了县学的大院子,自然不知考场之事,于是樊凡和陈家笙皆把作答情况报与夫子。 夫子思索片刻,道:“宋词一题,考的这位词人,我也从未听说过,答不出倒也正常。至于贾岛的《剑客》,算得上是偏门,你们这样才读几年书的童子,涉猎不多,答得出此题的,能有一二人便算不错了,余下的倒算中规中矩。” 听了夫子的解析,樊凡心想,自己只差一题,排名虽不敢确定,但进复试应该是没问题的。 夫子又嘱咐道:“在没放出结果之前,你们二人还是要好好准备下午的辩试,到时是学政大人亲自出题,无需紧张,平常心态应答即可,若是答不出来也不要紧,只是千万不要不懂装懂,在学政大人面前闹出笑话。” 樊凡与陈家笙点头。 所谓辩试,乃是双方各出一人,由考官出题,双方抢答,或是相互间出题,直至一方出现纰漏,由此判定胜负。 这样的考核方式,涵盖了“诗书礼易乐射”,涉及面广,考核的方式也灵活多变,在大明颇为盛行,多用于读书人间“文斗”,以此来解决“文无第一”的矛盾。 因不知学政大人会定下什么样的规矩,所以能提前准备的,不过是调整心态,坦然处之。 樊凡料想,既然是学政大人亲自监考,应该会亲自出题罢,总不至于安安静静坐在上头看热闹。 第40章 第 40 章 - 第40章 第 40 章 - 第41章 第 41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1章 第 41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1章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午饭之后,夫子叫来了一壶茶水, 三人坐在小酒馆里小憩片刻, 等着县学那头敲锣召回。 樊凡在起身的时候, 一封皱巴巴的书信从袖口滑落下来,他捡起打开一瞧, 才想起这是大伯早上强塞给他的那封信。 就是这短短的一瞥, 就足以让樊凡哭笑不得,只见开头一句便是“吾之大才罔有人知, 今欲为大人所用……大人用我,必定飞蝗腾达……” “求生欲”使樊凡赶忙把书信合上,实在不堪入目,心中暗笑,还“吾之大才”, 我看是“无知大才”罢,好好的“飞黄腾达”写成了“飞蝗腾达”, 这脑回路都能唱一曲山路十八弯了, 当真是“举世之才”。 这样的“才学”,到底是怎么考上童生的? 恰巧, 樊凡打开书信的那片刻, 一旁的夫子不经意间也瞄到了一眼。 正在喝茶水的夫子被呛得连连咳嗽, 好不容易顺了口气,对樊凡道:“还是劝你大伯看开些, 安心种田过日子罢。” 言下之意, 樊明仁这等水平, 科考是无望了。 瞧见酒馆庭前正好有烧茶的火炉,樊凡顺手把大伯那封自荐书投了进去。 …… …… 午后,这一次不再敲铜锣,而是敲响了讲堂外的鼎钟,以示庄重,樊凡等诸位学子被带入了偏院里头等候放复试榜。 没一会,上午监考的老学究手捧着榜单进来了,站在正前方,严肃道:“下午的辩试只取八人,现由我依序唱榜,宣读入围者名单,未念及名者为不入围,一会亦可随行列席观赛。” 十六取八,不知为何比原定的十六取十少了两人,故院内氛围又紧张几分。 明明还只是春末,天气凉快,却有人开始冒冷汗,湿了领襟,也无怪,若是没进辩试,便意味着连在学政大人面前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谈何得到赏识? 成,或者不成,榜单已经把这条界限划得明明白白。 这样客观残酷的一刀切,恰恰是科考的魅力所在,引得全民为此疯狂。 老学究开始唱榜,只闻道:“第八名,玉龙学院,陈家钰,答对七题。” 玉龙学院号称大塘县第一学院,其学子进入辩试,众人并不意外,唯有陈家笙脸色不是很好,垂着头,顿时没了盼头,与樊凡细声说:“二弟的学问高出我许多,也只是考了个第八,此中藏龙卧虎,我必定是没戏了,这样想来,怕是我自以为答好的题目中,还有许多纰漏,才至于此。” 樊凡也细声回应:“莫要灰心,便是没进辩试,也是一番历练,余下的回头再论。” 随后,老学究又一连公布了好几人,竟全都是县里学堂的学子,那气焰甚是嚣张的黄仕聪排在了第四,更是得意洋洋了,他答对了八题。 最后只剩下前三名还未公布,高庄的高诵、高成云知道已然没戏,故皆是垂头。 高诵丧气道:“我本猜到有差距,却未料差距如此之大,怕是要全军覆没……这次童子会后,只怕更多人要看低农家学子了罢。” 高成云虽也沮丧,却不悲观,劝道:“如今朝堂之上,寒门高官何其多,切莫太过悲观,这次不行便回去好好准备,下次再来。今日上午,我瞧牛头村那樊小子言之凿凿,颇为胸有成竹,指不定他有些许希望能进辩试。” 高诵却不以为然,不屑道:“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罢,前三岂是轻易能进得了。” 此二人站在最后,说话声不大,却正好能被樊凡听到,得知第四名也不过答对了八题,樊凡笑笑,暗想——这前三我还真的进定了。 此时,院内之人皆是小声议论,猜想前三会是谁人。 玉龙书院的唐贤程与青竹书院的林书芳二人尚未唱在榜内,众人皆以为,此二人必定为其中之二,毕竟是去年童子会的第一第二名,学识是扎实的。 可这第三位,还能是何人?来自县城书院的十二名学子间,虽是竞争关系,平日里却多有往来,相互熟悉,谁有几斤几两,清楚得很,故怎么都想不到这第三人会是谁。 他们至始至终都没把农门学子考虑在内。 只闻老学究道:“第三名,青竹书院,林书芳,答对八题半,余下两人成绩同等,皆为第一……” 老学究此时非常不合时宜地顿了顿,清清嗓子。 众人便更好奇了,到底是谁在默经一道上力压林书芳,能与唐贤程并列第一?要知道,默经一道上,看似简单,但靠的是积累,短时间内万万不可能有逆天突破。 “第一名,玉龙书院,唐贤程,樊氏族学,樊凡,答对九题……” 老学究才方方念出“樊氏族学”几字,下头的诸位便目瞪口呆了,时间仿若定格了一般,等老学究念完,院内仍是静默一片……无怪,实在太意外了。 一个农家学子,初次参加童子会,便一举夺得默经第一,怎能让人不意外。 这意味着,即便是樊凡在后头辩试中表现平平,他亦能博得上头官员的注意——任何事物,附上了“榜首”的标签,都会多赚几分印象。 哪怕只是知县留意到了,也能在县试中有如助力。 陈家笙真心替樊凡高兴,说道:“堂舅,可真有两把刷子,后头就看你的了。” 樊凡点头应下。 高诵被高成云扯着一起过来跟樊凡道歉,高成云诚恳说道:“樊同学,上午是我们唐突了,短看了樊同学的学识,还望樊同学见谅,也愿你在后头的辩试中取得好成绩,为农门学子争光。” 樊凡应过,接受了道歉,说道:“不过小事。”但让他与此二人亲近,却是做不到。 至于其余人,人与人之间,总归有眼红的,有未进榜的学子满口酸腐道:“他不是交了白卷吗,如何能判得第一?莫要以为我们眼瞎。” “或许,你可不止眼瞎,心也瞎了罢。”读书人中,虽有蛀虫,却也不乏品性端正之人替樊凡说话,道,“你只见到上头盖了白卷,可曾知道这下头,到底答了多少?有这心思疑神疑鬼,不如早些回家背书罢。” 此人正是青竹书院的林书芳,怼得那人哑口无言。 “恭喜樊同学。”林书芳朝樊凡拱手,祝贺道,“你既然能压我一头,必定是写出了那首《剑客》,林某输得心服口服。” 樊凡也客客气气回礼,客套道:“林同学过誉了,不过是碰巧翻到过,颇为喜欢,顺道背下来了,若是考其他的,我未必懂得。” 一旁的黄仕聪见连林书芳都发话了,默默退后,不敢多说什么,不过眼神中仍是有鄙夷和不服,方才夺得第四名的喜悦已然荡然无存。 樊凡瞧见了黄仕聪的眼神,也只是笑笑,当下并不计较,暗想,总归后头会有机会让你服气的。 至于唐贤程,并不理会这些,沉默不语,并无情绪波动,瞧不出是个什么想法。樊凡却觉得,这大抵是其家族所有意培养的,有些“故作老成”的意思。 …… …… 诸位进了辩试的学子由小厮领入讲堂,分两列在大堂的两侧整齐站好,个个精神抖擞,樊凡取得头名,和唐贤程并排站在前头。 此时,县学的大讲堂的摆设格局已做了调整,正堂上居高摆着两个古木太师椅,想必是留与学政大人和知府坐的。讲堂的中厅则空了出来,便于学子两两上前文斗对辩,东西两侧各摆上三张矮桌和蒲席,这是县学里教谕的位置,以充当这场辩试的评判官,至于各学堂的夫子,只能站在东西两侧的柱子之后观赛。 学子、夫子、教谕皆已就位,众人皆静站着,大堂内一片肃静,只等学政大人到来。 不一会,身着云雁官服,脚蹬黑缎官靴的学政大人从外头进来,知府与其等身位一同进来,至于知州、知县等,自然尾随其后。 诸位官员各自就位后,正堂上的学政大人发声道:“本官下各州、县督查治学情况,凡俗缛节一切皆免了,该坐的坐下,该抬起头的抬头。” 只闻声音浑厚,便只是普通的一句话,也能听出官威来,一听就知道是久经官场之人。 樊凡这时才得以抬头看到正堂上的学政大人,是个清瘦的中年人,一对剑眉颇显正气,因留了羊胡须而瞧着老了几分。相反,知府大人则是个顶着大肚子的胖子,长相倒是慈眉善目。 可不管长相如何,二人身上确确实实散发出一种震慑众人的官威,叫人不敢造次。 第41章 第 41 章 - 第41章 第 41 章 - 第42章 第 42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2章 第 42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2章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所谓考校学问, 也不会说一上来就出题考核, 总归要先寒暄寒暄。 学政大人虽有官威, 但其毕竟出自翰林, 相比之下,倒是文气更重一些,一瞧便是饱含学识之人。 学政大人问道:“底下众学子便是县里学堂中的佼佼者?” 樊凡等学童站在底下,却是不能随意应答的,除非是学政大人亲点其名。 大塘县昔日的赵知县如今已经升迁至其他地方当知州, 如今执掌大塘县一应事务的是赵知县的同门师弟——周永, 周知县。如今刚上任不久, 倒还不知品行作风是如何。 周知县上前应答:“回大宗师, 各学堂推荐的学童共有十六名, 经过默经一道,十六取八, 余下的便是这些。” “可曾从乡下学堂抽调学童前来参加考核?”学政大人问道。 听闻学政大人这么问,在场的县学教谕们皆是微微庆幸, 又略有些得意——幸好早有准备,料想到学政大人出身寒门,这次童子会补增了两所乡下族学,铺广了考核面。 若非如此, 当下只怕无法应答, 那可就麻烦了, 惹恼了学政大人可没好果子吃。 周知县赶忙上前应答, 道:“回大宗师, 十六名学童中有四名取自农家学堂,以示公正。” “善。”学政大人捋捋胡须,微微点头,赞赏道,“农学寒门亦有大才,不可遗辜,十六取四,虽比例小了些,但这番巡游中,唯有本县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 得了赞赏,周知县喜悦之情溢于神情,念及在学政面前,又微微收敛,谦虚答道:“昌盛学风乃是属下的本职,愿在所辖之地,不遗明珠,若有不足,还望大宗师多加指点。” 得知学政大人如此看重寒门学子的培养,周知县倒也机灵,当即锦上添花,再为自己“捞”一份功劳,又接着道:“在本县所辖的各村庄中,多设族学、社学,有教无类,学童虽相比县城少了许多,但其中也不乏出类拔萃之辈。此番默经考核中,取得首名的学童樊凡就出自乡下小村,族学里学生不过二三十尔尔。” 以突出典型论政绩,古今皆是如此。 “哦?当真如此。”学政大人大喜,道,“取卷。” 这是要一阅樊凡默经的卷子。 意外的是,底下的一众学子皆是淡淡然,并无羡慕之情。 此事倒也不难想通,即便没有周知县推荐,学政大人查阅默经榜首的卷子也是必然之事。而在辩试之前,仅靠默经取得学政大人的好感,并非什么好事——试想,若是一开始便被捧高了,而在辩试中表现平平或是不佳,前后差距越大,落得的名声就越差。 八名学童当中,并不乏人怀疑樊凡是否有真才实学,甚至料定樊凡在辩试中会露出马脚。 如此想来,自然也就不羡慕樊凡被“点卷”了。 答卷很快被取来,众人本以为学政大人只是略略点看一遍,走走过程,谁料学政竟看得认真,完了还赞许道:“默诵书经之功扎实,所写小楷字虽仍稚嫩,却也算端正……嗯,小荷才露尖尖角,当继续用功,切莫贪快或是自满,读书一道还需稳稳实实的。” 瞧到周知县眼角示意,樊凡连忙上前一步,行礼道:“学生谨记大宗师教诲,定当苦读苦练。” 按正常的套路,到了这里,就该翻篇,而后开始下一项内容——辩试。 不料学政大人并未让樊凡退下,似乎有意要再考校考校。 “年方几何,学业到了那一步?”学政大人闲聊式问道。 樊凡如实答道:“回大宗师,学生今年十岁,已经背诵了四书五经,字义注释却仍还在学。”古时授学,多是先识字背诵,再辨析字义句意,最后才是学作文章。 樊凡方才十岁一事,着实让在场众人吃了一惊,在科考一道上,年轻亦属于一种资本。 “经书诗词各门,可有擅长?”学政大人又问道,言下之意便是——抽个擅长的吧,我要开问了。 这样的情形倒也不少见,一般而言,学童会答一篇自己最熟的书目,尽可能缩小考校范围,学政大人从中提问,如此,总不至于答不上题而丢脸。 令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樊凡竟不走寻常路,答了一句:“小子资历浅,不敢说擅长,若是真论,唯有对对子稍拿得出手。” 此话一出,若非学政大人在场,只怕底下众人要议论纷纷,有人鄙夷其不自量力,有人笑其自讨苦吃,亦有惋惜他太过年轻,不黯路数。 要知道,对对子出题根本无规,可难可易,需要有丰富的学识积累和十分应变,才能做到从容答题。 此番樊凡偏偏选了对对子,岂不是自己挖坑坑自己? 其实不然,樊凡在众多选项中,偏偏挑了对对子,自然有他的考虑,其一便是他对自己肚子中的学识有足够的自信,其二则是料想学政大人到县学考察,总不至于会出太难的题目,其三便是最重要的应变能力了,这恰是他不缺的。 这时,学政大人也来了兴致,乐呵道:“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本官便考考你,只要能对上六七分,便算你答对。” 意思是降了标准,不必全部对仗,只需大概对得上。 “请大宗师赐问。”樊凡道。 学政大人思索片刻,道:“既然你是农家学童,我便出个与农家相关的,此乃我年少时看到父辈挑担子时想到的,且听好了,这上联是‘担重人轻轻挑重’,许你半柱香的时辰。” 大明的半柱香时辰,换作今天,不过十余分种。 此题一出,那些未进复试的学子中,多是幸灾乐祸——若是普通的对子也就罢了,偏生学政大人这上联中含了玄机。 轻与重,这是一对反义词。 “轻挑重”又把农活之苦体现了出来。 如此的话,已然不是说光靠那些文绉绉的词句就能对得出的,而要寻到合适的事例,与之相对。 说到底,这是一道十分考验应变能力的题。 第42章 第 42 章 - 第42章 第 42 章 - 第43章 第 43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3章 第 43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3章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此上联的妙处, 樊凡自然也懂得, 便是才思敏捷,他一时也陷入了深思。 只论字词的话, 此联并不难对,只需把“重”、“轻”、“挑”三字对上即可, 比起那些玩字音字形的对联好答多了。 难的是对上其意境, 该以如何对上农家之苦,贫民之艰呢? 如此一题, 同时也将学政大人的处事智慧和分寸拿捏体现得通透——光是从字义上对仗,此题不难,不至于让学识尚浅的童子答不上,留了后路和情面;若是从意境上,此联又可深究,可探出应答者肚中墨水是多是少, 不失水准。 可谓是能进能退,水平实在是高。 樊凡暗想, 与“轻重”相对的, 可以是“大小”“长短”“虚实”等等……当下已有了一联用作备选,只是他仍不满意,觉得意境上还是稍稍欠缺些,故未急着应答。 因还有些时间, 故樊凡继续蹙目凝思。 学政大人呷了口茶水, 说道:“莫需急躁, 想好再答。”道不出为何, 学政大人总觉得,眼前这个看似稚嫩,可眼中却透着精光的学童并不简单,或许真能给他个满意地答案。 大堂之中静默,面对学政大人的考校,其余学子自然也跃跃欲试,想一展才华,以获学政大人的青睐。 站在樊凡身后的第四名黄仕聪,本就对樊凡又几分不服,对其农家学子的身份更是不屑,当下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行跪拜礼后,道:“报大宗师,学生有一下联,虽仍生涩,不及上联之妙,亦想恳请大宗师点拨。” 口中说的是“恳请点拨”,心中实则得意,想着只要此联一处必会占尽风头。 历来考校中,本就有“抢答”一说,断没有你答不出就不许别人答的道理。故,若是有人站出来抢答了,倒也是合规矩的。 学政大人道:“可答。” “是。家母昨夜做了扁食(后世的饺子),学生以此为引,得了此联。”黄仕聪抬头说道,这是答前先将渊源说清楚了,以立字义。 黄仕聪继续道:“学生的下联是‘馅厚皮薄薄包厚’。” 目光烁烁,期待学政大人的回应。 单单从字义上,厚薄对轻重,上下联对仗工整,下联也算是言之有物,可这上下联一对比,怎么就……那么别扭呢?有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 仿若一阵冷风吹进了讲堂里,一时间冷场了。 那些学童自然还意识不到有何不妥,毕竟学识尚浅,可知县、教谕和夫子们,却真的是尴尬到脸抽搐。 上联写的是挑担夫之苦,这下联,居然笔锋一转写扁食?穷苦人家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他居然敢用扁食来对仗?学政大人的父辈在艰辛挑担营生,而你却在安逸吃扁食,还是皮薄肉厚的扁食,这合适吗? 这已然不仅仅是意境对不上,若要论深了,说是嘲讽也不为过。 许是体谅学子年少,资历、学识尚浅,体会不到那种民之疾苦,学政大人并未斥责黄仕聪,但脸色严肃,并不甚好。 此时黄仕聪也从众人的脸色中知道自己闯祸了,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垂着头,整个萎了许多,心中后悔太过冒进。 最后还是知府大人乐呵呵地打破尴尬,欲要解了围,道:“哈哈,学童的学识尚浅,不谙世事,水平尚且还停留在字面表层,不得深意,此番还望学政大人不要见怪,此番之后,定让夫子在教导他们学识之余,多督令他们去体察民间疾苦,以免贻笑大方。” 此时,学政大人的脸色方才缓和一些,对黄仕聪道:“你的学识尚浅,知其义而不知深意,读书一道上任重而道远,且退下吧。” 这一番话,教育的意味多于批评,可在黄仕聪听来,却如判了“刑”一般,只怕后头他无论表现如何,都不可能夺得好名次了。应了一句后,只好讪讪退下。 胖乎乎的知府大人又建议道:“来自樊氏族学的小子,出身农门,许是能领会到学政大人上联中的深意,体验过农家疾苦,不如听听他的答案?” 这是要用樊凡来把上一件事翻篇呢。 学政大人点头,示意樊凡给出下联。 此时,知县和众教谕们身后齐齐冒冷汗,皆是期盼地望着樊凡,心中默默求老天保佑,这一个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哪怕是平平凡凡的答案。 众人皆知,若是樊凡答得好,便能替大塘县在学政大人面前挣回一些脸面,让学政大人不至于对大塘县的学子失望;若是还出岔子,哪怕学政大人不生气,这要传出去,只怕往后几年,大塘县的学子在本府都会被看低几分。 可,一个十岁的稚童真能做出绝顶的下联? 教谕们扪心自问,换做他们,也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得极好,于是只求樊凡对得不出格,莫要让情况恶化,就满足了。 话说樊凡本来并未想到十分合宜的下联,正欲用备选的对子做答案,谁料,听了学政大人的那句“读书一道上任重而道远”,“道”和“远”二字顿时给了他灵感,绝佳的下联浮在脑海当中。 当即拱手行礼,而后道:“报大宗师,学生想好了。说来也巧,这担子之重,学生颇有几分体会……学生的娘亲前几年在菜市卖豆腐,每日清晨,天微亮就要挑着豆腐担到县城售卖,若是把她挑着担子走过的路立起来,恐比天高……娘亲如此拼命,便是为了供我读书,望我在读书一道上,能走得远些。此下联,便出自于此。” 樊凡亦是把下联的渊源先说了清楚,以正字义。 此话一出,学政大人当即来了兴致,身子微微俯向前,好奇说道:“哦?说来听听。” 事情似乎有转机,周知县和教谕、夫子,甚至是知府大人,都有些期待樊凡能逆转情形,皆等着他说出答案。 樊凡很是淡定,不急不缓地说道:“学生的下联是‘道远步短短行长’,还请大宗师指点。” 一语双关,意境之重,除了体现农家疾苦,又增了盼头,给了念想,无愧为绝佳。 第43章 第 43 章 - 第43章 第 43 章 - 第44章 第 44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4章 第 44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4章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好联, 好意境, 好志向!”学政大人抚掌说道,“不愧为文风鼎盛之乡,人才辈出。” 一连三个“好”字, 可见学政大人对樊凡的答案是何等的满意, “担重人轻轻挑重, 道长步短短行长”,无论对仗还是意境上,都恰到好处, 十分适宜。 教谕们都知道, 这下联妙就妙在比上联又多了一层深意——上联只道挑夫之苦, 下联除了写挑夫行路之远之难以外, 还隐含着读书人“行稳致远”的寓意。 道长步短短行长, 读书之道漫长而孤独, 唯有一步一脚印,厚积簿发,方能到达远方。 学政大人出身寒门,如今进了翰林,又任一府督学,自然懂得路途漫漫其中之艰辛, 故此下联真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胖知府也微微点头,赞许道:“孝心可嘉, 前途可期。”这已然是很高的评价, “孝心”是赞许其品性, “前途”则肯定了其学识。 面对两位大人的赞许,樊凡并未飘飘然,而是谦虚答道:“学生亦是从大宗师‘读书道上任重而道远’一话有感,方得此联,机缘巧合罢了。” 在场的一众教谕皆是松了口气,此联一出,弥补了方才黄仕聪所犯之错,大塘县学子的名声总算是保了下来。 其余学子再无敢鄙夷樊凡,如今再想,樊凡能在默经一道上夺首,绝非碰巧走运,而是靠真才实学。 …… …… 小小风波之后,辩试终于是要开始了。 周知县上前请示道:“禀大宗师,辩试的题签已经备好,不知您可否需要更改辩试规则?”辩试只有一般规则,具体规则可千变万化,因考官而异,故知县要先请示学政大人的意见。 学政大人摆摆手,道:“无需更改,便按普通规则,先抽签配对,再抽题,两两对辩罢。” “诺。” 樊凡配到了儒江书院的胡曦,默经试中排名第六,第三队上场对辩。 樊凡虽听了辩试规则,但因从未参与过类似考核,不甚解,正好趁着第一第二场对辩熟悉规矩。 原来,双方上场后,教谕会从签筒中抽出一题签,公示众人。对辩双方依据题签内容,排名靠前一人先出题考问另一人,后者给出答案,评判官评定对错;而后交换身份,后者发问,前者作答,评判官再判对错。互问一题后,称为一辩。 如此反复,三辩之后,答对者得胜。 这么算来,不仅要比作答,还要比出题。唯肚中有足够的墨水,才可破千题,唯有知其所以然,方能出妙题。 这是综合综合考校学识的一种方式。 或许有人疑惑,若是有人事先准备了极难之题,岂不是不公平? 题签中的内容千变万化,若是与题签毫不相关的题目,亦或是“万金油式”的题目,皆视为无效。事先备好的题目能与题签上的内容有关联的概率是小之又小。 三辩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半柱香的时间,没一会便轮到樊凡上场了。 只见教谕随手从竹筒中摇出一支题签,上前大声念道:“《岳阳楼记》,‘微斯人,吾与谁归?’,樊氏族学樊凡先出题,儒江书院胡曦作答。” 意思是要根据《岳阳楼记》“微斯人,吾与谁归?”一句出题。 《岳阳楼记》乃名篇,樊凡在前世就学了,到了大明,自然也免不了,对此十分熟悉,所以樊凡十分淡定。 光光是看这一句话,自然是问不出什么,关键还是要回顾前文。 樊凡把《岳阳楼记》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当下决定由浅入深,说道:“我的题目是——‘斯人’所指何人?” 总评判官站起来道:“可。”意思是樊凡所出的题目符合规矩。 能让范仲淹发出“吾与谁归”感慨的,自然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古仁人”,若是通识全文意思,此题并不算难。 显然,胡曦虽背得全文,却未了其意,因《岳阳楼记》全文中仅出现了“滕子京”一人名,故答道:“‘斯人’所指巴陵郡滕子京也。” 实际上,全文的第一段,不过是个引子,“滕子京”也只是此名篇的“引路人”,范仲淹写此文规劝滕子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六位评判官并无人敲响桌前木鼓,意味着,无人认同胡曦的答案,答错了。 接下里轮到胡曦出题,许是开头便答错了一题,小小少年心神不稳,一时过于慌张怯场,加之“微斯人,吾与谁归”寥寥数字,实在不好出题,本想问“前一句是何”,不料口误道:“此句的下一句是何?” “可。”评判官虽诧异,但此题并不违规。 樊凡也是一愣,答道:“此句为篇末,并无下一句。”六道木鼓声响起,意味着樊凡答对。 随后,樊凡又问道:“‘微’可一字多义,皆有哪些?”此题便更简单了,与后世考多义词相似。 樊凡本是想友情放水,谁料胡曦学习字义句意仅靠《四书章句集注》,拘泥于朱熹作出的注解,认识有偏差。 于是胡曦答道:“朱老夫子注《四书》有道‘微,无也’,微即无,无即微,如何能道一词多义?”意思是,朱熹只注了“无”一层意思,他便将“微”等同于“无”了。 樊凡忍住不敢笑,心道,这便是“死读书,读死书”罢,背书的本事是一流的,奈何学得不深不广,才会闹此笑话。 “荒唐至极。”樊凡驳道,“以胡同学之见,论语有道‘孔子微服而过宋’,岂非……” 樊凡没把话说完,算是给胡曦留了情面,若是他把话说完,“有辱孔子”一道帽子盖下来,恐怕胡曦这辈子都难在科考上有什么成就了。 本只是普通的对辩,不至于此,樊凡把握好了分寸。 胡曦还不明白樊凡的苦心,正欲继续争辩,他的夫子在一旁观赛,却知道其中利害,连忙向评判官招手示意,道是认输了,赶紧把胡曦领了下去,留住面子。 走之前,那夫子还对樊凡道了一句:“谢小公子留情。”樊凡还礼。 如此,樊凡得胜,进入下一关。 第44章 第 44 章 - 第44章 第 44 章 - 第45章 第 45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5章 第 45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5章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随后, 青竹书院的林书芳与玉龙书院陈家钰相辩, 林书芳得胜。 如此,仅剩四人,为樊凡、唐贤程、林书芳, 还有上场得了第五的王志, 黄仕聪果然未能再入复试。 第三场仍是辩试, 周知县正欲随机抽签来安排两两比试,此时,胖知府却开口道:“且慢。” “属下到, 知府大人有何吩咐?” 胖知府建议道:“都到了如此关头, 仍能留下的四名学童, 想必学识皆是不差, 若是还以方才规矩来比试, 恐怕不易分出胜负, 来来回回,耗时太长,不如请大宗师亲自出一题,由四人作答,取其优者定为胜罢。大宗师意下如何?” 说罢,知府大人望向学政大人。 知府大人说这番话, 可是有原由的,其一, 当下时间已是不早, 学政大人下县巡游必定备有酒席, 若是误了时辰,可是不好;其二,学政大人此次亲自考核,怎能不给他创造个机会出题,顺带指点一番众学子?莫不是真觉得让学政大人安安静静在上头坐着就够了? 风头、脸面、排场这种事,皆是要给足了。 实际上,这里头皆有套路,只不过周知县毕竟年轻,上任不久,并不懂得。知府大人有意出头指正,免得万一学政大人对此介怀。 知府大人盛情邀问,学政大人自然不会驳他面子,当即道:“可,容我思索片刻。” 于是起身,在台前踱步思索。 片刻之后,学政大人开口道:“武将判胜负靠刀剑,文人判胜负还须得是靠一支笔,读书万卷,下笔有神,不如便写一写罢。” 言下之意,不能再比口舌,而要比比做文章。 知府大人当即迎合道:“学政大人所言有理,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写一篇。” 学政大人又道:“他们学识尚浅,若是让他们写长篇大论,亦是不好,不如便作首小诗吧,既可考校学问,也不甚难。” “大宗师考虑周全。”知府大人赞许道。 这时,周知县亦是识趣地上前请示道:“还请大宗师赐题。” 学政大人捋捋胡须,道:“大塘县文风鼎盛,便是农家学堂,亦受重视,使得明珠不受蒙尘,可见实乃人杰地灵……不如便以大塘县为题,众学子作诗或词一首,描述其风土人情,为时一炷香。” 如此一题,实在算不得难。 其一,可写景,亦可写人;其二,可写诗,亦可写词。 周知县立马安排小厮备好矮桌及笔墨纸砚,期间,四人皆在心中暗暗准备。 于樊凡而言,穿越至大明已有五个年头,古文的抑扬平仄已然成了他言语的一部分,作一首古诗对他而言倒不算难事,难的是如何言之有物,如何做到形神俱佳。 诗亦可用词平和,不甚华丽,重要的是“意境”。 既然是写本地的风土人情,樊凡便回想这五年所过的家长里短的农家生活,以寻找他想要的“神”和“意”。 樊凡想到的是家中若是有喜,爹爹和三叔喜欢喝上几碗,大粗碗往桌上一搁,酒坛子哗啦啦直倒,喝得迷迷糊糊,说着糊涂话,却乐得开心…… 娘亲则和三婶在一旁剥着花生米聊聊家常,亦或是商量下一季该去哪里采花做唇红膏,时不时叫他们莫要贪杯。 出了门,妹妹樊雪和玩伴们在院子里玩着沙子,见了樊凡就喊“嘎嘎(哥哥)”,挥着满是沙土的小爪子抓樊凡的衣服要抱抱。 樊凡还想到,自从唇红膏作坊办了起来,越办越大,不少村民都在坊里做工,如今牛头村的日子是过得越来越好了,便是村道上见了佝偻的老翁,他也是笑着的。 何为农家之乐?也许便是闲暇时喝口小酒,年节时有鱼有肉,幼有所养,老有所依罢? 何须金银珠宝才是乐?何须高官厚禄才是成?平平凡凡亦难得。 想及此,樊凡胸中,诗意滚滚而来,正好此时笔墨纸砚正好备上,樊凡执笔,当即写下—— 《农家乐》 农家粗碗腊酒浑,有客盈门备鸡豚。 小童怡乐院中沙,日暮老翁笑意存。 山山水水本无意,盼目两望牛头村。 六句写完,樊凡收笔,再读一遍,心中暗想,相比古代大拿,此诗或许算不上什么,但与他,却是不错了。 颇为满意。 此时,樊凡却发现,不经意间,自己的字好像有了一些别的意味,相较于之前,好像……更平实而闲逸了一些。 莫非这就是古人所指的“字的意蕴”? 樊凡回想方才,自己好像一心只想着写诗,而没分一丝一毫的精力在写字上,莫非是身子自然而然得将心中所悟融入到动作中,由此而使写出来的字有了微妙变化? 字如其人,古人诚不欺我。 …… …… 一炷香后,四位学子皆是收笔,稍等片刻后,墨水晾干,周知县亲自将卷子收齐,准备呈给学政大人评判。 谁料,学政大人摆摆手,说道:“既然有评判官,便先由他们去评罢,从中选优,呈两卷即可。”言下之意是让他们先淘汰一轮。 其一,是要表示对教谕们的尊敬,不能视他们于无物。 其二,贵为一府学政,岂是什么卷子都能让其过目? 如此,又是周知县不懂得套路了。 评判官们得了卷子,在大堂当中围成一圈,相互传看卷子,细声讨论着。 只见其中一位拿到一张卷子,当即大惊,随后细细品读,又频频点头,急忙叫其他评判官来赏析此卷,众评判官皆是先一惊,再频频点头。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是碰到佳作了,先是意外能有学童做出如此水平的诗词,再是肯定地点头。 如此想来,能让众判官们惊艳的此篇,其主八成就是今日童子会的榜首了。 会是谁呢?两侧观战的夫子和已被淘汰的学子纷纷讨论。 “去年唐贤程便是通过赋诗一首,力压林书芳夺魁,如此看来,今年又要重演了。” “那樊凡学识也是极佳,未必就没有机会。” “他所长乃是对对子,赋诗想必就是了了,而唐同学五岁成诗,在州里都小有名气,樊凡在诗词上,怕是不及其十一。” “也是,作诗还需闲情雅致,樊凡出身农家,是要吃亏的。” …… …… 言语之间,评判官已将二卷选出,交由周知县呈上,却未向众人公布此二人是何人。 妙就妙在,学政大人看第一卷时,反应平平,看第二卷时,竟也与教谕们一般,惊艳之情露于言表。 竟然让出自翰林的学政大人都惊艳,会是何等好诗?众人有些迫不及待了。 知府大人也忍不住好奇,凑过去一瞧,连连抚掌称道:“好诗好诗!” 二人品鉴一番之后,该是学政大人点评了,只闻学政大人道:“学生唐贤程上前听评。” “学生到。”唐贤程哪怕是个闷罐子,此时也不免一喜。 点评顺序前后,很能说明问题。 场外众学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这‘春雨潇潇落入城,商道两侧闹依旧’一句,倒是不错,余下诗句平平,虽用词华丽,却不得意境……然,有此水平已是难得,莫要气馁。”学政大人评价道。 底下,唐贤程听到“余下诗句平平”一句时就愣住了,整个人发蒙,后头的话一句没听进去……令众人惊艳的一篇,竟不是他的诗? 愣了片刻,周知县赶忙推了他一把,唐贤程才清醒过来,拱手道:“谢大宗师教导!”脸上难掩失落之情。 学政大人清清嗓子,继续说道:“余下我手中的这篇,其主便是今日童子会榜首,我本欲点评一番,不料写得浑然天成,无可改之处,不如我念诵一遍,与大家共赏。” 大宗师竟然要亲自念出来? 只闻:“农家乐。” 此题一出,已然毫无悬疑,榜首乃是樊凡无疑,四人中唯他一人出自农家。 “农家粗碗腊酒浑,有客盈门备鸡豚。” 农家喝浊酒,吃豚肉,富人们并瞧不起,在此处竟并无一丝卑微之意,反倒表达出了农家豪放、好客的淳朴之情。 “小童怡乐院中沙,日暮老翁笑意存。” 小童在家里玩沙子,天要黑了,老人归家,脸上带着笑容,侧面表达了“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可以安享天伦之乐,村中十分和谐。 “山山水水本无意,盼目两望牛头村。” 本来只是普普通通的山水,没什么特点,却因是牛头村的,让诗人频频回望,十分眷恋。 如此念完之后,在场众人沉默无言,再无人敢怀疑樊凡的学识。 第45章 第 45 章 - 第45章 第 45 章 - 第46章 第 46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6章 第 46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6章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学政大人念完, 满堂皆静。 此等诗才, 便是在场的众夫子,也有所不及。 重点是,他才十岁有余, 称之为天才亦是不为过。默经的水平是一流的, 说明基础打得牢;对对联, 说明文思敏捷;如今,又写了一首好诗,说明胸中有物。 试想, 如此三点皆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他若是写文章, 又岂是会差? 加之, 今日的童子会拔得头筹, 得了学政大人的赏识, 只要在学政大人的任期内参加科考,想必县试、府试、院试三道,将是如鱼得水,畅贯其中。 樊凡如此年少能有如此水准,虽非名门之后,但前途可期, 学政大人、知府大人在心中已暗暗记下,日后稍稍帮扶, 当作长期“投资”, 自然不在话下。 随后, 学政大人宣布樊氏族学樊凡夺得今年童子会榜首。 …… …… 童子会之后,大堂之中,一众官员皆已离场,余下前来参赛的学童与夫子。 唐贤程虽神色失落,却不能输了读书人的风范,朝樊凡拱手,道:“樊同学一首《农家乐》形神具佳,寓意高远,非我所能及,唐某输得心服口服,日后县内诗会,必有樊同学一帖,还望樊同学赏脸。” 莫要小看了唐贤程所说的一帖,这便意味着,樊凡进了这个圈子。读书一道,虽是一个独自苦修的过程,却也不能少了圈子,少了同窗,试想,天下书生跺一跺脚,都能叫整个大明震三震。 读书人的小圈子,其影响力不容小觑。 “唐兄抬举了,必将诚至。”樊凡回礼道。 林书芳与王志亦是上前拱手贺道:“恭喜樊同学拔得头筹。” 樊凡朝二人回礼,谦虚道:“承让了,不过碰巧是考了我懂的,日后还有许多学业上的问题,需要向诸位同仁请教。” 随后,自然还有学子前来祝贺,不一一细叙。 …… 樊凡与夫子、陈家笙等会合,三人一同往县学外走。 县学外,只见仍是挤满了人,一部分乃是不死心,仍在苦等学政大人出来的生员,另一部分则是前来等榜的。 童子会虽非什么大考,但毕竟是由一府学政亲自考校,榜首由大宗师亲点,故最终排名亦会用红纸张贴示人。 樊凡陪陈家笙去看榜,主要是为了看看陈家笙默经排在了第几名,不料,大伯樊明仁居然还未走,就这么不巧地又碰上了。 “侄儿,大伯的书信可曾交予大宗师?”樊明仁焦急问道。 樊凡岂能跟他说实情,谎道:“大伯交代之事,岂敢懈怠,那书信,已交到大宗师手中,此时,怕是正在赏读呢。” 樊明仁一听,喜出望外,又开始做他的春秋大梦,一边晃着折扇,一边飘飘然说:“交了便好!只要大宗师读了书信,定会被吾之大才惊羡,如此,大宗师免去我院试之苦,亲提为县学生员,定如探囊取物,十拿九稳。” 樊凡忍住不去笑大伯的“无知大才”,说道:“小侄先告退,且去看榜。” 谁料樊明仁“唉唉唉”上前拦了樊凡,极为鄙夷不屑道:“看什么榜,不过一童子会尔尔,没甚么用,不过是小孩童过家家……况且你不过粗粗识几个字,还是要有自知之明,还是早些回去罢。” 樊凡无语,这大伯还真是,给他个台阶,他就真以为能登上天。 樊凡还未来得及开口,身旁一位同样在等榜的中年人,穿着阔气,约莫是哪位参赛学童的父亲,便忍不住了,呸了一声,嘲讽道:“好大的口气,我当是什么高人……瞧上一眼,不过是个穷童生,也敢口出狂言,鄙夷童子会之榜。” 樊明仁一看那人没穿秀才服,便壮了胆,争道:“你这小民,读书人的事,你能懂吗?吾乃童生,府试榜上有名,这童子会榜能跟府试榜相比吗?” “且不论童子会榜有用无用,你一个三十有几的老童生,好意思与学童相比,也不嫌臊得慌……再论论这童子会榜,榜首乃是大宗师亲点,岂容你蔑视?”那中年人气道。 二人争得面红耳赤,樊凡正好趁此开溜。 等樊明仁吵完,回头已不见樊凡踪影。 也正好是此时,红榜高贴墙上,众人连忙前去看榜,一县府里的小吏与樊明仁相识,瞧见了樊明仁,想博个彩头,上前贺道:“呦,这不是樊大老爷吗?恭喜恭喜,你们樊家出了大才,要光宗耀祖了。” 一开始,樊明仁亦是疑惑喜从何来,可片刻之后,他便脑补了情节—— 定是那封信!那封自荐信! 大宗师看了他的信之后,对他赏识有加,决定提拔他为生员,这小吏是内部人员,提前得了消息,故前来道喜,迫不及待要巴结他。 定是如此。 想到自己就要升官发财了,樊明仁又官派了几分,后背着手,道:“吾之大才,总算是熬出头了,你放心罢,以后我会罩着你了的。” 静默…… “樊大老爷可是有什么误解?”那小吏尴尬道,“我说的是,樊家小郎樊凡,夺得了此次童子会榜首,大宗师对他青睐有加。” 又是静默。 樊明仁极不相信地往红榜上看了一眼,最顶头的位置赫然写着“榜首 樊氏族学 樊凡”。 …… …… 榜单贴出,陈家笙最终得了第九名。 陈家笙喜上眉梢,比樊凡夺得榜首还有高兴几分,一路上,在马车里叽叽喳喳不停道:“料想不到我默经竟得了第九名,与二弟相比只差了一丝,父亲得知,定会为我高兴,爷爷亦不会急着让我接手家族生意了。” “这几年,你本就学得扎实,积累使然,从前你觉得自己远不如二弟,不过是自卑作祟,从今往后,再自信一些,成绩定不至于此。”樊凡说道。 陈家笙点头,道:“堂舅说得甚是。”目光中隐隐有了几分坚毅。 …… 令樊凡不解的是,他得了榜首,夫子的心情却是不佳,一路上面露担忧之色,更是低叹了几声。 一路上也仅是寥寥说了几句话,换作以往,夫子早该在喋喋不休为他们分析此次考校了,如此反常的表现,想必是心中有事。 樊凡虽想替夫子分忧,但夫子不语,他也不好贸然追问。 马车到了牛头村樊氏族学前,樊凡与陈家笙下车与夫子告别,准备归家。 “且慢。” 樊凡陈家笙二人回头,闻夫子对陈家笙道:“家笙,你负责告知各位同学,明日仍是学堂仍是休沐,后日再来上课,你且先回去罢。” 好好的,为何要休沐?二人不解。 “诺。”陈家笙应道,先行回去。 如此,便只剩樊凡与夫子二人。 夫子瞧着樊凡,神情颇为复杂,既有欣慰,又有担忧,还有一丝惆怅、不舍,每一种情绪背后到好似要千言万语要与樊凡说。 “夫子有何吩咐,学生听凭差遣。”樊凡道。 这时夫子才道:“你今日的表现是极佳的,为师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贺一句,你莫要怪为师。” 樊凡诚恳道:“夫子孜孜不倦授业解惑,学生才能有此学问。” 夫子又是长叹一声,犹豫片刻之后,终于还是狠下了决心道:“明日你还需按时到学堂来,我有最后一堂课要私授予你……” 目光哀哀。 “最后一课?”樊凡疑惑道。 “确是最后一课。”夫子艰难点点头,答道,“明日之后,怕是你我的师徒情缘便尽了。” 樊凡也是一惊,自己夺了榜首之后,夫子竟反倒不愿收他这个学生了,这是为何? 他想到,夫子一路上皆在沉思,想必此事夫子也是思虑了许久,最终才下定决心。既然是夫子决然之事,原由便不重要了。 而且樊凡亦能看出,夫子眼中很是不舍,但又不得不做此决定。 故樊凡没有追问原由,答道:“诺。只是……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便是夫子决定不再教授学生,这师徒情谊也不会断的。” 夫子侧过头,道:“回去罢。” …… …… 在大明,有一种职业叫“跑夫”,乃是由科考衍生出的一种临时性职业。 通讯手段落后的大明,要想尽快知道红榜排名,还得靠人力传递,跑夫便充当这种角色,类似于今日的快递员。 无论大榜小榜,必有一群跑夫围观,得了榜单后立马分头行事,有马的骑马,没马的靠腿,赶在官方报喜前,分别把喜报传至各家。 他们与官方相比,就是更快更及时。 当然,他们大多数是没马的。若是能买得起马,谁还干这等苦力活挣小钱。 他们把喜报送达之后,那户人家会给喜钱,这便是他们的报酬。 喜钱有多有少,就看是不是大户人家,若是碰到了大户人家,给了二三两也不过小事。 …… 这一次童子会虽不是科考,可也颇受重视,故跑夫们决定跑一趟。 众位跑夫们抓阄后,年纪最大的老乙抽到了榜首,本是高兴——排名越高,主家越高兴,出手也就越阔绰。 谁料这次榜首竟是个农家小子,乡下又远,老乙本不想跑这一趟,后来想想,哪怕得几个铜板也能凑活吃顿饱饭,若是不去便什么都没有,才决定去一趟。 老乙轻车熟路,很快便问到了唇红膏作坊门前。 “伯伯,你找谁?”是个穿着红衣惹人喜欢的女童。 老乙问道:“樊凡小郎君家可是在此处?”一边暗想,在作坊里打工的,若是随身没带铜板子,他可就亏大了。 “爹爹,有个伯伯找嘎嘎!”女童朝里喊道。 樊父和张氏本就在作坊里等樊凡的消息,当即立马赶出来。 老乙见了樊父,当即高声唱贺:“恭喜樊老爷,樊公子在童子会中拔得头筹,大宗师钦点为榜首,此后平步青云,光宗耀祖……”巴拉巴拉一连串的贺词。 因声音洪亮,院子又不甚大,这喜报传遍了整个院子。 下一秒,只闻院中各矮房里相互传着“小郎君得了头名”“小郎君被点榜首了”之类的话,随后,几十号人从各个小门涌出来,聚到大门前。 “我儿子得了榜首?!”樊父意外,有些懵了。 他从未读过书,不知榜首是何物,只知榜首很厉害。 张氏亦是欣喜万分,却比樊父清醒些,推了樊父一把,笑道:“你这憨货,还愣着,该给喜钱了,莫让这位大哥久等了。” “哦哦哦,对,喜钱,要给喜钱。”樊父手忙脚乱搜腰间荷包,却发现今日没带,愣愣道,“水娘,我今日没带荷包。” 没等张氏回话,只见身后众人同时一个动作——掏腰包。 再然后,老乙的眼睛都亮了,只见哗啦啦,哗啦啦,一把又一把的铜板子往前抛,甚至还有不少碎银!他只恨没长四个手来把铜板子拾起来。 “小郎君得了榜首,是我们作坊的喜事,喜钱就该大家出!”那好嗓门的王婶吼了一句。 “对!”众人异口同声。 “既然是喜事,主家该请吃流水席!”王婶又起哄,吼了一句。 “对!”声响更大了。 樊父也是豪气,当即说道:“好!今晚就吃流水席,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他小舅,去刘屠夫家拖两头猪,要肥的!” 众人不免又是一顿起哄。 第46章 第 46 章 - 第46章 第 46 章 - 第47章 第 47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7章 第 47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7章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流水席可不敢是整条村子吃, 樊凡一家可没阔绰到那等地步, 只是作坊里做工的一同乐呵乐呵。 樊凡回来的时候,刘屠夫已经把两头大肥猪给宰了,正在切分。 小舅张权驾着马车, 拉了几箩筐的其他食材, 也正好回来, 车方方停下,箩筐就被几位大姑大婶七手八脚地扛去井边,各种洗洗涮涮。 院子里的空地上, 则已经用泥砖抬起了两座简易的炉灶, 几个公认厨艺好的大叔大婶已经开始炒菜了, 大菜铲蹭着铁锅, 嚓嚓嚓声响。 七八张八仙桌紧凑地摆在院子里头, 刚好能摆下, 几道小菜已经摆上,几个小童在桌子间窜来窜去,不时偷偷摸几颗炸花生吃。 日头已经落山,天色微暗,柴火光照在众人脸上,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爹爹, 嘎嘎回来了!”在门前玩得樊雪最先看到了归来的樊凡,人儿小, 嗓门可不小。 四岁的樊雪长得同瓷娃娃一般, 惹人喜爱, 肤色、五官大多遗传自张氏,是个小美人胚子,性子活泼好动,最是黏着大哥樊凡。 未等樊凡踏进门,小雪已经缠上去,“嘎嘎,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坐在门阶上等你好久了。” “在家可有听爹爹的话?可还曾调皮去玩水缸里的水,弄湿了衣裳?”樊凡顺势把妹妹抱起来,问道。 小丫头赶紧摇摇头,嘟着嘴道:“小雪可乖了,听嘎嘎的话,不曾再去玩水缸里的水。” “那你为何换了一身衣裳?”樊凡道,戳破了她的谎言。 小丫头不料嘎嘎记性这么好,开始低头玩手指,委屈说道:“我真不曾玩水缸里的水,我只是玩了水桶里的水,才不小心……是很不小心,弄湿了衣裳。” 樊凡汗颜,小妹的这股活泼机灵劲,既让人疼爱,又让人哭笑不得,当即吓唬她道:“就该让娘亲治一治你这个鬼丫头,一日要弄脏好几套衣裳,寻常人家如何养得起你,罚你一个月不能吃烤地瓜。” 如今,樊雪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娃子,众人对其宠爱有加,尤其是樊父,唯有张氏能治得了她。 “嘎嘎最疼我,才舍不得惩罚我,对不对?”樊雪可怜兮兮道,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樊凡。 樊凡无奈,谁让自己唯有这么一个小妹,又长得这般可爱……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宠着她。 只是不知道,往后要给她找何等人才作夫君,才“治”得了这磨人的丫头。 “凡儿回来了?”张氏听了樊雪的叫唤,从作坊往外走,到了樊凡面前,见小女儿赖在樊凡怀里,又对樊雪道,“你大兄出去一整日,必定累了,可不能这么赖着你大兄,且让他好好歇歇。” 樊雪心慧,懂得娘亲的意思,乖乖下来,吭哧跑去和院子里的小童一道玩了。 “娘亲,作坊里头,今日何事这么大阵仗?还有,我爹他怎么没出来?”樊凡问道。 作坊逢年过节也会办小型的流水席,可今日无缘无故地,怎么也办起来流水席。 “还能是有什么事,你得了童子会的榜首,早就有跑夫前来递信了,整个坊里头都知道了,你爹去祠堂那头上香还未回来。”张氏脸上洋溢着喜悦,笑道,“你爹他心里高兴,就摆上几桌,和坊里的大伙一同乐呵乐呵。” 樊凡挠挠头,无奈说道:“只是一个小小的童子会,实在无需这么张扬,娘亲,你怎么不拦着点爹爹。” “唉,话不能这么说,童子会虽小,可大宗师的赏识是金银财宝都买不来的,既然你爹爹他高兴,就随他罢,总归只是坊里头大伙找个由头吃一顿而已。”张氏解释道,“况且,也该让那些曾看轻咱的人瞧瞧,我家丈夫能挣银子,我家儿子读书也有能耐。” …… …… “凡字牌”唇红膏作坊在前两年已经扩建过一回,前后的坡地,以及不远处的小山坡,都已经被开荒,种上各类鲜花和紫草。 如今坊里招了几十号人,大多招自本村。 三叔三婶、大舅妈、小舅,还有表姐等人,经过几年的历练,也皆成了作坊里某一类工作的总管。 …… 几十号人做一顿流水席,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樊凡进屋歇了歇脚,没一会便闻到了飘进来的菜香,再出来的时候,各个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菜碟,还有两道菜没出锅,已经摆不上桌了。 皆是农家土菜,贵在丰盛。 小舅赶第二趟马车又回来了,几个壮汉子把酒扛进来,每桌摆上两三大坛。 莫以为这作坊里女工多,喝不了什么酒……在大明,在乡下,她们的酒量,说不准比汉子还大哩。 以往冬日里要下田干活,谁不先喝碗酒热热身子? 虽不是什么名酒好酒,但管够。 酒席开始,樊凡作为今日的主角,自然是要说上两句的,不外乎便是感谢各位叔伯姑婶对自己的照顾,以后读书会继续努力尔尔……这话说得越土便越接地气,不兴文绉绉的。 樊明义作为主家,也被起哄推上去讲几句,他先是连干了三碗,才吼了一嗓子,豪气道:“只要大家伙愿意跟着我,往后我们就一起挣大银子!再干一碗!” 大家伙也皆是举起瓷碗,同嚎一声“干”,咕噜咕噜入肚。 其实,一直以来,樊凡都不甚明白,憨得有点傻的爹爹,到底是靠什么能把这么几十号人统领起来,拧成一股绳的?四年间,这里头的人对爹爹是服气的,才如此守得住这单生意。 如今,在这豪气一声干,满满一碗酒中,樊凡似乎看懂了些什么。 …… 酒过三巡,众人微醉,正是最兴奋的时候,不时传出哈哈大笑声,你一句我一句,皆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就在此时,一人嘴里叼着一粗碗,右手抱着一坛刚开的酒,左手边却只有空荡荡的衣袖,径直来到了樊明义的桌前。 此人正是当年被大虫咬了左臂的樊铁,褪去了当年的稚嫩,脸上长了些胡子,也健壮了不少。 樊铁什么都没说,粗碗放下,哗啦啦酒水声,先是干了三大碗,樊父拦都拦不住。 喝完三大碗酒,樊铁才说道:“十七叔,我又说上亲事了。” 之所以用“又”,是因为樊铁当年没被大虫咬之前,本就说了一门好亲事,只是没有左臂不久后,女方就派媒人前来把婚事给退了。 刚没了手臂,又被退了婚,樊铁也曾消沉了一段时日,若不是后来被招进作坊里,只怕会做出什么傻事。 樊父很是高兴,拍拍樊铁的肩膀,说道:“铁子,这是好事呀!来,十七叔也敬你一碗。”周围众族亲也倒上了酒,同敬樊铁。 这一碗酒下去后,不料,樊铁上前用独臂抱着樊父,竟红了眼眶,嘤嘤嘤忍不住哭出声来,道:“十七叔,你对我有大恩,我铁子这辈子都跟着你……” 樊父轻拍樊铁后背,佯装说笑道:“大家可都看着呢,一大老爷们怎么跟个姑娘似的哭了起来,你找了亲事,这是大好事,这里的众位叔伯都替你高兴,莫要再哭了。” 铁子这才松了手,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樊父又道:“至于当年山中之事,早该翻篇了,你也谢过我多次,往后就莫要再提了,有什么想说的,都在酒里头。” “十七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此事。”铁子摇摇头,继续说道,“你对我恩情何至于此?当年我断了臂,被人退了婚,家中为了救我把老宅都卖了,牵连了一家人,穷困潦倒……若不是你不嫌弃我,把我招进来,只怕我就真真成了个废人,成了家里的累赘,这可比死了还难受……你一箭,把我从虎口救下来,把我招进作坊,则是把我从废人堆里拽了出来,这是两份天大的恩情,这辈子怕是还不完,只能是一直跟着你干,能还多少是多少。” 这是掏心掏肺的话,很是真切。 樊父并不表什么态,只是倒上两碗酒,给樊铁端上,说道:“十七叔跟你喝这碗酒,不提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单凭你说了婚事,值得高兴,这才是重点哩。” 不为别的,就为你的喜事而乐,这才是樊父的初衷。 一旁的樊凡,心想,自己爹爹其实并不是“傻”。 即便是傻,这种傻也可爱得要紧,让人心愿臣服。 有的人靠嘴皮子服人,有的人靠才华服人,而自己的爹爹,并非靠的某一点特长之处服人,而是日常的点滴一切,本身就能服人。 第47章 第 47 章 - 第47章 第 47 章 - 第48章 第 48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8章 第 48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8章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酒席足足办了有一个多时辰, 众人才渐渐放下酒碗, 个个都是醉醺醺的模样,幸亏作坊离牛头村不远,众人也没醉到走不动的地步。 “你们可都小心点, 可别栽到水田里去了, 淌一身浑水, 当心被你家婆娘扫出门。”张氏把工人们一个个送出门,又嘱咐那些没喝多少的多盯着点,务必把喝多了的送到家再回去。 忙完之后的张氏才顾得及樊父, 这样的酒席, 作为主家, 樊父又岂能喝少, 如今已经软摊摊地趴在桌子上睡了。 张氏叹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 小舅张权驾着马车到大门前,过来帮忙要把樊父扶上车,道:“姐,我先送你们回去。” 张氏有些担忧张权也喝多了,问道:“你行不行?” 小舅拍拍胸膛,答道:“姐, 我知道姐夫今晚免不了要喝多,于是没喝几口, 放心吧。” 路上, 姐弟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这机灵劲, 该放一些在找媳妇上,老大不小的了。” “这不是没合适的吗?姐,你就别操心我了,我要想找,那姑娘该从张家村排到牛头村了,嘿嘿……”小舅打哈哈道。 “坊里头的春燕丫头,一头到晚变着花样给你做点心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行或不行你都给人家表个态呀,你要这么拖下去,当心姐捶你。”张氏凶道。 “再处处……处处,嘿嘿。”小舅道,听不出是个什么态度,也不知道心里到底顾虑着什么。 …… …… 回到豆腐坊,还是那几间房屋,并未拓建,不过倒是改造了一番,瞧着更温馨了。 娘亲在主屋里照顾喝醉了的父亲,樊凡则回到自己的房间,点燃油灯,从书箱里翻出那本夫子送予他的书法拓本,一时陷入了沉思。 夜风抚入,烛火微微摇曳,樊凡想起夫子今日莫名说的那番话,对于自己获得榜首,夫子似乎担忧多于欣喜,这是为何? 夫子又是为何不愿再教授自己? 哒哒哒,“凡儿?”是娘亲敲门。 “娘亲,你还未歇下?”樊凡为张氏开门,说道。 张氏则是一进来,就问道:“凡儿,你可是有甚么心事?” “娘亲你看出来了?” “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会看不出,你从回来便心神不定,晚饭也没什么怎么动筷子。”张氏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孩儿不解,一切皆要等到明日才能明白。”樊凡道,而后自然是将今日夫子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张氏皱眉,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不能为樊凡解惑,但劝道:“我虽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以平日里夫子的为人和对你关照,想必他只会盼着你好……这般想,就没什么好疑惑的,静等明日他如何说罢。” 樊凡点头,道:“孩儿也是这般想的,只不过觉得要离开族学了,有些惆怅罢了。” 张氏理解,又安慰了几句,劝樊凡早些休息。 樊凡忽而想到些什么,问道:“娘亲,家中可还有柏叶?” “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孩儿明早要早起沐浴,还需提早备着点。”樊凡解释道。 “你不是嫌那股味道刺鼻,洗完后浑身糙得慌吗?怎又换了念头,想要用柏叶沐浴?”张氏不解问道,樊凡自六岁上了族学后,只按规矩洗过两次,便再也不愿意遭那份“罪”。 樊凡意味深长地说道:“夫子是个喜欢老传统的人,总怪我身上怎没些松柏之味。” 张氏了然,说道:“还是你心思细,是该这般。你放心,娘亲明日与你一同早起,先备好热水……你早些歇息吧,今日在县学站了一日,也累了。” “娘亲也是。” …… …… 翌日一大早,樊凡便掇拾好了,沐浴之后,穿上新袍,背上书箱,去往族学。 樊凡已经来得很早了,天才蒙蒙亮便出发,到了族学日头也不过才冒尖。 即便如此,樊凡走进讲堂,发现夫子已然坐在讲堂上了,那黑眼眶,显然是一宿未眠。 “怎来这么早?”夫子问道。 “夫子给学生上的最后一堂课,学生不敢懈怠。”樊凡应道,并非虚言,就像是前世高考前的最后一课,亦或是大学毕业的答辩,最后就意味着往后再也没有了。 而这些,当时往往是体会不到的,总要学多年后,想起来,才叹息时逝无情。 “坐下罢。” 夫子停顿了许久之后,才又开口,道是:“《庄子·秋水》第一篇《河伯与北海若》,可还记得?” 这听起来像是在考校学问。 樊凡应道:“学生记得,可背诵。” “那便背诵罢。” 樊凡应下,开始背诵:“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 此文乃是讲,河伯自以为大,东流至渤海,看到了海神的壮阔,方知自身目光短浅,自大自满,由此而与海神若探讨宇宙间“大与小、虚与满、毫末与无穷”的问题,最后得出每个个体都是有限的,而宇宙和未知是无限的,需要不停地追逐。 庄子用奇特而丰富的想象力,以河伯和北海若两个神话身份,道出博大精深的道理,甚至联系到了宇宙学说。 是经典之文。 樊凡背完,夫子也只是微微点头,又道:“你可知此文所讲的道理?”夫子直接跳过字义句意,问了更深层次的。 樊凡答道:“为人不能囿于个人所闻所见,自甘满足,而需策马快鞭,不断开阔视野,不断前进,宇宙无尽,学亦无尽。” “善。”夫子肯定,又问道,“既然是最后的课堂,我便要你一个许诺,可乎?” “夫子请讲,学生必定极力而为,固守诺言。”樊凡应道。 “我要你许诺,将《河伯与北海若》此文作为今后安身立命之首义,生而不忘,可乎?” 樊凡微微惊讶,“安身立命之首义”、“生而不忘”,此话一出,这堂课的意义便非凡了,上升到了一定高度。 这关乎到往后为人处世的标准。 樊凡抬头看了看夫子,只见平日里板着一张脸的夫子,此时竟满眼的期待,等着他的许诺。 第48章 第 48 章 - 第48章 第 48 章 - 第49章 第 49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9章 第 49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49章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生而为学, 学则无涯。 科考一道上,这本就是真理,如此, 将《河伯与北海若》作为安身立命之义, 鞭策自己不断向前,又有何不可? 于是樊凡三指朝天, 发誓道:“学生答应夫子,以吾之名许诺,以此文为首义,此生不忘, 必当策马向前, 追求极致。” 夫子听了, 脸色方才缓了下来, 倍感欣慰, 连连道:“好, 甚好,如此我便放心了。”似乎是了了一件大事。 樊凡此时仍是不解夫子为何如此看重《河伯与北海若》, 莫不是夫子觉得他还不够谦虚?或是其中有别的典故? 看到樊凡满脸疑惑, 夫子问道:“你是不是不解,我为何如此看重此事?” 樊凡点头。 “因为此事关乎到你未来的前程, 关乎到你所能及的至高点, 我怕你走岔了。”夫子语重心长道, 情真意切, 目光中有着殷切的期望。 夫子又接着解释道:“同样是一壶水, 若是倒在茶杯里,片刻就满了,若是倒入水缸中,不过覆底……若是更进一步,倒入江河之中,则抵不上万一。学识便如这壶中之水,有的人心小,一知半解就满了,有的人心中有汪洋,汲江河雨露,亦觉得不满有憾,我要的,是你成为后者,方能成一番事业。” “昨日,你初初参加童子会便表现出惊人天赋,文思敏捷,诗才艳羡,并一举夺得了童子会榜首,老师在欣喜之余,亦不免担忧……你若是已年有十之六七,此等才华自然值得庆幸,可偏偏你只有十岁,太过年轻,不免让人忧虑你心性未定,往后一个不小心万一想岔了,进了死胡同,再退出来的时候就换天地了……即便是天才,老天爷所留的机遇,也是有限的。你能听懂吗?”夫子问道。 原来,夫子是担心自己年纪太小,怕取得小小成绩就沾沾自喜,虚荣自满,而耽误了学业,最终天才变废材。 如此长远地为他设身处地着想,实在是令樊凡感动不已。 樊凡当即站起来,拱手授礼,恭敬答道:“学生懂得,谨记夫子教诲。” 不敢有丝毫的敷衍。 “莫要嫌夫子话多,太过啰嗦,我也是怕你小小年纪,本是一块璞玉,却步我的后尘,最终泯然众人,唉——”夫子长叹,神情十分失落,又道:“当年我二十出头便连告三捷,连夺榜首,人人称道‘小三元’……而如今,考了三十年,仍卡在乡试一关,迟迟不得中举,沦为笑话。有人道我是江郎才尽,亦有人猜测我得罪了哪位高官,年年被压,甚者,道我当年夺得‘小三元’是走后门、不地道,在乡试中暴露出真水平……这些都不重要,其中真正原由,只有我自己知道。” 在樊凡看来,夫子是有真才实学的,为何迟迟未中举,这也是他不得解的地方。 他没想到,夫子今日竟然有勇气将自己的陈年过往说出来,直面自己的失败……从这一层面而言,夫子实在是真君子,值得人敬仰。 另一面,樊凡作为学生,有幸得到长者如此掏心掏肺地教导,甚至不惜以自己为例,实在弥足珍贵。 于是樊凡站得更笔直,以示敬重。 只闻夫子娓娓道来:“我得了小三元后,一时风光无二,众人吹捧,又因我比以往的‘小三元’年纪小了十岁有余,大家便更看好我的前程,只觉得即便是慢慢磨,也能磨到大殿上,录进士,点翰林,那是何等荣耀……我年轻气盛,十分享受他人众星拱月的吹捧,享受走到哪都是主角,于是有些飘飘然了,开始游走于大大小小的酒会、诗会,每日忙着给人点评诗词,却不曾有一二时辰去复习功课,心里总以为,不就是乡试罢了,定没什么难的。” “如此折腾三年之后,我仍沉溺于天才的魔怔中,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复习功课,就敢去参加乡试,结果不言而喻,落榜了……输得彻彻底底。往后,又有所谓的‘同窗好友’劝我,不过是运气差了一些,一次说明不了什么,将我吹捧得晕头转向,花天酒地又三年。” “等我第三次落榜的时候,那群奉承我的人走远了,也无人再道我是天才了,此时我才幡然醒悟,只是为时已晚……此时的我已大不如前,文风论点也不再符合当时的新政新论,即便是快马加鞭,亦是不能及,如此蹉跎了二十年,我也未能再如年轻时那般挥洒自如,文思泉涌。” “你十岁便有如此才华,难能可贵,往后交友万万要谨慎,莫要听信了小人之言,更莫要自足自满,自以为是,而需精益求精,唯有如此,才能不负才华。你可懂否?” “学生懂得。”樊凡应道,“夫子肯与学生说这些,真心可鉴,学生无以回报,唯有在科考一道上闯出些名堂来,方能对得起夫子今日的一片苦心。” 所言并非大话,而是樊凡那般“舍我其谁”的勇气和决心。 夫子点头,欣慰道:“你懂得便好,这便是我今日要教给你的最后一课,万事不骄不躁,切莫自满。” 樊凡又疑惑道:“学生还有一事不解,夫子昨日说,往后便不再教授学生学问了,这是为何?可是学生还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夫子笑笑,自嘲道:“错不在你,而在我。你在童子会上所展现的才华,我已不足以当你的老师了……接下来,你便该学做文章了,这是大事,马虎不得,若是有名师指点,一开始便为你划开了大格局,往后文章只会越写越大气,越有深度。相反,若是跟了我学做文章,万一你局限于我的想法当中,这就是我的失责了,如此,以我水平,万万是不可再当你老师了。好玉,应有大师雕琢。” “可……学生不过一农门子,拜师名门之下,又岂是易事?”樊凡为难道。 莫以为只有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在封建社会,门第那是一道横坎,拜师也有讲究。 “天下之大,读书人之多,岂会局限于门第?你莫要担忧,为师已为你想好,一个月后,苏州白鹭学府再招学童,你便去考罢……此事当背水一战,你若是考不上,我也不会再教你了,你唯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夫子严厉道,递给了樊凡一封介绍信。 第49章 第 49 章 - 第49章 第 49 章 - 第50章 第 50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50章 第 50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50章 第 50 章 123  第五十章 樊凡抬头望着夫子,迟迟不愿接过那封推荐信, 低头喏喏道:“学生还年少, 或许还可以迟两年……学生舍不得夫子, 舍不得学堂。” 夫子顿时生怒, 训斥教育道:“麟龙岂能安于一池隅,甘做一池鱼?你可知此推荐信从何而来?乃是大宗师青睐于你, 亲笔书写后交予我。多少读书人对白鹭学府盼之而不可及, 多少人又因求学无处而蹉跎一生……你非凡类, 心有大志, 苏州白鹭学府才是你的归宿, 这里装不下你……我也没有能耐再教你, 我懂的都教给你了……” 说着说着,夫子竟没能忍住, 言语开始哽咽,眼角湿润, 又道:“这里房屋破, 桌椅破,讲堂不够光亮,没有睡舍,更没有食舍,连夫子都不过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穷秀才、破落户……实在没什么值得你好留恋的, 你赶紧接过推荐信, 赶紧走罢。” 明明说的是狠话, 听起来却格外心酸, 嘴上让学生不要留恋,自己却是最不舍的。 樊凡自然懂得夫子对他的厚望,若是不接此推荐书,怕是会辜负夫子的苦心,于是双手接过此信,但却未离去。 他将书信放好,整理好衣襟,才在夫子跟前跪下,一边行磕头礼,一边说道:“一拜,拜夫子教弟子学问,二拜,拜夫子教弟子仁义,三拜,拜夫子终生为师,许诺此生不忘夫子教诲,但有官袍加身,必授上上礼。” 但有出头日,不负师恩。 此三拜,拜得夫子老泪横生,几度掩面,此时方肯吐露心中真言,慰藉道:“老夫蹉跎三十余年,曾有多少怨言戾气,叹自身不律,叹交友不慎,叹老天不公……如今,有你如此学生,我便再也不怨了,以我本事教书育人,亦是功劳一件。” 言罢,上前扶樊凡起身,再叮嘱道:“我纵是对你有万分不舍,也不能自私将你留下,阻断你的成才之路……此去万万谨记,科举一道乃是万人过独桥,既要有破釜沉舟之气概,又要有心如止水之沉稳,夫子就在牛头村这一隅,盼着你早日学有所成,此生便无憾了。” “是,学生谨记教诲。” “如此,便早些回去罢,尽早安排行程,莫要误了时日……除去行程,所剩时日亦是不多,你还需抓紧温习功课,白鹭学府的入学试可不会像童子会这般简单,毕竟学府里头多的是大师大儒,题如其人。” 樊凡点头应下。 他背上书箱,默默转身离开,纵有千万不舍,也不敢回头,怕看到夫子痛哭掩面的样子。 离开夫子,离开族学,往后还要离开父母,离开牛头村,千千万万道思绪会缠在樊凡的心头,可樊凡此时已然定了心,不会停下驻留。 读书之道,男儿之志,本就当一往无前。 …… …… 回到作坊。 此时是春季,正是百花齐放的季节,趁着花季,一年中五成的唇红膏都要在这两三个月赶制出来,作坊格外忙碌,所有人都恨不能多双手。 樊父樊母也在里头帮忙,故樊凡等到午食的时候才见到爹娘。 作坊里头设有食堂,众人分两批开饭,樊凡一家、三叔一家,还有大舅母、小舅、表姐等,平日里都是一桌的。 “凡儿,夫子今日是何说法?”趁着吃饭的空档,张氏问道。小户人家,并无饭桌无言的破规矩。 樊凡简略将上午发生之事简略说了一遍,重点还是落在要去苏州考白鹭学府之上。 桌上众人并无什么离愁别绪,只觉得读书一道本就应往上走,纷纷为樊凡感到高兴,樊父尤为笑得开怀,乐呵道:“臭小子,行呀!比你老爹有能耐,且放了心去考,家里一切有爹爹在。” 三叔也是高兴道:“我虽不是读书人,以往去苏州府出木工的时候,也曾见过白鹭学府,那可真是气派,凡哥儿此番考上了白鹭学府,我们樊家可真就扬眉吐气了。” 二哥樊广凑了一嘴,打趣道:“我如今药材已认得差不多,学问也过关了,医师前几日还跟我说,约莫是下半年就会送我到苏州总堂学真正的医术,想不到三弟先我一步去打头阵,我这当哥哥的真不好意思,总坐享其成,哈哈。” 众人皆笑。 “只不过是去考,能不能上还不定呢。”樊凡谦虚道。 “诶,莫要气馁,沉下心来,定是能成的。”樊父鼓励樊凡道,乡下可不兴说过谦的话。 众人皆为此开心,心细的樊凡却发现,娘亲好似脸色有些不好,还有些发愣,嘴里低声喃喃道:“竟是要去白鹭学府……”好似对此处地方别有心蒂。 “娘亲,可是去白鹭学府有何不妥?”樊凡问道。 张氏一下子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有些慌张地应道:“没……没有,挺好的。”顿了顿,找了个由头,又说道:“我方才不过在想,这几个月作坊太忙,我和你爹爹都脱不开身,盘算着安排谁人同你去苏州那边比较好,大大小小的安顿事宜,要及早安排好。” 这是个很好的由头,可娘亲方才的神情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樊凡。 因樊凡对娘亲的真实身份一直存疑,奈何娘亲又藏得太紧,当下樊凡第一反应便是,莫非这白鹭学府与娘亲的身份有关系? 于是暗下决心要去探查一番。 樊凡想探查娘亲的身份,仅仅源于想替娘亲分忧……对往事缄口不言,只字不提,想必要受常人之不能的苦楚罢。 “娘子,还是你心细,是该早些做准备,找个稳当的人陪同。”樊父也同意道。 “不如我去罢。”小舅张权放下碗筷,忽而道,“我经常去苏州府那头送货,与那头的许多客商都相熟,安顿或是置办各类器物,总归比别人路数多一些,加之,凡儿是我的亲外甥,我这当小舅的照看他也上心。我不是吹嘘自己,平日里我虽跳脱,办事却是稳实的,大姐姐夫,你们脱不开身的话,由我陪凡儿过去再合适不过了,你们也放心。” 张权的这一番话,众人是认同的。 张权又道:“至于我的在作坊里头的工作,反正各种进出货的路数都疏通了,让我大哥来替就行,总比让他待在铁铺子里天天闷头打铁好,大姐,你觉得呢?” 说罢望向张氏。 未等张氏回应,在旁屋另一桌吃饭的春燕没能忍住,闯了进来,进来后见众人皆看着自己,又觉得不妥,手指直打圈圈,有些慌张地问道:“权哥,你……你要去苏州府?” 张权不知怎么回答,埋头扒饭。 三婶冯氏见此,赶忙拉拉春燕,打圆场道:“春燕,来来来,坐下一起吃,这都没定呢,他也就那么一提。” 谁料春燕挣脱了冯氏的手,语气更急了些,道:“权哥,你回答我呀,你要是去了苏州,那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娶……” “且莫要急着开口。”张氏知道春燕想说什么,赶紧打断了春燕的话,没让她说出口,既是为了小弟好,更是为了春燕好。 含蓄地互表好感可以,但是,姑娘家张口就问男方娶不娶的,这就不合规矩了。 若是真问出口了,事情没能按下,传了出去,自家小弟是娶还是不娶呢?这多少有些道德绑架的意味在里头。若是不娶,春燕以后该如何再寻亲事?即便是能找到,只怕也要矮人一头。 这不是张氏想看到的,所以当机立断出口阻止。 还有一些怒意。 小弟与春燕之间,不外乎就是点心的事,还未曾互有许诺,春燕这般着急冲动,实在是有些不自重。 再看小弟的态度,张氏也能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 张氏推了推自家小弟,说道:“你自己的事,躲是躲不过的,赶紧给个答复罢……想好了再说。” 最后一句是提醒小弟万不能说出“我不会娶你”之类毁人声誉的话,即便是拒绝,也是要有讲究的。 张权勉强挤出了个笑容,说道:“我以后自然就是陪外甥常住苏州,没事就不回来了,大妹子以后嫁人了,可不要忘了给我发帖。” 春燕万分伤心,却也是个机灵的丫头,知道这是给她留了后路,含着泪说道:“嗯嗯,我会的,权哥找了新娘子,也要记得叫我去喝杯喜酒。” 言罢,掩面往屋外跑去。 表姐张彤与春燕差不多年岁,道了一句“我出去看看”,紧接着追了出去。 饭桌之上,一度陷入沉默,小舅头不敢抬,讪讪说道:“大姐,是你昨晚让我早些说清楚的……以前,我总是怕她会伤心,不忍心说……” 第50章 第 50 章 - 第50章 第 50 章 - 第51章 第 51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51章 第 51 章 寒门科举 作者:MM豆 第51章 第 51 章 123  第五十一章 既然小弟张权已经把这事闹到了这等地步, 再让两人同在作坊里干活总归不适, 为免尴尬,张氏只好答应了小弟的请求, 让他陪同樊凡去往苏州。 二则是,张氏实在找不出比小弟更合适的人选了。 …… 随后的日子,自然是准备去往苏州所需的各类器物,毕竟是长住,东西打点还需细致些。 令樊凡吃惊的是,爹爹和娘亲竟给他准备整整一马车的器物, 连连摆手, 拒绝道:“我是去求学的, 岂有哪个学子有我这般阵仗的?再减减,再减减。” “瓶瓶罐罐里头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 若不多带些, 去了那头可不能常吃家里腌的鱼了……还有, 你正是长个的时候, 过不了两个月,衣服就不太合身了,娘亲预先给你做了几套大一些的,都要带上……还有这些器具,都是你平日里用惯了的,反正马车还有空处, 就也带着罢……角落的这两个包袱, 是你外祖母准备的, 可不能辞。”张氏叨叨絮絮地说着,不肯减去哪一项。 樊凡无奈,据理力争道:“从大塘县到苏州府走水路不过半日的时间,大舅接了小舅的活,往后也是要经常到苏州府来送货的,这些衣食器皿,往后我若用得上了,再托大舅捎过来也不迟。况且,我不过是去考个试,能不能过还需另说,娘亲怎就打好了让我在那边长住的算盘?” 张氏呸了一句,斥责道:“不许说丧气话,既然去了,就要抱着必过的念头。这些个物品,带过去就别想着再带回来了,好生在那头待着罢。” 樊凡争不过,拉怂着脑袋——娘亲,你们对我的期望也太高了! 必过啊,必过。 …… 四月,临行的那一日,依依惜别自然不在话下。 张氏先是叮嘱小弟张权道:“去了苏州府,尽快找伢子,寻个好的院子,院子小点旧点,价格高点,都不打紧,重要的是离白鹭学府要近,周边住的都是读书人家,邻里和睦,知道没有?还有,小凡肠胃嫩,吃食也要多盯着点,可不许你带他去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权坐在马车的前头,连连应道:“知道啦知道啦,姐,你都说好多遍了,我耳朵都要听出油来了。你生的儿子是个有主见的,我也不是鲁莽之人,你就放一百个心罢。” 张氏又对樊凡叮嘱道:“离白鹭学府考学的时间只有几日了,过去安定下来后,还需好好温习功课,万事交给你小舅去打点。若是期间有了什么麻烦,别顾及什么面子,赵夫人一家如今就住在苏州府,大可以去找他们寻求帮助……等忙过了这段时日,我和你爹爹就去苏州看你。” 言下之意,权当樊凡必能考上白鹭学府。 话中的赵夫人,自然就是与樊家有生意往来的赵夫人,她的夫君赵静钧,原来大塘县的知县,如今已是苏州府直属的一州之知州,五品官员。 莫瞧赵静钧官小,可赵夫人身后的家族势力不容小觑。 樊凡也是应下,道:“娘亲,你放心罢,孩儿在外有分寸的,你和爹爹在家要照顾好身子。” …… 车轱辘滚动向前,樊凡撩开马车帘布,看着娘亲和爹爹的身影渐渐变小,久久不能静下心来。 原来离开家是这样一种意味。 …… …… 清晨始于大塘县,日暮时分,便到了苏州府的城门之外。 进了苏州城,本在马车里看书的樊凡,也忍不住合上书本,透过车窗往外看——随处可见白墙、灰砖、青瓦、小桥、流水、人家…… 已有了几分后世苏州园林的雏形,又比后世的苏州多了几分古朴、厚实的韵味。 四月的梅雨沥沥,轻风细雨中,灰与白,黑与青,看似黯淡的颜色组合起来,却又给人一种沉静的感觉。细雨打碎了河面,只照出两岸房屋模糊的倒影,几条长廊,几艘渔船,素雅的画面让人十分安心。 这般意境,樊凡感叹,果然是孕育读书人的圣地。 马蹄声哒哒,小舅朝马车里头道:“小凡,我们已经在苏州城内了,前头就有个不错的客栈,离白鹭学府也不远,在购置院子之前,我们暂且在那住下罢。” “都听小舅安排。” …… 车子到了客栈前,换做以往,早有小二来牵马揽客了,可今日,竟无人来搭理张权、樊凡二人。 张权也是疑惑,道:“我以往来送货,也常在这里住宿,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待我找个相熟的小二问问情况。” 樊凡点头。 趁着小二刚送走一位客官,张权把小二拦住,给了他十余文钱,问道:“牛蛋,今日是怎么了,我的马车都开到客栈前了,也没个人来招呼,你们掌柜的不想做生意了吗?” “哪能呀,权哥。”那小二解释道,“你是熟客,我便跟你说实话,现在客栈里一间空客房都没有了,全住满了。” “怎会如此?”张权追问道。 “权哥你有所不知,对面不远处的白鹭学府这几日就要考校招收新学童了,周边各府各州的学子这几日全挤到苏州来,当下是一房难求,咱客栈离白鹭学府近,自然更抢手。” 说罢,小二就要离去,却被张权一把拽回来,张权道:“收了我的钱,可不许这么糊弄我,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订到客房,总不能让我外甥露宿街头罢。” 小二为难道:“此事当真不容易,你们要是去别处问,也是一样的答案……还有客房的客栈,怕是还要往东或是往西再走个五六里路。我们店里倒也还有一空房,只不过……只不过是后院的柴房收拾出来的,又窄又暗,还要收五百文一晚,权哥你要是不介意,我现在就给你按下了。” 樊凡瞧天色暗了,若是再往东赶五六里路,怕天就要全黑了,正准备让小舅把这间柴房应下,这时又闻小二说道:“若是权哥您这位外甥肚子里墨水够多的话,倒也还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第51章 第 51 章 - 第51章 第 51 章 -